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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意千重     九阙凤华txt下载     九阙凤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42章 小白脸

    窗外淅淅沥沥地下起了秋雨,雨点打在窗纸上“啪啪”作响,可怜的床板不堪重负,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明珠觉得她快要被宇文初给弄疯了,有一种说不出的力量和冲动在她体内咆哮,任由她怎么压制都压不住,它疯狂地要冲出来,不肯被她压制。她索性就不再压制了,放纵着它,任由它去。

    油灯里的油烧尽了,火焰虚晃了几下便熄灭了,屋子里一片黑暗,两个人都没有出声,静悄悄地在黑暗里依偎着。明珠有种奇怪的错觉,仿佛她会和他这样互相依偎着一直到老似的。她很想知道,他是不是也和她有一样的感觉。

    “在想什么?”宇文初摸了摸她的脸颊。

    明珠握住他的手,将脸贴在他手上,轻声道:“我在想,你对我可真好。”

    宇文初愉快地笑了起来,细心地把她裸露在被子外面的手塞回被子里去,轻声道:“我不对你好那是要对谁好呢?”

    明珠抓紧他的手:“我要睡了。”

    “睡吧。”宇文初起身坐了起来。

    明珠忙道:“你还要去哪里?”

    宇文初一边穿衣一边道:“我去叫魏天德弄点热水来。”这里不比在家里方便,穷乡僻壤的,要啥没啥,明珠在家是娇滴滴的养着的,就算她不说,他也知道她的习惯。没有侍女可叫,也不可能叫其他人进来,只有他自己上了。

    要洗他自己洗,反正她暂时是不洗的,她要生儿子!明珠放心地躺回去,听着宇文初的脚步声朝着外间去了,就将头埋到他的枕头上,嗅着那悠长甘凉的沉水香,昏昏沉沉地闭上眼睛。因为太累,等到宇文初拿了水和蜡烛回来,她已经睡着了。

    宇文初把蜡烛放在桌上,不小心绊倒了一只茶杯,茶杯叽里咕噜地滚下去,在落地之前他抢先接住了,回头看一眼明珠,明珠已经被惊醒了,她眯着眼看着他,像只猫似的,慵懒又迷人。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对着他时,起床气已经没有了,顶多就是不满地哼哼几声,大多数时候都是这样懒洋洋迷瞪瞪地看着他。宇文初颇有些得意:“既然醒了就起来洗洗再睡吧。”

    明珠语气十分坚决:“我不。”

    “嗯?”宇文初不明白她又要做什么,见明珠目光闪烁、神情躲闪地不肯和他对视,突然明白过来,这是想要有孕啊,于是开怀地笑了起来。明珠知道他懂了,更被他笑得恼羞成怒,恶声恶气地道:“不许笑!”

    宇文初压根不理她,笑够了才吹灭了蜡烛。

    第二天早上,明珠还睡得昏天黑地的,就被宇文初给摇醒了,她还想睡,一头扎进被窝里去坚决不肯起。

    宇文初十分无奈:“这里不比家中,什么时候做什么事都是有数的。你再不起来,等会儿没人给你做早饭,你就只能饿着你儿子了。”

    明珠趴在被窝里不说话。听他继续唠叨:“人家昨天就看我带了个小白脸在身边,只当你是和魏天德一样贴身伺候我的,你再不早起,还不知道话要传得多难听呢。”

    明珠勾起唇角来,小白脸,他说她是小白脸,那他是什么?以为他自己就是大黑脸啊。

    宇文初见她不为所动,不由急了,扑上去呵她的痒痒:“快起来!再不起来下次就不带你出来了。”

    这个威胁是很有效的,明珠立刻翻了个身,勾住他的脖子娇媚地朝他笑了笑,噘着嘴去亲他:“呜哇!”

    宇文初给她亲得肝都颤了一下,仍然是很坚决地抵制住了诱惑:“我不是为了女色可以放弃原则的人。你必须起。”

    “别动。”明珠很是认真地伸出一根手指在他的眼角擦了擦:“有眼屎。”

    “……”宇文初僵立片刻,暴吼一声:“傅明珠!”

    明珠哈哈地笑着,跳下床去,兴高采烈地洗漱去了。

    吃过早饭,宇文初把魏天德和一个看上去很是清秀干净的少年郎留给她:“让他们陪着你四处走走,不许走远,吃过午饭我们就要回去了。”

    明珠老老实实地应了,等到宇文初走了,就问那少年郎:“你叫什么名字?”

    那少年郎微带了些鄙夷,好奇地看着她道:“张堃。”说不上不礼貌,却也没什么尊重的意思在里面。

    魏天德惯常会看人脸色的,一瞧这样子就火大,使劲打了张堃的头一下,骂道:“到处乱看什么呢?”

    张堃不服气地低下头去,却不敢再表现出什么来了。

    明珠知道他应该就是把她当成宇文初所说的小白脸了,也懒得解释,直接下命令:“你带我去找半剪。”

    张堃默默地把她带到村落中间,指着一排房子正中那间道:“那就是半剪师傅的住处。”

    房舍前面有个水井,几个彪形大汉裸着上身在井台周围做事,一时见了明珠三人,就好奇地打量起来,目光胶着在明珠身上不肯放松,有人问张堃:“小堃子,你来这里做什么?”

    魏天德觉得自家主子吃大亏了,赶紧跑到明珠跟前去替她挡住了,尖声道:“看什么看?看什么看?”

    那些人认得他是宇文初的近侍,不愿意招惹他引起宇文初不愉快,便含着笑把头转过去了。

    半剪在屋里听到声音就走出来,恭恭敬敬地把明珠请了进去。明珠没管张堃,只让魏天德在门前守着,她自己大喇喇地走进去,也不关门,就在桌前坐下来,问半剪道:“这些人平时都是做什么的?”

    半剪忙着去箱子里翻东西,撅着个屁股含糊不清地道:“都是保护我的,一般我到哪里他们就到哪里,周围的房子也是他们在住。”

    明珠就问:“我们家伺候你的人呢?”

    半剪讨好地道:“我看王妃这次是微服出行,怕他们认出您来,特意把他们给支使开了。”边说边拿了一个床弩的模型上来:“这是按您的吩咐做的。”他的手指灵巧地翻动了几下,模型便被他拆成了几个更加小巧的床弩。

第343章 野花一朵

    半剪指给明珠看:“拆开以后,再装上这种滚轮就会更加灵活,狭窄陡峭的地方都可以去得了,只要马上得去,它就上得去。”又拿出几根和寻常箭矢比较起来明显更粗壮强忍的箭矢模型来:“只是您说的这个踏橛箭很有些难度,纸上谈兵是不行的,必须要实地实验才行。”

    这种踏橛箭,按照明珠从那些图纸上得来的信息,是攻城略地的大杀器,一般都用坚韧的整根木材做成,用改装过的床弩猛射出去,可以钉入到城墙之中,攻城的士兵可以踏着这些箭就能直接上城墙。因为特殊,所以的确是需要实地实验的。

    明珠看着半剪期待的目光,坚决地摇了摇头:“暂时就这样,不做实验。”不能把所有的底牌一次性亮出来啊,必须留个杀手锏,才有后劲。

    “那要什么时候才行啊?”半剪十分失望,看过了巨型床弩的威力,他迫不及待地想看到这种踏橛箭的威力究竟又有多大,但明珠既然说不行,那就是不行。先不说不听明珠的话,傅明正会手撕了他,就说明珠给他机会让他发挥所长,他也不想让明珠不高兴。

    “时候到了,我自会通知你。”明珠站起身来,问道:“这种模型还有么?有没有图纸?”

    半剪摇头:“我一直都记得你的吩咐,图纸就记在我心里,不留痕迹,不泄露,模型也只有这样一个。”

    “那就行。”明珠抓起模型和那几根踏橛箭的雏形随手扔进了一旁的火炉子里,木料接触了火红的炭火,瞬间便腾起一股火苗来。

    半剪猝不及防,等到反应过来,就猛地冲过去,赤着手就去火里捞模型,明珠早就防着他的,眼疾手快地抓起火签敲了他的手腕一下,疼得半剪龇牙咧嘴,抱着手跳:“你做什么打我?”

    明珠冷笑一声:“你这身上最值钱的就是这双手,你一身的前途都在这手上,你却不爱惜,与其被火烧坏了,不如给我打两下。”

    半剪气得狠,也忘了尊卑有序了:“你还说!你还说!怎么会有你这样心狠的人呢,说烧了就烧了!”说着眼圈都红了,是真心疼。

    明珠一言不发地看着他,直到看得他退缩了,才缓缓道:“你要明白,这模型也好,其他的什么踏橛箭也好,都是我的,不是你的。我想要怎么样就怎么样,从现在开始,你就忘了这东西,不许对任何人提起。”

    她目光冰冷,不容置疑,和平时完全就是两个人,半剪不由自主地生出一股臣服之意,便收了戚容,束手给她行礼:“我记住了。”

    明珠这才朝他嫣然一笑:“下次再有这种好事,我又找你。不要让我失望啊。”

    半剪这才松了口气,讨好卖乖地道:“不会,不会。”

    明珠坐在桌旁等着模型被烧干净,目光穿过敞开的房门往外看,正好看到那个叫做张堃的少年郎,在和那几个彪形大汉凑到一起小声说话,几个人不时还往这边瞟一眼,不用猜她都知道他们在议论她这个小白脸,多半是在说她好好的男人长成这模样,带坏了他们英明神武的殿下。

    挺有意思的,一群大男人也这么婆妈嘴碎爱议论人,明珠含笑看着,等到那几个人说到高兴处齐齐回头看她,她便朝他们微微一笑。

    那几个人的眼睛全都差点瞪出来了,然后齐齐红了脸,再不自在地收回目光,全都成了锯嘴葫芦。

    魏天德半死不活地站在门口,一脸的郁卒不甘心,想争辩又觉得无从争辩的憋屈感让他十分痛苦,他们家殿下明明是个端方君子,爱好什么的也很正常好吧?怎么到了这群没见过女人的糙汉子眼里,那么美丽的王妃就变成了不学好的狐狸精小白脸?再看这群男人偷窥的模样,就更恨不得冲上去吐他们一脸口水,不是百般嫌弃的么?看什么看?告诉殿下,挖了你们的眼睛!

    模型终于烧成了灰烬,明珠站起身来往外走,经过魏天德身旁时,没错过他那精彩的表情,淡淡一声:“走!”也不管张堃,径自往前去了。

    一个男人居然长得如此美丽,也难怪殿下会如此珍爱他了。几个大汉不约而同地看了看彼此满是胡子的脸,再嫌弃地撇撇嘴,他们是真正的男子汉,小白脸,呸!

    张堃忙着追赶明珠去了,半剪出来洗手,他们便好奇地围上去问半剪:“这个是谁啊?”

    半剪还在心疼那个模型,又高兴于明珠说以后若有新奇玩意儿还要给他玩,便心不在焉又隐隐得意地道:“那个啊,说起来吓死你们,那可是世外高人,知道那床弩是谁弄的吗?就是她了。”

    一群人恍然大悟,肃然起敬,难怪!这么珍贵难得的人才,殿下当然要珍而重之地带在身边了。有人开始怪他:“某甲,就是你这个嘴碎的,居然敢乱说殿下,我早说了咱们殿下不是这种人。”

    某甲不服:“是你们自己说这人长得不像男人,就像个小妖精似的,看着就不像个好东西。”

    “是哦,哪有男人长成这样的?他冲我一笑,我魂都丢了。”

    “好像是个女人呢。”

    半剪鄙视地撇嘴,一群没见过世面的大老粗,分明就是个女人好吧。突然发现所有人都不说话了,齐齐看着他,一副要捉拿他归案,不问清楚不罢休的样子,吓得赶紧跑回屋去,紧紧把门关上:“我什么都不知道。”

    因为生怕给宇文初带来过多的流言蜚语,明珠在河边捡了几个漂亮的石子就回去了,乖乖在屋里收拾行李等着吃饭好出发。然而好不容易等到傅明正和宇文初回来吃饭了,就又听到傅明正和宇文初开玩笑:“殿下,虽然那位姑娘有才又有貌,但咱们王妃也是很不错的,野花虽香,始终是没有家花好的。您要三思啊!”

