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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意千重     九阙凤华txt下载     九阙凤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4章 当时

    前世时,四哥从来没有和她说过这么多话。明珠只记得,在她将要和宇文佑成亲之际,他给她送了贺礼来,当时她正在看喜服,兴之所至,问了他一声好看不好看。傅明正冷着脸道:“当然好看,红得和血似的,穿在你这个傻子身上,真是太般配了。”

    耿嬷嬷气得疾言厉色地说了他几句,还声称要去告诉父亲和母亲教训他。她因为心里有气,也不阻止耿嬷嬷,冷眼看着他被耿嬷嬷折辱,他却没事儿似地听着,临了,讥讽地朝她行了一礼:“你既然是想听好听的,那我也会说,恭喜你了,但愿你能和他白头偕老,举案齐眉,不要成天打架。”

    她气得不想再见他,之后兄妹的关系就更冷淡了,甚至于形同陌路。直到后来小皇帝一天天长大不受控制,家里的情形越来越糟,她始终生不出孩子来,越过越糟心,有一次在宫宴上受了宇文佑的气,独自躲在角落里哭。他走过来默不作声地递了一块手绢给她,等她不哭了才问她:“你若是过得不高兴,想要和离就和离了吧。”

    她当时已经隐约感受到外头的狂风暴雨,觉得想要和离大概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了,就问了他一句:“只怕不太容易,还能做到吗?”

    傅明正狂狷一笑:“那有什么,小事一桩,只要你想。”

    她那时还没对宇文佑死心,气急了的时候也会威胁说要和离,宇文佑却总是发狠话威胁她:“想要和离除非我死了。”她虽然气愤得很,心里不是没有几分自以为是的高兴——他心里是喜欢她的,不然怎会在她总也生不出孩子的情况下,也没有去找其他女人?他不肯和她和离,正说明了这个意思。因此她想了又想,还是拒绝了。

    傅明正轻轻叹了一口气,摊着两只手刻薄地道:“那就没办法了,你继续哭吧,哭死了才干净!以后死无全尸之时,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她气得把帕子砸到他脸上去,说她再也不想看到他。傅明正阴测测的一笑:“你会后悔的。”说完扬长而去。那是她最后一次见到他,三天后,他夜里回家的途中遇袭,被人乱刀砍死在长街之上,死不瞑目,身首分离,四肢不全。父亲看到他的遗体,当时就伤心得昏死过去,从此重病缠身。

    那天夜里,宇文佑高兴得很,大宴宾客,重赏临安王府的下人,还和她说:“你不是一直都不喜欢你那四哥么?从此后,你再不用为他生气了。”

    那时她才感觉到刻骨铭心之痛,他却再也活不过来了。人就是这么奇怪,因为实话不好听,就讨厌说实话的那个人,非要等到撞得头破血流了,才会觉得那个说实话的人真好。

    明珠揉了揉发酸的眼眶,把将要汹涌而出的眼泪拼命收回去,微微哽咽着道:“我知道了,我都听四哥的。接下来,四哥觉得我该怎么做才好?”

    “哭什么?”傅明正冷硬的表情渐渐放松下来,难得柔和地道:“也不是多大事,不值得你为了这个伤心。接下来么,你要跟我们一起回京城去,大张旗鼓的,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被宇文佑打成了这个模样。这样,你之前的悔婚就有了正当的理由,谁敢嫁给这样的畜牲呢?你说对不对?”

    “好。”明珠乖巧地应了,捏紧手中的纸团,吸口气,轻声道:“但是宇文初那里还是必须去一趟的,不然就是失礼。我们家本来就在风口浪尖之上,不能行差踏错。”其实父兄一直都在刀尖上行走,只是她不知道而已吧?她突然有点后悔之前那样肆意地对待宇文初。

    傅明正实在很欣慰:“你长大了。很好。当然是要去拜访的,但你就不必去了,我去。”

    “你一个人去,会不会显得太不郑重了些?我听说,宇文初这个人小心眼得很,为人特别挑剔记仇。”明珠急得很,她也必须去的,那张纸上写得很明白,宇文初想逼她去见他。这一次,不管命运是否还会沿着原来的方向发展,她都想尽她自己所有的力量,不是为了别的,只是为了不想让爱护着她的亲人们不再受到那样残酷的对待。

    傅明正看她一眼,冷冷地道:“你的意思是说,我只是一个庶子,身份太轻?”

    明珠被他噎得不轻,还不得不忙着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

    傅明正道:“你话里表示出来的就是这个意思。”

    明珠只好退步:“好吧,你想怎么就怎么吧。”

    傅明正这才收了那张死人脸:“回去歇着吧,你这副尊容真是鬼见了都发愁。就算是真的看上了宇文初,也等你的脸好了再去。”

    明珠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呐呐地退了回去,躲在窗后偷看傅明正,眼看着他叫了一群家奴抬着一大堆礼品去了,才坐回镜前对着自己那张“鬼见愁”的脸发呆。不是傅明正打击她,真的是很丑,脸早就肿得变了形,五颜六色的,就好像开了个颜料铺子。

    素兰见她对着镜子发呆,以为她是心疼脸蛋,便上前宽慰:“姑娘放心,奴婢给您用的药膏是极好的,明日就该消肿了,两三天后就能散掉淤青。”

    明珠道:“不要再用了,留着。”傅明正说得对,她必须顶着这张脸跑到宫里去对着太皇太后哭诉一番才对得起宇文佑。才想着这个人,素梅就进来回禀:“临安王又来了。这次带了许多东西过来,夫人已经请他进去了。”

    明珠“呼”地站了起来,走到窗前往外张望。没多少时候,宇文佑脸色难看地走了出来,孙嬷嬷等人捧着许多礼品追出来,口口声声都是不敢收他的东西,请他收回去,宇文佑气得很,使劲儿咬着下颌骨,脖颈上的青筋都鼓了起来。

    他的样子也好不到哪里去,顶着两只乌青眼,脸上几道血痕子,看着就让人十分爽快。明珠非常满意,觉得自己其实也不算孬,这次没吃多少亏。宇文佑突然回过头来目光沉沉地看向她这个方向,明珠躲避不及,刚好和他对上,想了想,朝他挑衅地勾起唇角,露出一个轻慢极了的笑容。

第25章 内伤

    原以为宇文佑兜了一肚子的火,多半会忍不住再发作起来的,要是当场再闹一场,还不知道有多好看呢。却没想到宇文佑只是咬紧了牙关,忍辱负重地朝她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来,遥遥指着她,无声地道:“你等着。”说完转过身,快步走了出去,并不去管身后的下人们为了收礼还是不收礼闹得有多热闹。

    又是一个和她印象中不一样的宇文佑,她重生了,在努力改变着命运,于是牵扯到的这些人也在跟着她一起发生变化了吗?明珠顿时有种提不上气的惊悚感,她觉得这桩亲事大概真和傅明正说的一样,不会那么简单就算完了。细究来,宇文初是她重生之后出现的最大变数,她大概真的应该去见见这个人。

    过了约有小半个时辰,傅明正带着人回来了,明珠趴在窗后看他神色自若地进了崔氏的房间,很快下人们就行动起来,收拾着东西准备回去。一旦成行,她就再也见不着宇文初了,明珠当机立断,捂住肚子哼哼起来:“我的肚子好疼啊。”

    闹得人仰马翻的,崔氏急得不行,张罗着叫大夫,还试图让人去请宇文初随行的大夫过来帮忙。傅明正阴险地道:“这山上哪有什么好大夫,就算是大夫好,药也跟不上。依我看,不如把妹妹带回家去将养,也省得临安王总是来捣乱。”

    崔氏觉得很有道理,立即吩咐下人准备软轿。明珠怨愤极了,在床上打了个滚,哭道:“我疼成这个模样,你们还要逼着我赶路,现在已经过午了,路途遥远,想要赶在城门关闭之前入京就得走快,那是要把我的肠肚都抖断吗?娘啊,我是不是你亲生的?”

    崔氏也觉得很有道理,再看女儿那副痛不欲生的模样,下意识地就又服了软:“那就先去请大夫来缓一缓吧,实在不成,明日一早再赶路。”

    傅明正和她隔着一层肚皮,不好戳破明珠其实是装的,不然只怕会引起诸如“始终不是你一母同胞的亲妹子,所以不晓得心疼”之类的怨言,因此也就只是笑了笑,从善如流地再次打点了礼品,赶去宇文初那里借大夫。

    明珠心安理得地躺在床上装死,这位英王府的大夫很有意思,号脉之后居然明里暗里地表示,她的肚子疼,大概是昨天和临安王打架伤着内腑了。这下子,不单是明珠觉得诡异,就连一向精明的傅明正都觉得诧异了,两个人只管惊疑不定地看着那摇头晃脑的大夫,顾不得去安慰哭得不行的崔氏夫人。

    最终还是傅明正反应快,立即上前言辞恳切地请求那大夫赶紧开方子。那大夫留下一张看上去很吓人的方子后飘然离去,接着英王府那边又让人送了几味贵重难得的药材过来。明珠看着那堆药材,很有种云里雾里的感觉,再看傅明正,他的神色也很诡异,兄妹俩通过目光交流达成一致,先把崔氏哄好送去休息,再遣退下人摊牌。

    “你们没关系,那他为什么要帮你坐实了宇文佑虐打你的罪名?”傅明正笑得凉薄:“要是没把我当成亲哥哥看,趁早说明了,大家都省事。”

    明珠道:“别这样阴阳怪气的,我真是前天夜里才认识的他,我睡不着,跑去凌空回廊看星星,素兰不小心点着灯笼引起火患,是他帮忙灭的火。今日朱长生送过来的单子就是重修凌空回廊需要的费用。你也说了,现在朝中局势复杂,谁能说得清楚宇文初又是打的什么主意呢?”

    傅明正沉思片刻,总算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另换了个问题:“为什么要装腹痛?”

    明珠当然不能告诉他,因为她夜里想要去赴宇文初的约,便狡猾地道:“为的什么,你现在还看不清楚么?我被宇文佑打得伤重,动不了身啊!现在有英王府的这个什么大夫给咱们作证,难道不是事半功倍吗?”

    傅明正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见不可能再从她那里问出多的来,便似笑非笑地起身走了。他走得干脆利落,倒叫明珠有些忐忑,总觉得他好像有什么阴谋诡计似的,却也没有纠结于此,左右那是她亲哥,天然和她站在一条船上,就算是给他逮着她半夜私会宇文初,也没什么。反正他之前不是猜她又对宇文初生了想法吗?

