第432章 婚礼之中
傅氏在江南也是数一数二的大族,傅紫霏是族长之女,哪里能没见过这些好东西?看她那天收了那么多见面礼都始终保持镇定之态就知道,她不是个眼皮子浅的。所以她此刻的感动和眼泪都是装的。
这姑娘可比当年的自己聪敏多了,也比雯雯厉害得多。明珠暗叹了一回,郑重其事地看着傅紫霏的眼睛道:“我们是一家人,对彼此好是应该的。你要知道,血脉不绝,傅氏不亡。”
她希望傅紫霏能懂她的意思,关键时刻不要做出错误的选择,自己人斗自己人,太可悲了。
傅紫霏的目光闪了闪,微笑着道:“我记住了,姑姑。”
姑侄二人沉默着用过了早饭,下人就来报称英王爷来接人了。明珠不紧不慢地漱了口洗过手,又像照顾雯雯她们那样笑闹着亲自帮傅紫霏搽了手脂,才示意傅紫霏跟着她走。
宇文初正在门前和傅丛等人说话,他穿着青色的亲王服饰,挺直地站在车前,微微欠了身,神情专注地看着傅丛听傅丛说话,看上去温和又恭谨,英俊又贵气,耀眼极了。
傅紫霏好奇地看着宇文初,微红了脸小声道:“那就是姑父吗?”没想到如此的年轻耀眼夺目,她见过很多漂亮男人,却没见过这样贵气内敛的漂亮男人。
明珠也有些挪不开眼,心不在焉地道:“对。”
傅紫霏低声道:“姑父和姑姑真是般配。”
宇文初听见动静,抬头朝她这个方向看过来,眼睛如同黑曜石一样在晨光下熠熠生辉,他微微勾起唇角,静默地看着她,光用眼神,就能湮没了她。
不过是一天两夜不见,明珠就觉得她和他生出距离感来了,心也控制不住的乱跳一气,脸还有点微热不自在,她努力让自己显得端庄典雅镇静,恭恭敬敬地给他行礼问安:“妾身给殿下请安。”
“起来吧。”宇文初走上前去,自然而然地扶起她来趁势拽紧了她的手,和傅丛道:“天色不早,小婿这就告辞了。”
傅丛笑道:“去吧。”
按着宇文初的意思,是要明珠跟着他同坐亲王车驾,明珠却在车前站住了,淡笑着道:“我还是去坐我的车吧。”
宇文初皱了眉头:“你还在生气?”
明珠摇头,轻声道:“不是要做戏的么?那就做全套吧。”再扬起声音指着傅紫霏道:“紫霏跟着我,我不能不照顾她。我带着她坐我的车。”
宇文初重重地握了她的手一下,放开了她。
明珠上了自己的车,招呼素兰拿个手炉给傅紫霏:“京中气候不比江南温暖,抱着吧。”
傅紫霏谢过了她,兴奋地道:“姑姑和我说说您小时候的事吧?我听说您是在太皇太后跟前长大的。”
“这些事呢,以后你慢慢地就知道了,我先和你说宫宴上的规矩和今天会来的人。”明珠把声音冷下来,“你要记得,你姓傅,绝对不能出任何差错。”
傅紫霏收了笑容,怏怏地道:“是。”
皇室的婚礼繁琐得很,作为经历过两次的人,明珠简直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她轻声把每一项规矩详细说给傅紫霏听,傅紫霏也听得尤其认真。
有人觉得傅紫霏面生,又因为之前明珠和宇文初闹了矛盾的传闻,就特意绕过来和明珠打招呼,顺便问问傅紫霏是谁:“这姑娘生得真俊,看上去和您倒有几分相似,是谁啊?”
傅紫霏害羞地低下头去,明珠大大方方地道:“是我娘家侄女,才从江南来。”再把人介绍给傅紫霏认识,请托人家:“日后多多照顾一下她。”
于是大家都知道这是未来的四妃之一了,各种审视打量的目光统统落到傅紫霏身上去,明珠着意观察,看傅紫霏是否承受得住,却见傅紫霏虽然有些不自在,整体却还表现得体,于是又更高看她一眼。
婚礼进行到拜谒宗庙之际,人群中忽然传来一阵低低的骚动,华阳王妃扯扯明珠的袖子,小声和她咬耳朵:“奇怪了!何故乌孙郡主身边的女官竟然是江珊珊?她名声那么差,最近还谣传临安王要纳她为侧妃,乌孙郡主居然还能容得下她!太奇怪了!”
明珠抬起头来,只见江珊珊穿着早前宇文佑和乌孙郡主定亲礼之时的那身五品女官服饰,跟着几个女官神情端庄地走在宇文佑和乌孙郡主身旁,看得出来她的腿脚有些不便,然而她脸上硬是没有露出半点端倪。
明珠看到这里,也不由得十分佩服江珊珊,她当时亲手用袖箭射穿了江珊珊的足掌,那得有多痛!这才过了几天呢,江珊珊居然就能忍着这痛来参加这场婚礼!这人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啊?
江珊珊察觉到了明珠的目光,她远远地看着明珠,右手的食指向前指着明珠,拇指往上翘起,其余三指往掌心蜷起,挑衅地一笑,露出一排白森森的牙齿,意思是我一枪毙了你,咱们走着瞧,看看究竟鹿死谁手。
明珠不明白她这个动作具体是什么意思,但她既然挑衅于自己,便不能无视,于是对着江珊珊无声地道:“贱人真是够矫情的。”
江珊珊看得明白,瞬间收了笑容,面无表情地转过头去,她很想回骂两句,却不知道明珠是否懂得唇语。
明珠正要收回目光,就见宇文佑的头微微转过来对着她这个方向,目光阴冷地注视着她,那种神情特别可怕。就像是潜伏在洞口的毒蛇,就等着她不注意就会突然蹿出来狠咬她一口似的。
华阳王妃扯扯明珠的袖子,鄙夷地低声道:“我让人去打听清楚了,原来是她跑去找乌孙郡主哭诉了,然后乌孙郡主居然就相信了她的话,亲自和太后娘娘说,她不懂得咱们的话,其他人她也不信,要求让她做女官,在一旁陪侍。这乌孙郡主也是个傻的,这不是引狼入室吗?难不成婚后她也让江珊珊在一旁给她和临安王做翻译啊?”
第433章 考验(一)
明珠淡淡一笑,不予置评。这些人呢,没一个心思简单的。谁知道江珊珊是怎么说动乌孙郡主的?大家都只看到是乌孙郡主主动提出来要让江珊珊在一旁陪侍翻译,却不知道太皇太后也好,闵太后也好,都有把江珊珊赐给宇文佑做侧妃,以此扶植宇文佑和宇文初对咬的打算。
江珊珊则是想要借此向宇文初施加压力和警告,表示宇文初如果不答应她的要求,她真的会把那些要紧的东西送给宇文佑或者其他人。
所以是狼狈为奸,一拍即合。
华阳王妃也看出了江珊珊的腿脚不便,不由奇怪地问明珠:“她这是怎么了啊?”
明珠道:“我不知道啊。”
华阳王妃给了她一个“你就装吧”的表情,小声嘀咕道:“那天不是你带着人去她那儿砸铺子的吗?”
“我只是揭露了她丑恶的嘴脸,可没打她。说不定是她自己半夜偷偷爬墙,摔的吧。”明珠转移话题:“你没有孕吐吧?”
“没有,我最有口福了。”华阳王妃得意洋洋的,“一次都没有吐过。”她凑到明珠耳边小声道:“只有在那两个贱人惹我不高兴的时候,我才会吐。每次一吐,她们就得挨骂受气。叫她们恶心我,看我不折腾她们个够。”
明珠忍俊不禁:“你啊。”
宇文初从不远处回过头来看着她们,神情十分严肃,华阳王妃赶紧低下头去,小声道:“快别出声了,英王在瞪咱们呢,看他那个样子好凶!你不会真的和他生气了吧?”
“没有。”明珠挑衅地横了宇文初一眼,嫌她话多是吧?有本事来咬她一口啊。
宇文初面无表情地转过头去,眼里却微有笑意。
待到新人拜谒完宗庙之后,明珠就带着傅紫霏上了马车取暖喝水吃东西,等候集体排队去临安王府吃酒席。冬蕙过来轻声道:“王爷说了,稍后还要去临安王府,王妃若是累了,不如先回府去吧。”
明珠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不用,有孕的又不止是我一个人,华阳王妃都没有说自己累,我若说累,人家又要说我。”他不是说要行动给她看,让她看着他怎么收拾江珊珊吗?那她就等着。这样重大的日子,这样精彩的好戏,错过了多可惜啊。
冬蕙原本也没指望她会乖乖听话,见她拒绝了就安静地守在一旁,寸步不离。
临安王府中早就坐满了京城中的各府贵人,若只是单靠宇文佑一个人的面子,来的人断然不会有这么多,但牵扯上了乌孙郡主和国家大事,以及两宫太后突然转变过来的态度,来的人就不能不多了。如此一来,临安王府竟然有些坐不下,傅紫霏兴奋得不行:“这么多人!”
明珠颇不忍心地示意她看向对面桌,闵宝云跟着她母亲端坐在那里,正一脸仇恨地瞪着傅紫霏。
傅紫霏吓了一跳:“她干嘛这样瞪着我?”
明珠轻声道:“因为她是闵宝云。安乐郡主今天没有来。”
傅紫霏一下子就蔫了,心事重重地垂着眼扯帕子玩,明珠轻声道:“你怕她做什么?她连皇后的宝座都保不住,父亲被迫赋闲,叔父还在牢里蹲着,母亲名声不好,你怕什么?何况你比她好看多了。”
傅紫霏眨了眨眼,挺直背脊抬起头来,平静地直视着闵宝云。闵宝云怒火中烧,差点没扑过来抓住傅紫霏暴打一场,然而始终是吃过大亏,晓得形势比人强,也只能是用眼神吓唬吓唬人罢了。
明珠冷静地看着这剑拔弩张的两个小姑娘,不知道宇文白会更喜欢谁。
“英王妃,有人让奴婢把这个给您。”临安王府的一个嬷嬷走过来,谄媚地给明珠行了个礼,把一张纸条递过来。
不等明珠伸手,冬蕙已经接过那张纸条,再小心翼翼地展平了,确认没有什么问题,才敢拿给明珠看。那临安王府的嬷嬷才见她们接了纸条,就赶紧飞快离开。
纸条是用炭条一样的东西写的,就和江珊珊当初敬献给太皇太后的那幅小像所用的笔墨差不多,上头写的也是老生常谈,约她在两盏茶后于临安王府的碎玉轩见面,语气充满了得意和挑衅,又有若干威胁。
会整出这种无聊东西来的人当然是江珊珊。明珠几乎已经可以想见,若是她真的去了,一定会看到江珊珊和宇文初上演的好戏,约莫会是郎情妾意,你来我往,卿卿我我吧?不管是真的也好,假的也好,都够让人恶心的。
然而她是真的很想去,她和宇文初在一起的时日并不算长,两个人的感情也进行得很顺利,但彼此了解并不算很深。能借这个机会知道宇文初是个什么样的人也不错,信任也是一点点地积累成的。
明珠回头看着冬蕙,轻声问道:“我需要你陪我出去办点事,你可愿意?”
