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对酒当歌一“小贼”
江琬把自己当成一个入夜行窃的小贼,翻进了秦夙的别院!
她猜想,这些人如果真是要伏击秦夙,那至少,在秦夙回来之前,他们应该是不敢在他院子里随意杀人的。
至于秦夙回来以后要怎么办。
又或者说,如果秦夙根本就不回来,那又要怎么办。
这些问题江琬心中也在做预设。
她大脑飞速转动,翻进院子里后也不敢停歇。就如同一个真正的贼,她开始一个又一个房间地翻找“行窃”。
偶尔嘴里也会冒出点评:“嗨,瞧着挺规整一个院子,里头怎么空荡荡的。这些家具木头倒是值钱,可小爷我也搬不走啊!”
“呸,这什么人家?糊窗子用碧云纱,一两纱,一两金,这般奢侈!那你倒是真奢侈下去啊,结果倒好,屋子里连几个摆件都不放……”
“似小爷我这等雅贼,总不能去拆窗纱吧。不成不成,这么没格调的事儿,绝不能干!”
“咦,这是什么?”
江琬翻了几间屋子,确实如她口中所说,秦夙这院子里头空荡荡的。
是个大盗光顾了都要吐槽的地方。
但在翻到一间做卧室布置的厢房时,她突然眼前一亮。
只见这房间里的一张小圆桌上,竟摆着一只泥封的小酒坛子。
酒坛约有两个拳头大,大肚小颈还挺精巧,隐隐约约的酒香气从泥封的坛口处飘出,十分具有醇厚之意。
江琬心中惊喜,她瞬间有了主意——
如果是一个正常的贼,翻了一圈屋子,发现没能在这院子里偷到好东西,那这贼是不是就该赶紧离开,再试着去偷下一家了?
可如果江琬扮演的是一个爱喝酒的酒鬼贼,她一坛子好酒下肚,当场醉倒不走,这是不是也挺合理?
江琬主要是担心,自己如果跑出去,会再引起那些人的杀心。
可要想一直呆在这院子里头,她好像又没有理由。
好在这坛酒的出现,给了她一个绝妙的借口。
她当下走上前去,立刻将小坛子抱起来,泥封一掀,深深嗅闻。
“好!好酒!香!真香哪!”
她哈哈一笑。
笑完狠了狠心,对着酒坛口,就微微抿了一小口酒。
为什么要说是“狠了狠心”才抿一小口酒呢?
因为江琬其实压根就不会喝酒。
她上辈子就忙着学习工作和应付一言难尽的原生家庭去了,哪有闲功夫喝酒?
而这辈子,原主小江琬身在农家,也没机会喝酒。
江琬是真不知道自己这个身体的酒量怎么样。
她虽说要装作酒鬼,但在这种情况下,是并不愿真正醉倒的。
小口的酒入喉,江琬感觉到一股微微的辣意。
至于酒的口感究竟如何,对于她这种不会喝酒的人而言,其实是分辨不出的。
她却还要惊喜地大呼:“妙啊!真是美酒,天上琼浆也!”
一边喊着,她抱了酒坛推门而出。
脚下踉踉跄跄地,她就来到了后院正中。
后院中有一棵菩提树,月光下,此树枝繁叶茂,如披银光。
江琬一手抱着酒坛,仰头看这树,口中痴痴道:“此树真美,当效仿先贤,醉卧树冠间矣。”
说着,她脚尖一点,身形轻飘,就翻到了菩提树上端一块大枝桠上,靠躺了下来。
树叶簌簌而动,夜风清凉吹拂。
江琬却催动望气术,心惊肉跳地看着视野中别具意义的那些强大气机。
她看到,有一道身影又朝这边动了动。但或许是他的同伴劝阻他了,也或许是他自身隐忍了下来,总之他只动了十来步,便很快又蛰伏好。
江琬提起了心就微微放下。
她跑到树上的做法,看样子是没错了。
为什么要上树?这也是江琬仔细考虑过的。
主要是人的心理,总会对自己视线中能看到的东西更放心些。
她主动从房屋中跑出来,一则是为了增加自己的无害感,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菩提树够高,她在树上观察四周,视野其实也会更好。
如果实在到了情势变化,需要短兵相接的那一刻,她还能立即动用“英灵庇佑”,踩着屋脊逃跑。
到时候,她必定要大声呼喊巡城司的人。
没错,她就是要报警!
至于为什么没想过一开始就凭借“英灵庇佑”大杀四方,这……这不主要还是因为她没用过“英灵庇佑”嘛。
按照系统解说,这个特殊加持是随机的。
虽然清平伯说了他们家先祖个个了得,但随机的东西总还是要更谨慎些使用才好。
江琬不想拿自己的小命随便乱下赌注。
接下来,就要开始等了。
等那一个,谁也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来,又具体是个什么情况的契机出现。
江琬又抿了一小口酒,借着菩提树枝叶的遮挡,只将身体微微后仰,靠在树干上做出醉酒状。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啊?哈哈……”
“好酒!”
“嗝……”
呃,好像真有点醉了。
不得了,两口酒就犯晕,这是什么酒量?
好在微微的晕并不影响她意识的清醒,江琬只稍微阖了阖眼,停顿了片刻望气术的运行,让自己缓一缓。
然后她又再度运气于双目,睁开眼睛。
下一刻,契机出现。
江琬看到,一道灿如云霞的气运,伴随着浓浓的煞气,自那长长巷道的一端,一步一步过来了。
这个人是谁?
江琬知道,那不是秦夙,是徐翁!
秦夙没有来,徐翁回来了。
埋伏在四周的那些气机,则一个都未动。
他们又是在等什么?
静默不动,是因为还没来得及看到徐翁的出现,还是在等待他进入最佳包围圈?
江琬的视线中,又看到一道道轻薄如烟的黑气,带着隐约的邪意,从那些隐藏的气机处,快速游动,似欲形成大网,将这中心位置的离风别院包裹。
不能再等了。
江琬立刻将心神触及到系统空间,默默启动:英灵庇佑!
一瞬间,冥冥中似有一股冲天锐气,自那不知名的时空处,降落到了江琬的身上。
江琬心神一振,同时大喊一声:“徐翁,小心埋伏!”
而处在埋伏中的她,借着身上这一股锐气的冲荡,从树上一跃而起,瞬间落在旁边院墙之上,就往徐翁所在的位置冲去。
第六十一章 一剑杀邪!
月光下,江琬踩踏屋脊,身形纵跃,衣袂翩飞。
一场惊险的追逐在这高墙之上展开。
望气术的视野下,她只见到对面数十道黑气纵横,片刻间交织成一片人形。
而肉眼的视线下,她又看到这片人形的黑影瞬息间变成一妙龄女郎模样。
女郎身披红衣,手挽摇铃,赤着雪足,一弹一跳,即刻射到江琬身后。
空灵而缠绵的笑声随之响起:“郎君,何故如此迅疾?等等奴家呀!”
“郎君,奴家唤你呀……”
声声情切,句句流连。
可江琬目视之下,却分明不曾看到这女郎动嘴。
声音是从哪里发出的?
为什么四面八方都像是有她的笑声?
如果江琬没有望气术,此刻见到这番诡异场景,只怕就要毛骨悚然了。
可就算是有望气术,江琬能够看清楚,原来那动听的女声,竟是由四面八方交织而来的黑线震颤发出,她也依旧感到脊背发麻。
追来的女郎气机不显,可江琬却分明能通过望气术看到,压制在这女郎头颅泥丸位置的一团幽深黑气。
其深若古井,茫茫然难以见底。
这不是人,这是邪气组成的某种奇异生灵,邪灵!
又见邪灵,而这一次的邪灵,竟是由人为操纵的。
原来邪灵这种东西,还可以被人操纵。
而这一次,被十数道气机联合操纵的这个邪灵,比之江琬之前见过的那个纸衣邪灵,可又不知强大多少倍了。
怎么办?
徐翁还在下方巷道中,生死危机的一瞬间,江琬不可能就指望着他来救。
对,她还有英灵庇佑。
英灵庇佑降临了数息,她已经能够明确感觉到了,这一次降临而来的,是一名青年剑客。
她不知道这位剑客先祖是什么名号,什么排位。但她能感觉到,一股深沉浩渺,似落日长河,更似大漠茫茫的苍凉剑意,在她心魂间回荡。
这位先祖生前最得意的,是剑。
剑起。
江琬转身,反手间换了兵器。
铁扇清秋骨被她换到左手,而一直暗藏在系统空间的雷击木霜华剑则悄悄出现在她右手中。
她持剑。
意在剑先,剑气先行。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浩荡剑气,茫茫剑意。
月色下,白衣的少年身侧却像是亮起了一轮圆日。
恢宏的大漠余晖,灼烧了对面邪灵如雪般的面孔。
红衣女郎惊呼一声,抬袖掩面。
剑来,剑落。
落日行空,云霞铺散。
红衣女郎的惊呼余声未歇,“她”的身形已被一劈两半。
咔嚓。
风吹来,艳丽的红衣化作片片灰烬,消散夜空。
系统:“你诛杀称号邪灵玄月姬,获得自由点+5。”
五个自由点!
四面八方的怒喝声紧接着响起:“好胆!竖子尔敢!”
而下方徐翁的笑声由远及近:“好剑法!好儿郎!丰山一窟鬼,我看你们才是活腻了!”
迎着激射而出的十数道强大气机,徐翁同时飞身而上,踏着呼呼风声来到江琬身边。
与此同时,一直暗藏在离风别院四周的众多潜伏者,也从暗处现身。
他们分不同方位踩在四周屋顶上,手上或持法螺,或持宝塔,还有拿哭丧棒的,又有拿锁魂链的,各种奇形兵器,难以一言尽述。
他们的衣着打扮也各个稀奇古怪,有戴高帽做黑白无常模样的,有戴牛头马面面具的,还有各种江琬说都说不出来的“鬼”。
真是魑魅魍魉,齐聚一堂。
江琬要不是用望气术能看清楚他们身上的“人气”,只怕都要当真以为,这是一群“鬼”了。
果然,人若扮鬼,永远比鬼都还要有想象力得多。
众“鬼”齐哭:“深巷里冒出的贼郎君哟,杀了我们丰山的玄月姬……”
“号称日行一善的贼老头哟,偷了我们丰山的菩萨蛇……”
“贼呀贼,你可心安?”
“贼呀贼,你还不认罪?”
“认罪!”
“认罪……”
“伏诛!”
“伏诛……”
重重叠叠,更似无穷无尽的哭声与认罪声开始将徐翁与江琬环绕。
江琬虽有英灵庇佑,剑气护体,却到底功力尚浅,这时被这哭声影响,竟有瞬间觉得自己果然罪孽深重,该当伏诛。
徐翁只是冷哼一声,真气加持,声音宏大:“好鬼!老头儿我便偷你们又如何?偷了你们,不正是替天行道,日行一善吗?”
说着,他长笑一声。
笑声震荡,江琬瞬间惊醒。
徐翁朗声道:“小辈,看好咯,老头子我这手擒龙控鹤,今日捉鬼拿怪!”
话音未落,他身形趋而往前,瞬间闪身到手拿哭丧棒的“白无常”身旁,五指齐张,指掌间一股强大的吸力涌出,对着“白无常”的头颅便猛地抓取了过来。
“白无常”气机是强,在江琬的望气术看来,他一身真气足有池塘量。
可徐翁功力却又更要浩大许多。
人家是池塘,他是大江大河!
照理说,这池塘级根本不可能比得过江河级。
然而这丰山一窟鬼果然有特异之处。
眼看“白无常”要失利,众鬼再度齐哭。
“兀那贼老头哟,贼心还不死哟!”
“快放手,快放手,恕尔罪孽,地狱开门!”