    明珠奇怪地道:“什么意思啊?”

    宇文初淡淡地瞥她一眼:“没什么,现在外头的人都知道小白脸其实是野花一朵,然后开始同情留在府里的英王妃了。你都去哪里晃悠了?”

第344章 做脸

    魏天德跟着她的,明珠不可能也没打算隐瞒宇文初,便道:“我就是去看了半剪住得怎么样,然后去河边捡了几个漂亮的小石头而已。”

    宇文初板着脸喊了一声:“张堃!”

    张堃缩头缩脑地小跑着过来,“啪”地一下在门口跪着了,也不多说别的,干脆利落地认错:“殿下怎么罚属下都认!”

    明珠幸灾乐祸地看一眼张堃,小样儿,好好男子汉这么婆妈嘴碎!叫你看不起我!再看一眼宇文初,看看你手下都是些什么人啊,这是长期关在这里关疯了吧!

    宇文初板着脸道:“你抬起头来。”

    张堃闷声闷气地道:“属下不敢。”

    “你有什么不敢的?”宇文初轻轻敲了桌子两下:“我让你抬起头来你就抬起头来。”

    张堃这才抬起头来,明珠一瞧,居然眼圈和鼻头都红了,俨然就是即将哭出来的样子,于是收了调侃之意,在这些人心目中宇文初得有多高的地位,才会不轻不重的一句话,就能让这些人这样伤心难过!

    宇文初指向明珠,要求张堃:“你看着她。”

    明珠奇怪了,看她干嘛?

    张堃真的哭了:“属下不敢。”

    “我让你看你就看!”宇文初语气坚决,半点不容商量。

    张堃这才含羞带怯地飞速瞟了明珠一眼,脸又控制不住地红了,接着又哭了:“属下不是故意的。”他真的不是对这个女人有什么想法啊!好冤枉!

    “你记住了,这是本王的王妃,她参与了床弩的制作,因此这次一起过来指点半剪,为了出行方便才打扮成了这个样子。”宇文初倒是没去计较他的脸怎么又红了,而是郑重其事地道:“以后你再见着了她,一定要记得用你的生命去保护她。”

    “是。”张堃收了眼泪,神色严肃且恭敬地对着明珠连磕了三个头:“早前对王妃不敬,请王妃责罚我吧,我绝无二话。”

    宇文初给她做脸,给她扬名,她当然要好好接着。明珠端正了神色,十分庄严又和气地道:“免礼,不知者不为罪,你们也是担心殿下。不过男子汉大丈夫,私底下这样嘴碎是真的不太好。”

    张堃一脸的懊悔,恨不得剖腹捧心以明心迹。

    宇文初道:“好了,你退下去吧。”有些事情必须说清楚的,任何不利于他和明珠的流言都不能有。反正这里都是亲信死士,也不用担心秘密会外泄。

    张堃退下后,傅明正笑了笑,埋头苦吃,都懒得去管明珠和宇文初两个人你来我往的小眼神了。左右不过是那么一回事,一个当着手下努力表现得很大方,其实心里酸得不行,还隐隐有点得意他老婆就是这么好看;一个理所当然,是你叫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的,瞪什么瞪?谁怕谁?

    他可真是为了他们操碎了心啊!傅明正把碗一推:“不吃了,我去看看杨典军他们准备得怎样了。”

    他一出去,宇文初就找明珠算账了:“听说你对着他们笑了?”

    明珠矢口否认:“谁说的?叫他出来!”还管得真宽呢,笑都不许她笑了!她偏就不承认,目光在屋子里转了一圈,从角落里把缩在那儿假装自己不在的魏天德给无情地抓了出来,皮笑肉不笑地道:“魏天德!你一直跟着我的,你说,我对着人家笑了没有?”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魏天德纠结得想挠墙,不敢去看宇文初的脸色,硬着头皮垂着眼睛昧着良心说道:“没有。”两害相较取其轻,殿下讲理,王妃不讲理,还是顺着王妃的好,反正就是笑与没笑的问题,不是什么原则性的大错误。

    意料之中的答案,明珠得意洋洋地冲宇文初一扬下巴:“看吧,我说没有就没有。”

    宇文初叹一口气:“是,你说没有就没有。”却没有说她真的没有。

    明珠领会了他话里的意思,见好就收,手脚利落地给他夹了一只鸡腿:“很好吃啊,快吃了补补身子。”

    宇文初也就接受了她的好意,把这一节忽略过去了。

    饭后回程,从一线天经过时队伍停了下来。宇文初神色凝重走到一线天附近仔细巡查了一遍,又和一个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来的人谈了很久。傅明正小声告诉明珠:“昨晚闯入的人是跟着我们来的,他们趁着守卫换班时杀了人再借机闯入,不过这里自有一套防止意外的方法,所以他们还没来得及发现床弩的秘密就被发现了。”

    正说着,宇文初回来了,他的眼睛里闪着愉悦的亮光,声音压得很低:“闯进去的人应该都是死干净了。”

    明珠不知道他是凭什么下这个论断的,她回头去看那个和宇文初交谈过的人,却见那个人又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在排队穿越一线天的时候,傅明正给她解了疑惑:“山中猎户追拿野兽,凭的就是追踪之技。顶尖的猎户可以根据蛛丝马迹判断出是野兽的性别体型和强壮程度,还有数量。军中也有这样寻迹高手,可以根据敌方留下来的痕迹做出精确的推论。”

    所以宇文初的手下什么样的人都有,这些人才不是靠着一朝一夕之功就能收服的,他在这之前做了多少准备?明珠看着宇文初的背影,越来越好奇,在前一世,最后的赢家究竟是谁?会不会就是这个深藏不露的英王殿下?

    哎呀,不管了,去想那么多做什么?反正跟着感觉走就对了。明珠上前两步,悄悄牵住了宇文初的手。宇文初回眸朝她一笑,牢牢牵稳了她,低声道:“累吗?”

    明珠立刻抓住时机撒娇:“累啊,快累死了,殿下背我?”

    宇文初在下属面前要面子,但也只是犹豫了一会儿就道:“好。”然后就真的要蹲下去了。

    明珠连忙拉住他:“只是撒撒娇而已,不是真的走不动了。”他为她在人前做脸,她也要为他做脸,撒娇就是撒娇,不过是另一种表达方式,她并不要别人说他是个老婆奴,是个为了得到傅氏的帮助而不顾脸面尊严拼命讨好她的人。

第345章 堕马

    傅明正回到大观的庄子里换了套衣服就连夜赶回京城去了,第二天敬松也走了,宇文初则留下来陪着明珠过起了悠闲的乡间生活。庄子里有鸡有鸭有狗还有猫,周书屹长史更是个算盘打得呱呱叫,见多识广、语言幽默的厉害人物。

    明珠的生活过得十分规律,睡懒觉成了奢望,只要宇文初醒来,必然就要拉着她起床,早餐强迫她吃各种各样的乡间小菜以及粗粮,再拉着她去外头,或是沿着田埂走上一圈,看农人收割庄稼打晒粮食,或是骑着马跑上一回,总要弄到她出了汗才肯放她回家。

    如此,她午饭总要多吃一碗,也没有从前那么挑食了。腰间那一圈肥肉不见了,却自觉比从前是要紧实壮实了许多,夜里宇文初掐着她的腰,总是很满意地夸耀:“这都是我的功劳。从前只是柔软,如今更加健美紧实。”

    每每这时,明珠总是想狠狠咬他一口,变胖是因为他请了很多厨子山珍海味地供着她吃,壮实了也是因为他每天拉着她出去走动或是骑马。他不说,她怎么知道他其实有点嫌她的腰变粗了,所以想要它紧实一点?因此她总是恶意地刁难他,不许他碰她的腰和一切,表示自己很累,需要休息。

    可是一次也没成功过。宇文初总是有着各种各样的理由和超乎常人的厚脸皮,到了最后,总是会演变成她是不是更健康更耐事了的讨论。健康这个问题,明珠认,她的确觉得遍体通泰,十分舒爽,至于更耐事这个问题,她十分羞愤,不过想到儿子,她也认了。来回拉锯中,两个人算是打了个平手。

    而他们那个关于在稻草堆上玩耍的梦想,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终究是没有成功,原因是他们俩太引人注目了,不管走到哪里都有一群人盯着他们,就连很小的孩子,也知道王爷板着脸很吓人,可是王妃爱给小孩子糖吃。

    大人会不好意思,可是小孩子不会,想吃糖啊,就在路边等着吧,看到王妃来了就跟上去,也不要离得太近,就是远远的唱个歌啊,跳一下啊玩一下啊,笑一笑啊,送个野鸭蛋啊,送朵漂亮的花啊,反正怎么可爱怎么可怜就怎么来。然后糖就来了,虽然只有一小块,但也足够杀馋。

    因此两个人不管走到哪里,在不远的地方总是跟着一串小孩子,打发了一个又来一个,宇文初只好归功于庄头干得不错,看看他这个庄子里人丁多兴旺啊,还有他的王妃天生一副讨喜相,看看这些人多喜欢她啊,是个母仪天下的样貌和品性。

    庄子里的日子过得悠哉乐哉,然而京城里在水深火热中受苦受难的人们是不会轻易放过他们的,很快就有人送来了消息:傅霖在宫里给宇文复做伴读时出了意外,从马上摔下来了,摔伤了腿。

    皇子的功课有骑射,傅霖就是陪着宇文复上骑射课的时候遇到的意外,具体原因不详,伤势听说挺重的,太皇太后当场杖毙了两个伺候的太监,又重罚了骑射师傅。

    明珠的心情很沉重,这是一个意料之中的意外。

    傅霖是嫡长孙,傅氏未来的接班人,从小就接受了严格的教养,对于傅氏来意义非常重要。家族要传承,靠的就是优秀的继承人,而身有残疾缺陷是不能入朝为官的,如若傅霖的腿出了问题,也就意味着他的前途毁了。这显然是来自于闵氏的报复。

    明珠坐不下去了,她觉得家里人在煎熬,她却在这里独自享福,很有些过不去,于公于私她都该回去看看傅霖。还没等她和宇文初商量,宇文初就主动道:“也差不多该回去了,让人收拾行李吧,让唐春来去给傅霖看一看。”又安慰她:“也不见得就有那么严重,两军交战,虚虚实实,故意往重里说的可能性不是没有。”

    明珠略微心安了些,父兄既然不愿意推举宇文复,自然也就不愿意让傅霖跟着瞎掺和,借机让傅霖退下来的可能性并不是没有。然而还是焦急,忙着让人收拾了行李,和宇文初一起赶在当天傍晚回了京城。

    二人没有回家就直接去了傅府。傅家上下一派愁云惨雾,就连门房都无精打采的,下人们说话时都有意识地压低了声音,就生怕会惊扰再惹怒了主人,挨上一顿斥骂。

    出来迎接他们的是三哥傅明清,傅明清看到宇文初和明珠,三句话没说完,就拉着宇文初哭上了:“骑的马给人喂了药,性情狂躁得厉害,若不是霖哥儿机警,摔断了脖子都是可能的,这是要断我们傅家的后路啊……殿下一定要为我们做主!”

