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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意千重     九阙凤华txt下载     九阙凤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9章 图纸

    明珠眉眼不动,极其冷淡地道:“既然没脸活下去,我也不能强人所难地留着你,只是走时最好顺便把你儿子一起带走,省得他在外头为非作歹残害人命,还要把屎盆子扣在我头上。”

    耿嬷嬷大吃一惊,颤抖着嘴唇语不成调:“姑娘说什么?”

    明珠打了个呵欠,转身往里走,懒洋洋地道:“听不明白?那真是老迈得耳聋了,不单是伺候不了我啦,只怕其他差事也办不成了。回去后还是禀了母亲,嬷嬷荣养去吧。”

    耿嬷嬷还要再说话,素兰和素梅已经一左一右把她扶了下去,低声劝道:“姑娘正在气头上,嬷嬷何必和她对着来?先去歇着,等姑娘消了气再来不是一样的?”

    耿嬷嬷本想痛骂这两个丫头一顿好出气,看着明珠的背影到底不敢,又羞又气的退下去了。

    外头送了饭食来,明珠拿了象牙箸漫不经心地拣了些最嫩的菜心吃了,又喝了小半碗鲜美的莼菜汤,漱过口才问素兰:“那只鞋子没能找回来?”

    素兰低声道:“不知是掉到悬崖下去了还是被英王府的人捡去了。”

    明珠很肯定地道:“当然没有掉下悬崖去。”她记得清楚,那只鞋子被张焕打飞出去之后,刚好挂在回廊下方突出去的撑条上,找个手脚利索的人拿了勾杆和网子去能拿回来了。

    素兰赶紧吩咐人去办,见明珠走到窗前看风景,知道她要作画,忙和素梅一道把笔墨纸张备好。明珠画的还是那副床弩图,画了又烧掉,烧了又画,画毕洗手要茶,素兰见她心情不错,趁便道:“姑娘今日好大的火气。耿嬷嬷纵然不当,平日待您却也尽心。”

    明珠喝一口茶,道:“不过是为着她自己罢了。”借了重生的光,她得以知道耿嬷嬷母子借她的势做尽了恶事,最后还把屎盆子妥妥地扣在了她头上。她的坏名声就有一半来自耿嬷嬷这里,趁着现在这对母子还没有闹出大事来,赶紧地夺了耿嬷嬷的势才是大吉。

    素梅进来道:“姑娘,办事的婆子回来了,道是并不见那只鞋,问姑娘是否记错了?”

    明珠默了默,吩咐道:“让人准备银钱吧,明日自会有人来算账。再吩咐下去,就说我的东西被人偷了。”那只鞋若不是被山风吹走了就是被英王府的人拿走了,想要为难她也没这么容易,她一口咬定鞋子被偷了,看他怎么办?

    素兰会意,跃跃欲试:“要搜山么?”

    “你好大胆子,竟敢去搜英王殿下么?放出消息就行了。”明珠想到宇文初的小心眼,忍不住又恨得磨牙,果然宇文家专出小心眼的男人,又难缠又可恶。

    玉皇阁后依山建了一座精舍,这座精舍由一幢二层的竹楼和几间平房组成,幽然精巧,被重重碧色和云雾遮掩着,就像人间仙境一样的美丽。宇文初便住在这里的二层楼上,此刻他正拿了一张图纸细看,若是明珠在此,一定会觉得这张图纸实在是眼熟极了。

    那纸上画了一张巨大的弓弩,各种机杼零件画得一丝不苟,旁边还有蝇头小字注明尺寸材质,可惜的是,最关键的部位是一片空白……宇文初放下图纸,神色难明地问敬松:“这就是你从半剪身上拿来的图纸?”

    敬松看不出他的喜怒,忙道:“是,那小子贪杯却量浅,几口酒下去就人事不知。属下从他贴身的衣袋里搜出来的,不会有误。他可宝贝了,用油纸包了整整三层。”

    宇文初道:“有无遗漏?”这张图上画的这种大型精密的强弩,若能找到全图,便是了不起的神兵利器,登上那个位子也好,兴旺强国也好,都不会再是什么难以实现的梦想。

    敬松很肯定地摇头:“无有遗漏。”

    敬松办事自来妥当,既然说是没有遗漏就一定没有遗漏。宇文初平复下胸中沸腾的热血和激动,很仔细地将图纸卷翘的纸角抚平,他不过是要查傅明珠悔婚是否与半剪有关,却没想到会弄到这样的宝贝。这图纸不是旧纸,乃是新作,又是傅明珠给半剪的,那是不是意味着,傅家有这强弩的全图?傅家拿这样的东西来做什么呢?

    敬松跟随宇文初多年,看他神色猜他应是很珍视这张图纸,便进言道:“不然,属下去把那小子弄醒了,殿下再问他话?想来他稚嫩天真,好问得很。”

    宇文初摇头:“暂时不必,先让人看好了,瞧瞧他们要做什么。”将图纸仔细收好了,才叫外头候着的人进来回话。

    张焕扭扭捏捏地提着只缎鞋进来,黑脸微微发红:“殿下,这鞋子要怎么处置?”

    宇文初看也不看:“随便找个角落扔着。”

    张焕想不明白了,特意去弄了这么一只女人鞋来,就是为了随便找个角落扔着的?不过那女人是真够可恶的,他就没见过这么凶悍刁蛮的女子,便愤愤不平地道:“殿下真是宽容,那娘儿们居然敢对您如此不敬,应该砍了她的手才是,只藏她一只鞋真是便宜了她。”

    宇文初面无表情,并不答话。敬松给张焕使了个眼色,道:“让你扔着就扔着,怎地这么多废话?”

    “哦。”张焕摸摸后脑勺,给宇文初行了个礼就要退下。忽听宇文初道:“别弄丢了,留给朱长生处置。”

    一听这个,张焕便笑了:“不知傅家愿出多少钱来赎买这只绣鞋呢。”

    朱长生随后进来,笑道:“说什么呢,这样热闹?”

    张焕上前抱住他的肩头,讨好笑道:“朱老哥,按殿下从前定的例子,谁想到的挣钱法子就能抽分子。若是这绣鞋换得银钱,我要抽成的。”傅相家资丰厚,傅明珠又深得宠爱,恰逢她闹着要和临安王悔婚的当口,为了她的名声,傅家怎么也不会少出这个钱啊,能分一点就发财了。

    朱长生冷眼瞅他:“这法子是你想的么?”

第10章 凶器

    当然不是……是殿下,张焕悄悄瞅了宇文初一眼,见宇文初坐在窗前想事情想得入了神,神色高不可攀,只好用商量的口吻小声道:“事情是我经办的,论功行赏,我总能分得一杯羹吧?”

    朱长生拿大白眼赏他:“你想得美呢!方才傅家的人到处传说,有贼闯入他们家姑娘住的精舍,偷了贵重东西出去,要让观里帮忙查看抓贼呢。你就是那贼!你自己好好想想,有没有人看见你去回廊那边偷鞋?若有,赶紧地说,省得人家打上门来要人,让殿下难做。”

    “啊?她怎么这样不要脸呢?还倒打一耙!”张焕急得脸红脖子粗的,见朱长生和敬松都好笑地看着他,知道自己又被调侃了,气得去找宇文初评理:“殿下,您给评评理,他们尽欺负属下老实。”

    宇文初这才抬起头来:“把鞋放下,退下。”

    张焕忙将鞋子放下,利索地退了出去。

    宇文初伸出两根手指,捏了缎鞋放在眼前仔细查看。那鞋做得精致,用料华贵自不必说,难得鞋底还缝了上等的香料在里头,幽香扑鼻,鞋尖那颗龙眼大小的合浦明珠更是流光溢彩。

    不期然间,傅明珠那张灵动美丽的脸便浮现在他面前。若不是亲眼所见,他真是难以想象,那样一个娇矜的小女子竟会半夜跑到凌空回廊上疯狂旋转,再不要命似地把整个长廊跺得“咚咚”响,好像心里特别愤怒似的……要什么有什么,比公主还要过得称心如意,她别扭个什么?宇文初微眯了眼,将缎鞋端端正正地摆放在面前的案桌上,道:“朱长生,明日你去给傅明珠送清单时告诉她,她刺杀本王的凶器遗落在此,是否需要送去给傅相过目?”

    朱长生忍笑道:“是。”想想又道:“殿下,那女子是个刁蛮不懂事的,难免会冲撞了您,不如直接知会傅相,傅相会做人,知道该怎么做。您看如何?”

    宇文初盯着缎鞋上绣的银莲花,淡淡地道:“本王还没沦落到要借一个小女子生财的地步,告知她,我自有道理。”

    朱长生不敢再多话,应道:“是。”

    宇文初起身走到窗前往下看。他所居的精舍乃是绝佳的观景点,从窗前往下看,整个玉皇观一览无余,傅明珠所居的精舍也正好在他的视线之内,可以看到那里人来人往,十分热闹,也不知在忙些什么。

    一只信鸽落在窗台上,转着头“咕咕”地叫,敬松上前熟稔地抓起信鸽取出信纸看了,道:“殿下,临安王得知傅氏要悔婚,大怒,先去傅相府上大闹了一回,无果,又去宫里闹,就连太皇太后的面都没见着。不知他从哪里得知傅明珠在此躲避风头,已然往这边赶过来了,怕是不能善罢甘休。”

    傅明珠骄矜,宇文佑暴烈,都是眼里容不得沙子的傲慢人物,若是没有当面闹开也许还能有转圜的余地,若是见了面必要闹得水火不容,再无转圜余地。朱长生的表情有些精彩:“若是这两人当面碰上再大闹一场,只怕这桩亲事是真的不成了。宗亲里有想法的人不少,必然要闹出些事来。”

    宇文初道:“那也未必,还要看傅明珠是否真心悔婚。”若只是一时赌气自抬身价,指不定很快就心回意转,不过他看傅明珠那模样,这桩亲事恐怕是真的不能成了。他本来不是爱管闲事的人,但想到傅明珠一时半会儿嫁不出去,不知怎地,竟然觉得很是惬意舒爽。

    三月的天儿,最是风和日丽的时候,尤其是玉皇山的景色真是好。明珠本身就是活泼的性子,虽然才经历了这样的大事,在屋里坐得久了也受不住,眼见着天气晴朗又有风,就想放风筝,便问山上什么地方适合放风筝。

    当朝信奉的是道教,宫中供奉得有皇家道观,京中权贵也有自家供奉的道观。这玉皇观便是傅府的供奉之一,观中道士得到傅府许多好处,恨不得把傅明珠给捧上天去,立刻推荐她去后山:“山后有片坡地,地势和缓树木少,敞亮又清净,姑娘要放风筝那是顶好的。”

    明珠知道山上没有风筝,下山去买来回也要些时候,便叫底下会做的去扎,她自己拿了纸笔颜料等着画风筝,先画一个一人高的美人风筝,再画一只燕子和两只蝴蝶,兴致勃勃地换了便于奔跑的胡服,梳个利落的男儿发髻,嘻嘻哈哈地带了一群丫头跑到后山去玩。

    那道士果然没说瞎话,后山上好大一片绿绒绒的草地,零星开着些野花,平整又漂亮,树木也少,风又大,不一会儿的功夫几个风筝都上了天,飞得又高又远。丫头们都尖着声气又叫又笑的,明珠却陡然失了兴致,盘算着要是能有一只丈余长的蜈蚣或是凤凰、飞龙之类的放上去才叫有意思,眼看着天色还早,就真的叫人去把竹篾和绢纸、颜料拿过来,她要现场扎风筝。

    忙乎半晌,见半剪揉着眼睛没精打采地走过来,明珠便叫他过来帮忙:“你不是总夸手艺好么?考验你的时候到了!你现场给我扎一只两丈长的蜈蚣风筝,要又轻又好飞的,我就信了你的手艺好。”

    半剪一改之前的活泼夸耀,软绵绵地走过来蹲在她面前苦着脸低声道:“若是我给你扎出来,你是否可以大度点儿?”

