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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沐非     帝台娇txt下载     帝台娇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章 救美

    朱棠怒不可遏,嘶声喊道:“大呼小作做什么?!”

    “世……世子!殿外有一大群兵马,将我们这团团围住了!”

    来人喘息着,因惊恐而几不成语。

    “什么?!”

    世子只觉一阵目眩,多日来的噩梦难道真成了真?他勉强忍住心中惊恐道:“看清楚是哪一处的人马?”

    “臣……臣等并不清楚,但是守殿卫士好似没接到任何手令,正在与这群人对峙呢!”

    仿佛从泥沼中抓住了一线生计,世子不禁眼前一亮——来人没有手令,显然并非是父王所派!

    他瞬间增添不少勇气,随即也顾不得团围中的疏真,径直朝着外间而去——

    “你们是哪位将军手下?!好大的胆子,竟敢来世子府撒野!”

    外间的厉喝声传入耳中,朱棠心中更是一宽,随即到了照壁前方,却见石阶下围得水泄不通,全身甲胄的君士持着刀剑,寒光映入眼中,越发让人心惊肉跳。

    世子牙关有些发酸,又惊又怒道:“叫你们的首领出来!”

    “不用了,大哥……我一直在此等你呢!”

    醇厚嗓音从一片刀戟冷光后悠悠传来,冷洌森然之意显露无遗!

    朱棠眼睁睁看着,那一道轩昂身影排众而出,幽黑近乎苍蓝的长发由紫金冠系住,却仍肆意飞扬于眼前——

    怎会这般快就逼上门来?!

    朱棠心下大震,只觉得口中一阵发苦,却仍强作镇定道:“二弟,你这是什么意思?!”

    “该问这句话的人是我!”

    朱闻眼中光芒一盛,黑瞳中冷光几乎要择人而噬,“把人交出来。”

    世子不着痕迹的退了一步,随即却怒道:“不过是朝廷的奸细,你真是被迷昏头了!”

    “我倒觉得,是你昏了头——这般拙劣可笑的栽赃,你真以为父王会相信吗?”

    朱闻唇边冷笑加深,让人只觉不寒而栗,他伸出手,宽袍在风中飘扬欲飞,却宛如鬼魅的羽翼,将众人的心都攥紧——

    “这是我最后的忠告——把人交出来。”

    声音虽低,却字字压入众人心中,宛如暴风雨前的平静,让人悚然不能喘息。

    众目睽睽之下,朱棠被这个历来不受重视的弟弟如此逼迫,面上实在挂不住,又见守殿卫士亦是人多势众,将自己团团护卫在中间,不由胆气一壮,笑道:“我若不还,又待如何——二弟,难道你敢率军私闯我东明殿?!

    朱闻看着他那张阴险而得意的笑容,心下喃喃了一句不知死活,下一刻,他的清秀面容上浮现一道诡谲微笑——

    “大哥既然相邀,那便恭敬不如从人了。”

    他轻一挥手,一拥而上的精锐亲兵与守殿将士稍一接触,便将对方卷入缠斗,一阵刀兵金戈之声后,两边便犬牙交错地混在一起,现场顿时一片混乱!

    朱棠只觉得脑中一阵晕眩,身形摇摇欲坠,心中只是默念“疯子”二字——东明殿乃是储君的居住,历来庄严肃穆,几百年来哪曾有人敢轻亵分毫,朱闻这等行经,竟是他料也料不到的!

    “父王……父王他不会饶了你的!”

    朱闻对这等色厉内荏的言辞付诸一笑,一派云淡风轻。他拔剑出鞘,向着宫室深处行去,身后从人皆是军中精锐,一路走来,凡是敢于阻拦的,便是血溅五步,哀嚎连连。

    嫣红飞溅到他的袖口,点点宛如红梅,那般清秀文弱的容颜,却漾出修罗妖魅一般的灼热杀意,剑柄长穗晃动,在四周席卷入一阵血雾。

    离中庭渐近,眼前却见那一群密密围拢之人,朱闻脚步加快,袍袖劲风拂处,生生将人甩飞出去。

    “你来了……”

    疏真盈盈站在树下,素衣如雪,乍一见他,眉宇间漾起淡淡笑容。

    “我来接你了。”

    朱闻向她伸出手,语气之淡定,宛如只是一场再平常不过的暂别。

    微凉玉手放入他的掌心,那般僵硬粗糙,仿佛木雕一般,朱闻不由一楞,疏真却是感觉到了,这才将手中翡翠簪别在衣襟之上,又将左手递上。

    朱闻将她的手一挽,随即旁若无人道:“我们走吧。”

    两人就这般在众人的震惊中,一路朝外而去,终于到了正门口。

    此处正是狼藉一片,守殿军大都被制住了,地上鲜血斑斑,朱棠怒无可怒,却是被几个亲信抱住了手,犹自挣扎不休——

    “放开我,你们这些吃里爬外的……朱闻你竟敢在宫中率军横行,你实在是跋扈叛逆!”

    朱闻对这些聒噪充耳不闻,到了十丈外的车上,径直放下帘子,淡淡吩咐道:“再过一刻,把人撤回来吧!”

    “今日真是多亏你英雄救美……”

    疏真笑吟吟道。

    朱闻瞥了她一眼,面无表情道:“说这种话之前,先把自己收拾停当吧——披头散发的,成什么体统。”

    疏真这才想起,将衣襟上那枝簪子仔细擦过,这才款款拾掇妆容,却仍低声道:“怎么来得这般迅速?”

    “你真以为我在京中毫无倚仗?!”

    朱闻微笑着,笑意却不入眼底,“自从父王露出点赐婚的具体意思,我就料到会有人耐不住,所以派人盯着各家王府——却没想到,居然是这个蠢人先动的手!”

第四十一章 求情

    疏真觉得喉头有些发痒,咳了一声道:“我原本以为你还不习惯京城这些尔虞我诈,初时难免有些吃亏,看这光景,是我白担心一场罢了。”

    朱闻微微一笑,眼中冷光未退,“种种陷害手段,我幼时就已经尝过不少,如今入这龙潭虎穴,再学不会未雨绸缪,岂不是任人鱼肉?!”

    他唇边微笑加深,转头看向疏真,眼中光芒越发犀利,“不过这世上总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我更是不想坐以待毙!”

    疏真觉得胸口一阵憋闷,浑身都带些酸痛,她咬了咬唇,低声问道:“那么,你是要主动将对方一军了?”

    朱闻伸出大掌,将她的柔荑紧紧攥住,黑眸中越发冷凝,“我准备趁这次机会,索性闹得越大越好!”

    话音未毕,他只觉手中纤指丝毫不见挣扎,触手竟是一片冰凉,顿时只觉得有些不对,惊愕转头,那原本倚坐侧壁的纤瘦身影,居然如渺云一般直坠而下——

    他伸出手,险险接在怀中,眼中所见,竟是唇边一丝嫣红。

    那般淡淡的血味,在密闭车厢中混合着冷梅清香,别有一种诡谲的诱惑意味。

    朱闻只觉得心跳如擂,略一按腕脉,只觉得虚浮紊乱,不禁勃然大怒,“是朱棠的人伤了你!”

    他转身欲起,却被一双冰凉宛如玉雕的手轻握住,气若游丝的声音,在此刻分外清晰——

    “是我自己的老毛病了,一旦行动过剧就成这样……”

    她唇边血痕蜿蜒,念及自己方才妄自提气,不禁心中苦笑——

    昔日长缨在手,力缚苍龙的自己,如今竟是嬴弱成这般,若是被两三故人看见,只怕是要笑掉大牙。

    浑身越发酸疼无力,眼前的一切仿佛蒙上了一层雾,但神志却仍是清晰,她扯住朱闻的袖子,呼吸之间,仿佛有松明的清香在鼻端萦绕。

    “你既然要把事情闹大,来震慑那些乱打如意算盘的人,那么——”

    她眼神有些空芒,却仍带着奇异的冷凛,仿佛剑一般刺得他心中隐隐作痛。

    “趁着今日天色未晚,你就入宫,向燮王先行说明今日之事。”

    她有些费力的喘息着,如此说道。

    朱闻略微挑眉,眼中有些不认同——他向来喜欢以实力相搏,这等哭哭啼啼的哀告,实在有些太过懦弱。

    握着他衣袖的手越发收紧,言语间更见凝重,“这并非单纯的告状……”

    她拉着朱闻俯身,凑在他耳边又说了几句,言未尽,却再也支撑不住,于是昏昏然睡去。

    正午的日光照在她身上,竟似虚无透明一般。朱闻看在眼里,只觉得心中一痛,连眼角余光都变得黯然起来。

    ****

    朱闻入宫觐见时,燮王朱炎并未午睡,而是持了一卷画轴,正在凝神细看。

    他随意坐在岸边绿荫之下,身下软毡铺地,手边檀木矮几上,香茗正袅袅生烟,幻化出各种情状。

    听得朱闻的脚步声,他并未回头,只是将画轴缓缓卷起,细细纳入封套,这才漫声道:“大打出手,很是快意吧……”

    朱闻毫不意外他如此迅速便已知悉——上次的假死事件,早已让他深深领悟道,燮王朱炎居于王城最中央,任何风吹草动也休想瞒过他的耳目。

    他微微一躬,却是默然无语,既不请罪,也不见申辩。

    “本朝自立国以来,世子亦有废改,但只要这个名分存在一日,便从无人敢如此大胆放肆。”

    燮王朱炎任由日光从绿意中照下,他微微眯了眯眼,虽然声音不大,却带着天然自成的威仪,一字字压入人的心头。

    朱闻伫立一旁,仍不见半分动摇,他抬起头,终于开口道:“我已忍无可忍……那么,他就必然要付出代价。”

    “就为了一个女人?!”

    朱炎的声音略微提高,不怒自威之态,尤如泰山压顶般越发逼人,

    “她不过是个普通女子,做不了倾城祸水。”

    朱闻抬眼直视父亲,目光锐利毫无迟疑,“王兄借题发挥,所欲何为,实在是路人皆知。”

    他的声音逐渐低沉,最终竟是怒意减退不少,“是我让他不安了。”

    他郑重行了一个大礼,“还请父王赐我回归封邑,若是不然,也请让我迁出睦元殿,这样,王兄也不会如此患得患失了。”

    “嗯?!”

    朱炎眼光光芒一凝,实在是有些意外——朱闻其人,实在可说是桀骜激烈,如今竟会有这等言辞?!

