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6 龌龊
瓢泼大雨洒在地上,密集的脚步声在屋外响起——弘昐知道有人在此,在外面将这间屋子团团围住。
但他不知道来了多少人。
也不知道这些人来了要做什么。
刀鞘上的皮革隐隐的摩擦着衣料,发出嚓嚓的声响。
听着声音,弘昐面上虽然还镇定自若,手心里也禁不住浸出了冷含,在他身后,另外两个抱着书箱的小太监和伴读更是吓得面无人色。
屋子的角落里跪着几个人——有些弘昐是认得的,是塞外巡幸时候跟着的护军,负责在阿玛帐子附近巡逻。
有些弘昐不认得。
他不认得那些人,那些人却认得他,知道他是弘昐阿哥。
四贝勒爷的长子——那天在贝勒爷帐子外面,曾经有人偷偷看见四贝勒爷的格格钮祜禄氏给弘昐阿哥跪下,还不住地哀求。
弘昐大概猜到了发生什么事。
毕竟最近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而每一件事情都与这一场突如其来的疫病离不了关系。
想猜不到也难。
弘昐转过脸,脸上是少年老成的冷漠与镇定,他没有往后退,反而往前走了一步,带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
他还是天真了,满脑子想的是:反正是钮祜禄氏的的事。
不管捣的是什么鬼,都是钮祜禄氏。
……
圆明园里,直到钮祜禄氏被带走了,一盏茶功夫之后,乌拉那拉氏还惊惶未定。
说得倒是很好听——宫里的老太妃钮祜禄氏想念家族人,所以让人把钮祜禄格格给请进宫里去。
但是稍微一推敲——压根就站不住脚。
且不说这位老太妃神不知鬼不觉的冒出来,从前压根就没听钮祜禄氏提过。
甚至到底有没有这么一号人物存在,都是一个令人怀疑的问题。
就光说刚才那些人来带走钮祜禄氏时候的神色。
看着就是要出事的!
而且,一个无宠无子的老太妃算什么?就算四贝勒病在床上,也不能就这么光明正大地把人给带走。
而圆明园前园一片寂静无声,显然主子爷,侧福晋的那一关,他们都通过了。
那是因为什么?
大嬷嬷毕竟见多识广,思忖了片刻之后,手就哆嗦起来了。
这些人之所以能长驱直入,畅通无阻地把钮祜禄氏带走,只有一个原因。
是帝后、或者太后的意思。
……
坐在马车里,被两个嬷嬷夹在中间,钮祜禄氏犹如被冷水浇透周身的骨骼,一直在打着寒战。
宫里来的这两个嬷嬷,看着钮祜禄氏的眼神,就像看着死人一样。
福晋那里,不多时候,就见到弘昐阿哥身边跟着的太监老杨过来了。
老杨只是平日里负责给弘昐阿哥驾车,准备行骑的老奴才,算不上是贴身伺候的人。
也正因为如此,他才没有被留在宫里。
老杨今年五十多岁了,要是换了别的奴才,这个时候或许早就已经不在府里了,但是老杨家里没什么亲人,唯一的大侄子也把他那两间破旧的老屋给骗来卖了,换了钱另外置办了房产。
老杨算是无家可归了。
他是从前李侧福晋还在的时候就已经跟着伺候的奴才,也是从小看着弘昐阿哥长大的,所以即使年纪大了,手脚不灵便了,眼睛也看不清楚了,弘昐阿哥也没有让人将老杨换了。
老杨到了福晋面前就痛哭流涕,说是弘昐阿哥在宫里上书房读书刚刚出来,本来是要放学回圆明园的,结果就被人给扣留了。
老杨口齿不清,说了半天也没说清楚是什么人扣留的,只是徒劳地描述着领头侍卫和另外一位公公的长相。
乌拉那拉氏震惊地坐在椅子上,心思如雷电一般的转着。
钮祜禄氏……弘昐……都被请进了宫里。
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情?显而易见,这里一定有一个不好摆上台面说的原因。
而且和弘昐、和钮祜禄氏都有关系。
钮祜禄氏是四阿哥后院的格格,年纪尚轻。
弘昐是四阿哥的长子,如今也已经是少年了。
这一次塞外出巡,也是都被四阿哥给带去的。
这两人之间会有什么事情?
乌拉那拉氏苦思冥想着在屋子里转了转,忽然就有一个龌龊且忌讳的念头升腾了出来。
长子和庶母……
她攥紧了手中的帕子。
如果是那样的话,弘昐就完了!
乌拉那拉氏坐在椅子上,忍住心里的喜意,沉沉地往门口望去——隔了片刻,她隐约的又觉得自己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
怎么会这么简单呢?
再说了,倘若真是出了这样的丑事,那就该胤禛自己来解决。
宫里插什么手呢?
……
圆明园前园里,顾幺幺放下了手中的药碗,细心地给四阿哥擦了擦唇边的水渍,然后自己才端起了旁边另一碗药。
她是照顾病人的人,太医也给她配了防疫的药方,让她每日坚持煎服,用来防止被病人传染。
四阿哥靠在床上,因为尚未完全痊愈,精气神还有些弱。
他身着一身青色单衣,加上他如今比从前瘦了一些,倒是难得显出几分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气质。
药特别苦,顾幺幺刚刚把碗给放下,赶紧就拿起了旁边已经备好的一颗蜜饯放进了嘴里。
真苦啊……
弘昀也过来了——他症状发作的看上去吓人,但其实病情没有父亲严重。
这时候小家伙的精神已经非常好了。
拿着弘晖哥哥让人传过来的西洋小玩具,弘昀甚至能举高高在手里,然后在屋子里大步走:“飞咯!飞!”
玩具果然发出了机械的声音,上面一个小人时不时的钻出来,又藏了进去。
弘昀笑的很开心,笑声还是哑的。
顾幺幺把儿子给拉过来,在他的小脸上不放心的贴了贴,试了试温度,然后哄他:“弘昀,再回去睡一觉好不好?”
弘昀搂住她的脖子,在她怀里挤来挤去,把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样:“额娘别再让我睡觉了,我可睡怕了!”
四阿哥靠在床头上看着顾幺幺,看她哄着孩子。
从背后看,那么纤柔的小身板。
就这么一个小女子,硬生生的撑了这么多天。
当真不容易。
四阿哥想到就觉得心疼。
317 钮祜禄氏受刑
弘昀被带着出去之后,两个人也就是温馨了片刻,却又都想到了方才的事情。
钮祜禄氏被带走了。
虽说来的嬷嬷也是脸上含笑,客客气气地说只是宫里的老太妃请人。
但是谁信呢?
顾幺幺看屋子里奴才都出去了,于是趴下来凑在四阿哥的耳边,小声地问他:“爷,宫里……”
她其实很想问,宫里真的有这样一位老太妃吗?
四阿哥并不挂心钮祜禄氏,但是提到此事,也禁不住微微沉下了眉头。
这时候,顾幺幺和四阿哥还都不知道弘昐被扣留在了宫里的事情,直到苏培盛来报。
四阿哥一听就从床上撑起了身子,声音还算冷静:“有没有说是什么缘故?”
苏培盛只能说没有。
事情确实来得太突然,更何况——弘昐是皇孙。
这么病了一场,四阿哥觉得自己仿佛对时间的流逝都已经不敏感了。
他躺在屋子里,看不见晨曦和晚霞;看不见落雨和太阳,也没有察觉到好些天已经过去了。
十三阿哥倒是给他写了来信,信上说八阿哥日夜忧郁,从开始的痛哭流泣到现在的长吁短叹,瞧着始终无法解开心结,还特地让八福晋进宫去看望了德妃娘娘。
四阿哥心头有些说不清的烦躁——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会隐隐的把这些事和眼前弘昐的扣留联系起来。
论理说,弘昐即其实被扣在宫里也没什么——毕竟他是万岁的亲孙子。
但他更是胤禛的亲儿子。
为什么万岁不能等到他胤禛身子好一些之后,让他去问弘昐呢?
万岁执意如此,急切如此,那只有一个原因——从弘昐口中问出来事情,是不想让四阿哥知道的。
四阿哥就这样靠着床头,心念电转——心思一会儿忍耐,一会儿却又说不清的烦躁。
弘昐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有了自己的算盘,有了自己要维护的利益,也有了自己的秘密。
四阿哥掀开被子,起身想要下床,脚刚刚踩进靴子里,眼前就是一花。
在顾幺幺和奴才们的惊叫声中,他被众人扶着又重新躺回到了床上。
“爷还没有好呢!”
顾幺幺焦急地道。
四阿哥刚想让人拿笔墨来,想了想却又否决了。
他道:“苏培盛。”
苏培盛赶紧凑上前来,就听主子爷在自己耳边低声说了几句,然后让他传话去。
“听明白了吗?”
四阿哥问苏培盛。
苏培盛跪下恭恭敬敬地道:“奴才都听明白了,请四爷放心!”
四阿哥点了点头:“去吧。”
……
闹了这么一场,四阿哥神色恹恹,只觉得好不容易才舒畅一些的胸怀,又重新堵塞了起来。
他刚才吃下去的那些饭菜,这时候只感觉都被卡在喉咙管里,不上不下,难受极了。
转头看着顾幺幺,看她眼里的担心,四阿哥伸手拍了拍枕头边,示意她坐下来。
他用手掌一下一下给她顺着背心,声音听着也是很冷静的:“爷刚才吩咐苏培盛,喊几个人过来。”
说完,四阿哥就咳嗽了。
顾幺幺忍不住蹙眉,提醒他:“爷现在不好见客。”
四阿哥道:“我在屋子里,他们在外面——传话便是。”
顿了顿,他道:“只是,非我信任之人不可用。”
他说完,看着顾幺幺,用力的捏了捏她的手。
顾幺幺傻傻地低头握住了他的手,晃了晃,然后隔了一瞬间才反应过来——四阿哥这是让她来传话的意思。
她指着自己道:“我?”
四阿哥点了点头。
……
紫禁城。
没有老太妃,没有见客,什么都没有。
只有不由分说地扣禁。
钮祜禄氏手脚渐渐发凉,越来越喘不上气,背后的冷汗如蛇一般往下淌,冰冰凉凉地在她光滑的脊背上蜿蜒。
她感觉到自己颈侧的血管在跳,血液在这一刻也似乎褪去了所有的温度。
脚胀的很厉害。
明明早上穿的只是一双绣花鞋,这时候却仿佛灌进了千万斤的铅水一般。
灯火昏暗,更增加了一层恐怖。
面前和她“谈话”的嬷嬷正满面含笑,双手拢在袖中,那慈眉善目的模样,无论是谁见着了都不相信嬷嬷能有这样的手段。
人不可貌相。
紫禁城里的手段——若不是到了这种地方,是体验不出来的。
因为体验过的人都已经出不去了。
最恐怖的是:这样折磨过之后,人的身上却找不到一点伤痕。
就算是医术再高明的太医,也未必能看出蹊跷来。
嬷嬷终于示意旁边人松了机关。
钮祜禄氏趴在地上,像一只狗那样地趴着,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汗珠从鼻尖上落下来。
……
嬷嬷耐心地蹲了下来,等到钮祜禄氏喘气稍稍平静之后,伸手便夹住了她的下巴,迫使钮祜禄氏把脸颊给抬起来。
我是万岁亲指给四爷的格格!尔等何敢如此?!