    明珠心里生出些不太好的预感来:“你这话欠揍,先就认定了我是个小肚鸡肠的,自打二十再来和我说话!”

    她本是开玩笑,却没想到半剪看她一眼就扬起右手使劲打他自个儿的左手,边打边咬牙切齿地道:“我打死你这个糊涂虫,打死你这个烂酒鬼,看你还敢不敢好酒贪杯误大事儿!”

    一定是她用作诱饵借给他的那张残图出问题了,明珠几乎可以肯定发生了什么事,想到那张图纸若是流落出去会引起的麻烦,心里少不得有些窝火,便冷眼看着半剪自罚,也不叫停,也不问事由。

第11章 抵债

    自己打自己,总是下不了狠手,半剪偷看明珠,见她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便涎着脸凑过去道:“消气了么?”

    明珠瞥他一眼,淡淡道:“那要看你究竟犯了什么事。”

    半剪嗫嚅片刻,小声试探道:“你那图纸有多的么?可否给我复制一份?”

    他若老老实实说出来倒也罢了,偏要和她玩这样的小心思,明珠立时翻脸:“你想得美呢!你号称自己看惯了这些书籍图纸的,无所不知,就该知道那是什么紧要的东西!全天下只此一份!你花多少钱也买不着。”

    半剪颓然坐倒在地,目光涣散地道:“完了,这回完了。卖了我也不够赔的。”

    明珠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别说卖了你,就是整个玉皇观再加上里头的人也不够!”

    半剪犹不死心,道:“你早前说要送我美酒,我门前那罐子酒就是你送去的,是不是?”

    明珠冷哼:“我家的人还没上山呢,我从哪里给变酒去?”

    半剪一下子抱住了头,泪如滂沱:“我对不住你,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贪杯……”

    那图纸就记在她的脑子里,谁也夺不走,更别说只是一张不堪大用的残图,只要有半剪这个能工巧匠在她手里握着就算不得什么。要紧的是,什么人这么快就盯上了那图?所以其实现在就已经暗潮涌动了?明珠心里真正在意的是这个,少不得恐吓半剪:“别和我说这些有的没的,到底怎么回事赶紧说出来!”

    半剪眼泪汪汪地道:“你知道的,我有些贪杯,今早和你辞别后,我回到住处研究那图,看到一半口渴,出去找水喝。看见门口石桌上放了一翁酒,封泥已经开了,酒香四溢,我没忍住就偷喝了一口,太好喝了,清甜甘冽,回味悠长……我以为是你送来的呢,就一直喝,怎么醉过去的都不知道,等我醒过来,才发现那图纸不见了。”

    明珠给他气得不行,指着他颤声道:“你借图的时候怎么和我说的?来路不明的东西你也敢随便吃喝?”

    半剪捂着脸哭:“我哪知道我这样的小人物会给人盯上呢?我已经知道错了,你要是不解气就咬我一口吧。”

    她咬他?他倒想得美呢。他说得倒也没有错,他原本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若不是她居中横插一脚,谁会对他生出兴趣来?明珠忍了又忍,见半剪还和个小媳妇似的在那里呜呜咽咽地哭,终是忍不住打了他的肩膀一巴掌,气冲冲地道:“哭!就知道哭!给你害惨了!还不赶紧带我去看看?你好好想一想,都遇到了什么人,和谁提起过这事儿?”话不及说完,就闭紧了嘴。

    最有嫌疑的还能有谁呢?今天早上她和半剪在那里说话,看见并偷听了他们说话的就只有英王宇文初!这山上也只有宇文初才能有这样大的胆子和手笔。想到这里,明珠忙着招呼半剪:“快,带我去瞅瞅!”只要看到那瓮惹祸的酒,大概就能顺藤摸瓜了。

    半剪忙着领她去了住处,推开院门指着石桌道:“就在那石桌子上的,封泥半开,酒香四溢……”说着又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

    这有了酒瘾的人,叫她怎么说才好呢?明珠叹着气到处找那传说中的酒瓮,可整个院子都看遍了还是没能找着,转头瞪半剪:“东西呢?”

    半剪也着了急,到处乱翻乱刨:“不能啊,我走的时候它还好好儿地在这里呢,里头还有大半瓮酒,我想着以后还要喝的……”转头看见明珠怒发冲冠的样子,不自觉地就矮了半截:“是我的错,弄丢了你的宝贝,你说要怎么办吧。”

    能借此机会把人诓回家也不错的,明珠伸手提溜住他的衣领子,狞笑道:“我说,要你以身抵债!”

    半剪被明珠那句“以身抵债”给吓着了,大叫着道:“我不从!我是好人家的儿郎……”

    他不从?这样的叫唤着,活像是她逼良为娼似的。明珠给他逗笑了,正想再逗他玩玩,院门忽然被人从外一脚狠劲儿踹开,一个人冷着脸大步走进来,死死盯着明珠抓着半剪衣领的那只手咬牙道:“快给我撤手!傅明珠,你实在欺人太甚!”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犹如有雷在耳边滚滚而过,明珠僵硬了脊背,好不容易才强压下心头翻滚的怒意和恨意,缓缓转过头去看向破门而入的那个人。

    高高的个儿,宽肩窄腰长腿,鸦青的团花袍子,冷硬的犀牛角带,发束金冠,一张脸肆意飞扬,英气俊朗,只是脸色阴沉得拧得下水来,看向她的那双眼睛里更是充满了鄙夷和愤怒。正是她曾经痴恋痴缠了十二年的宇文佑。

    宇文佑大步走过来,一巴掌拍开她的手,居高临下地俯瞰着她,冷笑:“那边闹着要悔婚,转头就在这里勾搭上了小白脸,你可真够不要脸的!”

    最后那一夜,他也是骂她不要脸,之前无数次,她也听他骂了她许许多多的不要脸。一句同样的话听得次数太多了,总会多少生出些麻木和迟钝感来,明珠仰头望着宇文佑微微笑道:“我看你才是不要脸的那一个吧,我都不要你了,你还好意思追上门来?难道是想求我别抛弃你么?”

    反了!从来只有她央求他垂怜垂爱的,如今倒反过来说他要央求她别抛弃他?宇文佑先是一怔,随即大怒,往前一步伸手去抓明珠,斥道:“我看你是蠢糊涂了,说什么都不知道,你再说一遍试试?”

    明珠和他做了多年对头,多少也知道他的性子和习惯,晓得他性子骄傲暴躁,经不住激,尤其是此时尚且年少,还未吃过什么苦头,更是心高气傲得很,那性子又冷又拗,一点就着。便缩在半剪身后藏着,怎么难听就怎么说:“说就说,谁怕你?宇文佑你不要脸,我要退婚不嫁你了,你听不明白还是不认字儿?还是你非得娶我不可,眼巴巴地追到这里来?也行,看你一片诚心的份上,你跪在我面前学三声狗叫,我就再考虑考虑,你看如何?”

第12章 不介意

    宇文佑果然被气得差点没发疯,抓又抓不住人。明珠是练舞的身子骨,灵活柔软得像一条游鱼,穿的又是便于行动的胡服,躲在半剪身后冲他龇牙咧嘴的做鬼脸,实在是让人忍无可忍,几乎恨不得把她掐死了事。

    同样的事儿换了其他人,也许就忍下去了,或许还能博个成人之美、不和小女子一般见识的美名。可宇文佑不是,他从云端跌落至尘埃,已经活得够屈辱的,婚事不由自主,忍气吞声地配了杀母仇人的女儿,临了还要被嫌弃,被当众打脸,说不要就不要了,他如何能忍下这口气去?光是对着那些兄弟们似是同情,实则轻蔑的目光他就受不住,更不要说是那些来自于奴仆和勋贵的可怜和讥讽。

    与其屈辱地活着,不如去死!宇文佑自悲愤之外还生出些委屈来,完全忘了自己来之前的计划,咬着牙,血红了眼睛兜胸抓住半剪就是一拳挥过去,发狠骂道:“傅明珠,你看上这野崽子了是不是?本王先杀了他再来收拾你!咱们拼个鱼死网破!”

    半剪和他比起来不过是个还没长大的半大孩子,一下子就被他拎得两只脚离了地,拼命地蹬着腿,连声怪叫:“不关我的事啊,救命,救命!”挨了一拳,声音渐渐小下去了,凄惨道:“傅姑娘,您救救我,我什么都听您的,给您卖身抵债……”

    早前宇文佑给明珠留下的阴影太大,见他动手打人,她本能地就想逃走,可听到半剪的哀求声步子又没能挪动,往后瞟一眼,看到家里的婆子丫头护院都围了过来,于是气势大壮,放声喊道:“临安王杀人啦……”边说边拾起墙角竖着的笤帚劈头盖脸地朝宇文佑打过去,尽捡着脸和头打,每一下都用尽了力气,却还觉得不够解恨,手和脚都是抖的,恨不得把他当场再杀死一遍才舒心。

    傅家的丫头仆妇们见势头不妙,赶紧把她往后拉,素兰苦苦相劝:“姑娘您有话好好说,别这样,好歹是个郡王呢,闹得难看了都过不去,别叫相爷难做。”

    宇文佑被打得灰头土脸、蓬头垢面的,极凶残地瞪了明珠一眼,腾出手来咬着牙抽出剑就要往半剪身上捅。明珠倒吸一口凉气,拨开素兰抢上前去堪堪护住半剪,仰起头傲慢地看向宇文佑:“一人做事一人当,是我得罪了你,你有气就冲着我来,何必拿个不懂事的孩子撒气?”

    “他是不懂事的孩子?”宇文佑看看被吓得仓惶失色却不失清秀的半剪,再看看一脸傲慢坦然的明珠和她张开来护着半剪的那两只手臂,觉得格外刺眼糟心,便将剑尖指向明珠左胸,阴沉了脸咬着牙冷笑道:“你放心,我先收拾了奸夫再来收拾你!你所加诸在我头上的屈辱,总要一笔一笔地讨回来才是。”

    真是好笑,他不爱她,眼里心里一点儿都没有她,甚至还觉得她可恶可耻可笑看不起她,压根就不想和她成亲,偏来这样不依不饶地缠着她不放,为的不过是觉得被她弃之不爱了,所以不甘心而已。难道她就该被他这样践踏着才如他的意么?

    明珠又觉得心口一点一点地疼起来了,疼得就连呼吸都扯着疼,她讥讽地笑看着宇文佑道:“我加诸在你头上的屈辱究竟有几笔呢?早前是我年幼不懂事,不自量力地在宫宴上说了那么一句糊涂话,再不知天高地厚的应了先帝爷的赐婚。你不乐意,却不得不从,你是龙子凤孙,天家血脉,尊贵无比,被逼着娶个不喜欢的女人,当然是屈辱,我也理解。现在我愿意纠正这个错误,一拍两散,各生欢喜,你怎么又觉得是屈辱了呢?莫非是又发现我的好处,所以舍不得了?”

    “谁舍不得你了?像你这样的,倒贴都没人要。”宇文佑恨不得咬她几口才解恨:“你想嫁便嫁,不想嫁就不嫁,当我是什么人?”

    明珠十分认真地想了一会儿,点点头:“我明白了,我先提出悔婚伤了你大男人的脸面。那你来吧,你就说你不要和我成亲了,你看不上我要退婚,我不介意。”

    宇文佑愤怒到了极点,却又充满了难以言明的耻辱感,傅明珠是真的不想嫁他了,所以这么骄纵霸道不肯吃亏的人,为了摆脱这门亲事居然愿意由着他来说这话……不对,最先说要退婚的人是她,这事儿已经传得沸沸扬扬的了,人人都知道她不要他了,这当口在这深山里头她再让他来说这话,岂不是把他当成猴子耍么?

