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六十五章 是魔，就一定有佛来降
夜，子时一刻。
江琬和秦夙在相对着缓过一阵后，终于梳理清楚了刚才发生的事情。
夜半时分，秦夙身上忽然魔气弥漫。
这魔气不但能蒙蔽他的神智，还能控制他的身体，致使他忽然对一切生灵活物产生强烈的嗜杀之意。
秦夙跌坐在地上，看着自己红肿的右手，心惊又后怕道：“琬琬，我方才忽然间好似对天地间的一切都恨到了极致。我……”
说到这里，他顿了片刻，又带着几分痛意道：“琬琬，我……对不住你。”
刚才江琬离他最近，所以在被魔气与恨意支配时，他才第一个对着江琬下手了。
在神智不清时，对江琬下手这件事就已经令他极为抗拒，等到此刻神智复醒，回想起自己刚才的举动，一股强烈的自我厌弃与痛恨则更是占据了秦夙的心灵。
一句话说完，不等江琬有所回应，他又急忙说：“琬琬，你……还是离我远些吧。”
本想说叫江琬就此离开自己，可是话到嘴边，终究不舍得出口，他便又硬生生地换成了：“琬琬，夜间你不要再与我同睡一室了。若是我再有险恶之举，你切记，自保为先。”
江琬看他神色举动，却是暗暗在心中明确了，方才惊鸿一现的，拥有完整记忆的秦夙终究还是又一次藏匿起来了。
她对秦夙太熟悉了，只需细看几眼就能明白他此刻状态。
可惜，她这具狐身还是太弱了些，以至于身体动作的速度跟不上意识的指挥。此次错失良机，却不知下回的机会又在哪里？
还有，这本突然出现的《楞严经》，也是诡异得很。
江琬“哟哟”一声算是回应秦夙，她也不方便直说自己到底是不是还要再时刻跟秦夙粘在一起，只是抬起一只爪子，忽然挥爪在空中虚画起来。
别的都还能放到一边，就有一点，秦夙的右手臂方才打在床边屏风上，如今可是红肿得厉害。
他本来就一身是伤，要再伤上加伤的话，那可真是太惨了。
江琬怎么能忍心看着？
她当然要想办法为秦夙医治，也正好测一测自己如今是不是当真还能再画出生字符。
而这生字符的威力，又能达到什么程度。
毛爪子在空中挥动，虽不及人手灵活，但好在这“挥爪画符”，至少比用爪子抓着毛笔画符要来得灵便顺畅。
江琬同时调动体内异力，神魂中灵光一闪。
生字符，是她迄今为止领悟最深的一道符，如此灵光带动异力，终于，在笔画收摄的那一刻，一蓬朦朦的生机白光诞生了。
这道生字符，她果然画成了。
太好了！
江琬心中欣喜，毛爪子一挥，就推动着这一团白光落到秦夙身上。
秦夙还在自责呢，结果说着说着话就见到面前小狐又一次有了神奇举动。
白光被推来时，他不知这是生字符，就只愣在那里，心想：琬琬这是要做什么？我可不能躲，不然她的动作若是不能成功，岂不是要难过？
他就直愣愣等着，直到白光落身。
一阵沁凉的暖流霎时就从他肌表直流淌入他四肢百骸——
既说是沁凉，又说是暖流，这形容其实颇为矛盾。
但实际上秦夙对这白光的感觉却正好就是如此，先是沁凉，令他只觉浑身一阵清爽，紧接着又是和暖，令他伤痛的身体如逢甘霖。
最先有反应的就是他红肿的右臂了。
白光过处，生机浮动。
他右臂上的红肿之处便飞速平复了下来，秦夙就只觉得伤口处略有些痒意。
又过片刻，红肿消失，这点痒意便也随即消失无踪。
破损的衣袖处，那片红肿就像是从未出现过一般。
秦夙当下呆了片刻，而后他先是一喜，就夸道：“琬琬，你这是神技吗？真是太了不起了！”
正要搜肠刮肚地再想些什么语句来夸奖江琬，忽然门外仿佛有动静传来。
秦夙豁然变色，一转头，喝道：“谁？”
他的卧室其实是在里间，外头是起居室。
隔着起居室，外间门被敲响。
咚咚咚，三声，极为平稳，又仿佛带着些询问之意，但并没有人出声说话。
秦夙反应过来，这是哑仆。
是他方才警惕太过了，这小院里头，除了哑仆，又还有谁会来呢？
