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6 娶媳妇
坐着肩舆刚刚才回去，在殿前，顾幺幺老远就看见宁妃、裕嫔带着一群宫女，太监站在殿门口——一副要走又不走的样子。
估计是过来请安，听说皇后娘娘出去了，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所以在这里犹豫着呢。
顾幺幺摆了摆手，黛兰立即指挥太监们将肩舆放下，然后扶着顾幺幺下了肩舆。
顾幺幺一下来，周围所有的宫女和太监都跪下来给皇后娘娘请安了。
黑压压的一片。
宁妃、裕嫔也上前来给她请安，顾幺幺伸手亲自扶起了宁妃，又叫裕嫔起来。
宁妃受宠若惊，连称不敢。
等到她站直了身子，就看皇后娘娘脸上隐隐有忧色。
两个人过去在王府里也算是走的最近的——宁妃刚想问这是怎么了，话到了嘴边又咽下去了。
毕竟如今的身份地位和过去不一样了。
虽然过去已经有很大的差距，但是如今的差距就更大了。
人微，言轻。
……
进了殿里——宁妃就把自己带来的礼物给拿来了。
她自己针线功夫好，于是给五格格做了一些漂亮的小香囊还有小斗篷什么的，精巧非常。
这也是武氏一贯的风格了——从前在王府里的时候，她就喜欢给二格格做些漂亮小衣裳。
当然，二格格那时候还非常小，是个抱在怀里的奶娃娃。
后来，二格格渐渐长大了一些，顾幺幺又有了三格格，于是宁妃转而又给三格格做。
如今，总算是轮到五格格了。
……
想到三格格在西北的结局，顾幺幺心里一酸，本来托在手中的茶盏也放下来了。
宁妃见状，和裕嫔对视了一眼，反应过来，不由得惴惴不安。
她起身就给顾幺幺请罪：“皇后娘娘……”
顾幺幺收敛起心神，抬手让宁妃起来了，说了几句闲话，又提了上半年宫里的节庆安排。
如今虽然还是春天里，但是端午其实也没多远。
先帝和太后新丧——今年的节日自然不会怎么操办，但是有些流程还是要大概意思一下。
一边说着，一边顾幺幺让尔曼去拿了册子，然后就拨了几条权限给宁妃，让她也帮着搭把手。
宁妃兴奋得差点连跪安都忘了。
……
等到宁妃和裕嫔走了，顾幺幺又重新想起了刚才弘昀的事情。
想着儿子痛的那惨样，顾幺幺心有余悸。
要不是弘昀如今已经不是小孩子了，顾幺幺真的想把他再给接回来自己身边好好调养一阵子再说。
倒不是她夸海口——但至少弘昀从小养在她身边的这前十几年，从来也没有过肠胃不舒服，能疼成这样的情况。
因为世上不会有比亲娘对孩子更细致的呵护了。
即使是弘昀自己，也未必有顾幺幺更在意他的身体健康。
少年人最容易好了伤疤忘了疼——别看他这一次痛得死去活来……要是过上个十天八个月，等到重新活蹦乱跳了，估计他又忘了。
这么想着，顾幺幺在暖阁里来回走了走，就听外面一片请安声。
万岁回来了。
顾幺幺倒是吃了一惊——这大中午的，胤禛怎么会从军机房回来呢？
一边迎出去，一边她就看胤禛大步流星地从养心殿前殿和后殿连接之处走过来了。
“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
顾幺幺福下身道。
胤禛看着脸色不是太好。
他肩背绷得笔直，一路不发一言，直到走进暖阁里窗前，才抬眸看了顾幺幺一眼。
顾幺幺能看出来：他大概是怕吓到自己，所以努力想挤出一丝温和的笑意来。
但是这样就显得好像笑里藏刀似的，更吓人了。
屋子里的奴才们都不敢抬头，一个个捧着洗手的铜盆毛巾进进出出，寂然无声。
顾幺幺看胤禛衣领严严实实，勒得喘不过气来的样子，于是上前去替他松开了外袍，转身交给了宫女们。
她挽着他在椅子上坐下，又亲手把茶盏端过来：“先喝盏茶，”
几口茶水入喉，胤禛瞧着像是脸色松动了一点，又看顾幺幺忙碌来忙碌去，于是伸手拉她：“皇后，来！”
顾幺幺才吩咐了人去将午膳送进来，这才坐下来，隔着小桌案握住胤禛的手：“臣妾陪着皇上。”
胤禛没说话，瞧着屋子里奴才都出去了，于是手上微微一用力，顾幺幺不由自主的就被他拉过去了。
他抱着顾幺幺坐在自己膝盖上，额头和她微微相抵，过了好一会儿才把今天的事情给说了一下。
这虽是国事，其实也算家事。
还是因为八阿哥。
顾幺幺只听了个开头，心里就想着：来了！来了！
清算要开始了。
之所以之前胤禛迟迟没有动作，是因为他才刚刚登基。
新朝刚立，新帝登基，第一件事一定是稳定人心，缓和与政敌的关系。
别看老八如今都成这样了，但有句老话说的好：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八阿哥不是一般的会做人，凡是与他交往过的人，莫不如浴春风——这也正是胤禛不如他之处。
八爷党中更是不少人对他死心塌地。
这些人又各自在朝中有着错综复杂的关系。
虽然如今表面上看不出来，但是那不过是隐藏在水面下的暗涌，一旦八阿哥有所动作，难保不会出现联保的势力。
这一股力量，对刚刚登基的新君来说，也是不小的威胁。
而如今，胤禛一忍再忍，终于忍不住，迫不及待地想要对老八和老九开刀了。
……
用膳时候，顾幺幺就把弘昀的事情给说了一遍。
怕胤禛着急，她特地还控制着分寸，一点一点的把情况给透出来。
胤禛一听就停下了手中的筷子，盯着顾幺幺道：“可还要紧？”
一边说，一边胤禛大声就喊了苏培盛进来，让他先替自己去阿哥所看一看。
顾幺幺想了想，就把太医的话给转述了一遍，最后就补充说弘昀这个病其实就是因为饮食无度导致。
“若是有人看着就好了。”
她这话本来也只是一句感叹，但是胤禛听在耳中，倒是听出了不一样的意味。
他放下饭碗，起身若有所思地在暖阁里转了转，回头来走到了顾幺幺的身后。
他伸手在她肩膀上不轻不重的拍了拍：“咱们的弘昀大了。”
该娶福晋了。
437 不祥之兆
顾幺幺手中的汤勺停顿了一下，抬头看着胤禛：“万岁……”
胤禛背着手，在暖阁里来回踱了几步，虽然犹自沉吟，但心里已经冒出了好几个合适的人选。
不过，最合适的还是莫过于米思翰的孙女了——毕竟弘昀的福晋意义重大。
将来，她的身份也不会仅仅只限于一个福晋。
米思翰是沙济富察氏，出身将门之家。
说起来，整个富察家族起源于靺鞨族黑水部富察氏族，先祖是从龙功臣，清王朝近卫军首领几乎都出自富察一族。
而沙济富察氏是整个富察一族最显赫的分支，是满洲镶黄旗，上三旗之首，由皇帝直接统领。
米思翰的父亲在在太宗皇太极年间就已经曾屡立军功，顺治年间累封至一等男爵，加授太子太保
而米思翰自己，在康熙年间三藩之乱时，也曾经力排众议，一直向先帝进言，大力支持皇上撤藩。
之后满门荣宠。
这样显赫的家世，才算能和弘昀相配。
胤禛把米思翰的孙女的情况对着顾幺幺大致描述了一下，意思是若是不出其他意外情况的话，应当就是这个女孩子了。
特别合适！
他之所以这么笃定——是因为他之前也见过这个女孩子的。
前些年，胤禛还是雍亲王的时候，曾经奉先帝之命到富察府上议事——富察氏当时年纪还很小，正好在书房练字，来不及回避。
于是索性就大大方方地向雍亲王行礼。
胤禛一眼就看中这个小女孩——说话虽然还没脱了奶声奶气，但是言行举止无一不透着一股端庄沉稳，却又不失温婉可爱。
再看富察氏刚才写的字，胤禛不由地眼前一亮。
才这么一个小女孩，写出来的字却俨然大家风骨——这真是不简单。
想起来，胤禛那时候就已经在潜意识里，把这女孩子当做自己的儿媳妇人选了。
“年龄和咱们弘昀也合适。”
胤禛对着顾幺幺道。
顾幺幺在旁边，慢慢的把手里的汤勺给放了下。
她感觉现在思绪有点混乱——等一下！
米思翰的孙女，富察家的姑娘——那岂不是历史上的富察皇后吗？
富察皇后不是乾隆的发妻吗？
瞧着现在发展的势头——弘昀很明显将来就是皇位继承人。
那富察氏嫁给了弘昀，弘昀会是乾隆吗？
还是在现在的这个时空里，以后压根就没有乾隆这两个字？
……
胤禛看顾幺幺没说话，以为她是在犹豫，于是伸手扶住了她的肩膀：“就是好些年没见，不知道这孩子长成了什么样，不过，娶妻娶贤——纵然这孩子如今相貌平常了一些，弘昀得此贤妻，也是他的福气。”
他将她拉起来，手本来是握在她胳膊上的，这时候缓缓下滑到她袖子里，拉住了她的手：“你是弘昀额娘，等有空闲的时候，也对他说说这事儿——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没什么难为情的！”
顾幺幺心说这不是难为情不难为情的问题啊……
她刚想说话，忽然外面奴才慌慌张张的就引着小珂子过来了。
这一次，小珂子倒是不慌不乱，就是脸色看着跟死人一样：“万岁……皇后娘娘……三阿哥……三阿哥呕血了……”
……
胤禛和顾幺幺都到了阿哥所的时候，弘昀已经吐了一碗血了。
血色鲜红，中间夹着食物残渣。
他嘴唇白的跟纸一样，奴才们拿着手巾帕子给他擦拭着唇角，帕子上都染了一层血色。
旁边的一群太医们急得跟没头苍蝇一样乱转，时不时的聚在一起商量一下，然后又将视线投向三阿哥，低声道：“血之妄行，未有不因热之所发。血得热则淖溢……”
胤禛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双手撑在膝盖上，脸色铁青。
顾幺幺被尔曼和黛兰扶着，摇摇欲坠。
她根本不能看弘昀吐出来的血。
她刚才刚刚过来的时候，只往碗里瞧了那么一眼，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心疼啊！心疼死了！
这不是够不够冷静的问题，哪个做亲娘的能受得了这种刺激？
……
胤禛瞧了一眼顾幺幺，满眼心疼，转头就对宫女命道：“扶皇后出去。”
他不想她再在里面受刺激了。
太医们还在聚在一起商量：虽说呕血的原因错综复杂，但三阿哥的胃疼才刚刚平复，很明显症状是在胃。
所以这些血多半来自于胃，而不是肺。
这样的话，其实更棘手了。
……
一边商量着，一边又有太医找了小太监来，要看一看三阿哥的便盆——毕竟是消化道出血，还要看粪便的颜色加上发病的时间。
两边综合考虑。
“太医！”
胤禛坐在椅子上，大概是忍不住了，阴沉沉的开口催促了这么一句。
听见皇上一开口，一群太医全部都给吓得跪下来了。
领头的老太医硬着头皮就上前来说三阿哥这是因为温热病而呕血，很明显是胃热壅盛，灼伤血络，迫血上溢。
所以现在已经让人去开了凉血止血的方子，加了山栀、藕节炭、茅根……一会儿给三阿哥喝下。
顾幺幺本来是被宫女们扶着靠在门口的，这时候听见了，焦急道：“三阿哥这情况——哪里还能再喝东西下去！”