哭声起时,江琬看到,这些“鬼”们的气机,神奇相连了。
一个“池塘”或许抵抗不了徐翁,可十个“池塘”,十几个“池塘”同时出力,却又不只是简单叠加的效果。
“白无常”的身形在这相连气机的牵引下,瞬间一转,飞身脱离了徐翁的指掌笼罩。
徐翁“咦”一声。
只见“白无常”的哭丧棒挥动。
哭丧棒下,数十枚纸钱飞落下。
徐翁一挥掌,有十来枚纸钱被他瞬间掌压成灰,又有二十来枚纸钱被他掌风扫开。
众鬼却又嘻嘻笑:“玄月姬,玄月姬,玄月不灭我不灭,来欢喜呀……嘻嘻嘻!”
笑声中,那些纸钱忽忽爆开,竟化作了一个个玄月姬。
二十来枚纸钱,二十来个玄月姬!
眼睛都看花了的江琬,在这紧张时刻,心中竟有瞬间惊喜:“好多玄月姬,好多自由点!”
第六十二章 抢怪不能忍
玄月姬个个红衣赤足,笑声缠绵。
“铃铃铃……”
二十个玄月姬又与先前不同。
江琬通过望气术能够明显看到,这些玄月姬或许是由于数量分散,她们的能量强度是远不如先前出现的那一个玄月姬的。
但能量虽不足,她们却也有优势。
她们互相排开,组成阵势,阵势之间能量牵引,形成一种特殊的力场,晃得江琬头晕眼花。
铃声嗡嗡,玄月姬们举手投足,吐出红色丝线,结成大网,同时向江琬和徐翁缠来。
徐翁嗤一声:“雕虫小技,还来?”
他双手交叉在胸前,忽然大喝一声:“明光真录,叱!”
声音落下,他双手散开,一蓬蓬金色的“光”字便如天女散花般飞射四周。
江琬都没反应过来,这些光字落到一众玄月姬身上。
只闻“嗤嗤”声响。
千娇百媚的玄月姬们这一次连声惨叫都未能来得及发出,就一个个消融在光字之下了。
原本还满心期待大战一场,狠赚一波自由点的江琬:“……”
抢怪,能忍?
徐翁揉身又上,双手十指连弹,一团团肉眼难辨,却能量暗藏的“气”被他弹指挥出。
组成阵势的众鬼这一次没有再放出玄月姬,而是阵势变幻,脚下飞奔,同时,徐翁弹出的“气”就在他们这磨盘般的奔走中,飞速被消磨。
众鬼再哭:“贼人好恶……”
“我们好苦……”
“呜呜呜……”
哭声伴着风声。
不知何时,天空一片云飘过。
冰轮般的圆月被云层遮住了光辉。
“黑无常”被转到了阵势中心处,他忽地张口,一口鲜血喷出。
随即,他手上锁魂链挥动,一条条长形的黑影就在这链条的挥舞间弹射而出。
是什么?
江琬仔细一看,这些竟都是蛇。
最诡异的是,这些蛇还不是自个儿单独行动的,它们的背上还坐着一个个或持尖刺,或持弯刀的纸衣小人。
纸人骑蛇!
徐翁连斩了几遍,都斩之不尽。
可这些东西又阻挡了他直杀丰山众鬼的路线。
徐翁恼怒道:“娘的!这些玩意儿没完没了!”
这丰山众鬼的阵势不除,只怕不论他们这边怎么杀,也杀不尽他们层出不穷的怪异手段。
江琬见状,这回可不敢再观望了。
她连忙持剑奔上,一边道:“老先生,这些东西交给在下便是,还请您消灭丰山众鬼!”
老祖宗的英灵庇佑可只有一刻钟,再不下手,她可就什么自由点都捞不着啦。
啊,不不不,她才不是为了什么自由点。
她是为了帮助徐翁速战速决,免得一着不慎,倒在这丰山一窟鬼面前翻了船。
江琬白衣持剑,心中剑意翻涌。
她可以吗?
她的内功真气仍然只有三茶杯那么一点量,就算是有了老祖宗的浩荡剑气,也改变不了她自身根基浅的事实。
只凭借这一股剑气,她能对付眼前这些数也数不清的怪蛇?
徐翁看她一眼,很快道:“好!好孩子,你撑住了!”
怪蛇狂舞间,他穿梭黑影。
在他正前方位置的众多怪蛇被他真气劈开,发出一声声吱吱怪叫。
后方,又有更多怪蛇追堵他。
也有许多怪蛇往江琬弹来。
江琬轻轻呼吸,胸中一股豪气却也在这群魔乱舞的怪诞景象中陡然升起。
她怕什么?
她不怕!
什么是剑?
剑,就是要一往无前。
在狂沙大漠的边疆,这剑曾斩敌人无数血。
在烽火无定的乱世,这剑曾杀得寸土片刻宁。
英灵在高歌,我岂能辜负这一剑?
挥剑!
剑气纵横,光辉闪耀。
月光驱走了云层,再次挥洒大地。
是漠漠黄昏孤烟直上,亦是星河坠落,杀伐果断。
杀!
无数怪蛇纷纷血洒半空,怪蛇上的小纸人们化作轻烟,亦如飞灰般消逝。
砰砰砰……
怪蛇落地,如同雨下。
同一时间,徐翁突破到了众鬼身前,提气一掌。
这一次,他没有做任何起势,也没有任何花哨。
便是如此朴实无华的一掌,却蕴含滔滔真气,磅礴气势。
正所谓大巧不工,便是如此。
徐翁轻喝一声:“泰山式!”
众鬼的功力此时大多被一众怪蛇牵引,纵是有阵法加持,此时面对徐翁的神掌击打,终于躲慢一步。
泰山压顶,摧枯拉朽。
首当其冲的黑无常惨叫一声,当场仰天一倒。
他脚下却不是实地,而是一处屋脊。
随着他这一倒,那屋顶瓦片哗哗做响。
砰!
黑无常滚落在地。
身下一滩鲜血流出。
月光下,他的血,也是红的。
他的确是活人,并不是真的鬼。
徐翁还不罢休,又是接连几掌挥出。
因为黑无常倒下,阵势已破,离徐翁最近的几鬼根本就来不及反应,砰砰砰又被徐翁击倒。
稍远些的几个才悲呼:“獠牙!青鬼……”
“无常……呜呜……”
“善存老人,你好胆!竟如此狠性杀伐,真当我们丰山一窟鬼是好欺负的?”
“盗我们菩萨蛇在先,杀人在后,善存老人,你如此倒行逆施,我们鬼王会找你算账的!”
徐翁哼笑一声,杀气满溢。
他脚下还不停,继续往稍远处的几鬼追击而去。
众鬼怪叫一声,四下哄逃。
至此,系统的提示音也终于在江琬耳边响起。
系统:“你辅助解除次等级怪蛇地狱秘术,获得自由点+10。”
十个自由点!
加上之前得到的五个,和原先剩下的一个,江琬的自由点第一次达到了十六个之多。
这简直……相比起之前那可怜兮兮的增长速度,这一次,说是暴富也不为过。
再看徐翁,又杀得一鬼,眼看其余众鬼逃远,而更近处,似有巡城司的人姗姗来迟,徐翁这才停了追杀。
转而奔行回来,又看了江琬一眼,说:“小丫头还不快走?真被巡城司的人逮着了,能啰嗦得你三天不想说话!”
江琬:“……”
惊呆了好么,什么意思?
徐翁哈哈一笑:“成了,还真当自己是个小郎君了?就你这三脚猫的装扮法子,老头儿我能认不出?”
江琬眨眨眼。
头晕。
英灵庇佑的力量退去,仿佛又还有些醉意涌上来。
那两口酒的后劲儿有这么大?
感觉身体……呃,被掏空。
真气枯竭,气血两虚。
完蛋了,江琬昏迷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才穿上的马甲,还没潇洒半天,就被扒了?
这……
隐约似有一道风声由远及近,轻轻飘落,郎君清冷的声音似从雪山之巅,飘渺传来。
“徐翁?”
第六十三章 菩萨蛇修复根基
江琬迷迷糊糊的,从黑暗中窥得幽幽一点光亮。
但她又无法完全睁开眼,只觉得整个人轻飘飘的,似被锁在云端。
云气缠绕在她身周,她又觉十分舒适。
再勤奋的人,天性里也是会愿意享受的。平常不愿松懈,那不过是意志力在控制。
江琬此时便很有几分意志放松的感觉,她懒洋洋的,又有些懒得挣扎了,只觉得如此半梦半醒,竟也别有一番惬意。
稍远处,仿佛还在悠悠传荡徐翁与秦夙的对话。
徐翁抱怨:“好不容易找来的菩萨蛇,本想治一治你这情劫蛊,你倒好,一通给这小丫头泡了药浴。泡药浴,什么药材放不得?非得放这菩萨蛇?”
秦夙道:“菩萨蛇治不了我的蛊。”
“治不了本还治不了标吗?”徐翁声音微微扬高,“昨夜里我问你,是不是发作了一回,怎么好的?你又不肯回答我!”
秦夙沉默,还是不肯答。
徐翁却“嘿”一声:“你不答,便当我猜不到?必定与这小丫头有关!这小丫头头古古怪怪,不但天资高,秘密……”
“不可探究。”秦夙道,“你既已猜想与她有关,她便是我恩人。”
恩人!
这两个字的分量可就重了。
徐翁当即一叹,只说:“罢了,全是缘分。好在这小丫头还挺讨人喜欢,此前驱赶众鬼,也有她一份力,这菩萨蛇给她不冤。”
飘飘忽忽的江琬心想:“谁稀罕你们的菩萨蛇啊?我问你要了吗?你还跟我小气上了,哼……”
这老头子,一起杀过人,都还没点战友情,你是真冷!秦郎君倒是个假冷。
唉,也不知道他那个情劫蛊,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你秦夙如此知恩图报,我江琬也不能忘恩负义不是?
江琬人虽昏沉,心间却也有定计:有机会,还是要想办法帮这位“绝世高手”解决解决他那个蛊虫问题。
上回她用到拈花指,虽然暂时安抚住了秦夙心间躁动的蛊虫,可短暂的安抚也还是那句话:治标不治本。
这位,虽是“绝世高手”,心脏里头却竟然还被人种了蛊,也不知道,给他种蛊的又是什么样的人物?
好好的人,却还被一只小小的蛊虫辖制,如此情状,纵然神功盖世,又有什么意思呢?
一时间,江琬心里,朦朦胧胧地,对秦夙竟又产生了几分怜意。
这位郎君的“冷”,或许也不是他当真性情冷肃,只是不得不冷吧?
飘飘忽忽,不知又过了多久。
江琬迷糊间又听到一声推门声。
吱呀——
有人脚步极轻,近乎无声地走了进来。
这是“绝世高手”的步伐,江琬已经听出来了。他轻身功夫高绝,日常行动中即便并不特意动用轻功,脚步也会自然而然地近乎无声。
咕咚——
又有一物被抛入水中的声音传出。
下一刻,江琬忽然感觉到,自己周身暖洋洋的“云气”,猛然间竟沸腾了起来。
咕咚咕咚,沸水冒泡。
一股极阳极烈的气息顺着这沸腾的热意飞速钻入江琬经脉。
又带动她身体中气息阴凉的真气一并游走,为她开拓经脉,梳理气机。
如此气机搬运,真气飞涨,不知时长。
江琬忽觉精神一振,太好了,终于从之前的朦胧状态中挣脱。
她奋力一睁双目,这一次,眼清目明,真的清醒了!
最先感觉到的,却是全身上下格外充沛的气血与真气。
真气量是最直观的。
如果说原先的她是三茶杯真气量,那么经过此次飞涨,茶杯当然不会再是茶杯了,她拥有了足足一大海碗的真气量!
这能是多少个茶杯来着?
“抱元守一!”