    万籁俱静,折腾了一天,无论是心疼女儿的崔氏,还是精明得不行的傅明正都已经入了梦乡。明珠从床上翻身坐起来,先叫素梅:“你躺在我床上。”又叫素菊和素锦:“你们俩警醒些,若是夫人和四爷派人来看,应该知道怎么应对。”再招呼素兰:“跟我出去。”

    “姑娘……”素兰惊恐地才要回绝,就被她霸道地打断了话头:“要么跟我出去,要么就等着我回来把你扫地出门。”再看向另外几个变了脸色的丫头,阴险地笑道:“你们也一样,不听话的统统都没有好下场。”

    几个丫头都很识时务地选择了顺从,只是素兰的脸色实在好不起来。明珠懒得管她,为了避免吓着宇文初,很是体贴地戴了幕笠才出了门。

    明珠对于悄悄溜出去这种事已经操作得比较熟练,主仆二人很快避开了巡夜的蒋铎等人,就着月色朝着山上而去。素兰打听过宇文初的住处,领路并不困难,只是免不了苦口婆心地劝明珠:“夜已经深了,英王殿下应该已经睡了,姑娘不好去拜访人的。若是处理不得当,闹将出去,话会很难听,京中许多人家都是小气的,很在意这个。”

    就是说她半夜去探访私会一个男人,传出去名声就会非常糟糕,然后再也找不到合适的好亲事了嘛。明珠撇撇嘴,那有什么?结婚又不是什么好事,至少她在那一场婚事里没找到任何乐趣,所得全是痛苦和屈辱,甚至于想起来就痛恨她自己。嫁不出去好啊,就这么着也不错的。

第26章 夜访

    若是自己和宇文初闹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来,宇文佑想必更要气得发疯,宇文初的日子也好过不到哪里去,这两兄弟都不是好人,让他们闹一闹,糟心糟心也蛮不错。明珠愉快地勾起唇角:“你放心好了,这事儿不会闹出去的,除非宇文初真的想和他弟弟撕破脸,再惹得长兴侯一家子不高兴。不然他只会替我遮掩的。”

    素兰奉劝无果,只好识相地闭紧了嘴巴。

    其实从明珠的住处到宇文初的住处并不远,走来也就是一盏茶不到的功夫。虽然夜深,二楼处仍然亮着灯光,明珠看着那灯光,莫名觉得喉咙有些发紧,小心地选了个隐蔽的地方,让素兰出去找人通报:“小心些,宇文佑好像也是住在这里的,不要让他发现。”

    素兰很是听话地走了出去,明珠藏在暗处看到她叩开院门,再和英王府的人小声说话,接着隐没在了院门里,晓得这趟夜访应该很顺利,忍不住手心里浮起了一层薄汗。她纵然骄纵大胆,却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疯狂的事情,哪怕当初最喜欢宇文佑的时候也没有做过这种事,惧的不过是怕他嫌弃她轻浮,越加不喜欢她而已。

    对于宇文初来说,她不是很在意他对她的看法,她没有对他产生私念,她是被他逼来的。于是明珠又理直气壮了几分,傲然站着静待英王府的人来迎她进去。

    朱长生很快就跟着素兰走出来,笑得十分喜庆地给她行了一个大礼,恭恭敬敬地引她进去:“茶已煎好,静待佳客。还请您随小的到这边来。”

    好像她就是来喝茶的,主人约她喝茶,她应约而来,就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明珠想从朱长生的脸上找到丝毫轻蔑鄙夷或是看不惯、奇怪之类的表情,却始终只能看到一个喜庆到了骨子里的笑容,她只好放弃和自己过不去,跟着朱长生进了这座掩映在竹海松涛里的精舍。

    院子里稀稀落落地挂了两三盏气死风灯,一个人影都看不见,明珠有些紧张地四处张望着,就生怕给宇文佑看见。朱长生引着她走上二楼,在一间房门虚掩的屋子前停下来,做了个“请”的动作,再顺理成章地拦住了想要跟着明珠进去的素兰。

    素兰不依,紧紧抓住明珠的袖子不放。明珠想不出,对着自己这张脸宇文初能做出什么事来,他若是真的想对她不利,前天夜里才是最方便动手的吧?便示意素兰松手:“没关系的,这里没有坏人,你就在外头等着我,我很快就出来。”

    她着重强调了“坏人”两个字,就生怕屋子里的人听不见。

    素兰担忧地松了手,站到一边去了,朱长生笑眯眯地抱着手也跟着站到一旁去。

    明珠吸了一口气,很有礼貌地叩响房门。

    低沉悦耳的声音,带着几分很久没有说话带出来的慵懒沙哑:“进来。”

    明珠用力推开了面前虚掩的竹门。

    室内灯光刚好,窗前一轮明月,窗下一张矮矮的竹榻,榻上一张古朴的竹几,上面放着一壶茶,两只茶盏。宇文初穿了一身素白宽大的轻袍,懒洋洋地斜倚在竹榻上,静静地看着她,目光幽淡如水,深不可测。

    明珠紧张得说不出话来,之前所有的雄心壮志和不顾一切都被她抛之脑后,她只记得一件事,宇文初这个人,原来也可以这样的慵懒风流雅致……美貌。

    隔着幕笠垂下来的青纱,宇文初看不清明珠的表情,只觉得她站在那里的姿势就像是慨然赴死的勇士,于是微微一笑,示意她过来坐:“茶刚好,傅姑娘过来试试喜不喜欢这个味道?”

    明珠僵硬地挪动步子走过去,难得十分肃严地拿足了规矩礼仪,先行礼问安,再小心翼翼地在竹榻的另一侧跪坐下来,尽量多的离宇文初远一点:“我是偷溜出来的,没有多少空闲,您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宇文初慢条斯理地给她斟了一杯茶,长而有力的手指挑着茶壶显得格外优美,话却说得不那么招人喜欢:“女子要贞静委婉,令堂没有教过你吗?就算是心里是这么想的,也要换个委婉动听的方式说出来。这样直截了当的,人家会觉得你很粗鲁。”

    明珠一下子觉得耳根热了,十分愤怒:“我当然懂得贞静委婉的道理,但更懂得因人而异的道理。你要是没事,我就走了。”

    宇文初很是大度地笑了笑:“别急,我只是想和你谈一笔交易而已。”

    “交易?”明珠皱起眉头:“我和你能有什么交易?”

    宇文初泰然微笑着:“我这里偶然得到一只缎鞋。”

    果然是要拿这鞋做文章,一点新意都没有!他既然要拿这鞋做文章,那就别怪她要抓贼了。明珠傲慢地道:“不瞒殿下,正好我昨日早上遭了贼,恰恰丢了一双鞋。遍寻不着正急呢,殿下就带来这个好消息。既如此,想必殿下是把那小贼也一并抓住了吧?”

    “不,本王不曾见过什么贼人。”宇文初一本正经地否认过后,单刀直入地威胁起人来:“不过这贼也算是个偷香窃玉的雅贼,别的不偷,就只惦记着姑娘的鞋……世人无聊,最爱风流香艳之事,往往越传越不堪,姑娘还该告诫下人不要乱说话,否则对于姑娘的名声会有极大影响。”

    这人生着一张一本正经的脸,说出来的却没有一句正经的话。明珠前世今生都从未遇见过这样的人,难免有种被冒犯威逼了的窝火,才刚挑了挑眉想要反击,就又听宇文初凉凉地道:“当然,我知道傅姑娘是神勇无畏的性子,既敢向先帝求赐婚事,当然也敢悍然悔婚,自不是什么在意虚名的俗人。只是若这鞋被证实了是半剪拿走的,那可就不妙了。”

    关半剪什么事?明珠先是茫然,随即回过味来,东西在他手里,他想怎么栽赃就怎么栽赃。他分明是知道她看重半剪,想要借此胁迫,便沉了脸冷冷地道:“如何不妙?”

第27章 好茶

    “这山上的许多人,包括我那不成器的九弟在内,都曾看见姑娘和半剪举止亲密……”宇文初停了停,十分好心地道:“半剪若是个良民也就罢了,不巧,他刚好做了姑娘门下的家奴,饶是太皇太后和傅相再疼宠姑娘,为着家族名声和姑娘的前程,这半剪都绝不能再活。姑娘身边伺候的人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还有日后你大概都不能再这样自由自在地出来游玩了。你要知道,闺阁千金与家中下奴私相授受会是多么难看的一件丑事!你想要你的父兄嫂侄家族颜面无光,沦为笑柄吗?”

    明珠忍无可忍,咬牙道:“你可真龌龊!我什么时候和他有私情了?”

    “你别急,我是在推论。”宇文初一点表情变化都没有,就好像被指着鼻子骂的不是他,仍然云淡风轻地微微笑道:“这只是一种可能,还有一种可能,有那想要成人之美的好心人觉着临安王冤屈可怜,更不忍心姑娘与临安王因为一些小误会导致有情人分离,从而把另一只鞋送给临安王……”意味深长地笑看明珠一眼,轻轻道:“临安王性子倔强骄傲,从来都只有他不要的,没有别人不要他的,且又面临生死关头,你觉得他会如何?”

    如何?宇文佑一定会把这只鞋子当成救命稻草,到处拿给人瞧,力证她和他只是因为一些小误会而闹别扭了,不信请看,她的贴身之物都给他了。那藏在暗处就等着伺机攀咬傅氏一口的人,还不赶紧跳出来管这件闲事?那时候,只怕就是姑姑和父亲也会压不住,不得不继续这门亲事吧?

    宇文初倾向前来,目光炯炯地低声道:“有时候,真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手段,谁最狠最狡猾,他所希望的就是真相。你希望是哪一种真相?”

    明珠额头的青筋控制不住地乱跳,长长出了好几口气才忍下胸中翻腾的恶气,甜甜笑道:“殿下看着严肃,原来也会开玩笑。昨日的情形您也看见了,我的性子着实不好,不是良配,配不上临安王,若是勉强成事也会变成怨偶,也许还会杀人。临安王是您的亲弟弟,您就忍心看他跳入火坑么?”

    事实上,周贵妃当年也曾差点毒死他,好为宇文佑开道,宇文佑自己上赶着找死,谁管得了?宇文初低笑一声,垂下眼,把之前给明珠倒的那杯茶推到她面前,和气地道:“茶凉了。”

    哪怕此刻她面前放着的是一杯毒药,她也得喝。明珠隔着幕笠上下垂的青纱,恶狠狠地瞪着宇文初,举止却十分优雅地啜了一口茶,假意奉承道:“真是好茶。”

    宇文初笑得越发欢畅,“人家都说傅姑娘聪慧,果然不假。”

    明珠明白他的意思,就是嘲讽她之前凶狠,现在看着弄不过他了,就立即见风使舵奉承他么。虽然还忍着没有再骂出来,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开口奉承他了,只好发狠地喝着茶,几乎恨不得一口把茶杯咬成渣渣。

    偏宇文初不疾不徐,见她喝完了一杯就又十分客气地要给她再续一杯:“既然喜欢就多喝一点。”

    明珠不是来喝茶的,不可能一直陪他在这里装下去,只能忍气吞声地道:“您若是记恨我之前出言不逊,再扔鞋子砸您,那我向您赔礼道歉。”言罢整整衣衫,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礼。

    宇文初靠在凭几之上,目光幽暗地看着她伏下去再起来,幕笠上垂下来的青纱随着她的动作轻柔地飘起来又落下,一不小心露出侧脸。他知道那张脸肿得厉害,却不觉得失了美丽,反倒觉得有种格外诱人的风姿,让人想揉上一揉。他无意识地摩裟着指尖,声音低哑:“你误会了,我不是要你赔礼道歉。就算是有所冒犯,今日你四哥过来也已替你赔过礼了。”

    既然不是为什么不早说?!偏要等她行完礼才说???明珠磨着牙笑:“那您其实是想要怎么样呢?”