胃出血了难道不应该禁食禁水吗？
太医听皇后娘娘插嘴，赶紧起身换了个姿势，又对着顾幺幺这个方向磕下头来，解释说自然要等三阿哥稍微缓和一些，然后给他喝下。
……
守着弘昀一直到了晚上，顾幺幺寸步未离。
她伸手拉着弘昀的手，每隔一会儿就俯身看他睡得怎么样——她就怕弘昀在睡梦之中又有出血，血液窒息了气管。
那就要出大事了。
直到了一轮银盘似的月亮已经升上了天空，尔曼悄悄过来劝着皇后娘娘也吃一些东西。
中午时候，娘娘本来就是用膳用了一半，丢下了筷子赶过来阿哥所的。
晚膳更是没用。
顾幺幺摇了摇头：“出去。”
尔曼无奈的只好退出去了。
盯着床上脸色苍白的弘昀，顾幺幺心里隐隐地升腾起一些不祥之兆来——假如在这个时空里，的确是弘历最后继承帝位，做了乾隆。
那弘昀的命运，最终到底是什么？
438 一碗水端不平
半夜时分，顾幺幺坐在弘昀床前，给他挪了一点地方——看着胤禛沉默地坐下来。
她估计他下午的军机会议也没有开好。
肯定是要分神的。
身为帝王，他不会为了小儿女一直守在床前。
可是毕竟人非草木，他又怎么可能不牵挂、不痛心？
“没呕了，一直睡着。”
顾幺幺怕吵醒了儿子，嗓音压得很低，对胤禛禀道。
胤禛点了点头，视线一动不动地注视在弘昀脸上，过了很长时间才慢慢的将视线挪开，无声无息的叹了一口长气。
三阿哥饮食不当，奴才们却从不劝诫——说到底，还不都是因为怕自己惹得三阿哥厌烦。
这还是尽忠么？
等到这一次弘昀的身体康复了之后，他决定将这里的奴才全部严惩不贷，然后换一批人过来重新伺候！
……
不一会儿，尔曼引着小黛子过来了。
小黛子瞧着也是满面为难的样子——他是被弘历的奶娘和嬷嬷给打发来的。
弘历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看没有额娘亲自过来给他讲故事，亲亲他哄哄他，于是发了脾气，说什么也不肯睡。
乳母和嬷嬷使出了全身解数，也没把弘历阿哥给哄好。
据说五格格年纪虽然小，也很懂事，在旁边帮着拼命的逗四阿哥开心。
要不是五格格，估计现在四阿哥都把房顶给拆穿了。
“四阿哥哭得厉害呢！”
小黛子在顾幺幺面前道。
言下之意是还是想请皇后娘娘回去。
顾幺幺本来就已经疲惫不堪，又听说了弘历在那边闹腾，心里一股火气就猛地蹿了上来——睡觉，讲故事……
讲个屁的故事！
他哥哥现在都成了这样，孰轻孰重！
“回去告诉四阿哥——他若是再不睡觉，皇额娘便给他传太医来瞧瞧！”
顾幺幺恶狠狠道。
自从之前有一次太医过来请平安脉的时候，弘历在旁边无意中看到了太医针灸的银针，从此就留下了深深的心理阴影。
那么可怕的银针，那么长，闪着锋锐得银光。
听嬷嬷说——针灸，就是要把这些针扎在身上呢。
弘历吓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所以，“传太医来看看”基本上也成了能让他老实的法子。
不过，说完了这一句，想着弘历还那么小，顾幺幺微微闭上眼，吸了一口气，还是让自己忍耐了下来。
小娃娃习惯了每天有额娘哄着睡觉，没有额娘在身边，就觉得不安。
这也是人之常情。
再说了，弘历那里，也不知道他哥哥这里发生的情况。
乳母和嬷嬷未经主子允许，也不敢对着小阿哥多嘴什么。
小黛子看着表情有点尴尬，苦着脸瞧着皇后娘娘，那表情是在问——真的要这么回去吓唬四阿哥啊？
四阿哥……也怪可怜的。
哭得满脸都是汗，小脸涨得通红的，嗓子都哭破音了。
看着小黛子脸上的不忍和小心，顾幺幺在这一瞬间，忽然就发现了自己内心微妙的差异。
她没有故意想偏心，但是对着几个孩子的时候，疼爱的程度是真的不一样的。
都说父母对着几个孩子要做到一碗水端平，但是真的端的平吗？
哪怕这差异只有一点点，但毕竟是不一样的。
……
胤禛从暖阁里走了出来，见小黛子跪在地上，顾幺幺一副发愁的样子。
他问了几句，一抬手道：“把四阿哥给抱过来吧。”
顿了顿，胤禛又嘱咐道：“给四阿哥裹厚实了！”
小黛子连连答应着转头去了，刚刚才跨出一步，又被万岁给喊住了。
胤禛让苏培盛带了一群人跟着一起过去了。
……
养心殿后殿，皇后寝处。
弘历一听说额娘让人来接自己，要把自己抱过去，就收住了哭声。
他眼泪还挂在腮帮子上，但是已经咧开嘴笑了：“快走！”
弘历虽然不清楚额娘去哪儿了？也不知道额娘为什么一直到现在还不回来，更不知道奴才们要把自己抱去哪里。
不过，只要去能见到额娘，就是好的！
五格格拉着弘历的小手起来，奶声奶气问他：“四哥哥肚子饿不饿？”
她想的体贴——这大晚上的出去，先吃点东西吧。
弘历张开小小的胳膊，用力将五格格抱了一下，用同样奶声奶气的声音对着她道：“五妹妹，咱们一起过去吧！”
五格格一低头，笑着摇了摇头：“四哥哥去吧。”
……
路上，弘历在小太监的怀里兴奋的扭来扭去：“走！走！”
他头上还披着风帽，这么乱扭乱动，风帽就掉下来了。
乳母和嬷嬷只好跟在旁边，一边走一边捡着，生怕小主子吹了风着了凉。
这么一路到了阿哥所，还没进屋子，弘历就闻到了屋子里传出来的浓浓的药味，洋溢在空气中，几乎飘满了整间院子。
还有宫女们捧着托盘、水盆、手巾一类的东西，匆匆忙忙进进出出。
乳母带着他进去，刚要进屋，就被拦在了屋子门口。
里面，弘昀阿哥正在休息。
顾幺幺坐在里面，听说弘历已经接过来了。
她俯身抬手给弘昀掖了一下被子角，这才匆匆地出来。
“人呢？”
她往屋子门口张望了一下，没提防身后忽然有个小小的身子撞了上来，猛的就抱住了她的腿，两只热乎乎的小手扯着她。
是弘历。
他抬头叫道：“额娘！”
顾幺幺赶紧伸了食指在嘴上：“嘘！”
弘历大概是见到了额娘，兴奋极了，在原地就蹦蹦跳跳的起来大喊道：“额娘讲故事！讲故事！”
他高兴的叫起来。
顾幺幺吸了一口气，忍耐着伸手猛地捂住了他的嘴，把他给拦腰抱起来，一路快速的走到离弘昀最远的那间屋子。
乳母和嬷嬷们赶紧跟上。
进了屋子里，顾幺幺将弘历往床上一扔，又让人将屋门掩上，这才忍着火对弘历道：“你三哥哥生病了，需要静养！不许再闹腾了。”
弘历听着就坐起来了，小肉脸上都是担心：“三哥哥病了？”
顾幺幺伸手撑着桌子角，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心力交瘁：“不要紧，三哥哥很快就会好起来的，但是哥哥如今需要静养，你让哥哥好好静养，好吗？”
她顿了顿，瞧着弘历：“静养——是什么意思，你明白吗？”
弘历坐在床边上，晃了晃两只肉嘟嘟的小腿腿，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神情里有那么一些不好意思了。
他紧紧的抿住了嘴唇，可怜兮兮地道：“皇额娘，儿子知道错了。”
439 悬心
弘昀的病是在两天之后有了明显起色的。
他虽然吐血吓人，但是毕竟是少年人，身子强壮——有底子在那里，恢复起来也算快。
太医们轮番值守在二哥所旁边的值房里，不敢让三阿哥吃正常的饭菜，只能半流质。
尽量的减轻胃的负担。
顾幺幺更是衣不解带的照顾了弘昀两天。
但是与此同时——弘历却病了起来。
谁也没有想到，一场风寒侵袭了他小小的身体，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
顾幺幺简直欲哭无泪。
她刚刚放下的一颗心又悬了起来。
风寒在这个时代可不算是小事，虽然听起来只像是普通的小感冒，但是对于身体抵抗力薄弱的小孩子来说，如果病情发展的严重了，也随时可能危及性命。
胤禛也很是后悔，兼有自责——都是他前两天晚上下的旨意：当时弘昀生病，弘历哭闹不停。
看皇后分身无术，两边为难，他才让人去把小儿子给接了过来。
谁能想到半夜出行，就从养心殿到阿哥所，这么短短一段距离，弘历就遭了风，受了凉。
……
太医们刚刚从阿哥所出来，又进了养心殿。
第一个法子就是给弘历开了桂枝饮——桂枝汤的主要成分是桂枝、芍药、生姜和大枣，对于病人风寒时候的发汗大有好处。
一碗桂枝饮灌下去，顾幺幺亲手给弘历把被子盖厚实了，这才轻手轻脚坐下在一边的绣墩上，盯着弘历发呆。
她是真的有点撑不住了，但是还得硬撑。
宁妃那边，也知道了弘历阿哥风寒的消息——她倒是有心想过来给皇后娘娘表表心意，帮帮忙。
但是想着自己的身份，最后还是没敢。
倒是裕嫔看出来她的犹豫：“姐姐也是——何必这么瞻前顾后？如今宫里又没有贵妃，何况姐姐原本就是府邸旧人，论资历也是够的。”
最重要的一条是——宁妃都已经这把年纪了，自己还是没有孩子。
没有孩子，便没有私心。
所求的不过是能依附在皇后娘娘身边，将来晚年图个善终罢了。
这一点，她裕嫔都看得明白，皇后娘娘不可能不清楚。
“姐姐还是尽管去罢！”
裕嫔如今和宁妃走得近，三言两语劝着她，劝到最后，宁妃算是点头了。
裕嫔那边——她自己也有小心思。
万岁爷独宠皇后，宫里妃嫔数量相较于前朝大大减少，更何况万岁是个多疑的性子，从来颇念旧情。
换句话说，只要是原来从王府里带出来的老人——纵然不得宠，念着这资历，万岁也是不会亏待的。
所以，裕嫔也盼着宁妃能再进一步。
宁妃再进一步了，她也能跟着沾光。
……
宁妃到了养心殿，稍等了一会儿，正好就遇到了顾幺幺出来换衣裳。
她被宫女们请进了暖阁之中，给皇后娘娘请安之后，温声细语的说明了来意：“皇后娘娘本就操心六宫事宜，万岁又离不了娘娘，如此，娘娘已经不得闲。”
顿了顿，宁妃道：“更何况妾听说娘娘衣不解带照顾阿哥们，已经数日有余。”
顾幺幺喝了一口茶，微微仰起头靠在椅背上，疲惫的闭上了眼睛，同时道：“赐座。”
宁妃坐下谢恩之后又道：“妾多蒙皇后娘娘待妾的恩德，娘娘凤体贵重，再这般再熬下去，妾很担心娘娘……。”
顾幺幺一手按在太阳穴上，一手对着宁妃伸出。
宁妃赶紧过去扶着她就起来了。
暖阁里还有喵喵的小猫叫声，早就已经不知道是黑黑的第几代了。
弘历喜欢小猫咪，养了好几只在这里，小猫咪们被调教的十分乖巧，只有看见生人的时候，才会又害怕，又忍不住好奇心的躲在椅子脚下探头出来。
“本宫不要紧……”
顾幺幺撑着宁妃的手往弘历那边屋子里走，结果才走到门口，忽然就觉得眩晕了一下——毕竟是年纪大了，又连续熬了好几天。
确实是撑不住了。
她一伸手攥住了宁妃的胳膊，另一只手扶住门框定了定神，旁边人都吓得低呼道：“皇后娘娘！”
……
外面天色都暗下来了。
军机房里早就点上了灯，照着里面一片灯火通明。