    “这是你的真心话?!“

    朱闻迎着他审视的目光,腰板纹丝不动,目光沉凝一处,“说句实话,如今的王城实在是多事之秋,儿臣……已然有些怕了。”

    他冷冷一笑,眼中桀骜自在之态复萌,“北疆虽然苦寒,但没这些盘根错节之事,还是那里自在。”

    朱炎凝视他许久,静静听完这番肺腑之言,终于沉咳一声,道:“北疆如今并无战事,你居于王城多陪陪我这老人,难道也不愿意吗?”

    果然如此……他不会放心让自己轻易回返!

    朱闻暗暗冷笑,却是故意皱眉道:“非我不愿,而是不能——我一个人,倒是碍了多少人的眼?还是早走早安晏!”

    “越说越不象话了!”

    燮王眯眼,越发高深莫测,“你若是担心朱棠又要胡作非为,寡人可以给你一个保证——他能为非作歹的日子,实在是不多了。”

    这般轻描淡写,却又如惊天霹雳的一句,让朱闻袖中之手一颤,想起疏真先前所言,心中已无一丝惊愕,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父王你是要重惩王兄吗?”

    他跪下,又是郑重一礼,“儿臣斗胆,却是要为他求一个情,请您暂歇雷霆之怒。”

    “你说什么?!”

    朱炎真正惊诧了。

第四十二章 辩词

    “我知道王兄先前肆意妄为,在您病中颇有鬼祟不轨之行,如今朝野都暗地里传说,您要废他的世子之位——王兄这般惶惶不可终日的煎熬着,免不了剑走偏锋,犯下更大的悖逆。”

    朱闻缓缓说来,声音低沉,却是一针见血的说出问题症结。

    朱炎目光一沉,手中把玩着整块狞兽镇纸,不知是水声还是叶声飒飒,朱闻的声音此刻听来,竟不似平日的锋芒毕露,显出几分怅然,“他先前虽有大错,可也是多年饱受多方逼迫的结果——如今他终于铤而走险,父王您却也是难辞其咎。”

    这一句实在是大逆不道已极,燮王朱炎抬眼一瞥之下,冷光盛威,顿时宛如平地生出惊涛骇浪——

    “你这是在指责我吗?!”

    朱闻长跪于地,却未曾有丝毫卑屈,他昂起头,毫不避让对上朱炎,“儿臣不敢……只是这些年来,妇人奸邪们暗中蠢动,对世子之位觊觎不断——王兄落到这等境地,您也该怜悯一二。”

    他这一番话说来掷地有声,自己虽心知肚明是谎言,说到后来,却是出自胸臆,不免也带出几分真情来——朱棠虽然猥琐暴虐,但燮王朱炎身为人父,却冷眼旁观,任由他受人逼迫挤兑,终于生出谋逆篡位之心来——朱炎的冷漠狠绝,却是让他想起自身遭遇,心下也禁不住微微激动起来。

    燮王朱炎神色变幻,只是一瞬,随即却是恢复如常,他从毡毯上起身,手中持了那封画卷,站在水榭彼岸,娇花鲜红欲滴,落得水中一片嫣红,流水淙淙,却更使他思绪起伏。

    他并不动怒,也不叫起,过了半晌,才淡淡道:“依你所说,寡人又该如何?”

    朱闻双眉一轩,不假思索道:“儿臣斗胆,却是要说句公道话——父王不该急着废掉王兄的世子之位,他总是您早年就选定的储君人选,目前还该尽力教化劝诫——您若是稍微流露出些废立之意,那些奸佞小人更会层出不穷地使诡计争位,如今循环下去,我燮国危矣!”

    燮王朱炎蓦然转身,仿佛不认识一般,看着长跪于地,周身英姿勃发的二子,眼中光芒奇异。

    他长叹一声,却是将所有激赏、惊诧与苦涩都咽下胸中,沉声问道:“我很奇怪……你居然为他说话,方才他掳你爱姬,甚至连通敌的文书都造好了,只欲栽赃嫁祸于你——你居然能以德报怨?!这可不象你的为人啊!”

    果然来了……!

    朱闻眼中闪过一道波光,毫不犹豫地冷笑道:“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他所行之恶,我会一样样还给他,绝不会让我的人受委屈——但我方才所说的,乃是出于公心。目前燮国不宜仓促废立国储,不能让朝廷有可趁之机!”

    他眉眼冷厉剔透,微微一笑,又加了一句,“况且,今日之事,尚有人从中挑拨生事,想获渔翁之利,我又怎能让这些人心满如意?!”

    一番话说完,他霍然而起,不再看朱炎的神色,随即转身告退。临走时,他的眼角瞥见朱炎尤在水岸伫立,整个人都仿佛陷入沉思之中。

    他仿佛对朱闻的离去不置可否,只是他在走出圆月洞门时,才淡淡传来一句,“你好生在睦元殿住着——今日之语,不可泄之旁人。”

    朱闻微微颔首,走出这一片亭台水榭,重新来到庄严厚重的宫阙之丛,这才觉得略微轻松——

    那般清隽秀逸的江南园林,却生生造在这西北之域,虽是巧夺天工,却不免让人有微妙的违和感——就如同燮王朱炎的深谋莫测,有时却也让人目眩憋闷。

    朱闻轻轻吐气,振衣一路行来,却见对面长廊下遥遥走来一行人,看服色繁丽华贵,显然是宫中妃御。

    他不愿迎面见着,正要转身绕路而行,那一端的人眼尖,却终究有人曼声笑道:“这不是二王子吗?”

    那声音娇慵柔媚,却又不显轻佻,随着前列宫人手中盒巾之物出现的,乃是那日宴席之上见过的萧淑容。

    萧淑容三十未到,看来却如二八佳人一般,她一头乌丝高盘成灵巧的星月小髻,一缕微弯,却有些俏皮地飘垂在外,紫绡披帛上银色暗纹光华幽丽,映得一双似笑非笑的弯眉越发可喜。

    她走到朱闻跟前,却是没有丝毫避讳,笑得亲近可馨,“王上这几日心绪不好,二王子合该多来宫中,跟他聊天散心,这样妾身也能多见着他的笑容。”

    伸手不打笑脸人,朱闻微微侧身,略微示意道:“父王正在水榭边……”

    他转身欲走,却不料萧淑容笑着上前,莲步微动,却是不着痕迹地堵住了他的去路——

    “二王子又何必如此匆匆,您入宫一趟,也该去王后那边问侯请安呢……”

    朱闻剑眉一挑,浮上一缕冷笑,“淑容有心了。”

    “本宫这等懵懂蠢人,是半个心眼也没有的……”

    萧淑容笑得越发俏丽,以扇掩面,避了日光,幽幽道:“二王子您心里想必在怨我了——哪壶不开提哪壶。”

    她的笑容露出一丝苦涩,“自您归来后,王后却是一直没有召见您——她也真是忍心,嫡亲的骨肉呢!”

第四十三章 叶秋

    朱闻面色一寒,目凝成冰,道:“淑容请自重。”

    “本宫只是在替你抱不平罢了——世人皆道可怜天下父母心,本宫也已为人母,却是未曾见过有这等狠心肠的娘。”

    萧淑容双目垂凝,细音脉脉,“我仔细替您想想,二王子您也真是为难——王后一心只顾朱瑞,王上却又让您住进那睦元殿……”

    她俏丽美眸望定了朱闻,眼波流转间妩媚无限,仿佛世上最危险的蛊惑,“他自己死了长兄,这才得以登位,可你这一住进去,新储君若是不死,那么——死的人就换你了。”

    朱闻静静听了,眉宇间闪过一道蔑色,他一拂袍袖,笑道:“你要说的只是这些?!不过是些妇人之见——若是无事,我要告辞了!

    “朱闻,你不用故做镇定了……”

    萧淑容咬了咬那糯米般的细牙,越发贴近他身畔,低声道:“在这王城之中,你孤立无援,惟有本宫可以做你的盟友——只有我家闵儿登位,你才能安然无恙,到那时候,本宫可以给你更多……”

    她最后一句刻意拖长,引人无限遐想,却又暗带警告之意,朱闻微微一笑——按他先前之禀性,只怕要当场给她难堪,如今他亦非吴下阿蒙,所有心绪丝毫不露,只是淡淡道:“如今说这些也太早些……”

    他瞥了她一眼,转身拢了披风,微微一礼,转身而出,走出很远,仍感觉背后那目光凝视,仿佛芒刺在背。

    萧淑容目送着他离去,手中绢扇掩面,仿佛不胜日光的耀眼,白瓷般的面容微微嫣红,她咬着贝齿,以悄不可闻的声音道:“朱闻,你说得对……我们来日方长。”

    “再等些时候,你终究要跪倒在我脚下……”

    她笑容加深,双唇不点而朱,仿佛染了血一般的浓艳,她轻盈停步,身后一丈处的宫人得了示意,这才快步上前。

    ****

    朱闻回到睦元殿时,此事已然传得沸沸扬扬,前殿厅堂中,众美萦绕,却都是绷住了脸,眼带不甘和妒意。

    顺贤老夫人铁青了脸高居座上,却是怒得直喘粗气,眼见朱闻身影,,别过头道:“君侯今日真是威风啊……就为了一个女子!”

    “嬷嬷这么说,是在怪本君了?!”

    朱闻一向对她礼敬有加,如今却是凉薄一笑,反问道:“本君及时赶去要人,这才避免名声受玷——不跟王兄闹这一场,这王城中人还当我们是从穷乡辟壤来的软柿子,谁都能来捏两下。”

    他转头看向几个姬妾,目光如电一般掠过,看得她们心惊不已,不由的都低下头去——“还是你们希望,一出这个大门,就被人滋扰调笑?!”

    众人被他说得无言以对,顺贤老夫人不甘心地低喝道:“那也不需闹得这么大,今后兄弟之间还怎么回旋往来?!”

    “嬷嬷!”

    朱闻深深望了她一眼,“你从小就奉我生身之母之命在我身边照应。”

    他在生身之母四字上加了重音,见顺贤老夫人面色有些难堪,于是微微一笑,放柔了声调道:“该怎么做我心中自然有数,您年岁也大了,安养府中,敬佛修福也是一件好事。”

    说完扫了众人一眼,沉声道:“你们也不必嚼舌根胡乱妒忌。今日就算换了你们中任何一人,我也会担当到低——我殿中之人,岂容他人轻侮?!”

    说话之间,他却转身加快了脚步,正欲朝疏真房中而去,此时瑗夫人最快恢复了神色,赶上前跟他禀道:“方才有一位太医奉王上之命,来替真妹妹诊治。”

    朱闻神色不动道:“快让他进来——也不须用悬丝避讳,直接诊脉便是。”

    ****

    太医年纪不大,三十上下的面容可说是平庸已极,只是一双眼颇为灵动,他见过朱闻后,便一人入了疏真房中。

    玉帘低垂,暗香脉脉,他伸出手,小心探了疏真脉息,又仔细看了瞳孔,面色微微一动,对着侍女吩咐道:“你们先下去吧!”

