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为盟
“这是我第三次来,每次要来,都要提前排队很久,就连闵太后的兄长,那位目中无人的闵国舅,也是要排队的。”
宇文初对着暮光细细打量着明珠的手,这双柔嫩的手上还沾染着炭灰,他却一点都不嫌脏,拿起放在唇边轻啄:“这里是个很神秘的存在,就算是京中王公贵族,知道的也不多。食物精致味美,数量极少,为的就是引诱客人念念不忘,下次再来,也不是找到门路排队就可以进来吃的,而是要看主人的兴趣,来的人有皇亲国戚,也有朝廷重臣,甚至还有书生商人……厨子神秘又自负,从来不露脸,却还能在这权贵多如牛毛的京城里呆下去,实在是太奇怪了。”
这么脏的手,他也下得去口,明珠将手撑在他的脸上把他的脸用力推开:“然后呢?”
“然后么,就是我发现你那位乳娘的儿子耿平强从前乃是此处的常客,以及,乌孙王也曾经大驾光临过此处,甚至于那位提供香料给宫中的商人也曾来过此处。我没法子找出这后面的人,觉得留着是个祸害,便想把它给毁了,算是给那位隐居幕后的人一个警告。但到底,天子脚下,还是需要一个合适的理由才能动作的。那么,金尊玉贵的英王妃在此摔了一跤并被冒犯,我再发作,那就是最好的理由了。至于之后被刺和密道,那又是后话。”宇文初再次将明珠的手纳入掌中:“咱俩配合得很好。”
明珠皱眉道:“既然想要知道后头的人是谁,为什么要任由那个老苍头死了?”
“因为,他不是重要的人,要紧的是逃走了的厨子。”宇文初的声音轻飘飘的,眼睛虽然还看着她的手,眼神却已经飘远了,似是在思考一件十分棘手为难的事。但他走神的时间并不长,很快回神道:“我总觉得,有一个人躲在后面操纵很多事情。从宇文雪和亲,再到上次你中毒,都有他的影子,因此,一次不成,必有二次,因此这些事情你是必须要面对的,越早经历越好,珍珠需要被珍藏呵护,却是自砂砾磨砺而来。还有,我需要一个最可以信任的帮手,我希望那个人是你。”
中山王。不知何故,明珠的脑子里突如其来地冒出这么个人来。她想告诉宇文初,却又觉得自己并没有任何证据,宇文初也不是和她血脉相连的父母兄长,饭可以乱吃,话却不可以乱说,她不能一时冲动给父兄惹来麻烦。明珠的嘴唇动了动,又忍住了,反问道:“殿下觉得我可以做你的帮手?而不觉得我笨,会拖累了你?”
“我从不认为你笨,会是我的拖累。相反,我娶了你之后,觉得很快乐,很满足。”宇文初垂眸看着她轻声道:“当然,如果你真的想藏在家里被我珍藏,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你可甘心?”
她当然不甘心,若只是躲在家里被珍藏,那她何必嫁他?留在父母跟前更欢乐自在呢。明珠回视过去,十分严肃认真地道:“我不喜欢的是被人玩弄于鼓掌之间,被背叛被隐瞒,这才叫人最不甘心。若是殿下希望我能做您最可信任的帮手,我求之不得,亦同样希望殿下能做我最可信任的人。”
难得她肯这样正经地和他说这样的话,宇文初微笑起来:“王妃的话我都记住了,既如此,便让我们携手共进罢。那么,以后若是再有类似的事情和机会,再请王妃赏脸,助为夫一二如何?”有些事情他还不能告诉她,但他迫切地盼望着她能迅速成长起来,眼里看着他,心里想着他,愉快地和他并肩进退,也许会有那么一天,他能携着她的手,站在这京城最高的地方,俯瞰这万里河山。
再有类似的事情和机会?譬如说江珊珊那件事?她可真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做那件事了。明珠伸手和宇文初击掌为盟:“当然,但不能骗我。”
“好。”宇文初与她双掌相击,顺便将她的手握在掌中,摩裟了又摩裟。
二人回了府邸没多久,宇文初就又去了听雪楼处理那件事的后续,明珠写了一封信封好,叫素兰立即使人送回去给傅明正,让他立即着手探查近来长兴侯府买得最多的东西是哪几样,若是做得到,再看看江姗姗的工坊选在哪里,工匠的情况如何。
随即又叫郑嬷嬷过来:“我有一件事,要嬷嬷即刻去办。从前你负责相府的采买,想必认识很多货商。”
郑嬷嬷点头称是:“承相爷的福,大家都很想做相府的生意。”
“那么,嬷嬷就去找几个熟识的信得过的货商,让他们从明天开始,分批大量购买舶来邬的玻璃制品和胰子。就说想要销往京城其他地方,问一问,尽量争取优惠,下几个订单。所需钱财去寻李伯纯支取,至于其他就要嬷嬷来把关了。”明珠吩咐好了郑嬷嬷,再叫素锦:“去把李伯纯请来。”
李伯纯是父母精心挑选出来给她管理嫁妆的管事,最是精细忠心不过,有他和郑嬷嬷二人互相配合,这事儿错不了。
待一一安排妥当,便到了该歇息的时候,宇文初仍然留在前面没有回来,素兰给明珠的手脚涂上香膏,轻言细语地劝道:“王妃可要使人送点宵夜去前头?”
从前明珠就经常给父亲送宵夜,对书房里的情形明白得很。根据她的经验,此刻宇文初那里一堆幕僚手下围着,谁都不敢私自离开去吃喝,多半人是空着肚子的。正是表现贤惠温柔的好机会,同时,他外院的那些人她都不熟悉,总得找机会慢慢熟悉起来才是,别的不说,他们吃多了她送去的食物,总不好意思拿脸色给她看吧?
反正都是花宇文初的钱,何乐而不为?明珠一跃而起,兴奋地道:“你提醒得好,我都给忙忘了!当然要送!还要做得精细美味一点!还要好消化的,别让人吃撑了,耽搁正事。多做些,看都有谁在跟着殿下忙,人手一份!”
第208章 暖暖手
由于从前经常帮着明珠去厨房传话,素兰做这种事也很有经验,当即换了素锦等人过来伺候明珠,她自己叫了两个小丫头跟着,打了灯笼去厨房,安排精美可口又饱腹好消化的吃食。
厨房里如今是李全新管着的,自然是要以王妃马首是瞻,素兰的话才传到,值守的厨娘便风也似地动了起来,很快就做好了吃食,让粗使婆子提了跟着素兰送到前头去。
宇文初正神色凝重地和一众幕僚、手下说话,听说王妃使人给他送吃食来了,心里由不得浮起一层异样的感觉。从前不是没有人眼巴巴地给他送上“自己亲手做”的各种宵夜,但他通常都是不吃的,客气点无非就是让人接了放到一旁去,人都不肯见,还嫌烦。今天明珠使人给他送宵夜来,他当然知道不会是她亲手做的,却为她这份周到感到高兴,又有些巴望她能亲自送来。
魏天德见他沉默不语,以为他不高兴,忙轻声道:“王妃还让厨房准备了几位先生的……殿下若是不想吃,奴婢让素兰带回去?”
自己是先跟着明珠吃过一顿的,这几个幕僚和手下却是还没来得及吃晚饭就被自己抓过来了,想必这会儿也是饿得厉害。难为那样粗心大意的人居然能替他想得到这些,不肯来前面大概也是生怕打扰自己吧?女人和男人始终还是不一样,难怪得说男主外,女主内,娶了妻子和没有娶妻很是不一样。宇文初这样一想,心里就特别高兴,含着笑温言道:“王妃让人给诸位先生送了吃食过来,是本王疏忽了,想必诸位已经饿坏了,先把手里的事放下,吃饭吧。”
底下一群人全都高兴起来,纷纷夸赞王妃贤淑周到,实在是王爷居家必备的好王妃,待见着送进来的精美吃食,就又欢喜得不得了,差点没把明珠捧上天去,纷纷说是自己沾了王爷的光。
宇文初明知他们一半好话是说给自己听的,心里却觉得明珠当得起这份称赞,半点不谦虚地含笑听了,因行事失败而带来的郁闷也减轻了一多半。见众人吃好喝好,素兰领着人收拾了杯盘碗盏退下,便叫魏天德过来低声吩咐了几句。
魏天德紧赶慢赶追上素兰,含笑讨好道:“素兰姐姐,殿下让我传话给王妃,让王妃不要等他,先行歇息,他处理好公务就会尽早回去。”
素兰辛苦这一趟,不就是为了这句话么?于是欢天喜地的谢了魏天德,忙着回去禀告明珠。
后院里女人的地位来源于娘家的权势、以及男人的宠爱和敬重,明珠懂得这个,也知道素兰是为了她好,不过她早就明白了,娘家的权势、男人的宠爱都只能保得一时的风光,保不住一世的安稳,还得靠自己才行。但素兰这么高兴,她也不会打击素兰,微笑着先去睡了。
睡醒一觉,身边还是空的,宇文初还没回来。便又翻了个身,放心大胆地摊开手脚躺平,正昏昏然中,外面传来素锦等人的问礼声:“给殿下请安。”
宇文初回来了!明珠连忙往床铺深处滚进去,裹紧被子翻身向里闭上眼睛,越想睡着越睡不着,耳听着宇文初的脚步声离她越来越近,衣料摩擦的悉索声响起,接着床铺轻轻一沉,幽淡甘凉的沉水香瞬间充盈了鼻腔。
一只手探过来搂住她的腰,宇文初如同游鱼一样地贴了上来,将额头抵住她的颈背,低声说道:“真是入秋了呢,夜里竟然有些凉,王妃替我暖暖手。”
明珠闭着眼睛装睡不动,他便道:“听素兰说王妃今晚没有好好吃药?若未吃药,那想必就是好了,白日王妃曾说身子康健就能让我欢喜的,还记得否?”
明珠连忙道:“我睡着了。”想想不对,就又改口:“我刚才做噩梦了,很不舒服。”
“是么?”宇文初忍着笑一用力,将她拉过来面对着他,“我抱着就不会做噩梦了。”
明珠只好装可怜:“饶了我吧,我真的不行,我还没好呢,等我好了再那个,行吗?”
“那个是什么?”宇文初笑了一声,手指在她的背上恶作剧地挠了几下,见她全身都绷紧了才放开她:“那不许你背对着我。”
二人仰面躺着,明珠就着帐外透进来的微弱灯光,直愣愣地盯着帐顶看了一会儿,迷迷瞪瞪地闭上眼睛,宇文初却翻了个身,一手支颐,抓起她铺在枕边的一绺长发放入齿间,慢条斯理地撕磨着,“擦擦”作响,就像耗子啃柜子门似的,明珠听不下去,睁眼朝他看去,却正好对上一双黑幽幽的眼睛。
“睡不着么?”宇文初朝她嫣然一笑,“长夜漫漫,不如我们煮茶夜话,好好聊聊?”
“聊什么?”明珠真的有些累了,前几日中的那次毒,虽然不深,到底是对她造成了损害,只要坐立的时间一久就会忍不住发困。若不是他突然回来又吓唬她,这会儿她已经睡着了。
“什么都可以聊。”宇文初自然而然地探手将她拉入怀中,低声道:“譬如说你小时候的趣事啊,譬如说你喜欢什么啊,譬如说你喜欢谁讨厌谁什么的,都可以说。”
小时候的趣事吗?明珠很是认真地想了想,然后发现年代隔得太过久远,她居然好多事都记不太清楚了,便只将那印象深刻的事情捡了说:“说起来,殿下觉得我四哥这个人怎么样?”