冬蕙道:“殿下既然把奴婢给了王妃,那奴婢就是王妃的人,不管王妃到哪里,都是要跟着的。”然而又十分担忧:“这种来历不明的东西,王妃还是不要当真了吧。”
明珠笑着摇头:“你不要管,没人害得了我。”她在这临安王府里居住了整整八年,再没有人比她更熟悉这里面的一草一木了,哪里的假山石有条缝,哪一处的花木下可以藏人,从哪间屋子可以窥探到外面发生的事,她都一清二楚。
她是要去赴约,然而却不是听从江珊珊的安排去碎玉轩,而是要去碎玉轩旁的静听亭里。这个亭子和碎玉轩隔着一片荷花塘,宇文佑习惯在这个亭子里独坐,亭子里四面都设有轩窗,夏天时拆了轩窗就可以透风,冬天时装上轩窗就是个暖亭。
她曾经以为宇文佑是在那里私会府里的什么美人,因此曾去那里追杀过宇文佑,结果人没抓到,却发现了静听亭的秘密。但凡是碎玉轩里发出来的声音,全都会毫无遗漏地传到亭子里去。在那里静听宇文初和江珊珊对戏,最合适不过了。
第434章 考验(二)
冬蕙从宇文初那里得到的命令是,王妃的安全是第一位的,但是王妃的话也要听,不能随便对抗。因此她见明珠坚持,也就没有再坚持,而是看了上菜的一个丫头一眼,那个丫头对着她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恭敬地捧着托盘退下去了。
约莫过了两盏茶的功夫,明珠放了筷子,把傅紫霏交给华阳王妃和代王妃照顾:“我去方便一下,去去就来。”又留个后手,小声和华阳王妃道:“万一,你就让人去静听亭找我。”
傅紫霏忙站起身来:“我去照顾姑姑吧。”
明珠嫣然一笑:“不必,你好生吃的饭,多和两位王妃学学规矩礼仪。”
华阳王妃拉住傅紫霏的手,笑道:“小姑娘家要听大人的话。你姑姑让你做什么,你就听着,错不了。”
代王妃目光微闪,小声叮嘱明珠:“人多事杂的,你自己小心。”
明珠点点头,带着素兰和冬蕙沿着路慢悠悠地往院子深处走去。王府里在办喜事,仆役来来往往的,素兰拦住一个仆役,问道:“碎玉轩是在哪里的?”
那仆役有些吃惊,但是看到站在阴影里的明珠,倒也没有多问,指了方向就走了。
明珠领着素兰和冬蕙走到碎玉轩外才站住,冬蕙小声道:“之前一直都有人跟着咱们的,现在走开了。”
明珠就转身朝碎玉轩旁的静听亭走去,亭子里果然如她所料,四面都上了轩窗,还被人用锁从外面锁住了。明珠朝冬蕙使了个眼色,冬蕙立刻把那个锁给弄开了,看得素兰直咋舌,心想自己以后绝不能随便得罪这冬蕙姑娘,不然她随便抓自己一把,自己就得断胳膊断腿。
明珠推开亭子门,里头黑灯瞎火的,素兰正要抢上前去扶她,却见她已经轻车熟路地走进去了:“你们俩都进来,把门关好。”
冬蕙是练过的,夜里视力也极佳,只一会儿的功夫就看清楚了这亭子里的陈设,出乎意料的舒适,并不像是平时没有人来的。素兰则是站着不敢动,抓住冬蕙的手才勉强往前挪了两步。
明珠在靠近碎玉轩的那一边坐下来,轻轻推开了轩窗,风吹过枯荷的声音立刻传了进来,对面的碎玉轩漆黑一片,就连廊下挂着的大红灯笼也是熄灭了的。在这里并看不清楚对面的情形。
过了两个呼吸的时间,碎玉轩那边传来了第一声女音:“英王殿下,您这是想好了吧?”是江珊珊的声音。
紧接着,就听见宇文初道:“想好了,如你所愿。”
“我不信,您得拿出诚意来。别哄骗我入了府,就把我拿捏着磋磨死了,叫我竹篮打水一场空。那什么侧妃,也叫我有命去当没命去做。”江珊珊的声音骚媚入骨,若不是亲耳听见,很难让人相信平时装得一本正经的她居然会发出这种声音。
冬蕙和素兰两个人都不会呼吸了,惊骇地看向明珠。然而黑暗里她们什么都看不清楚,只能听见明珠平缓的呼吸声。
宇文初的声音冷冰冰的:“我既然答应了你,当然不会胡来,你不是傻子,我也不是傻子。你说你有这些东西,也只是你自己说的而已,口说无凭,你总得拿出点诚意来。”
“呵呵……”江珊珊轻笑了两声,低声道:“可是我对殿下相思入骨,好不容易有此机会和殿下私下相处,实在是忍不住想和您亲近亲近呢。为表诚意,殿下香我这里一下,如何?”
这个臭不要脸的贱人!素兰差点忍不住破口大骂。冬蕙则很是替自家王爷感到着急,然而也不能跑去阻止这事儿发生,只能压低了声音,安慰明珠的同时也是在说服自己:“殿下这是在虚与委蛇!那个贱人引咱们来这里,就是想恶心王妃的。她不安好心,王妃一定不能上当啊!”
明珠勾起唇角:“不要担心,我知道,安静听着。”
明珠的心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是冰,提醒她千万要冷静;一部分是火,烧得她愤怒不已。
正如她很清楚地知道,她需要周女史出来对仗江珊珊一样,然而看到周女史对着宇文初大献殷勤,她就格外忍受不了,只能赶紧躲开,不然当场就得发飙。
要做一个贤良大度到忘我的人好不容易啊!真是太为难人了。明珠叹口气,侧着耳朵继续听戏。
若是宇文初胆敢亲了江珊珊,她就再也不要他亲她了,哪怕他把嘴唇洗破三层皮,再用青盐腌三天,她也不许。
然而,碎玉轩里啥声音都没有再传出来。
黑暗里,冬蕙和素兰都觉得周围骤然冷了几分,素兰不自禁地抓住了冬蕙的手,冬蕙也反过去握紧了她的手,两个丫头相依为命,全都很想哭。
明珠站了起来,她差点就要忍不住冲进碎玉轩里去,现场观摩宇文初和江珊珊到底在做什么。不过她去了又能怎么样呢?破口大骂,然后推搡打闹?没有用,黑灯瞎火的,还容易让自己和孩子受到伤害,让别人浑水摸鱼。
于是她又坐了下来。
就在此时,碎玉轩里突然发出一阵不同寻常的声音,似是人被捂住嘴剧烈挣扎之后发出的嗯嗯声,同时还有家具被撞倒后发出的沉闷声。
“冬蕙,你去看看!千万保护殿下。”明珠惊讶之后,发出了第一道指令,宇文初是她和傅氏最大的筹码,傅氏的前途就靠他了,绝不能让他出事。江珊珊的名堂太多了,心思又恶毒,谁知道会怎么对付宇文初,她不能不管。
冬蕙往前冲了两步,然后又站住了,语气坚定地道:“王妃恕罪,奴婢不能去。殿下把奴婢拨到王妃身边那天起,就说了,奴婢的首要任务是护得王妃平安,此外其他都不关奴婢的事。”
明珠急得红了眼:“我哪里有事?我的话你也敢不听?”
冬蕙固执地道:“平时无事,奴婢自然要听王妃的话,但此刻明显就是不太平,请王妃恕罪。”又小声道:“王妃您放心吧,这院子里可不止是奴婢一个人。”
第435章 充满恶意的世界(一)
也是,她是关心则乱,竟然忘了宇文初的厉害之处,他既然说要对付江珊珊,那么这府里自然还布置得有其他人手。但还是担心……明珠瞪大眼睛看向不远处的碎玉轩,心情再也不能保持之前的平静,就算是愤怒,也是揪着一颗心的。
四处一片寂静,唯有夜风吹过枯荷叶的沙沙声一阵接一阵地卷进亭子里来,明珠站了起来,她在风声里听到了一声低不可闻的笑声,得意洋洋而且轻蔑猖狂。
是傅明正的声音。
四哥也来了!明珠抓紧轩窗,眼眶微热,她算是明白四哥为什么会和她说“不要怕,你有父兄”这种话了。
外面有人小声在喊明珠:“英王妃,英王妃……”
是华阳王妃身边的近侍丫头夏雨。
明珠示意素兰:“你出去看看。”
须臾,素兰回来低声道:“是有人发现您不见了,非得要找您,闹得很厉害,华阳王妃让王妃赶紧回去,我们要不要先回去?”
留在这里也没什么用,久留不归,反倒容易引起有心人的猜疑,从而给宇文初等人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明珠当机立断:“走,我们先回去。”
主仆三人出了暖亭,夏雨已经先走了,明珠不急不忙地拐上另一条路,三转两转,从另一个方向出现在众人面前。
最先发话的是闵宝云的母亲闵夫人,闵夫人才看到明珠出现,就假装关心地迎了上去:“哟!英王妃,你刚才是去哪里了?一去不复返,你这侄女儿吓得直哭,大伙儿都惊动了,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呢!幸亏啊,你总算是平安地归来了,不然这喜事变坏事,临安王肯定过意不去。”
每一句话里都充满了恶意,傅紫霏气得脸都涨红了,站起来勇敢地道:“夫人真会说笑,我姑姑不过是去了一会儿,我哪有吓得直哭?”
闵夫人倨傲地打量了傅紫霏两眼,轻蔑地道:“江南傅氏没有教导过你,长辈说话,不要插嘴吗?”
傅紫霏气了个倒仰。明珠握住她的手,含着笑对周围的人和气地点点头,转而看着闵夫人道:“让彭城候夫人挂怀了,我其实没什么事,就是去了一趟茅房,然后呢,不巧在那里遇到个女鬼,和她说了几句话。她托我向您问好呢!说不日再来拜访夫人,请夫人给她准备点好吃的。”
闵世兴因为上次在隆盛长公主府冒出来的那个私生女刺杀事件而声名尽毁,不得不赋闲在家,因此闵夫人再不是尚书夫人,此次赴宴也只是用彭城候夫人的名头而来,而这个彭城候的爵位,又是闵太后当年做了皇后,正乾帝才赏给闵氏的。
明珠这一席话下来,连消带打,既踩了闵氏的痛脚,又把她消失的原因轻描淡写地带过去了。
想起上次闵夫人被所谓的女鬼吓得大小便失禁、晕倒在长公主府茅房里的事,众人全都会心一笑,唯有闵夫人气得脸都涨红了,恼羞成怒地道:“英王妃你怎能这样呢?把我一片好心当成驴肝肺!哪有你这样的?上梁不正下梁歪,你就不怕把小辈教坏了吗?”
明珠将傅紫霏拉到跟前,微笑着道:“紫霏,千万不要和这位夫人学。真正的贵夫人不该是这样子的,要行止有度,端雅大方,这样气急败坏,到处挑衅是一定不行的。人家请客都会避着你,还会影响家里的小辈。”
傅紫霏崇拜地看着明珠,含着笑道:“是,姑姑,侄女儿全部记下来了。”
闵宝云不能忍受她娘受辱,含着泪道:“英王妃,得饶人处且饶人,您这样咄咄逼人是不是太过霸道了?”
明珠轻轻一笑:“你可以跟我学。”学不了就趁早滚蛋!