    宇文初垂下眼去,睫毛在眼下投入一片淡淡的青影,他并没有立时回答,而是无意识地转动着面前的茶盏。良久,他才挑起唇角轻轻一笑:“你刚来时我就说过了,要做一笔交易,还想得你一句谢。”

    想得她一句谢?明珠可没忘记初见之时他那恶劣的态度,他仇人似的对她,就是为了得她一句谢?明珠跟不上这诡异的思路,一时竟然无话可说。

    宇文初提醒她:“昨日难道不是我替你和临安王调停再替你托上下颌骨的?今日你病痛,难道不是我使人去给你瞧的病送的药?唐春来虽然不才,但只要他说你的内腑受了伤,这京中的许多大夫就不敢说你没有受伤。我帮了你这么大一个忙,难道不值得你一句谢?”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明珠警惕地盯着宇文初,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些许端倪。

    宇文初大大方方地由着她看,他身形稍显瘦削,却绝不会给人瘦弱的感觉,他的神色看上去也很温和,可他闲适地坐在那里,却像是手中握了千军万马一样的气势磅礴。

    明珠看不出什么来,就觉得他选的这个位置真不错,灯光与月色混杂、光影交错,衬托得他着实有些好看,人模狗样的。既想不出他要做什么,索性莞尔一笑,再给他行了一个礼:“值得,傅明珠多谢殿下仗义援手。若是这事儿真成了,那您就是我的再生父母。”

    宇文初脸上露出一种奇怪的神情,就像是牙疼似的。

    明珠看得分明,暗道你不就是想在我面前摆恩人的谱吗,现在怎么又不舒坦了?难道这态度还摆得不够低?

    宇文初很快侧开了脸,淡淡地道:“现在我们来谈生意。”

    明珠做了个“请”的姿势。

    “我有三个问题要问你,答得好了,不但立即送还你的鞋子还会帮着你劝临安王放弃这桩亲事。第一,你真的和半剪没有私情?”宇文初见明珠猛地坐直身子,似是又要炸毛的样子,心里已经明白了,便做了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微笑着道:“好,我信你了,但为什么你非得要半剪做家奴?”

第28章 问题

    明珠敏感地意识到,这个问题过后,大概还会有更难回答的问题。不管了,能赖过一时就赖过一时,她翘起唇角道:“因为我见不得他这样成日自在啊,难道您不知道,我天生就是个见不得人好的么?”

    宇文初看她一眼,并未穷追不舍,转而提起第二个问题:“为什么要悔婚?”

    这个好回答,明珠松了口气,笑道:“因为他不喜欢我。”

    “他不喜欢你只是现在么?四年来他都从未喜欢过你,为什么你那时候不明白,现在突然就明白了?”宇文初笑了笑,“我很少有耐心为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坐下来和人细谈。当然也就不太喜欢别人骗我,否则就会很生气。”

    明珠被他那句“四年来,他都从未喜欢过你”的话打击得体无完肤,真正的有些痛恨起面前的这个笑着干坏事的男人来。若是从前,她大概会很勇敢地为她这段情辩解一二,例如说上几句“你又不是他,怎么知道他一点都不喜欢我?”“你安的什么心,这样来离间我们”之类的话,现在她却只是微微动了动嘴唇,始终一个字都没能说出来。羞愧过后,就是成怒:“他不喜欢我,我更不喜欢他了呢!”

    宇文初好像是真的有点不耐烦了,修长的手指轻轻叩了茶几两下,朱长生的声音就在门外响了起来:“殿下有什么吩咐?”

    “你去瞧瞧临安王是否已经歇下了?告诉他,我这里有贵客,他或许想见上一见。”宇文初说这话的时候,一脸的大义凛然,压根没有半点他是在无耻地威胁人的样子。

    明珠暗恨,飞快地道:“我无意中听见他和人说起我来,满满都是鄙薄轻视仇恨,他把他母妃病逝的事算在了太皇太后和我父亲身上,说是就等着过门好弄死我……”低下头去,声音里自然而然地带了几分痛苦愤恨:“这桩亲事还能再继续吗?我又不是傻子!”

    宇文初没有再说话,外面也没有朱长生离去请人的脚步声,明珠低垂着头,借着面纱的遮掩,悄悄去瞟宇文初。只见他沉默地坐在那里看着她,面上多有沉思之色,也不知道信没信。

    他一定会信的。明珠心想,她纵然没有提起那离奇的前世和重生,但总结下来她和宇文佑的恩怨大概也就是这么一回事。至于周贵妃和太皇太后的那桩公案,宫中谁不知道呢?所以她的解释是合情合理的。

    宇文初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明珠以为他会就此事发表点什么看法,他却没有,而是声线平直地道:“第三个问题,你给半剪的那张图纸是从哪里得到的?”

    “你说什么?什么图纸?”明珠差点没跳起来。她想到偷了图纸的人是他,想到他可能会对那图纸感兴趣,却没有想到他会采用这样单刀直入的方式把事情直接拉明了说。因此,他对她的态度,刚开始时的轻视和不喜以及刁难才是真的,后来的劝服和使人帮她看病、送药都是假的,前面两个问题也只是为了这最后一个问题铺垫的。

    他并不是她印象中的,她所以为的那个只是稳重周到、老成圆滑的英王,他有她所不知道的另一面。明珠突然很感谢眼前的那一层面纱,它可以很好地阻挡宇文初的视线,可以让她肆无忌惮地打量他,根据他的神情来揣测他。

    宇文初从怀里取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图纸,摊开了放在他和明珠之间:“你明白我在说什么。”

    明珠装腔作势地翻了翻,断然否认:“我不明白。我没给过半剪这样的东西。”她记得很清楚,她给半剪这东西时只有素兰在场,其他人一概不知。就算是宇文初昨天早上偶然偷听了她和半剪的对话,也只能根据谈话内容推测出她给了半剪一样东西,再和半剪打了个赌而已,并不能就此判断出这东西就是她给的。她抵死不认,他也不能把她怎么样。

    宇文初笑笑,将手轻轻搁在图纸上,非常笃定地说:“不,就是你给的,你很明白是怎么回事。”

    明珠断然否认:“我不知道。”这样重要的东西,不到万非得已,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承认的。

    宇文初突然伸出手去,轻轻把她的面纱揭了起来:“你知道,这上面的字是你写的,画是你画的。”

    他二人离得如此的近,近到她可以闻到他指尖飘来的淡淡沉水香,近到她可以数清他半垂着的睫毛,看清他瞳仁里的倒影。他专注地看着她,就像是他从黑暗里走出来时,看向她的那种专注又从容的目光。

    明珠突然觉得很是尴尬和紧张,猛地往后让了让,挥手打落宇文初的手,恼羞成怒:“你这个人怎么回事?不知道非礼勿视的道理吗?谁许你碰我的面纱?我和你很熟吗?”

    “你的反应越强烈就越证明你心虚。”宇文初面无表情地收回手,端然而坐:“我曾经从太皇太后那里看到过一幅画,宫中后妃都很是称赞画者技艺出众,意境超然,字也写得特别好……那是你画的。”

    有细小的汗珠从明珠的鼻尖冒了出来,这图纸是她亲手所作,上面的字也都是她亲手标注,熟悉她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这图和她有莫大的关系。她太急于求成了,可是半剪和她原本是两个完全不同世界的人,他和她上辈子一点交集都没有,他们没有共同语言,没有相同的兴趣爱好,如果她的诱饵不够甜美,又如何能吸引并留住半剪这个在今后的局势中起到重要作用的人呢?

    近了些,却不是蠢到彻底,一切都只源于这个半路杀出来,并且多管闲事的宇文初。谁会想得到他不但好奇得过了头,还通过一幅画就记住了她的字?是天要灭她,并不是她太蠢。

第29章 宿缘

    明珠凶狠地盯着宇文初,只恨自己没有杀人灭口的能力。她开始后悔,应该把这事儿告诉傅明正,再由傅明正来对付宇文初的。

    宇文初挑了挑眉:“事实如此,你有什么话要说?”

    横的不行就来直的,明珠厚着脸皮,破罐子破摔地道:“真是奇怪了,你一个大男人,无事去瞅人家姑娘的闺阁之作做什么?还记下了我的字迹和画风,从这么一幅毫无风格所言的图纸中也能看出我的踪迹,莫不是,你其实暗恋着我?这样不好吧?”

    “你果然脸皮足够的厚。我记得王羲之的字,吴道子的画,难道也是……”宇文初说不出“暗恋”那两个字来,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讥讽道:“温良恭俭让,你有什么?怎么就敢以为别人都觉得你好?”他换了个词,觉得这词说起来怎么都比明珠之前说的那个词要顺口许多。

    明珠站起身来,毫无形象地轻轻打了个呵欠,无赖地笑着:“我什么都没有,只剩下一颗黑心和无数的骄横,所以离我远点,否则我就告诉太皇太后,我看上你了,非你不嫁!你猜宇文佑会怎么着?”说到最后一句,她往他的方向探了探身子,伸出一只尚且带着婴儿肥涡的白嫩小手,轻轻抚了抚他衣袖上的褶皱,磨着牙,轻声道:“刚好,我的鞋子在你手里,你想拿去给我母亲就拿去吧,多么好的证明呢。”

    宇文初垂眸盯着她的手,淡绯色的袖子滑到雪白的手腕以下,手腕内侧往下二寸的地方,一颗小小的胭脂痣红得耀目,犹如雪地里盛开的一朵红梅。他莫名生出些感慨和触动来,几乎想要去触摸那颗小小的胭脂痣。明珠却已经收回了手,亭亭玉立地站在一旁,斜睨着他,语气不善:“英王殿下,三个问题都问完了,我可以走了吗?”

    不等他回答,她已经迅速卷起几上的画卷,裙裾飘飘地往外走了:“堂堂的亲王也会做贼,传出去可要贻笑大方的。”

    宇文初没有阻止她,静静地端坐在榻上目送她走了出去。

    明珠没想到她居然这么轻松就走出来了,宇文初居然都没有说过一句留她或是威胁她的话语。她迟疑地回头去看,只见宇文初还保持着之前的姿势静坐在那里,唯有一张脸掩藏在阴影中,看不清神色。

    管他的呢,还真当她是泥捏面糊的性子了,想再怎么拿捏就怎么拿捏。狗急了还会跳墙呢,她就是这么的不要脸不要命,他要怎么样?惹急了她,她真做得出来。人有百种活法,她要活得肆意张扬。

    朱长生像一只在洞口探头探脑的耗子,虚伪的笑着和她打招呼:“傅姑娘这就要走了吗?”他的声音不小,仿佛是在有意提醒里头的宇文初,要不要就这样把人给放走了。

    宇文初一直没有发声。

    明珠挑衅地朝朱长生抬起下巴,招呼素兰:“我们走!”

    她走得飞快,在梯子上留下一串“蹬蹬蹬”的足音,朱长生给藏在暗处的人使了个眼色,示意赶紧跟上去,他自己则转身走到门前,低声喊了一声:“殿下?”

    宇文初的手平放在茶几上,素白的袖口褪到肘弯处,露出手腕内侧的一颗红痣。不偏不倚,刚好就在和明珠同样的地方。他垂着眼看得专注,并不搭理朱长生。

    朱长生没看到过明珠手腕上的痣,当然不明白这颗痣有什么好看的,只能恪尽职守地问他:“殿下,由着傅姑娘拿走那图纸,会不会打草惊蛇?”

    宇文初淡然道:“那半张残图我拿着也没用,打草惊蛇未必是坏事,至少傅家会因为担心泄密而加紧制作出那东西来,可不比咱们瞎子摸象更来得便宜么?”

    山道有些崎岖,几缕淡淡的月光透过道旁高大的乔木落到青石的山道上,总让人由来生出几分怅惘之意。明珠小声地抱怨了一句:“人模狗样的东西!”

    素兰没听清楚:“姑娘说什么?”