钮祜禄氏转动着眼珠,只差没把这句话给喊了出去。
她快疼疯了。
在这深宫里,她这一点身份,便如一只蝼蚁,任谁过来都可以踩上一脚,将她踩死。
钮祜禄氏心里的悔意像海水一样的涌过来,几乎要把她整个人都给淹没了,她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突然发展成了这个样子。
谁能想到——那一日四阿哥帐子旁边,其实是有人的。
当时隔壁帐子旁边有一位老马奴,正在给一匹马儿梳着身上的毛。
塞外骏马高大肥健,老马奴的身形又瘦小干瘪,于是被挡在马身和帐子之间,遮了个严严实实。
万岁爷的耳目无处不在,而这些耳目的外表常常最为平庸、黯淡、面目模糊。
常人甚至想不到看上去那样年老赢弱的老奴才,竟然有那样厉害的耳力。
事已至此,钮祜禄氏发现自己走了一步致命的错棋。
这一步棋会将她坑死,甚至会将她的族人坑死。
最要命的是:她纵然满腹委屈,然而却无从辩解。
因为这一步棋是她自己落下的。
……
钮祜禄氏的本意只是为了争宠,但是如今,她的这一场自导自演,已经将她卷入了另一场风暴之中,成为了被严重怀疑的对象。
一场比这大的多,也可怕的多的风暴。
318 暴毙
四阿哥的恢复情况比太医预料的还要好一些。
精心烹制的药膳给他补足了充分的体力和营养,顾幺幺细心的照顾也让他的精神和精力也迅速的恢复起来。
其实他这时候已经算是病好了,不具有传染性,但是因为大病初愈,宫里的规矩严——生怕曾经的病人带了病气进宫。
于是四阿哥只能让人进宫打探消息,自己却不得进入。
万幸,第三天一大早,弘昐就被送回来了。
四阿哥一听说弘昐回来了,便让人带了他来。
父子两个人关在一间屋里,说了好一会儿话。
顾幺幺正好去照顾弘昀——弘昀的奴才们都在收拾东西,准备没几天就回去后面花步小筑。
谁能想到,弘昀的随身东西里,现在最多的居然是小弘晖让人送过来的西洋玩具,还有弘晖给他写的字条。
顾幺幺接过来看了:弘晖功课虽然不拔尖,但是字倒是写得很漂亮,能看得出来是很有一番功底的。
字条上的内容大意就是让弟弟别害怕,有什么事都有他这个哥哥护着。
虽然是童言,但是顾幺幺看着挺感动——她估计弘晖肯定是被乌拉那拉氏给保护在屋子里了,不让过来。
不然,弘晖肯定早就过来看弟弟了。
那边,四阿哥和弘昐在屋子里待了许久,顾幺幺让人在门口五步之外守着,她自己自然也知趣地没有进去打扰。
一直等到约莫过了快半个时辰,弘昐才从里面出来。
出来的时候,少年的脸色有点苍白,走了几步,回身跪下:“阿玛!”
四阿哥在里面道:“回去。”
弘昐低着头一路头也不回的就往外走,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差点撞到了苏培盛身上,被苏培盛给半扶半抱地稳住了。
顾幺幺注视着弘昐的背影,看着他出去,看着他消失在拐角的尽头,她这才叩了叩门:“爷。”
过了很久,四阿哥才鼻间嗯了一声。
这就算是让人进来了。
也只有顾幺幺这种受宠程度,才能在这种时候还被允许进来,还敢进来。
顾幺幺走进去,就看见四阿哥背对着门口,站在书架前,一动没动。
顾幺幺担心地停下了脚步,没有立即走到他身前去。
她在这间屋的气氛里,感到了压力。
想到这几天的事——弘昐身为皇孙,莫名其妙的忽然在宫里被扣留,同时钮祜禄氏也被传召进宫。
想必四阿哥刚才和弘昐,父子两个人关在屋子里,说的也是这其中的缘由吧?
过了不知道多久,四阿哥从书架前阴沉沉地转过身来,目光却没有望着顾幺幺。
他往窗格子外看去,看着庭院里长成的大树与旁边新栽的小树。
小树被大树的树荫慈爱地遮蔽着,两棵树距离极近,仿佛父子。
四阿哥目光渐渐往下落,最后落在地上的水洼里。
昨夜下了一场小雨,院里有一块低洼地——积攒了浅浅的一滩水,就像落了一地的眼泪。
顾幺幺静静地站在屋子里,几次想要开口,最后还是都闭了嘴。
虽然此刻从四阿哥脸上看不出什么喜怒,但她毕竟跟了他十一年,知道这不过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前的平静。
他很愤怒,非常愤怒。
不过是在尽最大的克制力控制着自己。
……
不知道为什么,顾幺幺在这一刻忽然想到了之前死去的李氏。
历史上,胤禛还没有登帝位之前,李氏是很受宠的,曾经生了三个小阿哥。
但只有一个活到了成年——弘时。
据说这位弘时,在历史上曾经惹得雍正很生气,下评语说他年少放纵,行事不谨慎,甚至最后闹到不认这个儿子的地步。
也就是削除了宗籍。
一直到乾隆即位之后,才追复弘时的宗籍。
可见弘时被雍正厌恶到什么程度。
但是,在顾幺幺穿越的这个时空里,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弘时这个孩子的存在。
而李氏已经死去,她唯一留下来,并且快要长大成人的儿子就是弘昐。
顾幺幺想到了弘昐刚才失魂落魄的样子,还有四阿哥厌恶地让他回去的语气,脑海里忽然掠过了一个念头——难道在这个时空里,弘时就是弘昐,弘昐就是弘时?
弘时的命运将发生在弘昐的身上吗?
……
圆明园之前,马车声碌碌地停了下来。
守园的奴才认得出来这是宫里的马车,连忙迎接上去,正好,四福晋这一日也外出为四阿哥祈福,刚刚从寺里回来。
马车在圆明园外面的大道上碰上了。
见了四福晋,老嬷嬷下车行了礼请了安,便面目平淡地说是奉老太妃之命,送钮祜禄格格回来。
乌拉那拉氏虽然为此事疑惑不安,但是想着钮祜禄氏人既然回来了,将她叫来问一问便是了。
总是能弄明白的。
“去。”
她让身边奴才过去接钮祜禄氏下车。
那马车安静极了——当然,钮祜禄氏本来也是个文雅安静的人。
但是,乌拉那拉氏怎么也没有想到,奴才刚刚过去打起帘子,钮祜禄氏的躯体就从座位上滑下来了。
她脖子有些肿胀,以一个诡异的姿势微微向右扭曲着,一只手臂正好僵直地打在了奴才的膝盖上。
几个婢女身子颤了一下,在瞬间抬手紧紧捂着嘴,把即将发出的尖叫闷在了喉咙里。
乌拉那拉氏猝不及防,乍然见到了这幅场景,也是吓得踉跄后退了几步,被身后的奴才们给扶住了。
她惊叫了一声:“啊!”
老嬷嬷不慌不忙地过来给她谢罪,说是刚才本应该事先阐明情况,不该吓到了四福晋,这事儿说起来也是令人扼腕叹息。
原来,钮祜禄氏一进宫,就被宫里的老太妃觉得一见如故。
她口才好,人又温柔聪慧,老太妃很是喜欢,加上老太妃年事已高,甚怕孤单,思念亲人,于是把钮祜禄氏留在宫里小住了几日。
谁知道钮祜禄氏在几夜畅谈之中,被触动思家之情,再加上一直看不得宠,于是情志郁郁,心病发作起来了。
发作的时候是在夜里,等到早上发现的时候,人早就僵了。
说完了,嬷嬷就让人把宫里赏赐的东西都给抬过来了。
还不少——珠光宝气的一堆,有老太妃的心意,也有万岁爷听闻此事的抚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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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北栀的打赏!
319 四阿哥进宫
四福晋乌拉那拉氏赶紧就替钮祜禄氏谢了恩,也不敢细看钮祜禄氏的遗体,怕看见了什么不该看的,犯了忌讳。
她心里始终还是对着这件事半信半疑的。
好在钮祜禄氏母家身份低,又没有孩子,再加上入府的时间不久,不得四阿哥宠爱,可谓要什么没什么。
这样的人,一场丧事办起来也容易。
福晋过去看望了四阿哥,站在离四阿哥床前有几步的距离,小声就把这事儿给说了一遍。
四阿哥正在喝药膳,听了这事顿了顿,他道:“办得利索些。”
乌拉那拉氏只好从屋子里退出来,一路走一路心里直骂:掌权的好事便给顾氏;似这种事情,就让她乌拉那拉氏来收场!
……
从父子谈话之后,弘昐便谁也不见,只将自己关在了书屋里,一日三餐都让奴才送过去放在屋子门口。
简直跟一个囚徒没什么区别了。
偶尔有送饭的奴才觑见一眼弘昐阿哥的神情,就见他眼里尽是暴躁的焦虑。
但是府里最近发生的大事实在太多了,尤其是钮祜禄格格这事才刚刚发生在眼前。
这么年轻,从来身体都健健康康的一个人,进了宫里,然后就说心病发作,死了。
这算是暴毙。
难免有人将之前钮祜禄氏曾经得罪了侧福晋的事情给联想了起来。
但是侧福晋再得宠,也只是得四阿哥的宠爱。
她总不可能将手伸到宫里。
……
随着四阿哥和弘昀父子两彻底地病愈恢复,圆明园里的生活终于回到了原先的轨道之上。
但是,谁也没想到的是:四阿哥第一天进了宫里上朝,就出了一件大事。
这一日,等到朝堂正事商议完毕之后,康熙命众皇子回避于外,然后让满汉文武大臣于诸位皇子之中,选择一人立为新的储君。
康熙当时的话语中,余地放的很大——说是只要大家都纷纷给出推举建议,他一定耐心倾听大家的心声。
除了有人推举直郡王以外,佟国维、马齐、阿灵阿、鄂伦岱、揆叙、王鸿绪等朝中重臣当场就跪下来了,联名保奏八阿哥胤禩为储君。
康熙当场脸色就变了,也没应声。
万岁不吭声,那就是不满意、不答应——需要再换一个方案,
等到换到一个让皇上满意的人选上来才行。
如此简单的道理,佟国维、马齐、阿灵阿、鄂伦岱这些老狐狸哪里会不懂?
但是大家铁了心,既然万岁开了这个口,今日非要将八阿哥给推上去不可。
康熙坐在大殿之上的龙座里,一言不发地盯着下面口舌生花的群臣,压抑着心中的怒火。
他知道胤禩得人心,很得人心。
但是没想到会到这种程度。
眼前这一幕,简直已经隐隐有指鹿为马的那意思了。
那还得了?
他这个皇帝还在龙椅上坐着呢!
胤禩,他到底给了他们多少好处?让这些人这般死心塌地,再无二意?
康熙勾了勾唇角,带出一个比日光还轻浅冷淡的笑。
……
这一场推举新太子的建议,终于在皇上始终不肯表态之后,不了了之。
众大臣纷纷不休,一时之间满朝上下都掀起了推荐新东宫的热潮。
其他皇子们不甘落后,但是若是论到人气,谁也比不上八阿哥。
一时间,八阿哥胤禩几乎风头无二。
这一天,四阿哥过来送奏疏文报的时候,正好下起了倾盆大雨,于是康熙就把他留下了用膳,说是父子两人说说话。
暖阁里安静无声,只有父子两人,等到菜上齐了之后,梁九功安静地守在暖阁门外,远远的看见有巡行的侍卫往这里过来,他立即挥手,把人制止住了。
暖阁里,康熙说完正事,跟闲聊家常似的提了一下钮祜禄氏。
他伸手按在四阿哥的肩膀上,微微拍了拍,口气闲适随意:“皇阿玛过几年再给你挑个好的。”
四阿哥心中一凛。
什么叫“好的”?
没有坏,何来好?
只有之前的是“坏的”,之后的才能叫“好的”。
倘若钮祜禄氏真的只是暴毙,皇阿玛就不会用这个词。
心思缜密如皇阿玛,也不会说出这么一句话。
所以,皇阿玛说这话的意思,其实已经是对他最大程度的直白——钮祜禄氏有问题。
……
四阿哥微微抬头,看皇阿玛已经走到了窗子之前,他负手而立,淡看檐下落雨。
四阿哥很谨慎——没有再接过这个话题探索下去。
一路巡行,疫病来的蹊跷。
他想到八阿哥最先得病。
他想到十四阿哥死了的时候,八阿哥悔不当初,痛不欲生的表现……
他想到其他皇子没有事,甚至连九阿哥都没有事,唯独自己接着染了疫,还累及到了儿子弘昀……
想到钮祜禄氏突然被人带走,又在宫中暴毙,而弘昐被宫里扣留。
一件件事情如拼图碎片一般,在四阿哥的心中拼了起来。
弘昐或许撒谎——至少,他没有将全部的实情说出来。
……
弘昀回到了花步小筑,恍若隔世。
“额娘,原来我们这屋子这么香!”