代王妃等人忙上来打圆场,算是把两边的人分开了,明珠心不在焉地坐回去,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碎玉轩里去一探究竟。
此刻,碎玉轩里,宇文初和傅明正二人正斗鸡似地互不相让。
“谁让你动手的?”宇文初快要气疯了,他这里刚忍着恶心把江珊珊一掌劈晕过去,斜刺里竟然冲出个傅明正来,二话不说,一刀就抹了江珊珊的脖子。若不是他发现及时,差点就误伤了傅明正。
误伤傅明正也就算了,他活该!但是明珠一定会闹得更凶的,说不定还会给他套上个“奸夫****有私情,刚好被四哥看到,你就想灭口”之类的莫须有的罪名。简直家无宁日了!一个个都是不省心的坏东西!
傅明正惊讶地道:“难道不是这女人想强暴殿下吗?我这是来救殿下于水火之中的。”顿一顿,压低了声音小声道:“莫非,其实殿下想被她硬上?这是舍不得?”
你才想被硬上!宇文初沉默地瞪着傅明正,哪怕就是知道傅明正看不见他的愤怒,他也想用目光把傅明正刮下一层皮来。太可恨了!
傅明正于黑暗之中感受到了宇文初所传递来的深深恶意,当即毫不示弱地回瞪过去。他才没有明珠那么好的心肠,别人的死活关他什么事?宇文初的手下因此死掉又关他什么事?他只要知道自己的亲人好好儿的就够了,明珠不方便下手,他便替明珠除了这个祸害。
江珊珊一死,就什么都干净了,宇文初贪心也好,不贪心也好,想变心也好,要忠贞不二也好,统统都一了百了。
良久,宇文初才叹息了一声:“你打乱了我的部署。”
傅明正一点诚意都没有:“真是对不起啊,我是太过关心殿下的安危了。你要知道,你若是出事,明珠会很可怜。你晓得的,我这个妹妹没什么心眼,又花痴,心又软善,我就算是不想管她也不能不管她肚子里的孩子。”
宇文初没话说了,就算是看在明珠的面子上,他也不能把傅明正怎么样,虽然心里着实是很恼火。他斟酌了片刻,转移方向发泄怒火:“你如何会得知我在这里?”若是让他知道是谁泄露了这么重大的消息,他非得活剥了那个人的皮不可。
第436章 充满恶意的世界(二)
傅明正狡猾地反问道:“殿下又是如何得知太皇太后生了重病的?我不记得有告诉过你。”你有耳目,我也有耳目,大家都别再细究了。
两个人你不让我,我不让你地互相瞅着对方,全都觉得对方真是碍眼极了。宇文初咬牙:“我在你眼里就那么不堪?”
傅明正装晕:“殿下这是什么话,我听不懂。”
宇文初气得一甩袖子,转身就往外走。江珊珊突然死了,虽然还不知道她说的那些话是不是真有其事,但也必须赶紧去布置才行。
傅明正微笑着,抓起躺卧在他脚下的那个人的衣服去擦他手里的刀,无意中摸到了一双棉鞋。他愣了片刻,飞快起身去追宇文初:“赶紧调集人手把这附近都围了!”
宇文初见他神色异常,心里先就打了个突,匆忙对着暗处低声吩咐了两句才回头问他:“怎么回事?”
傅明正示意他跟着自己回去,火折子微弱的光照亮了碎玉轩这间小小的侧室。地上躺着一个身着五品女官服饰的年轻女子,她的眼睛大大地睁着,然而已经失去了神采,脖子上被人划了一条血口,鲜血还在往外流,浸湿了她身上的女官服,可是原本该着女官官靴的脚上却穿了一双寻常人穿的棉鞋。
她不是江珊珊。充其量只是一个身形酷似江珊珊,又穿了女官官服的女人而已。至于声音为什么会那么像,在这偌大的京城里找个擅长口技的艺人还是很容易的。
碎玉轩里黑灯瞎火,她和江珊珊身形相像,打扮一样,低着头走进这里来,声音又惟妙惟肖,藏在暗处的人也不能轻易就看出不妥来。
宇文初深吸了一口气,傅明正很有些后悔,他们都小看了江珊珊这个人。刚才他们在这里做那些事的时候,江珊珊一定躲在暗处窥伺,想想也是,这么奸诈狠毒的女人,怎会轻易就把自己送进别人的口袋里去?
如若当时宇文初真的有意,她自会出来和宇文初相见谈条件,但是宇文初没安好心,对方才提出要他香她一口的要求后,他就直接动手劈人,随即傅明正出现,一刀抹了这个替身的脖子。这样的情况下,江珊珊肯定不会再出现了。
“她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长兴侯那个老狗养不出这种女儿来吧?”傅明正真的很好奇,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奸诈狠毒的女子,能忍痛,知道各种奇巧之技,对敌经验也很丰富。
明珠之前能够在玻璃和香胰子之争中战胜她,是靠的家族势力;能在滴露锅之战中打得她一败涂地,则是占了对方措手不及的先机;能用袖箭射伤她,是因为她太过轻视明珠。对上宇文初,她才算是真正的做了万全的准备。
太可怕了,这个女人。
宇文初也有些后怕,幸亏他从来没有过想把江珊珊纳入府里的念头,不然迟早得给她害惨了明珠母子。简直就是毒蛇一样的女人,让人不寒而栗;“她会功夫,而我敢确定,长兴侯从未请武师教过她功夫。”
“她不会是被人中途掉包了吧?”傅明正突发奇想,觉得唯有这样才能解释,他比划着:“我听家里供奉的师傅说,江湖上有一种人皮面具……”
宇文初摇头:“不是,她就是那个样子。”他沉吟了片刻,用只有他和傅明正才能听见的声音低低地道:“也许,她就是明珠所言,她得到了一本奇书,然后她很聪明,很刻苦,野心勃勃,就成了这个样子。”
这个解释两个人都比较能够接受。
傅明正反问道:“那么,她为什么非得缠着你?她真的那么钟情于你?我不信。”
宇文初本想和他开个玩笑说自己魅力无穷,但想到自己被江珊珊这种人盯上,实在是太过恶心。便没好气地道:“我怎么知道!”
敬松走进来,低声道:“殿下,轩窗下的基脚上有水渍。应该是先前藏在水里,躲在窗下偷听这里的动静,然后潜水逃走了。他们正在沿着荷塘周围搜索,但是前头有人在起哄,时间不多了。”
乖乖,还会潜水!
傅明正不由咋舌,江珊珊这玩意儿究竟是什么东西做的?他怎么觉得诡异得要死?不要说是大家闺秀,就是他们特意培养的那些暗卫,也没有她这样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的。他看了宇文初一眼,阴暗地想,这货不知道有没有后悔舍弃了这么一个妖怪一样的女人,反而娶了个又蠢又傻好吃贪睡还蛮横不讲理的傅明珠。
“尽量找,找到就弄死。”事情已经发生了,再懊恼或是怪谁都没有用,宇文初已经平静下来,突然察觉到傅明正不怀好意地看了他一眼,心里就很火大,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出去。
傅明正摸摸鼻子,示意身后的暗卫把地上这具无名女尸给处理了。
同一时间,江珊珊颤抖着钻进了荷塘对面的暖亭里,她冷得厉害,特别是脚上的伤口痛得很厉害。到底是享了多年的福,太久没有做这些事了,设备也不齐全,做起事来总是力不从心,不然她早就一枪把傅明珠给打死了,最好是用霰弹枪打成蜂窝才解恨。她回忆着从前的荣光,不平着不甘着,把宇文初和傅明珠恨得入骨。
她短暂地修整了一下就准备离开此地,突然听见一声轻响,暖亭的门被人关上了。
宇文佑坐在暖亭里,就着微弱的光,居高临下地看着江珊珊。
江珊珊穿的是水靠,头发也脏兮兮湿漉漉的,被人按翻在那里不能动弹半分,眼睛里明明露出惊慌之色来,面上却仍然强作镇定:“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殿下。您不和郡主洞房,深更半夜跑到这里来是做什么?”
宇文佑一言不发地站起身来,拖过一把长长的马刀,刀口雪亮,在灯光下闪着寒光。他高高举起马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对着江珊珊的两条腿狠命砍了下去。
第437章 充满恶意的世界(三)
江珊珊骇然地张大了嘴巴,她想尖叫,然而有人迅速堵住了她的嘴;她想挣扎,然而四肢包括头都被人按得死死的;她始终是一个女人,换了从前的身体她大概还可以垂死一搏,用着现在这个娇养了近二十年的身体却是力不从心。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宇文佑的马刀拖着残影,恶狠狠地朝她的双腿上砍下去,刀口入骨,发出沉闷的声音,她只觉得一凉,然后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她疯了似地挣扎起来,她好希望能有一个手雷,把这个对她充满了恶意的世界和人全都给炸掉。
“放开她。”宇文佑把马刀随手扔给侍卫头领沈南,微笑着坐回去,静看江珊珊的惨象。他坐的地方正是靠近碎玉轩的那个方向,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个座位上有一种让他癫狂的气味。他想不起来这种味道是从哪里闻到过的,然而觉得十分熟悉,让人寂寞得疯狂的味道。
麻木过后,剧痛感潮水一般地袭来,江珊珊看着自己被砍下来的两条残腿,终于发出了一声野兽般的哀鸣:“我的腿啊,我的腿……”
她从不知道这个世界竟然这么可怕,充满了这么多的恶意。为什么?不是说宇文初的原配是长兴侯的嫡次女江氏吗?别人都是呼风唤雨,为什么她这样倒霉?都是傅明珠害的。
“看你还怎么跑?你不是很能干吗?你能骑马凫水,造锅画图杀人做生意,会装可怜会说乌孙语,阴谋诡计一套连着一套,这回砍断你的腿,看你还怎么闹腾得起来!”宇文佑笑得十分开怀,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这回的黄雀做得真不错。
所有人都把他这临安王府当成了自家的后花园,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江珊珊也好,闵太后也好,宇文初也好,傅氏也好,都把他当成了傻子,当成了窝囊废,却不知道,窝囊废用尽全部力气想要做成一件事,也不是就完全不能做成的。他真是想要那个床弩图啊,做梦都想要,只要给他那个图,不要说是杀人,就是让他出卖灵魂他也愿意。
外头传来一声异响,沈南走出去,板着脸大声吩咐临安王府的侍卫:“闹贼了,还不赶紧去巡防抓贼?”
于是,那些异响也没有了。
江珊珊终于痛得晕死过去,宇文佑斜倚在轩窗上,冷漠地看着江珊珊血流如注的双腿,漫不经心地吩咐手下:“差不多了,给她包扎止血,别弄死了。”
临安王府长史阮清商在亭子外轻声道:“殿下,王妃使人来问,您怎么还不回去。”
“告诉她,我这就去。”宇文佑走出暖亭,忍不住又回头去看,他有些迷茫,为什么今晚的暖亭会给他一种异样的感觉?他问阮清商:“这个锁为什么会是坏的?弄清楚了吗?”
他原本打算在这里观战,谁知过来后才发现暖亭的锁已经被人破坏了,本来还以为里头会藏了暗着,结果里面又是空的,还好运气地等到江珊珊自投罗网。
阮清商轻声道:“之前英王妃曾到过这里。大概就是和殿下前后脚的功夫。”
她来这里做什么?宇文佑沉默下来,随即很凶狠地转过身,大步朝着新房走去。乌孙郡主已经收拾妥当了,坐在床上羞答答地看着他,用半生不熟的汉话轻声道:“殿下是去招待外头的客人了吗?”