    “我说这位英王真是个聪明的好人。”明珠假惺惺地一笑,露出一排雪白整齐的小米牙。寻常的人,是不会看到一张残图就明白这是一件厉害武器的,可是宇文初不同,他不但发现了这张图,还嗅觉敏锐地查到她和这张图的关系。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一面,她很好奇,宇文初在那场争权夺利的大战里,究竟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但可以想见的是,他绝对不会是什么善茬。

    素兰不太明白明珠的意思,很是直观地道:“可是他没有还姑娘鞋子。”

    不还也没什么,明珠不以为然。大家都是明白人,宇文初卖弄许久,为的不过是她手里这张图纸,而不是因为和宇文佑兄弟情深而为难她。所以,他和宇文佑之间应该也是面和心不合的,说不定那位恃宠而骄的周贵妃还曾经给敏太妃和他穿过小鞋、上过眼药呢。

    他把她叫到这里来,为的不外乎两个目的,一是示好,表示他不但不会干涉她悔婚的事,甚至还会为她提供方便,例如那位说她被伤了内腑的唐春来大夫和他下的那个诊断,将会帮助她力证宇文佑的暴虐和不可嫁;二是告诉她,他知道了这张图纸的存在,想要分一杯羹的意思。

    世人逐利而生,他想要讨得好处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奇怪的是,他为什么会这样迫不及待地向她露出爪牙?像宇文佑那样一直藏在暗处,等到关键时刻再露出爪牙给敌人致命一击难道不好吗?宇文初不像是沉不住气的人啊。

    明珠站住脚,回过头去看向那幢被掩映在竹林里的小楼。二楼处的灯光已经熄灭了,雪白的月光照在房檐和林梢上,就像铺了一层薄薄的雪,竹林“刷刷”地响着,檐角的铜铃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四处静谧极了,就好像她刚才和宇文初的那一番针对根本就不曾发生过一样。

    明珠心里生出一种难以言述的奇怪感觉,觉得自己好像是错过了什么要紧的事。可每当她想要揭开那层轻纱,却总是抓不住实际的东西。

第30章 分享

    素兰见明珠站着不走,免不了问道:“姑娘是掉了东西吗?”

    “没什么,走吧。”明珠晃晃头,继续往下走。走到居处,轻车熟路地绕开值夜的人走进屋去,取下幕笠招呼留守的几个丫头:“我回来了。”

    “要不要来点宵夜?”傅明正从屋角的阴暗处抬起头来,冲着她毒蛇似的“嘶嘶”地笑,“外面月色不错吧?”

    “月色不错,宵夜就免了。”明珠只是惊诧片刻就稳住了,四处都寻不到几个丫头,就含着笑问傅明正:“素梅几个可真是的,明知四哥在这里还跑得不见了影踪,竟敢这样的怠慢您,等下我扒了她们的皮。”

    傅明正轻叹道:“别怪她们不给你示警了,我进来就告诉她们,谁不听话就禀告夫人卖将出去,因此她们都很听话。你要不要试一试母亲的耐性?”

    她娘对她耐性好,不代表对她身边这些“没伺候好”她的丫头耐性也好。明珠气呼呼地把幕笠扔在桌上,瞪着傅明正:“我和你什么仇什么怨?你要这样的对我?”

    傅明正对她的瞪视和坏脸色根本不在意,神情自若地举起一只手对着灯光细细地看,淡然道:“宇文初和你说什么了?”

    知道自己的行踪都落在傅明正眼里了,明珠也就不再做无谓的挣扎,呵呵干笑:“没说什么。”

    傅明正瞧她一眼,讥讽道:“看你笑得春情荡漾,想必是得了允诺。他什么时候退了长兴侯家的那门亲事,再去和父亲求娶你?”

    明珠没忍住,抓起一旁的田黄石摆件朝他砸过去,骂道:“我是你妹妹,你怎能用那个词来形容我?”有的人真是天生就招人恨,越熟悉越亲近就越招人恨。她不过是忍气吞声地讨好了傅明正一天,再和他分享了某些心事,结果就得了“春情荡漾”这么一个形容词,比“你去死”还要让人堵心。

    傅明正手疾眼快地接住摆件,继续讥讽:“真是相府的千金,不知人间疾苦,这么贵重的东西也能随便拿了当成石头砸人,不怪得宇文佑看不上你。实在是骄纵败家得过分了。”

    分明是戳人心窝子的话,偏经过他这样阴阳怪气地一说,就多了几分调侃的意思在里面。明珠继续耍横:“要你管!我又没砸你的。我砸的是我的嫁妆。”

    “嫁妆?嫁都嫁不掉了,你还有什么嫁妆!养老的棺材本还差不多!”傅明正语不惊人死不休,“宇文初没有和你谈成亲的事,难道他是想要吃干抹尽白占便宜?”

    明珠真是不想再和他说话了,这货大概从来就不知道该怎么正常的和人表达关心。但她想要做到未雨绸缪,保护家族不要走向绝境,光靠她一个人是不够的,她需要一个强有力的帮手,因此她不能不和傅明正分享某些秘密。

    明珠轻咳一声,示意素兰:“你到外面守着。”

    素兰行过礼,默默走了出去。

    傅明正仰靠在椅背上,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明珠把那张图纸拿出来,摊平了放在桌上,示意他过来看。傅明正并不是一个草包,相反,他非常博识,因此他只是看了一会儿就明白了那是一件什么东西,便抬起头来看向明珠:“你从哪里弄来的?”

    “你别管。”明珠知道他看明白了,很有些得意地指指自己的脑子:“你晓得的,我这个人虽然一无是处,却也不是吃白饭的,不管是什么东西,瞅过一眼就能大致记下来。现在你知道半剪的用处了吧?”

    傅明正的神色严肃起来,探究地看着明珠,想从她的脸上找到哪怕一点“她是在开玩笑,是在任性地开玩笑”的痕迹,然而他失望了,明珠正经得不能再正经。她的脸上甚至还有一种期待的神色,似乎很担心他会不把这件事当回事似的。

    “所以宇文初知道这件事了?”傅明正看到明珠瞬间垮下来的脸,知道自己猜对了。

    “四哥真是英明神武。”明珠夸张地朝傅明正竖起大拇指,然后靠近了他,低声说道:“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悄无声息地杀人灭口?”

    在他印象里从来不知疾苦、不长脑子的傻子突然间变成了明白人,还是个狠心的明白人……傅明正抖了抖,掩饰不住的惊讶。他把明珠上下左右地看了又看,确定她并不是在开玩笑,便不明意味地笑了起来:“你可真是让我刮目相看。要不是我认得你就是傅明珠,真要怀疑你是不是被什么妖魔鬼怪附了体。”

    明珠色厉内荏地瞪他:“你才被妖魔鬼怪附体了呢。”

    “杀人灭口不难,但如果那个人是一位亲王,就会很难。”傅明正并不和她多作口舌之争,而是兴致勃勃地和她分析起杀人灭口的各项风险和利弊来:“或者说,不是很难,难的是后续的扫尾工作。特别是宇文初这样的,他的母妃和太皇太后、太后的关系都非常要好,他本人也惯常口碑不错,在宗室和朝臣中颇受欢迎。若是他突然就死了,必须得有一个天衣无缝的理由,不然我们就会很狼狈很被动,也许还不得不付出很大的代价。倒是宇文佑,没爹没娘又招人恨的,我颇有几种法子可以一试。”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兴奋得闪闪发光,偶尔还情不自禁地舔舔薄薄的嘴唇,令得明珠油然生出一种“他经常做惯了这种事,并且很喜欢做这种事,非常享受杀人”的错觉。心里想的往往和实际是两回事,明珠虽然做过“刺杀宇文佑”的事,却从未如此明白地和人讨论过这种事,再想起家里流传的那些关于傅明正手段变态、天生爱折磨人的流言,她的笑容不自禁的就有些僵硬:“愿闻其详。”

    傅明正一眼就看透了她的不自在,恶劣地笑了笑,轻声道:“我想过上百种弄死宇文佑的法子,不过可行的只有一两种。其中最好的,莫过于抓住他谋反的证据,这才是一劳永逸的好法子,只要一下,就可以把他钉死了。”

第31章 胡话

    昏黄的灯光,和四哥一起躲在室内低声交流怎么了无痕迹并一击致命地弄死别人……明珠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经历这样的场景,她不自觉地跟着傅明正压低了声音:“宇文佑暂时不能死,不然我刚悔婚他就死了,颇有些司马昭之心的意思在里头,对家里没好处。倒是宇文初,我真是很想封了他的口。我有感觉,这人铁定不是个好东西,指不定最阴险毒辣的就是他。”

    “不过是一张残图而已。”傅明正虽然知道这图纸上画的床弩非常厉害,却还不能意识到这东西对于傅氏的将来,甚至于他本人前途命运的重要性,“他要就给他好了。”

    这东西现在还只是一张残图,过几年却会被那位不知名的人士画出全图来,或者说,也许那个人已经在这个世上并且画出这张图了,只是她还不知道而已。如果这图流传出去提醒了那个人,让这东西提前出世怎么办?她若稍许懈怠,就会尽失先机。

    “不行!”明珠急得喊了出来,看见傅明正探究的神情,就又按捺住性子,尽量平心静气地道:“四哥你早前也说过了,我们家日子过得不容易,兴许整个宇文家,都是痛恨着我们的,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家里上下几百口人,难道咱们就不该拥有自保的手段?”

    傅明正不再说话,只管盯死了她看。那眼神颇有种洞穿人心的凌厉之感,明珠咬着牙,坐直了,努力让自己看上去稳重些:“难道我说的话没有道理?”

    “很有道理。”傅明正收回目光,“把你和宇文初之间所有的交集都告诉我,不要有任何遗漏。”

    明珠就从那天夜里在临空回廊的偶遇和交火说起,一直说到今天晚上的私会,自然而然地略过了宇文初挑起她的面纱那一段,没心没肺地哈哈笑道:“他威胁我要这样那样的,刚开始我还当了真,真的觉得不好了,可是后来我仔细一想就明白了,反过去威胁他说,我要去告诉太皇太后,我看上他了,那只绣鞋就是我和他两情相悦的证据……”

    “果然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也只有你才这样没脸没皮的,还以为自己很能行。你要不是傅氏的女儿,早就被人浸了猪笼。”傅明正鄙夷地骂过了她,抛出一个冷冽的事实:“这东西既然过了宇文初的手,但凡他不是个蠢人,就会提前留下摹本,不然你想就这样轻松带走原卷是不可能的。他的打草惊蛇之举也就别有意味,因此你杀人灭口的想法是不会成功的。若我未猜错,他身边一定里三层、外三层地准备了许多好手,就等着我们自投罗网。你要知道,你是傅氏的女儿,你手里拿着这么一件重要的东西,就相当于是傅氏拿了这么一件重要的东西。”

    明珠算是明白宇文初在这件事里所扮演的阴险角色了,免不了好学地问道:“那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傅明正浑不在意地微微一笑:“怎么想的,大概以为我们私藏利器,是想要谋反了吧。”

    为什么不呢?傅氏离那张龙椅只有一步之遥。明珠撑着下颌想得入了神,过几年小皇帝会长大,会越来越不受控制,会越来越恨太皇太后和傅氏一族,与其任人宰割,为什么不把主动权把握在自己的手里?要不然,除非皇位上的人换了其他人坐,这个人还必须得是和傅氏亲厚的,否则就是一成不变的死局。

    “好了,这事儿到此为止,明日一早我们就动身回京,天大的事儿都等着见了父亲再说。你睡吧。”傅明正把那张图卷起来,问明珠:“还记得么?”

    明珠点点头,傅明正就把那张图纸凑到灯上烧成了一堆黑色的灰烬,正要叫人进来收拾,就听明珠很轻很轻地问道:“如果,我是说,不知道当公主的滋味是怎么样的?”