弘昀举着小手手很快乐的绕着屋子,里里外外跑了几遍。
不是说阿玛那边的屋子不香——但是这些日子里萦绕在屋子里的只有一种味道:药香。
药香雅致,但是对于弘昀来说,他最喜欢的还是这里香香甜甜的味道!是额娘妙手制作的各种香囊,香袋,香膏混合花步小筑里各种鲜花的味道。
很甜!
知道弘昀回来了,弘晖很快就过来看他了。
兄弟两个人抱在一起,弘昀一脑袋就扎在了弘晖怀里撒娇:“弘晖哥哥!”
他拉着弘晖蹦蹦跳跳。
弘晖看他脸色比之前还红润了几分,脸上养的也是肉嘟嘟的,虽然是七岁的孩子了,看起来还是有四五岁的可爱。
顾幺幺对弘晖道:“二阿哥,多谢你给弘昀的那些西洋玩具呀!”
被顾侧福晋致谢,弘晖还有点不好意思,他伸出小胖手抓了抓头,笑着刚想说不用谢,二格格也和三格格出来了。
后面还跟着针线房的绣娘。
绣娘们过来给小格格们重新量尺寸,做新装——孩子们身高长得快,半年前做的衣裳,假如尺寸特别贴合,半年后就不好穿了。
三格格抬手揉了揉眼睛,她刚才在屋子里选了半天的布料颜色,眼睛都看花了。
三格格喜欢的都是色彩特别秾丽明艳的,和二格格不一样——二格格专挑那些色彩清淡的。
于是就被三格格嘲笑是老太婆的眼光。
320 犟嘴
她嘲笑的厉害了,二格格微微皱眉,看了妹妹一眼。
弘晖倒是放开了弘昀就走过去,看了三格格挑的颜色就直摇头:“难看死了!”
这算是站在了二格格那一边。
三格格气的一下子就变脸了:“你乱说!”
弘晖大声道:“难看死了,就是难看!”
说完了,他也不理三格格,直接就过去拉了二格格的袖子,
另一只手又牵住了弘昀,三个孩子一起去院子里玩了。
三格格看着他们出去,转身跑过来抓住顾幺幺的衣袖,气得哭了起来:“额娘!”
她的意思是想让顾幺幺给她撑腰。
顾幺幺还没说话,忽然小黛子就慌慌张张地冲了进来,在堂屋的地上一跪:“侧福晋,
您快去看看吧——四爷……大阿哥……前园出事了!”
苏培盛手下的小腊子这时候也慌张的在外面直转圈。
是他把消息带过来给小黛子的。
这种时候,奴才们第一个想到的便是侧福晋。
屋子里,顾幺幺也没有太慌张,先让人带着三格格会到屋子里去,然后才起身道:“一边走一边说。”
自从经过四阿哥和弘昀染疫这件事以后,顾幺幺明显的感觉到自己的心理承受力变得坚强了许多——她再不会觉得还有什么事情是天塌下来那般严重了。
再说了,天也不会塌。
一路上,小腊子气喘吁吁的就把事情给说了一下,原来是四爷从宫里回来之后,到了圆明园里就脸色铁青的让人把弘昐阿哥给叫过去。
这一次,父子两个人依旧是关在屋子里进行了一次对话。
与上一次不同——上一次的谈话进行的静悄悄;而这一次的谈话,四爷几次在里面痛斥弘昐。
声音高的甚至连外面的人都能隐隐听见了。
奴才们心惊胆战的跪了一地,然后就听见了砚台被砸在地上的声音,还有弘昐先是呼痛,随后怒气冲冲反驳的声音。
他要是光喊疼也就罢了,
居然还敢和父亲叫板!
奴才们都吓呆了,就听四阿哥这里面也气得不行,隐隐地能听见骂弘昐不孝,又说弘昐从此以后便不是他的儿子。
话说到这份上,性质就很严重了。
苏培盛知道这关头,自己必须守着这儿,一步也不能走开,于是他只好让人去通知福晋和侧福晋。
福晋是弘昐阿哥的嫡母,顾侧福晋是如今最得四阿哥宠爱的女人,这两位——一位也不能迟。
既然消息迟早都会传过去,那还是早一些过去的好。
而且,必须是他苏培盛让人去通知。
……
福晋正院里,乌拉那拉氏正在喝药,听说出了这事儿,她药也不喝了,把碗往旁边婢女手中一塞,整个人腾地就站起来了,很兴奋地道:“可知是怎么回事?”
来报消息的是小梅子,他给福晋磕了个头,愁容满面,口齿倒是清晰伶俐:“奴才们伺候主子爷打宫里一回来,主子爷就说喊弘昐阿哥回来,说的时候能看得出来——是压着火气的……”
连奴才们都能看出来,可见四阿哥也不想掩饰了。
他今天回来,就是冲着弘昐去的。
小梅子边说着,边抬手擦着额头上的虚汗。
乌拉那拉氏压不住欣喜的心情,
只恨不得四阿哥对着弘昐再痛斥一会儿,最好将这份父子情彻底撕裂开了才好。
于是她换衣服重新梳头,特地拖得动作很慢。
直到被嬷嬷提醒——顾侧福晋肯定也收到消息了,侧福晋肯定是会立即赶过去的。
乌拉那拉氏这才赶紧加快了速度。
等到出了福晋正院,正好弘晖也回来了,一张小脸上红扑扑、汗津津的,浑身沾着一股花草树叶的清香,一看就知道是过去和二格格、弘昀他们玩耍了。
弘晖和额娘撞了个面对面,心里还稍微有点咯噔——想着额娘只怕又要斥责自己没专心功课。
但是没想到,额娘直接就让他回屋子去了,还告诫了一声:“这几天就不要乱跑了,好好读书,好好练字——不要惹你阿玛生气。”
哪怕就是做个样子出来也是好的。
弘晖点了点头,心里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今年也已经九岁了,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娃娃了,刚才在花步小筑的时候,阿玛身边的小腊子匆匆忙忙地过来要见侧福晋,弘晖也是听见的。
他知道是阿玛和弘昐哥哥发生了激烈的冲突。
弘昐哥哥如今个子已经越来越高了,几乎和成年人差不多。
站在阿玛身边的时候,已经快到了阿玛鼻尖的位置——这样的弘昐哥哥,会和阿玛最后争执成什么样呢?
弘昐心里隐隐的有些不安,额娘却已经带着奴才们往外面走了。
他只好一步三回头地回屋子里去了。
……
好不容易走到了圆明园前园——徐徐的湖风吹来,带着初春的料峭清寒。
乌拉那拉氏简直觉得心胸为之一畅。
她不需要人扶,昂头挺胸地站在院子外面,听着里面的动静。
四阿哥显然是动了真怒了,但是弘昐也哭了——边哭边犟嘴,偶尔还能听到他高声提到“额娘”两个字。
这当然指的是死去的李氏。
福晋乌拉那拉氏微微勾了勾唇角——犟嘴吧,少年!
都说少年血气方刚,果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就是要这个年纪才好。
等到再过几年,真正地老成持重起来,想要将父亲激怒到这个程度也不可能了。
乌拉那拉氏显然还是低估了事情的严重程度,更没有想到弘昐的下场——这不是“激怒”,而近乎于“反叛”
屋子里,顾幺幺也只能和苏培盛在门口微微徘徊。
乌拉那拉氏瞧了瞧,觉得顾幺幺说不准会坏事,于是让人就过去把顾幺幺给请过来了:“侧福晋前阵子又是服侍主子爷,又是照顾三阿哥,这不——才回去歇了几天日子,又得过来了!瞧瞧,这脸都累尖了!”
她让几个婢女过去,又是给顾幺幺搬椅子,又是拿茶水点心,明面上看着是关心侧福晋,实际上不让她离开自己身边少许。
顾幺幺勉强笑了笑,给福晋谢了恩,心不在焉地坐了下来,耳朵还是在听着那边的动静。
她听出来四阿哥怒气不同寻常。
毕竟他只是大病初愈的身子,像这样的暴怒,身体哪里受得了?
321 断不可留于圆明园
忽然,里面书房的门就被踢开了——发出了“砰!”的好大一阵声响。守在门口的苏培盛吓得整个人一跳,刚刚抬起头,就看见弘昐阿哥踉踉跄跄地从屋子里出来了。
他抬着手捂着额头,在他的指缝间,有鲜红的液体顺着他高挺的鼻梁流了下来。
是刚才被砚台砸出血了,砸了一个不大的口子,但是估计很深。
不然出血量也不会是这样。
弘昐微微一低头,殷红的血珠就从他的鼻尖上落了下来——“嘀嗒”地落在了地砖上。
顾幺幺和乌拉那拉氏惊得同时站起了身,就看弘昐一言不发,推开了挡路在面前的奴才,深一脚浅一脚的直接出去了。
地上还有一道血线——是他额头上的伤口滴下来的鲜血。
乌拉那拉氏张口结舌,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刚刚回过头,就看四阿哥从屋子里脸色铁青的走了出来。
他听着声音还算平静,袖子里的手却在无法抑制地颤抖,直到顾幺幺快速走到了他的身边,抬手按住了他的手臂抓紧:“爷息怒,保重身子要紧!”
四阿哥转头看了她一眼,抬手按住了顾幺幺的手,将自己的手臂从她手里抽了出来,嘴唇微微颤抖:“弘昐为人,断不可留于圆明园!”
他翻来覆去的将这句话说了几遍。
屋子里安静了一瞬之后,苏培盛先跪了下来,然后是顾幺幺和福晋。
所有人都跪下来了。
但是,没有人开口给弘昐求情。
四爷已经说:断不可留于圆明园。
那就是要赶出去。
弘昐阿哥已经没有亲额娘了,主子爷还要将他赶出去——可见,这个所谓的长子,已经被主子爷彻底的给放弃了。
顾幺幺低下头,看着冰凉地砖上的纹路,心里想着:果然,和她预料的一点都没有错。
在这个时空里,弘昐等于弘时,弘时等于弘昐。
历史上,弘时的命运终于落在了弘昐的身上。
……
看着四阿哥喝下了药,又在屋子里陪着他好一会儿,顾幺幺为他披了一件大氅,让奴才们放下了重重帘幕,将屋子里的光线调节到了最暗。
四阿哥脸色看起来没有刚才吓人了,但嘴角还是紧绷着的,眸中目光阴鸷。
时辰已经不早了。
顾幺幺扶着他躺下来,给他亲手盖好了被子,看四阿哥闭上了眼睛。
她轻手轻脚的刚想退出屋子去,手忽然就被四阿哥给拉住了。
他想让她留下。
果然,四阿哥身体往里挪了一些,拍了拍床边沿,示意顾幺幺上来,两个人一起躺下。
他看起来虽然疲惫,却并没有睡意。
也是——毕竟刚刚才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能睡得着就怪了。
……
屋子里只留了一盏小小的灯火,将偌大一间屋子照的仿佛只有这一块床上的空间。
两个人依偎在一起,莫名地就有种相依为命的味道。
顾幺幺抬起手,轻轻的给四阿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随后手心慢慢下滑,直到贴在他的胸膛衣襟上。
她感受着手掌下那一颗心脏有力的跳动。
顾幺幺还记得福晋离开的时候,脸上那虽然拼命克制,但依旧几乎要洋溢出来的洋洋喜意。
当真是老天开眼!她一直忌惮并且最憎恨的庶长子弘昐,竟然因为搅入了钮祜禄氏的事情之中,而彻底触怒了四阿哥!
四福晋乌拉那拉氏觉得自己这一刻几乎可以断言了:弘昐与钮祜禄氏之间一定有不可告人之事。
否则,什么样的罪名能让四阿哥愤怒到直接将这个儿子给赶出了圆明园?