其实按照本朝的皇室婚礼传统,合卺礼之后就入洞房,新郎并不用去前头招呼客人,自有专门的人负责此事。前面的客人送完礼,吃完饭,自己会走,长史会把善后工作做得清清爽爽。
宇文佑不知道乌孙郡主知不知道这些规矩,但是乌孙郡主既然主动给他找借口,他也不会不接着,他微笑着朝乌孙郡主走过去,轻声问她:“你小名叫什么?”
乌孙郡主羞怯地道:“家里人都叫我萱萱。”
“萱萱,好名字。那我以后也这样叫你,行吗?”宇文佑伸手去摸乌孙郡主的脸,乌孙郡主闭上了眼睛,他也跟着闭上了眼睛。
他会把所有不利于他的劣势都变成他的优势的,宇文初,傅明珠,宇文初,傅明珠,终有一天,我要俯视你们,把你们踩在我的脚下……他反复默念着这两个名字,挥手把大红的喜帐放了下来。
喜宴已至尾声,明珠把傅紫霏交还给了前来出席婚宴的钱氏,钱氏也是知道她中途离开的事情的,忍不住小声问她:“你没有事吧?”
明珠含笑摇头:“就是觉得气闷,所以出去走了走。没想到这些人这样大惊小怪的,总是变着法子想找茬。”
钱氏微笑:“你的口才也是见长的。”闵宝云母女真是被她气得够呛,还无可奈何。
傅紫霏神色严肃地问道:“彭城候夫人母女自来都是如此的吗?”
明珠也同是神色严肃地回答她:“她们自来都如此,你不用害怕她们,不过你若是不能像我这样不讲理,就用另外的办法去对付她们好了。毕竟她们姓闵,是陛下的母族,你做得太过不好的。我想,你能懂我的意思,也能做得到。”若不能蛮横不讲理到底,还不如示弱来阴的,不然画虎不成反类犬,傅紫霏说不定就要折在闵太后手里了。
傅紫霏低下头去,没说自己能不能做到,但也没说自己不懂明珠的意思。
“殿下。”钱氏突然喊了一声,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幽淡甘凉的沉水香味在这清冷的夜里尤其悠长,明珠不用回头,也知道宇文初此刻就站在她身后。她别扭着,非常不想回头,非常不想理睬他,理智是一回事,感情是另一回事,她就想知道,之前在碎玉轩里,宇文初究竟有没有碰江珊珊。
钱氏看了看宇文初和明珠的表情,十分识趣地告辞:“天色不早,我们先走了,殿下和王妃也早些回去吧。”
明珠惺惺作态:“长嫂,我也回去。”
第438章 我是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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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氏推了明珠一下,低声道:“别孩子气了!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呢,是想给人看笑话吗?”说完拉着傅紫霏头也不回地走了。
傅紫霏边走边回头好奇地看着宇文初,小声问道:“姑父是和姑姑闹别扭了吗?”
钱氏温和而不容置疑地道:“没有。小孩子不懂得大人之间的事,少打听。你以后入宫,记得不要太好奇,好奇心是会害死人的。”
傅紫霏红了脸,不敢再发一言。
宇文初走到明珠身旁,低声道:“上车吧。”
明珠站着不动,嘴巴噘起老高:“不上!”
宇文初今日做事受挫,还受了傅明正一肚子冤枉气,心情十分不好,见她还要和自己作对不听话,不由得气极反笑:“你们兄妹俩是合着伙儿来气我的吧?我做什么了?你们一个把我当成贼来防,一个直接就把我当成了贼。”
明珠不说话,不知不觉眼睛便红了,眼泪汪汪地看着他。
宇文初本想再说几句气话的,但对上明珠委屈的表情和雾气朦胧的眼睛,他就说不出来了,他叹了口气,一言不发地抓住她的手大步往前走。
明珠扭了两下,本想就地蹲下去耍赖不动的,奈何周围的眼睛太多,她也没有了当年的神勇和厚脸皮,如此,自然敌不过宇文初,只好半推半就地被他拉到车前,再抓住双肩推上了车。
她还想再做作一下,宇文初紧跟着就挤上来了,他阴沉着脸像抓小鸡似地把她抓到座位上按下去,再在她身边坐下来,手臂搭在她的肩上按着她不许她乱动,冷声道:“走!”
训练有素的车夫立即驶动了马车,明珠阴沉了脸垂着眼不说话,但也没有再乱动了。
宇文初见她不乱动了,这才把手收回来,皱着眉头道:“江珊珊跑了。从此刻开始,不许你再单独行动,不然有你好看。”
“跑了?”明珠大失所望,同时还意外得很:“你们两个人一起出手,居然还让她跑了!”说完惊觉自己失言,立即闭紧了嘴,把头转到一边去了。
宇文初严厉地瞪着她:“你如何会知道我们是两个人一起出手?我和谁?”
明珠不敢给他知道自己悄悄去了碎玉轩旁的暖亭,当即瘪瘪嘴,小声道:“你刚才不是说我们兄妹俩合伙儿气你吗?我又不傻,听你这样说了还不知道。”
宇文初冷笑一声:“独自在外住这两天,真是本领见长了。牙尖嘴利不说,还懂得抓我话里的漏洞了,说谎话也是心不跳气不喘的。你是自己说,还是我问冬蕙和素兰?别以为她们俩不敢和我说,我舍不得抽你,可不会怜惜她们。”
明珠怒道:“你去抽啊!谁要你怜惜她们了!她们又不会娇嗲嗲地撒娇叫你香她们一口!不要脸!臭不要脸的!恶心!”一边说一边使劲推了宇文初一把,眼泪忍不住滚落下来,自觉十分丢脸,就又背转身去对着车厢角落低声抽泣。
宇文初听到她说了这句话,脸顿时就黑了,她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跑去那里偷听偷看他们在做什么,就不怕江珊珊给她设了圈套把她怎么了吗?想到像毒蛇一样藏在水里偷窥的江珊珊,他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抓住明珠逼她转过头来面对着他:“你如何会知道这话的?你去碎玉轩了?你为什么要去?我的话是耳旁风吗?”
他的眼神很可怕,明珠再大的胆子再大的怒气也有些退缩,她连忙摇头:“我没有去碎玉轩,我没有去!”
宇文初压根不理睬她,吩咐车夫停下车来,大声道:“立即让冬蕙和素兰过来!”
冬蕙和素兰默默地从后面一辆车上下来,站到二人面前轻声请安,宇文初冷声道:“我是怎么交代你们的?居然放纵王妃到处乱走,你们自己掌嘴!”
冬蕙和素兰默了一下,举起手来准备往自己的脸上打去,明珠大急,觉得宇文初根本就是借机拿她撒气,她不能和宇文初解释她之所以如此大胆的凭仗是什么,她也不敢在此刻和宇文初对着来以免更加激怒他,她往前一扑,紧紧抱住了宇文初的腰,把脸贴在他的背上,小声抽泣着道:“不关她们的事,都是我的错,殿下你饶了她们吧。”
听到她哭,宇文初的心已经软了,然而在他看来,明珠居然敢在临安王府这样全然陌生的地方到处乱走,实在是不可以被原谅,必须抓住这次机会给她一个教训,让她下次再不敢这样自作主张。他硬着心肠不理明珠,冷眼看着冬蕙和素兰道:“你们还等什么?”
冬蕙和素兰苦笑了一下,自认倒霉。
明珠突然松开宇文初的腰,抱住小腹缩成一团,颤抖着道:“我肚子疼。”
宇文初不相信,却不敢不信,毕竟这一胎遇到的事情太多了,特别是这几天,不要说是明珠,就是他也是殚精竭虑,十分紧张,他无奈地挥手让冬蕙和素兰退下去,低声道:“来个人先骑马回去让唐春来赶紧赶过来。”又吩咐车夫:“把车赶快一点,平稳一点。”
安排妥当,他也把明珠抱起来平躺好了,明珠头枕在他的腿上,把脸转过去不肯给他看见,双手紧紧护住小腹,心里忿恨极了。这个臭不要脸的,不就是害怕四哥过后来给她说他做了些什么好事,所以才先发制人,借机找她的茬吗?这个阴险的坏东西,不晓得肚子里的这个是不是也是一样的阴险狡猾。
昏黄的灯光照在明珠的脸上,把她长长的睫毛拉了一片阴影出来,令她咬牙切齿的表情也柔和了许多。宇文初垂眸看着她的模样,知道她刚才压根就是在骗他的。他隐隐松了一口气,宁愿被她骗,也不愿意她真的出事,但是经历了这么多事,还是让唐春来给她好好看看比较放心。
他叹了口气,伸手去摸明珠的脸:“是你不听话到处乱跑,怎么反倒比我还要更生气?”
第439章 我没有碰她
明珠挥开宇文初的手,往里侧了侧头脸,然而这一侧,脸就刚好贴着了他小腹,反倒显得像是想和他亲近似的。于是她又气愤地翻了个身,脸向着外面,背对着他。
宇文初拿她没辙,也不能在她喊过自己不舒服之后继续训她,只好不说话了。
两个人都沉默着,都认为自己很有理,谁也不理谁,但是做人肉枕头的这个始终很宽容地没把腿上躺着的那个推开,躺在别人腿上的那个也始终很有骨气地躺着,就是不肯让到一旁去。
一直僵持到马车停下,唐春来在外面轻声道:“殿下,王妃,属下来了。”
宇文初这才道:“进来吧。”说着又控制不住地转过头去用手帕捂住咳嗽了好几声。
唐春来低着头进来,只是瞟了一眼就吓得赶紧把头低下去了。这是在赌气吗?赌得真和气,真缠绵。分明就是抱着的那个不想撒手,躺着的那个在耍赖,其实就是都不想真的闹翻了,不过都是试图压倒对方罢了。
英王府诸人都是身经百战的,懂得如何在王爷和王妃的战争中怎样最大限度地保护自身的利益和安全。唐春来轻咳一声,十分担忧地道:“殿下,您有否按时进药?您的咳嗽怎么又加重了!”
“没事,已经好多了。你先给王妃看吧。”宇文初赞许地看了唐春来一眼,觉得他真是深得自己的心。
明珠瞥了这狼狈为奸的二人一眼,什么叫又加重了!前天晚上她在娘家见到宇文初时,宇文初明明比现在咳嗽得更厉害好吧,今晚这么久了才咳嗽这几声,居然也叫做又加重了!不过听这意思,宇文初是真的病了。
唐春来毕恭毕敬地请明珠伸手诊脉,手指刚号着脉,心里就有数了,这王妃啊,身体实在是康健得很,心又宽,有气就出了都不用憋的,因此脉象十分有力,大小都很好,哪里就到了要让他骑马疾奔而来的地步?不过他看了看这对矫情的男女,决定还是不要实话实说的好,不然一个想借机把人拴起来的会觉得他不堪重用,一个被戳穿了谎言也要恼羞成怒。
他斟酌了一下,道:“王妃这是劳心劳力,累着了,药不必吃,卧床静养就好了。”
宇文初和明珠都各自打起了小九九,这卧床静养也没具体说是多少天,一个想的是这回非得逼着明珠躺上个十天半月的,挫一挫她的锐气,看她以后还敢不敢到处乱跑;一个想的是,既然是劳累过度,睡一觉起来就好了,他管她!