    傅明正猛地顿住,不敢相信地看向她,半晌,轻声笑了起来:“你果然是被妖魔鬼怪附体了,这样的胡话,以后不许再乱说。古往今来那么多权臣外戚,造反的有几个?成功的又有几个?父亲曾说过,宇文家气数未尽。”

    明珠沉默下来。当年父兄被逼到最后也没有造反,只有统兵的二哥抱着破釜沉舟的想法起兵,却被那横空出世的床弩等武器无情地杀得血肉横飞,她寻了很久也不能凑齐他的遗体。既然宇文家气数未尽,那就只剩下换个人做皇帝这一条路可走了。

    第二天清早,在崔氏和傅明正的亲自指挥下,大群的丫头婆子就像是抬一件风一吹就倒了、手略重就碎了的稀世奇珍一样,小心翼翼地把明珠抬到了车上。真是用抬的,因为明珠被宇文初给弄成重伤了嘛。

    明珠安安心心地躺在车上,吃着果子,享受着素兰的按摩,还记挂着半剪这个别扭孩子:“他跟上了吗?使人盯好了,该哄就哄,该吓就吓,无论如何一定要把他带回去。”

    素兰将车帘掀起来给她看,不远处傅明正笑得万分慈祥地和半剪说话,半剪低着头,整个人都透出一种不开心、不甘心的状态,但是也没有抵触傅明正,隔一会儿就会点点头表示应和。察觉到有人看他就飞快地转过头来,看到明珠便红了眼圈,愤恨地瞪着她。

    明珠赶紧虚弱地捂住嘴咳嗽起来,简直是伤重难治的样子。不知傅明正和半剪说了一句什么,半剪瞪了她一眼,飞快地转过了头,眼里依稀泪光闪动。

    眼看半剪跟着管事上了车,明珠才示意素兰将车帘放下来,轻声道:“我是不是太狠心了?”这样明媚天真的少年郎,自由自在地过着他的小日子,却要被她强压为奴,硬生生从玉皇观带走。好像是过分了。

    素兰跟着明珠的日子久了,最能明白她的意思,便宽慰她道:“那能怎么样呢?半剪现在已经深深得罪了临安王,临安王小气又狠毒,姑娘若是不管半剪,想必等不到咱们下山他就会被临安王随便寻个什么借口给弄死吧。”

第32章 小丑

    “唔。你说得很对。”明珠伸出爪子拍拍素兰粉嫩的脸颊,心安理得起来。半剪就算是不跟着她,将来也会被别人圈禁起来,声名在外而终身难见天日。还不如跟了她,八年后她便放半剪自由,再给他丰厚的补偿。至于其他的,她去想那么多做什么?想得太多,就活不下去了。

    马车驶出玉皇观不久后突然停了下来,哪怕隔了那么远,明珠也能听见宇文佑的声音,那么的诚恳,那么的后悔:“失手误伤了明珠是我的错……因此我昨夜快马赶回京城,连夜请了太后的懿旨,请了最擅跌打损伤的张太医随我前来给明珠治病。既然在路上遇到了,那就先看看,开了方子,再使人快马加鞭赶回去备着药,以便明珠回去就能治伤。”

    原来他昨天那句“你等着”是这个意思,不怪得她昨天夜里跑去宇文初那里,都不见他有任何动静的。想到这里,免不了痛恨起宇文初来,昨夜宇文佑明明不在山上,他还用宇文佑来威胁她,真不是个好东西啊。外面再次传来宇文佑赔礼的声音,明珠又忍不住生出些凄凉来,看吧,这就是求生的力量,她求着他的时候他不屑一顾,因为知道她不会舍弃他,等到她终于舍弃他了,他立刻就低下了他那颗高贵的头,开始向世人展示他是一个多么知错就改,一往情深的好男人。

    她是绝对不会让他如愿的。明珠招手叫素兰过去:“你去,和临安王说一句话……”

    素兰领命下了车,先走到傅明正的跟前行了一礼,清脆地道:“姑娘让奴婢传一句话给临安王。”

    傅明正很不高兴地皱起眉头,却也没有阻止素兰,而是懒洋洋地挥了挥手。素兰再走到宇文佑跟前,行礼请安,把规矩做足了,才吸了一口气说道:“小丑。”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够周围的人听见。

    宇文佑的眼皮控制不住地跳了跳,猛地一竖眉,带出了一脸的狰狞。素兰吓了一跳,灵巧地往后连退了几步,警惕地看着宇文佑,生怕他犯起浑来,抓住自己暴打一顿。

    宇文佑下一刻却笑了起来,笑得有点凄凉,有点无奈。纵然他知道自己应该继续把这场深情的戏演下去,但是他始终做不到了,因此他只能站在路旁,眼睁睁地看着明珠所乘的车从他旁边驶了过去。

    原本一直垂着的车帘子突然被人卷了起来,明珠探出她那张看上去异常凄惨的脸,正儿八经地和那位被抓着连夜赶路、严重缺乏睡眠、看上去一点精神都没有的张太医打了个招呼。

    张太医目瞪口呆,直到傅家的人马走远了才回过神来,指着前面颤颤巍巍地问宇文佑:“那……那是……”

    宇文佑阴沉沉地看了他一眼,咬着牙跳上马追了上去。

    张太医犹豫了一下,觉得自己最好不要掺和进这种事里去,太后和太皇太后这婆媳俩他谁都得罪不起,傅相他也得罪不起。他果断扶着头晃了几晃,表示自己年纪大了,身体欠佳,实在没有再跟着宇文佑长途跋涉的能力,然后如愿以偿地进了玉皇观歇着。直到确认不管是相府的人还是临安王府的人都已经走远了才敢从床上爬起来,厚颜无耻地道:“好不容易来这一趟,还是去游游山看看景色吧。”

    然后就听见外面来了访客,是英王府的唐春来唐大夫听说他在此,特意来看望他的。俩人都是杏林中人,彼此也没什么仇怨,还挺谈得来的,寒暄过后,唐春来就问了:“你不在宫里伺奉贵人,怎么跑到这里来?”

    “真是想不到的,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张太医苦笑着摆摆手:“临安王下手挺狠,把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硬生生打成那模样,估计爹娘都认不得了。”

    唐春来特别同情地说:“可不是么,昨日傅四爷苦巴巴地跑到我们殿下那里去求情,让不才来替傅姑娘瞧病,说是肚子疼,啧,内腑都伤了……”

    “这么厉害?”张太医惊疑不定地看向唐春来,在同行才明白的目光交流中明白了自己接下来该做什么——临安王性情暴虐,虐打未婚妻致伤的事实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抹灭了。就连自来不掺和是非的英王也站在傅氏这一边,临安王真是前途堪忧了。

    相府从来都是车水马龙、访客如云的,何况最近赶来喝喜酒观礼的亲朋着实不少,这些人因为远路而来,所以都是住在相府,明珠一点都不担心没人看见她精心打造的这副尊容。事实上,她们一行人到时,还刚好遇到大理寺卿的夫人甄氏正在相府做客,待客的是明珠的大嫂,傅大奶奶钱氏。

    钱氏身为长媳和长嫂,在接到下人报来的消息后不免又急又气,和客人道歉:“家里有急事,我们姑娘出了点事,夫人也给气得不轻,得赶紧过去安排。怠慢得罪之处,还请夫人莫要见怪。”

    大理寺卿夫人甄氏是一张有名的八卦嘴,就算是相府的威严也抵挡不住她那熊熊燃烧的八卦之火,她立刻很是关心地问:“好好儿的会出什么事呢?我平日多得崔姐姐照顾,又向来极喜欢明珠那孩子的,她们有事我不能推的,让我跟你去瞧瞧,也许帮得上忙。”

    钱氏为难地道:“不敢有劳夫人。”

    甄氏已经自动地跟着往外走:“别客气,我正愁没机会报答崔姐姐呢。你放心,就算我帮不了什么忙,也添不了乱。”

    这是一定要去看这个热闹了。大理寺卿位居三品,不是什么位卑没分量的小官儿,何况傅明正还在大理寺做事,两家人又是故交,没人敢说大理寺卿夫人的不是。钱氏带着些计谋得逞的得意,假装不情不愿地领了甄氏到二门处去接人。

    明珠被更多的丫头婆子围上去,把她当成雪人似的捧下来放在软椅上。不等钱氏等人围上去嘘寒问暖,大理寺卿夫人已经自发地挤上前去一探究竟了。

第33章 不知耻

    明珠虚弱地躺在软椅上,一脸的愤恨和屈辱,听到大理寺卿夫人的惊呼声,立即愤怒地拉起袖子盖住了脸,想要侧过身不让其他人看到她的狼狈样子,却因为这一动而引起了剧烈的咳嗽。

    傅明正低声和众人解释:“大夫说是伤到了内腑……”

    那边崔夫人悲悲切切地哭了起来:“我这是作的什么孽啊……”

    大理寺卿夫人赶紧上前去宽慰她,趁势打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明珠给傅明正使了个眼色,被人抬回了住处。

    明珠松快地伸了个懒腰,吩咐素兰:“去打听一下,临安王一直跟着咱们回来的,这时候是跟进来了还是回去了。”

    没多少时候,素兰来回话:“姑娘,临安王没有跟着咱们进来,到了相府门前略停了一停就走了。”

    就这样走了?这不太像是宇文佑的性子,但也在情理之中,想必他两次上门道歉,连夜跑回京城请张太医给她瞧病,又在路旁低声下气地和她说话,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耐心,让他觉得屈辱无比了吧。明珠笑笑:“那就对了,等到明日全京城都传遍了他把我打坏了的消息,就差不多了。”

    素兰提醒她:“可是临安王身上也有伤的。”

    明珠无辜地摊摊手:“他是男人,而且是他先动手的,我要是被他打了还没反应,岂不是显得我故意为之,居心叵测了?人家要说我一下子转性了,里头必定有阴谋!所以还是他过分了。”

    吹面不寒杨柳风,宇文佑却觉得这京城的杨柳风把他脸上的伤吹得痛极了。傅明珠这个野蛮女人实在是居心恶毒,咬他手臂也就算了,反正都是藏在袖子里的,只要他不提,别人就不会知道;可她偏要把他的脸抓成这个样子,眼睛打得一片乌青,令他就连在大街上走都不好意思,想要坐车或是乘轿吧,又怕人家笑话说他被人退婚还挨了打,都不敢出来见人了。于是他板着一张两眼乌青、再带几条血痕的面孔,腰板挺得笔直地坐在马上,招摇着回了临安王府。

    临安王府里有些地方已经挂上红灯笼了,有些地方却还没有准备,一半喜庆一半忧伤的,下人见了他都远远绕开了去,不敢上来触他的霉头。可是总管和王府长史不能躲,二人互相推搡着上前去,总管没长史奸猾,被推出去做了那个倒霉的人,结结巴巴地问:“殿下,还需继续准备么?”

    宇文佑朝他摔了个茶盅,愤怒地道:“你瞎眼了啊?”你瞎眼了,所以看不见我被人打成这个样子了?看不见我不高兴吗?