当时,乌拉那拉氏立即自告奋勇地以嫡母的名义,揽下了这一桩事——弘昐之后的事情,全部交由她来办。
虽然逐出圆明园,赶到了庄子上去,但是该有的锦绣富贵一样也不会少。
顾幺幺明白乌拉那拉氏这般急促的原因。
她是怕夜长梦多,更怕弘昐狡狯——想出什么法子或说辞去打动父亲的心肠。
所以乌拉那拉氏比任何人都更想将弘昐给送出圆明园去。
……
顾幺幺躺在四阿哥身边,感受到身边传来的体温,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地躺着,谁也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四阿哥起身去吹熄了灯。
屋子里陷入了黑暗之中。
他这一回再躺下的时候,顾幺幺终于忍不住小声道:“爷……”
四阿哥没有应声,脸却朝她的方向转了过来。
在屋子里如水一般渐渐漫进来的月光里,他的眸子深深地盯着她:“你是想知道——弘昐到底怎么回事?”
四阿哥说这话的时候,语音听起来空洞森冷,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他的目光哀伤而冷漠地投向了远处。
顾幺幺忽然有点后悔刚才开口了。
她并不是圣母,她也有私心。
她还没有忘了当年边格格的死,没有忘了李侧福晋的盛气凌人——要说她喜欢弘昐这个孩子,要为弘昐跳出来抱不平,跳出来求情,那是……呵呵。
但是,和乌拉那拉氏不一样的是:乌拉那拉氏之所以憎恶弘昐,是因为觉得弘昐正在日渐成为嫡子弘晖的威胁。
换言之,乌拉那拉氏是在为弘晖的世子之位而担忧。
而顾幺幺担心的比乌拉那拉氏更多:她甚至压根儿不想和让弘昐和自己的弘昀接触。
弘昐这个孩子,她也算是亲眼看着长起来的。
看着他瘸了一条腿,没了母亲,在四面楚歌的环境下,却从不放弃,一直向上攀爬努力。
这样的人心性有多狠,为了成功又能做到多么不择手段、六亲不认的地步——顾幺幺是能想象到的。
作为母亲,她不愿意自己的弘昀和这样一个危险角色在一起。
哪怕这个人是弘昀口中的“大哥哥”。
……
顾幺幺什么都没有说,甚至连声音都没有吭一下,但四阿哥在这一片静默里,却似乎读懂了她所有的心理。
他转过身来,抬手抚摸了抚摸顾幺幺的背,微微低头在她的耳边说了几句话。
这是解释弘昐的事情。
若不是钮祜禄氏,本来也牵不出背后的这么多线索。
听完了四阿哥的几句描述,顾幺幺震惊到差点坐了起来。
但是被四阿哥用力给按住了肩膀。
她终于全部都想了起来——没错,历史上,惹怒雍正的弘时,正是因为和八阿哥的来往!
322 旧屋
可是弘昐……他究竟是什么时候和八阿哥打通了关系?甚至能在眼光如此敏锐的父亲眼皮底下,都能瞒得清清楚楚。
这个少年的心思当真是深沉如海,也当真沉得住气。
顾幺幺一点都没有看出来。
但是,四阿哥是怎么发现的呢?
顾幺幺眉头微皱,四阿哥看着她这副神情,已经猜到了她心里在疑惑的问题。
他握住了顾幺幺的手,沉沉地吐了一口气,
然后就把巡幸路上发生了种种事情给点了几句。
当然,他还是隐去了一部分。
但是,说出来的这一些也足够暗示顾幺幺了——弘昀遭受的这一场疫病,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顾幺幺抬头听他说。
听着听着,她只觉得手心越来越冷,胸腔里的血却越来越热,一颗心剧烈的在她胸膛里跳动着。
伤害她可以,
但是伤害她的孩子——任何一个母亲都没有办法忍受。
她双手攥得紧紧的,连手指甲已经陷进了手掌的肉里都没有发现,直到四阿哥强行将她的手给掰开。
他捧着顾幺幺的脸,连喊了她好几次,才算把她的神给喊回来。
四阿哥的声音里透着恨意:“知道你恨,爷何尝不是?何尝不心疼弘昀?”
顾幺幺想到了弘昀生病时候遭的那一场罪,想到弘昀那一次把呕吐物给呛进了气管,小脸憋得通红,差一点窒息的场景,她抬手捂住脸,崩溃无声。
尽管钮祜禄氏的后事已经办了,但是这一刻,顾幺幺简直恨不得把钮祜禄氏给从棺材里重新拖出来。
挫骨扬灰都难解心头之恨!
顾幺幺以前觉得自己高估了钮祜禄氏,直到这一刻,
她才发现是自己蠢。
她实在低估了钮祜禄氏的轻纵和疯狂。
穿越到了这个时空,她已经见证到了足够多的事情,
足以说明这个时空所发生的事情和历史上的轨迹并不重合。
那么,她凭什么觉得这个钮祜禄氏就一定是历史上那位熹妃娘娘?
屋里静寂无声。
顾幺幺又想到了出巡之前——她其实是可以跟着大队人马走的,也可以带上二格格和三格格。
和孩子们不分离。
但是因为四福晋身体虚弱,
没有尽力操持圆明园中事务,而武格格、耿格格等人虽然有资历,但是位份又不够。
只有她顾侧福晋掌权。
所以,她才和弘昐分开了。
顾幺幺深吸了一口气,她在这一刻下定了决心——在孩子们尚没有长大,能够自己保护自己之前,她再不会让这样的伤害在孩子身上重演。
……
雨下整夜。
天色将明未明,弘昐站在圆明园门口。
他身边的小太监红着眼圈,一边忍不住偷偷用袖子抹眼泪,一边就依依不舍的回头,最后望了一眼圆明园。
主子爷怎么能这么狠心呢!
还有,这事全由嫡福晋来操办,而嫡福晋之前和弘昐阿哥有冲突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自然不会给弘昐阿哥安排什么好去处。
这一次的庄子,据说是四爷名下拥有的庄子里几乎最小嘴荒芜的一处——收容的不是老弱病残的奴才,就是之前从府里被赶出去的人。
皇城里有冷宫,四贝勒府也有冷宫。
这一处小庄子就是贝勒府的冷宫。
“走!”
弘昐冷冷地道。
他额头上的伤已经包扎起来了——一道绷布斜斜的裹在额头上,几乎遮住他一只眼,上有褐色的药渍和血渍透出。
小太监跟在弘昐阿哥身后,
依旧是一步三回头。
另外几个奴才也差不多。
大家都还盼望着奇迹的出现——不管怎么样,打断骨头连着筋。
四阿哥终归是亲老子。
但是众人所期盼的奇迹并没有发生。
四下里静悄悄的,
除了四福晋派来的人跟着。
弘昐一猫腰,上了马车。
外面传来了吱呀,吱呀的车轴声,马车缓缓地走了起来。
弘昐坐在马车里,头微微向后枕在马车壁上——四福晋给他安排的马车看着很宽敞,实则是一辆减震效果很差的马车,只坐了这么一会儿,就觉得腰酸背痛了。
不过,肉体上的折磨算不得什么。
弘昐将自己事先备好的毯子展开来,铺在瘸了的那条腿上——天冷湿寒,他的旧伤之处很不舒服。
厚厚的将自己的腿给裹了起来之后,弘昐的视线从飘起的马车帘子投了出去。
长街之上,漠漠无人,天光微明,只有两三条野狗夹着尾巴在墙角狼吞虎咽地抢着几根骨头。
弘昐将毯子裹紧了一些,觉得自己这一刻和一条丧家之犬也并没有什么区别。
都是为了生存。
那个被他喊了十多年阿玛的男人——记得弘昀爱吃的糕点,记得弘晖没背完的文章,但从来记不住他弘昐伤患之处每到落雨天便会疼痛。
弘昐的嘴角勾起了一丝愤恨而嘲讽的冷笑——苦难和磨砺并没有增强他的忍耐力,而是将他心中的恨意积攒得更浓了。
……
门板“哐当”地一声被推开,扬起了一屋子的灰尘。
小太监目瞪口呆地看着屋中的场景。
这怎么能住人?
今日时有阵雨,天色晦暗不明,屋子里的光线就更阴了。弘昐让人来点亮了烛火,照亮了一屋子的家具。
弘昐的腿已经支持不住了,看见边上的凳子还算干净,他几步走过去,撑着膝盖坐了下来。
奴才们将屋子里里外外给检查了一遍——除了床铺那边换的都是新的,其他其他地方都打扫的十分潦草,甚至可以说压根就没有好好打扫过。
不过是敷衍一下表面罢了。
不过,能看得出来,这间屋子也曾经是富丽堂皇的,但是因为久久未有修葺,如今已经变得破败了,更何况这间小院算是庄子里最好的一间院子了,能看得出来这大概是从前贵人至此歇息的地方。
已经有小太监要去找庄子上主事的总管,想让人来再给弘昐阿哥换一间更干净的屋子。
弘昐的视线停留在桌面上,那里有一只托盘,托盘上放着几只茶盏。
凑近了看,茶盏里居然还有茶渍,黄黄的一圈,别提多恶心人了。
有人在特地好好安排,迎接他呢。
弘昐冷冷笑了笑,转头就把已经一只脚抬出门槛的小太监给喊住了。
跟着进来的老奴老杨忍不住抬起袖子就擦着眼泪。
323 一直住下去
紫禁城里,永和宫中——墙角的细草渐渐地抽出了嫩芽。
春天已经到了。
德妃身上裹着厚厚的斗篷,虽然阳春三月,她却一点也没觉得春光和煦,只是抱着暖手炉,默默地坐在庭前一动不动。
她抬头看着宫檐——宫檐勾勒出连绵不断起伏的线条,像惊心动魄的海浪,
又像是狰狞的怪兽的牙齿。
怪兽就是命运,咬住了她的手脚,让她挣脱不得。
一只蝴蝶翩翩飞了过来,德妃膝盖上的小黑猫“喵”地一声,从娘娘身上跳了下来,去驱逐庭院里飞着的蝴蝶了。
“娘娘……”身边的嬷嬷担心地握住了德妃垂下来的手。
德妃略略侧眸,
身子依旧是松松垮垮的倚在椅子上,脸上浮现一丝惨淡的笑意:“本宫无事。”
顿了顿,德妃道:“让本宫一个人待着。”
嬷嬷虽然不放心,但也只能默默地站起了身,难过地看着娘娘鬓边花白的发丝。
自从十四阿哥的事情之后,德妃娘娘几乎一夜白头,万岁体贴娘娘,不但常有看望,更是赏赐不断,荣宠有加。
宫中甚至隐隐地传出德妃将成为贵妃的流言。
只是这些……娘娘都不在乎了。
……
圆明园里,侍妾陈氏这几天不大好了。
看着是突然病起来的,其实病根早就在之前埋上了。
只不过陈氏从来不得宠,地位又太低,没有人去管,再加上后来主子爷陪着万岁初巡,圆明园里一下子冷落起来,
各人都关上小院各过日子,
陈氏这病就更没人理会了。
耿格格虽然就算是陈氏的老相识了,但是也不想为陈氏求医,而去侧福晋面前低头。
于是硬生生地就拖到了如今的地步——陈氏肚子大的像揣了个皮球在里面。
当然,
不是怀孕,
是肚子里长东西了。
府医来看过了,刚看到的时候吓一跳,然后就直摇头,说是熬不过这个春天了,如今只能开几副药方,减轻一些病人的痛苦罢了。
说这话的时候,陈氏就躺在旁边,府医扫了一眼,径直说他自己的话。
他也不怕陈氏听见——忌讳什么的,那是给主子和贵人们准备的。
陈氏跟草芥似的,谁要理睬她的感受?
府医走了之后当天晚上,大概是被府医这一番话彻底的断了求生的念想,陈氏在夜里人就没了,第二天一早才被送饭的婢女给发现。
刚刚办完了钮祜禄氏的丧事,如今又要给陈氏办了——福晋乌拉那拉氏也也觉得晦气。
正好顾幺幺过来和福晋商量陈氏的后事,正说着,四阿哥从宫里回来了。
顾幺幺蹲下行礼:“妾身给四爷请安。”
当着福晋的面,
四阿哥直接过去扶她起来,
然后就听福晋过来禀陈氏的事情。
陈氏虽然不得宠,
但是也是在府里这么多年的人了,再加上又不像钮祜禄氏作死,而是病死的。
四阿哥遥遥地回想当年陈氏刚入府的时候,居然已经想不起来那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
他把语气放缓:“毕竟也伺候了爷一场,陈氏……给她办的体面些吧!”