“四舅兄么?”宇文初的声音不带半点喜恶,“四舅兄是个非常聪明的人。”
“脾气也很怪呢。”明珠打起精神,趴到他胸前,轻声道:“他是个可怜人。”
“哦?”大抵是她的动作取悦了宇文初,宇文初的声音听上去要感兴趣些了。
明珠凭直觉知道他不会把自己怎么样,便又往他靠近了几分:“四哥的生母是父亲从外面带回来的歌姬,身份低微,素有心疾,连姓氏都没有,他出世时重伤母体,几乎母子阴阳相隔。后来这位姨娘虽然保住一条命,却是孱弱不堪,常年服药卧床,听说是路都走不得几步的……”
第209章 情不自禁
“那一年,四哥没和任何人说,悄悄爬到树上去粘蝉,乳母找不到他,又不敢去和父、母亲说,只能和姨娘一起悄悄去找。四哥就想和姨娘开个玩笑,从树上悄悄下来吓唬姨娘,估计是那位姨娘焦虑过度诱发心疾的缘故吧,这一吓就吓出了大问题。”
明珠摇摇头,叹一口气:“总之那位姨娘再也没有救过来。许多人便说四哥克死亲娘,他是庶出,生母身份还低微,关于当年他的生母为何能进门还有许多不好听的传言,为这许多原因,他在家里的日子并不是很好过,我猜他是有些怨恨父亲的,可他待我是真的很好,我总希望他能有好日子过。”不要死,不要死得那么凄惨,至少可以多享受几分这人世间的温暖。
“你是希望我好好待他么?”宇文初将手抚上明珠的脸颊,惊讶地发现她的眼角竟然有泪,不由失笑:“我竟然不知道你居然如此爱哭。你算算,这些天里你对着我哭过多少次了?”
明珠立时忘了刚才的感慨和伤悲,气势汹汹地道:“殿下好意思说么?若不是您总是惹我欺负我,我又怎会哭?您怎么不算算,自从我嫁过来,您惹哭我多少次了。”
宇文初笑着将她的头按在他胸前,“快别大声嚷嚷了,就这样好生呆着罢,我答应你,善待你的家人就是了。”哪怕他不太喜欢傅明正,却也不会因此就把傅明正怎么样。
这话对于明珠来说比什么都要好听,当即破涕为笑,搂住他的脖子十分大方地在他唇上亲了一下,甜甜地道:“我就知道殿下最好了。”
“既然觉得我好,那不如犒劳犒劳我?”
又不正经了,明珠默默地收回手臂,往枕头上蹭了蹭,大大地打个呵欠:“殿下,我其实有点怕,我这次中毒不会留下病根吧?这几日总觉得时不时的有些心悸。”
又在耍赖了,宇文初半晌才叹息一样地道:“我另外再替你找个好大夫来瞧瞧。睡吧。”
明珠心满意足地抱着被子闭上眼睛,临了不忘问上一句:“今天那个事怎么说了?张焕他们怎么样了啊?伤亡不大吧?”
宇文初沉默了一会儿,含含糊糊地道:“还好,夜深了,明早起来再说吧。”
也是,这会儿就算是有什么事也不能解决,她也管不了,那就先睡吧,明早起来再说。宇文初说得没有错,这秋天的夜里是一天比一天凉了,睡着睡着,明珠总是觉得有些冷,便情不自禁地往身边那个散发着暖意的身躯靠过去再靠过去。
宇文初睁开眼睛看了看她,轻叹一口气,将她搂入怀中,再轻轻替她压紧了被子,小心翼翼地在她鬓角落下一吻。从没想过的,有一天她居然会这样安静地躺在她怀里,有一天他竟然名正言顺地可以陪在她身边。
第一次见到她,她还是个粉嫩白胖的小女娃,跟着傅相夫人入宫,被傅后抱在怀里,一双乌豆似的眼睛灵活地四处张望,见到皇父也丝毫不怯场。皇父才和颜悦色地和她说了两句话,她就敢去揪皇父的胡子,所有人都替她捏了一把汗,傅相夫人更是吓得跪倒在地高声请罪。
被冒犯了龙威,皇父约莫也是不高兴的,可是才把脸沉下来,她便抱住皇父的脸十分响亮地亲了一口,再笑嘻嘻地喊了一声“爹”。
皇父愣了片刻,终于是哈哈大笑起来,不但不怪罪她,反倒说她憨得可爱,不但亲手抱起她来,还叫人给了她许多赏赐。她得了好处,更是得瑟,紧紧抱住皇父的脖子一口一声皇姑父,尽其所能各种吹捧各种讨好,表示要把她所有的好东西都给皇姑父,就是绝口不再叫“爹”。
当时他就忍不住想,这丫头究竟是真的错把皇父当成她亲爹了呢,还是发现不对劲了假装憨货以便躲过惩罚?如今看来,这厚脸皮的丫头,当时绝对是装的。
第二次见到她,她正趴在花园里的草根下翻找虫子,福宁走过去一脚踩在她的手背上,他本以为她一定会哭叫起来,再让傅后狠狠收拾福宁一顿。正想上前去解决这事儿,她却半点哭的意思都没有,而是抬起头来看着福宁说道:“你踩到我了。”
福宁装聋作哑,牢牢踩着不动:“啊?你说什么?”
她便又重复了一遍:“你踩到我了。”
福宁不理,甚至还将脚用力旋转了一圈,她二话不说,抱住福宁的脚就将福宁狠狠摔倒在地,再利落地翻身骑到福宁身上去,抡起拳头对着福宁就是几下。
福宁惊天动地的大哭起来,惊动了偷懒站在一旁瞎磕叨的宫人,他这才上去把两个人分开,她凶蛮得像一头小牛,他不得不用尽力量将她整个牢牢抱在怀里,她还使劲蹬腿去踢福宁,扭头看见是他还恨恨地骂:“你们兄妹俩是想要一起上吗?来吧,姑娘我不怕。”
他当时硬生生给她气得笑了,敢情傅丛的这个女儿眼里是丝毫没有他们这些皇子公主的,这得有多骄横啊。但没等到他开口,她便放声大哭了起来,说是手疼,他这才看到,她被福宁踩过的那只手,已经破皮并青紫红肿了,而这个时候,傅后和父皇正好从一边走过来。
于是他理所当然地给福宁背了黑锅,被皇父罚跪在烈日之下。虽然傅后替他求情,认为小孩子间的事情不用多管,父皇却认为他这么大的人,且是男人,还是皇子,又是长兄,居然看到两个妹妹不懂事闹矛盾,不但不懂得替她们解决周圆,反而去帮着福宁为非作歹。反正大意就是,她们都没错,错的就是他。
他懒得解释,因为他太清楚不过,其时皇父错信杨子周,导致汉河决堤,沧州洪灾,死了许多的人,流寇遍地,哀鸿遍野,皇父要靠傅相平息,因此不肯委屈了傅相的女儿,又舍不得惩罚因自己作孽而害得先天不足的福宁,所以只有拿他这个儿子来作伐讨好傅氏。皇父的儿子那么多,继承帝业有长兄太子,最宠疼的有周贵妃生的幼子九弟,如他这样夹在中间的,最大的用处就是替皇父排忧解难了。
第210章 忘不了我
早年母妃“明哲保身”的教诲是很有用的,他身份不如长兄太子占了嫡长正统,宠爱不及周贵妃所出的九弟,能依靠的不过是皇父的眷顾不忍和傅后的联合拉拢,再在他们的羽翼下躲过周贵妃的恶毒加害。父皇觉得需要他在这里跪着平息傅氏的怒火,那他便跪着,左右跪的不过是天地君父,为的母妃幼妹和自身的平安顺遂,算不得什么。
因此他便老老实实地跪在那里晒太阳,当时年纪尚幼,很快就晒得口干舌燥,头昏眼花,特别想喝水。但宫人不敢给,福宁这个没良心的早就跑回宫去睡大觉了,甚至都没有把这事儿告诉母妃一声。反倒是傅相那个骄纵的女儿傅明珠,远远地站着看了他一会儿,跑去和他委婉地表示歉意。
她当时是这么和他说的:“你不能怪我,谁让你上去就冲着我动手的?你若是先骂福宁,或者是拖开福宁,那我也不会误会你是要对我动手。现在可好了,皇姑父也不肯听劝,罚你在这里跪。”就连道歉,语气里也充满了傲慢。
他不理她,她便蹲在他旁边轻声道:“要不,你别跪了吧。我替你看着,如果有人来我就喊你,他们都不敢乱说,不然我让姑姑收拾他们!”还是一如既往的霸道。
果然就是被宠坏了的孩子,什么都不懂得。她以为她是在帮他,却不知道如果他真的听了她的话,那么皇父也好,傅后也好,很快就会知道这件事,从而对他另眼相看,他也就从老实敦厚的乖孩子变成了偷奸耍滑不可信赖的小坏蛋。皇父日理万机,又怎会不懂得究竟谁是谁非呢?因此他坚决地摇了摇头,因为想要保持体力,始终没有和她说话。
她好像是有点不开心,又默默地蹲了一会儿,皱着鼻子冲他嚷嚷:“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你爱怎么就怎么吧!对着外头别说是我害的!说了我也不会承认的!”说完自己跑远了,可过了一会儿,又让宫人给他送了一碗解暑汤。
他觉得自己是懂事很早的那种人,若是九弟,大约会很有骨气的把那碗解暑汤给打翻了;若是皇兄,约莫会很傲气地让人端走;因为他们要保持自己的体面和骄傲,但他不是他们,他需要这碗解暑汤,他不确定自己若是中暑病倒,会不会就再也好不起来。所以他很高兴地喝光了这碗解暑汤,并且表示自己还要,她躲在远处的廊柱下偷看他,见他喝光了解暑汤,便朝他皱鼻子,表示鄙夷。但解暑汤很快又来了,而且是一大壶。
靠着这一壶解暑汤,他有惊无险地平安渡过了一次惩罚。因为这件事,母妃严禁他再靠近她,接着又是傅后身边的首领太监荣明出了事,傅后不得不托病退后,周贵妃权势滔天,一时风光无两,他又很快到了出宫建牙开府的年龄,从此,便只能远远地看着她,再无亲近的机会,就连说话的机会都几乎没有。她当然也就忘了他这个人,应该说是知道他这个人,却从来不曾放在眼里和心里去。
这宫中,能似她那般活得肆意张扬的人没几个,或许是羡慕,或许还有一点点嫉妒,他一直默默地看着她,想要看她能走多远。他从母妃和宫人那里知道她的各种事迹,知道她脾气不太好,人也养得娇骄;从傅后那里看到她的字画,知道她并不是传闻中的那般不学无术;看到她情窦初开,喜悦而崇拜地看着九弟,不胜娇羞;看到她在傅后的千秋宴上一舞惊人,出落得国色天香。
看到她傲慢骄矜甚至霸道不讲理地收拾与她不和的贵女们,却始终不曾做出过恶毒过分的事,实在是枉担了那个骄矜霸道的名声;看到她满怀热诚却被九弟嘲讽冷落,躲在暗处黯然神伤,转眼就又重振旗鼓,笑颜如花,实在是没脸没皮,没心没肺;看到她为安抚因独子暴亡而悲痛欲绝的太皇太后,可以整夜整天不睡觉,安静温柔体贴地陪在一旁,亲手试药熬汤,再累到靠着墙壁就睡着了溜到地上而不知,毫无风度可言,压根不像是讲究规矩礼仪的高门千金。