在这里，也是有小膳房的——因为怕烟火大，所以只简单备一些茶水点心什么的，以备万岁和众大臣们商议要事的时候，途中肚子饥饿。
真正的御膳房，距离这儿还有点儿路途。
有时候，胤禛为了节约时间——直接就让奴才在军机房这里的小膳房传膳了。
所以时间久了之后，小膳房也算学聪明了——会提前去大膳房那边拿一些蒸菜炖菜什么的，然后放在小茶炉上热着。
这样，也能算是一套简单的工作餐了。
军机房，无关人等不得擅自靠近，纵然是苏培盛，也只能在门口敲了敲门，然后大声报了身份，才被万岁爷允许进来。
他进来就看皇上颜色脸色有点黑，边上几位大臣也都是一脸意犹未尽的样子——估计是君臣几人正说的兴致高，被打断了。
苏培盛心里直打鼓，但是也没法——他刚才看着西洋钟，到了准点了。
这是万岁交派给他的任务——自从弘昀阿哥饮食无度，贪事冰饮，导致伤了胃之后，皇后娘娘便一直督促着要求万岁准时用膳。
议事归议事，三餐要定时。
……
不一会儿，膳已经送了进来，连着几位商议要事的大臣们也都有工作餐。
侍膳太监上前来打开几道蒸菜的盖子——菜已经不怎么冒热气了。
不是膳房失误，而是特地在外面放凉了一会儿才送进来的。
这也是万岁的要求——饭菜太烫了不好下咽，这么等着，其实特别浪费时间。
索性将饭菜摆到温凉的时候再送进来。
直接就能吃了。
苏培盛一边伺候着，一边没等万岁问，小声就把弘历阿哥那边的情况给报了过来。
小阿哥还在烧着呢。
虽然服了药下去，但是好像也没什么太大的用。
太医都说这得有个过程，不能一蹴而就。
如今能控制住温度就是好的。
这也是皇后娘娘刚才让人禀报过来的——知道万岁肯定挂心，所以每隔两个时辰，都会有人过来说一声弘历阿哥的情况。
胤禛心里忧虑，但是对着几位臣子，面上还不能露出来。
440 出宫
靴底踩过满地月色，从军机房回来的胤禛急匆匆地往养心殿后殿来了。
顾幺幺就睡在弘历屋子里窗下的小榻上——她刚才被众人好说歹说的给按下休息了。
一躺下，顾幺幺就觉得眼前金星直冒。
她估计自己身体的精力已经透支到了极限。
但是，也就这么睡了一会儿，顾幺幺猛地惊醒过来，看着尔曼和黛兰还在床前伺候。
还有宁妃，也是守着弘历寸步不离——显然拿出了十二分的精力来照顾。
听见动静，宁妃回头看见顾幺幺起身，赶紧就过来扶着她起来了：“皇后娘娘当心！”
尔曼也过来跪下伺候皇后娘娘穿鞋——屋子里穿的平底鞋，薄薄的一层缎面，倒是也舒适自如。
顾幺幺扶着尔曼和宁妃的手，起身来第一句话就问道：“四阿哥退热了吗？”
她嗓子都嘶哑了。
尔曼和宁妃都没说话，默默的低下了头。
倒是黛兰这时候端着个托盘，很吃力的把香喷喷的饭菜都给捧进来了。
她劝顾幺幺：“皇后娘娘……一直这么熬着可不行！您多少用一些吧。”
顾幺幺摇摇手，有气无力地道：“本宫吃不下。”
她话音刚落，就见门口帘子一掀，胤禛已经进来了：“吃不下也得尽量用一些。”
宁妃看见是万岁进来了，赶紧起身就蹲了下去：“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
胤禛扫了一眼宁妃，似乎是在奇怪宁妃为什么会在这里，但是想了想，也就都明白了。
“宁妃有心了，先回去歇息吧。”
他先是赞许了一句，然后就毫不客气的下了逐客令。
宁妃也很识趣，立即就跪安了。有了这一句——她心里知道，自己这半天辛苦就算没白熬。
……
胤禛一撩衣袍角，坐在床沿边，瞧着床上还在昏睡不醒的弘历，眉头紧锁。
顾幺幺也走了过来。
胤禛目光盯着弘历，半天没有吭声。
他也是在宫里长大的孩子——不是没见过被风寒夺去了性命的小皇子和小公主。
但那是在先帝的三宫六院之中。
后宫妃嫔们为了争宠，不择手段，谁也很难说清楚那些孩子们是不是真的只是死于风寒。
而如今，弘历身为皇后之子，皇后独宠于万岁，后宫妃嫔与先帝在世相比，人数更是少之又少。
不当如此。
西洋钟钟摆的声音沉重地在暖阁之中回响，仿佛倒计时一般，让人听着心里就揪着。
胤禛沉默了一会，吩咐奴才：“再传太医。”
几位太医就在旁边的屋子值守着，时不时地去监看着熬药，有时候又过来探探弘历阿哥的温度。
太医们过来给万岁和皇后娘娘请了安，顾幺幺早就已经起身，把床前的空间让给太医了。
看过了弘历阿哥的病情，几位太医面面相觑，脸上都已经冒汗了。
要是这么一直烧下去，可就大事不妙了。
轻则烧坏了脑子，重则小命不保。
万岁可不像先帝那么多儿子，总共也就这么几个，所以每一个都显得无比金贵。
再加上弘历阿哥还是万岁最宠爱的皇后所出。
若是弘历阿哥没了……
太医们简直不敢想象万岁的雷霆之怒。
……
屋内燃着灯烛，时不时的能听见小小的弘历传来的咳嗽声——有时候咳的厉害了，他整个儿地喘不过气。
一张小脸憋的通红。
桂枝汤、麻黄汤……各种方子都灌了下去，简直已经有些病急乱投医的意思了。
弘历却丝毫不见好转。
再晚一些的时候，内务府已经把皇后娘娘夏天的新装给送来了——一共十六套，装了整整八个大箱子。
黛兰指挥着就让人给先放在了东边的库房里。
这是前些时候给皇后量体裁衣制的夏装——不过，弘历阿哥病成了这样，皇后娘娘也肯定没有心思瞧了。
黛兰叹了口气，拿了荷包打点了一下领头的太监，再让小黛子送他们出去。
后殿里，药又给端来了。
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碗药了。
胤禛亲手抱起儿子，扶着他的小身子。
弘历虽然咳嗽的满脸通红，但是一直这么喝药也受不了了。
他眼泪花全在眼眶里打转，拼命的摇着脑袋：“不喝了！儿子不要喝了！”
又苦又涩的味道弥漫在肚子里，咳嗽的时候涌上来的全是苦味，连唾沫都带着苦。
顾幺幺坐下来在床边，扶住了弘历阿哥，就听胤禛声音低沉里带着焦虑：“弘历，听皇阿玛的话！把药喝下去了，病才能早点好。”
弘历泪光闪闪的用小手扶着碗边，眼睛睁得大大的，“啪嗒”两颗眼泪掉了下来。
他移过视线看着顾幺幺，小鼻子皱了皱。喝了一口。
苦涩的药汁才刚刚入口，弘历只觉得一阵反胃。
“呕！”
他一下子就呕出来了，全呕在了锦被上。
宫女们赶紧过来伺候着要换被子，顾幺幺看着弘历扭曲的小脸，再也忍不住了。
她起身一下子就跪在胤禛面前：“万岁！不如即刻遣人出宫去，请京城里擅长儿科的医馆大夫来瞧瞧吧！”
她觉得这其实也未尝不是一个办法。
过去在王府里的时候，若是遇到有府医解决不了的病症，福晋乌拉那拉氏也是会经常让人出去找名医的。
宗室里其实很多家都是如此。
毕竟相较于太医院的层层门槛——民间医馆之中的大夫之所以能出名，原因则更加简单粗暴直接：他能救人。
能救治别的大夫治不好的病人，并且还成功了不少次。
否则就不会形成相当的名气。
……
弘昀自个儿才好了一些，听说了弟弟生病的事情，他心急如焚，起身就要过去看弘历。
结果时辰又不凑巧——这个时候，从阿哥所这里是不好过去养心殿的。
新换来伺候的一批奴才也是又哭又求又磕头的——毕竟之前没有将三阿哥伺候好的那一群人，已经受了万岁的严惩。
他们可不想步后尘！
望着窗外黑云密布，一颗星子也无的夜空，又听说皇阿玛甚至已经让人连夜出宫去找大夫了——弘昀心里沉了沉，就更觉得不妙了。
皇阿玛向来都只信任太医院的人，若非必不得已，实在不会遣人出去找民间的医馆。
这也就说明——弘历弟弟这一次风寒来势汹汹，非同小可，甚至让宫里的太医们都束手无策。
有时候，不是非得疑难杂症才会要人性命的。
441 脆弱的四爷
大夫被找来了。
民间大夫——第一次得见圣颜，更何况旁边还有皇后娘娘和太医院的众多太医……
等到被苏培盛等人引进来之后，头发花白的老大夫除了按照刚刚教的规矩磕头，其他紧张的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胤禛虽然焦虑，却还是温言安慰了几句，又说让大夫不要紧张，好好来看一看小阿哥的病情。
这是小儿风寒——虽然凶险，但是民间也是常有这样的病症。
并不罕见。
顾幺幺也在旁边让人将大夫扶起来，引进弘历的屋子里去。
……
屋子之中，帘幕低垂，到处都洋溢着药汤的苦涩味。
大夫刚刚进来闻了闻这味道，眉头就是一皱。
然后，他定了定神坐下来，给躺在床上的小阿哥把了脉之后，神情就不似刚才那么紧张了。
这病——他能治！
只可惜时机终究还是晚了一些，到底小病人能不能治好，其中至少有四五分都要看天意了。
医馆大夫不是宫里的太医，也不熟悉宫中那一套规矩，不知道圣上面前说话的门道。
他自然是心里怎么想的，便怎么说了出来——等到将这番话一说……尤其是说出“要看天意”四个字的时候，他就看坐在旁边的皇后娘娘抬手用帕子捂住了脸。
胤禛脸色阴沉沉的，也只能缓缓点头，
眼看着太医一会儿望闻问切，一会儿又提笔，一边思索，一边断断续续地写下药方，胤禛只觉得心乱如麻，没有思绪再看下去。
他起身走过去，到了顾幺幺面前，伸手扶住了她的肩膀：“皇后，回去歇一歇吧。”
她眼睛里全是红血丝，再这么熬下去，只怕她要比弘历还要先倒下。
顾幺幺自然是不放心离开的。
她刚想摇头，胤禛盯着她，握住她肩头的手又捏了捏：“让大夫好好看病。”
这话倒是提醒了顾幺幺。
她和胤禛此时只是一对焦急的父母，可是，在大夫的眼中，也只看得见万岁和皇后娘娘。
他们都在这里眼睁睁的瞧着，大夫的压力该有多大？
思考药方子怎么开的这种事情，本来就不好分心的。
……
顾幺幺撑着黛兰的手站了起来。
她也没走远，等到了养心殿后殿的寝室之中，顾幺幺对着镜子里无意看了一眼，结果差点被镜子里的人吓一跳。
只不过这么短短几天的时间，她很明显地邋遢憔悴了——眼睛哭得又红又肿，嘴唇干裂，头发也是乱糟糟的，脸颊也凹陷下去了。
甚至颧骨都明显了。
黛兰抓紧这时间，就已经到了门口招呼人送来了洗漱的热水。
她和尔曼捧着热手巾，准备伺候着皇后娘娘简单洗浴一下。
黛兰又把要换的衣服拿过来，放在屏风旁边的衣架上。
为了动作能够更快一些，顾幺幺也没让人伺候，只接就让尔曼黛兰出去了。
她只是简单擦洗一下，要不了多长时间。
洗完之后，顾幺幺心里还牵挂着弘历，她低着头，匆匆才换好了衣裳，忽然就觉得屏风后进来了一个人。
她还以为是刚才出去的尔曼黛兰又回来了，于是头也不回地道：“不是说不用伺候了么？”
话音刚落，那人已经径直走到了顾幺幺身后。
顾幺幺一转头，才看见是胤禛。
“爷！”
她吓了一跳，本能之下，又按照从前在王府里的称呼喊出来了。
没喊万岁。
胤禛轻轻嗯了一声，伸手搂住她的腰，微微弯下腰来，疲惫至极地将脑袋抵在顾幺幺的肩膀上，鼻息之间呼出的热气，微微地扑到了顾幺幺的脖子那里。