想必是他先前推倒屏风，闹出是声响有些大，这才惊动了哑仆过来查看。
秦夙便轻轻吐出一口气，沉声道：“这里无事，你回去。”
哑仆不会回应，只又在门外立了片刻，见秦夙果然再无声音，这才踏动着脚步离去。
听着他脚步声渐行渐远，又过一小会儿，秦夙才终于放下侧耳倾听的动作。
他继续看向江琬，这回语气严肃了些，道：“琬琬，你这本事虽然了得，但在外头，你却绝不可显露，明白吗？”
对，这也正是秦夙刚才要跟江琬说的话，只是被哑仆打断了而已。
江琬“哟哟”一声，点头算是答应。
这里可不是大周，她身小力弱，没有底牌没有根基，还是妖类，当然不可能像在大周那样，随意显露生字符，还将其当做自身晋升资本。
江琬心里明白，但也对秦夙的关心十分受用。
不过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她又“哟哟”了一声，接着将目光转向还落在地上的那本《楞严经》。
金光散去后，这本《楞严经》也便褪去了所有华彩。它朴朴实实地落在那里，一如世上最普通的那种手抄经书。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又能想到这本《楞严经》居然拥有那般强大的伏魔之力呢？
秦夙的目光便也落到这本《楞严经》上，他怔了片刻道：“这，是我在灵山寺看过的那本《楞严经》。”
对，就是那一本。
和尚们说他有魔种，而如今，他深夜失控，魔气侵身，原本被还回去的这本《楞严经》偏又在此时凭空出现了，还镇压了他的魔气。
这到底是什么神异？
这本《楞严经》究竟是怎么来的？
还是说，他注定了是魔，就一定会有佛来降？
第四百六十六章 真实异界中，秦夙的往事
秦夙最终拾起了那本楞严经，将它放在卧室的一张桌台上。
这本楞严经也算是在关键时刻救了他，他虽然对这书隐含几分忌惮，却也不再像之前那般，一味抗拒了。
江琬并不敢碰触这本经书，她通过望气术已经看出来了，这书上的光华表面上已经收敛，可实际上，一股浓郁的佛意与金光还是缠绕在书页之间，蓄势待发。
只是神物自晦，这股金光，常人肉眼难见罢了。
灵山寺的和尚们好大手笔，居然舍得将这样拥有非凡佛意的经书送到这里来。
但这也只能更进一步地证明，秦夙身上那个所谓的“魔种”，真是非同一般的厉害。
要怎么才能解决这个魔种呢？
这个魔种是不是其实就是情蛊所化？
难啊！
在现实世界，江琬尚未能合成出彼岸花花魂，解不开情蛊，到了这个真实异界，她就更加头秃了。
小狐悄悄地叹了口气，又对秦夙“哟哟”一声，然后她爪子一挥，试探着放出了自己的纸人傀儡。
对，就是纸人傀儡。
江琬想试试看，如果自己将满身阴邪气的纸人傀儡放出来，这本楞严经会不会有什么反应？
楞严经没有反应，它就像是一本再普通不过的经书，被静静安置在室内桌台上，一动也不动。
纸人傀儡垂首用袖子遮着脸，不太敢将自己没有完整五官的恐怖面容暴露在秦夙面前。
它低着头，在江琬的指挥下，勤勤恳恳走到床边上，先将歪倒的屏风扶起，接着又清理了床上的碎木板。
这床是架子床，架子上方有个顶板，这个顶板之前被秦夙撞破了。
纸人傀儡索性就将这顶板和床架子都拆了下来，同时还拆除了床帐。
它利索地清理好一切，将无用之物都放到了外间起居室。
里头的床就光秃秃起来，除了床上一副被褥，再无他物。
江琬又“哟哟”一声，催促秦夙躺回床上去休息。
秦夙全程静默地看着这一切，目光深亮。
小狐的种种神奇手段，他就是见得再多，也仍然觉得非常有意思。
纸人傀儡干完了活，江琬就又将其收回了系统空间。
她自己还主动跳回了床上，又仰起小脑袋，冲着秦夙叫唤。
秦夙这才动身，缓缓坐回床上来。
但他并没有睡意。