    明珠之前还抱着几分侥幸,现在看到傅明清这模样,心不由凉了半截:“傅霖究竟怎么样了?”

    傅明清擦着眼泪道:“摔断了腿,右手也骨折了,昨前天一直昏迷,今早才醒过来。这孩子懂事,明明疼得要死,一直咬着牙不吭不哼,问他就说自己不疼。”

    明珠和她这些侄儿侄女年龄差不多大小,傅霖和她是接近的,两个人的感情一直不错,听到这里,眼圈便红了,拼命强忍着没有哭出来。宇文初也不好劝她,默默把她的手给握住了,听唐春来和傅明清详细打听傅霖的伤势。

    “殿下和王妃回来了啊。”不知不觉间,几人走到了傅霖居住的院子外,傅丛独自站在台阶下迎接他们,一段日子不见,傅丛又清瘦了许多,原本只是斑白的两鬓已然全白了。

    “爹爹。”明珠看到傅丛,眼泪便掉了出来,深恨自己无能,明知傅霖危险重重,却仍然没有办法让他远离宫廷。

    傅丛皱起眉头,沉声道:“哭什么!人在就好。”回头对着还在哭哭啼啼的傅明清,十分不高兴地道:“多大的事呢,你先就哭上了!去,来探病的客人还多,快去把他们打发了!”

    傅明清忍着眼泪,委委屈屈地去了。

第346章 我是姑姑

    家里从来都不让三哥出面待客的,而且三哥也从来不管这些闲事,都是带着他那群狐朋狗友游山玩水赏美人,或是躲在书房里啃书写字、吟诗弄月,今天怎么让他出来了?

    莫非是老爹也想玩个苦肉计?那是再没有比三哥更合适的人了,长兄端方严肃,讲究深藏不露,吃了亏只会装得没事儿似的,四哥阴冷狠辣,越疼越笑得灿烂,没谁哭得出来,自然也就让人同情不起来。还是三哥最合适,哭得多自然纯真啊,明珠看着傅明清哭哭啼啼的样子,忍不住心怀奢望:“怎么是三哥待客?长兄和四哥呢?”

    傅丛淡淡地道:“他们都有正事要做。”

    言下之意是,三哥做的就不是正事?明珠还想追根问底,宇文初对着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要再问了,就算是有什么也到了屋里再问。她只好闭上嘴,默默地跟着傅丛往屋里去。

    傅霖已经睡着了,钱氏守在一旁悄悄抹眼泪,见傅丛等人进去,就擦了眼泪站起来行礼:“给殿下和王妃请安,请公爹安。”

    “自家人就不必客气了。”傅丛凑过去看傅霖的脸色,低声给明珠和宇文初解释:“伤处疼得厉害,服用了安神的药,不然都睡不着。”

    明珠是最怕疼的人,想想都替傅霖疼得慌,宇文初则吩咐唐春来:“给这孩子好好看看。”

    唐春来小心翼翼地检查之后,摇头轻叹一声:“伤得不轻。”又问钱氏是谁正的骨,要了药方来看,提笔添改了几样药材,又减轻了药量:“年轻人吃多了安神药不好的,现在倒是不疼了,将来就知道厉害了。最疼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忍一忍吧。”

    明珠至此,是真的相信傅霖的腿和手都断了,而且一点都不作伪的。她不敢当着钱氏的面多问,便悄悄给唐春来使了个眼色,借着他洗手的功夫,悄悄问他:“虽然都是骨伤,但我听说有人可以完全复原,有人则会长短不一,依着你看,傅霖是哪种?”

    唐春来道:“很严重,腿骨倒是还好,只要养得好应该不至于出现长短腿,但手臂就严重了,很难说啊,不过小爷年轻,家里也不缺银钱好药,也许能养得回来也不一定。”

    大夫们说话都喜欢云遮雾罩的,唐春来算是直白的了,但这话也是委婉告诉明珠,傅霖这只右手废了的意思。傅霖这孩子要强,写得一手好字,那字谁见了都会夸一夸的,如今右手废了,不知他得有多难过!不过再去给宇文复做伴读是绝对不可能了。

    明珠回头去看钱氏,钱氏正眼巴巴地看着她这里,显然也是知道她在偷偷问唐春来病情的。明珠下意识地就朝钱氏笑了笑,走过去拉着钱氏的手道:“说是仔细将养就好了,不至于出现长短腿的。”她没有说手的事情。

    钱氏的眼里露出几分喜色来,打起精神让身边的嬷嬷去给唐春来封红封,又让管事陪唐春来下去喝茶吃饭。这时候二嫂苏氏过来向傅丛示下:“厨房里已经备好了酒食,是要摆设在哪里?”

    “摆在介怀亭吧。”傅丛邀约宇文初去用饭,翁婿俩有很多话要说,平时要避嫌,这是难得的机会,正好仔细说一说。

    送走傅丛和宇文初,苏氏又问明珠:“妹妹去正院见过母亲再陪母亲一起用饭吧。”

    明珠有心要多陪钱氏一会儿,便道:“烦劳二嫂先去替我禀告母亲,我和大嫂说两句话就来。”

    苏氏善解人意,柔声道:“既然如此,饭不忙吃,妹妹就多陪陪大嫂,让她去梳洗梳洗歇一歇什么的,看看她都成什么样子了。你是不知道,从出事到现在,她就没合过眼,寸步不离地守在这里,别说我们来换她,就是雯儿她们说要来照顾哥哥,她都不放心。”

    钱氏淡淡一笑,并不言语。

    苏氏叹了口气,无奈地去了。

    明珠在钱氏身边坐下来,抱着她的手臂,将头轻轻靠在她的肩膀上,低声道:“我还记得,我小时候母亲年纪大了,不能陪我玩耍,耿嬷嬷怕担风险总拘着我,不给我玩。只有嫂子肯陪我,放我爬高下低,我总是喜欢缠着嫂子,总想和阿霖争宠爱。你总是一手抱阿霖,一手抱我。都说长嫂如母,嫂子就做到了。”

    钱氏眼圈一红,含着眼泪轻轻拍拍明珠的手。大家族的媳妇不好做,其中的艰难不好细说,但这个家里公婆有礼和气,丈夫上进守礼敬爱她,妯娌小叔小姑也没不讲理的,她付出了是得到回报的,没什么好多说的。傅霖像这样,她心疼难过却不怨恨,这就是命。

    明珠轻声道:“我最喜欢嫂子和阿霖了。您放心,不管怎么样,我都会尽力照顾好阿霖的。”她喜欢他们,也心疼他们,有时候她总觉得像是一场梦一样,总害怕梦醒之后就什么都不剩了。

    钱氏含着泪轻声道:“不要担心,你哥哥说了,傅霖留着命就是最好的事,他是男人,很快就要娶妻的,怎么能被这么一点点小挫折就给打击得一蹶不振了?”

    明珠等的就是这句:“是啊,既然嫂子都懂,那就更应该做给阿霖看了,不然他醒过来就看到您这样,指不定还以为自己怎么了呢?您精精神神欢欢喜喜的,他也没那么害怕不是?您现在可是他的主心骨呢。”

    钱氏抿着唇想了一会儿,想通了:“那行,妹妹帮我看着,我去洗一洗,换件衣服梳个头就过来。”

    “去吧,去吧。”明珠吩咐钱氏身边的婆子丫头好生伺候钱氏,她自己则在钱氏之前坐的地方坐下来,托着腮盯着傅霖看。

    说起来,傅霖比她还要大一岁的,没有成亲不过是在等她这个小姑出阁罢了。亲事是早就定好的,原本是打算在年底成亲,这一摔,也不知道会不会耽误。

    忽见傅霖的睫毛突然动了动,低不可闻地轻轻叹了一口气,这是要醒了?明珠连忙道:“阿霖?我是姑姑。”

第347章 骗还是不骗?

    ?

    傅霖睁开眼,有些迷茫地看着明珠,过了一会儿才轻声道:“姑姑。”说着就要挣起身来给明珠行礼,明珠忙按住了他,骂他道:“早和你说,书要好好读,但是不要学那些酸儒的性子,伤成这样还要行礼,你不要命了?”

    虽然傅霖比她大,但她是姑姑又是女的,傅霖是侄儿又是男的,从小都是被欺负的对象,早被她骂惯了,因此也不觉得怎样,笑笑就躺着了:“姑姑怎么会来?”

    “来看你啊。你姑父也来了,见你睡着,怕打扰到你,跟你祖父出去了。”明珠拿汤匙舀了温水喂给傅霖吃。傅霖不好意思,拒绝道:“让她们来吧,哪有让您动手的?”

    明珠不理他:“我是你姑姑,照顾一下你又怎么了?还是你觉得你年龄比我大,所以不服我管教?”

    傅霖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只好喝了水。明珠趁机和他提起唐春来的事来:“你姑父身边有个大夫,叫唐春来的,很是有名,你知道的吧?刚才请他给你看了,说是安神药虽好,却伤脑子,要给你减药量,你可否能忍?”

    “我不怕疼。我只怕自己再也好不了了。”傅霖直视着明珠,眼里满是恳求:“姑姑,他们都不和我说实话,你从来不骗我的,你来告诉我,我是不是残废了?”

    明珠斟酌了一下,朝他微微一笑:“唐大夫说了,腿没问题,只要不出意外,好好将养,你一定不会成为长短腿。骑马走路什么的都没有问题。姑姑不骗你,骗了让雷劈我!”

    傅霖明显地松了一口气,抿着唇笑,嗔怪道:“姑姑说话还是没着没落的,这个话要是让我爹娘和祖父母听见了,又要骂你了。”

    明珠也笑:“他们听不见,要是听见了就是你出卖的我,小心我去你书房里搜刮好东西。”

    傅霖道:“我房里好多东西还是姑姑给的呢,要就拿去好了。”

    “真大方啊,好侄儿。”丫鬟送了一碟子切好的苹果上来,明珠就又拿了银签子插上苹果块喂傅霖,傅霖把头一偏,闷声闷气地道:“那我的手呢?好不了啦,是不是?虽然他们都不说,但我知道一定不好了。”

    骗还是不骗?明珠犯了难。然而只是这一刹那的犹豫,就给聪明的傅霖看出了端倪,他的左手颤抖着死死抓住床单,想笑,却笑得比哭还难看。长子嫡孙,前途才刚开始,就成了这副模样,换了谁都不能甘心,都不能忍受!

    明珠吸了一口气,拍了他的左手一下,轻描淡写地道:“你只有一只手吗?你已经够好运了!腿成了长短腿走路不好看,不能骑马不能走远路,那才叫难过!右手长一点短一点怎么了?又不用手来走路的,咱们这样的人家需要你干活儿吗?只要你愿意,穿衣服都有得是人打破头地想帮你穿。你要拉弓射箭骑马打仗吗?还是你要雕琢干细活儿养家糊口?能吃饭能写字就行了,右手能写字,左手也能写!只要肯吃苦,没什么扛不过去的。丢了命才叫什么都没有了。”

    他五岁启蒙,苦练十多年,一下子就变成不能写字作画的人,谁能忍受得了?傅霖激动地想和她争辩,刚开了个头,就给明珠霸道地打断了:“我还没允许你说话,好好听着!你回答我,你姓什么?”

    那还用问吗?傅霖憋屈地道:“自然是姓傅。”

    明珠又问:“你知道你被人害了吗?”