这一刻，他流露出了顾幺幺很少见到的脆弱。
她心里猛地颤了一下，抬起手在空中犹豫了一下，最后缓缓地落在胤禛的后脑勺上。
顾幺幺跟哄孩子似的拍着他的后背，一边就轻声道：“不要紧，弘历会好的，一定不会有事的！爷是天子，弘历会有福气的！”
胤禛只是苦笑了一下。
顾幺幺自己也越说声音越低，只觉得喉咙里好像卡着什么东西似的。
她都没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已经哽咽了起来。
谁知道天明之后，弘历的病情到底能不能被控制得住呢？
……
第二天早上，弘历烧的更严重了——一张小脸通红通红的，连咳嗽都咳不出声来了，看着可怜极了。
夜里，万岁一夜未眠，早就已经去了佛堂祈祷。
伺候弘历阿哥的一群奴才们也都在后殿里的小佛堂门口磕了头。
顾幺幺趴在弘历床头，看着儿子这样，她几乎连呼吸都快忘了。
太医们跪了一地请罪，为首的太医早就已经吓得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了。
倒是宫外请进来的那位老大夫还在眉头紧皱着忙碌，一会儿探看小病人的热度，一会儿再执笔记录。
他昨天早就将话说在了前面：这病，一半能治，一半得看天意。
而如今，很显然老天是不准备帮这个忙了。
他虽然是万岁急迫之下让人出宫找来的大夫，但是在这宫里，也能感受到太医院那一帮太医对他的鄙夷和不屑。
昨夜，几乎他提出的每一味药，每一种法子，都要受到对面这一群人的质疑。
五格格这时候也过来了。
她平日里都是和四哥哥玩在一起的，这几日没了弘历的陪伴，五格格虽然乖巧，却也只觉得怅然若失。
她手里抱着一个锦缎兔子，过来就小心翼翼的在门口想看看哥哥。
然后就看见屋子里的人全部都哭丧着脸。
五格格犹豫了一下，不知道是该进去还是不进去——她站在门口观望了一下，就看皇额娘侧过脸，一只手抓着空药碗，她用手背擦了一下眼角。
五格格没有再犹豫，让奶娘等在门口，她自己抱着锦缎兔子就进屋来了。
她个子小，屋子里的人都不注意——再加上太医知道这是万岁的养女，养在皇后娘娘膝下的五格格，自然也不敢多嘴。
顾幺幺刚刚揉完眼，一睁眼，就看五格格已经站在自己面前了。
五格格抬起手，小心翼翼的把手里的兔子塞到顾幺幺怀里，然后踮起小脚脚，伸手给顾幺幺努力擦着脸庞上的眼泪：“皇额娘别哭！”
442 又是一年春
这时候——弘昀也过来了。
他本来就牵挂得一夜都没睡踏实，这时候等到时辰一到，立即就过来瞧弟弟了。
进了门，一屋子的奴才跪下来给他磕头，弘昀就看见五妹妹正举着小手，很懂事的给皇额娘擦眼裂，奶声奶气的安慰她别哭。
皇额娘正坐在床头，床上帘幕低垂。
弘昀三步并作两步跨了过去，等到看见床上的情形，不由地就脚下一顿。
他怎么也没想到，不过几日没见——活蹦乱跳，天真可爱的弟弟就变成了这样。
“四弟！四弟！”
弘昀鼻子一酸，伸手撑着床头，俯下身喊了弘历好几句。
可是弘历压根儿就没有反应。
只能看见他烧的通红的小脸上，鼻翼轻微地翕动着，旁边的床沿上，隐隐还有冰凉的水迹——降温、针灸、各种药方……
什么法子都试过了。
弘昀眸中漆黑沉郁，默默地垂下了头，过了半晌，轻声道：“皇额娘，太医们怎么说？”
顾幺幺没说话。
弘昀转身过来，将视线投向了背后的太医们。
太医们越发把头往下垂。
没有人敢看这位准太子的脸色。
……
弘昀虽然还很年少，但经历了三姐姐的事情，他已经明白了这种可怕的沉默意味着什么。
不！
他绝不要事情发展到那一步！
弘昀的目光沉沉地落了下来，落在地砖上，他倏然一转身，对着顾幺幺就道：“额娘，不如请皇阿玛赶紧传旨——宗室内外，俱为一体，若是有擅长小儿风寒的府医，这时候也不必拘着什么规矩了，赶紧都接进宫里来！”
顾幺幺想站起身来，但是身子才刚刚离开绣墩，就歪了一下。
弘昀和旁边的尔曼都抢上前去扶住她。
弘昀只觉得皇额娘的手冷得像冰块一样。
顾幺幺看着大儿子，也只是苦笑了一下：“你皇阿玛已经想到了，连夜也找来了，这几位就是。”
她抬手指了指旁边站着的几位，弘昀才看出来那几人穿的不是太医服色，也不是民间医馆的大夫。
正是宗室内的府医。
看来确实是什么法子都想过了。
弘昀嘴唇颤动了一下，想要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窗格子里，清早的阳光打了进来，弘昀才发现皇额娘的鬓边已经多了几根银丝，在晨曦下格外扎眼。
顾幺幺盯着床上躺着的弘历。
一向调皮的弘历从来没有这么安静过。
在这一夜里，她多么希望那个调香空间里，并不只有香水……也能有一些消炎药、退烧药。
只要一盒就好。
只要一盒就能救她的孩子！
可是没有。
一颗都没有。
……
五格格仰头看着顾幺幺的神情，终于忍不住撇下了嘴角，“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她其实也不知道事情终究会发展成什么样，但就是觉得心里很酸。
很酸。
这哭声就仿佛某一种不吉祥的信号似的，迅速的在屋子里扩散了起来。
然后扩散到了屋子外面。
乃至整个养心殿后殿。
乳母和嬷嬷见五格格哭泣不祥，生怕惹了皇后娘娘生气，赶紧过来，又是捂着五格格的嘴，又是连哄带吓的，好不容易才把她给抱了出去。
顾幺幺听着五格格的哭声，只觉得自己神思都有些恍惚了。
……
这一天中午时候，三阿哥弘历咽了气。
……
顾幺幺记不得自己是怎么回去寝殿的，也记不得胤禛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总之，在这一天过去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顾幺幺想到当时的情景，也只能像回忆起电影镜头似的，在眼前闪过几个画面。
比如胤禛流着泪过来扶着她。
比如弘昀哭倒在床上大喊三弟弟。
比如五格格重新又挣脱了嬷嬷的手，跑过来站在门口，哭得撕心裂肺。
比如妃嫔们都过来了，还有几个很受照顾的太妃，太嫔也被宫女们扶着气喘吁吁地过来了。
里里外外黑压压的跪了一片奴才，人人都在哭。
顾幺幺记得自己清清楚楚的看见胤禛抓着自己的肩头，对自己喊着话。
但是她只能看见他口型的变化，耳中却听不见任何声音。
所有碎片镜头的最后，是一片彻底的黑暗。
……
雍正二年的春天。
又是一年过去了。
军机房。
苏培盛指挥这奴才们将午膳给撤了出来，这才猫着腰，小心翼翼的进去，低声在万岁爷身后提醒了一句——万岁爷为了龙体康健，该起身来活动活动了。
这也是万岁爷的要求，让苏培盛每隔一个半时辰都得提醒自己至少起来走动几步，活络活络气血。
气血不通，百病丛生。
军机房地方不大，架子上都是卷轴。
瞧着万岁在屋子里来回走了几趟，转头看着自己：“皇后那边送了吗？”
苏培盛立即笑着道：“回万岁爷的话，奴才刚才便已经带着人给送去了，皇后娘娘很是喜欢。”
这说的是甜点。
今日的膳房有将时令的鲜果做成了水果酥，万岁用膳的时候尝到了，便觉得皇后会喜欢，于是处理军机大事的同时，还没忘记让人特地给皇后也给送一份去。
苏培盛想：别说皇后娘娘本就盛宠不衰。
就算皇后娘娘不得宠，如今加上了这一份丧子之痛，也会让万岁倍感怜惜。
去年弘历阿哥没了的那件事——皇后娘娘多伤心啊……
这对于她来说，已经是第二次打击了。
之前在西北的时候，三格格的事情已经让皇后娘娘伤心不止。
万岁如今也是很小心着——着意呵护着皇后娘娘。
大概是怕她和先朝的某位皇贵妃一样，因为丧子之痛，一蹶不振，最后年纪轻轻就撒手人寰。
那位皇贵妃也是十分得皇上盛宠的。
但是皇上最后也没能留住心爱的女人的生命。
苏培盛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心底想着：说到底，还是因为万岁爷子嗣太少的缘故。
简单粗暴的来说，就是六个字：人太少，死不起。
若是像康熙朝的时候，皇子们有几十个，皇孙们更几乎上百——虽然丧子之痛也令万岁悲伤万分，但终究还是要比现在好的多。
……
掌灯时分，胤禛和大臣们从军机房里终于走了出来。
苏培盛很清楚——这可不代表一天事务的结束。
恰恰相反——这是万岁爷夜间工作的开始。
他即将回到养心殿去，去批阅奏折。
不过，在这之前，万岁是一定先回去看皇后娘娘的。
443 一对娃娃
养心殿后殿里，此时正热闹。
二格格带着孩子进宫来看望顾幺幺了，迟迟未归。
这是顾幺幺的外孙，如今也已经两岁了，正是最可爱的时候。
被乳母抱在怀里，小外孙睁大了一双如黑葡萄般的眼睛，滴溜溜地将屋子里望来望去了一番，然后吐了个口水泡泡，就对着二格格伸出手：“额狼……”
他“娘”字还发不好音，时不时的就说成“狼”了。
周围的奴才都忍不住微笑低头。
二格格起身过去把孩子给抱过来，又到了顾幺幺身边，伸手把小外孙递给她：“皇额娘也抱抱他？”
顾幺幺伸手把小外孙接过，看这小子蹬着两条有力的小胖腿，踩在自己的膝盖上，睁大了眼睛冲着自己傻笑。
那样子实在是太可爱了。
二格格在旁边就教着孩子喊人，小外孙也听不懂，只是乐呵呵的一边傻笑，一边伸手抓住了顾幺幺身上佩戴着的一只香囊，然后傻乎乎的送到嘴边就要咬：“嗯嗯！”
乳母和宫女们赶紧上前来，拉住了他的小胖手：“小主子，使不得！”
小娃娃举高了右胳膊，不让奴才们抢到他的香囊。
然后他身子往前一冲，跌进了顾幺幺的怀里，同时伸出两只小胳膊搂住了顾幺幺的脖子，在她脸上“吧唧！”亲了一口。
顾幺幺怕伤了外孙，先摘了自己手上的护甲，然后才抬起手来，把外孙搂进自己怀里，在他脸上贴了贴：“乖宝贝！”
二格格在旁边微笑的看着，看着看着却又沉默了。
她仿佛在依稀之间，又看见了幼弟小时候和额娘相处的画面。
皇后身处后宫之中，二格格又是已经出嫁的女儿，母女两人并不方便像从前一样时时团聚。
但是自从去年之后，万岁便直接下了旨意，让公主有空便带着外孙多进宫来陪伴皇后。
甚至小住几天也是可以的。
趁着暖阁里没人注意，二格格迅速的转过脸，忍了一下眼泪。
再抬起头的时候，她已经是满面欢颜：“皇额娘，女儿前阵子来请安的时候，听皇阿玛说——今年大概是要搬去圆明园呢？”
自从先帝在圆明园驾崩之后，皇阿玛便直接带着她们搬进了紫禁城，如今想想也已经有几年的光景了。
顾幺幺将小外孙从自己怀里放下，又看着乳母和嬷嬷们伺候着他坐上了学步车，后殿里养着的小猫咪过来围着他跑前跑后直打转。