忽然一道声音从前边传出。
是秦夙。
江琬回神一看,这才注意到,自己整个人正被泡在一个大浴桶里。
还没来得及尴尬呢,又发现浴桶前方竖了一面大屏风,秦夙的声音正是从那屏风后传出。
江琬轻轻吐一口气,这时做了一个几乎所有女孩子都会做的反应——连忙低头看胸。
胸,咳,还没来得及好好长,绝不是她平。
等等,不对,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她虽然被泡在浴桶里,身上衣服倒还是穿着的,并没有人给她脱衣裳。
行了,节操没掉。
秦夙的声音还在屏风后传来:“气与神行,神与意合。夫乾坤辨而阴阳分……”
这是……他在念某种心法口诀。
是乾坤离恨经的后续心法口诀!
江琬当初得到的,只是坤元篇第一卷。
因为“绝世高手的常居地”那个签到点重置成功了,她还曾想过,要不要想办法找到秦夙的那条乌篷船,再去签一回到呢。
可是眼下,秦夙却主动传授她后续口诀了。
江琬不敢再胡思乱想,连忙收摄心神,用心记忆口诀,同时摆出抱元守一的姿势,跟着口诀开始搬运真气。
药力还在源源不断地发生作用。
秦夙念诵心法口诀,又不止如此,他还会在某些口诀后边做注解。
他仿佛能清晰感应到江琬每一处真气搬运的流转情况,每当江琬略有滞涩时,他便立即详细解说。
这,就是一个老师在手把手教学生解题!
如果这样还不能学好,那就真是一头猪了。
而像江琬这样聪明的,又怎么可能学不好呢?
她搬运真气,感受乾坤离恨经的奥妙,感受真气暴涨时自身对真气的掌控,也更进一步体会着通幽境的种种独特。
何谓通幽?
窥得真气门径,对自身有一定了解,同时追寻下一步内视之路的境界,就是通幽!
江琬身怀望气术,看够了别人的气机,却竟然无法观察自身气机。
知己知彼是上道,可能够知彼,却不知己,这又是什么?
这是捷径!
但不是正途。
江琬沉浸在真气修行的奥妙中,体悟自身气机。才又恍恍然发现,自身真气虽有增长,可原先气血亏损委实太过,她眼下泡的这一桶药浴,更多的竟不是在助她提升真气。
这药浴的药力,主要是在修复她气血根基的损伤!
是啊,小原主本就是在苛待中苦巴巴长大的,身体虚,底子弱,要不是有系统作弊,天降一股真气给她打底,就这种身体素质,还想习武?
别开玩笑了,引气都难好吗?
也是后来签到得了一些真气,有真气加持,江琬自觉身强体健,这才忽略了自身原本根基弱的问题。
再加上燃血问灵的气血损失,要是没有这一番药浴修复,江琬的身体什么时候会出问题,那可真不好说。
忽忽间,时辰又不觉消逝。
不知道什么时候,秦夙的声音渐渐停了。
第六十四章 大佬带飞
月渐西沉,屏风后,一盏灯火幽幽摇曳。
江琬哗啦一声从水中站起来,眨眨眼。到这一刻,只觉得旧的枷锁尽去,新的生机充盈。
恍惚间,她甚至都好像能够听到,自身气血完足,血液在脉搏间汩汩流动的声音。
如此焕然一新,如此充满力量。
秦夙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这个房间,江琬轻轻吐出一口气,抬足轻翻身,动作轻盈地跨出浴桶。
只见浴桶前竖起的屏风上竟还挂着一套干净的衣物,江琬查看了一下,确定这是一套新衣,女装。
明显,这衣裳是给她做替换的。
呃,就有点尴尬。
也不知道这是秦夙还是徐翁的手笔?
得了,不管是谁的手笔,扭捏总归没必要,有干净衣裳换,那当然还是换上比较好。
江琬便很干脆地来解身上湿衣。
然后她发现,自己身上的衣裳竟仿佛有些短小了。
她又比了比,确定这是真的。
只是泡个药浴的功夫,她就长高了约有寸许!
难怪徐翁会心疼,这是什么神仙药效?
灵丹妙药也不过如此啊。
江琬连忙加快动作,换衣时又发现,自己手上的老茧似也脱去了许多,身上肌肤都比先前白皙有光泽了。
如此变化,说一句脱胎换骨,真是一点也不为过。
再感受体内真气,这真气虽然从“三茶杯”量暴涨到了“一大海碗”,可江琬运行起来却只觉得活泼圆融,也没有半分掌控不力的感觉。
种种好处,无不喜人。
江琬快速换好了衣裳,便即绕过屏风,推门出去。
庭院中,菩提树还在静静而立。
秦夙负手站在树前,江琬推开门,先看到他的背影。
似危崖雪山,静谧而又凛然。
江琬不由得微住脚步,秦夙却闻声转过了身来。
月光已经隐匿了,只有檐下挂着两盏微黄的风灯。
深秋的夜还很凉,夜风吹来,那屋檐下手扶门框的少女纤腰细细,杏眼流辉。
秦夙说了五个字:“衣裳买薄了。”
江琬:“啊?”
秦夙又道:“天快亮了,你过来,我送你归家。”
天快亮了!
江琬下意识就抬头看天。
天空一片漆黑,看不出就要天亮的痕迹。
但月光已西沉不见,星星也没有踪影。或许,这就是黎明前最深沉的那一段夜罢。
江琬有些心跳,不得了,是该回去了。
再不回去,万一被府里的人发现,她还真要头疼。
只怕便宜爹都要饶不了她!
江琬轻步走到秦夙身旁,秦夙抬手,隔着衣袖,握住她的手腕。
风起了。
秦夙带着她凌风踏步,身形一起,便上了侧方屋脊。
镐都的绵绵屋宇便在这一刻,俱都成了他们脚下的路。
夜空是幕布,风声是伴奏。
幸而这场表演没有观众。
江琬便能放心大胆地感受这场极速带来的奇妙体验。
谁能想到呢,在原生世界遵纪守法,从不飙车的她,穿越一回,居然还跟人玩起了极限跑酷。
还玩得很开心!
大佬带飞,这种速度,真的是江琬拍马也赶不上的。
不一会,他们就穿过了镐都东侧的半数区域,越过了清平伯府的屋墙,踏过了丹璧湖,再一次来到了竹涟水房所在的假山脚下。
目的地到达。
江琬又轻轻呼出一口气。
我的天,这种速度真不是一般人承受得了的。
小心肝砰砰乱跳呀。
江琬抬手掩心口,眼睛倒是十分明亮,脸颊上更是极为难得的飞起了两抹嫣红。
秦夙忽然问:“可是有趣?”
江琬:“……”
哎哟,大佬还会一本正经地逗趣?
她微微偏头,笑吟吟道:“特别刺激,郎君你好了不得呀!”
看谁脸皮厚?
脸皮或许还不够厚的秦夙忽地轻咳一声,遗憾的是,他戴了面具,江琬根本看不见他脸上的具体表情。
只听他说:“往后还带你玩。”
语气倒是一本正经,仍然透着十足的清冷感。
可是,“带你玩”这种话是什么意思?
小娘子就算是美少女,那也是豆蔻梢头的美少女,不是三岁出头的美少女!
江琬鼓了鼓脸颊,哼笑道:“好哇,下回玩更刺激的。”
“好。”秦夙停顿了一瞬,说,“夜间不可一再独自出门,好生修炼,等我带你。”
江琬就:“哦。”
天啊,忍住,千万不要怼,不能怼!
这是大佬,更是恩人。
做人不能白眼狼,忍!
秦夙最后说:“下回若再独身一人趁夜乱跑,我必告知清平伯。”
这……还能忍?
江琬简直要炸起来了,可还没等她再回话,秦夙话音落下,看她一眼,随即身形一动,便已如飞鸿掠空,翩然远去。
留下江琬在假山下,气得踢了一脚湖水。
因怕惊动护卫,她还要极力控制动静,便是踢水都只敢鞋底子轻轻沾水。简直,气疯了好嘛!
回去回去,赶紧回房,捶一顿枕头出出气。
夜渐渐松动了,东方既白。
第二天一早,招待完族老又回羽林军营区的清平伯,又一次赶早回来了。
大郎君江珣与二郎君江璃也再一次与他前后脚地回了府。
众人齐聚锦宁堂,江琬也不得不照着规矩,赶早来给老夫人问安。
但江琬原先预想中的,这一早上可能会发生的“明嘲暗斗”没有出现。
因为清平伯带回了一个足以转移所有人注意力,并能够在伯府、甚至是整个西京都掀起热议,引动风潮的消息。
“陛下已经下发明旨了。”清平伯喜滋滋道,“开设国子监,设国子学、太学、四门学、算学、律学等各科,允士族子弟蒙荫入学。”
所以,他们家的大郎君二郎君是肯定要入国子监的。
这个消息也使得阴沉了一早上的老夫人面色稍霁。
伯夫人面露惊喜。
然而停顿片刻后,清平伯更扔下一个轰雷般的炸弹。
“国子监此番还开古今之先河。”清平伯看向江琬,喜悦难抑,“陛下亲准,以上众多学科之外,还开女学!琬娘,咱们家也有名额,阿爹送你去上学如何?”
本来只当听个热闹的江琬瞬间抬头,一下子就跟清平伯的喜悦共情了。
上学!
第六十五章 站最开阔的位置,看最美的风景
穿越到古代,作为一个小娘子,居然还能有机会上学?
江琬此刻的内心是挣扎的。
上辈子悬梁刺股,寒窗苦读,好不容易熬到博士毕业,结果进了研究院,还是被累死了……
可要说不想上吧,眼看着清平伯如此喜悦的眉眼,江琬话到嘴边,也终究只喊出一声:“阿爹……”
那句不愿意,又怎么可能说得出口?
事实上,来到这样一个时代,能上学是多么难得的一件事情啊。
别说是她这样的小娘子了,便是寒门中的富庶家庭,家中的嫡出郎君,要上学都不是那么容易呢。
如果她不是清平伯的女儿,国子监的大门凭什么对她打开?
能读书,能上学,这是何等幸事?
江琬唯独只顾虑一点,这要是去上了学,她的签到事业还怎么发展?总不能天天逃课吧?
与此同时,她也在内心深处对自己发出了一声深深的疑问:穿越来到这个时代,除了报仇,除了变强,我究竟还想要做什么呢?
没等她想明白,清平伯已是一声长笑:“这孩子,话都说不全了,莫不是高兴傻了?哈哈哈!”
他抬手,在江琬肩上轻轻拍了拍。
老夫人的声音重重响起:“江承!”
清平伯转头看去,老夫人满脸恨铁不成钢,道:“继庸啊,国子监女学,开古今之先河,你说得不错,这非常难得。你这一片爱女之心,我这做母亲的,也明白。”
她叹了叹,一改此前的责怪怒气,变得语重心长起来:“可是,你想过没有,正因为国子监女学非常难得,此番能入学的,无不是士族勋贵家最出色的小娘子,你……”
“唉!”老夫人摇头,“莫怪我这个做祖母的说话直,咱们家琬娘子是个什么情状,咱们自己心知肚明,委实没有必要自欺欺人。真让琬娘子入学,她能适应?”
“莫要打击了孩子的信心!”老夫人越说越恳切,她看着清平伯,十分情真意切,“继庸,揠苗助长,适得其反啊。”
这……
清平伯微微皱眉。
老夫人的话,居然十分有道理。
国子监初开,其中女学一科,更是千古未有。
琬娘再是精灵聪明,也毕竟乡野长大。让她到这样的地方去读书,她真能跟得上,适应得了?
可难道就不让她去?
清平伯目光微动,转到江琬身上。
却正抓到江琬的表情。
嘿,小丫头居然在撇嘴。
她撇什么嘴?是对老夫人的话表示不屑?