    废话!傅霖鼓着腮气得像个青蛙,但是良好的教养还是逼着他开了口:“知道。”

    “想不想报仇?想报就别抱怨!伤好后就用左手学着写字!”明珠口气很冲地训他:“我什么时候说过你的右手一定不能好了?你刚才是不是想撞墙死给我看啊!你是不是想哭死哭活地闹腾给我看啊?哭吧,闹吧,顺便让你爹娘伤心一下,让外头的人看看你的笑话,看傅氏的笑话。”

    “我才没有。”傅霖虽然知道明珠是他的长辈,但他心里根本没真的把她当成长辈看过,在他心里眼里,都是这小姑姑不靠谱,爱惹祸,自己得帮着家里看好她,别让人欺负了她,或是别让她把事儿给闹得没法儿解决。现在她居然头头是道地训上他了,还训得他答不上话来。

    他刚才是挺难过的,想哭也想闹,但这会儿被她这样一骂,哭不出来也闹不起来了。好像真的那样做了,就是个名副其实的孬种。

    “遇到这种事的确很不幸,但这样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明珠见傅霖收了戚容,也跟着放软了声音:“你要有志向,要努力,要等待,等到时机对了才好一飞冲天,心里要明白这伤是怎么来的,却不能一味怨恨不公。心里只有怨恨的人是走不远的,那句话,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将劳其心志,苦其筋骨,你更比我懂是什么意思。”

    傅霖湿润了眼睛,低声道:“我记住姑姑的话了。”

    明珠大笑着使劲拍拍他的手,豪气干云地道:“这就对了!这才是我们最有出息的阿霖!你有这份精气神,右手未必就不能不好!”

    傅霖配合地笑了笑,轻声道:“姑姑,我有些累了。”

    “那你就睡吧。”明珠知道他少年意气,不比得自己这样经过生死的容易想得开,也不逼他太紧,给他盖好被子就站起来准备退出去。

    转过身就见长兄傅明达站在门前,神色复杂地看着她。明珠想到自己没经过他的允许就间接向傅霖通传了那个不好的消息,忍不住十分心虚。这是傅霖听话懂事,若不然遇到个混账的,真的要死要活的那可怎么办?

    因见傅明达朝她招手,连忙跟了出去。兄妹二人在长廊转弯处站住了,明珠绞着帕子哼哼:“长兄,你不会怪我自作主张吧……”

    傅明达倒是没放在心上:“骗得了一时骗不了一世,趁他现在心里有数,尽早告诉他,让他一次痛过,远远好过日后突然再给他一棒,再痛第二次。我来这里就是想特意告诉他这个事的。”

第348章 求生

    明珠一下子没了心理负担,眨巴着眼睛道:“那我和长兄是不谋而合了?”

    “算是。”傅明达笑看她一眼,轻声道:“你比我做得更要好。”

    明珠从不认为自己能比长兄做得更要好,因此并不相信:“长兄又在调侃我。”

    傅明达正色道:“并不是。你做得好不好的,你看阿霖的样子不就知道了?他听你的,信服你的话,就说明你做得很好。”又叹了一口气:“我们家的小妹是真的长大了。”

    明珠被他夸得十分不好意思,顾左右而言他:“父亲和殿下在介怀亭说话,长兄不过去吗?”

    “要过去。但在这之前,我有几句话要和你说。”傅明达示意明珠跟着他走:“走,我送你到母亲那边去,咱们边走边说。”

    明珠道:“我答应过长嫂要替她看着阿霖的,不可言而无信。”她还怕傅霖表面上想得开,实际背地根本想不开,等他们走了就悄悄来上那么一下呢。

    傅明达一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不由微微一笑:“算得什么?又不是容貌尽毁,又不是真的缺胳膊断腿,这么点打击都受不住,将来如何执掌傅氏?趁早换给别人做。”他的声音不小,压根就是故意说给傅霖听的。

    明珠不由出了一头的冷汗,好吧,她以为她够狠了,谁知到长兄比她还要狠的,傅霖听了这话,哪怕就是难过得要死也得给气活了,再咬牙切齿地非得好好活下去不可。

    果然她就听见傅霖在房里瓮声瓮气地道:“父亲大人请放心,儿子死不了!谁想来坐我这个位子也不是不可以,让他自己来和我争!”

    真不愧是父子!明珠暗里给傅霖竖了一个大拇指,好样儿的!

    傅明达却是到这里才真正松了一口气,露出几分笑意来,悄悄和她说道:“好了,这回真的没事儿了!”

    明珠和他会心一笑,只要人还活着,精神不死,就没有什么能压垮!

    “你早前曾经提醒过,说怕有人会对傅霖下手,我和父亲也有这种担心,并且做了防范,不然这次傅霖会伤得更重,甚至是丢了命。”傅明达收了笑意,轻轻道:“当然,若是真的防范得够严,他大概能够逃掉这一次,下一次却就未必了,对方的手段会更隐蔽更残忍,而且无可逆转,还不如趁势谋求一个全身而退的好机会。壁虎断尾,是为了活命,你懂?”

    壁虎被敌人抓住尾巴,可以自断其尾而逃走,过一段时间,断了的尾巴又会重新生长出来。若是舍不得这一截尾巴,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这个明珠懂,是去掉一只手活下来,还是整个儿都死去,她也会选择去掉一只手再活下来。不过想到承担这种风险的人是傅霖,她就不忍心并后怕了。

    “他的伤不能太轻,轻了谁都不会放过他。朝堂之争本就残忍,容不得心慈手软,他要执掌傅氏,那么多的性命交到他手里,不让他认识到这种残忍,他又如何会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残忍?只有知道了残忍,才能懂得怎么保护家人和族人。这本就是一场赌局。”傅明达不疾不徐地问明珠:“听你四哥说,你都知道了?”

    这是指明珠知道家里人和宇文初准备做什么的意思。明珠点头:“是,都知道了。”

    “那么,你就更要明白,既然我们已经有了自己的打算,阿霖就不能再和那一位有任何纠葛。不然将来是要怎么办呢?投了这位的门下就成了叛臣,是一辈子都洗不去的污点,就算是这位有意抬举他,下面的人也会不服他。不投,就意味着他这辈子都废了,傅氏也跟着废了,还要防止这位因此不满,不能收归所用,留着做什么?所以我们只能赌,趁这个对方创造的机会退下来,保阿霖的命,保阿霖的前途,保阿霖的名声,保傅氏的未来。阿霖吃这个苦头,是完全值得的。”

    傅明达所说那一位,是指的宇文复,这位,则是指的宇文初。世人都讲究忠臣不事二主,只要傅霖跟着宇文复的时间长了,人家就理所当然地把宇文复当成了他的主,他要离开,要投向宇文初的门下,那就成了背叛,不能为世间所容。明着拒绝,就要伤太皇太后的心,那么傅氏立刻就内讧了,还怎么和人家斗?逗着玩儿还差不多。

    明珠长出一口气,正色道:“既然咱们吃了大亏,是不是该让这位知道再领情呢?我去和他说。”傅氏为了拱宇文初上位,未来的继承人都闹得这么惨了,不让他知道并记情,那不行。她虽然和宇文初好,但和傅氏跟宇文初好不好可是两回事。

    傅明达微微一笑:“你三哥和父亲已经把这事儿做了,不要你出手。你记着,不要在他面前念叨阿霖,他问你,你再说,不要夸张,平平实实的说就够了。”

    所以让哭哭啼啼的三哥来接待他们,还真是父亲特意安排的啊。父亲那样云淡风轻的,唐春来的诊断,都是为傅霖和傅氏的未来加筹码。不让她主动念叨,那是怕她因此损害了夫妻感情,问了再说,是不想太做作到虚伪。明珠了悟了,做了事之后要让对方心情舒泰地记情,而不是强迫,效果是完全不一样的。

    “你记住,阿霖这件事就是一个控制不了的阴谋,太皇太后那里是这样,英王那里也是这样,就算是他们看透了也不会指明的。这不是隐瞒耍心机,是为了彼此更好。”傅明达将明珠送到主院外,微微一点头:“王妃请自便。”

    果然争夺帝位什么的,是真的很复杂啊。明珠叹口气,把耷拉下去的嘴角用手指往上提了提,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丧气没精神,再大步走入房中宽慰崔氏。

    崔氏听说傅霖已经醒了,并且精神状态很好,十分欢喜,就要起身去看傅霖,明珠和苏氏赶紧把她按住了,劝道:“他一时苏醒一时睡的,又要减掉安神药分量的,疼了就会心烦,还是不要去了。”

    吃好了饭,宇文初也和傅丛说得差不多了,特意进来和崔氏请安再接明珠回家。

第349章 自大狂

    宇文初很是认真地和崔氏许诺:“阿霖是个好孩子,我会照顾他的。”

    崔氏不太管男人间的这些事,却也懂得宇文初所说的照顾并不是寻常的照顾,也就十分认真地谢了,顺便再把明珠往下贬低了好几遍,反正明珠简直就是一个混世大魔王,被她和傅丛给惯坏了,什么都不懂的。崔氏说到这里,话锋一转,把所有的错都收归到她和傅丛身上去了,反正她家明珠就是好,有错都是别人的。

    明珠之前听她娘换着花样贬低她,本来听得津津有味的,突然听到这里,就再也听不下去了,脸也控制不住地红了。免不了偷偷看一眼宇文初,就怕他忍不住笑话她,谁知宇文初仍然听得十分认真,一点想笑的意思都没有。

    崔氏发表完了“我家明珠最棒,我家明珠最好”的言论之后,意犹未尽地收了尾,“天色不早,殿下和王妃远路而来,想必早就累了,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再色厉内荏地训一训明珠:“要记得我的话,不许和殿下无理取闹,殿下是多么好的人呢。”

    明珠垂着手乖乖听了,跟宇文初一起告别了家人。

    傅丛照例带着家里的男人们恭恭敬敬地把二人送到大门前,做足了礼节。明珠早前还绷着,上了车就原形毕露,一下子歪倒在车上,把头靠到宇文初的腿上枕着,叹道:“可累死我了。每个人见到我都要骂我一顿,我就有那么可恶不知事吗?”

    “他们那是护着你呢。”宇文初陪着傅丛喝了几杯酒,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酒香味儿,眼睛也比平时更亮了几分:“再没有比岳父母更护短的人了。”

    明珠还想着傅霖受伤这事儿的始末呢,听到这话小心肝就颤了一下:“怎么说啊。我娘护短我知道,都护短得让我脸红了,可我爹没说什么啊。”

    宇文初道:“你怎么知道岳父就没有说什么啊?第一杯酒,就是向我赔礼的,说自己没有教导好女儿,祸害了英王府,祸害了我。第二杯酒,是谢我这么宽怀大度,把你照顾得这么好不说,还悉心教导你,因此殿下是个好人。第三杯,才是正事。”

    “……”明珠的脸皮再厚,也忍不住又红了,家里艰难,但是每个人都很团结努力,她也要更加努力才是。

    宇文初轻声道:“傅霖的事情我都知道了,我会想办法让他不落下残疾,将来我也会接着他。”

    明珠翻过身来把头埋在宇文初怀里,紧紧抱住他的腰,轻轻“嗯”了一声,没有趁机说傅霖的事情。聪明人面前其实不用说太多,宇文初什么都知道,并且主动作出了承诺,那就不可以得寸进尺,来回卖弄。

    反倒是宇文初主动给傅霖出了主意:“让他学着用左手写字吧,只要肯下功夫,未必就比右手的差了。就算是写得差一点也没关系,我不计较。”

    皇帝不计较字写得差,就没人敢计较。是这个意思吧?明珠听到这里,忍不住就开始鄙视他了,他就这么确定他一定能登上帝位?果然男人都是自大狂!