    “这……这与礼不合,怕是不妥?”

    女官踌躇道,一旁的虹菱已是哭得双目红肿,怒声道:“这是什么时候了,你们还计较这些!君侯都说一切听太医吩咐的!”

    女官听得有朱闻吩咐,也知他心胸豁达,于男女大防上并不甚严守,略一思索后,便令全数退了下去。

    太医伸手拈出银针,在几处大穴上细细施动内力,沸腾白气氤氲而出,

    不过半刻,疏真幽幽醒来,只是面色仍是苍白异常。

    她一连串轻咳,随即便欲支撑着起来,抬眼看到太医,不由眉头一蹙道:“是你?”

    “正是区区在下,你的倒霉二师兄!”

    叶秋苦笑着将银针插回封套中,却是忍不住又开始讥讽,“你真是不要命了,自己的丹田跟个漏斗似的,还敢随意提气?!”

    “吾无事。”

    疏真勉力起身,却被他狠狠一推,倒回床上,叶秋冷笑着束手在胸,“行了,在我面前,不必再用这般高贵的御音儒腔——现在也不是你在玉座珠帘后跟三公九卿们朝局奏对,你的狼狈模样我已然看尽,还有什么没见过?!”

    他这一番连珠讥诮,实在是刻薄不留情面,疏真虽然习惯他秉性如此,却也禁不住眼中一黯。

    “你说的对。”

    她居然没有发怒,只是轻叹一声,问道:“你来做什么?”

    “来看你死了没。,”

    叶秋顿了一顿,冷笑着摇头道:“燮王朱炎不知是哪一处的慈父之心动了,居然让我来替儿子的爱姬诊治。”

    他斜眼看来,“他若是亲眼见到你,不知该是什么表情?”

第四十四章 梦断

    疏真冷冷瞥了他一眼,默然不语。叶秋却并不罢休,挑眉笑道:“说起来,你跟这对父子真的有缘——朱闻对你也真是不同,冲冠一怒为红颜,昨日之事情流传出去,只怕是一段词人争相弹唱的旖ni传奇。”

    他眉眼轻佻带笑,原以为会看到疏真恼羞成怒,却不料她从床头取了犀角梳,倚在床头慢慢顺着凌乱发丝,面上却是看不出半点喜怒。

    “师妹,你该不会是对他动心了吧?”

    叶秋微笑着,取过几案上的朱笔,一手笔走龙蛇,一边偷偷瞥着疏真的神色。

    疏真闻言,居然没有大怒,唇边淡淡带笑,仿佛再平常不过道:“二师兄你出入宫闱之中,于情爱之道也颇增造诣,居然问起了这类话题?”

    叶秋一时为之泄气,朱笔淋漓,将最后一字挥完,叹道:“你冒了被燮王识破的危险,留在他身边为他出谋划策,我原以为你若对他有意,也算是美事一桩——如今看来,你却又是拿人当作棋子在用。”

    他停了一停,又道:“只是如今你已不再是长公主之尊,燮国要独大也好,要与朝廷作对也好,已然和你无关,却又何苦在这等旋涡之地久待?!”

    这一句虽然仍不失尖锐,却带出些隐晦莫名的关切之意,疏真眼中略有了些须暖意,却仍是倔强不肯称谢,抿了抿唇道:“此一时,彼一时。”

    “先前我让你刺杀燮王,乃是因为从朝廷的立场上说,并不需要如此强势的诸侯,一旦他死去,我将扶植燮国最弱的一股势力上位,如此既不用灭去诸侯,也可久保朝廷百年安宁。

    “至于如今……“

    她轻轻吐了口气,幽暗静室中,雪白面庞瞧着甚是模糊,却只觉一阵沉郁忧悒之意浮现——

    “如今,却是和先前截然相反。”

    她顿了一顿,终究不愿再说下去。叶秋却也聪明人,自然一听就透,眼光闪动间,手中笔管拍在桌上,赫然动容道:“这么说来,你是要和萧策作对到底了?!”

    疏真双手微微颤抖,右手腕间仿佛又感受到当时经脉被挑的剧痛,她咬着唇,一抹水色嫣然间,隐约可见血色的凄厉,“是他逼我到如今境地,我不过是要让他一尝败迹,也要让他知道,这世上并不是所有事都能如他所愿!”

    “朱闻真能胜过他?”

    “他非池中之物,只是一直在与逆境相争,是以声名不显,只要给他时间,一旦他掌握这倾国王权,到时候,便该让萧策头疼了!”

    她笑容冷然如冰,眼中带着近乎乖戾的锐意,轻声慢语道:“萧策,你要做这擎天之臣,我便做定了刑天共工,非要让不周山倾,河洛水漫!“

    她眼中决然,言语掷地有声。叶秋在旁看着,不禁想起十年前,萧策带了她上山求师傅破例收女弟子时的情形——

    因负了一人长途跋涉,少年衣衫皆被山石所破,双臂环抱之下,却是小心翼翼如护珍宝。一袭雪衣如梨花垂落,小小少女如雏鸟一般埋在萧策怀中,面容清莹剔透,唇角带笑,仿佛做着什么好梦。

    可无论是什么好梦,今日却终究到了头,当年的两人,大概谁也料不到,彼此之间,竟会走到这等地步吧?

    叶秋无声的叹了口气,素来刻薄冷酷的心中,也不禁深深唏嘘。

    ****

    朱闻与朱棠这一场闹得人尽皆知,朝野哗然之下,都想知悉燮王将如何处置。

    出乎众人意料,燮王虽然大加训斥,却终究只是罚了两人一年俸禄,并再次将世子禁足,原先传得沸反盈天的废立、下狱一类的传闻,却是根本是子虚乌有。

    只是世子朱棠这次颜面跌尽,燮王却连召见抚慰一句也无,只要双眼未盲之人皆可看出,燮王对他是全无半点宠眷了。

    宫眷们暗自注目的朱闻正妃人选,却是逐渐浮上了台面——燮王召见云氏族长,年近古稀的前太子太保时,便笑着言道:“闻儿乃是吾家千里驹,先前略微浮躁,如今在外磨练几年,却是看着甚好。”

    这话传到王后耳中,不禁使她气得柳眉倒竖,“什么甚好——为了一介女奴,匪徒一般冲入东明殿,这简直是无法无天!”

    最让她揪心的,却是接下来一句——据说,燮王望定了白发苍苍的族长,笑着问道:“不知你我能否成为儿女亲家?”

    这话虽然是单独奏对,不过几日,就传得朝中大臣皆知,于是众人心中权衡之下,朱闻的睦元殿便是人流络绎了。

    “父王此举,到底是什么意思?”

    朱闻皱着眉头在室内踱步,外殿仍可隐隐听到拜访的人声。他脸上不见半分轻狂喜色,反而带上了几分戒慎凝重。

    疏真倚在榻上,面上仍无多少血色,“你上次奏对,既有勇有谋,却又顾念兄弟亲情,王上就是再苛刻,也要对你刮目相看——这么一来,挑你当继承人,也算是眼光独具呢!”

    朱闻睨了她一眼,“那些都是你所授意的——再说,以父王的为人,我不认为他是挑中了我……这其中必定有什么诡诈!”

第四十五章 画中

    “幸亏你还有这点警戒心,并没有飘飘然忘乎所以。”

    疏真双目含笑,却是未入眼底,“燮王如果真要挑选继承人,必定会不动声色的加以磨练,又哪会闹得这么沸扬显露?”

    “况且,”她看了一眼朱闻,唇边微笑加深,道:“他有意聘云氏之女为你的正妃,这便是最大的破绽。”

    “朱炎一生强势,绝不容臣子擅权,如今又有世子这个前车之鉴,他绝不会容忍储君被外戚所惑,平白让云氏在国中坐大——所以他若真为继承人选妃,必会礼聘清贵诗书之家。”

    朱闻微微颔首,倒是丝毫不曾吃惊,“我从未冀望过什么储君之位,如今也不会有半分失望……”

    他低下头,凝神看向自己的掌心纹路,仿佛是自语,又仿佛是在向疏真解释,“我幼时便知,心爱之物从不会平白落到怀中,生平所欲,只能靠这一双手去夺取!”

    他声音不高,却自有一种铿锵慨然之意,疏真从旁而视,心中微微一动,欣慰之外,却是带了自己也无法察觉的细微柔悯——

    自己虽然落魄至此,却也曾有过快意天下,至爱相随之美,而此人一生所得,却是贫瘠几近残酷!

    自己远居京城,都已得悉狄人惧他威名,提起便可止小儿夜啼,可整个燮国上下,却是将他的功绩刻意淡化略过,连生身父母都以冷眼想待。如此逆境,他却仍沉潜以待,未曾有丝毫失意,这般勃勃野心,王侯之志,实在让人心下赞佩!

    她心中如此,便微微有些出神,却是朱闻发现有异,连声轻唤,这才转回正题,“他把我推出当挡箭牌,倒是让好些人都急红了眼——局势如此纷乱,你可有什么好主意?”

    “无论如何,你都绝不可娶云氏之女!”

    疏真双目一凝,断然说道。

    朱闻从未见她如此斩钉截铁,却听她又道:“他连储君都不欲与云氏结亲,又怎会放心让你娶得强援?!一旦弄假成真,那便是大祸临头!”

    朱闻想想,也深以为然,他原本就不欲迎娶什么正妃,如今更是哭笑不得,“但要如何推辞实在是个难题——我虽不欲做什么乘龙快婿,倒也不愿贸然退婚,惹来云氏这一强敌。”

    疏真微微一笑,黑眸如清曦朝露一般纯净,“君有赐,臣不敢辞,但世上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别的不说,光是宫里那群女人已然蠢蠢欲动,都盼着这桩婚事告吹,就是君侯你这一殿姬妾,也不知会使出什么手段来。”

    朱闻一听这话,立刻便心领神会,“你是说,让这群女人把此事搅了?”

    两人相视一笑,不怀好意的目光中,隐约带着一狼一狈的默契畅快。

    ****

    燮王朱炎这几日心绪颇为沉郁,只是他素来喜怒不形于色,即使是素来宠爱的萧淑容,也只见他双眉皱成个川字,悒然不乐仿佛在沉思着什么,却怎么也猜不出其中端倪。

    这一日午后,日光照入大殿,满地的汉白玉砖都流光一色,映出淡金暖意来,窗外柳枝轻垂,虽比江南晚发了一月,却终究不失那份清新绿意。

    朱炎正在御案前批阅文书,手边的一份秘报,却让他觉得有些棘手。

    他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将手负在身后,索性开始踱步。

    石秀,这个老奸巨滑的狐狸,到底是有何能为,竟将朝中大权逐步蚕食至此?!