小外孙咯咯地笑着，不一会儿这动静把五格格都给吸引过来了。
她过来给皇额娘和姐姐请了安之后，自告奋勇的就说可以带小外甥到院子里花树下去玩。
没错，二格格是她的姐姐，所以这孩子还是她的外甥呢！
二格格笑着就允了，又想着虽然五妹妹性子稳妥，但毕竟还是个孩子，于是又转头嘱咐着嬷嬷们都跟去。
……
胤禛过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一幕：檐下的宫灯光辉洒在后殿庭院里的芳树上，几只小猫咪围着五格格跑来跑去，还时不时的回头逗着小主人。
视线再移过去一些，胤禛才看见五格格正好挡住了坐在学步车里的小外孙。
两个孩子都笑得好开心，咯咯咯咯的笑声穿出了庭院，传送了好远。
难怪他刚才还在外面就已经听见动静了。
苏培盛轻轻咳嗽了一声，两位小主子身边的奴才回过头来，看见万岁居然在背后，静悄悄地看着这一幕，没有一点动静。
虽说万岁脸上还挂着笑容，但奴才们也吓得不轻，哧溜就给跪下来了，刚要出声请安，被万岁抬了一下手给制止了。
他不想惊动了里面的顾幺幺。
五格格也带着小外甥过来了。
她上前来就有模有样地给皇阿玛行礼，另一只手还牵着摇摇晃晃的小外甥。
乳母在后面扶着。
胤禛弯下腰，伸手把自己的小外孙给亲自抱了起来，那孩子虽然和他之前相处的机会并不多，但是一点也不怕生，小屁股坐在他的臂弯上，摇头晃脑的还在咯咯笑。
胤禛忍不住也开怀笑了起来：“你这小子！到底什么好事儿，瞧你乐成了这样！”
……
他带着两个孩子进了殿里，一眼就看见了顾幺幺正和二格格坐在窗下说话，旁边案上，满满两盘的水果酥只剩下了一块。
看见胤禛过来，二格格笑着就站起身来，先过来给皇阿玛请安，然后就还跟小时候一样，撒娇地挽住了父亲的胳膊：“皇阿玛，您到底什么时候打算带皇额娘去圆明园呀？”
要是去了圆明园，她离皇额娘的距离就更近了。
更何况圆明园毕竟不是紫禁城，规矩也没有那么森严，到处都是湖光山色的美景，带着孩子也比走在这这紫禁城里高高的宫墙下有意思。
胤禛拍了拍女儿的手，笑了笑。
顾幺幺看着他们父女两人说了几句话，忽然心里就产生了一个朦朦胧胧的念头——这父女两人简直跟值班似的，轮番看着她。
胤禛回来了，二格格也就能走了——就是怕她身边没人守着似的。
大殿之中的西洋钟开始报点了。
二格格也过来，说要带着孩子先回府去了，等到改日再来给皇额娘请安。
顾幺幺看了一眼尔曼——尔曼早就已经将要给二格格带回去的东西都已经收拾好了，这时候出去指挥了四个小太监帮着抬着。
二格格在殿中退后了几步，郑重其事的带着孩子给胤禛和顾幺幺跪安，然后又按住顾幺幺，说不必让皇额娘相送。
尔曼和黛兰送着她出去了。
殿里，胤禛瞧了瞧灯火下顾幺幺的脸色，就问旁边人：“伺候皇后用晚膳了么？”
旁边的宫女最怕问的就是这句话——都知道万岁如今把皇后娘娘当眼珠子一样怜惜着，最担心的就是皇后的身体。
若是皇后不进膳，遭殃的就是她们这些伺候的奴才——谁让万岁爷的脾气随着局势的渐渐稳定，而越来越专横了呢？
万幸就是皇后娘娘还经常帮她们遮掩。
果然，还没等宫女开口，顾幺幺抬头对着胤禛平静道：“臣妾用过了。”
444 封太子
胤禛压根儿不信。
他狐疑地打量着灯火下皇后的脸色。
顾幺幺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冲他笑了笑。
她都用了那么多水果酥了，其实也能算是用过晚膳了。
胤禛瞧着她喝了茶，然后便把苏培盛给叫进来了。
顾幺幺在旁边，听着他就噼里啪啦的点了七八样小吃——有点夜宵的意思。
“皇后再陪朕用一些。”
胤禛语气听着就像哄她似的。
……
夜里春寒，没说几句话——胤禛先让宫女去拿了衣架上的厚袍子过来，给顾幺幺拢住了。
他拉着她站起来，微微侧头，修长有力的手指在顾幺幺下巴之处，给她扣紧了扣子：“一会儿夜宵送来了，捡着喜欢吃的提筷子，不喜欢的就别勉强——让他们再去做别的。”
顿了顿，他给她已经把扣子扣好了，于是低下头来，轻轻亲了亲她的脸颊：“不过，朕点的都是皇后爱吃的。”
灯火的暗影之下，胤禛的侧脸看起来特别温柔。
声音也温柔。
顾幺幺抬手抱住了他的腰，轻飘飘地道：“好。”
胤禛没放手，伸手把自己的皇后拥进怀里。
宫女们早就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悄手悄脚地退出去了。
搂着顾幺幺，感受到她肩胛上的骨头瘦的都已经明显凸出了，胤禛心疼极了。
自从去年之后，幺幺说话都是这种风格——一个字两个字的往外蹦。
几乎见不到以前那种神采飞扬或者开开心心说废话的样子了。
她整个人就好像被抽去了精气神，仿佛在这个身体里——能够支撑主人连续讲几句长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
夜宵不一会儿就送来了。
的确如胤禛所说——都是皇后爱吃的。
什么养生啊、清淡啊……这时候也都不提了。
若是连食欲都没有，还养生什么？
烤羊排、桂花乌梅饮、香辣龙虾……
最后，两个小太监一起合力，将一道热气腾腾的菊花锅子给端上来了。
镂空的小炉子上放着精致的雕刻着菊花纹的锅，锅里放着纯种的白菊花，被热气一熏蒸，菊花的香味已经先透了出来。
每一朵菊花都是精心挑选的，清洗的干干净净，一点杂质也无。
锅里是用上好的菌菇汤，鲜而不腻，看上去像是一锅清水，但是尝来却又味美无比。
食料用的就是素鸡、素火腿、素鸭之类的。
旁边侍膳的奴才提着筷子在锅边等待着，等到将这些食材下锅之后，稍微滚上一会儿，等到熟，就可以沾汁食用。
酱料也是御膳房特制的，用的是皇后娘娘喜欢的甜辣口味。
其实严格说起来，宫里的菊花锅子有好几种吃法——比较常见的是菊花后下锅。
但是皇后娘娘喜欢的是这种：菊花和高汤一起。
胤禛开始还让奴才在旁边伺候着，后来就挥了挥手，让暖阁之中的人都出去了。
他起身坐到了皇后身边，一只手拉住了顾幺幺的手，放在自己腿上，轻轻地揉捏着她的手心，另一只手则亲自执了筷子，给她烫着食材。
烫完了，再耐心的裹上酱料，放在顾幺幺面前的碟子上。
顾幺幺冲他抬脸一笑：“爷。”
灯火的暗影投射在她的眉目之间，胤禛瞧着她虽然在笑，眼神里却有些茫然。
他心里一阵心酸。
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胤禛若无其事的笑了笑：“来，幺幺。”
反正暖阁里没人，这时候也不必忌讳什么了，顾幺幺往胤禛身边挪了挪，抱着他的胳膊，靠在他身上，微微闭了闭眼，小声地又咕哝了一句：“爷。”
胤禛放下筷子，伸手就把她给紧紧的揽进怀里来了。
时间不能让伤口消失殆尽，但却可以让伤口结疤——痛楚不再那么尖锐。
他低下头，在她额头上轻轻落了好几个吻，就看皇后的眼神盯着窗户外面。
胤禛顺着顾幺幺的视线向外望去，就看见满庭月色如水，庭院里的花树都仿佛笼罩在一层轻烟之下。
他听见顾幺幺轻声道：“万岁，圆明园里……”
圆明园里的月色，想必也是这么美吧。
……
雍正二年春，雍正帝一边为先帝服丧，一边兴建园林，同时专设八旗护军守卫，选在京八旗官军，前往驻扎。
准备夏天至圆明园居住理政，同时避暑。
帝后在圆明园中的所居之处是九州清晏，这里其实就是之前的“南所”，采用中轴对称的布局，中路有前殿五间。西侧建有清晖阁，一番扩建修葺之后，阁前有松树造景，古雅大气。
这一次兴建园林，光是九州清晏一处的样式房图纸就有近五百张。
万岁阅览过之后，通通让内务府送去了皇后那里——也要按照皇后的意思修改。
……
从紫禁城搬到圆明园可不是个小工程——尤其是顾幺幺如今的身份已经是皇后之后，要考虑的事情就更多了。
而且，天子迁至圆明园，又不是只带皇后一人的。
其他的妃嫔、皇子公主、甚至宫里有资历的太妃太嫔，一大群人都在搬。
这么一来，各种程序就冗杂了。
好在宁妃尽心竭力，这一年来也算是个得力的帮手。
不过，搬迁圆明园这事情，再重要也比不过另一件大事。
雍正二年夏，万岁下旨昭告天下，立皇后所出的三皇子弘昀为皇太子，并下谕礼部择吉日举行册封大典。
“帝王绍基垂统，长治久安，必建立元储，懋隆国本，以绵宗社之祥，慰臣民之望……建储大典，宜即举行。今以皇三子弘昀为皇太子。尔部详察应行典礼，选择吉期具奏。”
为了表示自己对太子的喜爱和满意，胤禛还亲自带着儿子弘昀，祭扫了方泽、太庙、社稷等，向天下臣民宣示这一喜讯。
万岁子嗣不多，三皇子资质又十分突出，加上又是万岁宠爱的皇后所出，所以他被立为东宫，本是众人意料中事。
朝野上下虽然一片庆贺之声，但人人倒也并不如何惊讶。
但是直到万岁带着三皇子祭扫了方泽、太庙、社稷，才满朝震动。
知道皇上喜欢，但不知道他这么喜欢！
顾幺幺在后宫之中，这些天也没个清净——除了宁妃忙忙碌碌，带着各种份例单子过来，早请示晚请示。
另外恭喜的妃嫔和宗室命妇们，也快把门槛都给踏破了。
445 重华喜事
太妃、太嫔们也都十分羡慕皇后。
虽然皇后有丧子之痛——但是以这些太妃太嫔的逻辑来看：紫禁城中，哪个宫里不曾经有夭折的伤心事？
最起码，皇后生的三阿哥现在成了太子。
太子呢！
将来万岁百年之后，皇后娘娘就是皇太后。
亲儿子做皇帝，大权尽握，太后到时候还有什么可愁的？
更何况三阿哥又那么孝顺。
太妃太嫔们聚在一起关上门，闲聊的时候，也忍不住都说——皇后这是因为沾了万岁子嗣不多的便宜。
虽然大不敬，却是话糙理不糙。
像在康熙年间的时候，后宫妃嫔众多，三宫六院，莺莺燕燕——争宠的妃嫔多了，皇上的心意容也容易改。
眼前的几位太嫔，别看现在平平淡淡，当年也曾经风光无比的。
还有曾经给万岁生下过好几个孩子的。
甚至有两个小阿哥。
只不过夭折了一个，剩下的另一个小阿哥，只要资质平庸一些，又不懂得在皇阿玛面前展现，很快就会在淹没在一大群儿子之中了。
康熙也不会记得。
母凭子贵——儿子不受宠，做额娘的也就没了前程。
……
但是到了这一朝就不一样了。
皇子少，意味着竞争也少——这也就是万岁敢提前立储的原因。
至少不会像前朝那样，一群皇子虎视眈眈盯着帝位了。
其他的皇子，且不说不足以对三阿哥构成威胁。
就算能构成威胁——万岁也已经都将他们的羽翼给拔干净了。
这天下，他留着要给他最喜欢的太子呢。
……
六月初，皇太子大婚礼成。
六月初七日，康熙册立皇太子福晋富察氏为太子妃。
或许是受了弘昀喜事的感染，再加上替儿子忙着婚事，分散了不少注意力。