然后两个人对着唐春来都有了好脸色。
唐春来光荣完成任务,还不忘再提醒一下宇文初:“殿下万金之躯,容不得闪失,千万记得要按时服药。”
宇文初应了,挥手让他退下。
车厢里又陷入诡异的安静之中,明珠觉得这个姿势躺得不舒服,决定换个姿势。刚坐起身来,马车就颠簸了一下,仅仅只是轻微的颠簸,并不会造成什么大型事故,但是宇文初趁势就把她抱住了,抱住的同时还板着脸骂她:“不是叫你卧床静养吗?你乱动什么?有你这样当娘的吗?你心里有没有孩子啊!”
真是正气凛然,明珠实在是忍不下这口气,便道:“你手放哪儿呢?手放哪儿呢?勒得我出不了气!我不舒服就是你害的!孩子真要怎么了也是你害的!有你这样当爹的吗?你心里有没有孩子啊!明知我受不得气,还气我!你要不要香我一口啊!”
宇文初瞪她,她便也反瞪回去,瞪着瞪着,宇文初最先绷不住了,含了笑道:“我没有碰她。”
明珠翻个白眼:“关我什么事,补肾粥我都让人给你熬了,还会在乎这么一小点点事?离我远点,别把病气过给我!”手一拨,把宇文初给拨开了,其实她心里已经相信他没碰江珊珊了,不然四哥非得闹翻天不可,就是憋着这口气下不来台。
宇文初被她提醒,果然真的离她远了些,见她仰着个头嘴巴噘得老长在那里生气,忍不住笑着小声道:“你就不想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明珠干脆利落地回答:“不想。”
正当此时,马车到了英王府,明珠利索地下了车,转身就要往里走,却听宇文初道:“慢着,坐暖轿回去。”不由分说,揪住她就往暖轿里塞,然后他自己也跟着挤进去了。进去也不说话,就拿了块帕子一直捂着口鼻。
怪模怪样的,明珠实在忍不住,没好气地道:“你干嘛呢?”
“怕把病气过给你啊。”宇文初的声音嗡嗡的,眼神格外正经。
明珠憋不住,使劲捶了他几下:“烦死了!讨厌!说不清楚你就滚去和周女史做一堆。”
这叫有恃无恐对吧?宇文初叹了口气:“之前就和你说过,让你看我怎么做,原本若是不出意外,今晚就能把她抓住关到刑房里去仔细逼问,谁知道你四哥突然跳出来,二话不说就杀人。”
“干得好!”明珠赞道:“这才叫杀伐果断,也就是我这种人心善,生怕会因此误害了别人的性命,所以不会对你说假话。但我这就是对别人友善,对自己残忍!”一边说,一边看着宇文初,一副你要不夸我,我就和你急的模样。
宇文初沉默了一会儿,淡淡地道:“你对自己真的是很残忍,最残忍不过了。”
明珠自己也给逗笑了:“你们俩一个要抓人,一个要杀人,就这样都能给她跑了?”
宇文初把经过大致说了一遍,道:“我做的准备很周全,若不是你四哥突然闯进去,让我们都以为人被杀了,放松警惕又只顾着和他扯白,江珊珊也没那么容易能逃走。”他加重语气,“我觉得,她大概是和宇文佑一起了。”
因为最后敬松他们都看到荷花池对面的暖亭里突然亮起了灯光,随即临安王府的侍卫就开始巡视撵人,江珊珊最可能就是去了那里。当时宇文佑也很可能在那个暖亭里。
第440章 藏在心里的话
这个意思,是说江珊珊跑掉其实是怪傅明正了嘛。明珠哪怕就是知道的确和傅明正突然插手有点关系,但也绝对不认为是必然关系,而且她必须护短,她可以骂傅明正的,就是不许别人骂,因为傅明正是为了她才去的。
她立即道:“我四哥是帮你!江珊珊这么阴险恶毒的人,除非你真的愿意献身,不然你肯定要吃她的亏。”
太过护短了!这兄妹俩的说辞都是一样的,只有他一个人是要防的贼,被排挤防备的感觉真是不好。宇文初冷笑了一声,想要好生辩白一番,又觉得这样计较真没意思,反正明珠偏心不是一天两天了。
明珠听他笑声不对,又接着道:“我当时也很担心你,若不是冬蕙坚持要守着我,我就让她去帮你了。”
宇文初阴阳怪气地道:“原来你也会关心我啊。我以为你只关心你四哥呢。”
明珠叹口气:“我若不关心你,何必和你生气?何必还把周女史拎出来?我直接就说假话骗你了,用得着这样委屈自己吗?你以为,我这两天又好受啊?夜里都没能睡着,都瘦了好几斤。”
宇文初不信,明珠这种人吧,天上下刀子,她也能照吃照喝照睡,之前几次交锋,他气得睡不着,她都睡得呼呼呼的,她会睡不着?瘦了?他怎么没看出来?都有重下巴了,还要怎样?不信归不信,却觉得明珠这话说得很好听,于是冷哼了一声:“你还没回答我,为什么会听到我说了些什么?”
明珠道:“江珊珊给我送了信,让我去观摩你香她啊。我没敢去碎玉轩,上次订婚典礼的时候,我们一群人不是来这府里看陈设人手什么的是否齐备吗?我记得旁边有个亭子,就决定去那里。”她假装惊奇地和他说:“你不知道啊,那个亭子可怪了,碎玉轩里的声音全都听得清清楚楚的。我听见四哥的笑声,知道他来了,就放心多了,不怕你吃亏了。”
“虚伪。”宇文初的心气又顺了些:“这么关心我,也没见过问我的病情。”
明珠立刻就问:“那你现在好些了吗?”
“不好!”暖轿停下来,宇文初率先下去,背着手自己先往屋子里走。周女史捧着一碗汤药守在那里,见了他就笑着迎上来:“殿下忘了进药啦。”
宇文初本来想让她退下去的,转眼瞧见明珠从暖轿上下来,就又改了主意,接过汤药走了进去。
明珠看个正着,心里烦得厉害,这周女史还真是打蛇随杆上,居然还跑到这里来守着,是不知道她今晚回来了吧?想捡漏还是什么的?
明珠板着脸就走过去了:“周女史,你如何会在这里?”即便周女史是她拎出来恶心宇文初的,也不该随便就在她这迎晖堂出现,而是该老老实实地躲在枕霞居里等待传召才对。不讲规矩的就要收拾。
周女史见宇文初接了她奉上来的汤药,正甜美着呢,转眼瞧见明珠在她面前站着,先就吓得变了脸色,忙不迭地给她请安:“婢妾是给殿下送药过来的。”
明珠的目光扫过周围站着的香篱等人,冷冷地道:“殿下的汤药膳食应该是谁负责?”
香篱二话不说就出来跪下了。
“自己去领罚。”明珠看也不看她们,昂着头就进了屋子。
周女史和香篱站起身来,默默地对视了一眼,一前一后地去找李全新领罚。李全新对香篱倒还客气,对着周女史可没那么客气,皮笑肉不笑地道:“女史是在为难老奴吧,您是女史,要罚也轮不到老奴执刑。”
周女史恨透了他,若不是他故意给她机会让她能进到迎晖堂去给宇文初熬药奉药,又故意瞒着明珠今晚要回来的消息,她如何会如此狼狈?
见她不说话,李全新笑嘻嘻的:“这是在恨老奴那!女史啊,您还是不够聪明啊,有句话叫做,神仙打架小鬼遭殃,您呢,是占着便宜了,得了便宜就要收敛着些,还妄想着再占大便宜,那就是自己找不自在了。对不对?”
周女史不能不承认李全新这话很有道理,她转过身,默默地走回枕霞居去了。能不被关着已经很好,慢慢熬着吧,这里没有出路,也许其他地方有出路也不一定。
迎晖堂里,宇文初在讥讽明珠:“不是你自己拎出来的人吗?补肾粥都进上来了,怎么这会儿又受不住了?”
明珠不理他,自顾自地把他端进去的那碗汤药倒在了痰盂里,叫人进来把碗拿出去:“重新给殿下熬一碗汤药上来。”
宇文初冷眼旁观,逼着她问:“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你对江珊珊这么不放心?换了其他女人你都很放心,就是对上她你就这样了?要论美貌,还是平女史最好,而且还没什么心机,好对付,为什么不让平女史出来,偏要让周女史出来?”
明珠不能告诉他,因为她曾是江珊珊的手下败将,因为江珊珊会好多她不会的东西,因为他和江珊珊曾经是夫妻,因为周女史曾经是他庶长子的生母,她心虚,她不自信,她怕他会为了江山舍弃了她。正如四哥所言,他是对她太好了,好到让她差点忘了自己是谁,越来越狂妄,越来越痴心妄想。
约莫是因为有孕之后人的情绪会很敏感多变的缘故,明珠突然就很难过,她垂下眼,滴出两颗大大的泪珠,却不肯说软话,很凶地喊道:“她会的我都不会,她比我聪明厉害那么多,大家都喜欢她,都会选她!不信你去问问你的兄弟们,他们会选谁?而且她还是你前未婚妻!!!”
她很凶地喊着,宇文初却明白了她的心,她不过是害怕了。他叹了口气,拥她入怀,低声道:“我娶你的时候,你比现在还要笨很多,脾气也要坏很多。”
明珠哭了起来:“谁知道你是不是看上我那幅床弩图和看上我爹了。”一直以来埋藏在心里的这句话终于说出来了,她瞬间觉得轻松了许多。
第441章 和好
这叫什么话,什么叫做他看上她爹了?宇文初好气又好笑:“那你答应嫁我是不是想要我替你做牛做马呢?”
明珠一下子语塞了。
她就是觉得他很合适,想要他替她做牛做马,保护家族不受侵害才会答应嫁给他的。她当时压根就不喜欢他,不爱他,连他多碰她一下她都害怕得不得了,每一次都是在忍受,为了想要生个孩子,稳固自己的地位而忍受。
她压根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纵然她是随遇而安,心宽想得开,可是她真的喜欢上了宇文初,每一次,她总是情不自禁地拿他和宇文佑相对比,然后就更多喜欢他一点,更多觉得他好。
她轻声道:“那时候我不是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吗?我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两样值得你如此锲而不舍地追求了。”
宇文初捧起她的脸,注视着她的眼睛轻声道:“现在你知道了,以后你还会更知道。说的话,你未必能信,但是你自己有眼睛,有心,请你用眼睛去看,用心去体会。咱们相处的时日尚短,我不强求你什么都知道,总有一天你会懂的。”
明珠轻轻“嗯”了一声,从孟先生找她谈话之后就一直狂躁不安的那颗心终于安稳下来,她恨恨不平:“你要替我出气!都是孟先生害的!他一定是被他老婆打怕了,见不得我们恩爱!”
宇文初给她逗笑了,低声道:“孟先生那老混蛋这会儿还在床上躺着那,他病了好几天啦。”
“是你使的坏吧?”明珠瞪大眼睛看着宇文初,觉得又解恨又有点过意不去:“他到底也是为了你好,要是病死了没人帮你怎么办?”
“呸呸呸!”宇文初连忙道:“坏的不灵好的灵,不过是点风寒感冒罢了,哪里就能死了人?我要他做的事还多着呢。”
明珠抿嘴笑了:“你到底对他做什么了啊?”