    想到此处,他眼前仿佛浮现了石秀的脸庞——四十上下的儒雅文士,正对着人笑得谦卑。

    这样一个看似油滑无害之人,却有着最深沉可怕的心计!

    朱炎黑眸沉凝,想起密报中所说,更觉得蹊跷——

    长公主一反常态,与他如此密切的来往,却究竟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朱炎想到此处,更觉得头疼,只觉得朝中情况乃是一团雾水,诡谲非常,想起己方密探竟探不到任何端倪,更是暗骂一声废物。

    念及神宁长公主,朱炎的心中却又是一阵波澜,他禁不住走到书案跟前,从暗格中取出那卷画轴,又开始细细看了起来。

    香风暗渺,一阵刻意放轻的脚步声,终究还是传入了他耳中,朱炎回身一瞥,却见一道倩影静静而来,不用任何侍女,正蹑手蹑脚的将一道朱漆螺钿嵌宝食盒放在桌上,一样样的取出布好。

    萧淑容着一袭秋湘色轻绸衣,发鬓侧边别无珠饰,只簪一朵艳色蔷薇,妩媚娇艳之下,更衬得鬓发乌黑,光可鉴人。

    她正俯下身,专注地布菜,仿佛察觉了朱炎的目光,她抬起头,仿佛不胜娇羞的低道:“王上……”

    “我这一阵食欲不振,倒是累你亲自下厨,每日都要忙上这几个时辰。”

    燮王朱炎面色略见缓和,温言说道。

    “这是臣妾该为之事,哪有什么累不累的……”

    萧淑容娇嗔着走了过来,“你也累了半天了,快用膳吧!”

    她顺势将朱炎手中的画轴取过,不着痕迹地深扫一眼,但见雪白纸面上仿佛绘了一位玄衣深裳的女子,宝髻高盘之外,竟是腰悬长剑,临风俯瞰!

    她尚未看得真切,朱炎却是一皱眉,不由分说的将画从她手中取过,亲自套入封袋,那般珍而重之,却是让萧淑容面上掠过一道不易察觉的阴霾。

    她咬了咬唇,目光幽闪之下,却是笑靥如常,“臣妾今日做了些田间小菜,王上若是进得香,也是我虔心到了。”

    她正欲服侍朱炎进膳,却听殿外隐隐有女子哭泣声,虽然轻微,却搅得人心烦,朱炎将玉箸一放,扬声道:“外面是怎么了?”

第四十六章 笑柄

    只听外间哭声一窒,随即却再不敢放声,殿外好似有人低声而语,随即,便有人禀道,王后到了。

    王后款款入内时,眼梢掠见萧淑容,凤眸便不自觉地斜挑,她扫了眼桌上这些精致小菜,仿佛有些轻蔑地抿了抿唇,却也不愿多说,只是向着朱炎微微敛衽,笑道:“一位夫人有内情向我禀告,我想想兹事体大,就带来见你了——搅得你用膳不宁,倒是我思量未周。”

    朱炎瞥了她一眼,倒没有前一阵那般冷漠,却也实在找不出什么话来,只是平平问道:“内外命妇皆由你掌管,却是要禀寡人做甚?”

    “话也不是这么说——事涉我们的王儿,倒是不能草草了之,显得是欺负人家闺秀了。”

    王后凤眸含笑,一派雍容,朱炎与她夫妻多年,倒是深知她禀性的,于是深吸一口气,将胸中厌烦压下,沉声道:“是哪一家的夫人?”

    “说起来也不是外人——是世子妃的婶母,云家二夫人。”

    朱炎一听这话,心下便明了了七分,他冷冷扫了王后一眼,耳畔听得殿外又有啜泣声起,于是索性拂袖而起,道:“寡人亲会臣妻,未免与礼不合——她要说什么,你最清楚不过,便由你代禀吧!”

    王后端起奉上的香茗,略微过唇,便开始讲了起来。

    燮王越听,眉眼越见冷峻,面上却仍不见喜怒之色。

    萧淑容在旁听得黛眉微颤,却终究是掌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声,“原来是如此啊……云家的挽晴小姐去寺中进香,偶遇二王子殿中众姬妾,两边争执之下,居然动起了手!”

    她掩袖而笑,声音清脆,“这还没过门呢,就喝起了哪门子的醋?”

    她随是顺口调笑,却也不失俏皮犀利,王后看不得她这股轻狂劲,冷冷瞥了她一眼,不轻不重的说了一句,“这么不三不四,也是长辈该说的话吗?”

    “王后您这话说的……“

    燮王咳了一声,虽然声音不大,却是让两人心中一凛,及时住口,“闺中弱女,光天化日之下,居然率众大打出手,真是好家教!”

    王后哼了一声,话音中却是带出了偏向,“若只是如此也就罢了,朱闻那日也在寺中陪伴,却是冷眼目睹,连上前劝解也无——云家上下对此颇有微词,那位小姐不愿受辱,在家中闭门啼哭,寻死觅活的再也不愿与他缔结姻缘呢!”

    朱炎眼中有微微光闪动,王后却未曾察觉,仍是说道:“云家二夫人来找我,也并非是告状,只是众目睽睽之下,云家颜面全无,累得未出阁的女子也成了笑柄——他们想讨个公道。”

    “公道?!”

    朱炎冷冷一笑,王后见他黑瞳一凝,心知不好,却听朱炎轻声道:“他们要寡人给他们什么公道?!”

    王后不敢再说,却听朱炎停了片刻,对着殿前待命的侍从道:“把云夫人请到侧殿,好生奉茶伺候。”

    他目视王后,“你也去陪坐一会,劝解一二。”

    王后心中火起,鼓起勇气正要追问,却听朱炎叹了一声,有些意兴阑珊的扫了一眼桌上小菜,袍袖一拂,威武狰狞的龙兽纹绸从眼前掠过——

    “来人,把那孽障给我唤来!”

    ***

    不过一刻,朱闻就到了,他袍服丝毫不乱,面上也不见惊慌。

    “你做的好事!”

    朱炎哼了一声,面上神情莫测,只是轻描淡写,却越发让人心下一寒。

    朱闻长跪于地,日光将他昂藏身影拖得很长,朱炎迷眼看去,只仿佛那跪着的并非亲生骨肉,而是阴影中一团猛兽。

    他面上掠过一丝冷笑,仍是声音不大,“你成日混在胭脂堆里,日子真是快活哪!”

    朱闻默然低头,并无任何辩白。朱炎看着他这半死不活的的模样,却越觉刺眼——从小到大,他从未有过温驯认错的乖顺,越是以沉默冷然以对,越是让人觉得桀骜可恨!

    “你在女色上头,不是挺有本事的吗——先前还嘲笑你大哥家中河东狮吼,如今你自己又是如何?!”

    燮王居高临下扫了他一眼,冷笑道:“你倒是不惧内——你跟她们沆瀣一气,无法无天的撒野!”

    “怎么不说话?!”

    “启禀父王……”

    朱闻终于抬头,眼中却不见不服,居然带出些懊恼沮丧,“是我齐家不严,这才闹出这一桩——儿臣已经知错了。”

    “哦?”

    朱炎颇为惊诧——自进京以来,这个儿子不断给他惊奇,倒是该对他刮目相看了。

    “你对我认错又有何用——此事你决定如何处置?”

    朱闻头垂得越发低,半晌,他咬了咬牙,终于道:“儿臣这就把带头闹事的严惩,绝不姑息。”

第四十七章 花劫

    傍晚掌灯时分

    燕姬正在房中伺候朱闻更衣,她纤指灵巧,若有若的在昂藏身躯上划过。

    朱闻拉住她的手,却没有下一步的阻止,燕姬吃吃笑着,指尖朱红蔻丹在朦胧灯下越发鲜亮。

    “王上唤你去,可有责难吗?”

    她柔声在朱闻耳边问道,玉颜之上难掩关切。

    朱闻微微一笑,仿佛不愿多谈,“祸已经闯下,再责难又有何用。”

    他挑眉一瞥,笑得有些漫不经心,“你现在担心了——晨间掴人两记耳光的气势到哪去了?”

    燕姬闻言蹙眉楚楚,急得几乎要流下泪来,“那小妮子言辞太过嚣张,妾身一时不忿,就……”

    朱闻无声的笑了,他伸出手,抚了抚燕姬的头发,后者对此几乎受宠若惊,“君侯……”

    这双手,曾经亲昵交缠,曾经宠爱倍至,如今有了新人,却是许久不曾有这般亲近了。

    朱闻唇角微勾,眼神仍是平静无绪,“闹了这一天了,你也累了,该回去休息了。”

    燕姬双手微滞,几乎将一口银牙咬碎——君侯还是要去那个丑八怪房中吗?!

    她深吸一口气,忍下心头的怨恨,福了一福,终究悻悻而去。

    朱闻望着她逐渐远去的背影,端起桌上半冷的残茶,却是没有就饮,而是信手轻泼,只听嘶一声响,一旁蜜合香灯烛已被熄灭,满殿里顿时昏黑一片,月光幽微中,只见一道青烟袅袅,飘忽上天。

    ****

    燕姬回房之后,摈退了左右从人,一个人静静卸了钗环珠翠,对镜而待。

    不多时,便有人踏窗而来,燕姬懒洋洋倚在榻上,任由那人有力的臂膀将她环住,暧mei热气在耳边呼吸——

    “怎么愁眉苦脸的?”

    燕姬将他的双手一甩,冷笑道:“我在这里担惊受怕,你却是到哪去风liu快活去了?”

    那人连声叫冤,“我混在低等侍卫之中,那群人当值之后,便要去京城最富盛名的歌馆见识,我总不能不随大流吧?”

    “哼……满口花言巧语!”

    燕姬柳眉倒竖,面色都怒成绯红,“你们随君侯到京城也有一段时日了,怎会没去寻花问柳,到如今才去见识一番——打量我是个缺心眼的,就这么哄骗我吗?!”

    她越说越怒,“你哄着我来做这极险的勾当,自己却逍遥快活——可知今日王上雷霆大怒,将君侯都唤去训诫了,若是有责罚下来,我一个有名无分的姬妾,定会被当成祸水严惩——你就一点不担心吗?!”

    那人见她连珠炮一般怒问,一时也不知所措,嗫嚅道:“这是世子妃的意思,你怪我又有何用?”

    “哼,她哪里会把我们这些下人的死活放在心上!”