刚刚才发生了这样突兀的事情，他要是能立马睡得着，那他这心可就真是大得没边了。
秦夙还做不到这一点，他仍然心有余悸。
坐回床上后，他倒是伸出手，缓缓抚了抚身旁小狐柔软的背毛。
毛绒绒的，既柔软，又温暖。
虽然动作上仿佛是秦夙在安抚江琬，但实际上秦夙知道，这个动作分明是在安抚他自己。
小狐还趴下了身，舒服地发出轻轻的叫唤声。
秦夙当下便觉心头更生宁静。
他缓缓开口了：“琬琬，我与你说一说我从前的经历吧。”
他这半生从不倾诉，但不知为何，这一刻面对着这只灵动的小狐，他心中却顿时生起一股倾诉的冲动。
江琬侧头抬眼，虽不吭声，却做出认真倾听的姿势。
秦夙心绪更觉宁静，就慢慢说了起来。
“我是寤生子。”
他先说了这一句话。
语气倒是平静，江琬心下却是一沉。
寤生，也就是难产出生的意思。
秦夙首先提起这个，显然此事对他影响很大。
果然，秦夙接下来道：“我出生当日，母亲血崩而亡，父亲因此对我极为不喜……”
他不疾不徐地说着，渐渐地，江琬对他在这个世界的身世背景也就有了清楚认识。
跟他在现实世界的身世倒是有几分相似，当然，也有极大不同之处。
在这个世界，秦夙出身公府。
父亲是如今的镇国公，母亲是出身平民的国公夫人。
至于平民女是怎样嫁给镇国公为正妻的，这个秦夙就没详细解释了。但秦夙也说了，镇国公对已故的国公夫人极为爱重。
江琬就猜测，这对夫妻或许是真爱？
行吧，管他们是不是真爱，这也没什么好追究的。重点是，镇国公因为国公夫人难产而亡之事，对秦夙生出了十二万分的不喜。
再加上秦夙的额前天生带着一个诡异印记，又有道士在他出生时路过他们家门前，说他生来不祥，刑克六亲，有他存在，举族皆衰……
镇国公对他就更是忌惮，甚至是恼恨了。
恼恨到什么程度呢？
除了他出生时看了他几眼，此后在秦夙的成长过程中，就基本上是再没见过镇国公人影。
正所谓上行下效，镇国公自己对这个儿子非常不喜，老国公夫人同样也对这个孙子很是轻视，如此一来，秦夙在国公府又还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堂堂国公嫡子，在自己家中却是东讨一口饭，西讨一口食地长大。
稍微有些头脸的下人都能肆无忌惮地欺负他，他能活下来，并成长起来，靠的真不是别的，就是一股狠劲。
这一段经历，跟现实中的秦夙其实还真有些相似。
但与现实不同的是，在这个世界的秦夙身边，并没有一个徐翁那样的顶级高手保驾护航。
而还有一点特别值得一提，那就是，这个世界的秦夙，是镇国公独子！
对，他既是嫡子，也是独子。
镇国公只有他这一个儿子，在原国公夫人去世后，镇国公并没有再娶。
他也没有妾室，没有通房。
但镇国公有兄弟。
他有两个一母同胞的嫡兄弟，还有两个庶弟。
这四个弟弟加起来一共又给他生了十六个侄儿！
秦夙虽是镇国公独子，却必须与这十六个堂兄弟一起序齿。
在众堂兄弟中，他排第九，便又被人称为秦九。
那天在灵山寺的山脚下，将他从马车上扔下来的人，就是他叔父家的两个堂兄。
解释到这里，秦夙语气淡漠地说了一句：“国公爷爱重侄儿，远超独子。”
爱重侄儿，远超独子！
听到这里，江琬却注意到，秦夙并不称呼镇国公为父亲，而是直接就叫他国公爷。
他语气淡漠，可江琬却仿佛能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一种深沉的黑暗与绝望。
第四百六十七章 琬琬，妖能变成人吗？
世上真的会有人疼爱自己的侄儿，胜过疼爱自己的儿子吗？
最要紧的是，这个儿子还是他唯一的儿子，独子！
在此之前，江琬是不信世上会有这样的人的。
也正是因为此事不符合世情逻辑，秦夙的讲述才尤为令人感觉到心惊，愤怒。
不，秦夙的讲述甚至还不能达到他所经历的万分之一。