    总管吓得一缩脖子,低声道:“可是,这是先帝爷的遗旨,就算是傅氏再权势滔天,也不能不遵圣旨。”

    大家都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宇文佑真倒了霉,临安王府的这些人一个都跑不掉。长史连邦眼珠子一转,上前献计道:“圣上以仁孝著称,一定不忍心皇祖父的遗命不被人当回事。”

    今上其实只是个生性残暴,年不过十岁的小孩子,哪里懂得什么!但是他的母后、如今的太后闵太后懂啊。

    闵太后和太皇太后这婆媳俩面合心不合已经很久,之前正乾帝在世,二人还可以扮演婆媳情深;后来正乾帝英年早逝,闵太后需要依靠傅氏的力量扶持亲生儿子坐上龙椅,更是谦卑到了尘埃里去;现在小皇帝坐上龙椅了,朝政被太皇太后和傅氏牢牢把持在手里,闵太后却开始不甘心了。她想着要把那些对她和她儿子有威胁的、其他宫妃所出的皇子全部一网打尽,太皇太后却坚决不许这么干,闵太后就认为太皇太后这是威胁她,太皇太后却觉得这个女人太过心狠手辣,得对她多留个心眼。

    于是婆媳二人开始明争暗斗起来,傅氏权倾朝野不假,但也不是所有的人都服气的,闵太后之所以敢和太皇太后对着干,当然是因为她得到了宗室和朝中一部人的支持。如果她愿意护住宇文佑,就可以护住宇文佑,最起码能让他不至于就这么轻轻松松的被傅家给弄死了。

    宇文佑想明白了这其中的关键之处,却不乐意随便就低这个头。闵太后就是之前的太子妃,她娘家的兄弟早年当众侮辱他的事情他可都记着呢,求闵太后拨张太医给他是一回事,从此沦为闵氏的走狗又是另一回事。

    长史见宇文佑沉默不语,猜着他是不肯,便凑上去道:“当年韩信忍得胯下之辱,越王勾践曾给吴王夫差做过马夫,尝过大便……如今并无人要殿下忍受此类奇耻大辱,只需低一低头就可以保全性命荣华,难道不好吗?”

    总管适时添上一句:“殿下忍辱负重,厚积薄发,总有吐气扬眉的那一天。”

    宇文佑扶着额头沉默不语,不知是不是因为两只眼睛被傅明珠伤得太重的缘故,他眼前总是晃动着傅明珠那张充满了轻蔑和仇恨的脸,他晃晃头,不愿意再想起她来,可停了一停,就又想起了他刚闯进去时,她笑颜如花、神态亲密地抓住半剪衣领的娇俏模样。

    手臂上的伤就更疼了,就像里头埋了个活物似的,“突突突”地跳个不停,让人心烦意乱,愤恨不已,她怎么可以这样水性杨花、见异思迁呢?如若她移情的对象是个比他了不起,出身比他更高贵的,他也就忍了,偏偏就是半剪那个父母不明的私生子、大字识不得几个、更不懂文韬武略的傻小子!这不是说,他还不如半剪么?

    好不甘心!

    宇文佑咬着牙,狠狠一拳砸在桌上,把桌面砸了个浅坑。长史和总管对视一眼,齐齐闭紧了嘴,谁也不敢再没眼色地劝他,就生怕下一刻这铁一样的拳头就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恰当此时,门外传来临安王府侍卫头领沈南的声音:“殿下,属下有要事禀告。”

    长史和总管都齐齐松了一口气,终于有人来解救他们了。

第34章 欣慰

    沈南的脸色不好看,带来的消息更不好听:“京城里但凡有脸面的人家都知道了玉皇观里发生的事,说得很不好听。说是殿下跑到玉皇观里闹事,把傅家姑娘毁了容。”

    傅明珠被他毁了容?他才是被毁了容好不好?宇文佑气得扭曲了脸,这女人真是太恶毒了,她一定是故意抓花他脸的,还想把他给打瞎了,目的就是她得不到的就要毁了,不叫别人得到!还没缓过这口恶气来,就又听沈南道:“还说您把傅姑娘打成了内伤,都咳血了,现在人还昏迷不醒。”

    是可忍孰不可忍,傅明珠被他打成了内伤?咳血了?昏迷不醒?如果这是真的,那么那个躲在窗子背后得意地冲他挑衅,路上让丫头骂他小丑的人是谁?宇文佑气得“呼”地一下站了起来,肺都要气炸了。

    “还有……”沈南小心翼翼地看他一眼,低声道:“还有更难听的,属下不敢说。”

    “你说!必须说!”宇文佑几乎是吼出来的,他倒要瞧瞧傅明珠这个臭不要脸的女人能黑白颠倒到什么地步。

    “他们说,您得了便宜还要卖乖,打了人家姑娘,还装成自己是受害者的模样,顶着这张脸到处游荡给人看,就怕人家不知道你被一个姑娘家挠了两爪子,真是,真是……恬不知耻。”沈南说完这话,主动跪在地上请罪:“属下多有冒犯,还请王爷惩罚。”

    宇文佑已经气得不能说话了,他怎么也不能再拿底下人出气的,不然岂不是更加坐实了他其实个心胸狭窄,恬不知耻的小人吗?许久,他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傅明珠,如你所愿,我叫你知道什么才是恬不知耻。”

    长史和总管顿时大喜:“殿下想通了?”

    宇文佑红着眼睛道:“是她逼我的!你们立即准备,我要进宫面圣!”

    玉皇阁,临空长廊,宇文初慢悠悠地沿着长廊往前走,走到那天失火的地方便停住了。新修好的地方才上了桐油,味道犹未散去,他盯着那地方看了一会儿,仔细地绕开了继续往前走。

    朱长生迎上前来:“殿下要回去歇息了么?”

    宇文初颔首,吩咐道:“明日让人寻路,到这悬崖下去把另一只鞋找回来。”

    朱长生往外瞟了一眼,只见悬崖下黑沉沉的一片,就连星光都没法儿穿透下去,狂风撞击山崖的声音隐隐传来,犹如野兽呼号一样的恐怖,便微微皱了眉头:“就算是有小道通往崖底,只怕也未必能寻得到,或许会挂在崖间哪棵树上。若是一寸一寸地搜寻过来,花费的人力物力将会很大。”

    宇文初看定了他,静静地道:“本王很缺钱吗?”

    朱长生笑了:“殿下不缺钱。”

    文宗留下的九位皇子中,傅太后所出的正乾帝就不提了,富有整个锦绣山河,没人敢和他比富;行三和行五的两位皇子因为和正乾帝死磕,也早就灰飞烟灭了,所有的财产全都被充入国库,没人敢和他们比穷;老四短命,死得太早,留了一屋子的孤儿寡母靠着俸禄勉强度日;老九倒霉,不招人待见没发财的路子,也是马屎外面光;另外还剩下的二、四、六、七、八这五位皇子中,最富有的就属六皇子宇文初。

    宇文初这个人,不熟悉他的人都以为他是温润如玉,稳重谦和,低调文雅的,只有他身边的心腹才知道,他绝对不是这么一个人。他野心勃勃,挖空心思地充实他的私库,扩展他的人脉,四处讨好,不管是傅氏也好,闵氏也好,宗室、大臣也好,甚至于宫中最下等的杂役都觉得他为人很不错。

    他的私库里究竟有多少钱没人知道,但朱长生知道,“没钱”两个字和他绝对没关系。只不过朱长生以为,为了寻找傅明珠一只扔掉不要的鞋,实在是不值得花这么大的人力物力,这实在是违背了英王殿下“量入为出”、“精打细算”的原则。

    宇文初仿佛知道朱长生心里想的什么,头也不回地道:“舍不得孩子套不得狼。”

    “小的这就安排下去。”朱长生不敢再有其他疑问了。在他看来,像傅明珠那样被人卸了下巴还敢和人拼命的女人的确算得上是狼了,但自家殿下套这么一条母狼来干嘛?

    宇文初走出长廊,敬松迎上前来,低声禀告道:“刚接到京里传来的消息,傅明珠回府之时,恰逢大理寺卿夫人甄氏来访。甄氏回去后就传出了临安王虐打傅明珠致伤,人一直昏迷不醒的消息,现在京中但凡有些脸面的人家都知道了这个消息。据说太皇太后都被惊动了,唯有傅相现在还未就此事表态。”又把有关宇文佑假扮被害者的传言也说了。

    傅家想要顺利悔婚,就必须打赢舆论战,那么傅明珠回家时刚好大理寺卿夫人来访也就顺理成章了。但大理寺卿夫人再怎么八卦,也不至于有这么大的本领能瞬间就把消息传遍京城,所以还是傅家的手笔。因此傅丛表态与否都不重要,关键要看他做了什么。宇文初并不惊讶,傅丛手段高明,傅明正更是个花样百出的狠角色,这都是早在意料之中的,唯一让他觉得惊讶的,是傅明珠也如此翻脸无情罢了。

    主仆三人回到竹楼,又有一只信鸽飞来,敬松取了信纸看过,禀道:“殿下,孟先生传来的消息,临安王夤夜入宫觐见圣上。”

    终于走到这一步了吗?宇文初笑了起来:“本王这个弟弟,总算是长大了。”

    敬松却很忧虑:“可是这意味着闵氏从此又多了一份力量。”皇帝不过是个十岁小儿,对外是太皇太后和傅相替他做主,对内是闵太后为他做主,临安王哪里是去见皇帝的,分明就是借着这个借口去见闵太后的。这种时候去见闵太后,除了卖身保命还能有什么?自家王爷有鸿鹄之志,闵太后那边多了一个人,就意味着他们这边多了一分麻烦。

第35章 犀角杯

    宇文初端然道:“这是应该的啊,闵氏乃是圣上的母族,他们多了一份力量,就意味着圣上多了一个忠心之人,这是社稷之福,我等应该为圣上感到高兴才是。”

    朱长生和敬松沉默片刻,全都跟着他笑了起来:“真是社稷之福。”

    宇文初也不计较他们笑得太假,招手叫人过来:“去拿两坛五十年的梨花白,再弄一桌好菜。”回头朝着朱长生和敬松笑道:“后日回京。”

    有得吃又有得喝,朱长生和敬松当然不会有意见。只是朱长生向来奸猾多心眼,喜欢暗里揣测主人的心思,忍不住陪着笑问宇文初:“殿下可是遇着什么欢喜之事了?”先有宇文初一反常态地刁难傅明珠,再有他深夜约见傅明珠,刚才又让他去找傅明珠扔掉的鞋,现在听说傅家悔婚悔定了,临安王倒了霉,他就高兴得要请他们吃喝,这是不是意味着,他对那位母狼一样的凶悍的傅明珠有点那什么心思呢?毕竟少年都爱美色么,傅明珠的美丽可是数一数二的。如此一来,处心积虑才谋得赐婚的那位江二姑娘可就惨了。

    宇文初淡淡扫他一眼,严肃地道:“当年先帝薨逝之际,曾让本王多多照料临安王。可惜这些年临安王一直不懂事,也不听劝,本王就算想帮他也无从下手。这回好了,他终于懂事了,知道趋利避害,又得到闵太后和圣上的怜惜,性命无忧。本王很是欣慰,将来就算是到了九泉之下见着先帝也不至于羞愧而走。朱长生,你觉得这个理由够不够?”

    这个理由当然太够了!朱长生谄媚地奉承道:“殿下手足情深,实在是让小的敬佩。稍后小的一定要敬殿下三大杯,还请殿下莫要推辞,给小的这份薄面。”

    宇文初轻哼一声:“本王何时要和你喝酒了?你配吗?”

    朱长生愣住,多一句嘴就少了一顿吃喝,这是怎么说的?自作孽不可活么?却也不敢多言,退下去尽心尽力地整治宴席。敬松跟出去,悄声道:“你越活越傻了,殿下的心意也是你我能胡乱揣测打听得的?”

    朱长生擦了一把冷汗,小声问敬松:“你有没有觉得殿下最近颇为反常?”