    燕姬口中又苦又涩,自己却也暗暗懊悔——世子妃虽有此意,却也无严命她如何实施,只是她从一己私心出发,却是万分不愿让那个跋扈娇女进门,于是今日众女眷进香之时,凑巧的几分车驾摩擦,加上她若有若无的撩拨,终究闹得沸反盈天了。

    想起自己掴出的那两记又响又脆的耳光,她在快意之余,却也暗暗担忧——云家势必不能甘休,若是将君侯牵连太甚,累及己身,却要如何是好?

    她凝神一想,却又暗笑自己杞人忧天——朱闻面色并不太坏,可见燮王终究出于父子亲情,并没有拿他如何。

    她微微咬唇……今日破釜沉舟,已然为世子尽了最后薄力,世子妃再有什么刻薄差遣,又该如何?

    她心中一寒,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正走在一条毫无尽头的悬丝之上,面前这个嘻皮笑脸,满面关切的男人,却是莫名让她厌恶!

    她推了一把肩上的热手,“我累了,你回去吧!”

    “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呢……”

    那人轻声着,一边口中甜言蜜语,一边却又将双臂缠了上来。

    燕姬挣了两下,脱不开身,只觉得一阵男子的热力传来,不由心中一荡,半推半就倒在榻间,两人滚成一团。

    那人摸得她情热,一边在她耳边低声笑道:“你这久旷的身子……君侯很久没亲近你了吧?”

    “住口……”

    燕姬小声呜咽道,虽置身于无边情欲之中,心中却是一阵辛酸——君侯自从得了那个新宠,把个丑八怪当成掌心宝,又哪里记得自己呢!

    她越发觉得孤寂难奈,反手抱住那人,拥得更紧,闭上眼,假想这缠mian情热之人,长着朱闻那般冷情俊逸的面貌……

    下一瞬,只听轰隆一声,将这满室寂静打破,两人正在qing动,从床上弹跳起来,只见大门被巨力撞成几截,抬眼看时,却吓得顿时浑身僵硬——

    燕姬眼睁睁看着逐渐走近的身影,那张面容清秀染怒,眼中满是修罗般凛然可怖的笑意——这日夜萦绕的面容,却在这一刻化为最深刻的噩梦,呼啸而来!

    “君……君侯!”

    朱闻仍着方才她亲身换上的罩袍,他面上冷笑加深,缓缓走来,仿佛看见最为有趣的画面——

    “为何不继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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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儆猴

    夜风疾入,将灯烛吹得瑟缩将熄,明灭昏暗之间,将两人的眼都映成惊惶欲绝。朱闻的身后,侍从宫人挑灯奉盏,鱼贯而入,见得这香艳诡异的一幕,各个面如土色,手脚颤抖。

    宫灯的花纹投射在两人赤裸白皙的身躯上,绯红欲燃,榻上的鸳鸯锦被,在此刻看来,却是让人越觉讽刺!

    朱闻微微示意,便有人上前将那男子拖下,那人匆忙之间,只得一方帛巾裹身,侍卫们如狼似虎的将人拖曳而出,庭中粗糙的道石将人擦得皮开肉绽,惨叫声连连。

    燕姬面色苍白,整个人摇摇欲坠,却是下意识裹紧了衾被,朱闻走近她身边,一扬手,却不是意料中的耳光——一件衣衫当头罩下,朱闻的声音在一片模糊中越发显得淡漠蔑然。

    “穿好衣物,我有话要问你。”

    ****

    燕姬跪在地上,冰冷的砖石让她双膝酸软,她小声啜泣着,偷眼看着上首的朱闻。

    朱闻端起茶喝了一口,面色无怒无恨,惟独那双深邃黑眸,却让燕姬心中咯噔一沉。

    “你的主人是怎么吩咐你的?”

    这突兀一句,让燕姬浑身一颤,她颤唇正欲说些什么,却被朱闻冷冷一声制止,“别再拿什么话来搪塞——你今日这一出,已然德行有玷,以宫中规矩,正该乱棍打死!”

    见燕姬仍不开口,他冷笑一声,微微点头,便有人拖着一具满是血污的身躯上前。

    “今日我就是把你们俩活活杖毙,也不会有人说个不字——为你们自己好,还是识些时务吧!”

    燕姬看着一旁的血肉模糊,胸中作恶欲呕,她终究支撑不住,泪流满面道:“我说……今日晨间之事,是世子妃指使的……”

    她一边断断续续说完,一旁屏风后,却有一道清脆声音插入,“口说无凭,让她招供画押。”

    “是你!”

    燕姬脚一软,几乎要瘫软在地,她仿佛明白了什么,嘶声喊道:“是你们……是你们设下的圈套!”

    她随即被拖下写供词,一边挣扎,却一边恶毒诅咒道:“你这个面丑心毒的妖女……”

    疏真理也不理,从屏风后现身,到了朱闻身前,道:“等她写完供词,不必将她交给宫里的慎刑司,连人带供词送到云家去。”

    朱闻双眉一挑,若有所悟的笑着问道:“为何是云家,而不是世子的东明殿?”

    疏真微微一笑,“你这是明知故问——世子不过是秋后的蝼蚁,世子妃更是无知悍妇,就算揭穿他们,也不过是被废而已。让云氏知悉这件事,一则是向他们致歉,二则,是让他们知道自己的族女自惹其祸,把柄还在我们手里。云氏的族长若没有老昏聩,就该知道怎么做。”

    “他们会丢卒保帅?世子妃可是老族长的亲孙女……”

    疏真冷冷一笑,丝毫不以为意,“更是他们荣华富贵的倚仗,若是这倚仗有一日成了累赘,他们就会毫不犹豫的舍弃——女儿嘛,再生就有了……眼前,不还是有个好人选?”

    虽然早已料到此节,朱闻仍被他她那幽冷淡漠,仿佛司空见惯的语气所摄,他心下震动,终究叹了一声,再不多说。

    云府接到朱闻派人送去的致歉信和五花大绑的燕姬,先是一惊,使者不过等了二刻,族长的态度便是截然大变,不禁绝口不提自家千金受辱之事,反而请他们入花厅奉茶,热情和蔼的寒暄了许久,又让他们把燕姬原样带回,此事便看似告一段落了。

    朱闻律己甚严,为平云家怒气,不惜牺牲肇事爱姬,而云家也通情达理,宽宏谅解,此等和睦雍容,在朝野被赞叹不已。这话传到燮王耳中,未及惊讶,云氏族长却来拜谒,两人密谈竟日,燮王的面上却是添了不少怒意。

    又过了三四日,东明殿却传出消息,道是世子妃神思不宁,已然有些癫狂,太医束手无策后,燮王一道旨意,便令她暂时归宁母家疗养。

    疏真那日却不顾朱闻劝阻,执意要去看。

    傍晚的昏色中,平素华衣丽服,高傲不可一世的储君正妃,未来国母,被一群人生生拖出,发丝垂乱之外,连衣裙也在地上拖磨得不堪,世子妃云氏哭喊着自己无病无灾,却没有一人理睬,世子在一旁眼睁睁看着,却是如泥塑木雕一般。

    云家来接的车驾虽然华丽,却仍隐约可见内中的残旧,世子妃之母虽然垂泪,却对爱女的哭诉也是充耳不闻——这个女儿在云府中,大概会一直“癫狂”下去了。

    暮色之中,有一群寒鸦从西北角盘旋而过,它们的嘶叫声混合着车轮辘辘声而过,显得无限萧索,只有满地乱滚的钗环,仿佛余韵未歇。

    朱闻见疏真凝目看着,有些入神,不禁上前握了她的柔荑,只觉冰凉,于是嗔怪道:“这有什么好看的?”

    “这也是警醒我自己——人一旦失势,便是谁都可以践踏,保不住自己,更护不了身边之人……”

    疏真的声音低低而出,正当朱闻咀嚼她的话意时,却见她霁颜一笑,回头道:“你今日又有何感叹?”

    “若是要铲除世子夫妻,何必如此迂回?”

    疏真瞥了他一眼,笑容清澈宛如冷泉,“你心软了?”

    不等他回答,她款款而行,任由枝头凋叶拂上衣衫,清瘦身影,仿佛黑暗中一缕轻烟,随时都可能消散,“先前世子与你有隙,你不但不能报复,反而要为他求情——这样,天下人才会称颂你的贤德宽宏,不以私怨废公。”

    “而如今,虽然他没废,可众目睽睽之下,正妃被逐回娘家,颜面扫地之下,却是不废也废了。众人只会窃议王上寡情,却沾染不到你丝毫……而云家只会感恩你不再追究,不管婚姻缔结与否,却是不免要向你倾斜。再则,用此一招杀鸡儆猴,其余势力也要对你忌惮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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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储君

    她的声音幽微低沉,每一字却仿佛在他耳边一般清晰——

    “这个世上所谓的贤人,都是退一步,等待时机再进两步……可叹世人昏昧,哪能看清这其中诀窍。”

    “至于另外那些女人……”

    疏真说到此处,朱闻心领神会,接过话来道:“经此一次后,我们的家政也该理理了——

    他不由也微微一笑,笑容中,却有着许久不见的冷冽嗜血。

    疏真微微颔首,“原先你在北疆时要韬光养晦,不得不纵容这些妖孽,如今倒是要打狗镇主人,给她们点颜色看看——只是不到万不得已,不可全然撕破脸。”

    “放心吧,我还要留着她们为主子通风报信呢,全清扫干净未免太过无趣。”

    两人说话间,终于出了中庭,此时天终于暗下来了,圆月初升,清爽凉意将方才所见的微妙凝滞驱散,只让人心胸为之一清。

    ****

    冷月冰轮在天穹中缓缓而上,朱炎正在正殿批阅各地送来的奏报。此时长夜寂静,却隐约有男子的哭嚎声传来。

    朱炎微微挑眉,轻敲了书桌,殿外便有侍从趋近——

    “王上……”

    朱炎朝窗外瞥了一眼,指了南角东明殿方向道:“你去,让世子安静些……”

    侍从面露难色,踌躇着不敢多说,朱炎扫了他一眼,却让他顿时胆战心惊,汗流浃背,“小臣这就去。”

    殿中又是一片凉寂,才过半刻,窗外隐约传来的嚎声便小了下来,只是仍有些许动静,仿佛是压抑的抽噎一般阴魂不散,听在朱炎灵敏的耳中,却更觉厌烦。

    他的眼前自然浮现出世子朱棠那双略微上吊的眼——得意时张狂暴虐,失势时却又惶惶不可终日,如今更是为了自己,或许更为了那个无知愚妇,象鼠蚁一般哭嚎!