看到她不顾一切地冲出去,不顾别人的讥讽鄙夷和讶异,小狮子一样地为九弟出头,担着傻白骄横的名头,只为护住喜欢的那个人;看到她为被幼帝迁怒的无辜宫人求情而不得,眼睁睁地看着宫人因此丧命,躲到人后呕吐大哭,从此不再搭理幼帝,哪怕她知道那是每个人都需要讨好的皇帝。
他就觉得,这样的女子,是需要懂得她的人来爱护心疼的,不然落到了有眼不识金镶玉、凡事只会看到表层的凡夫俗子和蠢货的手里,便是零落成泥碾作尘,也跟着变成了被人踩到脚下的泥。而自己,当然不会是那个有眼不识金镶玉的凡夫俗子和蠢货。
但她终究不是他的,她被皇父赐给了最偏爱的九弟,成为九弟保命的护身符;她的喜怒哀乐、明快忧伤、天真赤诚都和他没有半点关系,她之于他,不过是个遥远的梦想和一份珍藏的少年情怀。她将要和九弟成亲,他几乎已经要认命了,却没想到,命运何其美妙,他在玉皇阁临空长廊的满天星光之下看到了她。
那天夜里的她,美得不像是这个尘世间的人,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看到了下凡的仙女。又或者是看到了一个碰巧和她长得很相像的女子,但看到她在那里恶作剧地捉弄侍女,疯了似地飞旋跳舞,再用傲慢骄横的口气说家里若是不答应她退婚,她便要从那里跳下去,他便知道的的确确是她,傅明珠。
有那么一刻,他差点没笑出声来。但他很清醒的知道,她从来不缺人讨好殷勤,因此他板着脸走到她面前,成功地激怒了她并记住了他,从此再也忘不掉他。
第211章 善解人意
一步一步走来,她终究成了他身边的人,她爱他吗?他不认为,就算是认清现实,诚心想要和他好好过日子做夫妻,她也不会有他这样爱他,毕竟他默默地注视了她这么多年,她却只是在这一年里才看到了他,而且在前半年里还只是防备和不喜。她不喜欢和他做夫妻间最亲密的事,他不确定她是不喜欢他这个人,还是出于其他原因,但毫无疑问,她没有恶意,也懂得适可而止。
不管怎么说,此刻她在他怀里,安静美好,会眼红会嫉妒,没有把他推出去,把他看得牢牢的,想得到的也都在做,岁月那么长,总有一天,他会让她眼里心里都只有他。
传说中,在手腕同一个地方长得有胭脂痔的人有宿缘,他和她便是如此吧?宇文初微笑着,再次小心翼翼地在明珠的脸颊上轻轻落下一吻,再拉起她的手,将她手腕处的那颗胭脂痔和自己的贴合在一起,心满意足地抱着她沉沉睡了过去。
明珠是在一片叽叽喳喳的鸟叫声清醒过来的,才刚惬意地想要伸个懒腰,就听耳边有人轻声道:“醒了么?”一睁眼,就看到宇文初放大了的脸,而她整个人都是贴在他怀里的,隔着薄薄的里衣,她能感受到小宇文初蓄势待发,气势很是吓人。
明珠顿时心跳如鼓,咽一口口水,顾左右而言他:“这天气果真越来越凉了,该添被子了啊。”
宇文初笑笑,并不来歪缠她,自起身下床,招呼侍女进来伺候盥洗。
他居然就这样轻易地放过了她?!
按他以往的德行,就算是没有把她就地正法,那也该是要占点便宜的,今日居然如此正人君子?明珠觉得自己有点看不透宇文初了,更有点不习惯,她又怅然若失了。歪在枕头上看侍女服侍他穿衣盥洗,见他始终没有回头看她,忍不住就要招惹他:“殿下可听说了?”
“什么?”宇文初伸开手臂,由着侍女替他披上紫色的罩袍,他的手脚修长,逆着光,配着这只有一品以上的大臣和亲王才能享受的华贵紫色,令人生出一种他其实往外散发着光晕的错觉。
明珠又想起了玉皇阁的那个清晨,他逆光而来,背着青山苍茫之色,面迎晨曦清冷微光,真是,让人没法儿不赞叹。她晃晃头,故意用酸溜溜的声音道:“莫非周女史和平女史还不曾邀请殿下么?她们凑份子备下席面酒水,要请咱们吃喝玩乐呢。”
宇文初这才回头看她,淡淡一笑:“邀请了,也答应了,你去么?”
说好亲自来她这里邀请的,结果么,她还只是听到素兰转述,正主儿人影都不见,原来重点不在她这里,而是放到他身上去了。大清早的来膈应人,明珠忘了首先提起这事儿来的人是她,忍不住噘着嘴道:“殿下希望我去么?”
宇文初好笑地看她一眼,示意给他整理服饰的侍女退开,自己走回床前来看着赖在床上全无姿容仪表可言的明珠轻声道:“那你希望我去么?”
明珠翻个白眼:“我说不去您就不去啊?”
“是。”他几乎是飞快地回答了她。
明珠反倒愣起了神,好一会儿才朝他笑起来:“和殿下开玩笑的呢,您可是答应过把她们全部送给我的,她们请吃饭,当然要去。”
宇文初摸摸她披散在肩上的长发,道:“看在我陪你躺到此刻的份上,愿意起来和我一起共进早膳,再陪我一起去昨日死伤的侍卫家中慰问么?”
明珠立刻收起了拈酸含醋的心,收了笑容正色道:“死伤严重么?张焕还好?”那一群人里,她认识并能叫出名字来的人只有张焕。
“他还好,只是受了点轻伤。”宇文初微皱了眉头,“死了一个,伤了三个,那条密道一直通到隔了几户人家的一个院子里,密道里找到两个死人,主要的人给逃走了。”
也就是说,白白死伤了这么多人,还让人给逃走了!!!像宇文初这样老谋深算的人,估计会郁闷得不行吧,难为他还有心情陪着她说话,肯定是怕自己瞧不起他,所以假装一切尽在掌握之中。明珠自觉窥破了宇文初的心情,十分同情地宽慰道:“至少咱们把他那个地方毁了,他再也不能利用美食来干坏事了!实在是太过阴险狠毒了啊,那些人肯定是死士,就算是抓住了也不会说的,所以殿下无需自责。”
“你说得对。并不是全无所获的,我拿到了一份要紧的文书。”宇文初只当她善解人意,朝她微微一笑,神情真是温柔极了。
“那就好。”明珠很是好奇他究竟拿到了什么文书,却又本能地觉得自己不该问,问了大概也不会得到确切的答案,便走到妆台前坐下来对镜梳妆:“殿下一定不会放过害我的那些人吧?”
“那是自然。”宇文初顺手从妆盒里取了一枝白玉簪递过去:“用这个吧。打扮得素净一点。”
素兰躬身接过,宇文初在镜前站了一会儿,大抵是觉得这样虎视眈眈地站在一旁看明珠梳妆有点不太妥当,便走到窗前去看书。
这个男人,动起来时十分有精气神,坐下来便像是一幅画,饮茶也好,看书也好,甚至睡着了也好,都是一幅画,赏心悦目。明珠从镜子里坐在窗边看书的宇文初,正看得津津有味,突然看到宇文初抬起头来朝她这个方向看,黑幽幽的眼睛盯着镜子里的她,再朝她温柔一笑。吓得立刻把眼神飘开,假意低声吩咐郑嬷嬷准备将要用到的慰问物品和钱财。
居然还懂得主动担起女主人的责任来,安排的东西也不错。宇文初微微一笑,收回目光,再次低头看书。
早膳比昨天要丰盛了许多,但尝过了昨天的美食就觉得没意思了,明珠只吃了几口便放下筷子,唉声叹气:“都怨殿下昨天带我去吃那些东西,如今我吃着什么都不好吃了怎么办?”
宇文初笑笑:“那就多饿上几顿。如此便好吃了。”
明珠噘嘴:“一点不心疼我的,恩爱夫妻难道不该是想法子延请天下名厨替我解馋吗?”
“你想要这样?”宇文初放下筷子,接过素锦捧过来的茶盏漱口。
明珠随口道:“那殿下肯么?”
第212章 两位女史
“这有何难?只要能讨王妃欢心,本王这点钱还花得起。”宇文初推过一碗黄澄澄的小米粥,“喝了它,我就为你延请天下名厨。”
“殿下一定要说话算数。”明珠赌着气,很快喝完了一碗平时最讨厌吃的小米粥,自觉满嘴小米的味道,又忙着吃了一块胭脂鹅脯压一压那淡味儿。
宇文初便叫魏天德去告诉李全新:“让他好生打探着,给府里寻几个好厨子来,最好各种口味各大菜系都要有,特别是做小吃食的,不要吝惜钱财。”
乖乖,素来不讲究这些的英王殿下居然愿意为此大出血!这都是为了讨王妃的欢心啊,魏天德吸了一口凉气,悄悄看一眼明珠这个“红颜祸水”,却行退下。
“我吃好了,咱们这就走?”明珠原本也只是随口一说,不期他居然真的说到做到,忍不住飘飘然起来,娇俏地把手伸给宇文初。
宇文初不负所望地牵上,明珠便娇俏地靠过去,装成羞答答的小媳妇儿似的落后他半步,紧跟在他身后出了房门,嘴里说个不停:“我让人准备了布匹、米粮、油肉,还有银钱、药材,殿下觉着如何?伤者家中给五十两银子,死者准备了祭品,另外再包两百两的银子,日后再给他家每月二两银子慰籍孤儿寡母,当然银钱的事还要殿下点头首肯……”
话音未落,就见廊下整整齐齐地站着两个美人儿,一个是周女史,一个是平女史,两个人都打扮得清新素雅,格外精致。大清早的就给人添堵,明珠顿时满腔恼恨,皮笑肉不笑地道:“两位女史怎么来了也不使人通传?”
周女史和平女史对望一眼,一起行礼下去,再由周女史上前半步回话:“殿下和王妃正在用膳,妾身们不敢轻易打扰。”又将备下宴席请两位男女主人吃喝的事说了,静静地垂着头听回话。
明珠恼恨她二人背着自己先去请宇文初,理所当然地要给个下马威:“此刻不好答应你们。”
周女史和平女史都十分震惊,就算是王妃不想她们这些人和殿下多接触,那也不能这样理所当然地当着殿下的面就这样回绝了她们吧?
明珠轻描淡写地道:“我和殿下有急事要立刻出去,以及,最近府里都不要宴饮了,不合适!”借口都不用找,府里的侍卫为宇文初卖命死的死伤的伤,他这个主人当然要表示哀悼才叫仁义。不然,那边人家在办丧事,他却在这里带着一群姬妾欢歌笑语的宴饮玩乐,那不是让人寒心吗?
周女史和平女史不止是震惊了,简直就是话都说不出来,至少也该有个原因吧?就这样蛮横地拒绝不说,还连推脱的理由都没有,直接就说最近都不合适,那是要怎么办?
周女史见宇文初神色平静,目不斜视,知道他是完全赞同明珠的,便赶紧安静顺从地低下了头。
平女史却没这么有眼力见儿,含情脉脉地抬起眼来看着宇文初,刚想说几句好听话表白表白,明珠已经皱起眉头呵斥道:“还不退下?”