    她怎能将他踩在泥地里如此践踏?!傅家果然没有一个好东西!前一刻还要死要活地非他不嫁,转眼就弃之如敝履,这样水性杨花、朝三暮四的女子,实在是死不足惜!

    宇文佑很想透心窝子给明珠来那么一下,可是剑往前递进半分,他甚至能感受到明珠的心跳透过长剑传递到他指尖,明珠却仍然不躲不让,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桃花眼静静地看着他,面上无喜无悲。仿佛早就看透了他,早就知道了他,早就冷透了心肠,他无论做什么,她都不会觉得吃惊。

    他突然间就下不去手了,莫名自心间生出些寂寥和狼狈来。她不在乎了,若是从前,他不理她,她能厚着脸皮追着他一路小跑,只要有机会便涎着脸冲他讨好的笑,他若屈尊降贵地对她说上一句话,哪怕态度十分恶劣,她也能高兴半天。口里说着“我看得上你是你的福气”,眼里却全是对他的情义。可现在,她为了一个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卑微少年,居然挡在他的剑前,半点不怕死不怕疼。而他记得她曾经是个不小心弄破块油皮也要哭上许久,到处要人安慰的娇滴滴的人儿。

    不怕死的人你能把她怎么样呢?总不能真的杀了她。傅家势大,他无所依仗,傅氏一窝老贼小贼睚眦必报,他若杀了她也一定不能再活。因此不是他下不得手,而是他还有大仇未报,不能就这样死了。但这口恶气必须要出,他不能杀傅明珠,这个莫名其妙钻出来的臭小子总能行吧?只要杀了这臭小子,这场闹剧大概也能告一段落了。宇文佑理所当然地推开明珠,一脚踏上半剪的胸部,提剑就要往下戳。

第13章 打架

    眼看自己就要无辜丧命,半剪挣扎着绝望地大叫起来:“你凭什么杀我?你讲理不讲理?”

    “他这样的人生来就是天潢贵胄,何曾会和人讲什么理?”明珠被宇文佑推得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地,幸而被素兰扶住了,见宇文佑铁了心要杀半剪,他武艺高强她是知道的,真要硬拼不知要死伤多少人,因此并不上前去阻挡,只在一旁凉凉地讽刺:“半剪你可怜,遇到了我,他惹不起我,惹不起傅氏,只好拿你这个手无寸铁又无依靠的人开刀了。只有杀了你,他才觉得他的脸面能撑起来,才觉得他自己是个伟汉子大丈夫,所以他也是可笑可怜之人。”

    宇文佑的剑已刺入半剪的皮肉,听到这话就怎么也不能再往下刺半分,仿佛杀死了半剪,他就真的成了傅明珠口里那个可笑可怜之人。他的心病他自然知道,真正是个无所依靠,又招了太皇太后和傅氏的厌恶,不得不借着傅明珠的偏爱和婚事苟活下去的人。心气越高就越在意别人的看法,刺杀半剪的当口,心里更多的不是解气,而是对自己的厌恶和不服气。

    明珠看得分明,笑得越发刻薄了几分:“半剪你安心地去,我会给你造个大墓,上头就写着,你是为临安王纾解泄愤光荣而死的,若是机会对了啊,我还求皇上赏你个封号,我瞅瞅,叫什么合适……”

    话未说完,宇文佑已然将剑收了回去,傲然冷对着她说道:“你也不必为他谋算,他还不值得污了我的剑。我问你,他是谁?”

    明珠不看宇文佑,俯身将半剪扶起来,亲自替他整理衣衫,再拿帕子替他堵住伤处,吩咐素兰:“把人扶下去,请个好大夫替他疗伤。”

    半剪是个得瑟的性子,见脱离了危险便“哎呦、哎呦”地叫唤起来,靠在素兰身上一脸的委屈,简直痛不欲生。

    宇文佑冷笑:“我说了让他走么?”话音落下,自有他带来的人上前将半剪拦住。

    明珠抬起下巴,冷冷地看向傅府的护卫:“他若死在这里,你们就都不要再混了。”

    护卫头子蒋铎是她爹傅丛精挑细选的仔细稳重人,自然不能放任府里的人和临安王府的人真刀真枪地对上,当即示意手下上前护牢了明珠,再和宇文佑商量:“殿下乃是金贵之人,何必和这草根一样的少年郎一般见识呢?”

    在宇文佑眼里,傅府的下人全都是奴颜媚骨的奸佞走狗,根本不配和他说话,只作没听见蒋铎的话,咄咄逼人地看向明珠,声音冷硬:“你不肯说?也行,你听好了,只要我活一日,他便不能好过一日,你更不能与他双宿双飞。”

    明珠忍不住冷笑,连解释的话都懒得说了。即便是她不要他了,也还不至于饥不择食到这种地步,随便就和才认识了没多久的半剪谈婚论嫁。她爱惜自己得很,爹娘生她养她宝贝她,可不是为了让她作践自己的。

    她不耐烦解释,却不代表半剪不着急,半剪从小在玉皇观中长大,经历过的事情不多,胆子不大,方才已是被宇文佑给吓坏了,听说宇文佑有不放过他的意思,吓得赶紧声明:“别乱说啊,我和傅姑娘清清白白的,以技论交,别坏了人家姑娘的清誉再坏了我终身。”

    宇文佑听到这里,陡然放松了一直抬着的肩头,回头冲明珠不紧不慢地一笑,颇多轻慢和嘲讽。那意思很明白,她傅明珠果然就是个鬼见愁,他不屑她,换了个出身卑微的少年也照样看不上她。哪怕她不怕死地为半剪挡剑,半剪照样没有半点感激,要急着撇清和她没有任何关系。做人做到这个地步,不,做女人做到这个地步,真是失败透了。

    明珠也笑,指向半剪:“对,你赶紧地和他说清楚,你是我的家奴,非是什么其他人,俗话说得好,打狗还看主人面,旁人打你的脸便等同于打我的脸,我誓不与他善罢甘休。”

    半剪没她嘴皮子利索,晓得自己被损了却也只能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地道:“我不给人做奴仆的。”

    “你不乐意,我当然是不能逼你的。”明珠慢条斯理地拖长了声调:“去请观主来,我有一笔账要和他算,算清楚了,我便放了你,从此后死活都与我不相干。”

    形势比人强,就算是观主有钱赔图纸也得给这活阎王似的男人砍死,半剪立即给明珠行礼:“小的见过姑娘。”

    明珠斜瞟宇文佑一眼,见宇文佑的脸黑得和墨汁有得一拼,心情自然而然地好了几分,十分大度豪爽地道:“起来吧,你有伤在身,不必多礼。你记好了,入我傅氏门下,我便要护得你周全,谁敢伤你半分就是和我过不去。下去歇着吧,我稍后找你说话。”

    自有人把半剪扶起来护着往下走,明珠傲慢地抬起下巴看向宇文佑:“让让,借过。”

    宇文佑沉沉看她一眼,将手一挥,临安王府的人便退了开去,由着相府的人扶着半剪离去。明珠还多了个心眼,不肯先走,而是留在最后压阵,等其他人都走了才施施然离去。才行了两步,手腕便被宇文佑牢牢攥住,肌肤才被宇文佑触到就像被火烫了似地难受,拼命往后缩,怒目而视:“你要干什么?放手!”

    宇文佑双脚犹如钉在地上似的,任由她蹦跶挣扎半点不动摇,语气冷静得很:“别闹腾了,跟我回去成亲,我既往不咎。”

    明珠挣扎不开,眼看着相府的人去而复返,只敢眼巴巴地看着她和宇文佑,并不敢上来救她,晓得所有人都不相信她是真的不想嫁给宇文佑了,只当她是一时兴起闹别扭,生怕惹怒了宇文佑过后又招她埋怨。再想起从前自己没骨头似的成日追着宇文佑跑,觉得真是丢脸极了,愤而一口咬在宇文佑的手臂上,呜呜地道:“做你的白日梦,我死也不会嫁给你!”

    血肉入口,激起她那些藏在骨缝深处的戾气和怨恨来,咬住了就不想再松口,只管使劲儿地咬。咬得眼泪滂沱,咬得一颗心揪成一团,痛不欲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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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傻了么

    “傅明珠!你松口!松口!”宇文佑之前还想逞强,却没想到傅明珠是下了死劲儿地咬他,再这样下去他非得少掉一块肉不可。疼得极了便去抓明珠的头发,见她疯了似地不松口,就又去捏她的下颌骨。

    明珠生得娇嫩,轻轻就被他卸了下颌骨,一双黑黑的眼睛哭得湿漉漉的,血从失去控制的唇角流下来,滴在嫩黄色的胡服上好不分明,又凄惨又瘆人。两边的下人见二人都动了真的,全都被吓了个半死,齐齐涌上去拉人劝架,却被明珠狠劲把人一推,掉着下颌就飞扑过去把正低头验伤的宇文佑撞翻在地,再利落地翻身骑上,扬起拳头对着宇文佑的眼睛就是两拳。她势单力薄之时被他欺辱那是没办法,此刻人多势众还要受这鸟气那就真是没道理了。

    宇文佑又岂是个能吃亏的,乌青着两只眼睛将明珠推翻下去,举起巴掌就要往下搧,明珠晓得厉害,先往他脸上挠了两爪子再紧紧和他拧成一团,就是不给他机会打自己,明明是掉了下巴的惨样,一双眼睛却凶得冒火,叫人心中无端生寒。

    她怎么突然就这样恨他了?被卸了下颌骨也还这样的狠?宇文佑看得怔住,动作慢了一拍,于是裤裆里又挨了一脚,疼得癫狂间,什么杀母之仇和大业都被抛之脑后,只想着要和这女疯子同归于尽算了,大家一起死个干净,一了百了。两个人章法全无,就和孩子打架似的,你捏着我的鼻子,我抠着你嘴,谁也不让谁,抓咬挠掐全部用上,在地上滚成一团。

    两边的下人见他们打得热闹,也自发地冲突起来,正乱成一团间,突然听得有人冷声道:“都给我住手!”

    这声音清冷如玉,颇具威严。奈何两边的人都打得红了眼,根本没人去理,明珠正使劲儿抠宇文佑的眼珠子,宇文佑则掐着明珠纤细的脖子,突然间就被人分开了,两个人都很愤怒,齐齐转过头去瞪向那个多管闲事的人。

    高大的柏树之下,宇文初负手而立,眉头微微皱起,一脸的不耐烦:“并不是小孩子了,还这样不顾后果的胡闹一气,真是没有体统。”

    明珠看到这个人心情就好不起来,她觉得她的重生之路在遇到宇文初之前都走得顺当无比,遇到宇文初之后就变得艰难险阻,困难重重。他先刁难于她,再使人拿走了她的鞋子,偷走她的图纸,现在又来这里装模作样地管闲事看她的笑话,实在很让人厌烦,想要抢白他两句,奈何下巴脱臼说不来话,只能忿忿而视。不期然间,在宇文初眼里看到一闪而过的笑意,不由得越加恼羞成怒,觉得两辈子的脸面都丢干净了,只好恨恨地托着自己的下巴立在一旁,能怒不能言。

    宇文佑怒气不减,虚虚行了一礼,侧开脸瓮声瓮气地道:“让六哥看笑话了。您怎会在这里?”

    宇文初道:“这几日天气好,正是观星的好时候,难得无事,我便来此躲躲清净。”微微皱了眉头,一脸的不知情:“你怎地不在京中筹备婚事,反而跑来这里胡闹?”