    废物……

    朱炎在唇齿间默默说道,他袍袖一拂,仿佛要将虚空中那不存在的尘埃掸落于地,他索性站起身来,又来到窗边,展开他那张心爱的画轴。

    深衣重裳当风而临,翩然有天人之姿,只是那半侧的神色之间,有着睥睨天下的高绝凌厉……

    这张画像,百看不厌,仿佛能驱除一切烦恼,却又生出新的惆怅之思来。

    朱炎以指尖抚着宣纸,却仍觉这画师虽然技艺高超,却仍不能现出真人十之一二的神韵。

    他叹了一声,殿中的氤氲紫烟,遮没了他的神情,他不自觉的抚上鬓间几丝苍发,唇边却终究生出苦笑来。

    那人……生来便是金玉明珠一般的人物,如今权倾天下,又有挚爱相伴,漫漫长夜中,大概,永远不会念及自己这个不轨叛臣吧?

    他微笑着,眼中的笑意逐渐冷却,终究凝为平日的无波无绪,正要卷起画轴,却听身后有一声清脆声响。

    蓦然回头,却见萧淑容端了满是水果的银盘,在五步开外怔怔看着自己手中的画,连盘边小银刀落地,都浑然不觉。

    “臣……臣妾失礼了!”

    萧淑容很是艰涩的挤出一个笑容,仿佛不胜惶恐,手脚轻盈微颤,却终究捡起了地上的银刀。

    朱炎并没有责备她,他回身望去,幽暗灯烛下,萧淑容那轻蹙颤动的弯眉,实在是象极了那人……

    他深深凝望了一阵,这才回过神来,接了盘中青果,默默放入口中。

    萧淑容体贴的替他擦了唇边汁水,咬了咬唇,轻声道:“世子那边,好似哭得很难受……”

    朱炎眼角余光瞥了她一眼,“休要提那孽障。”

    萧淑容以袖掩唇,越见柔弱,“您真要废了世子吗?”

    她眼波流转,有些怯怯,却终究问了出来。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朱炎一听又是此事,倒是于百无聊赖中生出冷厉笑意来。

    萧淑容定了定神,细声道:“世子也太不象话,废不废只是您一句话——只是新的储君人选,倒是十分要紧。”

    “哦?那你认为……寡人该选谁呢?”

    朱炎几乎是饶有趣味了。

    “这些都是社稷大事,臣妾也不懂……只是,”

    萧淑容双目闪着莫名的光芒,柔声道:“您目前仍是青春鼎盛,又何必太早做决定?”

    朱炎黑眸幽光一闪,仿佛不曾想到她会如此作答,随即,心下却是了然,又失声笑了起来。

    他想起黄昏时分,王后那尽力掩饰,仍略显急迫的追问,“世子若废,便该论嫡……王上宜早下决断。”

    他笑着无声叹息,萧淑容有些奇怪的娇嗔道:“王上,您在笑什么?”

    朱炎敛了笑意,徐徐道:“我笑你真是伶俐——哪里是我青春鼎盛,倒是闵儿一日日长成,转眼几年,便会是聪颖出众的少年人!”

    萧淑容被他一语倒破,面上有一丝窘红,却终究娇嗔为笑,“那也要看他本身造化才行——要是如某些人一般,小时聪慧,大渐泯然,那该如何是好?!”

    朱炎知道她之所指,乃是王后所生的朱瑞,于是微微一笑,意味深长道:“什么样的娘亲,便有什么样的孩儿。”

第五十章 无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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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淑容乍听这一句,竟有些受宠若惊,随即却因朱炎那平静深邃的黑眸而心中一凛,若无其事笑道:“臣妾是个最懵懂呆顽的,比不得王后的雍容睿多智。”

    “如她那般思虑过甚,却也不是什么好事。”

    朱炎淡淡说道,苍青色玄龙纹袍袖轻拂之下,正要继续看案上奏文,此时却又侍从垂手而入,并不禀报,却是默默呈上一封三色彩纹的密件。

    朱炎看见繁密三色,却已心中一动——三色齐聚已是非同小可,已然入夜,却仍急急送呈自己手中。

    拆开一观,眉间微微一动,心下却是狐疑更甚,面上神色却有些古怪。

    萧淑容在旁察颜观色,何等剔透的人儿,此时也柔顺小声问道:“王上,怎么了?”

    闪烁灯烛将人影映得朦胧,明丽红袖摇曳,却是丝毫没有偷眼去看密件,而是关切的抚上朱炎的肩。

    朱炎反握她的手,“也没甚么,只是朝廷要派使者前来。”

    满殿寂静里,灯花啪的一声爆开,将人的眉目都照得剔透,朱炎眼中的光芒,在这一瞬灼亮不可逼视。

    “正是多事之秋,他们来做什么……”

    *****

    睦元殿里,松明高悬,庭中两列金缸中热油也点燃起来,照得宛如白昼一般。

    所有人按贵贱长幼或站或跪——夜色已深,他们都是被急急唤来的,所有人或惊或疑,却在触及朱闻幽冷目光时,不敢再抬头。有机灵的思及这几日的风波,顿时吓得双手哆嗦。

    “这几日全殿上下都不太安宁,你们也都辛苦了……”

    出乎所有人意料,朱闻没有雷霆大作,而是轻声缓缓道出。

    他目光扫视所有人,那种异样平静的目光,不知怎的,却让人心中越发不安。

    “本君自从到了王城,修身有余,说到齐家,倒真是让人看了笑话。”

    他声音仍是平平,却已有人承受不住,浑身筛糠一般颤抖,有胆小的,已然瘫软伏地。

    “本君治君时便是赏罚分明——今日有人让我全殿上下蒙羞,便自有她的下场。”

    朱闻断然说道,挥手示意之下,便有人将五花大绑的一男一女拖了进来。

    火光映照下,女子虽然浑身狼狈,衣比蔽体,却正是前几日奸情被撞破的燕姬。一旁的男子略有几分英俊,众人也看着有些眼熟,想是侍卫一类。

    燕姬以手覆面,披头散发的小声抽噎着,一旁的男子却已浑身瘫软。

    朱闻接过侍卫手中长刀,以刃面挑起她的下颌,冷声向众人道:“这个贱人做了什么,你们也心里清楚——这般寡颜鲜耻、叛主苟合的祸水,本君实在不屑脏了双手!”

    他随即唤过一旁的侍卫们,略微示意,齐刷刷的长刀出鞘,在月下闪着如雪光芒。

    刀锋处若有若无的洇着血痕,被月光一照,越发显寒气袭人,两人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心中顿感不详,竭力挣扎,却始终无法避免。

    “你们一人一刀,直到这两人气绝为止。”

    朱闻的声音仍是平缓无波,在场众人却只觉头皮发麻,双脚都不听使唤。

    云絮渐渐遮住了月光,庭院中间,血光如雨,一蓬蓬飞起。

    朱闻的目光让所有人无所回避,瑗夫人揪紧了裙幅,面色苍白,却终究忍不住,哇的一声干呕起来。

    顺贤老夫人双目紧闭,只顾喃喃颂经,头痉挛宛如木鱼敲击。

    疏真静静站在人群里,却是盯着地上两人的血污和伤口,默然无语。

    鲜血在地上蜿蜒,原先还有的微弱挣扎终于在血腥弥漫中,化为乌有,两具毫无动静的身躯被人粗暴的拖曳而出,不知将被抛到哪个角落。

    又死了一个……

    有人在心中默念道。

    在北疆时,朱闻的回夜宫中经常有女子蹊跷惨死,他的风评因此颇为不佳,如今到京城没几日,便又将原本的爱姬一刀刀凌迟,想到此处,众人几乎面如土色了。

    朱闻扫视所有人一眼,道:“今日便奉劝各位收收心,不要惦记着这个主子那位大爷——你们的主子只有我一个!若再有三心二意的,眼前便是他该有的下场!”

    他把话说完,随即不顾而去,留下满心战栗的众人,好半天,才敢低声说话。

    ****

    燕姬醒来时,仍是满身疼痛,她费力直起身,却看入疏真冷然眼中。

    “你决定好了吗?”

    燕姬咬唇,默然点头。

    “送你去那个化人场,那里的人已经准备好了——先在那里做些粗役,很快,有心人便收到风声,把你接回自己府中,好生将养着以备后用。”

    燕姬仍是点头不语,只是眼眶中仍止不住泪。

    “接下来,你知道该怎么做吗?”

    “我知道……”

    燕姬的声音嘶哑几乎不能成言,身上的伤口仍是狰狞翻卷,“只要你们不象世子妃那样,我绝不会出卖你们。”

    待她退下后,朱闻几乎有些诧异了,“有时真怀疑你能看透人心——她开始还如此顽抗,你怎会料到她愿为我们所用?”

    “她对世子妃积怨已久了——先前,她本是在世自身边伺候的,云氏是个不能容人的,找了个由头就遣她去受密训,弄到你这里来了。”

    疏真顿了一顿,道:“我非神人,只是那日云氏来访时,她眼中的恨意不满是骗不了人的,这才引起了我的怀疑——主人不仁,她必不愿为朱棠夫妻尽忠到底。”

    说话间,另一名男子也被到跟前,原本该是尸体的他,也是活蹦乱跳——

    “我遵照你们的意思,配合着被捉奸在床,也该记我一功……”

    朱闻微微点头,便有人将事先准备好的银两包裹塞给了他。

    他笑得谄媚,却在下一刻面上露出不敢置信——朱闻手中的裁纸小刀,已然精准的刺入他心口。

第五十一章 姻缘

    “你先前就是为朱棠所遣,来我这里潜伏深藏,我的一应密报,都是由燕姬传给你的。”

    朱闻看向掌心沾染的几点嫣红,漫不经心道。

    “比起一开始仍想顽抗的燕姬,你动辄吐实背叛,对我来说更没什么用处。”

    他说完,将裁纸刀丢在尸体一旁,当啷一声,顿时染满血污。

    疏真在一旁看着,默不作声走近,朱闻却止住了她,笑道:“我满手都是血腥味,你等我洗了再……”

    干净手巾被突兀塞入掌心,疏真替他抹去掌心点点嫣红,在心中叹道:我手上染的血,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此时窗外一片黯云飘过,时隐时现的圆月,却也消逝不见,满天里云霾交织,显得有些阴晦凝重。

    “这次那两个女人大概能安生一阵了。”

    朱闻淡淡说道,随即却又失笑道:“该来的总要来,只要有心人仍把我看成眼中钉,这里便安生不了。”

    疏真微微一笑,却是好整以暇道:“老是被动应付也不是事,这一次我事先布局,大约也可扳回一局——端看你是否忍心了。”

    “我没什么不忍心的。”

    朱闻清秀眉色下黑眸微黯,却终究转为平静,“我和她,早就没什么母子之情了。”

    “至于另一位……”

    他沉吟一阵,道:“父王对她宠爱未衰,她也很能沉得住气,只能徐徐图之了。”

    “总之,这一场夺位之争,大约也省心不了。”

    他抬眼望了天色,只是轻声叹道:“密云不雨啊……”

    ****

    没过几日,燮王便将朱闻唤入正殿,沉声训诫道:“你又太过放浪形骸——在家中将姬妾虐杀而死,传得沸反盈天,是什么好名声?!”