    敬松瞪他一眼:“敢情你是没把我的话听进去,你自己要找死我不拦着你,别拖累我。”言罢径自走了,剩下朱长生独自揣摩不已。

    明珠在床上一连躺了两天,觉着全身骨头都生锈了,听说半剪的身契办好了,赶紧跑去看人。

    半剪被傅明正安置在清净的东北角,这里住的人最少,来往的都是深得信任的老仆,当然也就不怕消息泄露出去。半剪正独自坐在屋子里吃饭,听见门响就抬起头来,见是明珠,就沉着脸把头转开。

    明珠十分自觉地在一旁坐下来,点着桌上的菜肴笑道:“凉拌黄瓜、小油菜、冰糖肘子、三鲜汤、醉虾、炙羊腿,还有酒,你吃着可还合胃口?”

    半剪不答话,将嘴塞得满满的,恨恨地嚼。

    “哎呦!我好疼啊。”明珠装腔作势地捂住脸喊了一声,眼睛悄悄瞟向半剪,恰逢半剪也悄悄儿地看她,两个人目光对上,她立时十分无赖地笑了,半剪又气又羞,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低声骂道:“丑人多作怪!脸这样的难看,不知道藏着,偏要跑出来吓人。”

    明珠涎着脸道:“你也知道我这脸难看见不得人啊?那你知道是为了谁才变成这模样的吗?”

    半剪没好气地道:“我不知道!”

    明珠跑到他对面坐下,托着腮盯着他道:“你真不知道?难道你的脑子被宇文佑给打坏了?只知道吃饭吃肉喝酒,其他都不知道了?你好可怜哦。”

    半剪忍不住,将碗使劲一放,瞪眼:“你要干嘛?”

    “这么凶做什么?”明珠瞅瞅周围的陈设,笑着和素兰道:“咱们家的下人住得不错,吃得也不错嘛,还能单独开小灶。”

    半剪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素兰佯作不知,柔声道:“姑娘您可错看啦,奴婢们可没这福气住这样的地方,吃的么,除非主子恩典,不然都要吃大灶的,断不可能吃这样的小灶。”

    明珠就指着半剪问道:“那他是怎么回事?”

    素兰一笑:“四爷吩咐过的,半剪小哥和其他人不一样的,他是观主的俗家弟子,现在只是暂住咱们府里,必须当贵客看待,谁敢怠慢就要挨家法。”

    “都听明白了?”明珠戳戳半剪,“赌得起输不起的小人。”

    “谁赌得起输不起?你说谁呢?”半剪脸红脖子粗的一挺胸脯,脸色却是没之前难看了。

    明珠鄙夷道:“谁结巴谁心虚我就说谁?是你吗?不是你激动个什么?”

    “好男不跟女斗!”半剪扭过身子,背对着明珠,嘴噘起老高。

    明珠笑笑,示意素兰把她带来的东西拿出来,一只又圆又大的老葫芦,外表紫红如漆,拔了软木塞,一股醇香甘冽的酒味儿就飘了出来。再拿一只精工细作的荷叶犀牛角杯,注入酒水,自言自语:“人家都说,犀牛角杯可以增酒之香,且犀牛角的药用成分还能溶解在酒中,久饮可以强身健体。这只杯子得来不易,还没舍得用过,这次可要尝尝鲜。”

    半剪忍不住偷瞟过来,明珠佯作没看到,只把那杯子对着光转来过去地看,继续赞叹:“这样珍贵的杯子还是前朝传下来的,实在是件好宝贝。”

    半剪冷冷地道:“也不知多少人用过,脏死了。”

    明珠不理他,他就又道:“就算是有药用功效,装了那么多杯酒也早就泡得没了。”

    明珠挑眉道:“是么?我原本想送你的,你这样一说,就不好意思送你了。”说完就把那杯酒倒在地上,示意素兰把东西收起来。

    酒泼地上,甘冽芬芳扑鼻而来,半剪忍不住耸动鼻子狠狠地吸了两口气,一脸的肉疼可惜。素兰抱怨道:“姑娘,这是太皇太后赐的御酒蔷薇露,府里统共也没几坛,相爷都舍不得喝,你怎能这样糟蹋?给人知道了又要说给夫人和相爷听。”

第36章 朋友

    明珠道:“我本是特意弄来给朋友喝的,人家不稀罕,我热脸去贴冷板凳,没意思,倒掉了事。”说着果真要把葫芦里的酒全部倒掉,半剪晓得她的性子,说得到做得到,不由大急,赶紧上前捧住了葫芦,怒道:“你这个人讲不讲道理?”

    明珠见他上当,忍笑道:“我怎么不讲道理了?”

    半剪脱口而出:“你送我的东西怎能又拿回去还要倒掉呢?做人怎能这样言而无信呢?”

    明珠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哦,你的意思是,你是我朋友?你也答应收下这东西了?”

    半剪到底年轻,别不过来,梗着脖子气哼哼地道:“看你这样诚心,小爷大人不计小人过,不和女人一般见识。”

    “行,小爷,您了不起。”明珠装腔作势给他行了一礼,笑眯眯地道:“你可解气了?”

    半剪如今已经知道她的身份了,之前不过憋着一口气所以要和她对着干,这会儿见她态度好,先就红了脸,低声道:“我不过试你一试,你就当真了。”

    明珠把酒杯放在他面前,连哄带骗地道:“我知道你不忿那张身契,但那是为了你好。你也看见宇文佑是个什么人了,要不这么做,他非得把你杀了不可!到时候我要替你报仇都师出无名!你师父那么精的人,为什么没拦着反倒劝你跟我回来?那是因为他知道你跟着他就毁了!你放心,在我这里不管你要看什么兵器谱也好,什么图纸也好,要什么玄铁精也好,紫铜魄也好,我都能给你找了来,你想做什么好玩儿的都可以,我出钱!”

    半剪动心不已,仍然不太高兴:“可是从此就是给人为奴了,将来我儿子也不能科考,我岂不是亏大了?”

    明珠哈哈大笑起来:“你可想得真远啊!”

    半剪脸红脖子粗的:“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好!”明珠使劲儿拍着他的肩头,一字一顿地道:“你放心,八年后,我一定放你自由!”

    半剪奇道:“为什么是八年后?”

    明珠嬉皮笑脸的:“实话和你说了吧,前些日子一位世外高人替我算了一卦,说我有血光之灾,只有东南角一位属羊、金命的少年郎才能化解我的灾厄。我依言找了去,果然就找到你啦!所以啊,谁要是敢把你从我眼皮子底下弄走或是找你麻烦,我一定和他拼命!”

    明珠后面那句话说得半真半假的,素兰一直跟在她身边,当然知道没有什么世外高人和血光之灾,半剪的眼睛却亮了起来:“你说的是真的?”

    明珠笑道:“比真珠还要真!你不是已经试过了吗?换了别人你看我肯不肯这样豁出去?”

    半剪瞅了她还青紫着的脸一眼,低声道:“你不是说都怪我才害你毁了容貌毁了婚事的吗?”

    明珠哈哈一笑:“没事儿啊,只要留着命在,脸会好转,婚事还能再结嘛!所以你一定要保重别跟人逃走了啊,不然……”

    半剪警惕地道:“不然怎样?”

    明珠看一眼他手里紧紧攥着的葫芦和犀角杯,笑言:“图纸、老葫芦、犀角杯、逃奴,任何一样,都足够治你的死罪。”虽然他是制造武器的天才和大师,但如果他不能为她所用,反而要转过来帮着别人害死她的亲人,那么她一定不会手软的。

    她是笑着说这话的,半剪却听出了一层寒意,仿佛如果他真的背弃诺言跟人逃了,她就一定会要了他的命,下意识地,他板了脸认真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既然收了你的东西,受了你的庇护,就不会做出对不起你的事。”

    明珠举起手来:“那就说定了,咱们击掌为誓!”

    半剪照例吐了一口唾沫在他的掌心上,狡诈地看向明珠,明珠忍了又忍,闭着眼睛强逼着自己飞快地和他击了一掌,再忍无可忍地皱起眉头,尽数擦在他身上。

    半剪见她吃瘪,心情终于好了很多,得意的哈哈大笑起来。突然间看到门前一抹天青色,赶紧收了笑容,绷了脸,规规矩矩地束手站好,低声道:“四爷。”

    傅明正先瞟了桌上的老葫芦和犀角杯一眼,再凉凉地对明珠道:“父亲寻你。”等明珠先去了,再神色不善地看着半剪道:“你若敢不听她的话,我就把你扔给宇文佑,让他把你碎尸万段。”

    明珠边走边等傅明正,等他追上来就问:“四哥和半剪说什么呢?”

    傅明正淡淡道:“山野里长大的野小子,不晓得规矩厉害,既要对他好,也好叫他知道厉害。我教教他规矩。”

    明珠信以为真,嘱托道:“四哥有空时好好教教他,这真是个人才,不信你可以试一试。”

    傅明正道:“等你想起来黄花菜都凉了,我早试过了,不然你以为他能住着这么好的房子,吃这么好的菜?回来的第二天我就扔了个手弩给他,让他想办法弄好。那手弩是月氏敬献给文宗的,听说来自西方,只此一架,可惜坏掉了,这么多年一直没人能修得好。二哥偶然看到,问文宗爷讨来藏在兵器室中,也没想着能修好了,只是闲时观赏而已。结果这小子鼓捣了两天,居然给他弄好了!”

    明珠得意的笑:“我就说他是个有本事的吧。”

    “唔,你说得不错。”傅明正眼里露出两道精光:“你托我做的事做好了。”

    是耿嬷嬷。明珠叹了口气,高昂的情绪低落下来:“那些传言有多少是真的?”

    傅明正道:“差不多都是真的。牵扯到了三哥……耿平强一直近身伺候三哥的,多得三哥信任,却借机偷拿三哥的印信,盖了许多空白信纸出去,每逢有人需要托情之时他就拿那信纸假托三哥的名义捏造信函送出去,收银子也是以三哥的名义收的。因了这个缘故,下头那些人都只当是在替咱们家办事,还一个劲儿地瞒着,所以咱们竟然没听到什么风声。父亲已经下令处置了,耿嬷嬷一家子都完了,连带着三哥也要负御下不严失察之罪。”

    明珠倒吸一口凉气:“三哥居然一点都没发现?”这个三神仙,叫她怎么说才好呢?

第37章 处置

    傅明正之前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大的收获,更没想要把耿嬷嬷往死里逼,毕竟耿嬷嬷身份不一样,既是嫡母的心腹又是嫡妹的奶娘,嫁的又是深得父亲信任的大管事,长嫂钱氏还让人给他递过话,言下之意是能敷衍了明珠就好了,不然为了一点小事苛待乳母传出去不好听,毕竟明珠的名声已经很糟糕了。

    开始他是留了情面的,奈何耿嬷嬷这个老杀才目中无人,不但出言顶撞他,她的丈夫和儿子也敢明里暗里地传消息吓唬他,还动用了崔氏那边的关系,明里暗里都在压制威胁他。他是什么人,孤家寡人一个,气急了就敢和人拼刀子,他还不信这个邪了,一顿板子打下去先杀了耿嬷嬷的威风,再洒点盐水,烧烧烙铁,烙铁还没机会放上去,耿嬷嬷就吓得全招了。

    他早知道家中下人仗势发财的多得很,却没想到已经烂到这个地步。夺人妻女也好,勾结皇庄的管事倒卖皇庄良田也好,收受贿赂从监狱里捞人替换死囚什么的也好,每一件都是骇人听闻的,还牵扯到了嫡出的三哥傅明清。他不敢隐瞒,一股脑地告诉了长兄,长兄又告诉了父亲,父亲抽空见了他,这才有了要傅明珠过去问话的事。

    原来这些事情已经发生很久了啊,对方一直隐忍不发,专等到关键时刻才挑出来,果然是蓄谋已久的。明珠思索着到了傅丛的书房,傅丛坐在桌前看信,听见动静就抬起头来爱怜地看着明珠的脸道:“比刚回来的那天好多了,还疼吗?”