    宇文佑的俊脸上挂了好几条被明珠挠的血印子,被风一吹疼得直抽抽,手臂上被咬的地方也钻心的疼,再被追着问那已然夭折了的婚事,脸色真是好看不起来,更答不了话,只管恶狠狠地瞪着明珠。

    明珠不甘示弱地瞪回去,气势是足的,只是那脱臼的下巴显得格外可笑,看上去就有些可怜了。

    宇文初叹了口气,和气地道:“傅姑娘,你就不疼么?这样下去不是事,府上若有精通接骨复位之人,还是早些把下颌复位的好。”

    谁要他提醒?她自然知道,就算是她忘了,这疼痛也不能让她忘了。明珠看向蒋铎,蒋铎告了声罪,上前抬手要替明珠将下颌复位,宇文佑立时上前拦住,坏心眼儿地厉声道:“下贱狗奴,也敢将你的脏手去碰我的未婚妻?”

    明珠大怒,以目示意蒋铎别理这条乱咬人的疯狗。宇文佑却拿剑指着蒋铎道:“谁敢碰她我便砍了他的手!”见明珠忿忿,便挑衅道:“不然你叫个女人来办也成。”

    这是算定她身边没有精通接骨复位之术的女人,逼着她求他或是一直忍疼呢。他虽然失势,好歹也是郡王之尊,真要砍了相府一个下人的手脚,其他人也不会说什么,就算是太皇太后也不能拿这个做文章。明珠做不到拿别人的性命安危来和他赌气,不由恨得牙痒,气冲冲地瞪向宇文初。她的本意是说,他不是要主持公道么,怎地就由着他这混账兄弟乱来?他要是再不管,那就别怪她不给他面子,不管不顾地闹起来。

    却见宇文初冲她点点头,缓步走到她跟前来,一手托住她的下巴,一手扶住她的发顶,微一用力便利索地将她的下颌给复了位,再道一声:“傅姑娘,既然你向我求助,我断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你试试,可好了?”

    明珠断然没有想到他居然就这样把爪子伸到了她的脸上,就算是下颌复了位,也忘记合拢嘴,微张了口傻傻地看着宇文初,鼻端环绕着他指尖带来的淡淡沉水香味,幽淡甘凉,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宇文初笑笑:“傻了么?”语气中多有宠溺宽让之意,亲切得和她亲哥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和他有多熟。

    此人脸变得如此的快,必然不怀好意。她可以肯定他很明白她并没有向他求助的意思,但她真真切切得了他的帮助,感谢的话说不出口,质问的话也说不出口,只能憋着。明珠垂下眼,默默地动了动下颌骨,宇文初的手法到位,好是好了的,但她吃了宇文佑不少苦头,脸疼得厉害,想必肿了也青了,比宇文佑那张五颜六色的脸好不到哪里去。不过真是很解气。

    宇文初见她不言语,也不计较,转过身去招呼宇文佑:“既然来了,就去我那里坐坐吧。”

第15章 玩笑

    宇文佑皱着眉头看向宇文初,他不知道他六哥什么时候居然变得如此的怜香惜玉了,对象还是以骄纵著称的傅明珠。皇家无骨肉,由不得他要怀疑宇文初起了其他坏主意。

    宇文初不避不让,坦坦荡荡地由着他看,不轻不重地道:“你闹得太过了。”

    宇文佑有些沮丧,不用宇文初提醒,他也知道自己闹得太过了。但他本意并不想闹到这个地步,之前他曾以为,傅明珠闹这一场无非是想证明她的重要性,要逼着他低头而已,只要他来了,软硬兼施,她自会收回退婚的话,乖乖跟他走。却没想到她是真的铁了心要悔婚,才一见面就把他逼进了绝路,硬生生闹得不可收拾。

    纵然他性子高傲,不喜欢她,但娶了她就能借她的势躲避风险这个道理他是懂的。他还记得当初皇父赐婚,他不乐意,私底下去求皇父,说自己不要这个傲慢无知、没有廉耻的女人做妻子,皇父意味深长地说:“她是傅丛的老来独女,也是皇后唯一的亲侄女。皇后没有亲生女儿,把她爱得什么似的,她的骄纵大胆,说到底还是给人惯的。虽则娇蛮了些,其实内里还是美玉良质,重情重义,天真可爱,你好好待她,她自会百倍千倍回报于你。”

    他当时不懂,拼命求皇父,皇父始终不肯收回成命,反倒推辞乏了,让人把他赶走。没过多久,皇父龙体欠安,太子监国,他想见皇父一面比登天还难,周围的人对他一天比一天冷淡,太子妃闵氏的弟弟当众嘲笑折辱他,其他人在一旁看笑话,没有谁愿意出来帮他说句话。傅明珠不知从哪里听说了这个事,急巴巴地冲出来硬逼着太子妃的弟弟给他赔礼道歉。哪怕就是太子妃,也惧怕着傅家的强势,当众打了她亲弟弟一个耳光,再替她弟弟和他赔礼致歉,从那之后,再没有人敢当面如此肆无忌惮地对待他。

    后来皇父驾崩,太子登基,傅皇后荣升太后,从前得罪过傅氏的宫妃和皇子下场凄惨无比,他的地位更是一落千丈,就连稍有体面的宫人都敢给他脸色看。又是傅明珠隔三差五地给他送东西,人前人后护着他,容不得任何人说他一点不好,他的境遇才没有更糟,他明白了皇父的良苦用心,也更加觉得屈辱和不甘。

    但是那个眼里心里只有他的傅明珠突然就变了心,而且态度如此强硬,这是为了什么?宇文佑有些不明白,趁着周围人没有注意他,悄悄看向明珠。

    明珠侧对着他站在院墙边,落日的余晖在她身上镀了一层淡淡的金红色,她的脸又青又肿,还沾着泥土,看上去很滑稽可笑,她却一点都不在意,只是垂着眼静静地盯着墙边那株老桃树看。老桃树的根部生了一个虫洞,里面浸出许多黏糊糊的树胶来,看上去有点恶心,他不知道那有什么好看的,但傅明珠就是专心专意地盯着那里看,眉间颇多寂寥感伤。

    宇文佑的眉头越发皱得紧了,这不像是他所熟识的傅明珠。傅明珠应该是美丽动人的,骄傲飞扬的,活泼娇气的,她何曾有过这种寂寥的时候?他曾记得,他的几位皇妹曾背里艳羡地提起过傅明珠,说她过得比公主还要肆意些,要什么有什么,称心如意,不比她们既要受宫规压制,还要担心不讨太后和皇后喜欢,没有好日子可过。可是此时的傅明珠的确是寂寥感伤的,她不会是虽然闹着悔婚,其实心里也不好受吧?

    一念回转,宇文佑转向宇文初十分诚恳地轻声道:“六哥骂得是,还请六哥帮我。”不管宇文初打的什么主意,目前能帮他的只有宇文初。他刚才和傅明珠已经闹到不可转圜的地步,再要他直接舍下脸去求傅明珠回心转意,委实是太难了些。但是宇文初肯出面替他周旋就不一样了,宇文初为人周到谦和,聪明会说话,说不定能把这事儿弄好。

    宇文初看他一眼,很干脆地和明珠说道:“我那里有今春上贡的蒙顶甘露,滋味清雅,傅姑娘可要去我那里尝尝新?”

    和他们一起喝茶?明珠不屑,她吃多了撑的,坏了脑子才会刚和宇文佑闹悔婚,撕破脸打了架,转眼又和他坐在一起喝茶聊天。只怕传出去不单是外人会觉得她疯了,家里人也会觉得她疯了吧。本来父母亲就不信她真的不爱宇文佑了,再来这么一出他们怎肯再信她?那还悔什么婚?脑子发昏才对。

    明珠垂着眼掸了掸袖子上的泥灰,淡淡地道:“多谢英王殿下的盛情,但我仪容不整,是为失礼,还是改日吧。”

    宇文佑见明珠软硬不吃,忍不住激她道:“六哥你就省省吧,傅相圣宠隆重,府里什么没有?她怎会看得起你的蒙顶甘露?”

    明珠抬眼看向宇文佑,面上颇多讥诮,似笑非笑的道:“我在你眼里,是否一直都是如此的蠢?蠢到你随便说一句话,我就会轻易上了你的当?”

    宇文佑被她戳穿意图,面上挂不住,愤而将脸转开,不肯再去看她。明珠对着宇文初默默一礼,转身退了出去。

    宇文佑见她干脆利落地就要走人,心中发急,忍不住威胁道:“傅明珠,我是不会让你如愿的。”

    明珠头也不回,冷淡地道:“奉陪到底。”

    眼看着相府的人前呼后拥地簇拥着明珠远去了,宇文初才心情愉快地收回目光,温和地同宇文佑道:“你也不小了,怎地行事还如此冲动?”

    宇文佑气得肝疼,把被明珠咬得血肉模糊的手臂拿给他看,愤怒道:“六哥,这样恶毒的泼妇,换你愿意么?”

    宇文初面不改色地道:“换了是我,若能用这一口肉换一世平安,我愿意。要说恶毒么,不是你先动的手?她咬了你,你也卸了她的下颌,她抓破了你的脸,你也掐了她的脖子,半斤八两。”

第16章 幸运

    宇文初说的是大实话。

    这世上愿意告诉宇文佑实话的人少之又少,他是真没想到这位平日没什么来往的六哥居然会如此直白地提醒他。宇文佑十分感叹,却又觉得自己堂堂一个皇子沦落到要靠女人的怜惜来保命实在是丢人,许多藏在心里的话齐齐涌上来,堵在喉头不能言明,憋得眼睛发酸,许久才低声道:“六哥,我都知道,但我实在忍不住。”

    宇文初拍拍他的肩头:“先去我那里清洗包扎伤口吧。”

    伤口极深,一整块皮肉险些就要掉下来了,大夫缝了十多针才算完,宇文初吃够了苦头,疼得满头是汗,熬过来了就去找宇文初道谢,半是示好半是试探地道:“多谢六哥今日替我周圆,弟弟不胜感激。这么多哥哥,只有您肯和我说实话……皇父给我留了后路,却被我搞砸了,您不能看着弟弟就这样没了活路。”

    宇文初独坐在窗边打棋谱,闻言并不回头,目光专注于棋盘之上的黑白棋子,回道:“当年的事,你我心里都有数……傅丛不是善茬,皇父之所以能给你留这条后路是因为傅明珠稀罕你,她若是不稀罕你,这门亲事早就作罢了。你若真要问我后计,那我便告诉你,不管你是怎么得罪的她,要么你就千方百计求得她原谅,让她相信你的真心,答应和你成亲;要是做不到,就趁早撂开手去,不要再得罪她和傅丛,收敛你的性子,借着她退婚这事让宗亲勋贵同情你,借此活下去。”

    当年的事……宇文佑不说话了。母妃还活着时,他是多么的风光受宠,哪怕就是太子见了他也要客客气气的,想着法子拿各种精致的小玩意儿讨好他,傅太后更是对他好得不得了,就怕他或是母妃在皇父面前说他们一句不好,毁了太子的前程。后来母妃因了一场小小的风寒撒手人寰,皇父明面上就没有从前那么疼宠他了,但暗里仍然是很关心他的。

    他们都说母妃死得不明不白,他也知道这和皇父的过度宠爱和改立皇储的流言有很大关系,立储从来都是你死我活的事情,傅太后母子恨透了他们也是常事。他不知道傅明珠是怎么才做到让心如铁石的傅太后和傅丛答应这门亲事,而没有对他斩草除根的,现在回想来,其中汹涌的暗流真是让人心惊。

    不管他承认不承认,他能平安活到今日,凭借的就是傅明珠的喜爱,这门亲事一旦作罢,他的死期想必很快就要到了吧?他还这么年轻,就要这样死了吗?他真不甘心。不然奴颜媚骨地去求傅明珠吗?宇文初失神很久,惨然一笑,若他真的如此,只怕在傅明珠眼里更是一文不值了吧。如果他连骨头都没有了,还有什么脸面在宗亲中立足?