说实话,清平伯不但没生气,反而在这一刻忽然升起一股畅快。
老夫人只当国子监女学的开设是陛下心血来潮所致,却不知道,这其中,清平伯又出了多少力,磨了多少嘴皮子。
要不是为了给江琬找个上学的地方,不想让这小苗拘束在后宅的狭窄天地里,最后再给长歪了,他至于费这个劲儿吗?
完了回头女学开了,江琬最后却不去了,他这个上蹿下跳,推动女学开设的老爹,可不就成了个笑话?
开玩笑,他江承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清平伯当下便直接问江琬:“琬娘,你祖母所言,你也听在耳中。如今,爹也问你一句。”
他顿了顿,语气微微肃然:“去女学,与顶级士族勋贵家,甚至是皇家的小娘子们同窗共学,朝夕相处。往后或有各种考核,还需同台竞技,你……可敢?可愿?”
为什么不敢?
至于愿不愿,说实话,江琬就算最开始有那么丁点犹豫,这会儿也坚定信心了。
一个人,你站的位置有多高,决定了你看到的世界能有多远。
她要是就这么呆在内宅里头,就算每每自己偷跑出去,签到修炼,练成一身神功,往后又能如何?
除了报个仇,她总不能再靠武力去称霸世界吧?
这要是在个无秩序的乱世,还有可行性。可如今大周国事初立,一切都在蓬勃发展,她要还有这种想法,那真的,不是找死,就是有病。
可要是进了国子监,与这整个国家最优秀的年轻一辈交往,接受这个国家最顶尖的教育,看这个世界金字塔顶端才能看到的风景。
那么,她的人生也必然会有一番截然不同的开阔。
这种机会,别说是送到眼前由她选择了,就是没有,她也该不择手段去争取才是。
江琬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什么不敢的,我差人家哪里了吗?我便不是大周最顶尖勋贵家的小娘子了吗?阿爹,我要去!”
不用多说,她一定要去。
尤其是老夫人不想让她去,嘿,那她还非去不可了。
清平伯:“哈哈哈,好!不愧是我江承的女儿。”
老夫人:“……”
本想引得清平伯问一句“这该如何是好”,然后她再答一声“叫元娘去岂不正好”。
结果,人家不问她,转而问起了这个野丫头。
看这野丫头是怎么大言不惭的?
气煞老身也!
老夫人强撑住一口怒气,立即厉色看向伯夫人。
伯夫人一个激灵,连忙怯怯喊:“琬娘……”
江琬侧目看去。
伯夫人咬了咬唇,话到嘴边,又有些说不出口。
她不说话,江琬看着她,清平伯看着她,江珣江璃看着她,老夫人也看着她。
伯夫人这下子更加说不出话来了。
气氛顿时尴尬。
老夫人这个气,没用的东西!
她当下也不婉转了,冷笑一声:“好得很!江承,女学的名额,你不止一个吧?”
清平伯皱眉道:“我只有一个嫡女,自然只有一个名额。”
“不,你肯定不止一个!”老夫人却紧盯着他,“琬娘既要去,那便让元娘也去。元娘乃是京城第一姝,国子监既开女学,又岂能无她?”
清平伯道:“母亲,国子监名额,只能恩荫嫡出子女。”
“元娘在我身旁,相伴十三年,还不值得这一个名额?”老夫人只说,“你若不肯,老身我大不了上折子,求一回太后!”
不错,老夫人是超品诰命夫人,有故去老伯爷的面子在,她足可以舍去脸面,求上皇家。
但要真有这么一出,老夫人固然消耗了人情,清平伯又岂能不颜面大失?
这,值得吗?
第六十六章 把老夫人撅回去
锦宁堂中。
江元芷就站在老夫人身旁,她没有就坐,只是怯怯地依偎着老夫人,满面凄惶。
清平伯转过头,第一次如此认真地打量起了这个养女。
在真相未露,他还当这位是亲女的时候,其实他这个做父亲的,也曾为这个女儿感到过骄傲。
毕竟正如老夫人所言,元娘的确十分出众。
但由于他公务繁忙,老夫人又不乐意他插手家中小娘子的教养,以至于他对这个女儿虽有亲近之心,却最终相处极少,感情上,当然也就难免有些生疏了。
以前,清平伯还为此有些抱愧。
可如今,对比起江琬,清平伯再看江元芷,却不由得添上了几分主观的不喜。
诚然,当年抱错之事怪不得江元芷,那时她也不过是个婴孩,又能左右什么?
可这也改变不了,她是这场阴差阳错中最大获利者的事实。
江琬在养父母家备受苛待,江元芷在伯府千娇万宠。
清平伯认为,就算自己维持理智,不去责怪江元芷。可江琬都回来了,如果江元芷仍然还能如从前一般,处处享受家中嫡女的待遇,那他这个做爹的,可真不配做个爹了。
然而这世道,孝道大过天。
江元芷有老夫人偏爱,清平伯又能如何?
老夫人固执到这种程度,清平伯也不能跟她硬顶。
他便叹一声,对老夫人道:“罢了,母亲若非要如此,也不是不成,儿便去辞官吧。”
辞官!
这惊人的话语被他轻描淡写说出。
伯夫人一下子就从座椅上站了起来,老夫人眉头高挑,双目圆瞠,嘴唇却死死闭上。
清平伯道:“回家做个闲散勋贵,如此即便坏些规矩,人家看在我辞官的份上,也不至于抱怨太多。”
伯夫人失声喊:“伯爷!”
清平伯只说:“父亲曾与我说,人生在世,能占的便宜总是有数的,坏了规矩总要付出代价。母亲你说,如此可好?”
老夫人咬着牙,怒火高炽,却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口。
眼看清平伯也即刻起身,举手做出要摘冠的动作,老夫人一口气冲到嘴边,就是一声怒喝:“江承!”
清平伯是上过早朝就直接回府的,此时还一身官服官帽。
他既说过要辞官的话,如今又来脱冠,这动作可真不是吓唬吓唬老夫人而已。
如果老夫人不能松口,清平伯真会辞官!
老夫人眼见喊不住他,一下子只觉心神受迫。
她手拍在身旁案几上,声音中却带了强忍的酸楚:“好……我的好儿郎。你如今翅膀硬了,又怎能体谅你老母亲的心情?也罢,你父亲的教诲,我也务必听从。此事……”
在她身旁,江元芷嘴唇微动,双手收紧。
老夫人不忍看她,只道:“什么国子监,哼!咱们元娘便是不去,这京城第一姝,难道便不是她了?”
她摆手:“走走走,你们都走!一大早的,吵得我头疼!”
说着,她一手撑到额头处,就吩咐江元芷扶自己回内室。
清平伯不说话,只是微微躬身,做出恭送老夫人的动作。
老夫人:气死了!
混账东西,不当人子。
真恨不能当下发作一回病,看这孽子还敢不敢忤逆!
但老夫人即便当真觉得头晕难受,却又与当下许多老太太不同。
内宅中许多妇人都擅于没病装病,当“生病”是一种武器。为达目的,一月三病算什么?一日三病都是寻常呢!
可老夫人偏不屑于此,她还生怕清平伯又说自己“装病”胁迫他。因而即便此时当真怒气上逆,头疼心乱,她也一声不肯说,反而更加强撑起来。
不过片刻,她回了内室,坐在小榻上顺气。
外间,清平伯停了脱冠的动作,又叹一声。
本是一场幸事,最后却在锦宁堂成了闹剧。
所以说,清官难断家务事。
他那英明神武的老伯爷爹做不到,轮到他这里,也还是做不到。
散场散场,散场了事。
离开锦宁堂,伯夫人期期艾艾地望了清平伯好几回。
清平伯倒也和和气气地说了一句:“夫人请回去歇息罢。”
然后就叫江琬和江珣江璃与自己一同往外院走。
下人们都侯在锦宁堂外,清平伯也摆手,不许他们跟。
一行四人,父子父女,便踏上了架在丹璧湖上的长长廊桥。
廊桥两面架空,能见到水波天光,秋风徐行。
但阳光却并未露面,看天空云层既多且繁,清平伯忽说道:“今日或许会有雨。”
江珣规规矩矩地应答:“每到深秋,西京总要有几场大雨,才好入冬。”
江璃哼道:“入冬了,冻死个人。父亲,国子监哪一日开?莫非要赶冬至?”
江琬没有吭声,她跟清平伯算是熟了,但跟两个便宜哥哥又还不熟,因此不大想在他们面前说话。
何况,她还明确能看出来清平伯的心情分明非常不好。
说实话,江琬的心情其实是还挺不错的。
看到老夫人吃瘪,她别提有多爽了。
孝道压迫之下,她这位便宜爹居然还能把老夫人给撅回去,江琬心里其实都暗暗给他喝彩。
可惜清平伯虽然不肯无底线地纵容老夫人,却也并非当真是对母亲无情。
一再地逆着老夫人心意行事,江琬这边是觉得痛快了,清平伯这边却分明十分煎熬。
江琬就思量着,自己还是低调点吧,别戳老爹肺管子了。
清平伯说:“学子名单先报,至于国子监具体会在哪一日开放,自然还需等待钦天监测算。但陛下已定了明旨,不会等到冬至。或许,会在十一月前。”
十一月!
今天正好是十月十七,如果要赶在十一月前,那也就是说,离国子监正式开设,最多都不会超过十三天了。
这何止是赶得急?
分明是赶得非常急。
江珣惊道:“竟如此急促,这是为何?”
这根本不符合常理。
清平伯道:“陛下有意在长春节前见到国子监进入正途,此其一。其二……”
他顿了顿,来了一句:“其二,你们不必知晓。”
嘿,这个关子卖的。
第六十七章 有正的地方就有邪
丹璧湖,廊桥之上。
清平伯负手迎风,感叹一声:“多事之秋!”
江琬,江珣,江璃:“……”
不是,你这关子卖到一半却不给解答,完了还在这里吹风摆造型,有你这么当爹的吗?
兄妹三个不自觉对视一眼,一下子居然生起几分同仇敌忾的亲切。
可江珣守规矩,此时不肯多问,江璃打小挨揍太多,这会儿也不敢问。
江琬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当下来一句:“阿爹,你不说,不会是……其实你自己也不知道吧?”
清平伯:“嗨哟!”
鬼丫头居然还玩激将法。
你老子我还真就……受激了。
清平伯嗤地一笑:“小丫头片子!不知道有些秘密,知道得越少,活得越久吗?”
然而他话锋一转,又道:“不过,谁叫你们的爹,是你老子我呢?别人不敢说的东西,我还真就敢叫你们知道!”
不错,这果然是清平伯的风格。
当然照江琬看来,真正的事实应该就是,清平伯本来就打算要将这些事情说给他们知晓。
如果他真的是铁了心不想说,就算江琬激他,他也不可能接招的。
清平伯说:“当今天下,正邪并立。何为正?光天化日,清气明朗,是正;何为邪?荧惑幽幽,诡魅滋生,是邪!”
所以,正邪并立,不是说正派邪派并存,而是说,天生地养的正气邪气共同存在,无法分割,无法禁绝!
这个概念,江珣和江璃作为家族嫡子,以前其实也隐约有所认知。
只不过他们所处的位置往往守卫森严,邪气很难入侵,所以他们听说过相关的事件,却没有亲身接触过。
而江琬,却是实实在在遇过几次“邪”的。
她的精神一下子提了起来,明明在说国子监为什么开得这么急的问题,清平伯却把话题拐到正邪上头,这两者会有什么关联?
清平伯又说起了邪气的来源:“邪气来源有许多种,其中最值得一提的,当然还属邪气井。”
邪气井!
这又是一个江琬不知道的新东西。
清平伯语气幽幽深沉:“邪气井深不见底,不知来源,不知去向。寻常邪气渗漏,惑人心智,诱人入邪。一旦喷发,更使诡魅横生,妖魔乱世。”
江珣忽道:“父亲,前朝天圣末年,百家乱战,人心惶惶,是否也有邪气作怪之故?”