平女史顿时可怜兮兮地蹙起眉头来,明珠冷冷地道:“没人教你规矩么?我和殿下有急事要外出,你却拦在前头不肯走?若是没有充足的理由,是要请家法么?”这可不是表现宽和的时候,她已经发了话,居然还敢多嘴,那就是藐视她这个主母的权威,平女史要是真敢多话,她还真敢叫人动手。
周女史忙拉了平女史一把,躬身下去,轻言细语地道:“王妃息怒,平妹妹她人要憨直一点,其实并没有坏心。”
憨直?其实是在说平女史生得蠢笨吧?可真会说话。明珠瞅了周女史一眼,挽住宇文初的胳膊,雄赳赳地随他一同下了台阶,自往前方去了。
周女史和平女史等二人走远了才敢站起身来,平女史踮起足尖痴痴地看着宇文初的背影,轻声抱怨道:“王妃真是威势十足,殿下原来就喜欢这样的。”
周女史并不答话,看一眼立在门前的几位嬷嬷和素梅等人,轻声道:“走吧,既然殿下和王妃不能赴宴,那就先让厨房里暂时不要采买,不然有些时鲜买来就坏掉了。”
英王殿下虽然平时没有克扣大家的饭食衣着,但也不过是刚好够过日子罢了,要准备这么一场宴会,那也是要花好些钱的,看这位新王妃的样子,定然是挑嘴又挑剔的,必须得多备些银钱才妥当,半点都浪费不得。
平女史瞟她一眼,笑眯眯地道:“姐姐最是周到,难怪先帝爷会从一大群人里选中了你,殿下也把整个北苑的人都交给你管着,太妃娘娘也对你青眼有加。这次她们说要把钱交给我俩保管安排,我也是说全都给你支配,我只生着一张会吃饭的嘴,全不似你,会写会看,还会打算盘。”最后那一句“会写会看,会打算盘”说得悠扬婉转的,听上去就别有意味。
周女史看着她淡淡地道:“看在我俩一同从宫中出来,又一同守在这王府里许多年的份上,我提醒你一句,不要替别人瞎操心,管好你自己。”临了再加一句,“殿下不喜欢轻浮之人,你难道不知道?”
平女史也恼恨起来:“可我就是这样的人。白生了这么一副容貌,却只能****独守空房,莫非要我老死在这北苑之中,临死还连男人是个什么滋味都没尝过不成?”
她话说得粗俗,周女史听得脸都红了,不耐烦地转过身疾步离开:“你好自为之吧。”
平女史淡淡地看着周女史的背影,唇角浮起一层讽刺的笑意,再回头对着随行的婢女,便又换了一副轻浮不平的模样:“装什么正经,真的正经,当初又怎会勾引得殿下唯独待她与众不同?”
婢女劝道:“女史慎言,小心隔墙有耳。”
平女史妖妖娆娆地往前走着:“怕什么啊,左右我就是这样子了,我是周贵妃挑选出来的人,这辈子注定讨不得殿下的欢心。已然落到这份上,还要叫我忍气吞声的活着吗?真没劲儿!”
第213章 自己动手
明珠跟着宇文初先去了死者家,又去了伤者家,二人身份使然,留得久了反倒让人不自在,因此停留的时间都不长,把慰问哀伤之意表达到就告辞离开。
整个过程中,宇文初自然是一如既往的彬彬有礼,和气周到,明珠也是温柔体贴,半点架子都没有,甚至在死者家中,她还陪着死者的母亲和妻儿掉了眼泪,话也说得十分得体,走的时候,女眷都夸她很是高贵善良,硬是给她塞了些自家出栗子石榴等物。
被人如此夸赞喜欢,明珠心里不是不欢喜,沾沾自喜地揪着袖子坐在车里,十分想要宇文初夸自己几句,但是不好意思开口,就问宇文初:“殿下觉着我适才做得可还好?有没有什么地方需要改进的?殿下说了,下次我改。”
宇文初抬眼看着她,见她端端正正地坐在自己的身边,如云一样的乌发绾的是最简单的发髻,插戴的也是最素净的白玉簪钗,头花都没有戴一朵,身上穿的也是素雅的蓝色云锦衣裙,脂粉不施,一双眼角微翘的大眼睛黑幽幽、满怀期待地看着自己,红润饱满的菱角嘴微微噘着,又娇又明净。于是满腔的心事烟消云散,微笑着抚抚她的后脑,低声道:“不,珠珠做得极好,非常好,远比我想象的要好太多。岳父大人和岳母把你教得极好。”
什么“珠珠”啊,叫得如此亲昵,只有父母兄长才会如此叫自己的,他也跟着叫上了……明珠心跳漏了半拍,垂下眼睛从鼻腔里“嗯哼”了一声,拿出平时哄太皇太后和父母亲的功夫,甜蜜蜜地道:“在家从父,出嫁从夫,父母亲把我交给殿下了,就要烦劳殿下教导我怎样做好妻子了,我若是做得不合你意的,还请指教。”
自以为这话说得十分好听,姿态又低,却听宇文初轻笑出声,抬眼瞧去,只见宇文初一脸的不以为然:“你真的肯听么?若是肯听,今晚我便好好教教你。到时候和王妃千万要记得,出嫁从夫,我怎么说,你就怎么做,可千万不要推脱……”
明珠立刻就想到新婚当夜,他把她翻来覆去的折腾,还有那些奇怪的动作和嗜好,连忙道:“虽然出嫁从夫,但是殿下做得不妥当的,我就一定要说出来!因为除了我之外,再也没有人更关心殿下了。”见宇文初忍笑忍得辛苦,忍不住有些恼羞成怒,使劲推了他一下,道:“不许笑我!”
宇文初重重地把她搂入怀中,在她额头上使劲亲了一口,笑道:“王妃看上去一本正经的,怎么老是想些不正经的事?”
她哪里想什么不正经的事了?总想着那件事的人分明是他吧?明珠才不愿意担着这罪名呢,忍不住就要辩白:“我想什么不正经的事了?”
宇文初笑看她一眼,贴在她耳边轻声道:“当然是你我夫妻间的事,其实我知道的,你没有那么讨厌我,你只是不懂得其中的美妙,被吓坏了而已。只要你肯给我机会,我总能叫你喜欢上我。”说完还对着她的耳洞轻轻吹了一口气。
明珠半边身子都被这口气吹得僵硬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殿下好生轻薄不正经!”
宇文初慵懒地靠在座椅靠背上,含笑看她一眼,指尖暧*昧地在她掌中挠了几下,见她僵硬着身子坐在一旁动也不敢动,看上去格外老实可怜,心情大好地笑起来,吩咐车夫道:“走吧,回府。”
回了王府,宇文初看着明珠进了府门,自己又去准备宇文佑和乌孙郡主订婚典礼相关事宜。
明珠午睡起来,郑嬷嬷已经等在一旁了,见她起身就上前接过素锦手里的梳子给她梳头,含笑道:“早前殿下与王妃外出时,有几个货商来回了话。”
明珠示意素锦等人退下才道:“怎么说?”
郑嬷嬷笑道:“据说那舶来邬的掌柜先是很欢喜,但听说要的货物多就犯了难,只许他们先买几十件,然后就只能先交定金订货,等着货物出了才能去提。价钱也只比铺子里的标价低了两成,至于那种十文钱一块的胰子,他的存货量倒是多,但也没有敞开了卖,说要留下来搭配铺子的,不然有人去买没了货,他便要挨主人的骂,因为本来就不是为了赚钱,而是为了方便大家。”
还真是无时无刻不忘吹嘘自己的贤能善良呢。明珠嗤笑了一声,道:“那就这样吧,让他们去下大订单,不要吝惜定金,但是契书一定要写好写明白了。”
“是。”郑嬷嬷猜不着她要做什么,犹豫了一会儿才道:“就算是王妃想把这生意做到京城以外去,这进货价是否也太高了?算去路费人工费铺子租金什么的,基本不挣钱了,还等于白白替她打响名声招牌,不划算。”
明珠笑道:“嬷嬷不用担心,我自有打算,就算是亏本了,这点钱我也亏得起。”她早前的确是想让宇文初出头来做这事儿,但后来听了宇文初和她说的那一席关于她是否甘心被珍藏在家的话,便决定要由自己来做。这是一场她和江姗姗之间的战斗,她要自己打赢江珊珊。如若江姗姗真的和傅氏的灭亡有关系,那她就更要依靠自己。
郑嬷嬷犹豫了一会儿,道:“王妃何不问问王爷的意思,王爷手下很有几个擅长做生意的管事,且他人头面广,资金充裕,可不比您拿自己的嫁妆来垫进去更好?”
说来说去,还是不相信她,觉得她会赔会亏本。明珠安抚地拍拍郑嬷嬷的手:“嬷嬷想得周到,这很好,这事儿殿下知道,需要他出手的时候我自然会和他说。去吧,先把定金和契约弄妥当了,千万记得不要泄露了风声,让人知道是我们在做这事。”
该提醒的已经提醒了,郑嬷嬷尽了自己的职责便不再多说,帮明珠梳好了头就告退去办此事。明珠喝了一杯茶,练了几个下腰劈叉的动作,觉得身上微微出汗,舒坦了就又去园子里四处闲逛。
第214章 炫恩爱
明珠逛了一圈,眼看到了宇文初该回府的时候,才又回房,让人拿当天晚上的菜单来看,忽有婆子来禀告:“傅四爷来了。”
一定是她让他查的事情有眉目了!明珠忙道:“快去请进来!”笑眯眯地迎到门前,傅明正身上还穿着官服,见到她就一脸的嫌弃:“又要折腾什么了啊?”
明珠早已经习惯他这张酸脸了,乐呵呵地把他迎进门去,让人上茶。傅明正挑剔地打量了她的屋子一番,挑了挑眉:“还算不错。”临了又添一句:“英王殿下这是害怕人家不知道他有钱啊,这到处金碧辉煌的,是没见过金银么?”
好嘛,她才和宇文初说了他的各种可怜,就巴望宇文初能多看顾他一二,不要让他再走了老路,他才进门就开始招人嫌。明珠慌忙看了眼门外侍立的王府嬷嬷,娇嗔道:“我就喜欢这种的,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不晓得享受么?还要我们殿下舍得呢。”
傅明正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这么快,就开始偏袒了么?果然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明知四哥只是和自己开玩笑,明珠听着也不顺耳:“才不是呢,我哪有偏袒……”
傅明正笑笑,抢在她辩白之前截住她的话头:“和你开玩笑的,看到你过得好,四哥很高兴。”又悄悄亮出带在手臂上的袖箭给她看:“如何?”
明珠见他肯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心情真是再好不过,喜滋滋地道:“试过了吗?好用不?”
“好用极了……”傅明正拖长了声音回答她,然后递了一张纸给她:“你让我查的。”
“油、烧碱、香料、石英砂、硼砂、石灰……”明珠皱起眉头:“长兴侯府这段时间买得最多的就是这些东西?”也就是说,江珊珊做的那些什么玻璃制品和香胰子,就是用这些东西制作出来的?
傅明正接过素兰捧上来的茶,先喝了一口才道:“是啊,她的工坊也不在京中,而是在京郊长兴侯府的一个庄子里,才建起来没多久,香胰子的工匠倒也不必说,做玻璃的那些工匠听说是从常兴吉高价挖过来的。整个庄子戒备森严的,工匠除非有特殊理由才能请假外出,其他时候都不准外出,更不许独自一人私自外出,约莫就是为了防止配方和工艺外泄。”
“那么,她这个玻璃制品的制作方法,其实和琉璃有相似的地方?”这个明珠知道,常兴吉是制作琉璃的老牌店铺了,就连宫中所用的琉璃都是由他家供应的。
傅明正笑了:“约莫差不多。莫非你还真的想得到她的配方?我看你若是想要,大概只有去求英王殿下了。”
明珠奇怪道:“为什么要去求他?”