    “六哥,若是你,会怎么做?”他很无用,事实是如此的惨烈,宇文佑忍不住对自己又生出了几分厌弃之感。

    宇文初终于把目光从棋盘上收回来看向他,平静地道:“我若是你,根本不会走到这一步。”

    宇文佑苦笑,这话等于白说。

    “哒”的一声轻响,宇文初把一粒黑棋按下去,轻声道:“其实,傅明珠是真的很喜欢你,我没见过谁这样什么都不管不顾地喜欢一个人,你是幸运的。”

    也是不幸的。现在她不喜欢他了,而且来得这样的突然,令他措手不及。她恨透了他,恨不得吃了他的肉,要了他的命。从前拥有的时候觉得是负担,不屑着,反感着,突然失去了依仗,就觉得真是不习惯。是的,他只是不习惯和需要这桩亲事保命而已,并不是因为舍不得傅明珠这个人。宇文佑自嘲地哼笑了一声:“现在她不喜欢我了。”

    宇文初看向窗外,眼神幽暗:“我这个人,大概是没亲身经历过有些事,所以气性没你那么大。我觉着,要是有这样一个人这样的喜欢我,也是一件很不错的事。”

    宇文佑心里“咯噔”一下,狐疑地盯着宇文初,试探道:“六哥觉得她不错?”这也是有可能的,宇文初的母妃敏太妃是个滑不留手的不倒翁,和傅太后的关系向来极不错,傅明珠又是那样的美貌娇嫩,是个正常男人都会忍不住多看她两眼。只是他没想到宇文初这样看似清心寡欲、一本正经的人居然也会说出这样直白的话,就好像挺羡慕他似的。

    宇文初一笑,低头继续摆弄手中的棋子,语气平静:“你想多了,我已然有婚约了。”

    已然有婚约了,若是没有婚约呢?这话听着怎么就像是很遗憾似的?想起他之前突然去给傅明珠托上下颌骨的举动,宇文佑忍不住心里发酸:“我那未过门的六嫂出身名门,又是有名的才德兼备之人,六哥才是真正让人羡慕呢。”

    敏太妃母子都混得好,宇文初得到的这桩亲事在诸皇子中颇拿得出手,长兴侯的嫡次女江珊珊,才貌双全,德行兼优,且长兴侯是老牌勋贵,八面玲珑,根深叶茂,这门亲事是极好的。若不是敏太妃和傅太后交好,宇文初平时为人低调谦和周到,怎么也不能得到这门亲事。所以宇文佑是真的很羡慕,多少又为宇文初迟迟不肯迎娶江珊珊过门而好奇,话里话外免不得多有试探之意。

    宇文初看他一眼,淡笑:“你若喜欢,我们交换如何?”

    这种事也是能交换的么?宇文佑愕然而视,宇文初已经低下头去,一本正经地道:“我是开玩笑的。”

    开玩笑的?宇文佑很是无语。沉默半晌,忍不住拿了朝中的事情去试探宇文初:“六哥到玉皇观有些日子了吧?”

    宇文初颔首:“大概得有五六天了。”

    宇文佑身子往前倾,声音压得极低:“那您应该不知道,皇上虐杀朱太妃跟前女官的事。”幼帝年幼,性子却极暴虐,从登基迄今不过年余,死在他手下的宫人却已经有几十个了。傅太后和傅丛为了把持朝政,由着这样一个小儿占据了皇位,宗室中就没几个服气的。若是能得宇文初站在他这边,他也能多了几分成算。

    宇文初目光流转,似笑非笑地扫他一眼,语气坚定地道:“九弟见谅,我这里的规矩是不谈国事。”

    宇文佑不由悻悻。

第17章 星火

    宇文佑的心情非常不好,他自从出事之后接连几天没能睡好,一路奔驰而来,又和傅明珠打了一架,精力消耗很大,和宇文初彼此试探着说话更累,草草用过晚饭,便抚着有些发沉的眼皮和宇文初告别,去了后头歇下。

    天已经完全黑透了,宇文初站在窗前往下看,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傅明珠住的地方。出家人清苦,早有早课,晚有晚课,灯油蜡烛都是计算着用的,玉皇观中除了供奉道尊的大殿外其他地方差不多都是漆黑一片,唯有傅明珠所居的地方灯火一片通明,隔着重重的乔木竹林和山水雾气看过去,就像个小小的水晶宫似的。

    敬松进来给他奉茶,和他讨论临安王宇文佑这个人:“九殿下的性子生得左了些,到底人年轻了,早些年没吃过苦头没经过历练,不懂得收敛。这般明白地把对傅相的恨意表露出来,也不怕亲事不成后,傅相转眼就夺了他的命去。”

    “傅明珠有一副好硬骨头,闺阁女儿中世所罕见。”宇文初答非所问,目光悠远:“只有至情至性之人,才会爱时不顾一切,恨也不顾一切。”

    敬松没见过他对哪个女子如此上心过,免不了附和:“属下是没见过哪个贵女有她那副不要脸不要命的泼辣性子,被人卸了下巴也不怕疼的,那样不要命地和九殿下拼命。您方才同九殿下讲,劝他要么不顾一切求得傅明珠心回意转,要么就放手求得宗亲同情,属下看他是不会选择后一条路的。”

    宇文初道:“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傅明珠铁了心,他要求得傅明珠回心转意,除非在她面前剖开心胸才行。”

    那可能么?不可能。敬松开始分析此事对朝中局势的影响:“如果这桩亲事不成,那么傅相会把女儿嫁给谁呢?太皇太后和傅相都是眼高于顶的人,不会找个不如九殿下的人。因此这个人出身样貌都不能低,要有才能,性子还必须稳重可靠,算来算去,整个京城符合条件的人屈指可数。”

    “最有可能的是老八。”宇文初把敬松下面的话说了出来:“老八的母族乃是淮南大族萧氏,门楣高贵,族中很多饱学之士,出仕者众多。若是傅氏和萧氏能联姻,乃是皆大欢喜之事。”

    “我们不能坐看此事发生,傅明珠嫁给谁都行,就是不能嫁八王。”敬松皱起眉头,凝重道:“还有一种可能,九殿下会去求助闵太后,借助皇上和闵太后之力,逼得傅丛不得不继续这桩亲事。闵太后和太皇太后婆媳不和,多半会乐于成见此事。这样也不错,可以让他们两边斗得更厉害。”

    宇文初看着傅明珠的居处,眼里闪起幽幽星火。水晶宫里住着的是仙女,但他眼前这个水晶宫里住着的却是一个愤怒的仙女,这个仙女眼里心里都只有宇文佑一个人,甚至认不得他是谁,他却想让她记住他是谁,因此才会意气地扔了她的鞋,还几次挑衅,他多半是魔怔了。

    明珠瘫在床上直哼哼,素兰拿了一只剥了壳的熟鸡蛋在她肿胀青紫的脸上滚来滚去,又心疼又担忧地小声抱怨:“姑娘真是不应该,就算是有再大的火气,也不能和他硬碰硬的来。您是金贵的宝玉,他就是那不值钱的粗瓷,他最多掉块瓷皮儿,您却受不住。”

    鸡蛋滚过脸上的伤处,疼得明珠“嘶”的一声,她全身都疼,骨头就像散了架似的,包括发根在内,全身上下就没有一处不疼,疼到她连抬抬指尖的力气都没有。因此她只是无意识地哼哼着,任由素兰去唠叨。

    素兰滚完鸡蛋,又取了特制的药膏给她涂在脸上,小心问道:“您要好些了么?”

    明珠懒得说话,悠扬婉转地哼了一声。

    素兰转身挑亮灯芯,又开始咒骂宇文佑:“姑娘不肯嫁他是正确的,何曾见过这样下手狠的人,一来就要打要杀的,还卸了您的下颌骨……这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还没成亲呢,要是成了亲,再没有人瞧见,不知他要怎么办。”

    也不会怎么办,就是尽情地折辱她就是了。明珠有些凄然,不想再讨论这个话题,结束装死状态,哑着嗓子道:“家里还没有人来么?”

    “没有。原本婢子今日要回去传您话的,没想到后头闹了这么一出。”素兰道:“不过蒋师傅已经让人传信回去了,说不定明日一早您醒过来,相爷和夫人就赶过来为您主持公道了呢,总不能让您白吃这个亏。”

    父亲是个大忙人,未必能有空闲,多半是哪位哥哥陪着母亲一起过来。母亲护短得厉害,把她看得眼珠子似的,只要看到她的凄惨样,这门亲事就不可能再继续下去了。正如素兰所言,还未成亲,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宇文佑就敢下手如此的狠,那结了婚,背着人后,还不知要如何的狠。

    明珠有种心满意足之后的惬意感,她总算是做到了,宇文佑才刚露面就引着他发火失控,称心如意地得到这个结果,也不枉她吃了那么几年的苦。可是心里真的是苦啊,她用尽了全身力气去喜欢一个人,却被时光和世事给磨尽了。

    正感伤着,门外传来隐隐约约的嚎哭声:“我可怜的姑娘,哪个丧心病狂的把你伤成这模样,可恨老奴不在你身边,不能替你受苦……”

    素菊走进来通传,委屈地小声道:“嬷嬷说我们伺候不周……”原来是耿嬷嬷在外面捶胸顿足地哭嚎着要进来照顾明珠,素梅和素锦劝了两句,就挨了她装疯卖傻的两下子。

    “扶我起来。”明珠真是不想动弹,却又不得不起来料理。她本不想做得太过,谁想耿嬷嬷这样不识趣,若是一个老刁奴她都不能收拾服帖了,以后也别想再做大事了,趁早洗干净了等着引颈受戮吧。

第18章 剜肉

    耿嬷嬷一手拧着素梅的脸颊,一手揪着素锦的耳朵,样子刻薄恶毒,声音却压得极低,说得大义凛然的:“你们怎么伺候的姑娘?有人敢动姑娘,你们就该冲上去护着姑娘,替姑娘痛,替姑娘死……”

    明珠算是抓到了机会,先长叹一声,再作了不敢相信的样子问耿嬷嬷:“嬷嬷方才说什么?是咒我死?”

    耿嬷嬷唬了一跳,忙讨好地道:“姑娘听岔了,借老奴十个胆子老奴也不敢,并不是这个意思。”

    明珠瞥她一眼,娇蛮又不容辩驳地道:“你的意思,是我耳聋了?你是我的乳母,劳苦功高,却更该懂得规矩,什么该说不该说都该知道。你明知我身上不好歇下了,还跑到我门前来口无遮拦的闹,是因为知道有外人在观里,想要借此逼我饶了你,不然就给我扣个虐待乳母无情凉薄的坏名头么?你记恨我早前说你那几句话,是不是?”