二格格更是整日将小外孙给送过来，在顾幺幺身前身后跑来跑去。
顾幺幺脸上的笑容也渐渐的多了起来。
胤禛看在眼里，心里甚是安慰——时间虽然无法抹平伤口，但却能让鲜血淋漓之处结痂。
而不再流血，本就是愈合的开始。
……
六月中，顾幺幺和胤禛坐在九州清晏之中，看着皇太子和太子妃富察氏给自己叩拜。
佳儿佳妇，一对璧人。
富察氏起身的时候，略微无措了一下——弘昀立即就伸手扶住她了。
富察氏脸一红，想着还在公婆面前，赶紧就把手给抽回来了。
顾幺幺和胤禛对视了一眼，两人忍不住都微笑起来。
记得当时给弘昀说成亲的事情，他一脸满不在乎。
而且胤禛也总是夸娶富察家的女儿，一句“娶妻娶贤”时时刻刻都挂在嘴边——搞得好像富察家的小姑娘长得有多难看似的。
直到顾幺幺后来小选的时候见到了真人，才知道根本就是截然相反。
富察氏的美貌倒还在其次，最关键她虽然出身高贵，但是却没有奢靡之气，待人谦恭有礼，落落大方。
这样的太子妃，将来作为母仪天下的皇后——自然是再合适不过。
……
弘昀既然成了皇太子，若是随着皇阿玛和皇额娘来到圆明园，便不太合适了。
紫禁城的东西六宫都是供皇帝和皇帝的妃嫔们居住的，外东路、外西路则是太妃太嫔们的去处，皇子出生之后，若是母亲身份贵重并且得到皇上喜爱，幼小的皇子一般能在母亲面前养到五六岁。
然后才去阿哥所。
阿哥所的位置在东西六宫的北端，号称东五所和西五所。
弘昀之前没封皇太子的时候，就住在西五所。
但是如今，既然住在这里的小皇子已经变成了储君，西五所也就不好只叫“所”了。
这里变成了东宫，赐名“重华”，还是张廷玉拟的名。
重华之名，出自“此舜能继尧，重其文德之光华”，其中寄予了万岁对于皇太子的重望，希望皇太子弘昀将来接过了江山之后，使国家有尧舜之治。
其实，之前不是没有官员提议过，应当将东宫太子给移到毓庆宫。
毕竟那里才是为太子居而建造的宫殿——殿宇宽阔，气势恢宏，本来就有别于其他皇子的居处。
也只有这里才能凸显出东宫太子的无比尊贵。
但是胤禛和顾幺幺都觉得不妥，尤其是顾幺幺——想到先朝废太子胤礽就在这毓庆宫中被废，父子反目。
之后更是悲惨的死去。
怎么想都觉得很晦气！
她对着胤禛一说，正合了胤禛心里的想法——他也是觉得这一点让人很不舒服。
于是胤禛将提此建议的官员给断然驳回了。
从此再没有人敢多这一句嘴。
……
重华宫中，沿用的基本上还是西二所三进院的格局。
虽然为了符合太子的贵重身份，重华宫有所改动，但是变化并不大。
一进门，先是前院面阔五间，进深三间，琉璃瓦歇山顶粲然生辉；前檐正中接抱厦三间，华丽的古钱纹棂花槅扇门四扇。
不过，后面几样都是改建之后添加的了。
殿内还有匾额“乐善堂”，匾额上的字体气势恢宏。
这是胤禛亲自提笔，为东宫所写。
……
九州清晏里慢慢冷清了下来，天色也暗了起来。
随着搬进来的时日渐渐过渡，一切也都变得井然有序起来。
胤禛还在前面的勤政亲贤殿办公，特地让苏培盛又回来传了话，说让皇后不必等了，先好好用膳才是。
顾幺幺一个人坐在九州清晏之中，听着外面水声。
九州清宴灯火华美，倒映在圆明园的湖水中，犹如天上仙境。
一群宫女无声无息的伺候着皇后娘娘用膳，五格格早就已经放下了筷子，却黏着顾幺幺不愿意离开。
她坐在旁边，手里拿着一只香囊，正在饶有兴趣的对着灯火举着看。
“皇额娘，这里面就这么一点点干花——怎么香味会这么浓郁呢？”
五格格不解地问顾幺幺。
顾幺幺伸手摸了摸五格格的小脑袋，对着她温声道：“你吃饱了吗？”
五格格认真地点了点头，然后有点羞涩的冲着顾幺幺露出小牙牙一笑，两只小手文文静静地拢在膝盖上。
她头上还戴着六儿给她巧手编的花环——用的都是这里的珍奇花种，特别可爱。
顾幺幺这才接着她刚才的问题回答道：“因为……这只香囊的香气本来就不靠这些干花。”
446 甜蜜依旧
五格格有点没听懂，抬头迷茫地看着皇额娘。
她如今也开始和以前的二格格一样，对调香日益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顾幺幺对着她伸出手，五格格立即站起身，过来黏在顾幺幺的身边，听皇额娘细细解释了几句——这香囊看着里面装满了干花瓣，其实花瓣不过是载体罢了。
这些干花瓣完全经过了处理，恰恰是完全无味的。
能够散发出这么持久而且浓郁的香味——靠的是香精。
……
正说着，顾幺幺就听外面奴才都跪了下去，一片给皇上请安的声音。
顾幺幺拉着五格格的小手站起来，五格格跟在她身后，刚刚行礼，顾幺幺就被胤禛给扶起来了。
圆明园这里的温度虽然比紫禁城要低一些，但毕竟夏天里天热，纵然太阳已经落了山，走到哪里也觉得一阵阵热烘烘的暑气。
再加上胤禛在勤政亲贤殿忙了一天，他衣领都被汗湿了。
摸了摸五格格的小脑袋，胤禛让奴才们过来把五格格给带回屋子里去，然后他揽住了顾幺幺的肩膀，带着她也到了后面寝殿。
顾幺幺替他把外袍脱下来，她眼睛尖——一下子就看见他脖子那里有点红。
胤禛也觉得那里皮肤痒——估计是被汗闷出了痱子来了。
他伸手刚刚抓了抓，就被顾幺幺给按住了：“万岁，这里都发红了，别抓！”
她拉着胤禛到了窗下的小桌旁边，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下来，然后才去拿了自己自制的镇定香薰水。
这里面就用的不是香精了，而是白藓皮、白蒺藜、苍耳子、莲子心，白子仁、枇杷叶一起煎出来的水，外加金银花瓣，飘着淡淡的清香。
最适合夏天镇静止痒，润泽皮肤，防止蚊虫叮咬或者生痱子。
顾幺幺将这香薰水倒在一片薄薄的丝帕上，眼看着丝帕吸饱了水分，然后对折叠了几叠，直到最后折成了跟化妆棉差不多大的方块，才过去给胤禛敷上。
胤禛微微低着脖子，还挺配合。
等到湿淋淋的帕子敷上他后脖颈，他被那凉意所激，整个人都颤了一下，肌肉都绷紧了。
顾幺幺一下子就勾起了唇角。
胤禛故意沉了脸色，瞪了她一眼：“皇后这是存心捉弄朕吧！”
顾幺幺抿着嘴唇，笑意一点一点舒展开来。
看她笑了，胤禛便更配合了——面对皇后的时候，他也只想看她一笑。
她笑的越多，他心里才越放心。
……
在胤禛身边坐下来，顾幺幺还不忘继续伸手替他按着帕子：“好些了么？万岁。”
胤禛看她姿势别扭，索性一伸手将她给抱了过来，搂住了她在自己膝盖上。
这样就变成她搂着他的脖子了。
胤禛一手扶着顾幺幺的腰，看她乖乖坐在自己的怀里，脸颊上染着一层薄薄的晕红，神情还是和年少时候一样。
她骨架纤弱，天生就是让人充满保护欲的那种。
胤禛忍不住低头，在顾幺幺脸上宠溺地挨擦了几下，收紧了手臂，另一只手轻轻地捏着她的耳垂。
刚才用晚膳之前，顾幺幺就已经将首饰都卸了，这时候耳垂被胤禛捏着，倒也不会被耳饰硌着。
她伸手握着胤禛腰间挂着的，她亲手做的香囊，一边就听胤禛煞有其事地道：“你耳朵生的最好，有福气。”
他一边说着，一边笑，还不忘伸手拦着她的后腰，生怕她因为重心不稳而跌下去。
顾幺幺的耳垂被他捏在指尖里，她伸手捂着耳朵，微微歪了歪脑袋，怕扯痛了耳朵，不能太用力挣扎，于是索性直接下巴一歪，趴在了胤禛的肩膀上，然后伸手抱紧了他的脖子。
西洋钟一下一下的走着，钟摆的声音回荡在暖阁里。
门口有个不知趣的宫女，手里捧着托盘，刚刚想往这里来，被尔曼一伸手就给挡住了。
“爷……”
暖阁里，顾幺幺搂着胤禛的脖子晃了晃。
她一撒娇，就不乐意喊万岁了。
万岁是别人的万岁，只有“爷”是她的。
暖阁里安静得很，胤禛手上的动作微微停了一下，顾幺幺清清楚楚的听见他喉头咽了一下的声音。
他低下头，忽然咬了一下她的耳朵
等到被胤禛抱起来往屏风后面走的时候，顾幺幺才发现他好像是会错意了……
……
七月初七，乞巧节到了。
这是女子们向织女星乞巧智慧与巧艺的节日，从前乞巧的方式大多是姑娘们穿针引线验巧，做些小物品，比赛看谁的手最巧。
不过到了顺治康熙年间，比赛的法子早就变成了用豆芽取代针——姑娘们以碗盛水，将豆芽投于水面，观看碗底的投影，若影子如同游鱼、花瓣，就会被认为已经得到了织女星的巧智。
所谓“豌豆芽生半尺长，家家争乞巧娘娘”，说的就是这种欢乐的场景。
圆明园里，瓜果飘香，今年的荷塘格外争气，已经前后开了四株并蒂莲——莲花嫣红，亲亲热热地靠在一起，跟双胞胎似的。
自古以来，并蒂莲的出现都被视为吉祥之兆，胤禛知道了也很是高兴，于是白天里在勤政亲贤殿赏赐了众臣。
到了傍晚月上柳梢头的时候，妃嫔们迫不及待地就过来九州清宴，给皇后娘娘磕头请安，讨皇后娘娘欢心了。
请安之后，顾幺幺带着众人一起在庭院之中，趁着月色开始乞巧。
不过，一群大人之中，最开心的还是属五格格了。
天气已经往秋天里走了，加上中秋节马上就要到了，五格格穿了一身为节日特地准备的新秋装，手里拿着豆芽，蹦蹦跳跳地不知道投了多少次。
其他妃嫔们投的散如花，动如云，细如线……
可惜五格格每次都不大成功。
反而还把水花溅得衣襟上到处都是，她自己睫毛上也挂着水珠，几乎都快睁不开眼了。
顾幺幺看着就怕五格格衣服湿了受寒，于是示意奴才们把五格格给拉过来。
她蹲下来，捏了捏五格格的脸颊，对她柔声道：“这次数也是有讲究的哦！”
五格格是格外乖巧的孩子，一听就不好意思地抬着小手手摸了摸脑袋，然后笑了：“皇额娘……”
顾幺幺还想继续说下去，忽然就觉得胃里一阵恶心。
447 意外之喜
五格格年纪虽然小，人却很乖觉，看见皇额娘脸上的神情不对，立即就过来拉着了她的袖子：“皇额娘！”
她脸上的笑容全没了，抬头紧张的盯着顾幺幺。
旁边的黛兰和尔曼也都绷紧了神经，赶紧上前来扶住皇后娘娘：“娘娘！”
顾幺幺拍了拍她们的手，安慰道：“不要紧，别大惊小怪的。”
顾幺幺觉得自己大概是瓜果用多了。
瓜果本来就是寒凉的，更何况她午膳用得少，晚膳又没来得及用，直接空腹吃了这么多水果，自然会会导致胃有些不舒服。
这时节，往圆明园里上供来的各种品种的瓜果让人目不暇接。
胤禛又独宠她，九州清晏之中，常常瓜果香盖过了花香。
顾幺幺这么想着，于是只说要回去换身衣服，让宁妃先替自己主持着这里。
正好——方才乞巧成功的妃嫔们也可以给赏赐了。
赏的都是漂亮的荷花形状小香囊，只不过里面装的不是香料，而都是珠宝。
拿到了香囊的妃嫔们欢天喜地，顾幺幺瞧着便微微笑了笑，对着五格格伸出了手。
五格格立即上前来拉住顾幺幺的手，乖乖的和皇额娘一起回去了。
……
再晚一些的时候，乞巧的妃嫔们瞧着皇后似乎是意兴阑珊的样子，于是很识趣地都各自回居处去了。毕竟这只是乞巧节——圆明园里的庆祝也没中秋那规格。