这边说着,送弘昐阿哥去庄子上的奴才也回来了。
他也不是光把弘昐给送过去就算了事的,还得在那边住上几日,按照四福晋的吩咐,好好地“伺候”弘昐阿哥。
也教给庄子上的管事看——应该怎么样“伺候”弘昐阿哥。
小太监一甩袖子跪下,先给主子爷请了安,然后顺序是嫡福晋、顾侧福晋。
四阿哥喊他起来,顺便就问了几句弘昐过去之后的状况。
小太监说完了,偷偷瞄了一眼福晋。
乌拉那拉氏心虚,一眼就把他给瞪回去了——蠢货!当着主子爷的面,瞄她干什么?
搞得好像他们主仆串通一气营谋算计。
四阿哥问的还挺详细,不光问了弘昐的衣食住行,又问了弘昐这几日状态如何、情绪如何。
乌拉那拉氏在旁边听着,刚刚平复下的心情又激荡了起来——就说吧,打断骨头连着筋。
四爷果然还是放不下!
顾幺幺却是明白四阿哥的心境的。
倘若四阿哥真的心里牵挂放不下,反而就不会问这么多了。
就是因为他彻底下定了心意——不会再让弘昐回来,所以才会这般细致地问了弘昐的状况。
衣食住行为什么要关心?
那是因为,弘昐将在那里一直住下去。
至少,在他成为雍正之前,一直……住下去。
……
夏天里,弘昀差不多也到了要进宫读上书房的年纪。
得知这个消息,府里最高兴的人除了顾幺幺以外,就是弘晖了。
“有弘昀弟弟跟我在一起!”
他高兴得直跳,又让人去将上好的文具等等挑了一套,拿去送给弘昀弟弟。
天气一天比一天热了起来,康熙已经将办公的地点从紫禁城挪到了畅春园。
这样一来,弘昀去念书,路上的车程也就不算长了。
进上书房前一天,四阿哥过来花步小筑看顾幺幺和孩子们,弘昀拉着他的袖子就说到了很晚。
问的都是关于上书房的问题。
四阿哥含笑伸手摸着儿子的小脑袋,耐心的解答他一个个问题,直到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哈欠,弘昀却还是兴致勃勃的。
太兴奋了。
顾幺幺一看就知道四阿哥累了——大人的精力本来就比不上小孩子充沛,更何况四阿哥这阵子在宫里除了应对万岁爷,还时不时地遭受德妃的埋怨。
这都是奴才私下里告诉侧福晋的。
当然,德妃娘娘也不好在明面上指责四阿哥什么,但是每逢四阿哥过去像以前一样给她请安,德妃往往托病不出。
“托病不出”的意思并不是让四阿哥回去,而是就让他这么在正殿等着。
有时候一等能干等上半个时辰。
夏天里,德妃年纪大了,身子又弱,永和宫里放的冰桶少,四阿哥往往热的一身汗,但是也只能默默等着。
好不容易等到德妃出来了,她一句话也不说,就是抬手拿着帕子以泪洗面。
四阿哥心里一片沉重。
但是他回来圆明园,将这些事全部都一字未说,顾幺幺也就不好挑明了去安慰他。
她想着历史上……还不知道后面登基,德妃和他会闹成什么样呢!
324 意如流水
不过,话又说回来,历史上的德妃娘娘之所以和雍正闹得不可开交,甚至在雍正登基之后,作为太后拒不移宫,让新帝下不来台……
究其根本——还是因为心疼十四阿哥。
她站在了自己的小儿子身边,对大儿子非常的不看重,
甚至还觉得大儿子抢走了本该属于小儿子的利益和资源,所以一直对大儿子也没什么好脸色。
但是如今十四阿哥人都已经没了……也就是说,德妃唯一能倚仗的阿哥,其实就只有四阿哥这个大儿子了。
无论她承不承认这一点,这都是一个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客观事实。
或许眼下,德妃会埋怨,
会觉得四阿哥没有把弟弟照顾好,会对十四阿哥耿耿于怀。
但是说到底——四阿哥对十四阿哥的死,
并不应该担责任。
顾幺幺想:以后,等德妃转过这个弯来,急着修补母子关系的人就是她了。
毕竟这是一个聪慧并且强硬的女人。
否则也不能在紫禁城这种地方生存下来,并且生存的还不错。
不过,聪明人越到老,越容易犯一个毛病,那就是自负。
自负的人往往容易听不进去别人的意见。
而德妃的强硬,多年都被包裹在温柔贤淑的外壳下,等到康熙离世,想必这些强硬便会一点一点显露出来。
如潮水退去之后,露出水面的礁石
到时候,四阿哥和她的母子关系将面对着更大的挑战。
到时候……四阿哥又会怎么去处理呢?
……
顾幺幺回过神来,就看见四阿哥已经在让人上夜宵了。
大概是因为这是去上书房之前的最后一夜,
弘昀不肯去睡觉,扭来扭去的,黏在父亲的怀里,
然后就说肚子饿了。
父子两个人讲了半天的话,
肚子能不饿吗。
夜宵上来了,
有烤羊肉串、几道小炒菜,
还有一道菠萝炒饭。
这菠萝炒饭是顾幺幺之前让膳房试着做的,炒饭配上蔬菜和新鲜的水果,清爽又美味,装在挖去了果肉的菠萝里,看上去五彩缤纷的,特别吸引小孩子的兴趣。
而且……新鲜的水果让这段夜宵看上去也健康了不少。
这时候,菠萝这个名字还不大流行,它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做番荔枝,宗室这里是紫禁城里赏的果子。
都是从澳门购进上供的。
弘昀捧着小碗吃了好一会儿,等到奴才们进来收拾了,他又跑过去对六儿说想看小猫小狗,结果话音刚落,直接被阿玛抱起来,把他抱进睡觉的屋子里去了。
……
外面,四阿哥本来已经疲惫不堪,结果吃了这一顿夜宵之后,反而来了精神。
困劲也没了。
他在灯下摊开东西看,一脸若有所思。
顾幺幺本来以为那是公文,结果走近了才发现是一本《资治通鉴》
资治通鉴展示历代君臣治乱、成败、安危之迹,
说白了,
其实就是一本错题集。
如果没有办法选择最正确的道路,至少要避开最危险的路。
历史轮回,反反复复,兴衰荣枯,都是有规律可循的。
……
夜深了,四阿哥终于把书给放下了,他让顾幺幺早就已经上床歇下了,但是等到他自己拉开被子躺下的时候,才发现顾幺幺并没有睡着。
他抬手想摸摸她的脸,结果摸了个空。
他一抬手,顾幺幺以为他是要搂她肩膀,多年来的默契让她直接就趴进他怀里了。
于是两个人正好错了个空。
四阿哥低声一笑,低头看她,看她身体全部掩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张小脸,下巴尖尖,脸上因为洗去了白天里的胭脂水粉,反而更显得肤色晶莹清透。
四阿哥低头在她额头上重重亲了一下:“明天你放心。”
他明天就要送弘昀进上书房了。
其实对于上书房,顾幺幺倒并没有什么不放心。
毕竟那是宫里,不是塞外。
而且弘昀是个有礼貌并且有分寸的孩子,她该叮嘱的都已经叮嘱过弘昀了,边上还有弘晖陪着。
弘晖这孩子不但为人厚道,气量也大,人也乐观,万事都是笑呵呵的——小小年纪却很有些“心似白云常自在,意如流水任东西”的通透明净。
和乌拉那拉氏其实不太像。
这才是有福之人呢。
虽然弘晖功课念不好,但是顾幺幺并不觉得这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尤其是他本来就是皇孙的前提下。
人品好,心态豁达,为人处事没问题,心理健康又阳光——这些可比单纯的把书念好,只会做文章重要多了。
……
第二天一大早,弘昀和弘晖一左一右地拉着阿玛的手,走出了圆明园,上了马车,往畅春园去了。
小黛子跟着弘昀去宫里。
虽然弘昀阿哥身边有伺候的奴才,但是这毕竟是头几天。
一路马车悠悠晃晃的到了畅春园,下了马车,四阿哥带着两个孩子又走了一段,就得分开了。
父子们各自有各自的事情要做。
今日有小阿哥要新入上书房,上书房早就已经有专人出来接着,弘昀挥了小手手和父亲告别之后,另一只手紧紧地拉着弘晖哥哥的手,一双干净的眸子好奇的仰视着上书房周围的一切建筑。
弘晖以为他是紧张了,于是让人拿出了提着的食盒,就安慰他:“喝碗奶茶?”
弘昀立即点头:“要冰的!”
弘晖噗嗤一笑,其实他是自己也想喝奶茶了。
摸了摸弟弟的小脑袋,弘晖让人倒了两碗奶茶出来,自己端着一碗,又给了弘昀一碗。
弘昀立即就接过去了——兄弟两个人就这么躲在边上,咕嘟咕嘟的,很快就把两小碗奶茶给喝下去了。
刚喝完,还没来得及把碗给还回去呢,后面一个声音炸起来了:“好哇,什么好东西?”
一只小手重重地拍在了弘昀肩膀上。
说话的人可以走到离弘晖如此近的地方,却没有被周围的奴才提防,弘昀还没有转身,就知道这一定是和弘晖格格熟悉之人。
是直郡王的儿子弘昉。
弘晖猝不及防,嘴里最后一口奶茶差点喷出去,他呛的被咳嗽了起来,一边还不忘把弘昉的手从弘昀肩膀上推下去:“别吓唬我弟弟!”
他一伸手,就把弘昀给拽过来挡在自己身后了。
325 这福气
弘昀从弘晖身后伸出小脑袋来,好奇地打量着面前的弘昉。
弘昉的额娘是魏氏,其实和顾幺幺算是交好的,但是把弘昉往四贝勒府里带的次数并不多。
都是小时候的事了。
孩子每长大几年,面貌的变化都很快,所以弘昀觉得陌生也是正常。
弘晖把弘昉介绍了一下,弘昉笑着就对弘昀道:“快喊哥哥!”
一听这话,
弘晖又不乐意了。
他跟保护着小鸡仔的老母鸡似的,把刚刚从自己身后拉出来的弘昀又一次挡了起来:“这是我弟弟,你嗓门小点!”
他见不得弘昉这样倚老卖老的样子。
弘昀弟弟是康熙四十二年生的,而弘昐只比他大了一岁。
不过是弘昉个头蹿的比较猛,加上块头也大,看上去就跟大孩子似的。
说起来,
进了上书房也不过才刚刚一年呢。
哼!
……
到了上书房里,
弘昀满心以为会或许还会见到皇爷爷,
但是很快他就发现是自己想多了。
周围的皇子皇孙们——大家摇头晃脑的,乱哄哄的,还有人趴着睡觉都打呼噜了。
跟他事先以为的高大上一点都搭不上边!
弘昀想起了另一件事,目光在四下里搜寻了一下:弘昐哥哥也不在。
大人们都说弘昐哥哥生了慢性病,不能继续在圆明园里住下去,需要到庄子上。
但是,小小的弘昀没有想明白——既然是生了病的病人,不是更需要留在府里才好被照顾吗?
天光一点一点地大亮起来,学生们自习了快一个时辰之后,师傅才过来。
因为今日有了新学生,师傅于是也特地选了一篇新文章来讲,昨天说好的考问学问,这时候也暂时被延后了。
周围几个学渣小皇子都露出了庆幸的表情——要是上书房里天天有新学生进来就好了!
弘昀坐在下面,
一双明净的眸子睁得圆圆的,弘晖坐在他的旁边。
听着先生说了一会儿课之后,弘晖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重,
脑袋也不住地往下点。
就在他快要睡着的时候,
弘晖忽然想到了旁边还坐着的弘昀弟弟。
真是……
他好歹也是做兄长的,
就算装也要装出个样子来。
于是弘晖强撑着困意,双手捧住了下巴,将手肘撑在桌面上,做出一副充满了兴趣的样子盯着师傅。
听了一会儿课之后,弘晖不经意的转头看了一眼弟弟,就看弘昀一张可爱的小胖脸上只差没用笔墨写上四个字了:求知若渴。
这真的那么有意思?