清平伯“嘿”一声笑,有些意外,也有些欣喜:“不错,好小子,能知道这个,你可算是没再死读书了。”
这算是夸,还是损?
江珣拱拱手,有些腼腆地微露笑意。
这一笑,便露出了几分少年气。
哦,对,这位大郎君,其实今年也只有十七岁。
江璃见老爹还夸起了哥哥,一下子胆子也大了,便问:“父亲,我们京中也有邪气井吗?”
清平伯哼笑道:“天下哪里不曾有邪气井?”
江璃惊道:“京中也有?可是……京中处处繁茂,百姓安居乐业,不曾见有邪物作怪啊。”
清平伯笑一声,他语气悠悠:“有正的地方就有邪,有人的地方就有怪!你不曾见,那只是你见得少罢了。”
少见多怪!
江璃一噎,那个委屈啊。
这是什么爹?专门就堵他!
清平伯又道:“国朝初建时,先帝曾敕令在京城四方建造东无尘观,西须弥寺,南神风塔,北七星殿。四方神造,镇压诸邪。”
神造镇邪。
江琬默默听着,心里想的是,这个四方神造,一定存在极优质的签到点。
好地方!
江璃没忍住,接话道:“七星殿不是钦天监的地方吗?”
话出口又连忙捂嘴,生怕清平伯再骂自己傻。
哎,不行,好像是有点傻。钦天监主持镇压邪气,这不正该是他们的职责?
好在这回清平伯没有再骂他,只看了他一眼。
然后继续道:“四方镇邪,的确了得。可惜近年来也不知是何故,一个个邪气井接连暴动,牵连了四方神造的力量。京中诡怪事件频发,陛下因此才急于开设国子监。”
终于说到正题了!
江璃再度脱口问:“国子监也能镇邪?”
“读书人养浩然正气。”清平伯道,“正所谓正邪不两立,克制邪气谁最强?自然是正气!国子监一成,汇天下英才,聚世间灵秀,与四方镇邪连成一气,自然有神异。”
原来如此。
江琬暗暗记忆分析。
这个宏大世界的真相,终于又在江琬面前拉开了一角神秘面纱。
江珣也轻轻吐出一口气。
清平伯虽然只是简单地做解说,可听在他耳中,却只觉得世界玄奇,惊心动魄。
清平伯为什么告诉他们这些?
当然也是因为邪气的镇压日益艰难,这三个孩子进了国子监,迟早要与其面对。
个中真相,真正世家大族的子弟,又岂能如愚民般被蒙在鼓里,全然无知?
当然,清平伯最后也不忘来一句:“成了,镇邪不镇邪的,你们也操不着这个心。总之好生读书养气,有事心知肚明便成。”
反正别当傻子。
说话间,四人下了廊桥。
清平伯看看江琬,忽然就来了一句:“琬娘,你长个头了?”
对,江琬一夜之间长了一寸高!
江琬也不慌,只贯彻原则:“是吗?当真长了?不是我自己看错啦?”脸上就露出笑,满面喜色。
清平伯便也笑了:“不但长个头了,还神气完足。莫非是昨日灵觉开悟之功?好,好得很!”
他也很高兴,但他料想不到这个鬼精灵的女儿不但狡猾,更甚至还能大胆到夤夜翻墙。
所以他也就更加不可能想到,江琬长个头,原来竟是因为在外头泡了神药的缘故。
江琬简单过关,心里也暗暗松口气。
清平伯又道:“你虽有灵觉开悟,也到底是损了气血。我已经吩咐向武准备了一些好药,回头叫他送到竹涟水房去。”
有好药江琬当然不拒绝,她欢喜应下,还甜滋滋地回应清平伯:“谢谢阿爹。”
清平伯:“哎,好!哈哈哈!”
何止是高兴,简直都要被甜晕了好么?
当下又吩咐两个儿子:“琬娘初初回京,你们两个做哥哥的,多带带她,给她讲讲京里的事。也出去走走,看有什么要添置的,都给添置了。”
最后豪气一挥手:“去外院账上支银子,不限额,随便支!”
嚯,好一个土豪爹。
第六十八章 跟便宜哥哥去西市
什么样的土豪爹是最好的土豪爹呢?
那就是只管给银子,不管银子怎么花的土豪爹。
清平伯公务繁忙,回来一趟,把要紧事都交待了,便又匆匆离府。
果然只管给钱,不管花钱。
他就是最佳土豪爹的典范!
江璃满脸兴奋,再也不掩饰。他甚至凑到江琬面前,嘻嘻带笑:“妹妹啊,京城好生繁华,二哥带你赏玩去,吃澄明湖的鱼脍,灵音寺的素斋,看春芳歇的歌舞……”
“咳咳!”江珣忽地咳嗽出声。
江璃:“……”
完蛋,说漏嘴了。
他一缩肩膀,一溜又跑到江琬的另一边,只隔着江琬对长兄做鬼脸。
江珣简直气笑。
这小子就仗着他不好在新认回来的妹妹面前随意发作,居然还敢皮起来。
可江珣还真是不好意思发作,他也不太知道该怎么跟这个新妹妹相处。
在锦宁堂时,他跟江元芷倒是常见面。但江元芷非常温婉灵慧,往往不等他去想话题,江元芷这个做妹妹的,反倒会主动先来关怀他们兄弟两个。
或嘘寒问暖,或提及学业,或问及好友,等等。
总之非常有话聊。
说起来,江珣对江元芷是有兄妹情的。
昨日里被父亲召唤回来,忽然得知其中身世真相时,他震惊之余,也曾为江元芷感到黯然。
但后来通过与父亲的交谈,他也知道,江琬在通州受苦不少。
真论起来,只有江元芷对不起江琬,绝没有江琬对不起江元芷的。
如果为江元芷惋惜,那又置江琬于何地?
江珣懂得这些道理,因此在清平伯雷厉风行地处理这一桩事情时,他忍住了,不曾张口为江元芷求情半句。
但理智道理是一回事,人的感情又是另一回事。
当亲妹妹相处了十三年的人,就算行动上疏远,心理上要完全割舍,那也并不容易。
而新认回来的妹妹,就算心深处知晓要亲近,可真要亲近,那也不是轻松就能做到的。
到这时,江珣反而有些羡慕起江璃来。
这个弟弟的性格跟他截然不同,他会给自己设一把锁,规行矩步,处处衡量。
而江璃性情跳脱,喜怒随心,这种纯出于天然的不受拘束,使得他不论与谁相处,都能轻松自如,毫不尴尬。
明明他昨天看到江琬还一脸抗拒呢,偏偏他今天又能跟江琬嘻嘻哈哈,说笑到一处。
而江琬的性情也自有一番旷达,江璃笑嘻嘻凑过来,她也能笑嘻嘻接着。
还说:“二哥,京城的繁华只有吃喝和歌舞么?更有趣的你也与我说说呀!”
江璃被这一声二哥叫得飘飘然,哪里还能忍得住?当下就眉飞色舞,滔滔不绝起来。
“要说贵气,那是东市,可要说有趣,那当然还得说西市。”
“西市金雀台,有一架青阳鼓。此鼓巨大,有丈许方圆,极难敲响。若有人能跳上鼓面,来一段鼓上舞,还将鼓声跳出来,那不得了,全镐都的人都能议论上一个月呢!”
“有那珍宝店,不仅有各种外域奇珍,还有一种东西,叫做聚气石,也叫元玉。”
说到这里,江璃的声音微微低了低。
他凑近江琬一些,拿手挡在嘴边,轻声道:“元玉直接买都是买不到的,只有去赌石场,从一层又一层的石壳中赌出来。”
赌石!
古人竟也会玩赌石。
江琬的关注点却在另一个地方,她立刻问:“二哥,这元玉有什么出奇的地方吗?”
主要是江璃的态度有些神秘,江琬当即察觉到重点。
果然,有江琬捧哏,江璃立即兴奋道:“元玉当然出奇,此物可以有助修炼,增强真气!”
还有这种东西!
江琬一下子都觉得有些心动,这还等什么?当然是趁着天光还好,风雨未来,赶快领略领略西市的“有趣”去啊。
旁边的江珣动了动嘴唇,却是欲言又止。
在江璃的说法中,好像这元玉随便赌一赌就能出现似的,可实际上,西市的赌石场里,十天半月都未必能赌出几回元玉来。
寻常的玉石倒是不难开出,可想要元玉?嗐,赌来赌去一场空。
至于直接拿银子买会买不到?
银子够多,就一定能买到。
可江珣终究又不愿扫这傻弟弟和新妹妹的兴,话到嘴边到底忍了。
兄妹三个,就到账房支了一千两银钞,而后带了几个随从部曲,也不乘车,就随意步行,往镐都街市的繁华处走去。
值得一提的是,在镐都,有永熙宝钞可以代替现银做交易之用。
这真的是非常方便了,比起沉重的金银铜钱,永熙宝钞已近似于纸币。
江珣做主,让江琬从一千两宝钞里分到了六百两,他们兄弟两个则各拿了二百两价值的宝钞。
清平伯虽然说了不限额,随便他们到账房支银子,但不论是江珣江璃,还是江琬,显然都还是有节制的,不可能真的就无限度挥霍。
江琬很高兴,这还是她首次光明正大地,在大白天离开伯府,行走街市呢。
系统面板上还剩余的十六个自由点,更使她感觉到底气充足,充满期待。
一行便转过几处路口,往西走去。
几乎同一时间,锦宁堂。
老夫人气过一场,到底撑不住,就模模糊糊歇下了,睡个回笼觉。
江元芷轻手轻脚地出了老夫人所在的正房,挥开丫头们的跟随,却在锦宁堂的小花园间走了起来。
这处小花园规模虽不大,其中却颇有些珍稀花种,江元芷有时也会亲自打理。
因而她一到花园中,负责侍弄花木的婆子就退开了。
如今深秋,多数花木都已凋零,独留秋菊繁荣盛放。
江元芷取了一只洒水壶,略浇了几丛花,就静立花丛间,痴痴凝望眼前秋菊,忽而泪水滑落眼眶。
美人低泣,何等令人不忍。
终究,那边园景石后现出半边身形,一男子声音低低唤:“元娘子。”
江元芷并不应,只是默默垂泪。
男子同她一般静默片刻,终究叹一声:“元娘子,小的愿为你效劳。”
江元芷微微仰头,泪水还在脸上。
但她轻声道:“我不使你为难,我只请你为我送一封信。”
送信!
第六十九章 你究竟有几个嫡妹妹
小花园中,江元芷流过一阵泪,抬手轻轻擦拭眼角。
她放下花洒,同时一封被封得严密的信从她袖间滑落,掉在地上。
江元芷转身缓行,将信落在身后。
西市,长街阔坊,行人喧嚣。
江琬想起一路走来看到的镐都景象,东市繁盛,西市新奇,玄武大街肃然而立,似同天路。
江璃还在滔滔不绝,正兴奋间,又听前方胡姬拍鼓,行人相和。
他大喊一声,就想拉了江琬也往前方凑热闹。
迎面却走来一群少年,有个轻佻的声音先高高扬起:“哟,这不是江二郎吗?你这牵的是哪家小娘子?不是说你们府上家教严,不与长康坊的姑娘们往来么?”
江璃停了脚步,竖眉大怒道:“放你娘的臭狗屁!范宏杰,老子这有段时间没揍你,你就皮痒了是吧?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这是老子亲妹妹,嫡亲的!”
长康坊那是什么地方?
青楼聚集之地,长康坊里的姑娘能是什么人?
江璃岂能允许自个儿的亲妹妹受此侮辱!
怒骂过后,他当下挽了袖子就要上前动手。
对面众人的关注点却在另一个方面,有人张口就道:“江二郎,你的妹妹不是元娘子么?这是元娘子?你开什么玩笑?”