宇文初一本正经地道:“也没什么,不过是约着他顶着大风雪在城郊跑马,然后一起在雪地里坐着探讨了一下家事与政事之间的关联和区别。”
然后,孟先生就硬生生冻坏了,他自己也被冻得受了风寒咳嗽了?明珠心里酸酸的:“何必呢。”
宇文初指着她:“口不对心,是谁刚才还想要我替她出气的?我倒也不是要报复他,是不想再有这种事出现,他不是我,怎知道什么才是我想要的?我不喜欢别人替我做主。”
郑嬷嬷送了汤药进来,见他二人已经和好,忍不住十分欢喜,把药碗递给明珠,示意她去伺候宇文初服药。明珠也就接了药碗,大大方方地端给宇文初:“殿下喝药吧,以后不许再拿自己的身体去开玩笑了。”
宇文初半真半假地道:“以后你也再不要拿自己的安危去开玩笑了。”
明珠不耐烦:“我出什么事了吗?我自己有分寸。”
宇文初目光沉沉地看她一眼,不再多言,他也会让她看到他的行动力的。
两个人小别胜新婚,又是刚把误会解开才和好,彼此都有些激动,虽然一个感了风寒不敢太过接近,一个有孕在身不敢太猖狂,但是也想早些歇下互相依偎着卿卿我我一番,彼此说点好听话。
两个人都很有默契地盥洗收拾妥当了,含着笑准备歇息,宇文初正要吹灯,就听见魏天德在窗外要哭似地小声道:“殿下,殿下,孟先生说有急事相商。”
“这个老混蛋!这是见不得我好呢!不管他。”宇文初阴沉了脸对着窗外道:“你告诉孟先生,让他安心养病。”
魏天德哭了,打着颤音地道:“是……”
明珠推宇文初:“万一是真的有急事呢?快去看看,别误了正事。”
“真是懂事。”宇文初握握她的手,道:“我要告诉他们你是怎么说的,羞不死这几个老混蛋。”
“呃……我其实是想说,本来我在他们心目中就已经是红颜祸水了,你再这样,我就万恶不赦了。你去看看,若是真有急事就算了,没有急事再发作也不迟。”明珠很是诚实地解释了一番。
宇文初虚空点了点她,含着笑去了。
第二天是个难得一见的艳阳天,明珠早上醒来就见宇文初躺在她身边睡得正香,她轻轻亲了他的眼睛一下,低声道:“早啊。”
宇文初睁开眼睛看着明珠,日光透过明瓦再透过床帐照进来,氤氲生温,床上自成了一片天地,一个只有他和明珠两个人的天地,温馨静谧安宁,他朝她微微一笑:“早啊!”然后伸开了手臂。
“你今天不去衙门吗?”明珠立刻爬过去,将头枕着他的胳膊,把手搂住他的腰,低声道:“以后不要再气我了啊,我其实很小气的。”
这个话是他想和她说的啊,却被她抢了词。算了,男人就是要大度一点,他不和她计较。“我特意告假陪你。”宇文初摸摸明珠的头发,忽然觉得鼻子一痒,一个大大的喷嚏打了出来,然后眼泪鼻涕都来了。
自从成年后,他就再没有得过这么严重的风寒,居然比之前还要严重得多。宇文初呆了呆,赶紧捂着鼻子起了身,离明珠远远的:“我的风寒加重了,别过给了你。唐春来说过,孕妇感了风寒很不好。你让人把旁边的厢房收拾出来,我这几天都住那儿吧。”
之前都没有分房的,现在倒是要分房了,都是孟先生害的,不是,都是江珊珊害的。明珠噘着嘴不高兴:“我这就让人给你收拾房间,请唐春来过来给你看。”
宇文初见她舍不得和他分房,心情越发的好。
两个人甜甜蜜蜜地用过了早膳,完全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模样。看得郑嬷嬷等人全都觉得酸倒了牙,伺膳嬷嬷又很愉快了,因为再没有周女史和她抢活儿了。
宇文初这次风寒来势汹汹,见不得冷风,只能窝在房里养病,明珠坐在一旁念书给他听,念到精彩处两个人就相视一笑,其乐融融。外头却有人受不住了,因为江二姑娘一直没有回家,长兴侯只能找上门来。
第442章 朕为你做主
“他还来做什么?莫非还想再逼着咱们纳了他女儿不成?”明珠立即站起身来:“我去见长兴侯!”
宇文初摇头:“你去做什么?不用你管,让周书屹去。”
明珠自觉最近招惹的是非太多,不敢轻易捋他虎须,只好听话地坐下来,心不在焉地念着书,这一行还没读完,就跳到了下一行。
宇文初耐心地给她指出她的错误,明珠奇怪道:“殿下不是担心她投靠了其他人,会闹出大事来吗?你怎么还有闲心管我哪句读错了啊?”
“该来的总会来,干着急又有什么用?你定力不够。”宇文初简短地给她下了个定论,命令她:“继续念,念错了就再重复读,一直到念对为止。”
明珠无奈,只好按他的吩咐继续念书,因为生怕被罚,就专心了很多,念着念着居然心就静下来了,抑扬顿挫,唇角含笑,甚至忘了外头的长兴侯。
宇文初看得满意,点评她道:“你现在吧,胆子是够肥的了,遇到事也知道怎么应对了,就是定力还不够。必须继续练,从明天开始,每天临二十张字帖,我晚上回来检查。”
明珠愤愤不平地瞅他,他就说:“胎教!胎教!”
明珠忍不住笑了。
素兰来报:“周长史来回话了。”
明珠站起身来准备回避,宇文初道:“不必,你就在这里听着。这个事情和你关系很深,你知道得越多对你越有好处,不让你到处乱跑并不是就意味着什么都不让你知道。”
明珠也就依言坐了回去。
周书屹走进来,见明珠也在,稍许惊讶,随即想到明珠在这件事里参与得已经足够深,也就不再迟疑:“江珊珊昨夜没有回长兴侯府,也没有送信回去,长兴侯找不到人,非得说是殿下带走了人。他非要见殿下不可,属下和他说殿下感了风寒,正在养病,谁也不见。他先是哭着哀求,然后发狠威胁说要去宫里告御状。”
江珊珊昨晚没有回去?这倒是出乎明珠的意料了。既然跑掉了,就该赶紧跑回家去躲起来,然后伺机找到愿意高价买她那些特长的主子,赶紧卖艺卖身才是。像这样一点消息都不给家里人也不回家,莫非是真的选中宇文佑,甚至等不及就先把生米煮成熟饭,留在临安王府里做妾了?
宇文初显然是知道江珊珊昨晚没有回长兴侯府的,并不怎么在意长兴侯的威胁:“他要告御状就去告吧,正好帮咱们把人找出来。”
周书屹应了,又出去传话给坐立不安的长兴侯:“我们殿下委实不知府上二姑娘的事,昨天也没见过二姑娘。殿下建议侯爷,既然昨天府上的二姑娘最后是在临安王府出现的,侯爷就该去问临安王才对。再不然,侯爷去告御状,请陛下派人帮您找一找也是可以的,毕竟一个大活人,又是名门闺秀的,突然不见了可不是什么好事。”
长兴侯只记得江珊珊说过昨天是给宇文初的最后机会,也知道宇文初和明珠这几天闹了矛盾,昨天他是满怀希望地等着好消息的,然而好消息迟迟没有等到,女儿也迟迟没有等到。追问陪着江珊珊去的仆役吧,都是一问三不知,只晓得自家姑娘是和个面生的丫鬟一同不见的。
到了天亮时分,他再也坐不住了,自觉眼皮一直在突突地跳,这是将有大祸发生的征兆,因此他不顾一切地赶到英王府来,就希望宇文初能给他一个说法。谁知不但没见着人,人家还让他去临安王府找人,或者直接告御状,摆明了是什么都不肯认。
这是真的要出大事了。长兴侯坐在椅子上直发抖,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周书屹提醒他道:“侯爷,您这样坐着不是事儿啊,得赶紧布置人手去找人,越快越好,越早越好。您也别太担心,也许人就在临安王府也不一定呢。毕竟府上的二姑娘和乌孙郡主是很好的朋友,临安王也是极欣赏二姑娘的。”
长兴侯想起了滴露锅事件之后的那个谣言,想说自己的女儿和宇文佑并没有什么私情,然而压根说不出口,只好颤抖着被长兴侯府的管家给扶走了。
他一口气赶到临安王府,想要求见宇文佑和乌孙郡主,结果临安王府的长史阮清商轻轻一笑:“真是不巧,我们殿下和王妃今天一大早就入宫觐见去了。江二姑娘啊?昨天行完合卺礼之后她不是就告辞回去了吗?下官留她用饭她都不肯,说是还有急事在身。莫非她没回去?哎呦,这可不得了啊,得赶紧派人去找啊!最近京里不大太平啊!她是不是和家里生气了啊?您有没有去她的手帕交家里找一找啊?还有府上的亲戚啊,至交好友什么的,都去问一问比较好。”
长兴侯无奈,只好又到从前和江珊珊交好的那几个贵女家里去,挨家挨户地登门问询,结果都得到了一模一样的回复,有几个贵女甚至不承认自己曾经和江珊珊交好过。亲戚朋友就更不必说,都说不知道,没见过。
这是出大事了啊!长兴侯站在大街上,看着白晃晃的太阳,肥胖的身子浸出一层冷汗,直挺挺地往后倒了下去。等到救回家里去,就中了风邪,半身不遂,话都说不清楚了,对着长子江琮比划了很久,长子才明白他的意思是要赶紧入宫去求见闵太后,帮忙找一下江珊珊。
江琮对江珊珊这个妹妹最近也很有意见,更对父亲总是放纵妹妹有意见,有心不去找人,又怕真的闹出什么大丑闻来拖累了家族,只好硬着头皮入宫求见闵太后,结果闵太后没见着,却见着了宇文白。
宇文白一听就乐了:“你是说,好好的一个大活人居然不见了?莫非是成仙飞走了?不对,不对,这个事呢,只需要在两个人的身上着落就够了。你放放心心地回去,待朕为你做主。”
第443章 找麻烦
长兴侯父子这一折腾,全京城的人都知道鼎鼎有名的才女江二姑娘不见了,而且是在出席临安王的婚礼之后。加上前段日子宇文佑当街护花,又说出那些不明不白的话,整个事件就染上了一层桃色,都说江二姑娘其实是因为和临安王有情,生怕家里和宫里不同意,干脆躲在临安王府里不出来了,以便和临安王双宿双飞,乌孙郡主成了最可怜的那个。
明珠听郑嬷嬷绘声绘色地说完这个事,忍不住就把目光投向还在养病的宇文初。这么富有针对性的说法,是他让人散布的吧?乌孙郡主才刚成亲就被传得这么惨,宫里总得给个说法,就连乌孙郡主本人也一定会多加关注此事。那么,江珊珊若是真的藏在临安王府,也会压力重重了。
宇文初在一旁处理公文,见她看过来,十分严肃地问她:“有事?”
明珠摇头:“没事。就是想问殿下是否要用点心?”
宇文初道:“可以。”
明珠安排郑嬷嬷等人去准备茶点,等到房内只剩下二人,就朝他扑过去:“是不是你干的?”
“什么是我干的?我什么也没做。”宇文初严肃地把公文放到一旁,让她坐下:“我这么忙,哪里顾得上去管人家的私情?”
越正经就越有鬼!明珠瞅着他不说话。
宇文初和她大眼瞪小眼地互看了一会儿,撑不住笑了:“这叫借势。”
明珠道:“固然他们的日子不好过,但我估计也有人不会放咱们轻松的,殿下等着看吧,最迟这两天一定会有人找上门来。不是找你的麻烦,就是找我的麻烦。你信不信?”