弘晖皱了皱眉毛,努力地继续听先生讲的课。
而此刻,在小弘昀的心上,简直犹如掀起了一番惊涛骇浪——上书房师傅所教授的内容,仿佛在他眼前开辟了一番色彩斑斓的画卷。
他这才发现:阿玛虽然懂得也很多,但是阿玛讲的多枯燥啊!
果然师傅就是师傅,所谓深入浅出,大概就是这样吧?
言论的内容深刻,使用的语言却浅显易懂——这才是小孩子学习学问的正确打开方式!
……
好不容易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膳房已经把给皇子皇孙们准备的膳食都抬了过来。
每个人的面前都有小几案,弘晖一边吃着,一边还跟个小大人似的,转头看看弘昀弟弟,摸摸他的小脑袋:“多吃点嗷!”
弘昀正好打了一个饱嗝,快乐地拍了拍自己的小肚肚给哥哥看:“哥哥,
我吃饱啦!”
弘晖看他嘴边还沾着米饭粒,
于是跟个小父亲似的,拿帕子给他擦了擦。
这一幕正好被旁边的弘昉给看见了。
弘昉“噗嗤”一声就笑出来了。
笑死人了——弘晖可别是个傻子吧!
都知道顾侧福晋得四叔的宠,这弘昀又是顾侧福晋的儿子,年龄也和弘晖差不了几岁。
要是换了在别的皇子府里,嫡子就算是傻子,也该明白——这是一个潜在的竞争对手,一个隐藏的危机,没准什么时候就会炸雷。
……
随着时间的推移,四福晋乌拉那拉氏渐渐地对弘昀进上书房这件事的态度有了改变。
本来她很是不痛快,但是渐渐地就发现:弘昀已经代替了从前二格格的作用。
二格格是女孩子不好进上书房读书,因此,弘晖在没有二格格陪伴的几年里,功课不大上得去;但是如今,因为带着小弘昀一起上课。
他得做出哥哥的样子,有个学习的表率——毕竟弘昀弟弟有什么不懂的,回来的路上会问他,回府了会问阿玛。
为了不要在弟弟面前太丢人,弘晖被倒逼着开启了主动学习模式。
这是第一点。
第二就是:四福晋也发现,弘昀实际上比伴读有用。
因为伴读说到底毕竟还是奴才,是奔着“伺候小主子”这个目标去的。
但弘昀和他们不一样,弘昀是上书房里的学生,是四阿哥的儿子,是弘晖同父异母的弟弟。
他们的身份基本上是差距不大的,所以两个孩子在一起讨论学习问题也很自然。
再加上弘昀天生聪慧,上课又认真,有时候弘晖上课没记下的问题,弘昀还能复述出来。
这就好像给弘晖多添了一双耳朵,多添了一双眼睛。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在有弘昀弟弟陪着进上书房半年之后,弘晖的学业终于追了上来。
虽然还不至于太拔尖,但是已经比之前好了太多太多。
就连四阿哥胤禛都在福晋面前感慨了几句,说是到底是孩子大了,如今懂事了,也知道自己上进了。
乌拉那拉氏又惊又喜,等到四阿哥走了,她紧紧地搂着儿子就激动得差点流眼泪了。
毕竟凡事总是要权衡利弊——两害相权取其轻,既然弘昀进了上书房,能够对自己儿子有这么大的帮助,她也就不那么介意顾氏的儿子能够跟着念书了。
弘昀进上书房是夏天里的事情,这时候已经冬雪飘飘,孩子们出门去上课,一个个都披得厚厚的。
眼看着康熙四十八年也要过去了。
到了过年的时候了。
福晋的身体终于恢复有了起色,她想从四阿哥手中把之前分给顾氏的权力给拿回来,但是四阿哥却始终只说福晋身子不好,需要多调养调养,千万不要急于一时。
有侧福晋帮着分忧,其实是她的福气才是——要不然的话,这一年来的各种大小事儿还不知道堆成几座山呢。
326 搬回贝勒府
乌拉那拉氏听了这话,就觉得一口老血闷在胸口吐又吐不出来。
就好像别人抢了你的饭碗,还对你说:“我是担心你吃太多变胖,所以帮你吃了,这是你的福气。”
唉!
福晋三番四次试探了四阿哥之后,终于把四阿哥给弄得不耐烦了。
嬷嬷在旁边看着也直叹气:福晋吧……手腕不够,人也沉不住气,
这一次次的去自取其辱,何必呢?真是打脸打的啪啪响。
再说了,就算她有手段那又怎么样?没有主子爷的宠爱,那就没有了最根本的靠山。
任你有十八般武艺,也舞不出个花来。
难道当真顾侧福晋就能理家?就能把一切都料理得井井有条?
屁!
其实也就做的普普通通罢了。
那不过是主子爷喜欢她,硬生生的把她抬了上去。
没看见一一堆人帮着忙呢?连前院的大嬷嬷也时不时的过去。
主子爷更是几乎手把着手的教她。
这么多人七手八脚地扶着,就算是个瘫痪的人,
也能被架起来走路了,
更何况本来就是个能走路的普通人。
这正是应了那句话——主子说你行,
你不行也行。
主子说你不行,你行也不行。
……
一转眼到了新年,康熙又从畅春园挪回到了紫禁城。
因为十四阿哥的事情,康熙心中始终伤痛难解,于是今年过年也就没怎么太热闹了,外藩宴等等也都取消了。
倒是和宗室的小宴不断——这样一来,四阿哥几乎天天都在圆明园和紫禁城来回路上跑着。
有时候一天要跑两趟,再算上来程和去程,其实就是四趟。
他也不比以前年轻的时候了,马车颠簸久了难免有些吃不消。
于是他带着福晋和顾幺幺,还有孩子们,回去了贝勒府里。
这些年他们一直都住在圆明园里,
这一去已经好些年了,贝勒府里虽然一直有专人打扫修葺,但是毕竟烟火气少。
华美虽然一如往昔,
但是也多多少少的添了几丝萧瑟之意。
顾幺幺也很感慨,踏进往年的花步小筑——庭院里的花草还是一如往昔地葳蕤丰茂,
处处风景如昨。
但是她看着就觉得陌生了。
毕竟已经这么多年没住了。
记得那时候离开的时候,
弘昀还是抱在手上的奶娃娃呢。
这时候,弘昀都进上书房了。
二格格、三格格、弘昀,三个孩子都挺高兴——小孩子嘛,最喜欢的就是新鲜,搬来搬去的也挺好玩,在一个地方待久了,难免就会生出无聊。
尤其是弘昀。
顾幺幺还记得当年走的时候,他就曾经撇着小嘴直哭,一直说不想离开这里。
如今回来了,弘昀特别开心。
年里,顾幺幺跟着四福晋进宫里去看望德妃娘娘了。
老实说,这真是个苦差事——德妃整个人简直怨念冲天,还把对十四阿哥之死的怨气发泄到了四福晋和顾幺幺身上。
她又来托病不出这一招了。
她不敢让四阿哥真的等上半天,毕竟就只剩下这么一个大儿子,她年纪又大了,真的全然闹僵了,她以后也就没有退路了。
但是对于老四家的福晋和侧福晋,德妃还是敢的。
足足等了两个时辰才把德妃给等出来——偏偏坐的地方是正殿,北风一阵一阵的从宫门里往里灌。
奴才们平时进进出出伺候,早就已经习惯了。
但是乌拉那拉氏和顾幺幺一直都在温暖的屋子里。
过来路上也是坐着舒适的马车的。
就……冷啊!
正殿地方太大,
暖气聚不起来,就算烧上了暖盆也没用。
等到好不容易把德妃给等出来,一番寒暄,请完安出来的时候,四福晋脸都快冻僵了。
顾幺幺也好不到哪里去,只觉得自己腿上跟针刺似的,嗓子也疼。
两个人哆哆嗦嗦的各自依偎在婢女的怀里,两个人各自万幸的就是:幸亏一趟没把孩子们给带过来!
不过话又说回来,德妃对着老四的妻妾,或许无所谓她们受冻;但是对着孙子孙女们,那就肯定不一样了。
顾幺幺想:怪不得历史上雍正和德妃不对付。
就这怪脾气,谁受得了?
更何况雍正本来也是个硬脾气。
想来,德妃这一辈子也不容易,前半生大概是做低伏小,伺候万岁爷惯了,如今年纪大了,风水轮流转——也该她拿捏着孝道两个字来压人了。
……
抖抖嗦嗦地钻进了马车里,福晋乌拉那拉氏终于舒适地喘出了一口长气。
路上,她发现自己的右眼眼皮一直在跳。
左眼跳财,右眼跳灾——福晋心里隐隐的有了一些不好的预兆。
等到回到了府里,正好顾幺幺还跟着她过去正院里,要商量从圆明园搬回来的家具安置问题。
顾幺幺坐在四福晋面前,眼睁睁的就看着海蓝送过去茶水给四福晋,四福晋喝了一口,茶水居然直接从嘴唇里漏了出来。
是真的漏——水滴连成了一线,全部都泼洒在四福晋胸前衣襟上。
乌拉那拉氏听到婢女们惊呼,才发现自己整个右半张脸都不受控制了。
她右边眼睛闭不住,嘴巴也没有办法兜住茶水,口眼歪斜,嘴唇微微颤抖着,想说话,吐字也吐不清楚。
屋子里乱成了一团,侧福晋毕竟在这儿,又是掌权了好长时间的,众人不由自主地都往顾幺幺看去。
顾幺幺站起来就道:“赶紧请府医去!”
府医不一会儿就过来了,还带了针灸的的箱子,打开来一排一排银光灿灿的长枕排在上面。
福晋这肯定是面瘫了。
这个时候,面瘫又叫做口僻,其实就是面部神经麻痹症。
府医一会儿就诊断出来了:福晋本来就因为月水的缘故,气血不足体虚。
如今又是风邪夹寒。
怪不得口僻。
眼看着府医拈起了针,直接奔着福晋的面部穴位,顾幺幺只觉得自己脸也好疼。
看着四福晋脸上活生生的快被扎成了刺猬。
她大概也是欲哭无泪,但是因为口眼歪斜,什么表情都做不出来。
真是……造孽啊……
不一会儿,府医站起身,对着侧福晋行礼,然后对周围人叮嘱:面瘫不是什么大病,也不是什么疑难杂症。很常见,并且也不会危及生命。
但是并不能因此就不重视了。
尤其是对女子来说。
因为如果不及时治疗,面瘫留下后遗症的可能性是很大的,非常影响面貌。
四福晋听着就快嚎啕起来了。
327 面瘫
顾幺幺匆匆地又让人去宫门口守着了。
大过年的,四阿哥今日还有两场宴席要参加,等到出来的时候,微微带了一身的酒气。
时辰也不早了。
听说四福晋口僻了,四阿哥也是神情一凛——嫡福晋毕竟是府里的女主人,难不成以后需要嫡福晋出场的时候,他带着一个口舌歪斜的嫡福晋吗?
“好好的,
怎会成了这样?”
他眉头一皱问奴才。
是啊,早上出门的时候都还好好的。
不过就是去了永和宫给德妃请安罢了。
打发过来报消息的小太监也不太敢把宫里的详情给讲了,只是含糊说福晋大概是进宫的时候受凉了。
别说福晋了,侧福晋今天也冻得不轻。
那会儿在旁边照顾着福晋,招呼着府医的时候——侧福晋其实就已经在咳嗽了,声音也哑了。
一听说顾侧福晋也受冻了,
四阿哥脸色立刻就黑了:“严重么?”
苏培盛是最清楚顾侧福晋在主子爷心里的分量的,于是站在四阿哥身后,
对着来人就使了个眼色。
小太监于是给支吾过去了。
四阿哥瞧了苏培盛一眼,
苏培盛立即就低头了。
四阿哥收回了眼光。
他又不是没有受过德妃这“招待”,心里已经大概猜到了是怎么一回事。
若是换了旁人倒好办,偏偏这还是自己的亲额娘!
十三阿哥还在边上扶着他,这时候赶紧抬起手臂搂住四阿哥的肩头劝他:“四哥不要着急,先回府去看了再说?”