    宇文初见她朝自己翻白眼,晓得她在鄙视自己什么,微笑着道:“也别嫌我就是自大狂,想都不敢想,还怎么去做?”

    他还真神了,居然知道她在想什么!明珠皱起眉头,坐起身来看着宇文初。

    “你是在奇怪我居然知道你在想什么吧?”宇文初见她的样子好笑,忍不住又逗了她一句。

    明珠果然上当:“是啊,殿下怎么又知道了!”再聪明也不至于这样吧,不然那就太吓人了。

    宇文初故意装得莫测高深的:“我就是知道。”

    “我也知道殿下在想什么。”明珠不肯服输,也学着他的样子一本正经地道:“殿下在想,这傻妞真够傻的,吓唬吓唬她就当真了。”

    “……”宇文初一时竟无言以对。

    明珠重新又趴回他的怀里去,打个呵欠道:“其实太聪明的人都是操心的人,没我这种人福气好。”

    宇文初无限赞同她这句话,他和傅丛这些人就是操心劳累的命,她就是享福的命。

    二人离京有段日子了,按例都该入宫拜谒的,第二天两个人起了个绝早,早早收拾妥当了,结伴入宫。

    二人最先去的是崇政殿,宇文白十分高兴地接见了他俩,先假意问明珠:“表姑痊愈了?”

    明珠模棱两可地回答:“托殿下的福,好多了。”

    宇文白正在高兴傅霖倒了大霉,倒也没有和她过多撕扯这件事,惺惺作态地问起了傅霖的近况:“傅霖有没有好一点?朕听说你们昨天回来已经去看过他了,应当知道他的近况。需要什么药材只管说,但凡是宫里有的,朕的私库里有的,都只管让人来拿!二弟被吓坏了,昨天朕过去看他,他还跪在皇祖母跟前哭呢,就一直在说都是他的错,是他不好,不小心惊了傅霖的马。”装着是关心的样子,实际上幸灾乐祸和挑拨离间一样都不少。

    宇文初十分认真地回答了他的话:“回陛下的话,傅霖的情况不太好,一直都在昏睡中,他的伤势极其严重,离了安神汤就疼得睡不着。”再顿了顿,十分遗憾并隐晦地道:“这孩子是真的可惜了。”

    明珠觉得自己都不用说什么了,只管一直黑着脸就好,反正大家都知道她不擅长做这种迂回婉转的事情,什么都爱做在脸上,那她就黑脸好了。

    果然宇文白见他夫妻二人这模样,就确信傅霖已经成了残疾、并且尽毁前程这件事,神采飞扬地忍着笑意道:“不要紧的,好歹是朕的表兄,朕给他赐个爵位就行了,饿不着他。”

    明珠恨得牙痒,装作被宇文初拉着才不情不愿地给宇文白行礼道谢,面无表情地道:“臣妾替侄儿谢主隆恩。”

    宇文白笑呵呵地道:“免礼,免礼。皇祖母前两日还提起表姑来呢,表姑快去给她老人家请安吧。”

第350章 开始了

    太皇太后在翻看奏折,听说宇文初和明珠来了,才抬起头来,她明显要比前一段时间憔悴了一些,语气仍然是十分亲切的:“小两口的气色都不错,看你们俩过得好,我就放心了。”

    明珠不知道太皇太后的憔悴究竟是因为病情又加重的缘故,还是因为荣太监的死,又或者是因为政事繁忙。在她的印象里,之前太皇太后从来不会把奏折带回长信宫来批,现在居然带回长信宫来了,这说明太皇太后对于政事抓得更紧,看得更重了。

    太皇太后接收到明珠担忧的眼神,朝她微微一笑,和蔼地道:“有些日子没见着你了,怪想的,过来我这边坐。”并没有给宇文初赐座赐茶。

    自己和太皇太后依偎而坐,独留宇文初一个人孤零零地在那里站着,平时倒是不觉得怎样,现在这种气氛却让人觉得不妥,就好像故意孤立宇文初似的。明珠犹豫了一下,走到太皇太后身边亲昵地抱住了太皇太后的肩膀,却没有依言如同往常那样挨着坐下来。

    太皇太后好像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小动作,亲昵地把手放到她的手背上去拍了拍,微笑着道:“大观那边的庄子好玩吧?我记得要从那个养莲藕的皇庄经过,是不是?荷叶早就败了吧?”

    见太皇太后提起的话题轻松,明珠也跟着放松了,叽叽呱呱地和太皇太后说起大观庄子里的趣闻和曹金然来,又想为宇文初说几句好话:“殿下教我好多东西,从前我都不知道农桑这么有意思的。”

    正想说宇文初要她明年学着养蚕,突然间就明白了过来,猛地闭上了嘴,看向宇文初。他让她学养蚕,给他做衣服穿什么的,其实并不只是让她学养蚕那么简单,而是和皇后的亲蚕礼有关联。

    宇文初平静温和地站在一旁,并不因为太皇太后有意无意的冷落而不高兴,见她朝自己看过来,就回了她一个微笑。

    太皇太后却是注意到这突然的停顿了,饶有兴致地道:“是么?老六原来也擅长农桑,原来我只当你只爱经商理财,现在才知道,你不但心细胆大,还很博学聪明,爱好广泛。”

    这话听着是夸赞,然而落在宇文初的耳里并不是那么一回事。就连明珠也听出了这其中的不同之处,太皇太后又不是傻子,她当然看得出宇文初的想法,并且防备更甚,这是在敲打宇文初呢。

    宇文初不温不火地对着太皇太后施礼,含笑答道:“都是母后仁慈宽厚,儿臣才能有今天。”又含情脉脉地看了明珠一眼,笑道:“儿臣最感激的是母后把明珠嫁给了儿臣,多年痴愿得成,心满意足。”

    明珠看得出,他是在向太皇太后示弱,并不想和太皇太后发生冲突。然而太皇太后并不领情,微笑着道:“说起这个来,我想问英王一件事,中山王上了一道奏折,认为皇室人丁凋零,各大王府没了正妃的还该迅速把正妃人选敲定,没有侧妃的也要趁早定下,没有定亲、成亲的更要赶早定亲、成亲。

    长兴侯府次女江珊珊,很早以前曾和你定亲,是你的正妃人选,之后阴差阳错,你和明珠成了亲,反倒把她晾到一边去了。我多次想要补偿于她,另给她赐一门好姻缘,可惜机缘总是不巧,好不容易挑了廖光,福宁偏又和廖光情投意合上了,倒叫我无颜以见长兴侯府。你说要怎么办才好?”

    明珠捏紧了袖子,她倒是不担心太皇太后会给宇文初弄个侧妃来给她添堵,却是担心太皇太后是要下狠手收拾福宁了。对于一个待字闺中的公主来说,能和情投意合的人结为眷属是很幸运的事,若是这种幸福瞬间被打破,那绝对是个沉重的打击。

    宇文初收了笑意,并没有说廖光和福宁是被人耍了手段凑到一处去的,只平静地跪了下去,主动把责任承担了:“是儿臣没有管教好福宁。”

    太皇太后却不肯放过他,淡淡地道:“廖光,年少有才,品性坚韧,若是得以多加打磨,假以时日必成国之栋梁。若是尚了公主,便不能再为实职,实在可惜了。如今皇帝年幼,记国、乌孙、匈奴,还有南边的周唐,虎视眈眈,而我朝中人才凋零,真是让人担忧啊。”

    意思是说,这桩亲事不能再作数了。虽说君无戏言,太皇太后身份尊贵,金口玉言,说出来的话就是懿旨,没有随便更改的意思,但是她先前已经收回了先帝对明珠和宇文佑的赐婚,接着又解除了对于江珊珊和宇文初的赐婚,就连她准备给江珊珊和廖光赐婚这件事也改成了福宁配给廖光,那么现在再反悔一下,收回福宁和廖光婚配的旨意,也没什么。

    不管什么事都是多做上几次就成了习惯。

    明珠忧伤地看着太皇太后和宇文初,这两个人之间的战争开始了,而她注定是夹在中间的那一个。像她这样笨,只会横着走路不懂得左右逢源说假话的人,可怎么办才好啊!

    宇文初的脸上照样是那种不动声色的平静:“是儿臣考虑得不周。”却没有主动表示,这门亲事作罢了。

    太皇太后淡淡地道:“去和你母妃商量一下吧。”至于福宁的态度和感受,根本不在她的考虑之中。

    气氛一下子凝固了,明珠左看看,右看看,徒劳地道:“在那个养莲藕的皇庄里,我们看到了一对好大的金色鲤鱼。说是祥瑞,曹金然说要敬献上来,不知他敬献上来了吗?太皇太后有没有看到啊。”

    太皇太后回过头来看着明珠,朝她亲切一笑,柔声道:“看到了。不过这并不算得什么祥瑞,从前我见过比这个大很多的,我也把它吃了,并不认为就是什么祥瑞。”

    吃了!明珠觉得自己接不上话了,却本能地觉得,她不能任由这种别扭的状态继续下去,就又不甘心地追问道:“那好吃吗?”

第351章 改变

    太皇太后笑道:“还好吧。这一对鲤鱼,我也让御厨做了,一条给了皇帝,一条送到我宫里,复儿也尝了。你若想知道是什么滋味,可以细问复儿。”

    把宇文复推出来了。两条被底下人视为祥瑞的金色大鲤鱼,一条给现在的皇帝宇文白吃,一条则给宇文复吃。因为担心别人会认为宇文复不配吃,从而说三道四,所以让人送到长信宫,再赏给宇文复尝尝。太皇太后的态度再明白不过,已经把宇文复和宇文白等同了。

    明珠知道自己大概永远也不能和从前一样,跟太皇太后那样亲密无间了。因为她是宇文初的妻子,他们还会有孩子,太皇太后还爱着她,还心疼着她,却不会再和从前那样毫无保留地信任她。不然也不会他们进宫到现在,太皇太后始终都没有过问傅霖的伤势。

    从他们离开京城去大观再到现在,短短十多天的功夫,有很多事情就已经悄然发生了改变。或许应该说,从荣太监死后,太皇太后就不再是从前的太皇太后了。

    然而就算是这样,明珠也只能继续装作懵懂不知,只有这样,才能最大限度地保持她和太皇太后之间的情分,在太皇太后和宇文初之间转圜,甚至于在太皇太后和父亲之间转圜。

    太皇太后既然说那不是祥瑞,只是普通的大鲤鱼,那她就只当是普通的大鲤鱼。大家都吃得,这样就没什么了。明珠抱住太皇太后的胳膊撒娇:“我当时就想吃那鲤鱼!但是殿下不给我吃!您怎么也不给我留着点儿啊,好想吃。”说到这里,她是真的馋了,居然吸了一口口水。

    太皇太后总算是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你这个丫头啊,一辈子就改不掉馋这个毛病,听说老六给你请了好些个名厨,也没把你喂饱。”

    “她惯常都是这么馋的,不然也用不着这么多名厨伺候。”宇文初也很配合地跟着笑了笑,气氛算是轻松了些。

    太皇太后却是突然微皱了眉头,侧过头去看向明珠的小腹,那里仍然平坦如常,并看不出什么来。太皇太后就又收回目光,微笑着和宇文初道:“你们离开这么久,你母妃也很是挂怀,你先去和她请安陪陪她,再和她说说话。我要留明珠一会儿,稍后再让她过来寻你。”