宇文初道:“我信。所以我这两天哪里都不去,就在这里等他们。”
明珠轻声道:“若是他们公报私仇折腾你,你要怎么办呢?”
宇文初注视着她:“若是他们公报私仇折腾你,你要怎么办呢?”
明珠摇头:“我不怕,我觉得他们最多就是恐吓我一下,不会给我太多苦头吃,反倒是殿下危险了。”
宇文初笑了起来:“猜得还挺准的,若是真的发生了,你不要急,也不要管外头的事,只管安心养胎,把府里管好就行了。我不会有大碍,无非也就是恐吓加折腾。”
明珠点头:“你放心,我别的不会,一定会照料我和孩儿的,府里有我在,谁也别想来占便宜。”
“你后悔么?上了这艘贼船,跟我一起担惊受怕,遇到这么多事。”宇文初把她胖胖的手指握在掌心揉了又揉,再和她十指交叉紧握在一起。
“没有。”明珠很坚定,这是她自己选的路,跪着爬着也要走完,“今天晚饭提前吃吧,殿下多吃些。”
“好。”宇文初朝她笑笑,示意她过去,把腰上系着的一个锦袋解下来递给她:“这是我的私章,可以调动手下的人马,这几天若是我回不来,他们要用这枚印章,你便盖给他们。”
明珠觉得那枚印章十分烫手:“可若是有人想浑水摸鱼怎么办呢?”
“大胆,谨慎。”宇文初只给了她四个字,“你实在是拿捏不下来的事,可以找岳父商量。”
明珠轻声道:“我不通政事,为什么要给我?孟先生、周长史、杨典军他们不都是殿下十分信赖的心腹吗?而且他们还很熟悉政务。”
“因为你爱孩儿,就算为了孩儿将来不被人欺负,你也该是最不想要我死。”宇文初一笑,“等你生了孩子,我就让敬松把他手里的账册交给你吧。你是否愿意接手?”
明珠把装了印章的锦袋挂到脖子上,贴身藏好,踌躇满志:“我一定会管好它的。”
二人写字临帖说说笑笑,就专等着宫里来人传召,这一等就等到了傍晚时分,二人刚用完丰盛的晚饭,周书屹就进来禀告:“何正图来颁旨了。”
宇文初放下漱口用的茶水,微笑着道:“瞧,咱们提前用晚饭算是用对了。若是再迟一点啊,就要饿着肚子入宫了。”
明珠不要脸地自夸:“那都是因为有我这个神算子在。”
宇文初知道她是怕他担心她难过,所以故意要逗趣,十分捧她的场:“请王妃掐指算算,为夫什么时候可以回来?”
明珠装模作样地掐指算了算,笑道:“今天晚上!”
宇文初含着笑默默地替她理了一下耳边的碎发,转身要走,明珠拉着他的袖子不放,只管眼巴巴地看着她,宇文初恍然大悟,低咳一声:“你们先出去。”
周书屹十分不自在地干咳了一声,跟着郑嬷嬷等人退了出去。明珠迫不及待地紧紧抱住宇文初,轻声道:“你千万小心啊,不要担心我。”
“放心,照顾好自己。”宇文初紧紧抱了她一下,松开手臂,头也不回地大步走了出去。
明珠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匆匆忙忙地追了出去,一口气追到门口,正好看到宇文初从容淡定地跟着何正图走出去,何正图板着脸,拖长了声音道:“殿下不要多想,就是例行问话。长兴侯父子跑到陛下面前状告殿下掳走江珊珊,虽然陛下并不相信,但也得找您问问话,做做样子才行。毕竟江珊珊始终是侯门贵女,必须得有交代的。”
明珠一个字都不信,长兴侯父子就算是要告,也该是宇文佑首当其冲,而不是宇文初。明显就是宇文白在找宇文初的麻烦。她知道宇文初今晚一定回不来了,也许明日也回不来,宇文白好不容易逮着这机会,怎么都得狠狠折腾一番才是。
宇文初的马车很快就走得不见了影踪,明珠转身往里走,边走边发号施令:“关闭府门,这几天没事不许出去,有事要出去的也得到我这里来拿对牌。不听话的全都绑起来关到刑房里去,等殿下回来处置。”
李全新立刻领命去召集手下的大小管事和仆役,明珠见周书屹和孟先生、敬松都站在一旁看着她,就收敛了神色,对着三人行了一礼:“要请三位上心了。南苑那边的人,也按这个规矩行事!”
第444章 掌管府务
明珠的态度很和蔼有礼,语气和神情却是不容置疑的,孟先生对她还有点意见,只是虚虚还了她一礼就不再说话,周书屹和敬松对视一眼,都齐声应道:“是!请王妃放心,若是南苑的人出了差错,属下提头来见!”
明珠的目光缓缓扫过三人,最终落在孟先生身上:“我不要你们提头来见,殿下挂怀你们,临行前要我照看好诸位。我从前没有理过这些庶务,任重而道远,为了不辜负殿下所托,我有不情之请,若是三位有事要出门之时,也请记得使人和我说一声才好,如此,若是有人找茬,我也不至于不知道该往哪里去救人。”
这话说得软中带硬。若是他们肯听她这个女主人的话,进出报备,那么自然是皆大欢喜;若是有人胆敢不把她放在眼里,只把她当成是什么都不懂的女流之辈,那么也不要怪她拿着鸡毛当令箭,狠狠煞一煞他们的威风。
周书屹和敬松都有官职在身,相对来说自律性更强,不至于不听明珠的话,只有孟先生,聪明老辣有主张,眼里还没有她这个女主人,因此这个话,主要是针对孟先生说的。
这三个人都听出来了,敬松最先表态:“王妃放心,属下都把您的话记在心里了。”
周书屹也跟着表了态,说会把南苑管好,唯有风寒尚未痊愈的孟先生靠在伺候他的童儿身上,警惕地看着明珠不说话。
明珠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无非就是害怕她记仇,借着宇文初不在府里的机会收拾他呗。明珠略带轻蔑地瞟了这老头儿一眼,低声道:“孟先生您放心,我肚子里撑得起船!”
也不多说什么,转过身去昂首挺胸地走了。
平时伶牙俐齿的孟先生一时竟无言以对,见周书屹和敬松都揶揄地看着他,就恼火地朝这二人挥挥袖子,道:“看什么看?不认识老夫么?”
周书屹风趣地道:“不知王妃适才是否猜中了先生的心事?”
孟先生气势汹汹地道:“她敢!老夫不是以色事人之辈,殿下敬我重我,才不会容许她胡作非为。”
敬松冷幽幽地来了一句:“先生的意思是说,王妃是以色事人之辈,殿下只是宠她爱她,并不敬她重她?私章都给她拿着了,还要怎么样?”
孟先生一时语塞,梗着脖子道:“总之除非她做几件漂亮事给我看,不然我是不会随便改变对她的看法的!”
周书屹笑笑,问敬松:“王妃才让人给我送了两坛子好酒,少说得有十来年了,有没有空去我那里喝两盅?”
敬松就道:“正好王妃刚才让人给我送了几盘好菜,隔水温着呢,我这就让人搬过去,咱俩好好说说话。”
孟先生气得脸都红了:“还说不会怎样,凭什么你们有酒有菜,我什么都没有?她这就是有意孤立我!打击报复!”
周书屹道:“先生别急,您不是病着还吃药呢吗?要忌酒。王妃也是为您好。”
敬松则道:“是啊,唐春来那天不是说了,您的饮食要清淡才好吗?那些菜油荤好重的。您想多了。”
两个人勾肩搭背地往里去,孟先生气得顿足:“殿下正处于危难之中,你们居然有心情喝酒说笑!”
那两个压根不理他,远远地朝他挥手:“先生快回去将养着吧,免得病情加重,还要劳累王妃替你担忧。”
“反了,反了!”孟先生气呼呼地站在原地抱怨,小童劝道:“先生和王妃较劲做什么?她是王妃,和殿下是夫妻,难不成先生还想跟她比比谁和殿下更亲近不成?一户人家里,难道不是夫妻和睦才会兴旺发达吗?就没听说过夫妻离心会有好事发生的。”
孟先生呆了片刻,使劲拍了小童的头一巴掌,骂道:“狗胆也肥了啊,敢教训我!”然而也不再生气了,扶着小童往他居住的院落里走去,边走边低声道:“殿下刚走就懂得关门闭户,看好王府,也不算蠢到家。算了,算了,不和她计较。”
有人把孟先生的话传到明珠耳朵里,明珠不过微微一笑,来日方长,她有毅力有决心一定要叫这些人对她刮目相看。
天黑以后宇文初果然没有回来,明珠心里有准备,虽然挂怀却还不至于就乱了套。她晓得她乱不得慌不得,一旦乱了慌了,这府里就要开始人心浮动了。
夜里素兰怕她担心睡不着,主动要求在脚踏上打地铺陪睡,明珠想了想,应了,多事之秋,多个人陪着也好有个照应。因而吩咐道:“脚踏上就算了,让他们把那张卧榻抬进来放在那边,叫冬蕙也进来,你们俩一起陪着我。”
等一切安置妥当了,又叫郑嬷嬷坐下,让人拿了叶子牌来四个人一起玩,其间尽显稳重端方,该笑就笑,该骂人就骂人,一如平时。
有好几拨奴仆来往打听消息,听说了迎晖堂里的状况,全都安宁下去了。
将至三更之时,李全新来报:“府里各处都安生下来了,南苑那边老奴也去看过了,诸位先生一切都好,听雪楼众人各司其职,巡夜的也没有敢偷懒的,王妃放心吧。”
明珠目的达到,也就站起身来吩咐众人:“都散了,早些安置。”虽然还是担忧宇文初,她还是尽力让自己放松入睡,她是做娘的人,宇文初不在,这府里的人就都是她的责任,因此她一定要吃好喝好睡好,才能有精力照管好他们。
一夜平安渡过,并没有什么意外发生。次日,明珠早早起身,破天荒地勤快起来,先到德彰堂去点卯,杀鸡儆猴地把几个迟到的管事拖下去打了一顿板子,再褒奖了几个做事得力的,像模像样地把府里的庶务全盘管制起来,倒也没人敢说不是。
临到中午时候,估摸着第一批当值的宫人应该换下来吃午饭了,明珠这才让李全新:“带点好东西,去找你从前的好兄弟们说说话。”
第445章 射杀杨以尊(一)
李全新领命入宫去探听消息,明珠又安排素兰:“回一趟相府,把庄子里新进的这几样腊味送去给相爷和夫人尝尝鲜。”
两边的消息都兼顾着,既可以防止有人传回不准确的消息来误导她,也可以让傅相府及时了解她这里的情况,不至于遇到突发状况时因消息不畅而回救不及。
等素兰也领命去了相府打听消息,明珠先在园子里溜达散步晒了会儿太阳,又把宇文初之前让她写的二十张大字都写好了,自觉心态十分平和,至少达到了宇文初的一半要求。
正要去躺会儿,就听见有脚步声急速往她这边冲过来,紧接着有人在门外大声道:“王妃,外头来了好些人,说是咱们府里的杨典军涉及命案,要把人抓去过堂问话呢!”
素锦她们的脸色全都变得惨白,明珠镇定地站起身来,示意素锦她们伺候她装扮:“怕什么,不过是件小事而已,等我出去瞧瞧。”又问来人:“来的是什么人?”