“让他用美男计从江姗姗那里骗过来啊。”傅明正理所当然地道:“说不定江姗姗就等着他去问她要呢。”
“然后就答应给她侧妃之位吗?她做梦呢吧?!这回我非得叫她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不可。”明珠光是想想宇文初对着江姗姗施展美男计就气得发昏,苦思冥想一回,掰着手指头在那里计算这几种东西那些最好把控,油脂这个,算是日常生活用品,若是把控起来并提高价钱,大概会引起民愤,也会影响民生,更不可能专门出台一条限油令什么的,那会毁坏父兄家族的名声,父亲也不会容许她胡来。
最好的办法无过于将京中几大油铺掌握在手里,对于大量购买的就加价,少量购买的就普通价,这个虽然操作起来有一定的难处,但也不是不能实现;香料是大多数富贵人家都要用的,那个香胰子应该用量也不大,这个就不用动了;烧碱,用的人不多,也好把控;其他例如石英砂、硼砂、石灰这些,都好把控。
明珠拿定了主意,便和傅明正商量:“我不管四哥怎么弄,反正要帮我做到这几件事,爹那里你若是说不好,我就亲自上,总之这次我就算是贴钱也不要她风光。”
傅明正鄙夷道:“她当然是不可能让人分批分量地去买油脂的,那样太麻烦。但你就没有想过,若是她自己榨油呢?那么小的一块胰子,一缸油要做多少?烧碱、石英砂、硼砂和石灰这些倒是好弄。所以在我看来,你想要让她替你挣钱这个不太容易实现,除非是你花极大的精力和她对抗,让她做不成这桩生意。又想做成事,又要心软,还做什么事?若我是你,便是硬起心肠让油涨价又如何?平常的人家吃不起的还是吃不起,贵上那么一两分,会怎样?”
明珠简直想打滚了:“请你过来就是想要你帮我想法子的,你怎么只会气我啊。”
忽听宇文初在门外笑道:“四舅兄此言极是,想要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该狠下心肠的时候也得狠下心来才是啊。”
傅明正忙起身行礼:“见过殿下。”
“自家人,不必客气。四舅兄请坐。”宇文初朝明珠伸伸手,再抖抖身上的衣裳,表示他要换衣服。
当着四哥伺候他换衣服,也太那个了吧?明珠本想叫素兰她们伺候他换衣服,才刚给素兰使了个眼色,宇文初便冷冷地扫了一眼素兰,素兰只好垂下眼去装死,宇文初就又笑嘻嘻地看向明珠:“珠珠……你不帮我换衣服么?”
还珠珠呢……自己换件外衣手会断啊!明珠硬着头皮走过去,先替他解了玉带,褪去外衣,又接了素兰递过来的家常外袍替他穿上,低声抱怨道:“家里有客人,殿下也不会躲到屏风或是里屋去换的。”
“四舅兄又不是外人,对吧?”宇文初一脸惬意地享受着她的伺候,再十分亲切地问傅明正:“四舅兄不会怪我失礼吧?”
傅明正皮笑肉不笑地道:“这是殿下的家,殿下爱怎么样就怎么样。能目睹殿下和王妃如此琴瑟和鸣,举案齐眉,下官心里不知有多高兴呢。待我归家,说给家中尊长听,想必家父家母都会十分欣慰欢喜。”不就是炫耀恩爱给他看的吗?他懂。自己的妹子嫁了人,的确也过得不错,便如宇文初的意,吹捧两句又怎样?
第215章 两只狐狸
“那就好。我一直都想要寻个机会和四舅兄把酒夜话,只苦于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可巧今日四舅兄就来了,还望赏脸留下来用饭。”宇文初笑容可亲,走到傅明正身旁的主位坐下,不动声色地瞟了案几上写着“油脂、硼砂”等字样的纸条一眼,再收回目光,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傅明正把他的动作尽收眼底,同样假装什么都没看见似的,十分严肃诚恳地道:“殿下回来得正好,这件事正想要听听您的意见呢。”
宇文初这才道:“什么事?方才我到门前只听见你说想要成事就不能心软,具体还没听见你们在说什么。”
傅明正压根就不相信他的话,却一点都不表露出来,大大方方地把那张纸条推过去给他看:“我这个傻妹妹,绞尽脑汁地在这里想,要拿自己的嫁妆垫进去,把事情做好了才给殿下知道呢。”又开玩笑似地道:“原本下官和她建议,若是殿下出面,只怕就是想要那方子也不是难事,偏她舍不得,差点没骂死我。”
明珠的醋劲之大宇文初是知道的,听说就忍不住勾起唇角来,连带着看傅明正都顺眼了许多,扫一眼明珠,淡淡地道:“她么,就是爱逞强。”
这两个人今天是约了一起来嘲笑她的吗?明珠正要表示,宇文初已经又道:“不过她除了爱逞强,其他也没什么不好。才嫁过来几天,又一直病着,却已经帮我做成好几件要紧的事了,岳父母把她教导得极好,我很满意。”
明珠的心里顿时美滋滋的,笑眯眯地看一眼宇文初,表示算你有良心。宇文初也回了她一个笑容,神情十分温柔地拍拍自己身边的座位,示意她坐过来。
明珠很有些不好意思地坐过去,再悄悄去看傅明正的表情,就生怕他会嘲笑自己居然这么听宇文初的话。结果傅明正给了她一个赞许的眼神,说道:“把你刚才操的那些心告诉殿下,殿下一定能想出合适的办法来。”
既然自己解决不了,那就求教,明珠干脆利落地道:“我让京城里的几个大货商分别到她铺子里大量购买玻璃制品和香胰子,表示要销往外地,然后压价,下订单,在契书上写明如果她到时不能交货,那就要加倍赔偿。先做上几笔,让她得点甜头,放心大胆地扩大生产,我们也准备得差不多了,她要做生意就只有高价买原料,不然就不要做。
若是她不肯接着做这生意,那也就算了,我们并没有什么损失,让她赔违约的钱就是了,还可以趁势找她的麻烦。但以我想,按照她的性子,她只会接着做,而且会努力做大,那就等于是替我们挣钱,因为她不但想要钱,还想要名声。那我就让人把前期买到的这些东西运到各地销售,物以稀为贵,就算是卖高一点价也可以,外地的客商会慕名找上京来,她卖得越多,我们的好处就越多。现在所担心的,无非就是这油的问题,稍许不注意,就会被人拿了做文章,于父兄也好,于殿下也好,都不是好事。”
明珠说完,很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宇文初一眼,低声道:“是我自己胡乱想的,也不知道对不对。”
宇文初双目放光地看向她,赞许道:“胡乱想的也能这样,已经很不错了,还能不只顾着挣钱出气,想得到会影响民生,那就更了不起。为了长远的利益,能做到帮她扩展生意,心胸目光更是很不错。油的事情让我来教你该怎么办,各行各业都有行会,有人新要入行必须要得到行会的允许,行会若是不同意,他便寸步难行。只要找到会长,让他把京中的油坊统一起来,要开榨油坊也好,要卖油也好,都必须按照规矩来办事,必须有资格才能经营,这个有资格没资格的,自然是咱们说了算。这是第一步。
第二步,卖油有规矩,寻常百姓买一两斤油,那就是寻常价,遇到大宗需要用油的,那就要加价,买得越多,加的价越多。为了防止有人诟病,加起来的这个钱呢,咱们不要,让户部收了充入国库,用作加强帝都驻军防务。想必任何人都不敢对此有所质疑,这个事情可以光明正大地去做,两宫太后和陛下都不会拒绝。至于其他的,就交给四舅兄去做,想必四舅兄一定做得极好。”
宇文初说完,笑问傅明正:“四舅兄,你觉得呢?”
难怪老头子说这个人不可小觑呢,傅明正叹了一声,道:“殿下所言极是,咱们这就去定下个章程来,我爹正说国库空虚,没有钱用呢。这回可算是有解决之道了。”
明珠忍不住腹诽,就算是江姗姗能把生意做很大,把那什么香胰子之类的销往大江南北,光凭这点卖油加起来的钱就够加强帝都驻军防务,充盈国库?她才不信呢,毕竟买得起这些东西的是极少数的人。
傅明正看她的神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便笑道:“有时候,有些事情只是听起来、看起来很好看,很好听而已。事实上并不是那么一回事,你的主要目的不是为了挣钱,而是遏制她,不让她太得意,是不是?那么挣多少又有什么关系?”
所以说,他们刚才说的那些冠冕堂皇的话,其实都是做给不知情的外人看的,真实目的还是为了折腾江姗姗,把持了行会之后,自然就是他们来定规矩,就是专门针对江姗姗的又如何?赚了多少钱,交多少到国库里,那也是他们自己知道。就算是江姗姗借着长兴侯府的势力私底下开了榨油坊,行会没有办法去管,也可以如同宇文初收拾那个神秘的美食馆一样,随便找个借口就给她扫荡了,让她开不下去。
江姗姗就算是明知这规矩就是要分她的钱也只有忍气吞声,不然就别做这生意了!这就是强权的好处。明珠想清楚了,大笑道:“待我去准备一桌好菜,四哥留下来陪殿下好好喝几杯。”
第216章 秉烛夜话
这一夜,宇文初和傅明正一直说到深夜,明珠先还坐在一旁听,偶尔给他们倒点酒什么的,待到后面实在是撑不住,又觉着这两个人遮遮掩掩的,好像特意要瞒着她什么似的,虽然特别想知道他们要做什么,但也知道外头有些事情是不适合自己知道的。例如父亲再怎么宠她,也不会把朝堂上的机密之事随便说给她听,这是原则问题,于是起身告辞,让人安排了傅明正的住处就先去歇了。
傅明正见她走了,带了几分自夸,笑眯眯地道:“明珠被家里惯坏了,又好奇又好胜,眼里揉不得沙子,对自己喜欢的人和物看得特别紧,十分小气。她没有给殿下添麻烦吧?”
宇文初心知肚明他在说反话,更知道他是在委婉地替明珠说好话,妒忌霸道都是因为喜欢着紧自己这个人,小气也是因为喜欢自己,所以就算是犯了点错误也应该被原谅。这两兄妹还真好玩,没见过感情这么好的异母兄妹,头天明珠还在替庶兄说话,转眼庶兄又来替嫡妹说话了,倒比他和福宁两个同胞兄妹还要替彼此着想些。
于是微微一笑,道:“还好,脾气大,我是早就知道的,惯坏了倒是未必,很是知道进退,人也聪明好学,好胜是好事,我不喜欢窝囊的人。”小气么,他也喜欢,最恨就是她把他推出去,只有不喜欢的,不屑一顾的,才会不在意。
他不喜欢窝囊的人?傅明正将酒杯捏在手中把玩着,玩笑似地看着宇文初道:“现在是因为新婚燕尔,新鲜劲儿尚未过去,所以哪怕就是瞪一眼,也觉得别有风情,骂一声,觉着是亲近,打一下,更是觉得骨头都酥了。等到哪天突然不喜欢了,这一切便全都变成了罪过,活该千刀万剐才能解恨,到时候,不要说是打骂白眼,就是温柔小意,也是烦的。殿下,古往今来的男人皆都薄幸,是不是这样的?”