他一边说着,一边就让人赶紧的把马车给拉过来。
四阿哥醒过神来,抬手挡了十三阿哥的手臂,一翻身自己上了马。
十三阿哥只好追在后面:“四哥!慢点!你喝了酒!”
一会儿路上风一吹,酒劲发作起来上了头,又在快马奔驰之中——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十三阿哥一边催着,一边赶紧让周围的侍卫快马加鞭,追上保护了。
……
回到贝勒府,
进了福晋那边正院,刚好府医刚刚刚收拾好了针灸的家伙出来。
顾幺幺听说四阿哥回来了,出去就迎接他。
四阿哥才看见顾幺幺比他担心的还要严重——说话已经开始带鼻音了。
这是刚刚受了风寒,
病症还没起来。
等到起来了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开药了吗?”
他握着顾幺幺的手,眉头紧皱问她。
旁边的奴才们都跪了下去,
屋子里安静无声。
傻子都看得出来:自从顾侧福晋冒着巨大的风险照顾四阿哥疫病痊愈之后,顾侧福晋这一番宠爱便是谁也撼动不了的。
这不,福晋都口僻了,四阿哥进来第一个记挂着的还是顾侧福晋。
顾幺幺以为四阿哥问她“开药了吗?”问的是福晋情况,于是点了点头,用咳嗽的已经有些沙哑的声音道:“海蓝已经看着人去煎药了。”
她说完了,和四阿哥对视了几秒,默默地反应过来了——四阿哥不是问乌拉那拉氏的病况。
是问她。
四阿哥听她声音都哑了,还守在福晋这里,顿时就转头,让苏培盛护送侧福晋回去。
……
正院里,四阿哥过去看嫡福晋乌拉那拉氏。
乌拉那拉氏不愿意用这副样子见主子爷,于是让人找了之前防疫的面纱先戴上。
她就这么戴着面纱,等到四阿哥进来之后,还想起来行礼,被四阿哥摆了摆手给免了。
四阿哥坐下来,盯着她脸看——面纱也不是全然厚实的,透过质料还是能看见福晋口歪眼斜的样子。
真的就像个大傻子了。
乌拉那拉氏觉得自己从来没这么狼狈过,
她恨不得自己能找个地洞钻下去才好。
四阿哥倒是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背,让她放宽了心思,先好好养病,
然后又让旁边的芝迷把今天的情况给说了一遍。
芝迷斟酌着轻重深浅,既不夸张,也没少说——反正福晋变成了这副样子,就是永和宫那位娘娘坑的!
听芝迷和宫门口小太监说的一模一样,基本没什么差别,四阿哥挥了挥手,让人下去了。
他坐在床沿边,心里憋气憋得只想冷笑——真他娘的见鬼,这都叫什么事!
今天进宫这两个女子,一个是嫡子弘晖的额娘,一个是他最宠爱的女人,也是二格格、三格格、弘昀的额娘。
这两个都是孩子要照顾的。
这种天气,冻出大病也不是不可能的。要是福晋和顾氏有个三长两短,孩子们怎么办?
四阿哥觉得德妃如今是彻底地被十四阿哥这事的心魔给缠上了。
真是老糊涂了。
“福晋后面不必再去了。
四阿哥握了握福晋的手,嘱咐了她这一句后面,意思是让她后面暂时不用再去永和宫探望德妃了。
还请安,请安个屁!
乌拉那拉氏还在抬手遮遮掩掩,不想让四阿哥瞧见自己这副尊容,听见四阿哥这般说,她连连点头。
……
弘晖放学回来,和弘昀在花园里的岔路口上,高高兴兴的挥手道了别,刚刚到了院子门口,就觉得不对劲了。
奴才们都在匆匆忙忙的,屋子里还飘着一阵药香。
他赶紧进去看额娘,结果在屋子门口差点跟芝迷撞在了一起——芝迷手上还捧着空了的药碗,幸亏旁边人一伸手把托盘给稳住了。
“二阿哥赶紧去瞧瞧福晋罢!”
两个大婢女看见弘晖回来,都对他这么说。
弘晖连书箱都没放下,进去看见额娘这样子,立即就吓白了脸:“额娘!额娘!”
他小胖腿一蹬,坐在床沿上,慌慌张张的伸着手去摸乌拉那拉氏的脸,试图把她嘴唇合上,赶紧被守在旁边的海蓝给制止了:“二阿哥当心!”
乌拉那拉氏看见儿子回来了,立即打起了精神,她直起身子靠在床头对着弘晖道:“你额娘没事,府医已经看过了,阿玛也已经过来瞧过了——等过一阵子就好了。”
弘晖急得满脸通红:“好好的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这样呢?”
乌拉那拉氏看了一眼海蓝,意思是倒也不必对着小主子遮掩。
于是海蓝就把事情给说了一遍。
弘晖听着就把小脸给绷紧了,看着海蓝拿着帕子给额娘擦口水,弘晖默默地走到了一边,一副隐忍不发的样子。
玛玛对着他还是很疼爱的,对着额娘,倒也没有特别严厉的时候。
总地说来——每一次进宫,气氛还是和和美美的,为什么现在忽然变成了这样?
328 寒了心
花步小筑那里,四阿哥正在看着顾幺幺喝药。
他一从福晋正院出来,马不停蹄就过来看她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疫病留下的心理阴影,总之——四阿哥现在只要一看到至亲至爱之人有咳嗽的症状,心里便乌沉沉的。
尽管府医已经一而再、再而三地保证——侧福晋只不过是最常见的风寒,喝上几副药,休养几天也就好了。
没什么大碍。
倒是福晋那边口癖需要多看看。
但是四阿哥也还是不放心,
于是又让人拿了牌子进宫请太医,说是为福晋看病。
等到时候看完了福晋,再让太医过来“顺便”给侧福晋看看风寒。
坐在顾幺幺身前,他抬手摸了她额头好几次,直到顾幺幺忍不住笑他:“爷,我怎么觉得你像盼着我发热呢?”
没有热度就是没有热度啊。
四阿哥眼一瞪,冲着她就很紧张地道:“别胡说!”
顾幺幺其实没有睡意,结果硬被四阿哥指挥着奴才,给摁到床上去了,还盖上厚厚的被子,说是要发一发汗才好。
她就是嗓子痒,不停的咳嗽,真的没什么。
但是,想到福晋面瘫被扎成了刺猬的惨样,顾幺幺吸了一口气,还是老老实实的躺下了。
虽然躺着,但是和四阿哥还是一样能说话的,她抿了抿嘴唇,对着四阿哥道:“今天也是我们没有考虑周到。”
那么一直硬等下去——现在回头看看,傻不傻?
其实也有很多法子能避免的。
比如说找个借口先走,或者让人去给四阿哥递个口信,
然后让四阿哥亲自过来,把人给捞走……
很多法子都可以。
只不过,她和乌拉那拉氏当时都大大地低估了德妃如今的矫情程度。
两个人都不约而同的想着:已经等了这么久了,
只要再稍微等片刻,娘娘就出来了。
结果……唉!
屋子里安静了一下,
四阿哥抬手抚了抚顾幺幺的脸颊,
忽地冷笑了一下,不紧不慢地道:“这一阵子你们就不必过去了。”
顾幺幺撑起身子在床上就对着他福了一下:“是。”
巴不得呢!
顾幺幺估计乌拉那拉氏现在肯定躺在床上,把德妃在心里给骂了个遍。
还进宫看什么?还不够她糟践的吗?
德妃如今只有四阿哥这一个儿子了,还要为了死人寒了活人的心——这就叫执念太重,想不开。
执念太重的人就是没福气。
没得解释。
……
弘晖大概是心里太难过,第二天一大早,他直接就过来接弘昀弟弟一起上书房了。
顾幺幺看到他小小身影的时候,始料未及,还吓了一跳:“二阿哥怎么过来了?”
弘晖给她行了礼,蔫蔫地道:“我来接弘昀弟弟。”
顾幺幺看这孩子这副被霜打了的模样,就知道他肯定是担心母亲的病情,于是安慰了几句:“二阿哥,别太担心,今日太医一会儿就过来了。你先和弘昀好好上课去。”
弘晖难过的抽了抽小鼻子,默默点头。
二格格坐在膳桌旁边,看见弘晖这样子,过去就拉住了他的小手:“是啊,弘晖哥哥,昨天阿玛也说嫡额娘这病不算严重,
不会有事的,你别紧张!”
正说着,弘昀也收拾好了,从屋子里面匆匆忙忙地走出来。
几个小太监跟在后面。
时间其实已经有点来不及了——这里不像以前在圆明园的时候。
因为路途近,反而起得晚。
顾幺幺利落地让人把糕点什么的都收进了食盒里,然后让弘昀喝了半碗牛乳,这才看着他和弘晖手拉手地走出去。
上了马车,弘昀看着弘晖满脸担心,于是反客为主,让弘晖的奴才把奶茶给倒了出来。
他把杯子给送过去,碰了碰弘晖的肩膀:“喝奶茶!”
何以解忧,唯有奶茶。
……
夏天转瞬到了。
朝堂上,在冷落了八阿哥一段时间之后,康熙忽然又做出了出人意料之举——让八阿哥来管理户部。
户部是管理钱粮的,历来都是极重要的位置,非天子亲信之人不会担当。
一时间,朝堂上下又议论纷纷。
之前有人觉得八阿哥是下错了一步棋——推举新太子一事,过早的暴露了他的实力,最重要的是犯了皇上的大忌:结党营私。
身为帝王,绝不允许有人在朝中的势力可以达到如此地步。
但是如今……看着皇上的举动,又让人捉摸不透了。
国不可一日无君,国也不可一日无东宫。
尤其是在众皇子都已经成年、对太子之位虎视眈眈的情况下——哪怕就是将废太子复立,也好过如今这种暗流汹涌的局面。
说的再难听一点——真的不成,大不了你再废太子啊……
朝中不乏老臣斗胆去万岁面前,透露了这个意思。
但是康熙斩钉截铁的就给回绝了。
废了,就是废了。
如果太子身上还有一丝一毫可取之处的话,当初也就不会废他。
开弓没有回头箭。
这消息传到了废太子那里,听闻废太子闭门三日,酩酊大醉之后,彻底开始了醉生梦死花酒间的日子。
八阿哥这边,虽然上了户部的任,但是心里也不轻松。
从皇阿玛对废太子的态度就能看出来——要想在皇阿玛心里扭转已经留下的印象,难度绝对大于上青天。
皇阿玛就是这样杀伐果断的性子,不会再给任何人第二次机会。
对着一个不信任的儿子,却让他管理了户部,八阿哥后背冷汗涔涔,隐隐地总有一种往坑里跳的感觉。
最要命的是,皇命不可违,圣旨既下,由不得他推辞。
他不得不跳。
还得在一众恭喜声中跳;在其他皇子们羡慕嫉妒恨的眼神之下跳。
……
康熙五十年的夏天,在管理户部一年之后,八阿哥出事了。
起因是黄河水患。
这一场水患来势汹汹,毁堤淹田,河南山东百万灾民流离失所,饿殍遍野。
灾情六百里加急报到京城,朝廷上下为之震动。
顾幺幺在府里也听说了消息——因为宫里发起了赈灾,消息传到宗室这儿也很快。
听到消息的时候,她正在等着弘昀下学。
弘昀下学之后,会到前院书房继续读一会儿书,得用晚饭的时候才好过来。
这一年,弘晖已经十一岁了,不好再继续住在福晋的正院里,早就已经搬到了贝勒府前院去,和阿玛的书房靠在一处。
弘昀八岁——虽然还能在额娘这里住几年,但是弘晖带着他天天上书房,又处处照顾,兄弟两个感情早就好的比同父同母的兄弟还亲了。
329 拭目以待
结果等到弘昀过来的时候,他刚刚坐下,还没来得及擦汗涔涔的小脸,就对顾幺幺道:“阿玛那里来了好多人!”