毕竟，镇国公对秦夙，可不仅仅是不够疼爱，他根本就是厌恨轻贱！
相比较起来，现实中的秦夙虽然也被永熙帝忌惮，但实际上永熙帝对这个儿子却还是有几分舔犊之情的。
要不是秦夙身份敏感，永熙帝身为帝王又必须要考虑太多，江琬甚至相信，永熙帝会是一个慈父。
所以这个世界中的秦夙，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真是比现实世界中的秦夙还要惨太多了。
不，不必某种意义，他就是惨太多！
现实中的秦夙虽然身世尴尬，又身中情蛊，但他身边有徐翁，并且，他自身还是绝世高手。
可这个世界的秦夙，江琬觉得，他真的像是在地狱中长大一般。
那个权势煊赫的镇国公府，在别人看来锦绣辉煌，可对他而言，却无疑是世间最深沉而恐怖的牢笼。
秦夙道：“三岁那年冬天，我没有炭火，冻得不行，为了取暖悄悄跑到大厨房，学着厨房里烧火小厮的动作，凑到灶前去给大厨烧火。”
他说了一件小时发生的事，语气仍然淡淡，像是在描述旁人的故事。
可江琬却只觉得，听得心惊肉跳。
三岁孩子，在自己家里，要跑到大厨房去装小厮，跟人抢着给大厨烧火。
就这种成长环境，他不黑化谁黑化？
江琬甚至觉得，就秦夙现在这个状态来看，他真是黑化得太轻了。
她仰首看着秦夙，听他继续说：“大厨并不理会我，烧火小厮却嫌我抢事，回头就悄悄跟踪我，将我堵在府里的角落处打了一顿。”
三岁的镇国公独子，被府里的小厮拳打脚踢，甚至是打得口鼻出血，这是何等荒唐！
“后来我拖着受伤的身躯勉强回了屋，当下就生了一场重病，高烧得险些死去。”
说到这里，秦夙沉默了片刻，才又道：“院中负责照顾我的乳娘与丫头见我熬不住，怕我当下死了，她们要被问责，便终于告到了老夫人那里。”
对，他其实是有乳娘和丫头的。
关于这个，秦夙前头也说过。
镇国公虽然不待见他，不管他，但就算他不管，国公府内宅也自有一套运作班子。
国公夫人去世了，这个当家主母的重任就自然而然地落到了二夫人头上。
二夫人新上任，不好直接把国公嫡子扔到一边不理，于是就给秦夙拨了几个下人。
但这些下人脾性差，既无忠心，又爱偷奸耍滑。刚开始她们还不敢太过分，总算是磕磕绊绊地伺候着秦夙从婴儿时期长过来了。
后来随着时间过去，越发地确认了秦夙不受上头待见。她们就开始克扣秦夙的饮食、衣裳、炭火……总之是一切可以克扣的，她们都克扣。
欺负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三岁小娃儿而已，那多简单啊！
哪怕秦夙的待遇与其他主子比起来本来就极差，她们也要在秦夙身上刮下一层油皮来。
秦夙被小厮殴打这个事情算是一个转折点。
他道：“老夫人给我请了大夫，并过问了我的情况，将她们斥责了一番。还许我进家学，旁听先生讲课。”
从那以后，他虽然还是要被下人克扣，再加上被堂兄弟们欺负，但至少，他有了学习知识的机会，有了些许喘息的时间。
秦夙又低低道：“所以，后来即便是还发生了再多事，对于老夫人，我总怀有一分感激。”
对于身处在黑暗中的人而言，旁人走过来，哪怕只是轻轻借给他片刻光明，他也会牢牢记住，并感激回报。
即便这光明，稍纵即逝。
说到这里，秦夙仿佛从自己的思绪中醒神了片刻，又转头来看江琬。
却见身旁的小狐早已转换成了蹲坐的姿势。
她毛绒绒的小脑袋仰着，一双晶莹透亮的眼眸中却是水光隐隐，要掉不掉。
这只小狐……她，她居然哭了！
不，她是眼眶含泪，哭而不自知。
显然，对于秦夙，她不止是达到了痛其所痛的境界，她更进一步的，是对他怜爱。
他怜爱这只小狐，而小狐，也怜爱他。
秦夙忽然觉得受到了极大的震动。
此生，他都未曾有过如此情感。
像是心房最柔软的深处，被春芽的叶尖给拱开了；