    这样一盆污水无情地泼下去,耿嬷嬷心里急得油煎似的,也顾不得脸面了,赶紧跪下去辩白道:“老奴是心疼姑娘,一时口快说错了话,那些黑心烂肠肚的想法断然不敢有的,还请姑娘看在夫人的面上,看在老奴辛苦奶大您的份上饶了老奴这一遭。”

    明珠淡淡地道:“你不配。你心里眼里全都无我,就算是奶大了我,记着的也只有你自己的好处。咒我死这种话,你心里若是不想又如何会说出来?”不等耿嬷嬷再开口就叫人:“这种生了异心的人还留她做什么?把她关起来,带回去交给四爷发落。”

    傅相有四子,四子性情各不相同,长子练达,次子勇武,三子风雅,四子阴狠。其中长子、次子、三子和傅明珠俱出自原配夫人崔氏,独有四子为庶出。明珠所说的四爷,就是她那位庶出的四哥傅明正。傅明正生母早逝,性情乖戾,在大理寺呆得久了,耳濡目染,整人的手段花样百出、推陈出新。因他有这特长,相府出了叛逆不可原谅之人都是交给他处置,落入他手里的就没有几个能全须全尾地活下来的。可想而知,耿嬷嬷若是落到他手里纵然罪不至死也不会好过。

    “姑娘饶命……老奴知错了。”耿嬷嬷被吓破了胆子,惊天动地的嚎哭起来,膝行上前去抱住明珠的腿苦苦哀求:“您饶了老奴这遭吧?老奴给您做牛做马……”

    明珠看着耿嬷嬷的发顶,心里很有些不忍。不管怎么说,这是奶大她的人,是陪伴她时间最长,她除去父母之外最信任的人。她记得耿嬷嬷的怀抱,记得耿嬷嬷身上的乳香,所以她给予了耿嬷嬷很大的权力和信任,以及纵容。耿嬷嬷的胆子是被自己一天一天养大的,此时处理只是让耿嬷嬷没了尊荣,拖到将来就会要了她一家子的命,以及连带着赔上别人的性命和相府的名声,更会将把柄递交到敌人的手里去。

    明珠弯下腰,狠着心,一点点地把耿嬷嬷的手指掰开,冷酷地吩咐蒋铎:“把她拖下去,她若是顺从就算了,若不听话就教教她规矩。”

    “我是您的乳母啊,姑娘!”耿嬷嬷绝望地抬起头来看向明珠,眼里的希冀一寸寸地熄灭了,她失神地由着护卫把她拖下去,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明珠,直到要出院门才恍然明白过来,凄厉一声长嚎:“姑娘您好狠的心……老奴做错了什么?要让您这样的赶尽杀绝?就算是要让人死,也要给个让人信服的理由,不然岂不是让人寒心?”后面的话被人堵在了嘴里,只能听见呜呜咽咽的哭声。

    其他下人都被吓住了,看向明珠的眼神难免有些复杂。正如耿嬷嬷所言,就算是她有错,也不至于就到了要交给傅明正处理的地步。若是明珠拿不出充足的理由,只凭耿嬷嬷倚老卖老地闹一闹就要受到这样严苛的处罚,难免让人寒心惊心。

    明珠只作不知,慢吞吞地进了屋子,重又躺回床上装死。素兰揉了一张热帕子过来给她擦手,大着胆子低眉垂眼地问:“姑娘是要吓唬耿嬷嬷让她以后老实些呢,还是真的要把她交给四爷处置?”

    明珠懒洋洋地道:“是吓唬的怎样,是真的又怎样?”

    素兰低声道:“若只是吓唬,杀杀耿嬷嬷的威风是再恰当不过的了。若是真的,婢子觉着有些过了。”偷瞟明珠一眼,见她没有发怒,便大着胆子道:“耿嬷嬷仗着是您的乳母作威作福是很惹人讨厌,但细究下来并不是多大的过错,谁家的乳母不是仗着自己奶大了哥儿姑娘,这样的有恃无恐?可到底是您的乳母,她奶大了您,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做得过了既不能服众,传出去也不好听。”

    明珠无动于衷。舍不得剜掉烂肉如何能让伤口长好?相府各种恶奴不少,非得整治不可的,就从耿嬷嬷开始好了。名声?见鬼去吧!权奸之女能有什么好名声?父母亲人的眼里她总归都是好的,至于其他的外人,他们觉得她不好关她什么事?

    素兰见她不肯听劝,锲而不舍地继续劝,明珠听得烦了,没好气地道:“你如今胆子越来越大了,就不怕我让你去和耿嬷嬷作伴?”从前的素兰可没有这么爱规劝她,莫非是她重生归来,对素兰太过温柔体贴,从而导致素兰胆子长大了?

    素兰有些紧张,定了定神,笑道:“奴婢不怕,姑娘是明白人,知道什么是忠言逆耳。”

    “要你拍马屁。”明珠哼了一声,道:“你不要再劝我了,耿嬷嬷这事儿我自有主张。冤枉不了她。你真要为了我好,就把这屋子里的人和事管好了,别让我分神操心。”说完闭了眼睛,不再言语。

    灯光下,她带了一种说不出的凝重毅然之感,素兰没来由地就信了她的话,轻手轻脚地做完事情退了出去。

    室内只剩下一点微弱的夜灯,明珠睁开眼盯着水墨纱帐发呆,家族剧变那一年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

第19章 赔礼

    那一年,先是四哥被人刺杀于大街之上,二哥远在边关鞭长莫及,三哥只懂风雅而无实用,父亲病重不能视事,所有重担都落在长兄一个人身上。

    表嫂闵太后从来跟他们不是一条心,她联合了野心勃勃的宗室勋贵,挑唆着性情暴虐的幼帝和姑姑作对,姑姑本就年老多病,外头没了帮手便渐渐不能掌控后宫局势,被闵太后和幼帝母子硬生生逼得中风失语。长兄独力支撑局面已是十分不易,就在这时,有人以耿嬷嬷的儿子强抢民女逼死人命、霸占皇庄收受贿赂一事大做文章,弹劾父亲和长兄,连带着她的名声也被扯得臭不可闻。

    以此事开头,墙倒众人推,弹劾傅氏各种罪状的奏折雪片似地飞来,长兄最宠爱的嫡长子、傅氏子弟下一辈中最为出类拔萃的傅霖入宫探望姑姑,又被人算计攀诬与姑姑宫中的女官通奸,被当场刺死于宫中,死无全尸,衣不蔽体。父亲闻讯气得吐血昏迷不醒,长嫂投缳自尽,长兄一夜白发,傅氏自顾不暇,无力还手,遭受了更加致命的打击。

    后来,二哥被逼于无奈骤然起兵,却被床弩无情射死,接着父亲和长兄、三哥、以及几位嫂子、侄儿、侄女们全都死于非命,族人离散,只留下母亲和一个年幼的侄儿侥幸逃过性命,还有她苟延残喘、没有尊严地在临安王府活着,任由宇文佑凌辱欺负而忍气吞声。

    想到那一年的血腥,明珠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那种日子实在是太可怕了,她怎么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再次发生。明珠把手握成拳,坚定地按住心脏所在的地方,她再不会只知道享受家族带给她的荣光而不知道承担责任了。

    第二日,傅夫人崔氏早早赶来,才见了明珠就抱着她“心肝、肉、宝”地哭了一气,小心翼翼地摸着她的脸连声问疼不疼。

    崔氏已是近六十岁的人,年纪不小了,平时养尊处优的,若不是心疼担忧爱女,怎么也不会连夜赶到这里来。明珠看着崔氏眼里的爱意,由不得的鼻子一酸,趁势将头埋在崔氏怀里,紧紧抱着崔氏已经发了福的胖腰好一通撒娇:“娘,我全身都疼,疼得要死!幸亏我灵巧,不然要被他活活打死!您是没看到,他到底有多凶。”撑起身子来指着自己肿胀青紫的脸,十分夸张地道:“居然活生生把我的下颌骨给卸了!但凡是心里对我有些许怜爱真意,又怎会下得这样的重手?”

    崔氏心疼得直抽抽,她四十多岁才有了明珠这个女儿,宝贝得什么似的,当真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飞了,恨不得把天上的月亮都摘下来给明珠。她原本就不看好这桩亲事,奈何明珠死活要嫁,在她面前一哭二闹三上吊的闹了好几出,她心疼女儿才心软答应下来。

    现在明珠不乐意嫁了,她当然没意见,只恨宇文佑心黑手辣动了她的心肝宝贝,少不得痛骂一气:“这个无情无义的恶贼,全然不顾你过去待他的情义,我早说过他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明珠听得痛快,假装娇弱窝在崔氏怀里不肯起来,绵了又绵,直到听她四哥傅明正在外头朗声道:“母亲,临安王过来赔礼。”才坐起来可怜巴巴地看着崔氏装害怕:“我不想见到他。”

    崔氏才不管临安王是不是先帝骨肉,此刻就只当他是仇人,当即阴沉了脸怒斥道:“你妹妹伤成这个样子,我哪里有什么心思去见外人?快别来吵我!”又哭:“我四十多岁上才有了这个女儿,年纪大了怀得艰难,生的时候险些去了大半条命,好不容易养大了,眼看着长得花骨朵似的心里欢喜,却给人活生生打成了这模样。这还是这么多人跟着的,要不然还不知道会怎样呢。这是要我老婆子的命啊……”

    明珠拿了帕子给崔氏擦眼泪,体贴地宽慰她:“母亲快别为那种人流泪,小心把眼睛哭坏了,不值得。”

    崔氏看着她那张五颜六色的脸,由不得的后怕起来,瞪着她扬手搧了她的屁股一巴掌:“打死你个不省心的东西!养你就是养祸害!你若是早早听我和你爹的教诲,何至于落到这个地步?被人打死都活该!”

    明珠从小到大从未挨过崔氏一根手指,骤然挨了这一巴掌便懵了,醒过味儿来便不管不顾地大哭起来,半是心酸半是喜悦,还有几分撒娇卖痴——能回到从前的时光,陪伴在父母亲人的面前真的是太好了!

    崔氏见她哭得伤心,也跟着难过,母女俩哭得好不热闹凄惨。哭声传到室外,惹得外头站着的两个男人神情十分精彩。

    宇文佑很是尴尬后悔,他一个大男人,被女方退亲已经很丢脸,追来质问傅明珠也就算了,还被她激得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和她打了一架。知道的晓得他是被傅明珠的蛮不讲理逼得忍无可忍,不知道的光听这母女哭得这样凄惨就免不了以为他有多恶劣,多不是人。坏了名声不说更没占到什么便宜,实在是太过冲动了。

    正想说点什么,一旁的傅明正已经皮笑肉不笑地给他行礼请罪:“家母和舍妹都是不懂事的妇道人家,受了一点委屈就只知道啼哭不休,认不得什么是大道理。还望王爷大人大量,不要和她们一般见识才是。”

    宇文佑一颗心直往下沉,京城里的人都知道,傅明正性情阴狠古怪,面上越笑得灿烂心里打的主意就越毒。这事儿原本是他自己处理不当,来时也说明了是来赔罪的,是真的想要弥补修复双方关系。傅夫人指桑骂槐他不怕,傅明正指着他的鼻子痛骂或是和他打架他也不怕,就怕傅明正这样客客气气的低姿态——这说明傅家已经打定主意,不会再继续这门亲事了。他们待他越客气,他就越危险,接下来,大概就会悄悄取了他的命。

第20章 四哥

    早知道这样,自己就不该和傅明珠争一时之气。宇文佑后悔得很,却又想到自己身体里流的是高贵的真龙之血,这腰若是弯下去了他自己都要看不起自己,就算是死也该站着死才是。便站得笔直的虚扶傅明正一把,违心地道:“不必多礼,我不怪她们。”

    傅明正当然也不会是真心行礼,趁势直起了腰,微微笑着:“看家母和舍妹这样子,怕是不能待客了,殿下您看是不是……?”