    没得商量的余地,宇文初恭敬地行礼退了下去。

    明珠好忧伤,两个人一起来的,却要分批次离开,又担心太皇太后留她下来是要说些不得了的话,于是更加忧伤,只好不舍地看着宇文初。宇文初察觉到她的目光,抬起头来冲她安慰的一笑,眼神温和,并不见不悦。

    “过来坐吧。”太皇太后起身走到窗前的榻边坐了下来,示意明珠过去坐,又叫慕姑姑:“让她们给她泡青凤髓。”

    慕姑姑含笑亲手端了青凤髓上来:“娘娘一直都记得王妃最爱这茶,舍不得喝,专给你留着。”

    “有劳姑姑了。”明珠欠身双手接过慕姑姑手里的茶盏,看着太皇太后甜甜一笑:“娘娘待我向来都好,好到让人嫉妒。”

    太皇太后爱怜地摸了她的头发一下,总算是问起了傅霖:“阿霖怎样了?我也不好出宫去看他。”

    明珠收了笑容,第一次觉得,要说假话是那么的困难,太皇太后对她太好了!虽然道理她都懂,但是要对着太皇太后理所当然地说假话,她还是觉得迈不过去心里那道槛。她斟字酌句:“一直在昏睡,唐春来说是他的安神汤剂量太重,将来大概会影响到他的脑子什么的,让一定要减下来。又说,手臂大概是废掉了。”

    太皇太后没有说话,许久才叹了一口气:“想必你父兄是要怪我了。”

    明珠连忙站起身来,急急辩解道:“没有的,父兄并没有这么说,还鼓励傅霖一定要好好养伤,不要一蹶不振呢。”

    太皇太后苦笑:“阿霖是傅氏的继承人,承载了你父兄的期望,我又何尝不是期待他能和你父兄一样能干有担当?他伤了我也心疼自责后悔,但是这世上从来没有白吃的饭,想要家族荣光,必须用血汗来换。就算他是我的侄孙,是你父亲的嫡长孙,他若是手无寸功,哪怕身居高位也还是有人不服,更不要说是庇佑傅氏。”

    明珠不知道该怎么答这话,生怕自己多说多错,便只默默听着:“阿霖知道您对他的期望,心中并无怨言。”

    太皇太后艰涩地笑了笑:“但愿吧。”

    明珠本以为太皇太后会趁机和她再说一说关于宇文复的事什么的,但是太皇太后不肯再说了,沉默地喝了半盏茶之后,问她:“算来你们成亲也有些日子了,你可有消息了?”

    明珠和宇文初成亲是在初秋,如今已是深秋临冬,有此一问也属正常。明珠有些懊丧:“没有呢。”她本以为这么努力,也该有好消息传来才对,奈何今早她在底裤上竟然看到了星星点点的血迹,算算小日子也该到了,可见又是白忙活了。

    太皇太后道:“有没有找太医看过?”

    明珠难为情地道:“又没有消息,看了也是白看。”压低了声音,十分不好意思地道:“小日子又来了。”

    太皇太后点点头,又问了她几句大观庄子里的事和府里的事,才又道:“我让人送你去广明殿吧,嘴巴甜一点,别总和你婆婆对着来。福宁么,就是个傻子,别和她计较,我自会料理她。”

    明珠想到福宁和廖状元的亲事,都不知道是该为廖状元庆幸,还是替他俩感叹了。但可以想见的是,福宁婚事不成,必然会把这个账算到她头上去。

    明珠起身行礼告退,看着太皇太后瘦削的身影,忍不住道:“我如今嫁了人,不好像从前那样经常入宫陪伴您,您要保重身体,不舒服的时候记得要及时宣召太医,好生将养。”

    太皇太后轻松一笑:“你放心吧,我的身体很好,上次是刚好碰巧没有休息好,所以吓着你了,现在已经全都好了。”

第352章 痛哭的敏太妃

    “那我就放心了。”明珠勉强一笑,生怕给太皇太后看出她脸上的表情来,匆忙退了出去。

    她知道不是那么一回事,太皇太后当时的样子那么吓人,慕姑姑立刻就找出了药,还处理了知情的宫人,闵太后甚至于闻风而动,立刻就找上门来诈她,可见这病得有一段日子了,而且不轻。加上她前世的记忆,太皇太后犯病就是从晕厥症开始的,所以就算是时间不对,她也知道太皇太后这病不得了。

    可是太皇太后既然选择隐瞒,那她也就只能选择相信。

    明珠刚退出去,恰逢闵太后的仪仗行到长信宫外,避让不及,她只好站在道旁给闵太后行礼。

    闵太后高踞凤辇之上,阴狠地俯瞰着她,突地笑了一声:“这不是英王妃么?本宫还以为你病得快要不成了呢,要不然也得在床上将养个三年五载的才行,结果你这么快就活蹦乱跳的了。”

    上次在隆盛大长公主府的那一桩事,闹得闵氏颜面尽失,虽然当年的事情他们手脚做得很干净,但是贼咬一口入骨三分,被查来查去,闵世兴算是被搞臭了名声,这些日子都没有入朝理事,而是躲在家里不敢出门。更不要说她那位贪墨的次兄兵部侍郎闵世旺,现在还在牢里蹲着,轻易出不来。

    闵宝云的皇后之路算是断了,朝里这几天都在议论皇后的人选,太皇太后让人把家世才貌年龄相当的名门之女记册上报供选,里头就没有闵氏的女儿。而她连去哭诉哀求的理由都没有,娘家人的脸和名声都给丢干净了,怎么还配再出一个皇后?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傅氏,更有傅明珠的一份功劳,闵太后真是活剐了明珠的心都有。然而这里是太皇太后的地盘,太皇太后上次侥幸逃过之后就变得更加狠辣,她不敢轻易撄其锋芒,只好这样说几句难听话,再让明珠多跪一会儿而已。

    明珠不卑不亢地道:“让太后娘娘失望了。”

    闵太后被噎得无话可说,冷笑了一声:“咱们走着瞧。”言罢下了凤辇,端庄严肃地往长信宫里去了。太皇太后叫她过来商议未来皇后的人选,她必须得打起精神好好应付,这个当口不适合和傅明珠闹。

    明珠自己站起身来,拍拍裙子,转身离开。因为想到宇文初大概会和敏太妃就福宁的婚事说上很久,就故意绕了一个弯,去探望昌华公主。

    “你让人送来给我的东西都很实用,我也很喜欢。”昌华公主见她来了倒是很高兴,又十分替她担忧:“宫里的局势挺乱的,我现在都不敢出门,也不许底下的人随便出门,不是必须要的东西,不去找人要。”

    明珠握住昌华公主的手:“有难处就让人去给我送信,你是快要出嫁的人,不要掺和进去,平平安安出门就最好。”

    昌华公主就带她去看自己绣的嫁妆,顺便拿出一个包袱,打开了给她看:“我明年春天就要走,大概是看不到侄儿出世了,这是我给侄儿做的几件衣服鞋袜,还有襁褓,你不要嫌弃。”

    挑的都是最柔软的布料,做工也十分精细,明珠想起自己前世时也曾收到过昌华公主送的这样一份礼物,由不得眼眶微酸,然后又十分羞愧:“我不会做针线活儿,没法儿给我外甥做。”

    昌华公主抿着嘴笑:“早就知道你不会,不指望你!你和小故都是一样的,喏,这个是我给小故准备的。你带出去,一并交给她。”

    明珠大叫起来:“哎呀,我才不呢!她还没成亲,你就让我给她送这个,越国公夫人本来就嫌弃我,知道了还不得把我给骂死!”

    昌华公主被她夸张的表情逗得笑个不停:“得了吧,英王殿下护短得厉害,谁敢骂你!”

    二人笑闹了一回,明珠的心情终于要轻松许多了,她拉着昌华公主的手道:“我们还和小时候一样,去晒着太阳喝茶吃瓜子聊天吧。”

    昌华公主依言让身边人布置了,又叫人抬了两个摇椅出去,一人占了一个,优哉游哉地晒着太阳说话,也不谈政事,只说趣事。

    广明殿中,敏太妃的脸色阴沉得拧得下水来:“你的意思是说,要我主动去和太皇太后请旨,撤了这桩亲事?”

    宇文初皱着眉头道:“太皇太后的意思很明白了。与其等到她另找借口收拾福宁,不如我们自己主动一点,还能多留几分余地。”

    敏太妃怒气勃发:“你说得倒轻巧!福宁已经被人看见和廖光有了私情,现在又要坏了这桩亲事,你是要叫她以后怎么办?让我怎么办?”

    之前她就因为福宁私自和廖光交往、而廖光又是内定给江珊珊的这事儿觉得十分丢人,好不容易接受了现实,突然间这桩亲事又要推翻了,真是什么脸都丢干净了,让她还怎么见人?她几乎已经想得到,萧太嫔会用什么眼神来看待她了。这些都是次要的,福宁将来怎么办?

    宇文初沉稳地道:“先等一等,缓一缓,未必就没有办法。”现在不能和太皇太后直接对上,只能先缓一缓,却并不是说,就要毁掉这桩亲事,廖光是他看上的人,必然不能轻易落到别人手里去的。

    敏太妃却伤心地哭了起来:“等?等到什么时候?让福宁一辈子不嫁人?就算是她等着,廖光又愿意等着吗?”她觉得一切混乱都是从宇文初要娶明珠开始的,然后闵氏开始针对他们,现在太皇太后也在找茬了。当着别人她要温婉娴静,当着儿子却不必,儿子现在只记得傅明珠,她这个做娘的此时不哭什么时候哭?

    宇文初也不劝她,只耐心地给她递了条帕子过去,又叫夏颜姑姑去端热水过来给她洗脸。

    敏太妃哭了一会儿,见宇文初不为所动,只好擦了眼泪和他商量:“这是开始防你了,所以要拿你妹妹来出气,敲打我们。你不好去求她,不然她必然要拿你出气,要不,让明珠去求她吧?”

第353章 偏爱

    宇文初淡淡地道:“不行。”

    敏太妃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行?为什么不行?福宁是你的亲妹妹,是她的小姑!福宁的亲事她难道不该帮着操办?她和太皇太后感情好,太皇太后最喜欢的人就是她!替福宁说上一句话怎么了?她能少块肉还是少根头发?你就算是偏心也没有这样的。”

    宇文初皱起眉头:“母妃还不明白吗?这件事是因我而起,和明珠没有半点关系。如果是求情就能改变的,我当时就向太皇太后求情了。既然知道不能改变,又何必去为难明珠?”

    太皇太后是因为看到了他的野心,要防备他,因此不愿意廖光以这样的方式成为他的人,从而壮大了他的羽翼,所以才会拿那样的大道理来压他,同时也是为了警告他不要轻举妄动的意思。这次只是福宁的亲事,下一次就不一定是什么了。明珠能够支持他已经很好,何必又要让明珠夹在中间为难?

    敏太妃本来明白事情的真相就是宇文初说的这样,但是她不服气宇文初话里话外对明珠的袒护之意。便赌气道:“你能替她着想,怎么就不想想你妹妹呢?你不愿意和她说是不是?那行,等她过来我自己和她说。成不成的没关系,她总得表这个态。”

    心想着明珠怎么都该来了,但明珠就是迟迟不来,于是又有些焦躁了:“她怎么还不来?太皇太后留她这么久,会和她说什么?不会是要她帮着对付你吧?”她越想越有这个可能,明珠本来就不怎么爱宇文初的,一边是待自己如珠似宝的亲姑姑,一边是才成亲不久的新婚丈夫,想想都知道胳膊肘会往哪里拐。

    宇文初真的不耐烦了:“她没有过来的原因是我让魏天德在宫门外等着,看见她来就让她去其他地方转一转,不要进来了!”