    “儿臣齐家无能,才出了这等丑事——一对奸夫**,还须留他们性命吗?”

    朱闻梗着脖项,满不在乎道,刻薄怨愤之下,好似全无心机。

    朱炎深深凝视了他一眼,却是突兀转了话题,“世子妃之事,你听说了吗?”

    “她那么个精明爽利的人,居然会得了癔病,真是造化弄人。”

    朱闻唏嘘道,眼光毫不避让,仿佛一点也不曾知情。

    “这也罢了……”

    朱炎哼了一声,又道:“云家一直与王族联姻,如今世子妃这个模样,寡人心中也不是滋味——总是你大哥喜怒无常,夫妻时常闹些生分,这才刺激了他——这个畜生寡人也饶他不过,将来慢慢跟他算帐便是。”

    朱闻听他居然把此事又归罪到世子头上,心下叹息,面上却丝毫不露,有些轻佻的笑道:“大哥就是风liu乱帐太多,大嫂又短不了拈酸吃醋——他们真是前世的冤孽。”

    父子俩仿佛心有默契,又似心照不宣,一唱一和之下,居然就把世子妃的“疯癫”病症推到了朱棠身上,好似此人劣迹无数,也不差这一项了。

    朱炎冷冷瞥了他一眼,“先别说你大哥,说说你自己——我原本欲将云家的二小姐许你为正妃,却不料你家宅不宁,招惹冒犯了她,幸好两家及时把误会说开,这才没闹出更大乱子。”

    他顿了一顿,却更让朱闻觉得头皮发麻,心中只觉一阵不妙,只听朱炎又道:“云家老族长对你的印象倒是不错,先前还在寡人面前替你解释开脱,言语之间,对你颇多欣赏——其实这倒是一桩上佳良缘,只是你这个逆子不知珍惜。”

    他似笑非笑地扫了朱闻一眼,黑瞳深处,却是有着探究的疑虑凝重,“你自己倒是怎么想的……”

    “那位挽晴小姐……”

    朱闻竭力回忆起寺庙进香之时的情景,无奈当时女眷们在第二进长廊中,隔得很远,影影绰绰的看不真切,后来又推搡掌掴的一片混乱,他实在对那位小姐全无影响,只得含糊道:“性情很是倔强可爱……”

    他想起那时反掴燕姬的那两声脆响,心中暗笑:如此泼辣之女,谁要是娶了她,人生岂不是从此无亮……

    他正漫无边际的胡思乱想,抬眼却见朱炎眼中毫无笑意,心中一凛,想起疏真所言,连忙又道:“不过儿臣实在无福消受,更不想和大哥一样,被人揪了耳朵拖出。”

    朱炎见他那般心有余悸的神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面色一沉道:“你说的是什么话,没的坏了人家姑娘清誉。”

    话虽如此,他却好似舒了一口气,轻描淡写的带过,两父子又闲谈一阵,朱闻就此告退。

    萧淑容挑了珠帘步出,笑容灿若娇花,掩面俯身的乐不可支,“二王子真是有趣……”

    “逆子无礼。”

    萧淑容上前劝慰道:“其实二王子无心迎娶云家小姐也好,省得到时候被人挑唆着,又步上世子的后尘。”

    朱炎微微颔首,却是不置可否。

    萧淑容见他并无反感,越发胆大试探道:“可惜云家小姐与闵儿年龄有些相差,不然,这倒也是一桩姻缘——下次族长若在,王上不妨问问他,可有其他相配的幼龄族女。”

    她这话虽然有些妇人的絮叨,却也内含玄机——云氏的世子妃眼看不中用了,接下来,谁若是能顺利娶得云氏之女,大约便暗示了燮王心中属意所在。

    朱炎闻言眼中波光一盛,静静看了她一眼,萧淑容顿觉遍体生寒,顿时花容失色。

    “你未免太多话了……”

    朱炎的声音幽渺,仿佛从九天之上传来,萧淑容只觉心惊不已,前次燮王夸赞带给她的笃定,此时却化为泡影,心中越发患得患失起来。

    “不要妄自猜测寡人的心思,那只会弄巧成拙。”

    冷冷的一句,却是让她心中战栗更甚,几乎要跪下请罪。

第五十二章 传奇

    三月刚过,王城之中却仍是颇有凉意,天公也偏不作美,细雨朦胧之中,仍带出隐约的料峭来。

    大道两侧绿意勃发,被雨水一洗,越发显出光彩来,那轻击溅落的沙沙声,听入耳中,宛如天籁。

    如意楼乃是王城首屈一指的酒楼,此时正是饭时,虽然久雨难行,酒楼之中的人客仍是不少,收了桐木纸伞,怨一声老天,心下却仍是惬意。

    西北雨水颇少,开春更是田耕关键,一向有“喜雨如金”之说。如今看这光景,这一年大约不会缺粮少食,是以无论农商贵贱,面上都带出些轻松来。

    三楼的雅座中,最合宜的却是临窗一间,此时却是帘幕低垂,柔幔随风而扬,若隐若现着些人影,显然已被人包下。

    疏真临窗而立,看一眼街边绿柳如丝,却仍是百无聊赖的回过头来,将二楼的情景扫入眼中。

    二楼虽是散座大堂,亦是非富即贵,屏风割起一处处玲珑格局,彼此之间却仍能观视寒暄,实在是匠心独具。最中央处丝竹缠mian,牙板清响,当红的歌伎正是华衣盛妆,歌音缭绕。

    “诸将说封侯,短笛长歌独倚楼……”

    相似的楼台,相同的曲调,如此情景,却早已是天南地北,物是人非……

    疏真看得入神,心中却是无限唏嘘,正当沉吟之时,一道清朗嗓音从身后插入——

    “难得出来散心,你却在那里看个不休——先前以为你嫌聒噪,这才特意选了个远离乐歌的静室。你若是真是喜欢听,稍后召她上前清唱便是。”

    朱闻见她回头,微微一笑,将桌上小巧点心放入她的碟中,招呼道:“尝尝此地的小薄饼,这可是王城一绝……”

    疏真走近桌边坐下,拈起一枚尝了,竟有梅子的淡淡清酸,一时倒也颇为中意,一边又拿起一枚,一边笑道:“我只是看看热闹,倒不必唤歌姬上来了——人家做些营生也算不易,何必平白惊扰他们。”

    朱闻轻声一笑,带些轻佻的自嘲,“说得也是,她们若是听了我的名头,怕不是要花容失色,瘫软在地。”

    疏真白了他一眼,想起坊间那虐杀姬妾的绘声绘色,一时却也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不知不觉间,触景伤情的忧悒倒是冲散不少。

    此时歌女之音回环绕梁,越发悱恻,“万事尽随风雨去,休休,戏马台南金络头……”

    唱到此处,堂间客人正欲喝彩,却冷不防有人轻蔑笑道:“只听这一首南乡子,便让人倒足了胃口!”

    听声辨音,乃是出自三楼另一间雅座中。

    这声音虽然不大,却是清脆冷厉,遥遥传去,却是压住了二楼宾客的说笑喝彩声,一时所有人都为之愕然,随即,便有人高低不齐的骂了起来。

    有人听出这嗓音带些中原的儒软,于是便冷笑着回道:“我道是什么人,原来是南边的小白脸酸书生!”

    “你懂什么,越大家在此唱了多时,什么达官贵人都闻名来听……”

    一片哄笑混乱中,歌姬越春秀的面上挂不住,却是止了唱,朝着三楼福了一福,道“奴家技艺不精,倒是让君子耻笑了……却不知是哪里不对,还请您不吝指教。”

    只听罗幕深处,那人又冷笑了一声,意甚不屑,“你何不继续唱下去——下来两句是什么?”

    那歌女毫不犹豫接上道:“催酒莫迟留,酒味今秋似去秋。”

    “哼!你倒是背得顺溜,只是鹦鹉学舌,却丝毫不顾文意——什么今秋?!如今正是春日光景,却说什么秋,真是十分不合时宜!”

    那人一阵批驳,犀利刻薄之外,更显出居高临下的自矜之意,末了,他还低声嘀咕了一句,“真是西北蛮夷,对诗文一知半解也要学着附庸风雅!”

    这最后一句声量较低,除了朱闻这一处听得真切,二楼宾客未曾听到,否则依着王城人的直爽剽悍,下一刻就要爆发殴斗!

    饶是如此,二楼客人看不惯此人如此做派,仍是一片声的抱怨喝骂,一旁的酒楼掌柜见气氛如此不妙,连忙上前赔笑,插科打诨之下,却是将此事带过,随即使了个眼色,让歌女退下后,又笑道:“我们如意楼最近新到了位说书的先儿,他的段子倒是新鲜有趣,各位听腻了曲子,不妨听他来一场。”

    于是便有人摆上桌椅,说书人宽袖竹扇,四十上下,立定后喝了口茶便开讲了——

    “小人初到王城,见此地风物皆佳,气脉悠长,实在是块人杰地灵的宝地,比起京城来,也是不逞多让。”

    见各人面色自得,他微微一笑,又继续道:“各位都是见多识广,那些名将传奇,才子佳人也定是听腻了,小人如今所想的,却是本朝本代的一位传奇人物……”

    他见众人都引起了兴趣,聚精会神来听,故意顿了一顿,又喝了口茶,吊足了人胃口,才缓缓吟道:“名剑俱坏,英雄安在,繁华几时相交待……”

    这一句乍出,疏真面色便是一变,心中咯噔一声便有所悟,果然,只听说书人道:“今日小人要说的,便是一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她虽为女子,却代天子摄政,力挽本朝于水火之中……”

    他缓缓扫视全场,一字一句的清晰吐出:“她便是,本朝的神宁长公主殿下。”

第五十三章 缘起

    此时整座如意楼中,人声不知不觉间寂静下来,人们交谈声也逐渐停止,众目睽睽之下,这一句一出,却又似点燃了火星,人们再次低声私语起来。

    燮国地处偏远,虽然国土辽阔,却是与中原诸国都来往不多,对朝廷的态度更是听调不听宣,彼此没有撕破脸皮就算不错,如今这位说书人居然在王城最繁华处欲开说摄政长公主生平,众人隐隐不服之下,却也引起了格外的好奇心。