又像是意识海里最黑暗的波涛中，忽然停泊来了一艘带着灯光的小船。
小狐这晶莹的双目，就是流连的光源。
她、她会走吗？
不，她一定不能走！
秦夙脱口道：“琬琬，你是妖，那你能化身成人吗？”
说出口了，他终于将这句话说出口了！
脱口而出以后，秦夙却并未感觉到轻松，相反，他又紧张地连忙接一句道：“不是……不是一定要你变成人，只是……幻化成人的模样，你可以吗？”
为什么这么紧张？
因为他对世上神异之事虽然了解不多，却也知道，妖若要完全变身成人，那无疑是逆天之举，必将付出无比可怕的代价。
而假如只是幻化人形，那妖的本质还是妖，这样的话，似乎是要容易些。
虽说人妖殊途，但他……他真的还是一个完整的人吗？
他身怀魔种，说是魔，也不为过吧。
妖与魔，岂不是绝配？
念头及此，也不知怎么，隐隐约约一股黑气就又在秦夙眉心闪过。
而江琬因为不能时刻打开望气术，竟是将这一股黑气给忽略了。
相反，被放置在一旁桌案上的那本楞严经忽然又微不可查地动了动。
三十里之外，灵山寺。
禅房中，僧人忽而停下了拨动手中念珠的动作，一双枯寂的眼睛微微张开。
他低声自语道：“原来此间不但有魔，竟还有妖。罢了，盂兰盆节将至，一切正好。”
第四百六十八章 世间难得此番静好
妖，能变身成人吗？
说实话，这个问题江琬回答不了。
甚至不说是完全变人，就是简单地幻化成人，这个问题江琬也没有头绪。
她倒是想变人来着，可惜没谁能教她。
但她也不太着急，因为这个真实异界就算是表现得再真实，她也终究是要离开的。
只要离开这里，她不本来就是人吗？
想到此处，江琬目光微微一转，便又对着秦夙“哟哟”了一声。
她说不出话来，但她的眼神非常有灵性。她还点点头，仿佛是在对秦夙说：我本来就是人呀！
为什么要这样呢？
因为她忽然想到一点，那就是，人的感情本来就是非常微妙的东西，会先入为主。
如果秦夙一径认为她就是一只妖兽，一只不可能化人的妖兽，那么他又怎么可能对她生出男女之间的情感？
他是有点黑化，但不是变态好嘛。
但如果秦夙潜意识里并不将她当作妖兽，而根本就是将她当成一个人，那这种感情的产生，也就有理由，有温床了。
再说了，这应该也不算是在忽悠秦夙。
因为她确确实实本来就是人。
当然，隔着一层兽身，多少也还是会有点阻碍吧，咳咳……
这应该也是情蛊给她设置的陷阱，要不然她穿梭到这个世界里来，为什么偏偏就获得一个妖身，而不是人身呢？
江琬并不知道，其实也不必她来“欺骗”秦夙，就在她出现的最初，秦夙本就有好几次恍惚地将她当成是一名少女看待过。
潜意识里，秦夙对她本就有些妄念，否则又怎么会小心地问她是不是能化人？
此时，得到江琬肯定的答案，秦夙又有那么一瞬间觉得，眼前对着自己点头轻语的不是一只小狐，而分明就是一个巧笑倩兮的美丽少女了。
这个身影是如此鲜活明丽，色彩丰富得不像是他的幻觉。
倒仿佛，仿佛他前生本就与她相识、相知、相许。
如今跨越轮回的阻隔，她也依旧来了，来到他的身边，将他从泥沼中拉起。
秦夙不由得伸出手，似乎是想要握住眼前这少女的手。
她也伸出手来了呢，然后——
然后秦夙就摸了个空。
再看眼前，依旧是那只个头小小的小狐在那里仰头蹲坐着，虽然灵动可爱，但小狐就是小狐，而幻觉终究是幻觉。
秦夙有片刻失落，但很快他又觉得自己很不应该。
他失落什么？琬琬方才不是表示过，她能化身成人的吗？
她此刻不变，想来要么是时机未到，要么就是有什么他不能明白的难处，他却在这里胡思乱想，问东问西，岂不是变相地给琬琬施压？
这怎么可以？
秦夙顿生羞愧之意，当下再不多问。
他就又说起了自己从前的经历。
江琬跳到枕头边上，用爪子去掀被子，催促他躺到床上再说话。秦夙也从善如流，就很听话地掀开被子，慢慢躺下。