    敏太妃傻了眼:“为什么?”

    “为什么,母妃还不知道?她来了是看我们俩就这件事吵呢,还是听我们怨怪太皇太后,要不然是坐在这里尴尬受气,听母妃哭骂,被你逼着去求太皇太后收回成命?再被太皇太后骂她女生外向,白眼儿狼?”宇文初站起身来,“福宁那里母妃不好说,就让我去和她说吧。此事因我而起,我会给她交代。”

    敏太妃颤巍巍地指着他,想骂他几句什么却又骂不出来,只好一头趴在桌上哭道:“我这是作的什么孽啊!养个儿子不省事更不省心,养的女儿不争气,还是个傻的。先帝啊,我对不起你啊。”

    宇文初听她哭得伤心,有些不忍,却又觉得哭一哭散散气也没什么,给太皇太后知道也能消消气,因此也没多劝,转身往外走了。

    夏颜姑姑垂着头守在殿外,眼看着宇文初从她面前走过去了,才敢快步走进去劝敏太妃:“娘娘快莫要伤心了,公主殿下这事儿是好事多磨呢,金凤凰还愁找不到落脚处么?殿下是有办法的人,只是暂时的。”

    敏太妃仍然在哭:“娶了媳妇就忘了娘。”她哭的已经不是别的了,而是宇文初对明珠过分的偏袒看重,让她心里酸得着实厉害。千年媳妇熬成婆,可她这个婆婆却当得像孙子一样的。

    夏颜姑姑叹了一声,欲言又止地道:“男人都是爱钻牛角尖的,觉得那个人好就什么都觉得好,这事儿啊,还得王妃多劝劝他才行。”也就是说,要明珠懂事,明珠不懂事,那就别说劝宇文初了,挑唆都是常事。

    敏太妃本就觉得明珠不懂事,不贤惠,听到夏颜姑姑这样说,虽然不至于明着去赞同,但是心里却有几分认同。可是儿子志向大,又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也只有屈从,便打起精神道:“罢了,事情落到这一步,也只有忍了。你去看看太皇太后有没有空,若是有空,就说我有事要求见她。”

    夏颜姑姑刚走到门口,就听见偏殿中福宁一声尖叫,随即“噼里啪啦”的一阵乱响,不知是多少东西遭了秧。然后又听见一声高亢的嚎哭传了过来,是福宁发作了。

    夏颜姑姑叹口气,轻轻摇头。她之前和敏太妃说的话还是客气话了,太过委婉的,若不是因为生怕引起敏太妃的反感,她还能说得更难听。若是英王殿下当初娶了聪慧贤能的江二姑娘,哪里就至于落到这个地步了?保准儿一家人和乐融融的。

    夏颜姑姑走到宫门外,见魏天德在那里把脖子伸得长长地看着远处,便过去问他道:“在等什么人呢?”

    魏天德看见是她,立刻讨好地笑了起来:“姑姑好。这是要去那里忙呢?”就是不说他在等谁。

    夏颜姑姑道:“我奉了太妃之命出去办点事儿。你在等谁?”

    魏天德道:“没等谁,殿下没让我进去,我就在这儿等殿下传召呢。”

    夏颜姑姑笑了笑,心里明白得很,魏天德这是在等明珠,不叫明珠进去受太妃的气。英王殿下还真如太妃所言,实在太过偏爱傅明珠了。

    从广明殿到长信宫,要经过御花园,一个正蹲在地上侍弄花木的宫人站起来给夏颜姑姑行礼问安,夏颜姑姑倨傲地抬着下巴轻声道:“替我传句话,公主殿下的亲事将要不成了。”

    若是江二姑娘能想到办法让太皇太后收回成命,想必太妃和公主都会感激她的,乃至于英王殿下也会因此而松了一口气。她帮不了江二姑娘太多,欠下的这么多人情也只能这样还了。

    宫人行了个礼,继续蹲下去侍弄花木。

    夏颜姑姑左右看看,继续往前走去,才走了没两步,就听见魏天德在后头叫她,于是吓得惊慌失措,急忙站住了,白着脸强作镇定地道:“你怎么来了?”

    “滚一边儿去,没见过侍弄花草还蹲到道上来的。”魏天德跑得气喘吁吁的,伸脚踢了那蹲在地上侍弄花草的宫人一脚,和夏颜姑姑道:“太妃娘娘让姑姑不要去了,等她装扮好,直接过长信宫去。”

第354章 不上当

    如今太皇太后对敏太妃母子几人不满,关系自然不能和从前比。从前敏太妃要去拜见太皇太后,可以先让人打听清楚再直接过去,那样就不必等了,现在这种情况,再这样就显得不知好歹了,必须要把姿态放低才行。得让太皇太后把这口气出掉,太皇太后让她在外面等多久,她就等多久。

    夏颜姑姑心中有鬼,生怕给魏天德知道自己和这个侍弄花草的宫人有首尾,赶紧引着他往另一边去:“那我是在这里等着,还是回去伺候太妃娘娘?”

    魏天德道:“就在这儿等着吧,太妃娘娘应该很快就出来了。”因见那宫人频频往这边张望,就不高兴地道:“你干嘛?看什么看呢?你是谁的手下?没教过你规矩?不许乱听乱看?”

    宫人赶紧垂下头,一句话也不敢说。

    夏颜姑姑连忙把魏天德拉过去:“别生事。”

    也是哦,如今宫里不太平,还是老实点的好。魏天德也就算了,转而和夏颜姑姑扯起其他事来:“姑姑啊,您可大发了,前些日子我在外头给殿下办差,遇到你弟弟和弟媳妇,啧,穿金戴银的啊,还有小丫头老妈子跟着伺候,就和老爷太太没啥区别了。”

    这都是江二姑娘给的啊,怎么就给这心眼贼多的小崽子碰上了?夏颜姑姑吓得一颗心咚咚乱跳,佯作不高兴地道:“胡说八道什么!前几天还托人来和我要钱呢。说是家里开销大,没钱花,孩子们饿肚子了。”

    “怎么可能!您被骗了!”魏天德好心地道:“我说句不中听的话,姑姑您听过就算。这虽然要靠外头侄儿养老吧,但自己手里也得留点棺材本,不然这样可劲儿地供着他们花,将来老了又没钱,还不得把你气死啊。”

    “不会吧?”夏颜姑姑见他听信了自己的托辞,总算是略松了一口气,暗道自己得赶紧托人去给外头的侄儿带信,让他们收敛一点才行。

    “怎么不会。咱们这些人,可怜着那。”魏天德感叹了一回,回头看了一眼:“太妃娘娘来了!”

    夏颜姑姑忙迎上去伺候着敏太妃往长信宫里去,那边明珠也拖得差不多,过来了。两下里一碰头,明珠避让不及,只好迎上去给敏太妃行礼问安:“母妃这是要往哪里去?”

    敏太妃的脸色自然好看不起来,板着脸淡淡地道:“去长信宫。”说完就带着人往前头去了。

    夏颜姑姑落后一步,好心地和明珠轻声道:“王妃不要往心里去,太妃娘娘心里又难过又害怕,有顾虑不到的地方,您不要计较。”

    明珠听着觉得不是滋味,夏颜姑姑这话听着是好心劝导,但就是不中听,就好像她不依不饶,要把敏太妃怎么样似的。便道:“让姑姑操心了,母妃是长辈,我怎会和她计较。”

    夏颜姑姑就笑:“是我多嘴了。太妃娘娘胆子最小,就生怕太皇太后责怪呢,王妃若是没有其他事,要不,陪太妃娘娘走这一趟?”

    “这是太妃的意思还是姑姑的意思?”明珠鄙视地看着夏颜姑姑,这是把她当傻子了吧?若是真的危及到敏太妃的生命安全,她当然责无旁贷。但不过是解除福宁的婚约而已,别说她并不看好福宁和廖光的婚事,且这件事最不该掺和的人就是她。不去还好,去了太皇太后得气疯了——自己辛苦娇养大的姑娘嫁人还没多久呢,胳膊肘就往外拐了,帮着婆婆来和自己打擂台,真是个没良心的。

    然后不但不会收回成命,还会变本加厉地给敏太妃没脸,她也就跟着没脸。然后太皇太后生她的气,敏太妃就更生她的气,谁让她姓傅,是太皇太后的亲侄女儿呢?福宁当然也不会领她的情,那会儿她的委屈往哪里去说?

    夏颜姑姑没想到明珠不但不上当,还直接质问起她来了,当即眼皮一跳,干笑一声:“我是替太妃娘娘担心,觉着太皇太后最疼王妃,有王妃陪着最好了。”

    明珠觑着她,毫不客气地道:“主人间的事儿,轮不到你多嘴。管好你自己,这宫里多口舌的人从来没有好下场。”

    夏颜姑姑没想到明珠一点面子都不给她留,当即收了笑容,也不敢顶嘴,低下头去给明珠默默行了个礼。

    明珠想了想,决定还是提醒一下敏太妃:“我过来时昭阳宫刚好进去了,约莫是有事要议,母妃要不要缓一缓再过去?”

    敏太妃没有看她,紧抿着唇轻轻摇头:“不用。迟早的事儿,多等会儿也没什么。”

    明珠责任尽到,也无意多留在这里碍人的眼,行礼告退后走了没几步路,就见宇文初迎面走了过来:“怎么不和昌华多说会儿话再过来?”

    明珠见他知道自己的去向,就猜他一定也知道自己的小心思了,由不得有些不好意思:“我是怕过来得太早,有些话你不好和母妃说。”

    宇文初摇摇头:“没有怪你的意思,我就生怕你心眼太实在,过来得太早,卷进去尴尬。所以特意让魏天德在外头等着,看到你来就让你去其他地方转一圈。”又故作轻松地笑着夸她:“结果你啊,不但长个子也长心眼了,都不用我操心,就自己把事情办好了。”

    明珠还在长个子,虽然不是很明显,但她自己知道的确是长了一点。没想到宇文初也注意到了,她心里暖洋洋的,翘起唇角瞅着他笑:“多亏殿下拉着我骑马散步吃粗粮啊。”

    宇文初见她笑得甜美,原本有些烦躁的心情也渐渐平息下来:“刚才和夏颜姑姑,还有母妃都说什么了?”

    明珠毫无隐瞒地把经过说了,解释道:“倒不是我不愿意陪母妃去,只是我觉得我去了不但没用,还会惹得太皇太后更生气。”

    “你想得不错,你去了事情反而更糟糕。”夏颜姑姑,呵呵……宇文初暗自冷笑一声,转头看见素兰手里提着的包裹,不由好奇道:“这是什么?太皇太后赏的?”

第355章 明珠的疑问

    明珠摇头:“不是,是昌华送的。”又问福宁:“福宁知道了吗?”

    宇文初微皱了眉头:“我已经告诉她了。她很不高兴。”

    其实这样也好,免得将来福宁又干出那种丢人现眼的事来,那时候,别说将廖光收归门下了,结仇还差不多。明珠不好和宇文初说这个,悄悄把包袱皮扯开一个角,让他看:“你看这是什么?”