江琬跟江元芷不说长得有多像,那是根本就一点儿也不像。
一个丰盈娇艳似枝头繁花,一个清瘦秀美如秋水映月。
江元芷美名远播,西京的贵族少年们,见过她的还真不少。
又怎么可能认不出这不是江元芷?
江璃还怒目道:“谁开玩笑了?琬娘才是我嫡亲妹子,一母同胞。不会说话的,你们就少说点话!闭嘴成不成?”
嗨哟这个暴脾气,不得了,信息量有点大。
被他撅了的人都顾不得回嘴了,只与众人一般,忙又再看江琬。
江琬昨夜泡过药浴,不但身高长了些许,肌肤上的病气更是全然褪去。如今虽然还不算完全长开,但五官的秀美已经初初显露。
最有意思的是,她跟江璃还真是有几分相似。
江璃本就是十分秀丽的美少年,而相比江琬,他因为性情张扬,就还要显得更明艳些。
江琬最突出的地方则在于她的眼睛。
先前被人调侃说是长康坊的姑娘,她都没怎么在意。可这会儿听到有人提起江元芷,她却立刻就凝目看了过去。
她的眼睛黑白分明,眼瞳幽幽,似星空下的深涧,又如三秋寒意里的一把刀。
提起江元芷的那少年被她这么看上一眼,一下子只觉得心神受颤,竟没忍住脱口就“哎哟”一声,叫了出来。
旁人奇怪他说着说着话怎么还突然喊了起来,视线就纷纷往他这边转,有人问:“高朗,你怎么了?”
少年人大多格外在意颜面,又怎么肯明说自己原是被一个小娘子的眼神给吓着了?
高朗移了移眼睛,忙说:“这位小娘子,与江二郎好生相似。”
他这么一说,众人的视线又往江琬和江璃身上转。
江璃被高朗这声哎哟给分了一下心,又被江珣拉住了,这时打架揍人的心思稍歇,也连忙转头去看江琬。
这一看,他自己都没忍住,也是一声“哎哟”!
江琬与他真有几分相似。
他自己长相过于秀丽,既不像清平伯这样一个大老粗,也不像伯夫人略有些圆润平庸。他爹说他长得像故去的祖父,他以前还不信。
可这会儿,江璃信了。
他这就是江家人的长相,江琬为证!
江璃这下也没心思揍人了,只又瞪了最开始口齿不干净的范宏杰一眼,随即拉了江琬便又要走。
懒得跟这群臭小子打交道,哼!
可对面的少年们刚听了点惊天大八卦的苗头,又哪里肯轻易放江璃走?
一个少年走上前来,揽住江璃的肩膀。
他笑嘻嘻说道:“江璃兄啊,前头的金鼎楼新来了一个西域厨子,那手烤全羊真是一绝!兄弟我排了好些天,可是才订到一桌席面,偶遇即是有缘,怎么样?一块去吃呗!”
江璃眼睛就亮了亮。
金鼎楼的烤全羊他也知道,早前他还想订来着,只是因为书院里课业重,他寻常不得出门,这才一直没来得及订上。
江璃有些意动,有了烤全羊,别说是看胡姬跳舞了,就是现在叫他去赌元玉,他都不是那么有劲儿了。
元玉当然要赌,但完全可以等吃过烤全羊再赌啊!
他立刻转头去看江琬,问:“琬娘,金鼎楼,你愿去吗?”
问的时候他又有点不好意思,带着妹妹跟一群少年郎君上酒楼吃烤全羊,这好像……是有点不大好?
江琬倒是不介意,但这个时候江珣发话了。
他走过来拉开搭在江璃肩上的那只手,微微笑道:“房兄好意,我们兄弟心领。只是今日还有舍妹在,原先我们也与妹妹约好,要去馔玉轩用饭。这,总不好在妹妹面前失信吧?”
是不是?
江珣这微微笑的端正模样,也不知怎么,就激得房隽头皮一阵发麻。
毕竟,作为能够进到丽正书院读书的优秀郎君,江珣在京中也是有他的传说的。
房隽讪讪地放开手,也不纠缠说去金鼎楼的事了,只拱拱手笑:“是在下唐突。”
当下使个眼色,众少年看他眼神示意,忙让开路。
江珣江璃就也回礼与众人告辞,然后带着江琬继续往前面走。
再然后,再然后,众少年又追上来啦!
对呀,江家的妹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谁能不想知道个确切答案呢?
毕竟,这可事关“京城第一姝”江元芷呀。
房隽又凑到江璃身边,悄悄拉他,腆着脸笑问:“江璃兄,你到底有几个嫡妹呀?”
江璃被江珣否了念头,去不得金鼎楼了,这时就收敛了些脾气,倒是认真回答房隽的话:“一个,当然就一个。”
众少年跟在后头,都竖着耳朵听。
江珣走在前面,也只当没发现他们还在纠缠。
从他私心里,当然并不愿意江元芷的身世就这样被说出来。但如果顾及江元芷颜面,这边隐瞒不许说,又无疑十分对不起江琬。
更何况,这个事情本来也不可能瞒得住的,或早或晚罢了。
他便只在心中暗叹,索性由得江璃去了。
只听两个对话,房隽说:“你只一个嫡妹,是眼下这位琬娘子,那元娘子呢?”
江璃闷闷道:“元娘不是。”
“啊?”
“哎!昆山新场!”前头却忽地传出一声高呼,“聚气石到咯!快让让,让让,赌元玉啦……”
第七十章 京中少年,谁不慕元娘?
“赌元玉啦!”
这一道高声顿时吸引了长街左近,几乎所有行人的注意。
房隽还在追问:“琬娘子才是你嫡妹,元娘子不是?那元娘子是谁?”
自说自话间,他又一惊:“嚯,你家不会以庶充嫡吧?这位琬娘子,咱们以前也不曾在京中见过,她从前不在京里吗?哎……”
江璃:“……”
他娘的真受不了了!
这人有完没完?
江璃恼火道:“谁以庶充嫡了?我家会干这种事?”
说着,江璃甩开了凑在身边还在喋喋不休的房隽,拉着江琬又往前方走去。
前方正敲锣打鼓,一个街边的临时赌石场,摆开了!
这场热闹来得及时,正好让江璃避开了一些自己难以回答的问题。
他可太知道勋贵圈子里头的这些人都是个什么德行了。他这边要是明说清楚江琬是刚从乡下接回来的,回头这些人还不知道要怎么编排江琬呢。
但要是不说清楚吧,这个真假千金的事儿又没法解释。
唉,烦!
江珣走得要稍微慢一些,那边江璃拉着江琬跑开了,他便略等一步,侧头对房隽说道:“此事说来话长,也并非我家有意欺瞒。总之元娘虽是养女,也仍然是我们的妹妹。”
重点来了,江元芷是养女!
没有以庶充嫡,江琬的来历也仍然是迷,可江元芷原来是养女,这却是江珣亲口说的。
房隽站在原地,一下子简直都难以消化这个惊人的消息。
江珣说完这一句就加快脚步,径自去追江璃和江琬。
后方,房隽与众少年面面相觑。一时间,众人俱都丧失了语言能力般,个个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好片刻,高朗才咽了咽口水,艰难说道:“元娘子,如此神仙人物,竟、竟是……”
“养女”这两个字,他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一时间,心中慨叹、惋惜,种种情绪上涌,以至于他大脑一片空白,竟仿佛不知该怎样转动才好了。
就问,这满京城里,不倾慕江元娘的少年郎有几个?
如此落差,谁能不惊?
房隽也结结巴巴:“江大郎说这个……说来话长,是怎么个话长的?这……究竟,怎么回事?”
这兄弟两个简直气死人!
就不能把话说清楚?
元娘子怎么就成养女了?谁家的嫡女养女还能随便换的吗?
“随便换……”房隽打结的脑袋这时终于灵光一闪,他惊呼,“莫非原是……抱错了?”
哎哟老天,这是什么真相!
这可能吗?
不是,他还是不信啊……
众少年有至今没能回过味,晕乎乎只能表示惊诧的;也有脑子转得快,露出恍然与赞同神情的;还有皱眉苦思,频频摇头,难以置信的。
稍后方,最开始出声挑衅江珣的范宏杰眼珠子转得最快,他眼看众人议论得起劲,却是微微弓了腰,悄步后退起来。
眼看退得远了些,他一转身,就要跑离此处。
“范二!”高朗眼尖,及时瞧见了,就是一声喝,“你做什么?”
不料随着这一喝,范宏杰不但没停步,反而撒丫子跑得更快了。
他这着急上火的跑法,再度看懵了众少年。
房隽忙喊:“拦住他!张松,你快动手!”
这一声,他喊的是自己的护卫长随。
呼啦啦又是一群人围过来,范宏杰哪里还能跑得掉?被张松当先一拦,房隽又追上来按住了他,他就哎哟着连喊:“撒手撒手,房九你做什么?”
房隽拉住他,众少年也围住他。
高朗追问:“做什么?该是我们问你要做什么才对吧?好端端的,你跑什么?”
范宏杰眼看走不脱,只得叹气说实话:“诸位兄台啊,元娘子先前是清平伯府嫡千金,小弟我高攀不上。可眼下……原来她竟是养女,小弟我这不是想着,赶紧回家请家母提亲,咳……”
不得了,众少年的拳头都拎起来了。
范宏杰简直欲哭无泪:“哥哥们行行好啊,君子不夺人所好是不是?小弟……哎,哎,别打!”
江琬听得身后喧闹,便微侧身往后一看。
却见众少年也不知怎么竟闹成了一团。
而原本缀在他们身后更远处的随从们,这时却并不劝架,反而与各自的郎君使着眼色,然后一个个腿脚飞快,争先恐后往西市外跑。
片刻间,随从队伍就去掉大半。
江琬微微挑眉,若有所思。
“快看!”江璃又拉她,“昆山新场的石头。新场口,采得不多,说不定里头就有元玉!”
临时赌石场边,早围了不知多少人。
一堆大小不同,形状各异的石头被人用马车拉着,从青帷车上卸下来,又分门别类堆到了路边一座约有三尺高的阔台上。
人们议论纷纷,赌石还未正式开始,可早有好事的,已经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解起各种石头的“奥妙”来。
而江璃,正好也是这“滔滔不绝”中的一个。
江琬却只留了一只耳朵心不在焉地听他说话,她的注意力被赌石台边的白色签到点吸引了去!
系统:“发现签到点,烈风帮的常用赌石场,请问是否签到?”
烈风帮,这个名字吸引了江琬。
她抬眼再一看,只见这宽阔的高台之后,是一家拥有五间门脸的大型店铺,其上匾额高挂,上书“烈风宝斋”。
隔着高台,江琬同时也看到了,烈风宝斋的门口,也有白色签到点!
烈风宝斋门口的签到点因为离得有些远,江琬此刻是无法签到的,可赌石台边的这个,却没有问题。
多么美妙,赌石场边的签到点,能签出什么呢?
江琬一边默默搬运岫云术,小心藏气,一边毫不犹豫,心中默念:“签到。”
系统:“你在烈风帮的常用赌石场签到,获得五品元玉澄黄石二两。”
元玉,哈哈!
江琬刚刚才听了江璃对元玉品级的解说。
元玉分七品,七品最常见,一品最珍贵。
五品元玉,看似等级不算高,可实际上已经非常难得了!