“龙麟卫副指挥使杨以尊。”报信的女管事吓得脸色惨白,总觉得府里这是要出大事的样子。殿下被皇上宣入宫中问询江珊珊失踪一案就再不见归来,现在龙麟卫又到府里抓人,简直就是要出大问题了嘛。
杨以尊啊,明珠笑了起来,高声道:“告诉他们,没我的命令,不许放人进来!不要怕死人,凡事都有我撑着!”
杨以尊这个人呢,出身微寒,乃是由闵世兴一手提拔起来的,正是闵氏的一条忠狗,为人看似阴狠,实则毫无骨气,欺软怕硬。她记得这个人,此人当年在傅氏的灭门惨案之中,担当了很重要的角色。
她之所以没有去找他的麻烦,是因为得把最重要的事先做好,不然这种绳子牵在别人手里的恶犬,打死一条还会再来一条。但是不意味着恶狗上门,她还会放他离开,就看今天杨以尊是否识相了。
明珠低声吩咐素锦:“让杨典军不要出来,我自会处理此事。”又叫素梅去通知周书屹:“你去和周长史说,让他这样……”
素锦和素梅全都撒腿往外跑,明珠装备齐全了才点起全套人马,吩咐素菊:“看好屋子。”叫郑嬷嬷和冬蕙:“跟我去外头会客。”
明珠到时,龙麟卫的人和英王府的侍卫都已经刀剑出鞘,谁也不肯让谁,周书屹正不软不硬地和杨以尊交涉:“杨敬松不在府里,我们殿下也不在家,王妃在养胎,不敢放尊使进去。”
杨以尊约莫三十多岁的年纪,长得精瘦强健,薄唇高鼻,一双倒三角眼里闪着冷光,神情倨傲地抬着下巴看着周书屹冷笑:“我奉旨捉拿朝廷要犯,你也敢拦我?是要抗旨吗?”
周书屹笑得和气:“圣旨上说的是捉拿杨敬松,却没有说搜查英王府。捉拿杨敬松就该去他的住处捉拿,怎么跑来英王府了?”
谁不知道杨敬松虽然在外头有宅子,但他独身,长年累月就待在英王府内?特别是宇文初奉旨入宫之后,他从昨晚就没出过英王府,不来这里拿人是要往哪里拿人呢?杨以尊大怒:“杨敬松就在此处,本官当然要往这里拿人!谁敢拦我就是抗旨!杀无赦!”
“好大的狗胆!说这话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明珠示意众人把暖轿放下来,也不下轿,让人打起轿帘,稳稳当当地坐在轿子上,气势凌人地道:“你是何人?竟敢搜查英王府?还要在这里杀人?谁给你的狗胆?”
杨以尊眯了眯眼睛,并不把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女人放在眼里,倨傲地道:“英王妃,下官正奉旨办差,谁敢拦人就是抗旨不尊,还请王妃管好手底下的人,以免刀枪无眼,误伤了人!”
“大胆!见了本王妃还不行礼,居然还敢威胁我?给我掌嘴!”明珠声色俱厉地瞟了冬蕙一眼。
冬蕙闪身上前,对着杨以尊就是“啪啪”两记响亮的耳光,打完了也不恋战,抢在杨以尊反应过来之前迅速退回明珠身边,低眉垂眼地作温婉状。
杨以尊没想到明珠说打就打,完全不把他这个龙麟卫副指挥使放在眼里,气得差点癫狂了,拔出佩刀就要往冬蕙身上招呼,斜刺里有人一刀架过来,稳稳接住了他的刀,淡淡地道:“杨指挥使是要以下犯上吗?”
动手的正是张焕,他冷着脸,悍匪一样地直视着杨以尊,一副随时可以拼命的嚣张模样。杨以尊大叫:“反了!反了!这是要谋反啊!”
“我呸!谋反?你个瞎了眼的狗奴,也胆敢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再给我掌他的狗嘴!教教他什么是规矩。”招式用过一次就老了,不好再用第二次,明珠虚张声势,并不是真的还要冬蕙去打杨以尊,而是要激怒杨以尊,她才好找到合适的借口击杀了他。
杨以尊反而平静下来,冷笑道:“英王妃,外头都说你是嚣张跋扈,目无纲纪,下官还以为是以讹传讹,今日见了才知道是真的。你包庇朝廷要犯,眼里可有君父?”
明珠淡淡地道:“你没有弄错,陛下正是我的表侄,英王殿下的侄儿,辈分不能乱。朝廷要犯我没见着,只见到一个矫传圣旨的狗奴!你记着,这是第一次。”
答非所问,却又是正经回答,杨以尊冷笑:“下官数三声,英王妃若是再不让开,下官便要以抗旨之罪捉拿人了!届时别怪下官心狠。”
“一,二……”杨以尊快要数到三,还不见明珠有任何要退让的意思,忍不住又问一句:“英王妃,你是要执迷不悟吗?”
明珠轻蔑地瞟了他一眼,再看向张焕,张焕微一颔首,闪电般地抽回刀去,用刀背在杨以尊背上狠狠一击,再迅速把脚往前一伸一勾。
杨以尊猝不及防,连人带刀往明珠冲了过去。他真是没有想到英王府的人竟然胆大如此,但他也不是吃素的,很快稳住身形想要停下来,谁知周书屹不给他这个机会,飞快地抱住了他,神情张惶地大声喊道:“杨指挥使,您怎能挟怨刺杀王妃啊?快快停手!”
第446章 射杀杨以尊(二)
他什么时候要刺杀傅明珠了?杨以尊勃然大怒,猛地挣开周书屹的怀抱,正要辩白说这一切都是陷害污蔑,就听明珠淡淡地道:“这是第二次。”
杨以尊听得明白,眯了眼睛警惕又嘲讽地看着明珠,他很想知道,第三次她想怎么样?难道还敢杀了他不成?这种贵女他见的多了,平时目中无人,嚣张跋扈,自以为是,真正遇到事儿的时候胆子比谁都要小。只需要刀往前面一晃,就得吓尿了。
看着明珠明艳不可方物,骄傲又自持的模样,杨以尊突然有些蠢蠢欲动,很想看看她被吓得痛哭流涕、张皇失措的失态模样。他冷笑起来:“英王妃,别和我玩这些小心眼,没用的!下官奉旨捉拿要犯,办的是皇差!我倒要看看谁有那么大的胆子,敢拦我!来人!把英王妃请开,往里面冲!谁先找到杨敬松,重赏五十两黄金!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龙麟卫的人一阵鼓噪,摩拳擦掌地冲杀进来,英王府的侍卫也是架起长枪,当头迎了上去,场面一时混乱不堪,虽然还不至于就死了人,但看着也是要出大事的模样。
周书屹有些着急,似王妃这种养在深闺的娇滴滴的贵女,能够做到这一步已经是很不错了,接下来的场合她再留在此地就很危险了。他很怕明珠会因此受到惊吓而胎气不稳什么的,那样他就无颜面对宇文初了。
他走上去轻声和明珠商量:“王妃,要不,您先回去吧?这里有卑职就行了。”
明珠斜睨他一眼:“就连周长史也不信我么?”
周书屹急道:“不是啊,这不是玩笑!”
明珠淡淡地道:“你看我像是喜欢开玩笑的人?”
周书屹只好示意冬蕙和张焕紧紧护在明珠周围,千万、务必,不能让明珠受到半点伤害。
明珠冷静地观察着战局,目前来看,是英王府的侍卫战斗力更强,龙麟卫的人显然不是对手,不过杨以尊既然敢闯英王府,就是奉了闵太后和宇文白的意思而来,未尝没有试探英王府实力的意思,太早将实力暴露在敌人面前并不是什么好事。
明珠示意周书屹:“让他们弱一点,只要别断胳膊瘸腿死人就行了。”
周书屹也有同样的想法,当即照办。
杨以尊挺胸腆肚、得意洋洋地看着场内的局势,英王府的人也不过如此嘛,一群贪生怕死的乌合之众,很快就能掌控局势了,到时候他直接让人把傅明珠的轿子抬到一旁去,让她有多远滚多远,今天这英王府他搜定了!想到能把杨敬松五花大绑地绑到陛下面前邀功请赏,他由不得心花怒放。
今天绑了杨敬松,明天就可以绑这个周书屹,把英王的两个左膀右臂给除了,其他人简直不足为患。然后还有那群幕僚,随便寻个借口就可以把人给收拾得老老实实的,等到英王从宫里出来,英王府已经名存实亡。
正自得意间,忽见傅明珠身边一个貌美的侍女走过来柔声道:“杨指挥使,我们王妃请您过去说话。”
撑不住了吧?杨以尊傲慢地斜睨着明珠,但见明珠蹙着眉,很不高兴地看着他,仍然是一副傲慢模样,于是气不打一处来,都到这种地步了,还装什么大尾巴狼?有心要给明珠难看,就傲慢地腆着肚子走过去,居高临下地看着明珠道:“英王妃有何吩咐啊?是后悔了吗?”
“要怎样你才肯罢手?开个价吧。”明珠虽然是在和他商量,语气仍然是轻蔑的。
杨以尊出身微寒,最恨的就是这种贵女高高在上、狗眼看人低的模样,他淫邪地上下打量了明珠一番,不怀好意地道:“下官要的,恐怕英王妃付不起呀。”
明珠勾起唇角,招手叫他过去,如同耳语一般地道:“你怎么知道我付不起?”
淡淡的甜香味道夹杂着十分干净的清香,顺着明珠的呼吸幽幽绕绕地朝杨以尊侵袭而去,他不敢相信地看着明珠,一时疑惑不已,一时警惕又晕晕,然而明珠只是甜甜地看着他笑,白嫩的双手抱着一个紫铜镶宝的松鹤手炉,神情妩媚又天真,实在是难得一见的美人。
他色心顿起,凑过去笑道:“英王妃以为我要什么?”反正只要他不明说,别人也抓不到他的破绽,又能把他怎么样呢?
明珠突然往他的脸上吐了一口唾沫,轻蔑地道:“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回去修炼二十遍再出来!”
“你说什么?”杨以尊怒极,狰狞了脸色大吼一声,同时举起手去擦脸上的唾沫,却听明珠大声道:“杨以尊!你敢对我无礼?”
她举起手炉朝他面门击打过去,杨以尊是习武之人,本能地举起手臂格开手炉,手炉砸向暖轿,发出一声脆响,身首分离,炭火四溅,素锦等发出一阵尖叫:“有人行刺王妃!”
杨以尊听到这声尖叫,背脊油然发寒,觉得十分不妙,他正想迅速后退躲开以证明自己并没有想要行刺明珠的意思,但是后路已经被人封住,他退无可退,仰起头来看向明珠冷笑:“英王妃你好大的……”
“胆子”二字尚未来得及出口,他的心口已经一阵冰凉,他不敢置信地看向自己的左胸,看到上面明晃晃地插着一根精钢打造的小巧箭矢,箭矢深入心口,只留了一小截在外面。他目呲欲裂,愤怒地看向明珠,看到明珠慢悠悠地收回手去,眼神冷漠地看着他,照旧轻蔑而鄙夷。
杨以尊愤慨地朝明珠伸出手,试图抓住她拉她垫背,然而有人在背后拉了他一把,力道大得不正常,他压根就不能自已,往后仰倒落地,坚硬的靴底随即踩到了他的脸上,他痛不欲生,却无力反抗,耳畔的喧嚣声离他越来越远,嗡嗡嗡响着的全是:“杨以尊试图刺杀王妃,已被格杀!”之类的话。
他想不明白,死不瞑目。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