宇文初皱起眉头,沉默地看向傅明正,虽然是玩笑的口吻,就好像是两个男人间无伤大雅的说笑探讨,但其实彼此都明白是怎么回事,傅明正不信他对明珠是真心的。觉得他现在的一切包容宽让都是别有用心,等到将来有一天,他不再需要傅氏,便会将明珠踩到泥地里去。纵然是关心疼爱自己的妹妹,但傅明正也太大胆了,无疑于冒犯,傅氏的子女都是这般目中无人的吗?
傅明正见宇文初不回答,目光中多有怒意,却并不害怕,微笑着放下酒杯,将两手一摊,叹道:“殿下不用生气,我就是这样的人,话不吐不快,藏着掖着不舒服,总之我只是家里的一个小小庶子,文不成,武不就,一不用继承家业,二不用光耀门楣,就算是犯点错误,给轰出门去或者是弄死了,也不会对家里造成多大的影响。父亲不缺儿子,亲娘早亡,无有母族,光棍一条,因此我格外胆大,死了也就死了。为着我这样不讨喜的性子,从小不知挨了父亲多少打骂,然则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就是改不掉了。”
也就是说,他只代表他,不能代表傅氏。
宇文初心里的怒气多少低了些,收回目光,抬手给傅明正倒了一杯酒,神情平淡地道:“既如此,你有话不妨直说,本王不是心胸狭隘之人,听得真话。”
傅明正将手撑着下颌,垂下眼盯着酒水里跳跃的火焰倒影看了一会儿,轻声道:“殿下是明白人,我也知道父兄其实很敬重看好殿下,论理,我该匍伏于地,惟殿下马首是瞻,将来才会有更好的前程。但我没什么野心,就是觉着,这唯一的妹妹虽然不讨喜,却也不是个坏东西。她既然关心着我这个四哥,我总要为她考虑一二,殿下还是不要太纵着她了吧,她做得不合适的地方,你便管着她,管着管着的,她就习惯了,知道什么事可以做,什么事不能做,不要等到将来,她已经被您惯坏了,再被突然间从高处推下来,她会受不了,会被摔死的。”
“你怎会知道本王就会这么做?你怎会知道本王就是这种人?”宇文初怫然起身,想要发作,却又着实觉得为了这么几句话发作太没有风度,但心里确实是被这几句话哽得不舒服极了,特别是傅明正脸上那种胆大妄为不怕死的表情,真是招人恨。他以为他是傅明珠吗?就算是横也让人恨不起来。
“殿下莫要生气,我不过说的是男人的通病,并不是说殿下就是这种人。再没有比我更希望殿下和明珠琴瑟和鸣的了。”傅明正笑了起来,起身对着宇文初深深一揖,“殿下涵养极好,让人佩服。适才若有冒犯,还请殿下看在明珠的份上,不要生我的气。”
宇文初就更翻不了脸,默默地坐了下来,接过傅明正递过来的赔礼的酒,轻声道:“你能护着她是极好的。我不否认娶了明珠会给我带来很多好处,但如果她不能给我带来好处,我一样会娶她。我不是靠着女人吃饭的人,我想要的,就敢自己去拿。”
傅明正正色道:“殿下让人钦佩。家父常常说您很了不起。”
宇文初瞥他一眼,将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不要溜须拍马了,你不擅长做这个。说吧,究竟有什么事要和我说。”
傅明正掀开袖子,把胳膊上绑缚着的袖箭给他看:“殿下请看这个,这个袖箭一次可以装入十二支精钢打制而成的特制短箭,因为难得,所以我通常都会把射出去的短箭找回来继续利用。但是在昨天夜里,我射出了七支,之后只找回了两支,另有五支恐怕再也找不回来了。”
宇文初的神色凝重起来:“怎么说?”
傅明正轻轻一笑:“之前明珠中毒,又有人到玉皇观去寻半剪,我好奇,所以特意把能从这件事里得到好处的人列了一个表,然后一一排除,再留下有嫌疑的人,再让人四处查探。大抵是因为有人看不惯,或者我无意之中碰触到了某些真相,因此,和殿下一样,我遇刺了。”
第217章 嫉妒
“您知道,之前经手香料发放的那个太监张佑康,在事发之后他就畏罪自尽了,想必当时殿下也查过,他是孤家寡人一个,没什么亲人,在宫中也没有什么交好的,唯独就是出事前曾和供应香料的商人有过几次来往。但昨天,我却突然得到消息,说他有个侄儿住在胭脂巷,这个侄儿是他从老家带来养老的,我就想,这个人兴许会知道点什么。
因此昨夜我便去堵人,却不想人没找着,进门就是刀光剑影。来人身手很好,我有袖箭,两箭落空,五箭全中,我带的人不少,本以为他怎么都逃不掉,可是很奇怪的,他冲进后院之后,一会儿的功夫就逃得无影无踪。临了,找着个地道,一直通到胭脂巷旁的桂花巷中的一口枯井里,井边能见到血,却不见人。”傅明正说到这里,见宇文初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手臂上的袖箭看,便取下来递过去。
宇文初接过去研究了一会儿,抬手对着墙壁就是一下,剩余的七枝短箭“咄咄”几下深入墙中,再走过去凑近了看,抬手一一拔除下来,赞道:“果然是好东西,杀伤力极强,这样都能逃走,身手当然是极好的,帮手也很能干。”
傅明正见他眼里的喜爱遮都遮不住,十分大方地道:“殿下若是不嫌弃,稍后我再使人备一具新的送过来。这一具不能给您,一来我用过了,二来是别人送我的。”本来送他也没什么,但明珠若是看到,一定不饶自己,且这东西真有用,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又用上了。
宇文初淡淡一笑:“是半剪做的吧?”送的人必然是明珠了,她对她这庶兄还真是好,有什么好的都想着他,就单忘了自己。于是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起来,因为不是滋味,就特别怕傅明正看出来,便换了话题:“我之前带明珠去的那个地方,也有一条密道通往其他地方,关键之人同样逃得无影无踪。即便是知会了五城兵马司,也没什么结果。”并不说自己要这袖箭或者是不要。
傅明正见他不表态,心想大概是不好意思要东西,自己善解人意些,稍后直接给他送来也就是了。因此也就重新把这袖箭戴回去,小心翼翼地转入正题:“看来两件事都有相通之处,殿下去的地方是专做美食的隐蔽之地,而我去的地方则是暗娼云集的胭脂巷,而不巧的,我去的这家那个女儿,正是个有名的美人儿,据称是琴棋书画无所不通,功夫又好,勾得京中许多有头有脸的人都魂不守舍。殿下以为,谁有这么大的本事,又有这么大的胃口,不但可以如此玩弄人心,还到处修建了密道而不为人知?”
其实两个人都想到了一个人,就是都不愿意最先说出来。宇文初和傅明正对视片刻,突地勾起唇角来,低声笑道:“总之不是本王。”
傅明正也勾起唇角笑道:“总之不是傅氏。”
“那是闵氏么?”宇文初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就算是傅氏权盛,似乎也没有到逼得闵氏不得不如此殚精竭虑的地步。天子脚下行此诡异之事,怎么看都是要造反的样子。”
“闵氏怎么看都有不起这种人才。”傅明正十分鄙视地给闵氏下了个定论,再挑衅地道:“难道不会是那位聪明绝顶的江二姑娘吗?她还有什么是不会的?”
宇文初轻描淡写地道:“江氏么?野心勃勃,想法也很多,却没有这份人脉和权势,长兴侯充其量只能算是守成之人,她一个十多岁的女孩子能有多大的本事,早早就在这京中四处安埋耳目,挖掘密道?虽则这些地方都是这几年才开始营业的,但那密道并不是一日之功,这个布局,少下十年功夫做不来。”
“那就只剩下乌孙了,但是乌孙人能有这么大的本事么?”傅明正刻意绕过宗室,直指乌孙,他倒要看看,接下来宇文初还能不能避开那个人。
宇文初瞥了他一眼,有些不高兴地道:“知道我最喜欢明珠哪一点么?”
傅明正彬彬有礼地躬了躬身:“愿闻其详。”
“本王最喜欢的就是她从不会你们这一套,有一说一,有二说二,本王对着外人已然很累了,回到家里还要和自己人玩心眼,猜来猜去的,累不累?”宇文初往后一靠,表情平淡,语气却不友好。
傅明正了然一笑:“我明白殿下的意思了,殿下把我当成自己人,我却和殿下猜谜语,这是我的不对。好吧,我们一起蘸了酒水在桌上写字,且看咱们猜的是不是同一个人。”
“行。”宇文初应了,与傅明正二人各蘸了酒水在桌面上写字,然后再探头一瞧,就都笑了,两个人写的都是“中山”两个字。
这个让人讳莫如深的名字一旦被写出来,两个人之间隔着的那层纸差不多也就被戳穿了,原本互相有些看不惯的两个人之间莫名多了一层惺惺相惜之意。
多了一个同盟,宇文初的心情很好:“我是明珠中毒之后才想到他的,但是并无证据,也不好乱说。四舅兄又是怎么想到的?”
“我啊……”傅明正有些骄傲地笑起来:“我若告诉殿下,是明珠提醒我的,您信吗?”
又是明珠提醒他的!凭什么就啥好事都是他的!自己还带着明珠一起去看热闹,想要帮她成长呢,可她就算想到了都不告诉我!宇文初看着傅明正一脸的骄傲之意,油然生出一种“想把手里端着的酒全部泼到他脸上去”的冲动,手紧了又紧才忍下来,假装惊喜地道:“是么?那可真是太让人惊喜了!我早知道她其实很聪明的,就是不上心。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傅明正赞同道:“这丫头吧,经常让人很生气,但她有时候直觉准得让人想不到。她第一次提起中山王,还是她将要与殿下大婚之前的事了,之后她中毒,回门时也和我想到一处去了。”又十分好心地建议宇文初:“这丫头就是懒的,殿下多****她,多给她点机会,她会给殿下惊喜。”
宇文初连话都不想和他说了,意兴阑珊地道:“夜深了,早些睡吧。明日抽空商量这事儿要怎么应对。”
第218章 柔软
明珠睡得正香,突然觉着一双冰凉的手探入到她的里衣里去,冰得她打了个寒颤,一下子就醒了。正想发作,就听到宇文初的呼吸声既重又急促,隐隐还传来几分酒味,于是陡然清醒过来,紧张地绷着身子不敢动弹了。
虽然知道他这几天一直只是小打小闹,而没有真正动她的原因大概是她中毒未曾痊愈,他怕她伤了身子,所以才一直忍着,但她最清楚不过,男人喝醉了酒之后有多可怕。宇文佑当年就是这样的,不喝酒的时候虽然可恶却还好应付,一旦喝醉了酒就什么都干得出来。
明珠本能地就害怕起来,如果宇文初真的不管不顾地强来,她该怎么办?他不醉的时候虽然精力太过充沛,但也可算是温柔体贴的,这喝醉了酒哪里控制得住?血气方刚的年轻男人,又是整日地守着她,也没在外头偷个腥什么的,想必也是不能忍了,他的力气又那么大……她几乎已经想得到那种可怕的撕裂感和痛楚了……
明珠忍不住上牙和下牙磕碰在一起,瑟瑟发抖,闷着头藏在被子里气都不敢出。宇文初也不说话,手掌贴合在她的肌肤上游走着,再围住她的腰,轻轻解开了她的衣带,低下头去,咬在她的肩胛骨上,一时轻一时重的,不疼,还没有他平时亲吻她时那么粗鲁用力,却让人极度害怕,因为她不知道失去了衣衫的保护,下一刻他会不会不管不顾地疯狂起来。
明珠听见自己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仿佛要从胸腔里冲出来似的,她死死咬着牙,才没有让自己颤抖得更厉害。有那么一刻,她差点就忍不住回过身去哀求宇文初了,但她知道不可以,她怕她一开口就会崩溃,就会万劫不复。夫妇敦伦,这是天经地义的事,谁能容忍自己的妻子这样恐惧厌恶自己呢?只怕是再大度的男人,都会痛苦愤怒吧?