正好那边马车里的石头已经全部被摆上了高台,有伙计敲锣打鼓向众人说明赌石规则:“十两银子赌一回嘞!走过路过,诸位不要错过哟……”
江璃一拉江琬,兴奋道:“琬娘,咱们挑石头去。”
第七十一章 韶文颖:这个妹妹乡下来的
江璃对于“赌元玉”,有一种格外的热爱。
但由于赌石成本高,他日常花销又大,以至于西市这边的赌石场虽然常开,他却也只是看热闹的次数多,真正能上手赌的次数少。
难得今天从账房支够了银子,江璃只觉得身心俱爽。
他直接从怀里掏出一张一百两面额的宝钞,押在赌石台边的账房桌上,取到号牌便拉了江琬一同上台。
江珣跟在后头,也押了百两面额的宝钞。
江琬待要也付宝钞,江璃阻止她道:“琬娘不必破费,你只管挑石头就是,回头二哥给你结账。”
然后又说了一回赌石的规矩。
原来之前那个赌石场的伙计说的十两银子赌一回,并不是说这场上的石头都能统一十两银子一块,而是说,付了十两银子的人可以获得一个入场赌石的资格。
十两银子是进入赌石场的门票,购买石头且要另外计费呢!
而这场上的原石,便宜的十几两、几十两一块,贵些的几百两上千两也不稀奇。
这是个什么概念?
江琬这两天也稍微了解了一番西京物价,已经知道,哪怕是在京城,偏僻些的两进院子也只要一千两左右一套。
也就是说,一块原石,就有可能卖到西京一套房的价格!
最疯狂的是,即便是这种级别的原石,也不见得一定就能开出元玉来。
多的是花费巨资购买原石,最后却开出一堆废石头的事例。
赌石圈里也流传着一些歌谣,比如说:一刀王侯富贵,一刀昨是今非;一刀石破天惊,一刀末路天涯。
君不见昨日穿罗着锦,今日鹑衣百结?
可即便如此,却也仍然有那许多的人,为此痴,为此癫,为此狂。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魅力?
哪怕是江璃这样富贵乡里长成的贵族少年,竟也如此深受诱惑。
江璃带着江琬看原石,指点观石之法,真如指点江山般,意气飞扬。
“这看石头呀,一看石纹,二看皮色,三看点裂……你看这块石头……”
江璃挑了一块石头,伸手虚点在上头,正跟江琬说得津津有味间,忽然斜刺里横插过来一只手,一把就掂起这原石。
同时,一道懒洋洋的声音带着些说不出意味的轻蔑,随之响起:“江二啊,你这纸上谈兵的功夫还真是多年如一日。真叫人不知是该夸你执着好呢,还是笑你……痴愚。唉!”
末了还要惋惜般一叹。
简直就是气死人不偿命。
江璃大怒,他为了看石头,本来是半蹲身的,这时立刻站起来,转头就骂:“韶文颖,你有病就看病,跑这儿撒什么疯呢?”
来人原是他非常熟悉的一个少年,往日里与他说不上交情十分好,可见面也能说笑几分,勾个肩搭个背也可以同上酒楼,同吃一桌饭。
就这种说得上是朋友的人,突然冒出来对着他就是一顿嘲讽,江璃能忍?
他可是在新妹妹面前夸海口说自己赌石技艺高超的。
最要紧的是,他痴迷赌石有些年头,可像江琬这样,能跟在他身后认认真真听他吹侃,他说什么就听什么的人,却是一个也没有。
江琬是独苗苗一个啊!
韶文颖却突然冒出来,打断江璃为人师的快乐,还让江璃在江琬面前丢面子,江璃真是,只回骂他一句“有病”,都觉得自己骂太轻了。
只听韶文颖轻笑,仍是那懒洋洋的语调:“江二兄又何必动怒?小弟原是为你好呀。你身旁这位……哦,乡下来的妹妹,她在农庄里长大,又何曾见过这赌石的惊险?”
说话间,他一边上下打量江琬。
江琬也立刻转头看他。
这突然冒出来找事儿的少年看起来与江璃年纪相差仿佛,修长身形,俊俏面容,一双眼睛尤其生得漂亮,懒洋洋笑起来时,竟给人一种春风沉醉之感。
哪怕他话语中全是恶意呢,可他脸上却始终带笑,这笑意里还有几分引人沉迷的温柔。
江琬心中却陡然生起一股恶寒,这个人,有大问题。
她没有忽略这人方才话语中的关键词:乡下来的妹妹。
这是什么人?
为什么会知道她是乡下来的?
虽然说清平伯府真假千金的事情到目前为止,已经算不上什么秘密了,可清平伯府却也并未刻意宣扬过此事。
江琬回来得本来就突然,清平伯匆匆忙忙给她记了族谱,这也才过去一天,根本就没来得及向京中世家告知她的存在。
就如此前房隽等人一般,他们虽然倾慕江元芷,可看到江琬,第一反应也只是“这是谁”?
他们不认识江琬,还等着江璃解惑呢。
而后来出现的这位韶文颖,却张口就是“乡下来的妹妹”。
说句实在话,要不是特别关心别人家内宅家务事的,又怎么可能知道她江琬是“乡下来的”?
江琬自己并不觉得“乡下来的”是什么罪过,也不觉得难以启齿。但这却不代表,她不介意别人用恶意的语调提起她的来历。
这不仅是侮辱她,也是在侮辱故去的小原主。
江璃同样恼火,他立刻回嘴:“放你娘的臭狗屁!为我好,你……”
一股气冲上来,可怜他脑子转得不够快,这时竟不知道该怎么骂才算痛快,一时间竟有片刻词穷。
而韶文颖却还在笑:“江二兄,小弟当真是为你好呀。你看,这赌石场上,哪块原石不是动辄上百上千两银子?你这妹妹乡下来的,何曾见过这等赌局?”
说话间他摇头叹息:“你要是赌垮了,她岂有不吓坏之理?”
笑微微间,何止是气死人,简直死人都还能再气活过来。
第七十二章 她的眼神仿佛洞穿一切
赌石场上,韶文颖句句诛心,江璃怒火高炽,眼看便要被逼到了爆发边缘。
江琬霍地转头,凝目注视韶文颖。
望气术在她双目间流转,肉眼难见的光辉于此刻传递。
先看此人跟脚!
却只见一股灿如红枫的气运在此人头顶盘旋,这个韶文颖,出身极为富贵,这是肯定的了。
不但极富极贵,他应该还是家中承嗣之子。
但这些,却不是江琬此时关注的重点,她最注意的是,这人气运间纠缠的另一种红色。
不是枫叶红,是一种仿佛正盛放到极致,又随时都要走向腐烂凋败的桃花红。
烂桃花!
这个韶文颖,正烂桃花缠身。
最有意思的是,江琬还在这烂桃花上头,隐隐看到了一丝极为虚幻的玄金色。
在这其间,江琬察觉到了一股不会错辨的气息。
江元芷!
难怪此人一来,就如此恶意地针对江琬。
江琬想起刘妈妈曾经说过的:京中贵族儿郎,有几个不喜欢元娘子的呢?
但或许,京中少年的确大多都对江元芷存有思慕之心。可是,要在气运上与江元芷存在如此之深的纠缠,这却绝不是简单思慕就能实现的。
先前出现的如房隽等少年,不也大多都倾慕江元芷?但他们的气运却也只是他们自己的气运,与江元芷毫无关联。
思及此,江琬再看眼前的韶文颖,恼火之余,却又免不得更带上了三分怜悯。
怜悯什么呢?
呵呵……
韶文颖本来三言两语刺得江璃说不出话来,又把江琬给损了一顿,正痛快呢,不料就撞上了江琬说不出何等意味的古怪眼神。
这眼神带着一股洞察一切的通透,如同一支从云端俯视而下的利刃,一瞬间飞刺过来。
韶文颖竟在这一瞬间,感觉到了一种仿佛被穿透般的刺痛。
他莫名心惊,到了嘴边的嘲讽就无法继续了。最令他感到难堪的是,这同一刻,他竟还不受克制地,随着江琬的眼神,后退了一步!
这个乡下来的野丫头,居然仅凭眼神,就刺得他后退示弱。
韶文颖心中如何惊涛骇浪且不提,江璃眼看这只得意洋洋的花孔雀忽然变了脸色,他那脸上常年挂着的面具般的笑,这一瞬间终于破裂了。
这还不止,韶文颖甚至有片刻流露惊骇,并惧怕什么般后退了一步。
江璃立刻顺着韶文颖惊骇的眼神转头看向了江琬,江琬的双目神光湛湛,脸上则笑意冷然。
什么情况?
虽然有点弄不明白这是发生了什么,但江璃其实也知道,自己这个妹妹不简单。
简单的话,此前燃血问灵,就不会问出灵觉开悟来。简单的话,昨天江琬又怎么可能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跟二老太爷传音入密?
江璃当时就很气,他打小苦修,到现在都还没学会传音入密呢!
可这一刻,江璃又觉得,自己这个妹妹“不简单”得好啊。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抬手就指向韶文颖,哈哈笑了起来:“韶兄,我家妹子原是小娘子,胆量大些小些都无妨,总归我们这些做兄长的护着。可是韶兄你……”
江璃笑得无法自抑,一通嘲讽,一气呵成:“哈哈!不是,你退什么呀?什么东西把你给吓着了?是这赌石太过惊险,韶兄也觉无法承受?”
说着,江璃恍然大悟般点头:“哦,原来如此。难怪啊,韶兄你是自个儿在怕呀,以己度人,便来劝为兄我……唉,也是难为你了。”
这一刻,无独有偶,他竟也与江琬一般,露出了同样的怜悯表情,看向韶文颖。
兄妹两个,一般的青春飞扬,相似的秀丽面容,这时却用同样的怜悯眼神看过来。
韶文颖:“……”
从来都是他把别人堵得说不出话来,何曾有此等时刻?
一股羞愤涌上心头,待要拿出平常的毒辣口舌来反击,可他刚才被江琬一个眼神吓得退步却又是事实。
众目睽睽之下,如何反驳?
不,何止是无法反驳,这一刻,韶文颖甚至恨不能立刻抬袖掩面,飞奔离去。
又或者奋起一击,索性把眼前这对可恨的兄妹,甚至连着四周人群一起,都痛打一通。
如此,或许才可稍解难堪。
然而他终究理智还在,深知自己根本不可能做到这一点。
在烈风宝斋的赌石场闹事?
不是不能闹,是不能毫无理由地闹。
是他今日准备还不够充分,高手带得还不够齐!
韶文颖耳根火辣,双手垂在身侧,两拳紧紧捏起。
可他竟然以极大的意志力,将心中沸腾的情绪俱都压制了下来。
他脸上终究又露出了一丝笑:“江二兄说笑了,小弟方才不过是见到有块原石似有奥妙,这才后退一步,以图看个全面罢了。”
他轻飘飘地将自己刚才的失态圆过去,也不必管旁人信不信,只接连又说:“难得碰到昆山新场的原石,江二兄,不如你我也来对赌一番?”
仿佛生怕江璃不应,他又紧接着说:“这赌石究竟惊险不惊险,总要赌过才好分辨。江二兄,你说可是?”
话说到这里,韶文颖的情绪也像是终于调整了过来,他脸上的笑容也慢慢从僵硬,又回复到自然。
江璃最恨他这股笑。
韶文颖都当众提出对赌了,他江二要是不敢应,他刚才这顿反击,不又成了笑话?
旁边江珣眼看江璃有要答应的苗头,正想阻止,这边江璃已经冷笑应道:“赌便赌,谁怕你不成?”
第七十三章 对赌加注:谁输谁是狗
元玉对赌,自来就有成例。
江璃跟韶文颖很快约好,就照着五五比对的方式来赌。
规则很简单,双方各挑五块原石,当场解石,最后比对双方所得玉石的总价值,总价高的自然获胜。
胜方不但可以获得败方所有的解石所得,购买原石的资金也将全由败方承担。
此外,双方还可以另外再约定额外赌注。
韶文颖挂着他的招牌笑,说:“大家都是兄弟,加注太多,难免伤了和气,就定一千两银子如何?”
呵,一千两就不伤和气了?