    宇文初看不清楚,接过去就要把包袱皮扯开看,明珠生怕里面的小衣服小鞋子什么的露出来给魏天德他们看了笑话,死劲儿拽着不放:“就这样看,就这样看。”

    “什么啊,这样神神秘秘的。”宇文初越是看她这样小心翼翼,藏着掖着,越是想看,二人抓扯一回,宇文初从里头抓出一只虎头鞋来,于是不说话了,盯着那小巧精致的鞋子看了会儿,抬头朝明珠温柔一笑。

    明珠脸一红,随即又有淡淡的哀愁浮上心头,她那么拼,居然都没有怀孕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真的有问题啊。反正前世的经历验证了,宇文初是有孩子的,她是没有的,大概是真的得找大夫看一看吧。

    两个人各怀心事地出了皇宫,宇文初和明珠告别:“你自己回家去,我要去衙门里理事,有些日子没去,堆积的事情应该不少。”他现在管着宗正寺那一摊子的事,皇帝要选皇后,亲王们要选正妃、侧妃,要成亲,公主们要出嫁,都不是省心事,琐碎又繁杂。

    明珠替他整理冠带袍服:“安心去吧,晚上等你回家吃晚饭,我再给你做桂花蜜汁藕。”

    “好。”宇文初笑笑,送她上了马车,目送马车走远才吩咐魏天德:“你去瞅瞅,最近夏颜姑姑都在办些什么差事,和谁有来往,她和她家里有没有什么异常,例如说,是不是突然发了财啊,多了件什么稀罕的首饰,得了什么好处之类的。”

    魏天德头皮一凛,他就说嘛,王妃惹不得,就算是王妃不找人算账,殿下背后也会暗搓搓的收拾人。不过出于负责任的态度,他还是尽职地把他所知道的事情尽早报告给宇文初知道:“这个奴婢知道,夏颜姑姑家的弟弟和弟媳妇儿可有钱了,呼奴使婢、穿金戴银的,出入还坐马车,夏颜姑姑说都是问她要的钱。奴婢还劝她,不要太实心眼被人骗了呢。”

    宇文初便夸了他一声:“你不错,就是要这样,大事入心,小事入眼,要有数。”

    魏天德得了夸赞,幸福得找不着北,正晕乎乎的斟酌着,自己要不要趁机表个决心什么的,就又听宇文初道:“让他们最近都警醒点,给夏颜姑姑找点事做,别让她闲着。只要别造成大麻烦就行。”

    意思是说,最近夏颜姑姑办差事都别想顺心顺意了,太妃娘娘偏信夏颜姑姑,正式告诉她,夏颜姑姑有问题,她未必会信,还会觉得是王妃挑唆的王爷,不但影响婆媳感情,还影响母子感情。所以干脆不和太妃娘娘说这些事了,直接绕开她,把夏颜姑姑给收拾一顿就好。

    宫中的人们最擅长的就是不动声色地收拾人了,从前广明殿里的人过得不是最好的,却是最安生的,原因是英王殿下不露声色,又是个有钱的散财童子,会打点,所以大家都不怎么为难广明殿的人。现在不同,昭阳宫已经虎视眈眈,长信宫心生芥蒂,随便挑拨一下,自然就有现成的人等着去收拾夏颜姑姑。

    魏天德自己斟酌了一下,如今英王殿下是要避开长信宫的锋芒,不好得再让长信宫的人找夏颜姑姑的麻烦,那就昭阳宫吧,也好转移一下太妃娘娘的怨恨,若是到时候王妃心情不错,出个手帮忙出出气什么的,太妃娘娘还得领王妃的情。不然婆媳俩一直这样对着干,为难的还不是自家殿下么?他压低了声音,小声问宇文初:“听说最近昭阳宫太后娘娘的心情很不顺。”

    宇文初点点头:“可以。”再看他一眼,“干好了,自己去李全新那里领赏。”

    魏天德眼前顿时金光四现,仿佛看到自己成为将来的崇政殿大总管的那一天,所有人都对着他点头哈腰,尊称一声:“魏公公。”

    正在陶醉间,宇文初已经踢了他一脚,骂道:“在做什么白日梦,还不赶紧让人把马牵过来!”

    明珠先回了王府,把昌华公主做的两包小衣服交给丫头们收好,再换了一身素淡轻便的寻常衣裙,叫人去外头套寻常的车,让郑嬷嬷过来:“嬷嬷陪我走一趟。”

    郑嬷嬷道:“王妃这是要去哪里呢?”

    明珠道:“去叩春堂。”

    郑嬷嬷吃了一惊。这叩春堂,乃是京中数一数二的诊堂,传说就是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江州子所开,名字也是他起的,虽说从来没人见过这位江州子,然而叩春堂的大夫们也是很了不起的,未必就比太医院里的太医们差。太医们不是随便谁都能请的,因此京中的人最热捧的还是叩春堂的几位坐堂大夫。

    不过这府里可还供着一位了不起的唐春来唐大夫呢,王妃究竟是有什么疑难杂症,不要太医们看,也不要唐春来看,偏要去找这叩春堂的大夫看?郑嬷嬷把这话问出了口:“王妃可是哪里不舒服?”

    “随便看看。”明珠是个行动派,心里有疑问,立刻就要找到答案的。不是她觉得太医和唐春来医术不好,而是局势太复杂,她不敢随便相信人,需要旁人佐证或是解答她心里的猜疑,何况有的病症还是民间的偏方更有奇效。想生儿子要趁早。

    郑嬷嬷见她不肯说,也就不再多问,静悄悄地出去安排了。明珠只带了几个亲近可信的丫头婆子和侍卫,坐着马车悄然出了王府,朝着叩春堂而去。

    几个闲汉打扮的男子正坐在英王府附近的一家小茶肆里喝茶谈天,突然看到马车从门前经过,立即弹跳起来:“快去禀报,有动静了!”

第356章 被你逼的

    叩春堂位于东直门大街西侧,闹中取静,是个清幽雅致的所在。明珠并不用露面,郑嬷嬷一手安排好了就有人开了侧边的院子门,让马车驶进院子去,通过另一条安静的小路把明珠主仆让了进去。

    有钱能使磨推鬼,何况郑嬷嬷不但会花钱还很会做人,明珠立即就得到了叩春堂最有名望的妇科圣手的热情接待。

    这位妇科圣手名叫谭鹏,是个胡须头发全都花白了的老头子,看上去慈眉善目的,在京中行医多年,什么样稀罕的事儿都见过了。因此看到被一群人簇拥着进去的明珠,并不觉得奇怪,也不问来历姓名,只请明珠坐下,再请她去了头上的幕笠:“小娘子莫怪,若要瞧病,望闻问切都是少不了的。”

    明珠坦然取了幕笠,吩咐郑嬷嬷等人:“你们都去门口等着。”

    郑嬷嬷不敢多问,安静地行了一礼,带着素兰等人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谭鹏不动声色地端详了明珠一回,再请她伸出手腕号脉,问道:“小娘子有哪里不舒服?”

    虽然是突然来访,不怕对方有诈,但始终不是熟悉可信的人,明珠还是多了个心眼:“哪里都不舒服,请大夫先帮我看看。”

    谭鹏一笑,半闭了眼睛仔细号脉,斟酌良久才缓缓道:“老夫随便说说,若有妄言之处,还请小娘子不要怪罪。若是说得对了,小娘子也请不要隐瞒。不然,这病看不好。”

    明珠点头:“您请。”

    谭鹏照例云遮雾绕地说了一气,最后才总结了一句人话出来:“小娘子是月事不调吧?”

    不是明珠要问的事,不过算是勉强沾了边。要有身孕气血得充足,月事不调或是宫寒什么的,都会引起不孕,这个明珠知道,兴许她就是这方面有点问题什么的呢。明珠模棱两可地道:“算是吧。”

    谭鹏又叫她换了一只手给他号脉,然后微微一笑:“若是老夫没有看错,小娘子应该是已经成亲了吧?”

    “是。”明珠没有否认,她来看不孕的,没成亲看个什么啊。

    谭鹏便换了一副神秘莫测的嘴脸:“不要急,也不必吃药,先回去等几日又过来瞧。”

    明珠本能地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来,心里七上八下地想,听说厉害的大夫什么都能看得出来,何况这大夫年纪不小,见多识广,想必已经猜到她是来看不孕的了。然后又通过号脉发现了她正在月事期间,要看这个病,吃什么药的,都得等她好了才能看?是这个意思吧?忍不住问道:“为什么要等几日又来瞧?”

    谭鹏笑道:“您不疼吧?没哪里不舒服吧?”

    他不说还好,一说,明珠就觉得确实有哪里不舒服了,便道:“前两日突然扎针似地疼了一下,小腹也有些坠痛。”

    谭鹏捋着胡子笑:“所以说再等等,千万不要吃药。”

    明珠傻傻地坐了一会儿,觉得自己不能懂这老大夫的意思,大夫不都是听说病人不舒服,就赶紧开药调理的吗?怎么听说她不舒服了,还说要再等等,千万不要吃药?

    谭鹏已经准备打发她走了:“小娘子看上去是个有福之人,万事莫急,该有的自然会有。过几日再来看。”

    隐隐的喜悦之情突然在明珠心里荡漾开来。这是什么意思啊,她差点就想抓住这老大夫的衣领,详详细细地问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别这样遮遮掩掩的不说人话。好歹忍住了,学着宇文初平时的样子,波澜不惊地道:“还请老大夫说得明白一点。”

    谭鹏摇头晃脑的,坚决不说:“让您过几日再来看,自然有我的道理。”

    明珠烦了,把拳头松开又握紧,握紧又松开,干脆利落地把出门前才塞进去的一锭梅花金锭拿出来,使劲儿拍在桌上,杀气腾腾地道:“快说!”

    谭鹏看到她的动作,先是吃了一惊,以为这娇滴滴的美丽小娘子是想杀人,结果看到桌上拍出来的是一锭金光闪耀的金锭,于是心花怒放,板着脸道:“小娘子这是什么意思?老夫可不是为了钱就会随意乱来的人。”

    明珠最恨的就是这种性子了。你要钱吧,我就给你钱,偏偏喜欢钱还要假装清高,显得她多庸俗似的。想来人人都怕死,她干脆利落地压低了声音,问这老大夫:“抱歉了,我是被你逼的,老大夫不爱钱,莫非是爱刀子?要不,我换把刀子拍出来?”

    这是女土匪进门了?枉他刚才还觉得她一身贵气,不同常人,还以为是个什么了不起的金枝玉叶呢,原来竟然是看走了眼。谭鹏眼角一抽,算是说了真话:“不是老夫要为难小娘子,而是时日尚短,拿不实在,不好明说啊。”

    果然!明珠心花怒放,强忍着喜意假装要去拿回金锭:“再磨蹭我就后悔了啊!”

    谭鹏云淡风轻地一拂袖子,恰好把金锭盖在了袖子下:“若老夫没看错,小娘子其实是来看不孕的。那么老夫仔细看了您的脉象,觉着您大概是有喜了,又问了您最近的症状,都有些类似,不过时日尚短,不敢妄下断言。故而为了稳妥起见,才请您稍安勿躁,过些日子再来复诊。”

    明珠狂喜过后,又觉得有点想不通了,红着脸有点不好意思地道:“可是我今早……”她实在是没法儿和这老头子说自己在底裤上看到零星血迹的事情,只好威胁道:“你别骗我啊,你敢骗我,我拆了你这叩春堂!”

    “我骗您做什么?咱们无冤无仇的。”谭鹏好无奈:“都说了拿不准,不能随便说,您非得逼着我说,现在又在闹,到底要干嘛啊。”恋恋不舍地把金锭拿出来推回去:“拿走吧,别过后又来找麻烦,钱财事小,砸了招牌事大。”

    明珠眼里却看不到那金锭了,失魂落魄地站起来,傻傻地“嘿嘿”笑了两声,转身就往外走。管他呢,总之这消息算是好消息,耐心等一等不就什么都知道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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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阙凤华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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