她不能的,她不能这样。他是宇文初,不是宇文佑,他会生气会愤怒,却从来没有失去过分寸。就算是从前她自己糊里糊涂送上门去,他喝醉了酒强吻她,也没有做出太过分的事,也只是浅浅一吻而已,并没有上下其手,也没有做把舌头伸进她嘴里去的那种恶心事。她和他已经一起待了好几个日夜,平时也有亲吻拥抱,他没有那么可怕,她也没有那么反感他的。
她想要个孩子,一个和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不敦伦,哪里有孩子?只要开头那一关过去了,过后就会好,虽然酒醉的人控制不住,但他自控力向来还好……明珠咬着牙,拼命说服着自己,让自己慢慢地平静下来,准备接受。宇文初却已经轻轻放开她,起身下了床,身后一片寂然,唯有夜里的冷风偶尔吹过枝头发出一阵让人心惊胆战的沙沙声。
明珠有种错觉,仿佛宇文初已经不在这屋子里了,这屋子里只剩下了她一个人,她有些害怕,也很是后悔,想要回头说几句软话,却更害怕。
哒哒的脚步声响了起来,从床边一直向着远处去了。明珠突然很害怕,害怕他就这样走了再也不回来了,她猛地捂住左胸起来:“好疼啊,好疼啊。”
不过是片刻的功夫,一直盖在头上的被子便被人用力揭开了,宇文初有些粗鲁地把她翻过去,沉着脸去探她的脉搏,看到她满头的汗就又皱了眉头:“哪里不舒服?”
明珠眨眨眼,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猛地伸出两只手臂紧紧抱住他的脖子,飞速将头埋到他怀里去一言不发,然后她就感觉到宇文初的身体一点一点地柔软下来,然后他在她的头顶轻轻叹息了一声。
明珠抱他抱得更紧,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等我病好,等我病好。”她觉得自己真的是病了,才会如此害怕,亲亲抱抱都还好,就是接触到实质性内容的时候就会忍不住地害怕,所以这是一种病,宇文佑的疯狂虐待留给她的病。因此她这话也算不得是假话。
宇文初许久才道:“我一直在等你。”一直在等你敞开身心,全部接纳我。
“那你躺下,不要走。”明珠跪在床上,攀着他的袖子,哀求似地仰着头,眼睛里浸着泪光,仿佛他若是不答应,她便要哭了似的。
是自己喝多了又被傅明正给刺激了,所以有些情绪不受控制,其实不是早就知道她是这么回事的吗?她对着他,已经再不像之前的激烈生硬对抗,而是自然而然地柔软恳求,这本身就是一个很不容易的变化——她知道好歹,并且感受和接受了他的善意宽让,她想要努力回馈,却不由自己。
这世上,有些人喜欢吃甜食,有些人却不爱,想要不爱甜食的人爱上甜食,那就只有让他知道甜食的美妙,逼急了只会让他更加厌恶甜食。逼的和自愿的,差别可大了,他才不要这种委委屈屈的,他要她心甘情愿,情难自已。想通这一层,宇文初原本已经有些酸楚发冷的心便又温热起来,他坐下去,抚摸着明珠的头发轻声道:“睡吧。”
明珠小心翼翼地躺下,将头枕在他的腿上,勾着他的指尖轻轻晃着,讨好地道:“等我病好了,我给你生孩子。”
宇文初笑了笑,替她拉了拉被子。
他越是这样温柔地忍让她,明珠就越是觉得心虚,她觉得他就算是像刚成亲那会儿和她甩脸子也好,她不管是吵也好,和他作对也好,都算是有对应的办法,不像这样犹如吊在半空中似的,让人十分不踏实。她几乎都要内疚了,觉得自己这个英王妃做得很不称职,又想人家帮自己,替自己卖命,又想一点好处都不给,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天人交战很久,总算是想出了折中的方法,但实在不好意思说出来,哼哼唧唧地道:“要不,殿下实在忍不住,我帮你吧?”
宇文初先前没反应过来,待到反应过来,就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气了:“你这是勾引我?”
第219章 尊重
明珠抓紧了宇文初的衣袖,声音低不可闻:“你待我好,我也要待你好的。虽然我病了,不能伺寝,但我还有手……”说完便觉得整个人都羞得发烫了,无地自容地把脸埋到被子里去,恨不得自己从不曾说过刚才那句话。
正憋得喘不过气来,就听见宇文初低低地笑了起来,渐渐地笑声越来越大,整个人都笑得抖了起来,明珠恼羞成怒,拉起被子盖在头上,背转身,像只顾头不顾尾的小狗一样,默默地往被子深处爬去。
越爬越伤心,越爬越觉得丢人,正自怨自艾之时,被子被猛地掀开,宇文初重重地躺倒在她身边,目光炯炯地看着她沉声道:“我今天心情很不好,所以某人必须说话算数,不然,我和你没完!”
和她没完啊?明珠沮丧的心情突然间好了很多,小声道:“我这几天都非常贤惠温柔,又不曾做过坏事,殿下就算是从外头受了气,也不该发作到我身上。您要和我没完,我脾气不好,和您对着干,那您心情岂不是更不好?”
宇文初将她粗鲁地拉过去,低喘着气道:“就是你得罪我了!快点兑现你的诺言,不然你等着瞧!”
“我哪里得罪殿下了?”明珠咬着唇,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稍许碰了一下剑拔弩张的小宇文初,就又吓得飞快地缩回手去,只怕玩火自焚,惹得他一个忍不住,立刻就发了疯。
宇文初却懒得和她东拉西扯了,猛地拉住她的手按上去,再低喘着气去吻住她,同时有些粗鲁地动作起来。明珠能感觉得到他其实忍得很难受,也能感觉得到有那么一刻,他几乎就要憋得疯了,差点没把她的嘴唇和舌尖吮破,但他总是在她以为他立刻就要忍不住的那一刻忍了下来,他颤抖着,气喘吁吁,满头满身的汗,他紧紧抱住她,不动亦不言语。
明珠突然之间含满了泪水。她想,再好的丈夫,最多也就只能做到这个份上了,她所认识的这些男人中,特别是从小就高高在上的这些男人中,大概没有谁能像这样的。哪怕宇文初从未亲口告诉过她,他有多喜欢她,但她此刻是知道的,他珍惜她,尊重她。
明珠冲动地回抱着宇文初,含着眼泪去吻他,这一刻她是愿意的,就算是再害怕她也愿意。宇文初立刻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变化,明珠尚未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被重重推倒在了被褥上。
炽热的吻急促地落到她的唇上耳后,明珠觉得有一把无名的火迅猛地在她的心底深处熊熊燃烧起来,那火是如此的凶猛,几乎要穿透过她的骨骼肌肤般的迅猛凶残。她无意识地紧紧抱住宇文初的脖颈,睁大眼睛直直地看着他。
宇文初的脸上泛起一层淡淡的粉红,眼睛里波光潋滟,他好像是在专注地看着她,目光又向是穿透了她,他的眼睛里情绪太多,多到明珠看不懂,但她明明白白地从中看到了强烈的渴望。不同于宇文佑当年那种夹杂着强烈憎恶的疯狂,他的神情是愉悦的,期待的,渴求的,同时也是不容拒绝,势在必得的。
鬼使神差的,明珠再次抱住他的头,轻轻在他的眼睛落下一吻,颤抖的睫毛和有些凉意的唇瓣接触在一起,很快便激起一片火花。一如既往的耐心温柔,疼痛不适很快过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明珠朦朦胧胧的,觉得自己在一艘轻飘飘的小船上随波逐流,浪起浪落,风生云起,耳边全都是宇文初急促的呼吸声,酒味淡去,她嗅到的全是他身上那种幽淡甘凉的沉水香味,明明是幽淡甘凉的味道,偏生此刻闻来霸道十足,别的任何味道她都闻不到了。
她听不见除了他之外的任何声音,看不到除了他之外的任何事物,有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已经忘了从前,满脑子想的都是面前这个热情霸道,却又温柔体贴,尽力在讨她欢心的漂亮男人。
她半睁着眼睛怔怔地看着宇文初,微黄的灯光下,他光滑有力的背影就像是一只蓄满了力量的猎豹,紧绷着仿佛随时都会爆发,却又十分从容优雅,那双黑幽幽的眼睛里星光璀璨,是如此的蛊惑人心。明珠轻轻叹了口气,伸手覆住宇文初的眼睛,她不想要他这样看着她,可是宇文初却勾起唇角低低一笑:“是要继续前几日未完的游戏么?”
他的声音暗哑低沉,最后一个“么”字往上扬起,仿佛带了一把钩子,明珠的心随之“咚”地跳了一下,竟然觉得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她才要说“不要”,一块软软香香的丝绸已经飘落到她的脸上,将她的眼睛盖得严严实实的,她再看不见他,只能听见他的喘息声越来越重,于是更加紧张,一颗心猛地拧了起来,突然间觉得腰上一紧,犹如一块冰被人猛地投入到烧得通红的炭盆中去,“刺啦”一声,便尽数化成了水。
她失态地尖叫了一声,就像溺水的人一样不顾一切地挥舞着手抓过去,抓到宇文初光滑有力的肩头,便死死攥住了攀附着上去,满满都是哭腔:“不要……”却只得到一个温暖缠绵超长的吻,于是所有的恐惧和哭声都被吞咽下去,只余下一个颤抖的灵魂。
覆在脸上的丝绸被拿开,原本昏黄的灯光也变得十分刺眼,明珠将手盖在眼睛上,从指缝里偷看宇文初。他气定神闲地跪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一脸心满意足的微笑,白色的里衣松垮垮地半披半敞着,露出精壮有力的胸膛。
明珠想到刚才二人肌肤相亲时的那种滚烫炙人的感觉,心里又是一拧,不敢再看下去,翻个身藏在被子里缩成一团,闷闷地不肯说话。
宇文初俯身下来,在她耳边轻轻吹了一口气,轻声道:“你可还喜欢?”
太讨厌,太不要脸了!哪有把这种事经常挂在嘴上追着问的?明珠大恨,越发往被子里钻下去了几分,想到自己之前控制不住的那一声尖叫,更是觉得没脸见人了。
第220章 太坏了!
?
“你喜欢的,是不是?我察觉到了,不然你怎会那般叫唤?”宇文初抓起明珠的头发在指尖绕了一圈又一圈,声音里满是笑意:“这没什么丢人的,你是我的妻,我是你的夫,阴阳伦常,********,再正常不过的事了。不然你以为孩子是怎么生出来的?总不会亲一亲,抱一抱就生出来了吧?”