    傅明正长得阴柔白净,一双狭长上挑的丹凤眼,笑起来的时候眯成两条缝,看上去好像人畜无害,实际上心狠手辣再无人能出其右。宇文佑见他这样盯着自己笑,心里毛毛的,顺水推舟道:“那我改个时候再来。”

    宇文佑转身要走,幕僚悄悄扯了他的袖子一下,示意他趁机隔窗说两句软话恳求傅明珠回心转意。宇文佑不理,更将腰背挺直了几分,直愣愣地走了出去。幕僚无奈,只好叹了口气,意兴阑珊地跟在他后头往外走。

    “臣,恭送临安王殿下。”傅明正半弯着腰恭送宇文佑,一脸的恭敬神色,等到人走远了才直起腰来盯着宇文佑的背影,一双丹凤眼里全是恶意和嘲讽。再转过身,朝门外守着的婆子抬抬下巴:“哭伤心,怒伤肝,进去劝劝夫人和姑娘,人已经走了,莫要再哭。”也不走远,踱到一旁抬眼观看墙上的琴高乘赤鲤壁画。

    婆子入内禀告,崔氏拭了泪道:“请四爷进来说话。”

    “我去。”明珠趿拉着鞋子走到门边热情地喊傅明正:“四哥,你快进来。”

    傅明正回头盯着她的脸看了看,突地冷笑一声:“你可真有出息。平时一家子人恨不得把你供起来,你就这样糟蹋自己,白瞎了这些年吃下去的米和肉。”

    若是从前,明珠早嘲讽回去了,今日听了却十分心平气和。因为她知道,这位庶出的兄长虽然性情乖戾孤僻,对着她永远都是一副她欠了他钱的晚娘嘴脸,说话也十分不讨人喜欢,但他对她的爱护并不亚于其他人。于是明珠讨好地看着傅明正笑,轻声道:“四哥教训得是,我知错了。”

    以往张牙舞爪的猫突然变成了乖巧的小白兔,傅明正十分诧异,却没多说什么,沉默着走进房内,和崔氏行礼问安:“母亲的住处儿子已经安排好了,母亲一路颠簸,劳心费神,是否要先去歇一歇进些汤水饭食?”

    崔氏这才觉着累得受不住,扶着丫头站起身来,道:“汤水饭食倒不必,脚有些胀痛,头也有些晕,去躺躺倒是真的。”

    傅明正上前和明珠一左一右地扶着崔氏往外走,柔声道:“母亲只管安心休息,这里的事有儿子办理,不会再叫人欺负了妹妹去。”

    崔氏道:“你做事我自来都是放心的,我不放心的是你妹妹。”说着瞪了明珠一眼,开口想骂,看到她脸上的青紫肿亮就又叹了口气:“算了,你也别跟出来丢人现眼了,安心歇着吧。”

    明珠俏皮地吐吐舌头,果然只送崔氏到门前就不再往外走,看着崔氏进了另一间屋子歇下才磨磨蹭蹭地走到傅明正跟前,殷勤递了一杯茶过去:“四哥你喝茶。”

    傅明正看她一眼,接过茶放在案上,不咸不淡地道:“今日太阳是从西边升起来的么?我何德何能,能得傅大千金亲手奉茶?”

    明珠讪讪的。她是嫡出,父母俱在,上头还有三个一母同胞的哥哥,万千宠爱在一身;傅明正是庶出,生母位分极低,死后甚至不能入祖坟,他本人更是被族人仆从轻慢,加上他性子孤僻阴沉,不会讨人喜欢,几位兄长基本就是无视他,就连父亲也很不待见他。兄妹俩天生待遇相差太大,又都不是温柔容人的好性子,关系当然好不到哪里去。如今她突然对他尊敬起来,自然要引得傅明正奇怪发问。

    傅明正见她难为情,并不因此就轻易放过了她,不客气地讥讽道:“别不是被人打坏了脑子,糊涂了吧?不过你的脑子从来就没有好过,不然也不会走到这个地步。”

    眼看纷争又要起来,素兰几个丫头都捏了一把冷汗,悄悄去看明珠的反应,却见明珠只是垂着眼,低不可闻地道:“四哥你说得对,我从前是脑子坏掉了。”于是集体大惊,都以为是幻觉。

    傅明正也惊了一把,不过他从来都是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性子,当仁不让地顺着明珠的话头道:“知道坏掉了那就还有救。说吧,又要我替你背什么黑锅?”

    这话说得,就好像他替她背了多少黑锅似的,明珠忿忿然:“我有这么坏心眼么?不是已经给你赔过礼了么,小时候那件事并不是我做的,是其他人使坏。”

    其实那件事真的怪不得她,她小时候调皮,偷偷溜进傅丛的书房里玩,不小心打泼茶水浸坏了一本要紧的折子。看守书房的书童为了逃避私放她入内的责任,也怕得罪了她没有好果子吃,索性把责任推到之前奉命来取信件的傅明正身上去。傅明正是个倔性子,辩解了两句不能得到相信就干脆不说话了,任由傅丛重罚也不肯求饶,气得傅丛险些把他打死,幸亏崔氏听说此事赶紧去拦着才没有酿成大错。从那之后,傅明正对着她就没有好话好脸色。

    傅明正垂着眼,面无表情地道:“是啊,当然不是你的错,都是别人的错。刁奴看人下菜碟,哪里又会是你的错呢。”

    明珠有种无力感,却也没指望随便一个笑脸,一句软话就能和傅明正改善了关系,只管厚着脸皮道:“不管怎么说,总归这事儿因我而起,我再给四哥赔礼。”肃颜拜将下去,傅明正蹙眉让开不受,神色越发的冷淡:“到底要我做什么?”

    明珠也不扭捏,起身在他旁边坐下来,低声道:“这几天我在观里居住,听说了一些和耿嬷嬷一家子有关的流言。很不好听,昨夜我趁着机会把人关押起来了,还请四哥帮忙把她做的那些好事都查出来。”

第21章 人才

    听说明珠把耿嬷嬷给关押起来,还要交给他处置,傅明正深感意外,终于不再用那张死人脸对着明珠,挑着眉头冷笑道:“那是你的乳母,是母亲身边最为得意的人之一,就凭几句流言你就要严查她一家子,你不会是想要害我吧?”

    宰相门房七品官,虽然有些夸张,却实实在在地道尽了相府豪奴的风光和得意。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特别是耿嬷嬷这样有头脸的乳母,走到外头谁不吹捧着?收人银钱揽事替人消灾也是常事。傅氏显贵这么多年,身边伺候的人借势也能成个富家翁了。

    这些人在府里抱团,欺上瞒下,尽力攫取最大的好处,在外头盘根错节,交游广阔,并不是好招惹的。奴大欺主,似傅明正这种庶出、没有根基的人在他们眼里什么都不是,还亏得是他性情阴狠,当差办事妥当才高看他一眼,若是他触动了一帮人的利益,这帮人就免不了要和他死磕。所以傅明正才说明珠是想要害他。

    明珠从前当然是不懂得这些利害关系的,经历了这么多事才算明白了些,因此也不怪傅明正态度不好,挥退伺候的丫头婆子,诚心诚意地道:“我和四哥没有仇,为什么要害你呢?我是真的需要四哥帮我这个忙。就算是奴仆也要安身立命,挑着风光性善大方的主子伺候,没有好处就不能得人心,更不能让人给自己卖命……这个道理我是懂的,但不管做什么事都要有分寸,过了就会给主人惹麻烦。四哥,我说的对不对?”

    傅明正从鼻孔里“嗯”了一声,道:“难得你还懂得这个道理,看来脑子是要比从前长得好些了。”

    这性子真的是不讨喜啊,难怪得二十好几还没人愿意嫁给他。明珠假装没听见傅明正说什么,挑了几件她所知道的事说给他听:“耿嬷嬷的大儿子,我记得是叫耿平强的,之前一直是跟着三哥的,听说他新近纳了一房小妾,是乡里一个穷秀才的独女,还是许过人的,人家不从,他逼得男方家破人亡,底下人却尽替他捂着。又说他贱价买了一百亩良田,就在皇庄边上,也不晓得和皇庄有没有牵扯?还有,说他收人银钱,两百两银子能包人打赢官司,一千两银子就能把死囚从牢里捞出来。”

    这些事有的尚未发生,有的已经发生,明珠并不记得太清楚,她只知道再不动手剜烂肉就真的来不及了,因此尽捡着耸人听闻的话来说。傅明正的神色果然凝重起来:“你从哪里听说这些有的没的?”

    明珠假装不解:“外头都传遍了!难道四哥你就没听说?”

    傅明正犀利地盯着她看了半晌,直到看得明珠心虚得使劲睁大眼睛努力不露怯,才道:“正因为我不像你这样蠢笨,所以好多事人家并不敢轻易告诉我。”

    明珠干笑着道:“是,是,是,四哥您耳聪目明的,最是能干不过了,不然我也不会求你帮这个忙。”开口就要损她两句,这样真的好吗?明珠觉得她和傅明正其实上辈子是真的有仇的,不然他为什么这样一抓住机会就使劲贬损她?

    傅明正不领她的情:“我再能干也比不过上头几位兄长,他们年纪比我大,见识比我多,身份也更贵重,行事更方便,你去求他们吧。”

    油盐不进啊,明珠真想给傅明正跪了,苦着脸可怜兮兮地道:“咱们家这种事不都是你管吗?大哥忙,从来不管这种琐事,二哥常年不着家,三哥是不问俗事快要成仙了的,你就真的忍心看着咱们家被这些蛀虫给拖垮了?”

    傅明正一抖袖子,慢条斯理地抬起茶碗喝了一口,半垂了眼睛很是倨傲地道:“要我豁出去帮你也不难,但你得告诉我,你为什么会突然改变主意不嫁宇文佑了,还有,昨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这个简单,明珠正要胡侃一气,傅明正阴森森地瞥她一眼:“别说假话,不然你知道我的脾气。”

    其实她真逼着傅明正去做这件事,傅明正一定也会去做,但配合不好,效果就会大打折扣。何况明珠真的是不想再和他别扭着了,哪有这样陌生到尚且不如外人的兄妹呢?明珠半真半假地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那天去玉华公主府里玩,无意中听到宇文佑和人说起我来,满满的都是不屑与鄙夷,心里有些难过。回来后想了很多,突然就不想再嫁给他了。”

    这算是个理由,却不是最充足的理由。傅明正沉默片刻,道:“从前你听他当面骂你的话还少了么?怎么那时候想不通,这回轻易就想通了?”

    明珠撒赖:“你们不是都反对这桩亲事吗?怎地我想不通你们要骂我,我想通了你们还要骂我?”

    “别和我来这套,对我没用。”傅明正淡淡地道:“半剪是怎么回事?你看上他了?”

    明珠扶额:“到玉皇阁之前我根本就没见过他好不好?”

    傅明正道:“你突然就对他生了兴趣,还待他这样的好,总要给我个理由。不然别人问起来,我该怎么回答呢?”

    “这么说吧。”明珠清了清嗓子,故意神秘兮兮地凑过去:“我发现他是个难得一见的人才,觉得他大概能为我所用,因此想把他引荐给父亲。”

    傅明正嫌弃地往后让了让,漫不经心地道:“什么人才?他是能奏出最好听的乐声,还是能制出最精美的玩意儿?又或许,他调教鸟儿虫子很有一手?不然就是他能烹制出家里厨子都不能制出的美味?”

    这些都是她的光荣事迹,国家大事和她隔了天和地那么远,她眼里的人才不外乎就是擅长吃喝玩乐这几类的。明珠脸一红,忍气吞声地道:“都不是,他很擅长制作兵器,特别是那种精细的,杀伤力特别强的兵器。”

    傅明正眼皮一跳,终于肯正眼看她:“你怎么知道?”