胤禛也从勤政亲贤殿回来了。
刚刚才进了九州清晏，就有宫人过来说皇后娘娘……好像有点不舒服。
胤禛听着变脸色了——他现在一听到这种消息，虽不至心惊肉跳，但也是心头一紧。
他抬脚立即就进去了。
暖阁里，灯火悬挂的通明，顾幺幺坐在帘幕之后，一只手撑着下巴，强打着精神看着面前的礼单——这是中秋给宫里太妃、妃嫔、皇子公主们的赏赐。
五格格手里抱着个锦缎缝制的玩具，乖乖的坐在她身边。
胤禛一看顾幺幺还能看礼单，心里顿时就放心了——她从来又不是那样拼命的性子。
若是真得病得不舒服了，她是肯定会躺在床上的。
既然人还能有这份精神，那就不严重。
他抬脚走过去，五格格一抬头，看见是万岁过来了，立即就把怀里的玩具给放下来了，起身乖乖的给他行礼：“女儿给皇阿玛请安！”
胤摸了摸五格格的小脑袋，过去也坐下来，瞧着顾幺幺的脸色，又伸手用手背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看着桌上一壶热果茶，还在冒着袅袅的烟气。
“是哪儿不舒服？召太医了么？”
他担心地问她，同时目光向旁边站着伺候的尔曼脸上溜了一圈。
尔曼上前来小声禀报：“回万岁爷的话。太医……”
她瞧着脸色有点为难，偷偷看了一眼皇后娘娘。
顾幺幺扯着胤禛的袖子，轻轻的勾住他的手指：“臣妾没让她们召太医——不要紧，臣妾刚才喝了些热果茶，好多了。”
胤禛听了直摇头，一抬手，对着旁边奴才干脆地道：“传。”
好几个人都答应着，然后往外面去了。
……
顾幺幺眨了眨眼，也只能冲着胤禛笑笑。
其实那种恶心想吐的感觉，也就刚才在花园里那么一会儿。
进了暖阁来，这里温度高，又喝了些热茶——胃里暖洋洋的，那种不舒服的感觉顿时就退去了。
虽说她身为皇后之尊，便是想把整个太医院召来也是可以的，但她是真的不想喊。
太麻烦。
胤禛伸手拉着她起来，也不管她说自己没事，直接把她给按在了床沿上。
他扶着她的腰让她躺下：“必须让太医瞧瞧，朕才放心。”
一边说，他一边拿了迎枕来给她靠上，同时自己一撩衣角，坐在了床沿边上。
胤禛伸手轻轻的摸了摸顾幺幺的脸颊，顾幺幺乖乖地一歪头，就把脸给整个儿倒在他手掌心上了。
胤禛唇角勾起一丝微笑，另一只手抚着她纤柔的肩头，顺着袖子微微下滑，最后握住了顾幺幺的手。
他用力的攥紧了她的手掌，肃色道：“别拿小毛病不当回事！”
……
不一会儿，太医就过来了。
自从三阿哥的事以后，万岁迁怒太医院，就这么短短一两年的光景，太医院又换了好一波人。
如今过来的太医听说皇后娘娘身子不舒服，烦闷欲呕，于是在路上就已经琢磨开了。
……皇后娘娘虽然不再年轻，但毕竟圣宠多年不绝，如今更是与万岁同住九州清晏，帝后十分恩爱。
……
等到了九州清晏，给万岁娘娘行礼之后，宫女们搬着绣墩过来给太医就坐下了。
顾幺幺就怕太医又开一堆奇苦无比的药方子，然后她又会被胤禛盯着，不得不乖乖喝下去。
于是她抢着先说话了：“本宫已经觉得无碍，方才也不过是略略有些胃胀罢了，太医看看也罢，方子就不用开了。”
说完了，她转头就对着胤禛眨了眨眼。
胤禛只能板着脸瞪了她一眼。
如今太医院这一批人处事甚是灵活，再不似从前那拨人迂腐。听皇后娘娘都已经如此吩咐，太医立即连声答应着，恭恭敬敬又道：“皇后娘娘有万岁圣德庇佑，自然凤体康健，只不过为了稳妥起见，容臣为皇后娘娘诊个平安脉，也好！”
他一边说着，一边就看万岁爷在旁边微微颔首。
太医诊完了，脸上倒还是那副带笑的样子，起身从从容容地对着万岁跪下来：“恭喜皇上！”
然后他起身换了个方向，又对着床头磕了下来，大声道：“恭喜皇后娘娘！”
话音一落，屋子里的人精神都是一振。
只有胤禛没动。
他在椅子上定了半晌，目光看向床上的顾幺幺，又往她肚子上瞧了瞧——像是惊喜来的太突然，反而不敢相信一样。
他身子向前倾过来，盯着太医，口气里甚至有些小心翼翼了，像是怕一不小心就戳破了这呼之欲出的幸福：“喜从何来？”
太医斩钉截铁的就道：“皇后娘娘已经怀有身孕，一月有余。”
他同时望向在床边伺候的，皇后娘娘的贴身大婢女尔曼和黛兰。
这意思是问她们——皇后娘娘换洗的情况。
448 呵护备至
尔曼定了定神，对着太医就点头。
的确没错——皇后娘娘的换洗已经迟了好些天了。
自从当年二格格的事情之后，皇后娘娘伤心过甚，换洗便不是那么规律。
之后经过宫中一番精心调养，才算好了一些。
但是会迟是常有的事。
……
暖阁里的宫女们全部都跪了下来。
先是屋子里面，然后是屋子外面，然后再是院子里面。
一层又一层。
胤禛站在暖阁之中——不知怎么的，本来是一件大喜事，他却莫名的觉得眼眶有些发酸。
这个孩子来的真是意外！
他瞧着床上的皇后。
顾幺幺也正抬眸定定地望着他。
……
皇后有孕，万岁龙颜大喜，九州清晏上下伺候得力，人人都提了月例银子。
圆明园里的其他奴才们也都有打赏——都沾了喜气。
太妃太嫔们那边听说了消息，有羡慕不已的，也有嫉妒恨的，只不过碍着皇后身份高贵，又得圣宠，不敢多嚼嘴皮子罢了。
顾幺幺在九州清晏之中，更是又被胤禛加强了一拨伺候的人手——他生怕宫女们年纪轻，不如嬷嬷们看护的经验丰富。
水妈、接生嬷嬷们都已经提前搬进来了。
毕竟皇后这一胎不比年少时候了，也得格外小心些。
顾幺幺依靠在榻上，伸手摸着自己的肚子，心里万千感慨——这算是老天爷……将她失去的孩子又送回到了她的身边吗？
一个新的生命。
新的，无限的希望。
……
因为皇后有孕，万岁不愿皇后过分操心，今年中秋便是一切从简。
连宁妃那里倒也落了个清闲，否则的话，她是必然要给皇后娘娘帮手的。
虽然中秋一切从简，但因为万岁高兴，将人人得到的份例又给加厚了一倍，月饼瓜果也是赏赐不绝。
于是圆明园上下皆大欢喜。
秋风萧瑟，天气寒凉，转眼就到了颁金节。
顾幺幺这时候还没显怀，身子尚算灵巧——加上整天在九州清晏里，难免闷得慌，于是闲暇时候，她也会去湖边走一走。
当然，游船什么的是别想了——万岁根本不让。
就连她散步，其实许多时候都是胤禛陪着她的。
晚上，他在九州清晏前殿里批折子——顾幺幺看他熬的眼睛里血丝都出来了，生怕他久坐不动，损害身体健康，于是就过去撒娇让他陪着自己散步。
自然是一说一个准。
如果说胤禛以前对她是“只要开口，无有不允”，那么现在根本连开口都不用了。
只要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他就能明白顾幺幺心里的小九九。
……
湖边清波拍岸，凉风习习——因为皇后有喜，常常喜欢傍晚散步于此，于是胤禛下了旨意，让圆明园里为了庆贺颁金节挂上的数百盏花灯一直悬挂着。
暂时先不必收拾回库房。
一来照明，二来好看也喜庆。
皇后就喜欢看这个。
花灯的光辉映照在湖边的道上，顾幺幺走完了湖这边，还觉得意犹未尽。
她之所以想多走动，也是希望将来生产的时候一切顺利。
毕竟，这时代的人都是十几岁就生孩子了。
她如今这年龄也算有些危险了。
宫道上其实收拾的干干净净，连一颗小石子也没有，但胤禛还是紧紧地握着她的手，一是怕她冷，二是怕她走路脚下没注意，被绊着了。
“慢点，来！好……”
顾幺幺看他紧紧地拉着自己的手，仿佛这脚下走的不是平地，而是沙漠或者冰河一样。
她又是好笑又是感动。
且不说旁边道上早就已经悬挂着花灯，照的一片明煌，也不说苏培盛早就已经带着好几个小太监在前面提前打着宫灯，一边映照，一边探路。
就是她身边尔曼、黛兰，还有后面几个嬷嬷伸手虚扶着。
这么一大群人，以她为轴心形成一个圆圈，缓慢移动着——她就是想倒，也没地儿能倒下去啊！
走了一会儿，顾幺幺还想再转转，胤禛怎么也不答应了。
虽然接生嬷嬷是说过孕妇走动走动，对将来生孩子顺利有好处。
但也不能一直这么走下去。
“皇后肩舆。”
胤禛对着身边奴才吩咐道。
顾幺幺想说回去的路程其实也就这么一点短，她从这里再徒步走到九州清晏，完全没有问题的！
但是看胤禛的脸色，她还是很识相地将到了嘴边的话给咽了下去。
不一会儿，肩舆就被几个小太监给扛过来了。
胤禛也不管周围都是眼睛，亲手把她给抱了上去。
一大群奴才都低下了头。
看皇后坐好了，胤禛又不放心地摸了摸她的脸，随即就把旁边尔曼抱过来的斗篷亲手给她披好了。
“天冷了，再往后，就不许这么出来了。”
他一边给她扣风帽的扣子，一边道。
顾幺幺垂下了纤长的眼睫毛，低头看着他给自己扣扣子，软绵绵又小声地反驳了一句：“其实也还好。”
她走的手心都发热了，全身暖洋洋的，一点都不觉得冷啊！
胤禛瞪了她一眼，估计她确实是走的身上暖热了——眼睛亮亮的，说话的时候还有点喘。
脸颊红扑扑的，看着就讨喜得很。
若不是还有这么多人在边上，他真想亲亲她一口。
……
一路坐着肩舆回去，路上，顾幺幺高高在上地看着道路两的风景，一路晃晃悠悠。
有的花灯挂的位置稍微低了一些，她甚至可以一伸手就能触碰到了。
顾幺幺脑海里忽然就想着其实坐这肩舆也未必安全。
甚至不比走路稳妥。
毕竟，肩舆肩舆——都是靠人扛着的，这么天黑漆漆的，谁又能保准扛着肩舆的小太监脚下就一定踩得稳稳的呢？
这么高的位置摔下来……
回去了九州清晏，胤禛亲自又把顾幺幺给抱了下来，一路抱着她进了殿里，然后亲手给她解斗篷。
暖阁里光线又暗了一些，胤禛让人将灯火给拿过来，他低头给顾幺幺解着，就听她搂着自己的脖子，小声的在耳边说了几句。
有点半开玩笑的——说的就是肩舆的事情。
胤禛开始还想说她小脑袋瓜子净瞎想，胡说八道，结果想了想，脸色倒还真的严肃起来。
他喊了人就进来，说以后不必用肩舆了。
449 写福字
顾幺幺坐在床边，听着胤禛还真的下了旨意——让以后皇后出行，都用软轿，她伸手赶紧拉了拉胤禛的袖子，抬着脸冲他一笑：“万岁，只是说说而已。”
她真的只是说说而已。
其实刚才想到从肩舆上摔下来——也都是因为电视剧看多了。
但是胤禛脸色却很较真。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皇后说的这种危险事故的发生，虽然概率很小，但并不是没有可能。
倘若真的发生了呢？
这是他不能忍受的，也是皇后再不能承受的痛——他一定要这个孩子平平安安的生下来，弥合皇后心里的伤口。
殿里安静极了，两个人又说了一会儿话，便提到了过年。
眼下离过年也没几个月了。
等过了这年，明年就是雍正三年了——万岁胸中尚有许多举措，到了这登基的第三年，也可以大展拳脚了。
想到过年，顾幺幺就琢磨起来了——看着万岁这意思，他肯定是想在圆明园里过的。