“不许说了!”明珠恼恨得不得了,又觉得被子捂得她喘不过气来,便扯开被子板起脸:“我要睡了,明天还有那么多事要做呢。”
“你可真会煞风景。”宇文初笑看着她,见她头发凌乱,羞红着脸,眼睛里满是盈盈的水汽,与其说是在生气,不如说是恼羞成怒,不由大笑出声,故意逗她道:“长夜漫漫,食髓知味,我们不如再来一次?”
“什么?”明珠一听不是那么回事,立刻打个滚,将被子裹了一圈又一圈:“我还病着呢,你就想折腾死我。”
“那你好好和我说,你喜欢不喜欢?”宇文初揪住她的被子,作势要往下扯,同时柔声哄道:“好好地说,我便饶了你。”
明珠咬紧嘴唇使劲摇头,涨红着脸拼命去扯被子,扯得正用力,宇文初突然松了手,她猝不及防往后一仰,摔倒在床上,“王妃好大的力气。”宇文初跟着一起扑过来,结结实实趴在她身上在她耳边吹气,笑得阴险又讨厌:“喜欢不喜欢?”
“随便你吧!”明珠豁出去了,涨红了脸闭上眼睛不管不顾地喊出来,然后便屏住呼吸等他报复,哪怕就是死了,她也不要告诉他这么不要脸的话。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她一定要有所坚持,才能让他不要太过得意。她不想再次那样的喜欢一个人,然后再被无情地践踏成泥。
“还真是害羞呢。不过我知道你喜欢就是了。”宇文初含笑起身,脚步轻快地穿过重重的帐幔,向着净房走去。不一会儿功夫,细细的水声便传了过来。
明珠抱住膝盖缩在被窝里,正要叫人进来伺候她盥洗,却又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响了起来,抬眼望去,只见宇文初照旧不羁地披散着那件松垮垮的里衣,慢悠悠地朝她走过来,行至床前,朝她伸出手臂,沉声道:“水温正好,为夫伺候娘子沐浴,如何?”
谁要理他?臭不要脸的,占了便宜也就占了,还非得追着逼着的,让她窘迫不堪。明珠傲慢地侧过身背对着他,心想除非他再说一遍软话,她才给他这个面子。却不想还没坐稳,整个人便腾空而起,宇文初直接将她打横抱起,像大人裹小孩儿似的将里衣的衣襟包裹住她,哈哈大笑着抱着她飞奔而去。
“你实在太坏了!”明珠好气又好笑,捶打了他两下,实在累得不想动弹,索性窝在他怀里享受算了。他折腾她那么久,也该伺候伺候她的。
沐浴完毕回到房中,被褥床单已经换过了,明珠舒服地打了个滚,滚到床铺最里头去:“我要睡了,好困。”
宇文初躺下来,身上犹带着冰凉的水汽,他把手横放在她的枕头上方,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着她的发顶,心事重重地喟叹了一声。
明珠打了个呵欠,拼命撑开就要粘合在一起的眼皮:“殿下有心事?”她可真是太尽职了,就这般困倦疲惫,也还记得听他叹口气就要关心体贴他,可算是无微不至了。
“我今天听四舅兄讲,他昨天夜里遇刺……”
明珠吓得瞌睡都没有了:“他遇刺?怎么没听见他和我说?怎么回事啊?”虽然知道四哥没事,但还是忍不住心惊胆战,毕竟前世时四哥死得那么凄惨恐怖。她不知道前世时,这一段时间里,傅明正究竟有没有遇到过危险,那时候他们兄妹俩的关系太差了,不说是老死不相往来,也可以算是不闻不问。
“你这样一连串的问,我先回答哪个问题呢?”宇文初的眼里精光四射,微笑着把她搂入怀里,低声道:“他不告诉你,那是因为他觉得你始终是个女子,这些恐怖血腥的事情还是不要告诉你了。”
四哥这个人就是这样的,生着一张臭嘴,背里却考虑得再周到不过。明珠正感慨时,就又听宇文初道:“他觉得,反正告诉你也没有用,你也帮不了什么忙,说不定还会添乱。”
明珠一听这话心里就不舒服了:“我怎么给他添乱了?就算是我之前的确做不成什么事,但我还真没有给他添过什么麻烦。不行,明天我非得找他问清楚不可,说好了有事要告诉我不隐瞒我的,他倒是有理了!”
宇文初笑着把她按回怀里去:“你急什么?他这样想也是正常的,可不是谁都有我这样胆子大,对你有信心,愿意带着你到处看热闹的。”
那倒是真的,明珠由衷地道:“殿下带我去抓捕那几个人,捣毁了他们的窝点,我很高兴。”这种事情,搁父兄手里,铁定不会同意她涉险的,更不要说特意带她去了。
宇文初将手指梳着她的头发,慢悠悠地道:“四舅兄这个事,他不告诉你,我来告诉你……”
明珠听得入神,原来这次四哥是因为追查毒杀她一事而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而这个人,四哥曾和她说过,最有嫌疑的人就是中山王。也就是说,中山王可能就是幕后黑手,那么,前世时四哥那样凄惨的死状,甚至于家里摧枯拉朽一样的倾覆,和中山王究竟有没有关系呢?
宇文初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十分后怕地道:“多亏他有个十分精准霸道的袖箭防身,不然他一定不能全身而退。也不知他是招惹了什么厉害的人,对方竟然如此胆大妄为。我总有一种感觉,照着这样下去,我大概也会和他一样遇到同样的风险。”说到这里,停了停,看着明珠很是郑重地道:“到时候你不要怕,也不要太难过,替我照顾好母妃和福宁就好。”
第221章 娶妻不贤
让你有好东西舍不得分我!说好的夫妻一体呢?结果人家有的我没有!说好的共同进退呢?结果人家知道的你不告诉我!宇文初想到傅明正一脸的得瑟卖弄样就觉得牙痒痒,本以为至少会看到一张有些心虚的脸,谁知明珠只是仰着头看着帐顶默默地想心事,于是不高兴起来,他刚才那样卖力地伺候她,讨好她,结果她就这样对待他?他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她还是一脸呆滞样?
正常情况下,不是都该略带几分心虚地安慰他不会出什么事的,然后再双手捧上一具特意为他打造的袖箭供他防身,再和他分析一下中山王吗?这才叫夫妻一体,共同进退,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啊!
鉴于明珠的脑子和别人略不同,宇文初很有耐心地等着,等她突然想明白了再各种献媚各种表示关怀舍不得他,但等了好一会儿明珠还是那副呆呆的模样,他终于忍不住了,用力掐住她的腰使劲晃了晃,咬牙切齿地威胁道:“在想什么呢?王妃有否听见我刚才说的话?”
明珠被他晃过神来,见他咬牙切齿的,吓得心里打了个突,忙着补救道:“有听的,有听的。殿下放心,虽然母妃和福宁不怎么喜欢我,但我也会照顾她们的……”话未说完就惊恐地捂住了嘴,害怕地看着宇文初,她在说什么啊,这顺口一接,就好像是压根不在乎他生死似的,这么顺溜,简直是巴不得他那个啥了。
宇文初却已经翻脸了,板着脸看着她,不发一言,身上散发出的气息冻得死人。
明珠连忙扑过去抱住他的胳膊,讨好地道:“我刚才在想事,没太听清楚殿下的话,殿下重新说一遍给我听啊?我一定好好地听,一个字不漏地记下来。”
宇文初把她一推,翻过身去背对着她:“别碰我,我累了。”
这个话,好像平时都是自己说给他听的,这会儿换了他说出来,怎么听着就让人不是滋味呢?明珠厚着脸皮膝行过去,跪在他身旁,贼兮兮地探着头往下看,见他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嘴唇紧紧抿着,一看就很生气,便厚着脸抱紧他的胳膊使劲地蹭,拖长了声音撒娇道:“我错了,我错了,殿下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和我一般见识,您就告诉我您刚才说了什么呗。”
宇文初无情地把她的手掰开,往外挪了挪:“不要吵我!”
这算什么啊,她小时候犯了错,父母兄长都曾经把她推开过,让她不要去烦他们,但她从来都能靠着一往直前的厚脸皮各种纠缠得到原谅。明珠压根就不觉得认错伏小会丢人,锲而不舍地翻到宇文初的对面去,拿了头发去描他的鼻孔。
宇文初被她弄得痒得没办法,只好睁开眼睛凶神恶煞地道:“你烦不烦?”
“妾身不烦,烦的是殿下。”明珠笑吟吟地趴在枕头上冲他笑,态度真是好极了。
宇文初原本还想再气会儿的,对上她这副没心没肺的模样就气不起来了,却又不肯轻易饶了她,板着脸道:“你犯了大错,你知道么?”
“知道。”明珠狗腿地道:“殿下给我机会,让我补救补救呗?”
宇文初傲慢地扫了她一眼,有心想把之前说的那段话再说一遍,却又觉得没了意思,怎么都感觉是副怨妇嘴脸,不就是一具袖箭么?不就是她自己瞎猜猜,刚好猜到了中山王吗?不告诉他就算了!不给他就算了!他才不稀罕!他自己也有办法制出来的!于是干脆利落地再翻了个身,再次将背脊对着明珠。
气性还真大,明珠摸了摸鼻子,道:“我好像听殿下说了什么袖箭,您要么?”
宇文初更生气了,原来不是没听见,是假装没听见?这比真的没听见更让人生气!摆明了是在调戏他!看他怎么小心眼吗?一时间只觉得自己刚才玩的那些心眼花样都太丢人了,真是肝疼。
明珠却是真的冤枉,她满门心思都去想到底是谁在伏击傅明正去了,恍恍惚惚就只听见个袖箭和最后一句话。见宇文初如此难哄,也懒得哄了,加上困了,又心事重重的,干脆也跟着翻了个身,背对着宇文初睡觉去了。
所谓事不过三,傅明珠若是再来哄他一次,他就原谅她吧,宇文初气了一会儿不生气了,就等着明珠再腆着脸来哄他。左等右等都等不到,竖起耳朵一听,身后传来规律绵长的呼吸声,翻身一看,人家早睡得天昏地暗的了。于是那个气啊,闷了一会儿,无奈地苦笑摇头。所谓抛媚眼给瞎子看,就是他这种了。罢了,娶妻不贤,活该如此。
次日明珠起来,宇文初早就走得无影无踪了,明珠发了会儿呆才想起来他昨夜还生着气呢,少不得问素兰等人:“殿下今早起来心情如何?有没有不高兴?”
素兰不知她什么意思,照实了回答:“看不出来,殿下还是如同以往那般沉静有礼。”
底下的奴婢们只要不犯事,宇文初待他们总是和蔼客气的,一般不会轻易口吐恶言。所以素兰这个“沉静有礼”倒是评价得恰如其分,可惜他对着自己就不是这么有礼,这一气不知要气到什么时候呢,明珠在伺膳嬷嬷幽怨的眼神下快乐地用过了早膳,叫人取衣饰过来搭配,为即将到来的宇文佑和乌孙郡主的订婚典礼做准备。
除去新婚次日她随宇文初入宫拜谒之外,这可算得是她婚后第一次在这样重大的场合下公开亮相,少不得要精心准备一二,再不必刻意低调装朴素,想怎么美就怎么美。
挑好了衣裙,接下来挑首饰,明珠一眼瞧见被单独放在一层的那朵宝石牡丹花,立刻就想起那次江姗姗极力夸赞这花,导致福宁和她起冲突一事来了。再想到江姗姗精通乌孙语,本身又是贼心不死,当日一定会理所当然地出现在典礼现场,便恶狠狠地将指着那朵宝石牡丹花道:“到时候戴这个!”
她要全方位地碾压江姗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