第22章 前情

    “我就是知道。具体的四哥就别问了,总之这次我真不是胡闹,以后你们就会知道了。”明珠给了傅明正一个稍安勿躁,不要多问,问了我也不会说的眼神,顺理成章地把她和宇文佑打架的事说了出来:“我正努力游说半剪跟我回去,好不容易哄骗得他肯签身契了,宇文佑一下子踹门进来,张口就骂我和他是奸夫****,提着他那把破剑喊打喊杀的,我当然不能让他侮辱家里的名声,更不能白白让他欺负了去,所以我就和他打起来了。”

    傅明正也不知道信没有信,沉默片刻后起身往外走:“我不管你说的有几分真假,但是既然已经做到这个地步了,就趁热打铁,去和半剪把身契签了。”

    “那你是答应替我去审耿嬷嬷了?”明珠喜出望外,追上去厚颜无耻地抓住傅明正的袖子,想要趁机讨好卖乖,拉拉关系。

    傅明正难得没把她的手打开,半垂了眼睛淡淡地道:“母亲那里你自己去说,闹出事来自己担着,别想再推到我身上。”

    “不会,真要那样我还是人吗?”明珠高兴得很,全不管自己脸上的五颜六色十分狰狞。

    傅明正嫌弃地皱起眉头:“我要是你,就躲起来不见人,免得把胆子小的人给吓死了还晦气。”

    明珠终于忍不住有些窝火,她这样百般示好,他还抓住机会讽刺她上瘾了。忿忿地把手收回来,沉了脸要走开,又听傅明正低声道:“签身契虽说能拿捏着他不被别人觊觎夺走,却是最下乘的法子,留得住人,留不住心,反倒是麻烦事一桩。他若是真如你所言那么能干,还该真心待他好才是。”

    没想到他会和她说这番话,明珠回过头去,只见傅明正已经走得远了,日光满满地照在他身上,也没能让他显得更合群些,照旧是阴沉孤僻的模样。

    性情虽然阴沉孤僻,对她却是真的好,所以别人再说他不好,她也不能嫌他不好。明珠想到他后来的结果,轻轻叹了口气,埋头写好身契,让素兰拿了印泥陪她去找半剪。

    因为害怕宇文佑生事,半剪便跟了相府的护卫住到一处,由蒋铎亲自看护着。明珠不敢拿自己这副惨不忍睹的尊容随便示人,戴了个幕笠遮住了脸,站在廊下等素兰把人带来。

    半剪瘸着腿走过来,见了她没好气地道:“害人精,你又来做什么?”

    明珠把幕笠一掀,将脸凑到他面前去:“也不知道谁是害人精呢!若不是你把我的宝贝弄丢了,我如何会和你到那里去?又如何会让人生了误会?不但我身上被人泼污水不说,还惹得我为了护着你这条小命毁了容坏了亲事。现在你安全无虞了,就敢这样翻脸不认人?”

    她的脸比之昨天的恐怖度有过之而无不及,半剪吓了一跳,惊疑不定地看了片刻,捂着嘴哈哈大笑起来。不等明珠发怒,他已经牵扯着了被宇文佑伤到的伤口,痛苦地低咳起来。

    他对于今后的局势太重要了,明珠硬着心肠,得理不饶人:“别以为你假装可怜我就能饶了你,你说话还算数么?不赔我的宝贝就签了这身契!”

    半剪涨红了脸支支吾吾的:“我不能做主,你去问我师父。”

    他师父是观主,一个经常和权贵打交道的又奸又滑的老道士,明珠觉着她对上这老道士不知还要费多少心力,便打算霸王硬上弓,先按着半剪把指印盖了才是。才刚给蒋铎使了眼色,就见半剪矮了身子跪下去喊了声:“师父。”接着傅明正陪着仙风道骨的玉皇观主和英王府的大管事朱长生走了过来。

    明珠顶着一张前所未有的丑脸,下意识地要躲,想到半剪的重要性立时又站正了,豁出去地把她那张惨不忍睹的脸亮给玉皇观主看。

    玉皇观主是个老奸巨猾的东西,先就惊诧地叫了起来:“哎呦,这是怎么回事?姑娘才来的时候可不是这样子的。”

    你会不知道?你装,让你装!明珠皮笑肉不笑地道:“观主有礼了,我刚来时当然不是这样子的,能变成这副尊容全都是拜你这俗家徒儿半剪所赐。”

    玉皇观主惊诧极了:“半剪有这么胆大妄为吗?不会吧,这孩子是贫道养大的,胆子比兔子还要小……”一巴掌搧在半剪头上,怒骂:“臭小子,还不赶紧说清楚是怎么回事?”

    这观里发生的事情绝不可能瞒过观主这个地头蛇,之所以这样装,不过是因为既惹不起相府也惹不起宇文佑罢了,明珠也不戳破,很直接地道:“半剪弄丢了我一件十分珍贵的宝物,又引得临安王对我生了误会,为了救他,我不但毁容还坏了亲事名声,他答应卖身为奴以此抵债,不知观主对此有什么看法?”

    玉皇观主叹了口气,问半剪:“是真的吗?”

    半剪还很纯洁,不太会说假话,蔫头蔫脑地“嗯”了一声,玉皇观主就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既是这样,贫道也没什么好说的,只盼姑娘看在贫道的薄面上,多多提携他一些也就是了。”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明珠本来已经做好撒泼撒赖不择手段一定要达到目的的准备了,没想到玉皇观主居然这样干脆。忍不住看向傅明正,只见傅明正背负着双手,神情淡漠地站在一旁,眼里却露出几分满意之态来,就知道这事儿还多亏了他,是他先说动了玉皇观主,兴许是胁迫,兴许是利诱。但管他的呢,只要事情办成就好了,明珠从素兰那里拿过身契,神气活现地在半剪面前一抖,再示意素兰递上印泥:“按手印!”

    半剪含着两泡泪委屈地看向玉皇观主:“师父,徒儿不想……”给人做奴仆哪里是什么好事?

    玉皇观主声色俱厉地打断他的话:“我养你这么大,是让你给我添麻烦的吗?难道你忍心看我这么大把年纪了,还要把道观卖了给你偿债?难道你忍心看我这么老了,还要给你送终?”

第23章 心意

    明珠等得不耐烦,索性抓起半剪的手就在契书上按了个鲜红的指印,满意地把契书凑在唇边一吹,抢在半剪来抢夺之前交给傅明正:“烦劳四哥替我送去府衙里备案。”只要在官府备了案,半剪就是妥妥的相府家奴,谁也夺不去。等到八年后,不管她是成是败,再还半剪自由。

    半剪还想去夺傅明正手里的契书,被傅明正阴测测地看了一眼,吓得立时缩了回去,怨愤地瞪了明珠一眼,耷拉着两只手进了屋。玉皇观主神情复杂地道:“小孩子不懂事,待贫道去和他说说。”言罢跟了进去,掩上了门。

    明珠讨好地朝傅明正一笑:“四哥累不累?不去歇歇么?”

    傅明正将半剪的身契仔细收入袖中,瞟向站在一旁,一直微笑不语的朱长生:“这位说是有要事非得面见你,你可认识他?”

    朱长生立即见缝插针地上前行礼,笑得喜庆极了:“小的英王府管事朱长生,见过姑娘。”

    明珠早就看见了朱长生,一直不理睬是因为心里有气。现在避不开了,只好懒洋洋地道:“你来做什么?”

    朱长生取出一只包金紫檀拜盒,恭恭敬敬地递了上去:“我们殿下让小的把这个送来给姑娘过目。”

    讨债鬼!明珠不想接,一个眼风扫过去,示意素兰也不要接,端着架子闲闲地道:“无功不受禄,是什么啊?”

    朱长生笑道:“是姑娘前天夜里和我们殿下说好的东西。”

    什么前天夜里?分明就是昨天早上好不好?说得好像她和宇文初有多暧昧不清似的,明珠的眼角顿时不受控制地跳了跳,悄悄看向傅明正,果然看到傅明正神色阴郁地瞅着她,只好硬着头皮道:“不就是讨债单子么,你一个大总管,连话也说不清楚,亏得你家殿下能忍你这么久。”

    下巴一扬,素兰上前接过拜匣,取出叠得整整齐齐的洒金信笺递过来。信笺上洋洋洒洒地写了许多名目,什么灭火用的木桶,水费,茶费,饭钱,损毁的衣物鞋袜钱,还有修理回廊要用的木材、桐油、人工钱,应有尽有,而且真的还翻了两倍,这些倒也罢了,她赔得起。看完一页还有一页,明珠忍不住再翻过去,心想倒要看看这个不要脸又小心眼的英王还能耍出什么花样来,却见下头是一张素笺,上书“精工镶嵌明珠银莲花缎鞋一只,蒙顶甘露一壶,静待娇客”,于是心火突地往上一窜,眯了眼睛看向朱长生。

    朱长生笑得灿烂极了,语气动作表情无一不谦恭:“虽然是之前姑娘就和我家殿下说好的,但姑娘毕竟年幼,没有理过这些琐事。正好府上老夫人和四爷都在,姑娘若有疑虑之处尽可以先和母兄商量,核对无误,再让人把东西送过来即可。”言罢行礼告退。

    明珠忍着气翻看单子,但见第一页末尾处注明了总价,第二页却没有注明要她拿多少钱去赎回那只鞋子,便叫住朱长生:“第二页如何未写明价钱?”

    朱长生笑道:“我们殿下说了,这是无价之宝,不问姑娘要钱了,稍后直接送给傅相夫人,算是我们殿下的一点心意。”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明珠脸上顿时浮起一层黑灰色,正想说她压根儿不怕,刚好还闹了贼,朱长生已经走得远了,将要转过墙角,还转过头来意有所指地笑看了明珠一眼。

    傅明正伸手问明珠要单子,语气凉薄:“看来你这几天在山上真是住得欢乐,认识了不少人,惹了不少事。”

    半夜不小心烧坏了回廊,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就算是闹出来也最多就是被臭骂一顿,禁足一段时间。但明珠就是不想给家里人知道,不然势必引出那张床弩的图纸,她没法儿和家里人解释那么多。便胡乱将单子揉成一团塞进怀里,睁大眼睛作无辜状:“偶尔碰到的。四哥,昨日多亏英王解围,我们要不要去谢他?”

    傅明正斟酌片刻,缓缓道:“宇文初和宇文佑比起来,的确是要靠谱许多。不过我记得,他已经有婚约了,定的是长兴侯的嫡次女,这门亲事还是太皇太后亲自赐的婚。”

    明珠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他认为她之所以突然抛弃了宇文佑,是因为喜新厌旧突然又看上了宇文初。就连她亲哥都这么认为,可想而知其他人是怎么看的,难怪得半剪会被误认为是她的“奸夫”。这个认知让明珠很是无力,苦笑着道:“我懂你的意思,但我就不能在没有看上其他人的情况下,不再喜欢宇文佑了吗?”

    傅明正用一种“你就装吧”的眼神看了她一眼,说道:“当然能,不过你这几年一直都把宇文佑当成宝,不要脸不要命地拼命喜欢着,突然就改变了主意,还真没几个人会相信你真的是单纯的不喜欢他了而已。”

    这话说得还真是不留情面呢。明珠顿时觉得头大了一圈,她有些烦躁地把自己的脸亮给傅明正看:“随便你们怎么想吧,反正我是不会再和宇文佑在一起的。”

    傅明正慢吞吞地道:“你是我们家的掌上明珠,自来受宠,这桩亲事也向来不受长辈赞同,真要悔婚也没什么。不过我要提醒你,最近朝中局势不太好,大概可能,当然,这是最坏的情况,倘若真到了那个地步,父亲也作不了这个主。”

    “你什么意思?”明珠顿时呆了。她爹不是呼风唤雨的大奸佞吗?也有不能做主,不得不屈服的时候?那她辛辛苦苦闹这一场又是何必?还不如静悄悄地嫁过去,瞅个合适的机会把宇文佑给悄没声息地弄死,当个寡妇更自在呢。

    傅明正见她傻了,轻轻叹了口气:“你要知道,这世上的事从来都是此消彼长,没有一边倒的道理。如今看着我们家是很风光,但每走一步都如履薄冰,躲在暗处的仇敌不知有多少,他们无时无刻都在盯着我们,只要我们有一点把柄给他们抓住,他们就可以掀起狂风巨浪来。要想得到平衡,总要互相让步,适时做出一点牺牲的。你昨天做得不错,就是要让宇文佑理亏,你才站得住脚,但接下来,如果你再闹出点什么不合时宜的事就不妥了。你明白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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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阙凤华介绍:
她本是权臣之女,太后亲侄,万千宠爱在一身;却错爱了令她万劫不复的人,只好挟他同归于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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