不过，真正到了年夜那几天，估计还是得回去紫禁城。
毕竟初一的上午，皇帝得穿上最隆重的朝服，带着王爷、贝勒、贝子等不同等级的贵族们叩拜，回忆祖宗们创业的艰难。然后接着是大朝会——就是要接受百官和各国使臣的恭贺。
而大臣和使臣们都会早早的准备好贺表，在大朝会上呈献给天子。
然后天子才把准备好的荷包再赐给身边的八旗子弟和侍卫。
最后是接受皇后率领着六宫妃嫔和皇子皇孙们，给自己磕头行礼。
这么一大堆礼仪——宗室里也就罢了，毕竟那还算自家人。
但是外国使臣总不好也拉到圆明园来接待吧？
更不用说还得祭祖了。
所以，还是得从现在就张罗着准备回去。
“咱们尽早回来。”
胤禛看顾幺幺不说话，已经猜到了她心里在想什么。
他伸手揽过她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肩窝里，然后才抵着她的额头，亲昵地问她：“皇后也更喜欢这里，是不是？”
这里湖光山色的——养人。
他更要带着她早点回来了。
……
转眼到了雍正二年的年尾。
过年的气氛从从腊月二十三日的小年开始就非常浓重了，街上的人已经渐渐少了，一家一家的关上了门，开始准备过年。
宫里园外的奴才们互相见着，也都堆着笑脸——今年因为皇后有身孕，万岁高兴，所以但凡能稍微叫得上名字的奴才，得到的赏赐都比往年更厚了三四分。
谁能不高兴呢？
不过，胤禛身为天子，休息的节假日只有腊月二十六至正月初一，这么少的可怜的五天。
腊月二十六日，帝驾回到了紫禁城。
回去之后，胤禛等到处理完了各种政事之后，为了过年做准备的第一件事，便是在养心殿开始动笔写福字。
按照规矩，第一张福字要挂在皇上最常出入的宫殿——也就是养心殿的正殿。
剩下的就可以张贴在宫里其他地方了。
或者赏赐给皇子们或者大臣。
顾幺幺这时候肚子也终于显怀了。
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已经有了好几次生育的经历，反正这一次怀孕，除了初期孕吐的症状比较明显之外，从颁金节之后，就已经吃喝随意了。
当然——吃喝随意的意思，不是不顾忌口，想吃什么吃什么。
而是无论吃什么都能吃得下，胃口好得很。
胤禛见她如此，自然也高兴。
如今，他又带着顾幺幺在身边，看他写福字了。
顾幺幺其实中午才用过膳，但是到了下午这时候，她隐隐的又觉得有点饿了——也是，毕竟肚子里还有另一张嘴要吃东西呢。
顾幺幺只能努力让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看胤禛写字上。
大概是因为如今已经不再年轻，新陈代谢的速度也变慢了——她明显能感觉到这一次孕期，饮食放纵了之后，手腕都比之前丰腴了不少。
连之前带的镯子现在都觉得有些紧了。
不过，嬷嬷和黛兰她们都说皇后娘娘母仪天下，这样才显得更有福相呢！
顾幺幺伸手转了转手腕上的镯子，凑过去看胤禛写字。
他书写福字不写在纸上，而是以绢为主，敷以丹砂，绘具金云龙——十分华丽。
写完了一个福字，胤禛就要放下笔看一看，然后挑了写得最好的那一个字，示意苏培盛捧过去给皇后：“这个给你。”
顾幺幺谢恩接过来，看着绢布上的墨迹还没干，于是只好捧在手上。
然后只能就这么站在原地。
胤禛看着就笑了。
他走过来，伸手从顾幺幺手中把福字接过，轻轻地用指关节敲了敲她的额头：“傻不傻！”
旁边苏培盛见状，很有眼力见的带着周围的奴才们就退出去了
见人都出去了，顾幺幺微微垫了垫脚，凑在胤禛的侧脸上，亲了他一口。
她中午吃的是菊花锅子，这时候亲吻还带着菊花的香味呢。
胤禛揽着她的腰，怕她不小心撞着了御案角，于是又拉着她的手，让她绕到了御案的后面来。
他扶着顾幺幺的肩膀就让她坐下来了：“皇后坐着瞧。”
顾幺幺坐在厚厚的锦缎垫上，一只手微微撑着脑袋，歪头看他继续写福字，不一会儿，就已经又写好了十来张。
胤禛放下了笔，打算今日不再写了。
他扬声喊了苏培盛进来，又让他将这些福字拿出去赏赐。
外面有等着拿福字的宗亲，这时候仰瞻天子御书，恭恭敬敬的在外面，对着这里的方向便叩首谢恩。
……
回到了紫禁城，皇太子弘昀便也带着福晋富察氏过来给皇额娘请安磕头了。
顾幺幺坐在殿上，看见弘昀从外面走进来，躬身站在她面前，她心里就高兴：“来，快给太子和太子妃赐座！”
她一刻都不舍得弘昀就这么微微躬身，站着听她说话呢。
也就是在同时，顾幺幺忽然就想到了从前德妃还在的时候。
有时候逢了年节，胤禛过去给永和宫请安，德妃总是要让他这么站着好一会儿，不紧不慢的问了好一会儿话，甚至训诫几句。
直到胤禛都站累了，德妃才仿佛刚刚想起来一样，慢条斯理吩咐宫女赐座。
顾幺幺如今也坐到了大殿上，才能隐隐的体察到了德妃当年的心情——她是真的不心疼这老四啊……
450 双喜临门
弘昀目光落在额娘隆起的腹部上，只停留了一下，就把视线给转开了。
不过，他想到当年弘历出事的时候，额娘直接在原地哭晕过去的情景，又看着眼前额娘脸上的笑容，弘昀心中不由的一片感慨。
太子妃富察氏在旁边，毕竟年纪小，落落大方之下，还是难掩一丝拘谨的痕迹。
顾幺幺就直接把富察氏拉过来挨着她坐了，笑着轻轻抚了抚她的背：“如今在重华宫，还想念家里吗？”
一边说着，一边顾幺幺就含笑瞥了弘昀一眼。
这话的言下之意就是问富察氏：太子待她还好不好？
若是夫妻不睦，小姑娘自然是要想家的。
富察氏很有点不好意思，又看弘昀坐在对面只是瞅着她笑，笑容里一半调侃，一半宠溺。
你说我对你好不好？
富察氏脸也有点红了，但是还是轻轻柔柔地道：“皇额娘放心，一切都好。”
顾幺幺看看她，再看看儿子的神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一笑，伸手就把弘昀也给拉过来了。
儿子儿媳坐在身边，顾幺幺把小夫妻的手交叠在一起，瞧着富察氏：“他若是不懂事，皇额娘给你撑腰，尽管来告诉皇额娘！”
富察氏脸更红了。
倒是弘昀来护妻了：“皇额娘就别打趣太子妃了，她脸嫩！”
顾幺幺哈哈一笑，也把话题给岔开来了，先说了说圆明园里的风光如何如何好，山水如何如何怡人，尤其是如今经过改建之后，又增加了不少景点。
游览起来就更有意思了。
富察氏听着，一双秀美而安静的眸子望着顾幺幺，然后等到皇额娘说完了，她很孝顺地问了皇额娘近来的健康情况，又说皇额娘平日里都居住在圆明园里，今年回来这一趟难得，太子也十分想念皇额娘。
言下之意就是不如多住几天再走。
顾幺幺越看富察氏越喜欢。
真乖！
……
不一会儿，到了用膳的时候，尔曼过来低声问皇后娘娘。
太子和太子妃既然都在这里，估计皇后娘娘是肯定要留他们用膳的。
果然，顾幺幺直接就让人排膳了。
“你皇阿玛和外藩们在一起，一时半会儿还回不来，你们两个不要拘着，皇额娘这里没那么多规矩。”
一边说着，一边顾幺幺就按着富察氏的肩膀，让她坐下来，然后让人给太子妃先侍膳了。
其实她就是喜欢这个小姑娘，像看着自己女儿一样的那种喜欢，所以言行举止之间无意中就把她给当成了像对待二格格那样。——但是富察氏倒是诚惶诚恐，说什么也不愿如此。
她过来要侍奉皇额娘先用膳。
顾幺幺还没说话，忽然就听外面又有动静了——是万岁那边让人过来给皇后赐菜。
别看今天是外藩宴，一样也有赐菜——特别异域风情的那种！
顾幺幺尝了几口就没提筷子了。
这些菜不大对胃口，倒是这其中的配菜，让她忽然想吃饺子了。
过年期间，清宫里的饺子一般都是素馅的——有的供给贵人们用，有的是用去敬佛，以求一年平安。
吩咐了让人去下水饺之后，弘昀在边上也笑了，又说太子妃也喜欢吃饺子，尤其是最近，特别喜欢吃酸菜饺子。
初冬做的酸菜，这个时候吃正好。
酸菜饺子一般都会配上肉馅，但是这时候为了配合素馅的主题，饺子馅里搭了点粉条和菌菇，鲜香味美，而且吃着更加清爽。
酸菜的口感全部都发挥了出来。
顾幺幺开始还津津有味的听着，忽然就心头动了动：“太子妃……这么爱吃酸菜馅？”
她目光向富察氏腹部扫了一眼，然后就问弘昀，富察氏上一次是什么时候请平安脉的？
等到听弘昀说最近迎接过年，已经好一阵子没让太医过来了，顾幺幺拍了拍富察氏的手背，征求她的意见：“孩子，皇额娘让太医来给你瞧瞧，好么？”
弘昀也明白过来了。
富察氏刚才已经被皇额娘一句话给点醒了，这时候又看着弘昀意味深长的笑容，心里不由地砰砰直跳。
……
等了一会儿功夫，太医终于过来了。
他进了大殿，先定了定神，然后跪下来给皇后娘娘、太子爷、太子妃行礼。
太医本来以为是皇后娘娘有哪里不舒服，但是如今瞧着这一家子人都在这里，他顿时就明白了——多半是给太子妃诊脉。
至于要诊什么，自然也是清楚的。
宫女们的脚步如春风一般轻柔，在殿中来回迅速地走动着，很快就把绣墩、还有给太医放脉枕的小桌案都给搬过来了。
等到诊完了，太医起身就给弘昀跪下了：“恭喜殿下！”
太子妃果然是有身孕了。
富察氏尽管是十分稳重的性子，这时候也忍不住含笑低头，又是羞涩又是欢喜。
想到自己居然也要做阿玛了，弘昀年轻的脸庞上闪过一瞬间的无措和狂喜，但是随即就恢复了镇定从容。
他声音平稳有力地问太医：“当真？”
太医先是肯定了刚才的结论，又看皇后娘娘也撑着椅子扶手站起来了，于是又赶紧过去，给皇后娘娘连声贺喜。
顾幺幺先让人赏太医、送太医到隔壁的屋子里去写药方，然后就亲自起身，说要带着宫女进库房，给富察氏好好挑些赏赐。
大过年的，真是双喜临门！
……
晚上，从外藩宴上回来的胤禛，刚刚进了养心殿，顾幺幺就匆匆地过来拉着他的袖子，也顾不得行礼，一路拽着他到后面去了。
胤禛身上还微微染了酒气，看见顾幺幺如此，不由一笑：“朕不过与皇后大半日未见，更何况朕晚上时候还让人赏了菜过来呢！”
进了暖阁里，他抱着顾幺幺在怀里，跟哄小孩子似的颠了颠，亲了亲她的脸：“这是怎么了？”
顾幺幺眼睛亮亮的，就把太子妃有了身孕的事情给说了一遍。
她说的有点激动，一开始，还被自己口水呛了一下，样子特别傻，把胤禛给逗笑了。
说起来，这其实也不算是胤禛第一个孙子——弘晖那儿是没动静，但是弘昐早就已经有孩子了。
但是万岁不乐意认。
不认，还是等于没有。
但是这个皇孙——胤禛是一定高兴的。
果然，胤禛听完了，脸上乐的都看不出什么神情来了。
他激动地在暖阁里来来回回走了好几圈，一手微微握拳，口中只是连连道：“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