江璃冷笑一声:“成啊,一千两正好,韶兄要是输了,刚好不用害怕输不起。”
韶文颖也不反驳,只是懒洋洋地笑着,看江璃的眼神好像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所以说这家伙气人!
对着这么一个专会给人下软刀子,还自我调适能力超强的家伙,只有真正把他打痛了,他才能知道什么人不该惹。
江琬抬手搭在江璃肩上,轻声道:“二哥,再加注,输的人当众学狗叫,还要大喊胜方三声爷爷,说狗儿错了。”
江璃一下子就:“……”
娘诶……
现在的小娘子都这么狠的?
他转过头,瞪大眼睛看着江琬,一下子居然说不出话来。
四周还有许多围观者,包括先前追着江璃不放的房隽等人,这时也都一齐将目光转向江琬。
江琬虽是轻声说话,但她其实也并没有刻意避人,因此离得近些的人是都听见了她话语的。
就是韶文颖,也同样听见了。
江珣微微皱眉,而江璃一咬牙,嘿一声,便道:“好!输的人学狗叫,还要大喊胜方三声爷爷,并说狗儿错了。韶文颖,我敢加注,你敢不敢?”
韶文颖目光微闪,房隽忽地起哄一声:“韶兄,答应他啊,江兄都敢了,你不敢应,岂不是输不起?”
与他同路的众少年立刻应和哄笑。
韶文颖城府再深,也终究是少年郎,又岂能没股气性?
“好!”他笑容微收,眼神沉了下来,“既然如此,便请诸位共同见证!”
江璃哈哈一笑,立刻叫来烈风宝斋的人,让他们做中,当场就与韶文颖签订了对赌凭证。
房隽等众少年则这边惊叹一声,那边呼喊一句,把个气氛烘托得热闹又激烈。
更兼西市本就人流聚集,风气开放。上到王公贵族,下到市井小民,又无不爱赌石。
一时间,赌石台边,台上台下,人群瞩目。
围观的闲人都下了赌石台,烈风宝斋则做了中人,掌柜的燃了一炷香,大喊:“选石!”
江璃就直奔赌石台东边角落那一堆原石而去,他也不细看,弯腰抱了其中一块人头大小的石头,就送到账房桌边,叫称重计数。
烈风宝斋掌柜的喊:“江郎君选石一块!”
而这个时候,韶文颖甚至都还没正式开始选石头呢。
他身旁一个随从低声对他说:“郎君,这边。”
说话间,眼神示意原石的位置。
这个随从明显就还有那么点幕僚的意思,不过对赌的时候是允许带幕僚师傅的,这个也符合规则。
而江璃这边看似是他一人在赌,实际上,他也有人在为他助力。
这个助力的人,自然就是江琬。
江琬之前为什么敢提出二次加注?
那是因为她发现,在望气术的视野下,自己其实可以轻易分辨出哪块原石中有玉,哪块是真的顽石。而哪块里头不但有玉,这玉还是元玉!
都说神仙难断寸玉,可拥有望气术,居然能够轻易辨玉,这是什么本领?
这种本事传出去,简直能令天下人疯狂。
当然,这种明知“怀璧其罪”的事情,江琬也不可能会往外说就是了。
她只是在之前提出要二次加注的时候,悄悄用传音入密告诉江璃:“二哥,昨日灵觉开悟,我如今对元玉有些感应,你只管放心赌。这回我们必定能赢!”
至于这个“有些感应”究竟是几分感应,江琬反正不可能说出是十成感应的。
模模糊糊,就让江璃猜吧。
江璃一下子大受刺激,当下就咬牙应了这个加注。
娘的,不管了,听这小丫头的,赌一把,赢了扬眉吐气,输了……
哼,他江二爷会输吗?
赌石正式开始后,江璃听着江琬传音入密的指挥,也不管自己学的那些三脚猫的辨石功夫了,总之,江琬说搬哪块,他就搬哪块。
有的时候,见韶文颖速度慢,选石头的时候似乎还有犹豫,他也就跟着装模作样,左右观看,仿佛暗品。
品够了,这才不紧不慢地搬走相中的那块石头。
韶文颖也在暗中观察他。
既然主动提出对赌,韶文颖对辨石自然也是有一定把握的。
他身边这个随从,说是随从,其实根本就是他家中养的高级赌石师。韶文颖带了他来,实则是早在一开始就心中暗有定计,存心要引诱江璃对赌了。
这时,韶文颖一边听着身边赌石师的指导来行动,一边眼看着江璃仿佛是一通乱挑。
韶文颖那颗原本还有些提着的心,就又缓缓落定下来。
他心想,江璃没救了,终归是太浮躁了些。
时间忽忽而过,很快一炷香的时间过完,烈风宝斋掌柜的大喊:“时辰到,收石!”
两边的五块原石都已挑好,又有几个伙计上来给赌石台中间清出一块场地,接着就搬来了两台大号的解石机。
两个身形壮硕的解石师傅同时上台,站到了各自的解石机后方。
要解石了!
下方围观众人原本还议论不停,这时也都停止了话语声,只等看解石。
赌石的魅力可不就在于此么?
哪怕不亲自下场去赌呢,观人解石,就如同解谜,也有一种极大乐趣。
掌柜的先问:“两位郎君,要从哪一块原石先解起?”
江璃很爽快,就先说:“随意解,总归五块石头都在这里,还能漏了谁不成?”
韶文颖立即也道:“正是如此,随意便好。”
掌柜的便一笑,又喊:“解石开始!”
第七十四章 江璃:该多谢韶兄相让才是
要解石了!
左边的解石师负责韶文颖这边的原石,右边的解石师则主管江璃这边的原石。
韶文颖这边先被挑出一块石头来,解石师王师傅面上带笑。
似他们这等解石师,解的石头多了,自然对原石也有一番判断心得。
王师傅能看出来,韶文颖这边挑的石头都是不错的精品。
解石师也是有情感倾向的,能解好石自然没人愿意解劣石。谁要是能解出上等好玉来,那一段时间内这个解石师也会大受追捧。
这其中的红利,行内人最是有数。
旁边负责给江璃解石的杨师傅则暗叹一声,也弯腰挑出一块原石来,架到解石机上。
正是江璃最开始在赌石场东边拿的,人头大小的那块原石。
在原石中,这种块头算是很小型的了。
嗡嗡嗡,石头架上,两边的解石刀同时落下。
两个解石师都有一身精湛的手上功夫,内劲加持,解石刀下,石屑顿时纷纷而落。
第一层石屑被吹开,两边都露出更深一层的石头纹理。
都还没有要出玉的迹象。
这是正常的,第一刀通常都是试探,当然没有那样容易出玉。
事实上,解到最后也只解出一堆石头,这才是赌石的常态,出玉的总归是少数。
两个解石师抬起刀,同时又来了第二刀。
咔咔咔……石屑如衣落,被层层剥开。
这一次,负责给韶文颖解石的王师傅那边首先有人惊呼:“出绿了!”
是王师傅的助手徒弟在喊。
他欢呼一声,小心拿水泼开石屑。
台下众人翘首去看。
被切开的那一面正好对着台下围观者的方向,有眼尖的就见到,那解石刀下,一团灰白的石壳中,果然现出一点盈盈碧绿。
真的出玉了!
人群中一阵惊呼。
台下,房隽和高朗等人也在低声议论。
“韶二这边先出了绿,看样子江二有点危险啊。”
没错,韶文颖在家中也行二。
“出了绿也不一定是元玉,寻常玉石的可能居多。”
“嘿,那也好过江二这边什么都不出啊。”
江璃这边真的是什么都没出吗?
杨师傅解到了第三刀,忽然就感觉到一股不同寻常的波动。他的心一下子提起来了,解石多年,他又岂能不懂这种波动代表什么?
这下子,旁边的热闹再也影响不到他了。
他甚至都不许自己的助手徒弟来插手,而是亲自捧了石头,换了工具,一点点擦起石头来。
台下也有人注意到他动作的变化,可他正解的这块原石本来个头就小,这时被他躬身抱着,众人视线难免受阻,一时却是无法看清他手中石头的具体变化。
时间一点点过去,当天空云层微微散开,露出些许秋日阳光时。韶文颖那边,王师傅的助手大喊一声:“出来了!”
整块玉石解出来了。
王师傅亲自端了一盆水整个泼上去,水洗过后,露出一块莹透如碧水般的美玉,足有成人两个拳头大小,玉质细腻,在阳光下莹莹生辉,算得上是一块上等好玉。
至于是不是元玉,这个却还需测试判断。
元玉是具有特殊元气存储的玉石,常人肉眼很难直接分辨。
当然,身怀真气的内家高手一般能直接通过真气感应来分辨元玉。但这种感应是很个人化的,不够直观,也不够标准。
所以测试元玉还需用到特殊仪器。
不过就算眼下这块不是元玉,以这玉质来看,韶文颖也算是得了个大大的开门红了。
韶文颖面露微笑,转头一看对面,又见到江璃站在那边的解石师身旁,正满脸紧张。
他就笑说:“江二兄,小弟这边稍快一步,承让啊……”
话音未落,江璃那边的解石师王师傅终于放下的手中的石头,端起事先准备好的水盆,对着沾满石屑的原石也是一泼。
清水泼下,石屑如泥沙滚落。
潜藏了在层层石衣下的自然瑰宝也终于在这一刻露出真面。
那是一抹璀璨的红,仿佛有谁偷窃了天际的一段霞光,使其降落人间。
阳光一照,熠熠生辉,竟不似凡尘。
台下,房隽脱口而出:“赤霞石!”
看客们几乎都骚动起来,人们纷纷议论。
“真是赤霞石吗?”
也有不懂的:“什么是赤霞石?”
“赤霞石就是元玉啊!”
“什么?真的赌出元玉了?”
“口说无凭,还需测试过才能确定,但的确有赤霞石的神韵……”
江璃哈哈一笑,他对着对面的韶文颖就是一拱手,也笑说:“韶兄太客气啦,该是为兄感谢你相让才是。”
说着,欣赏了片刻韶文颖瞬间变得阴沉的脸色。
江璃又回头,悄悄冲江琬挤了挤眼,又对着江珣得意地挑了挑眉,才连忙走过去将解石机上的赤色玉石捧起来。
这块玉有些小,还不及韶文颖那边的碧玉一半大,但如果真是赤霞石,那这赤霞石就算再小,其价值也不是普通玉石能比的。
烈风宝斋的掌柜早在另一边准备了测试元玉的天清盘,只等两边所有原石都解开后,再来统一测试。
韶文颖轻轻呼吸,平复情绪,随即沉声道:“继续解石!”
他们各有五块原石,要看胜负,且还早着呢。
江璃只哼一声,也吩咐杨师傅加速解石。
等待解石的过程很磨人,但江璃这时手捧赤玉,暗中已如吃了一颗定心丸,再看杨师傅解石,就只是满心期待了。
两个解石师都是身怀内家真气的解石好手,很快,第二轮解石又先后完成。
这一次,韶文颖那边,王师傅解出来的是一块足有尺许高的豆青色玉石。而江璃这边,杨师傅却把整块原石都切碎了,结果却还是什么都没解出来。
第二轮,江璃无疑有些失利。
韶文颖的神色稍稍回暖。
第三轮,王师傅解空了,杨师傅也解空了。
两边的原石都没能出玉!
赌石台下,围观人群中发出失望的叹息声。
不过,这也是赌石的常态,真要能块块原石都解出美玉,那才不正常呢。
第四轮,王师傅又解出一块约有成人两个拳头大的玉石,这次的玉石是双色的,碧绿中竟依依带出一抹紫。
人群惊羡,好一块双色美玉!
而江璃这边,杨师傅解出一块约有半尺高的剔透白玉。
白玉光华莹润,房隽却惋惜道:“元玉没有白色的,可惜了。”
第五轮解石,紧接着完成。
还是王师傅这边先结束,他端水泼玉,水下,一抹赤红盈盈透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