    明珠哪里听得这个,当即冲上去抱住他的胳膊撒娇:“疼,疼死了。这两天都没见着爹爹,女儿十分想您。”

    傅丛目光柔和地看着她笑道:“你四哥和我说你懂事了,我还不信,原来是真的。”

    明珠轻声道:“爹娘养我这么大,什么好的都给了我,为了女儿的缘故,不惜养虎为患,女儿要是再不懂事,还能算人吗?”

    傅丛失笑:“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临安王不过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子罢了,就算是心里不高兴,有怨言,也翻不了天。好了,这次你真是懂了事,我和你娘都很欣慰。和我说说,是谁告诉你你乳母一家子的事?”

    明珠不慌不忙地道:“就是那天啊,玉华公主不是请我们去她府里游园赏牡丹吗?女儿偶然听见宇文佑和人说,我们家害死他母妃,此仇不共戴天,他要把我娶进门去,好找机会弄死我,好叫爹爹难过。我独自躲在假山里伤心,听见外头有人说起三哥来,说他是个大傻子,被手下的奴仆哄骗得团团乱转,尽帮着人干些毁坏家族根基的事……”

    傅丛沉默了一会儿,淡淡地道:“你们三哥读书读痴了!连手底下的人做什么都不知道,和白痴有何区别?真正浪费粮食!老四,你把平日和耿家来往密切的人都看起来,勿要走漏了风声,不惜手段……定要把他后头的人深挖出来。还有你三哥,让他自己准备好,后日开祠堂,请宗亲们过来,我要亲自罚他!以后不管是家里还是族里,再要有人这样胆肥,我容不下他。”

    看来是要杀鸡儆猴了,明珠和傅明正飞快地对视一眼,迅速垂下了头。傅明正退下去办差,明珠也想溜,傅丛却不放她走:“你那天有没有看到是谁提起这事儿来的?”

    明珠很坚定地摇头:“没有。”

    “那么,他的声音是怎样的?有没有什么特色?会不会是你平时比较熟悉的人?”傅丛启发她,“比如说,是男是女,声音清脆或是沙哑,哪里的口音,语气如何,有没有反复说上两三次的习惯用语感叹词什么的?”

    “是个男的,这个我可以肯定!”明珠一条一条地瞎掰给他听:“京城口音!嗓音不沙哑但也不清亮,哦,对了,他一连说了两个啧啧!”接下去就一脸茫然,总结道:“我应该不认识他。”

    傅丛跟着她的话陷入激烈的思索中,明珠生怕被拆穿,只敢呆呆地站在原地,就连呼吸声都不自觉地放轻了,很久,才听见傅丛叹息了一声:“罢了,这种要紧事谁会随便拿到外头说?多半是故意说给你听的。他藏头露尾的,就是不想让咱们知道他是谁,所以声音也未必当得了真,多半故意改过了。”

    一句胡话能推出这么多东西来?明珠听得一愣一愣的,随口附和道:“那他是想帮我们吗?”

    傅丛见她乌青着一张脸,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却忽闪忽闪地看着自己,真是可爱可笑极了,原本阴霾的心情便开朗起来,微笑着道:“谁知道呢。我这一辈子,做过的恶事和善事都不少,恨我的恨得入骨,感念我恩情的也不是没有。先不去管他是什么意思吧,咱们把该做的准备做好。”

    明珠松了一大口气,谄媚道:“爹爹英明!我就知道,只要有您在,就算是天塌下来女儿也不怕的!”

    傅丛苦笑:“爹爹总有老去的那一日,你姑姑也有老去的那一日。你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

    明珠飞快地打断他的话,佯作天真地道:“我知道嘛,就像皇上也会长大的,他也会有自己的主意!”

    傅丛愣住了,目光复杂地盯着她看。

    明珠眨巴着眼睛道:“难道我说错了吗?宇文佑说的,总有一日,年幼的人会长大,将不会再甘于做傀儡,一旦反扑,更加疯狂。”宇文佑和她交情浅薄如纸,一戳就破,他当然不会和她说这种话,但她就是要往他身上泼脏水啊,怎么能叫他日子不好过就怎么来。

    傅丛收回目光,淡淡地道:“你没说错。他怎会突然对你说起这个来?”

    明珠道:“他威胁我的时候说的。”

    傅丛沉默许久,才又问:“你弄的那张什么图纸,还有那个半剪是怎么回事?”

    如果要制作那个东西,必然瞒不过父亲的,明珠顺口就来:“我从三哥搜罗的那些古籍残本中偶然看到的,觉得很有意思。半剪么,是看到他人好玩,也不想让宇文佑给糟蹋了,所以就把他带回来护着。也许父亲用得着呢?您最爱人才了是不是?”

第38章 复杂

    傅丛再次用一种全然陌生的眼神打量明珠。

    明珠被他看得心慌冒冷汗,眼看着就要撑不住,索性不要脸地扑上去抱住他的胳膊使劲晃:“人家说三哥是书虫,女儿是米虫,我不想做米虫也不可以吗?”

    傅丛被晃得头晕,无奈而宠溺地示意明珠松手:“松手,松手,再晃我这把老骨头就要散了。”

    明珠不敢太过放肆,她真的怕把父亲给晃散了,想到父亲病重之后家里乱成一团糟的样子,她就觉得心塞,于是恨不得用前几天仆妇对待她的那种捧雪娃娃的心情来对待傅丛。

    约莫是她的眼神和表情太过明显,傅丛看得老怀甚慰,慈爱地摸着她的额发道:“不要怕,不要怕,爹爹还有几十年好活,总要看着我的小姑娘平平安安地嫁个好人,再过上安稳的好日子才舍得下去。”

    明珠瞬间泪崩,靠过去哽咽着道:“女儿不嫁人了,就留在爹爹身边伺奉爹爹。您要长命百岁才好。”

    “傻了吧,谁能长命百岁呢?当年始皇帝花了那么大的代价寻仙访道,不是也死了?”傅丛清醒得很,“何况爹只是个寻常人。你能幡然醒悟,不再任性,爹其实高兴得很。”

    明珠不敢再说话,拼命把眼泪忍住了,强笑着道:“女儿傻气了。”

    傅丛笑笑:“我们傅家就你一个女孩子,千娇万贵的,这些杂事不用你花心思去管,你只管去操心衣裙首饰和脂粉香花就够了,以后,也不要再犯傻和别人打架。你打得过谁呢?真以为宇文佑是打不过你?他不过是不敢而已。”

    明珠忿忿:“他不敢?他都卸了我下颌骨啦,还叫不敢?他真要敢,就能把剑刺进我这里去?”

    傅丛平静地道:“只要我和你哥哥们还活着,他就不敢。”

    可是你们不能护我一辈子。明珠不想再提这个事:“不要提这个扫兴的扫把星了,反正以后他和咱们再也没关系啦,咱们说点高兴的事。”眼睛四处乱瞟,不经意间瞧见傅丛手边放了一封信,信封上盖有英王府的纹印,忍不住问道:“咦,这信是……”她不记得父亲和宇文初有过密切的往来。

    傅丛道:“是英王写来的。”

    明珠莫名多了几分心虚:“他怎会给爹爹您写信啊?这人不是好人。”

    开口就说人的坏话,这不是她的风格,除非那人狠狠地得罪了她。傅丛意味深长地问道:“你私底下和他见过面?”

    宇文初写信来,想必还是为了那张图,明珠对着自己的父亲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撇嘴道:“这人表里不一,心胸狭窄,阴险狡诈,着实不是个好东西。”边说边大着胆子去拿那信,她实在是想知道宇文初会在信里说些什么。

    傅丛不给她看:“英王并未说你坏话,还替你美言了几句,认为那天的事不怪你,主要还是怪临安王性子太过急躁才生了误会。”

    “那他是劝和不劝离咯?”明珠撇嘴,黄鼠狼给鸡拜年,一定不安好心的。

    “倒也不是,只不过是因为当时他在那里目睹了整个经过,不能不和为父说一声吧。这是礼尚往来的意思。”傅丛不太把这事儿放在心上,这位亲王算是他看着长大的,他只记得这孩子小时候有些呆呆的,在文宗的九位皇子中最不出彩,大了才渐渐显出些光彩来,圆滑周到,安静温和,名声也还好,可惜总是在不经意间表现出太过贪财的模样来,仿佛一心就只为了挣钱过好日子似的。

    他们之间没什么冲突,宫里敏太妃和太皇太后十分谈得来,经常一处说话作伴,早年更是合作对象;宇文初对着他则从来恭敬有加,疏远而有礼——这是一个聪明会自保的人通常会采用的办法,只要不主动招惹傅氏,也不算什么。他不是容不得人的人,不然也不会由着宇文佑活到现在。

    父亲这个人,最大的缺点便是自负。明珠清了清嗓子,有些忧虑地道:“女儿可能做错了一件事。”

    傅丛很淡定:“你做错的事何止一桩。”

    “但这件事有点不一样。”明珠把宇文初偶然发现那张图纸,并且威胁她的事说给傅丛听,试图引导他往最坏处去想:“您说,他想做什么?四哥和我说,最坏的可能是,人家知道我们家有这么厉害的东西,就会怀疑我们居心叵测,想要谋反。”

    然后她就看到傅丛的眼皮跳了跳,就在她以为傅丛接下来会和她保持一致,认为宇文初真不是个东西的时候,傅丛却若有所思地笑了:“所以英王最后只是问了你三个问题,并没有确实问你要什么好处?”

    明珠有种“事情正在朝着她不能控制的方向发展”的不祥感,却不能否认她刚才说过的话,只好添油加醋地诋毁宇文初:“就和他弟弟一样的小肚鸡肠,刻薄无聊。”

    傅丛高深莫测地笑了起来:“好了,我知道了,你回去歇着吧,明日太皇太后会使人探望你,你不要到处乱跑,斯文规矩一点。”

    其实就是示意她要赶紧回去乖乖地继续躺在床上装伤员么。明珠越发想知道那信里说了什么,更是后悔听了傅明正的主意,她全身骨头都躺酸了啊。

    见明珠没精打采地拖着脚步走了出去,傅丛拿起那封信再次细看了一遍。信是宇文初亲笔写的,语气照旧客气有礼,看上去都是在替宇文佑说好话的,压根儿就没提到那双鞋子和所谓的图纸,但是他提到了唐春来这个人,让人不能不想起唐春来在这次事件中所扮演的关键角色。

    不动声色的示好。宇文初想做什么?或者说,他想从傅氏这里得到什么?

    傅丛扶着额头想,事情变得更复杂了。

    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其实算不上是喧哗,充其量只能算是声音稍微大了一点,但这种程度的噪音发生在傅相的书房外就显得有点不同寻常了。傅丛淡淡问道:“谁在外面闹?”

    侍卫头领谢思齐忙答道:“回相爷的话,是三爷。”

    是自己那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然后读到都快要成仙不通人情世故的书虫儿子傅明清。约莫是因为傅明正这个庶弟替自己传话处置他,不服气了吧?傅丛叹了口气,阴沉着脸冷冷地道:“把这个不肖子给我带进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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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阙凤华介绍:
她本是权臣之女,太后亲侄,万千宠爱在一身;却错爱了令她万劫不复的人,只好挟他同归于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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