然后继续说：“其实我自幼力气便比常人更大许多，小时总被欺负，那只是因为年岁太小，还未长成。等到十来岁的时候，我已有一鼎之力，府里，就再没有人能从明面上欺负我了。”
克扣用度、言语嘲讽、卑下打压等这类的事情仍有发生，但像三岁的时候那样，被人压着打的那种事情却是再没有发生过。
这个秦夙倒不是说来宽慰江琬的，而是事实确实如此。
还有些话秦夙都没敢说出口。
比如说，三岁时，经过那一场险些身死的劫难之后，小小的他就明白了一个道理。
这个世界是会吃人的，既然他一无所有，那他为什么不拿出敢下地狱的狠劲来为自己挣一条活路呢？
年小力弱不是理由，因为没有人会听他这个理由。
他只知道，要想活下去，就一定要用尽全部力气。
从那以后，他干过许多坏事。
第一件，就是在冬日里，滴水成冰的气候下，悄悄泼了一盆水——泼在那个险些将他打死的小厮常走的路上。
小厮走过冰面，一跤滑倒，后脑勺磕在一块尖石头上，当场就毙命了。
秦夙藏在一边亲眼目睹这番场景，将那一幕深深地刻进了心里。
这一幕对秦夙的影响更为深远，但这个事情他却不敢说给小狐听。
终究是害怕自己太过丑陋，怕这一段从天而降的温暖弃他而去。
但他说了一些自己年岁大些后，跟堂兄弟们斗智斗勇，恶作剧的事。
比如说，秦三欺负他，他悄悄挑拨秦三跟秦五的关系。
秦六想打他，他激得秦六跟他单挑，然后反将秦六压在地上，揍成了猪头。
但秦夙没有说的是，就在揍过秦六的当天，他就被老国公夫人以残害兄弟的罪名给关进了祠堂。
所以，关秦夙进祠堂，对老夫人而言，真是熟极而流之事。
江琬一直认认真真地听着。
秦夙说到痛快的事，她会欢快地“哟哟”一声，秦夙说到艰难处，她又会低柔地拱一拱他。
一人一狐越发亲近，然后说着说着，也不知是到了什么时候，秦夙就困意上涌，眼睑闭合，睡了过去。
江琬便也阖上双眼，团着身子，在他枕边沉沉睡去。
第二日醒来，一人一狐互相见到对方就在身旁，心下顿时又是一番沉静。
只觉前路纵然还有艰险，可是今日岁月静好，又岂能不欣然相待？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也果然是如秦夙当时所感慨般，十分静好。
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事，秦夙就老老实实呆在院子里调养身体，吃着江琬给吃的各种神奇灵物。
比如养元丹、芍药花神露、猴儿酒等等。
间或他也接受生字符的蕴养，只是因为他手脚筋错位的伤口早已愈合，这种蕴养虽能补充他的生机，却终究改变不了他手脚无力的现状。
哑仆非常利索，又十分忠心，也将琐事打理得妥妥当当。
如此忽忽大半月过去，秦夙和江琬呆在这小院里，倒是度过了此生最为安逸的一段时光。
这一日，江琬通过望气术察觉到秦夙身体已经调养到了一个最佳状态，便拿出纸笔，向他写明，自己想要帮他重新接续手筋脚筋之事。
第四百六十九章 为秦夙续接筋脉
秦夙的手筋脚筋要想重新接续，首先就必须要再割断一次。
江琬提笔给秦夙解释的时候还有些不忍，但秦夙的反应却是一瞬间就惊喜得好像整个人都发光了般。
他坐在窗前，直起腰，目光亮得仿佛都带了实质的热度，立刻说：“琬琬，只要我的手脚能复原，不论是怎样的痛，我都能承受。”
又说：“其实对我而言，这等痛意，根本就不算什么。”
他受过太多太多更加可怕的苦痛，真的，再割一遍手筋脚筋对他而言，确实是什么也算不上。
秦夙雷厉风行，立刻就去找到哑仆，吩咐他去城中寻一位擅长骨科的大夫来。
要割断手筋脚筋再使其重新复原，江琬的生字符固然必不可少，可一个水平过得去的大夫也同样是不可或缺的。
是的，江琬不要求大夫必须十分高明，反正再高明也肯定比不上她的符法高明。