    只听说书人咳了一声,声音不大不小,却是唱起了一段小曲,声调回荡在空中,显得哀恻凄凉,“狄夷作意厌人肝,挥鞭直视无长安。北有祁连不能越,南渡黄河如履地。”

    “诸位君子身处燮国,当知十年前那场八府之乱……”

    说书人环视众人,竟是团团作了一揖,“自百年前分封开始,燮国便以一国之力,抵御北狄于祁连山外,使之不得寸进。小人虽出身于中原,却也感佩燮国勇士们的忠勇——中原的和平安泰全赖各位保全,小人无以为报,只有以此礼敬之。”

    这话虽然有讨好之意,却也颇为正确,酒楼中人无论是否军籍,听着也是顺耳非常,随手便是无数铜子抛上。

    “谁知那北狄贼子,数次受挫后,竟想出毒计,不再由与燮国交界处下手,而改从朝廷那一端疆域着手……”

    说书人竹扇一敲,将十年前北狄人由山中暗凿隧道,直驱黄河天险,连夜屠灭沿途城镇的骇人恶行说得绘声绘色,楼中众人对那一段历史虽然也有所耳闻,如此渲染宣讲之下,却也禁不住起了同仇敌忾之心,纷纷喝骂义愤。

    “却说那些北狄贼子,长驱直入,竟然将京城团团围住,守城将士奋战一月后,终于不敌,京城沦陷,便是一番烧杀抢掠……”

    说书人到此已带上了哭音,楼中诸人平日里虽然对朝廷颇多不满,却也不禁心生怜悯——毕竟都是华夏苗裔,那大好河山,锦绣城池,却被狄人弄到如此田地。

    “大行皇帝当时便自尽殉国,皇后娘娘也陪着去了,太子躲闪不及,被狄人劈成了肉酱……其余王子、嫔妃、公主诸王,要么当时身死,要么被狄人掳走。狄人将宫中珍奇掠劫一空后,竟是且战且走,向其余州府流窜。”

    “当时天下承平已久,武备松弛糜烂,各地州府惊慌失措之下,竟被狄人各个攻破,不过十数日,便有八个州府向狄人投降。”

    “狄人得意之下,便回师京城,立了奸臣张诚宗为傀儡皇帝,另取了国号,大仪之时,竟将俘虏的皇族宗室男子全部斩首,将首级挂在安定门上……那密密麻麻几十个人头,俱是金尊玉贵的龙裔,那鲜血滴溅而下,数日都未曾干涸!”

    说书人的声调铿锵悲愤,隐隐有金石之音,众人一时肃然,满楼里寂静无声,只有檐边水流如注,直垂而下,发出清脆响声。

    “至于各位嫔妃公主,贵女宫娥,除却自尽殉节的,皆被赐予狄人的功臣战将,甚至有些被直接送入红帐之中,生不如死。”

    “但是苍天有眼,幸赖庇佑,大行皇帝的一位公主,当时年方十五,却是抱了尚在襁褓中的幼弟,骗过狄人爪牙,趁乱逃出了京城!”

    “这婴孩便是当今圣上,而这位智勇双全,受天庇佑的帝女金枝,便是如今的神宁长公主殿下!

    说书人的声音原本低而沉郁,此时却是竹扇一拍,将案上茶盏都几乎震得离位。

    他叹了一声,随即却放轻了声调,缓缓道:“公主殿下带了今上,一路奔逃,身后追兵不断,身边从人都渐渐死尽,只剩下她孤身一人——漏船偏逢连夜雨,途经茫山,却是被山上一群贼寇困住了。”

    众人听得惊心动魄,都被这一场血腥传奇所吸引,听到一位孤女带着皇族遗孤,千里颠沛的惨状,不由又是赞叹又是恻然,有性急的,已然追问道:“那后来怎样了?”

    有人想活跃下气氛,于是笑道:“公主乃是金枝玉叶,有上天庇佑,定是安然无恙——难道还会成了贼寇头子的压寨夫人?!”

    说书先生一拍桌,道:“这位客人说得对,那贼寇头子垂涎公主的美色,欲行不轨,公主殿下被逼至崖边,眼看只剩下纵身一跳……”

    他声线一挑,随即如旭日喷薄的高起,“然而此时,山下却响起一片马蹄与嘶鸣声,有一彪人马直冲而上,白刃过处,只见贼寇人口纷纷落地!”

    “有一位白袍少年一马当先,手中漆黑长枪过处,已无人可挡一招——”

    “他到得崖上,对着临空而立的公主殿下,单膝跪地深施一礼,道;‘殿下请恕臣甲胄在身,不能全礼。”

    “这一位,便是如今名满天下的无敌战神,清远侯萧策。”

第五十四章 辉华

    说书人讲到此处声线一振,“清远侯萧策”五字掷地有声,铿锵有如金铁相击!

    “当时天下诸侯群起檄书,相约勤王,却顾忌自身损失,犹豫不出,更有某位大人根本不管天下疾苦,仍在家中广宴百人,姬妾遍身罗绮,还在席上玩什么量珠聘美……”

    说书人到了此处,环视四周,面带讥讽之外,另有男人都心领神会的暧mei,“所谓量珠聘美,是于中庭设下巨缸,客人看上了哪位美姬,便可任意取一斛明珠赠她,主人自会连人带宝送予贵客。”

    有人听得艳羡不已,插嘴问道:“真是好大手笔,这位大人是谁?”

    说书人神秘一笑,却是笑而不答,一旁亦有消息灵通人士,悄声撇了撇嘴角,“就是那个天下第一富的石秀石君侯!”

    此人忍不住卖弄,大声道:“听说石秀时常大摆宴席笼络人心,宴中极尽奢华。另一位国戚看不过眼,两人于是摆下阵势斗富。”

    他说得兴致勃发,正要说说那些五尺高的珊瑚,一丈方圆的翠玉,众人已然不耐烦,仍旧催促说书人快讲。

    说书人咳了一声,“有客人替小可说出了那位大人的名字,为尊者讳,大家心知肚明便是。”

    此时,但听那另一座雅间之中,方才那人冷笑了一声,仍是那般尖酸刻薄,却带着些玩味悠闲。混着这一声冷笑,还有另外一人的沉哼,除了朱闻,几乎无人可觉。

    “总之,这些大人虽有倾城之财,骁勇私兵,却真真不象个热血男儿,只有当时年方十九的清远侯萧策,刚刚父丧继了爵位,便率军来救,我天朝这悬丝一脉的皇统,这才得以保全!”

    “且说这位神宁公主,随了清远侯远遁而走,两人齐心协力,擎起勤王救国大旗,编练靖难新军。”

    “公主殿下聪慧沉静,清远侯胸襟武略皆是超凡,两人一内一外,珠联璧合之下,竟生生让新军站稳了脚跟,还引得各州府子民络绎来投,不多时便已成星火燎原之态。”

    燮国本是武勇盛行之地,听着这话,有人赞叹,有人却有些不服气,“打仗是男人的事,公主虽然是金枝玉叶,却也只能在营帐中记记帐,组织侍女替伤员包扎、织补,虽然难得可嘉,却也不是绝无仅有。”

    说书人笑道:“这位大爷有所不知,新军乃是于危难中草创,一切用度根本是捉襟见肘,粮草、兵器、征衣、甲胄、伤药等等,清远侯一家也是拿不出这么多的。”

    “公主殿下临危不惧,周旋于诸侯和世家大阀之间,或是恩威并用,或是巧计诱导,因势利导之下,不仅器物无缺,甚至说动了数位诸侯投入她的麾下,顿时让新军如虎添翼!”

    “她甚至策反了伪帝张诚宗的一支亲信精锐反出京城,逼得伪帝惶惶不可终日,而清远侯也率军四下出击,让北狄人闻名色变!”

    说到此出,说书人眉飞色舞,心神荡漾,“经过四年相持,新军大势已成,各地义军也风起云涌——当然,象燮王这样的贤明国君也纷纷出兵,狄人的气焰终究不长,先是京城被夺回,伪帝被斩首。随后,在六年前,清远侯会同各方大军,终于在谰江边与北狄人爆发大战……”

    说书人竹扇一敲,将此战说得血雨腥风,天地变色,众人听着又是激动又是惊叹,有人甚至喃喃骂道:“狄人这群禽兽,终究夺不了炎黄正统!真是老天有眼!”

    “可是狄人之中,却也不乏英才,有一员大将,居然趁着谰江大战之时,一夜奔袭四百里,奇兵逼进,将公主殿下所居的京城团团围住!”

    “此时京城兵力空虚,只有些老弱妇孺,狄人铁骑将城墙围住,满城里都是哭声啊……”

    说书人目光一闪,道:“此时,公主殿下亲身简从,到了城楼之上……”

    “那时正是隆冬,满天里雪花飘散,城下黑压压一片,铁甲肃杀之气扑面,身后面是百姓的绝望哭泣。公主殿下深衣曲裾,广袖临风,竟是宛如闲庭信步一般。”

    说书人满眼里闪着光芒,虽然这一段讲了多次,却仍是激动不能自已——

    “公主信手取过弓箭,持在手中一握,微微皱眉之下,竟是将长弓仍还给了侍从,她手中拈了一支箭,握在手中,娇怯怯宛如宫廷贵女投壶嬉戏,顿时引得北狄人一阵大笑。”

    “此时城墙之上却是一片寂静,四下里,只听到公主殿下的声音道:‘你们已穷途末路,为何还不回到漠北去,难道是想埋骨中原吗?’”

    “狄人大将策马向前,正欲讥讽喝降,却只觉耳边一阵疾风,再抬眼时,只见一股鲜血从自己咽喉处向上喷——几万人众目睽睽之下,竟是公主投出手中之箭,生生掷到八十丈开外,将他一举毙命!”

    此时楼中之人一片哗然,都觉荒谬,有人道:“这怎有可能,我们平日里射箭,若不是铁胎大弓,也不过是百丈之内,公主一介女流,怎有如此能为?!”

    说书人却是好整以暇,显然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类问题。“当时守城将士用的只是轻软羽箭,即便是神射手也最多只能五十丈……全城的人都亲眼目睹,公主殿下确实是用手投出的!”

    “神宁长公主殿下,在被清远侯所救之时,便投入他的师门,专心研习武道——她甚少在世人面前施展,所以根本没人相信这么一位千金之尊能痛下苦功练武,可是公主殿下韧性非常人可比,终究还是成功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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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台娇介绍:
新书《殿上欢》,书号1709869,一个心机女术师与倒霉皇帝的天雷地火故事。
一滴金枝血,洞穿真相,十年倾恋的人中龙凤反目成仇。她沦落贱役,蒙半面黥纹,却引来少年王侯的倾心爱恋。帝台娇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帝台娇,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帝台娇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