他刚才在前院的时候,就看见阿玛平日里的幕僚全部都过来了——这里面有几张脸孔,早就已经是弘昀很熟悉的了。
幕僚们匆匆地给小阿哥请了安,也顾不上多说什么,就被苏培盛引领着带进屋子里。
然后阿玛书房的们就关了好半天。
一直到第二天晚上,四阿哥过来花步小筑的时候,顾幺幺才知道——八阿哥出事了。
黄河水患越闹越严重,危难之际,康熙决定从国库拨银子到灾区,但是正在这关头,才发现国库早就已经亏空。
八阿哥管理的户部出了大麻烦。
原来——八阿哥惴惴不安地上任之后,小半年都没出什么事。
休养生息了一段时间之后,八阿哥也就渐渐放松了警惕,更生出了复宠之心。
毕竟,他那颗想要夺嫡的心从来都没有平静过。
人心是需要笼络的,但是应该在暗处笼络。
不应该显现在明处。
八阿哥明白自己之前最大的错误就是:过早的将实力暴露在父皇面前。
于是这一次,八阿哥接着管辖户部的理由,多次向朝中大臣们借款,以此来笼络人心。
有些官员因为家中困难需要靠借钱来过日子;还有一些官员贪得无厌,瞄着国库的银两犹如瞄着一块肥肉。
八阿哥这般损害着朝廷的利益,给大家提供了便利,众人自然感恩戴德。
时间一久,这风气竟然蔚然成风,人人都跑来户部借银子。
缺钱的来记账,不缺钱的也隔三差五地来揩油水。
虽然说每次借走的银两并不多,但是毕竟面太广,次数也太频繁——积少成多,仅仅半年的时间下来,就滚成了一个不小的雪球。
这才有了这一次黄河水患,国库亏空的事情。
康熙听完了奏报,当场就把折子给摔了。
好个老八!
但毕竟水患的威胁迫在眉睫,眼下不是追究这些事的时机。
康熙只好当场下令了,要去追缴。
只不过——到底让哪位皇子去具体负责追缴的工作,康熙并没有明说。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皇上的意思其实是想给八阿哥一个台阶,让他有带罪立功的机会。
毕竟,银两是他借出去的,国库是因为他而闹出亏空的。
如今这个烂摊子自然也应该由他来收拾。
这才说得通,才像样。
但凡八阿哥有一点点惭愧之心,这时候也应该站出来,主动请缨——康熙这么想着。
但是……他万万没想到:八阿哥居然在这当头病了——据说是忧思过甚,心力交瘁,不堪重负,连床都起不来了。
如今都只靠着八福晋端茶倒水的在照顾呢。
康熙听了太医前来奏报,只是冷笑。
更没有想到的是,八阿哥紧接着就上了一道折子,力推让四哥胤禛来接管此事。
去追回亏空,清查户部。
四哥好!
四哥从来顾全大局,也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加上这些年在朝堂里积攒的资历,还有和直郡王以及废太子的关系……
处理这件事情,难道还有比四哥更合适的人选吗?
……
梁九功正在外面教训一个上错了茶的小宫女,忽然就听见里面万岁爷的笑声。
梁九功吓了一跳,一挥手让小宫女退下去了,自己赶紧就跨进了殿里。
万岁爷在冷笑。
笑完了,他把手上的折子给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一桌子的笔墨纸砚也都被给推在地上了。
康熙一张脸上绷得紧紧的,胡子微微抖动着。
梁九功只好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去捡折子,整个人缩着背,缩的都快成乌龟了。
他知道这几天,户部的事情便是萦绕在万岁爷心头的大难题。
这是八阿哥捅出来的篓子,如今又是八阿哥呈递上来的折子——估计不出所料的话,定然是把其他阿哥给推出来接这个烫手山芋了。
万岁爷不缺人用——就算阿哥们用不上,下面还有一堆能人重臣。
他只是想看八阿哥能表个态,至少能把这责任给担起来。
但是眼下,八阿哥儿的想法显然和万岁爷是反的。
唉,八阿哥就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太精明了也不是好事。
跟万岁爷比算计?
你还太嫩了呢。
……
康熙站起身来,从龙椅上走下,绕着一张御案来回走了三四圈,最后道:“九功,让人把这里收拾干净,传四贝勒。”
梁九功连声答应着,后边他徒弟手脚快,还想往殿外跑着,被梁九功一把给拽住了鞭子。
蠢货!
别看万岁爷一口气说出来这些话,其实是有讲究的——先确保把地方收拾干净,然后才能请四贝勒过来。
不能让四贝勒看出来万岁刚才动了怒呢。
……
“所以爷要清查户部了吗?”
顾幺幺问四阿哥。
四阿哥点了点头。
顾幺幺小声道:“不用出京城吧?”
她是真的怕了——这一次疫病之后,她特别怕四阿哥离开京城。
四阿哥知道她的心意,抬手摸了摸她的脸颊,把本来想讲的话给咽了下:“基本上用不着。”
他很巧妙地给这句话留下了一个余地。
清查户部不一定要离开京城,但是倘若后期要筹集赈灾款,那就说不定了。
而且这种任务往往是说走就走。
顾幺幺也不傻,听出来他这句话的潜台词,她低着头,心里就想:四阿哥的行囊,从来都是正院那边收拾的,她是侧福晋,不好越俎代庖。
但是他若是真的要出门,她一定充分吸取经验教训,给他准备一个超级完备的防疫大礼包!百毒不侵的那种。
绝对不能再让他被坑到。
四阿哥看顾幺幺不说话,一双眼睛闪啊闪啊,仿佛满腹心事似的,一会儿抬头一会儿低头。
他知道她是担心他。
四阿哥心里一片暖洋洋的。
他伸手把顾幺幺给拉到怀里,将她脸庞略微有些散乱的碎发给重新捋好,满不在乎地一笑:“别担心,爷应付得来。”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跃跃欲试的自信与野心,与这几年以来的愈发沉稳相比,几乎都不像同一个人了。
顾幺幺抬头看着他,就觉得他这句话的潜台词其实是——大好机会近在眼前。
且拭目以待。
330 户部探望
清查户部不是一件小事,且不说牵扯到的各种盘根错节的利害关系,就光是“清查”这一个动作,就足够忙得人仰马翻的了。
这需要足够的耐心,足够的细致,还要能统筹兼顾,纵领全局。
从这一天起,
四阿哥就再也没有回贝勒府了,几乎吃住都在户部。
四福晋的面瘫之症早就好了,但是也很不幸的留下了后遗症——只要天气一冷,稍不注意保暖,便会容易复发。
甚至都不用天气冷,哪怕大夏天里吹吹风,
稍微淋点雨,也有可能发作。
正因为这一点,四福晋心里恨透了德妃,
往宫里去的时候,再也没有从前殷勤往前凑的架势了。
德妃那边,之后过了几个月,也是知道了老四家的福晋冻出了面瘫的事情。
当然,这种事情也不好抓着实质的证据。
没有人能说:四福晋乌拉那拉氏得了面瘫之症,就一定是德妃给坑的,但是……
总之就是脱不了干系。
德妃自此以后收敛了好一阵子,见到四福晋的时候,也多少有些尴尬。
人死不能复生——气头过后,大概德妃自己也意识到自己对着儿媳妇做的有些过分了,于是见了四福晋,又硬拗出了一副慈母面庞。
只不过,四福晋那颗心,
永远地都对着她闭上了。
……
再说回四福晋面瘫的事——这其实也就是她不愿意去户部探望四阿哥的原因。
在府里出丑已经够难看的了,谁又愿意在外面出丑呢?
于是顾幺幺顺理成章的就奉命去看望四爷了。
知道她得宠,户部那边对待她也很客气——当然了,
顾幺幺是不好真的进去户部里面机构的。
她就在外面的屋子等着。
天热,
又有奴才拿来冰桶,
献上凉果子、茶水给她,另外还有两个婢女专门负责给她摇扇,陪她等着。
众人都生怕将这位四爷十分放在心上的侧福晋给得罪了。
也没等多久,四阿哥出来了。
顾幺幺刚刚站起来,对着他一笑,伸手走过去。
她没想到行礼,四阿哥也没想到让她行礼——两个人手刚刚握在一起,才想到这还是在户部外面见客的屋子里呢。
都快一个月没见面了。
虽然外面骄阳似火,知了在树间叫个不停,但是四阿哥肤色白了一个度——一看就能看出来是整天埋头闷在屋子里查资料的,活生生给闷白了。
尔曼和黛兰在旁边打开食盒,顾幺幺亲手把银耳绿豆羹给捧出来:“银耳放的不多,怕湿气太重,绿豆都是炖的烂烂的,爷直接喝吧。”
天热,四阿哥清查户部留下来的烂摊子,正查得一肚子的烦躁,看见这银耳绿豆羹就觉得十分合心意。
他捧起来就大口喝了一半,然后问顾幺幺:“你也来一碗?”
顾幺幺笑着叹气:“我在府里什么都方便,
爷别担心。”
她一边说着,
一边就让人把带的衣裳都给拿出来。
“福晋……”
顾幺幺才说了两个字,四阿哥误以为这些衣服是四福晋让顾幺幺给带过来的,于是微微皱了皱眉头,脱口而出道:“多此一举!”
顾幺幺眨了眨眼睛,望着四阿哥。
有点伤心。
四阿哥顿时明白过来——是顾氏自己带的。
他装模作样地拿起了其中一件衣裳,看了看又点头道:“毕竟天气转凉,多些换洗倒也合适,挺好!”
顾幺幺:“……”
……
两个人说着说着话,顾幺幺也觉得口渴了,于是又让人也给自己盛了一碗银耳绿豆羹。
她贪心地多加了好几块冰糖,结果糖放多了,整碗绿豆羹甜得不像样。
“噫……”
顾幺幺皱了皱眉,就把小勺子给放下来了。
四阿哥在旁边看的好笑,伸手把她的碗给拿了过来,把她剩下的给喝了。
半点没嫌弃。
旁边的奴才都看傻了,大气都不敢出——四皇子这种冷面果决的性子,却也能把心爱的女人宠到这种程度。
简直闻所未闻。
正好,也已经到了差不多午膳的点,四阿哥直接让人把午膳给送到这里来了。
他也是有分寸的,看着菜膳都上了桌,于是坐下来象征性地提了筷子,陪着顾幺幺吃了几口——对于时间如此紧张的他来说,这就已经是极尽奢侈了。
走的时候,奴才们都出去了,屋子里没人,四阿哥低下头来在顾幺幺头顶吻了吻:“乖乖回去,把孩子们照顾好,爷最多再半个月就能回来。”
顾幺幺靠在他怀里,一只手被他的手臂扶着,另一只手摸着自己吃饱了的小肚肚:“还要半个月啊……”
四阿哥抬手轻轻捂住她的嘴,指了指窗户外面:“回去再说。”
……
走的时候,四阿哥一直把顾幺幺给送到了门口,又看着奴才们簇拥着她上了马车。
直到马车都已经走动起来了,风把马车帘子吹了起来,顾幺幺从窗户探出头去,就看他还负手站在那里。
还在目送着她走。
看她半张脸探了出来,他站在原地冲着她笑了笑,抬手做了个手势,口型说了句什么话。
风太大,声音一说出口就被吞掉了,连看口型都猜不出来是什么话。
不过,顾幺幺也能想到,大意就是让她别瞎担心。
他压力大——顾幺幺看得出来,但是她又没办法去对四阿哥说:你不用担心,因为你就是将来的雍正!
天命所归,无须担心。
毕竟在这个时空里,太子被废,康熙再无复立之意;直郡王折腾多年却始终折腾不起火花;八阿哥急功近利,弄巧成拙;十四阿哥更是早早离世。
一个个可能会成为障碍的因素,都逐渐消失。
这不是天命所归是什么?
马车渐渐前行,顾幺幺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四阿哥那边,就看见他身后冒出来一个面目陌生的男人——虽然看着是儒雅打扮,但是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却是威武有神,顾盼生辉。
顾幺幺以前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个幕僚。
那人毕恭毕敬地站在四阿哥身后,姿势虽然恭敬,脸上的表情却是淡然。
甚至有那么一丝傲然。
顾幺幺下意识的盯着这个人看了好几眼。
那人似乎有所察觉,立即远远地对着侧福晋下意识地躬身——隔着这么远的距离。
可真够灵透的!顾幺幺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