但切割手筋脚筋，再将其重新对齐这样的精细活却不是目前的江琬能够完成的。她也没法控制纸人傀儡或是七煞傀儡做到这样精细的动作，所以这点还是要求助外界。
哑仆从不多问主子的决定，只是听了吩咐后，便立刻老老实实地去寻大夫。
他在这座小城生活多年，虽然口不能言，但小城中的种种信息他其实却是烂熟于胸。摸约半个时辰以后，他就请来了一位愿意出诊的大夫。
秦夙在正房的待客室接待了这位大夫。
双方见面后，秦夙没有废话，直接就说明了自己的情况，也说清楚了请大夫的目的。
原当自己只是普通出个诊的大夫顿时惊呆了，连忙说：“这……这断筋续接之法，从道理上来说，的确是治疗郎君此等病状的良方，可是，续接容易，要再长好却难啊！”
眼看秦夙似要反驳，大夫又赶紧说：“人的精气是有限的，郎君受过一次大伤，要再来受这第二回，身体又怎能承受得住？再者，续筋之后，郎君需得卧床数十日，一动也不能动……”
说实话，这个一动不动，真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而但凡只要稍微动偏一些，这些续筋就有可能再度长歪。
所以从大夫的角度来说，他是真不建议患者这样折腾自己的身体。
他是秉持着医者之心在做劝说，宁可不挣这份诊金，也不想误了患者身体。
江琬卧在一旁，只当自己是一只普通的小宠，一点也不乱动地认真听着大夫说话。心里却忖度，这大夫大约是不懂缝合之术，所以才这样担心秦夙乱动，怕他白折腾。
但是江琬有生字符，也不担心大夫不懂缝合术。
就听秦夙道：“我心中有数，大夫只管施为便是。后续一切结果，我自行承担。请大夫全力以赴，此次诊金，我出一百两。”
老大夫的脸面顿时涨红了，当下只想大喝一声“荒唐”。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老夫是那缺医德的人吗？竟拿这黄白之物收买老夫……
话未出口，却见秦夙掀开了手边一个托盘上蒙着的红布。
红布一开，刹那间只见金光流溢。
原来这托盘上装着的竟是十锭金元宝！
看起来摸约是一两重一个的金元宝，加起来，这里就是十两金子。
十两金子，表面上看来是能兑换到一百两银子，可实际上，金兑银，却往往还要溢价。
往上溢个二三十两银都不算多！
老大夫拒绝的话就被咽回了肚子里，再也说不出口。
不是老夫不讲医德，实在是这年轻人诚意太足了，老夫也要尊重患者意愿不是吗？
老大夫顿时利索之极地给秦夙做了断筋续接之术。
其间过程毋庸赘述，反正器具都是江琬早就备好的，由秦夙拿出来交给老大夫使用便是。
秦夙躺在床上，全程都未曾痛呼一声，也一点都没有乱动。
要知道，这个时代的中医大夫就算是有擅长骨伤科的，可是他们没有足够的麻醉手段，在给病人治疗时，往往由于病人呼痛乱动，就总要出些各种各样的岔子。
这也是老大夫先前不愿意给秦夙做断筋再接的原因之一。
因为真不好接，多折腾几回的话，还有可能比之前更差，这又何必呢？
老大夫没想到秦夙能有这样的忍劲儿，最后给秦夙做完包扎时，他都有些佩服秦夙了。当下还忍不住说了一句：“郎君真乃非凡人物也！”
秦夙仍然意志清醒，只道：“请大夫为我保密，不要对任何人说起今日病例。”
老夫人道：“病家私事，我等医者自不外传，郎君只管放心。”
又给秦夙留了个药方子，这才收了诊金离去。
哑仆早被秦夙支走，竟不知这老大夫过来一趟，原是做了这样一件大事。
江琬确认门窗都关好了，这便直接跳跃着来到了秦夙床上，然后就对他施展起了生字符。
第一道生字符施展下来，秦夙满身衰弱的气血立刻有所回复。
第二道生字符下来，秦夙刚刚才被割断的手筋脚筋当下便以同样的速度重新生长起来。
生字符是真的强得恐怖，两道生字符过后，秦夙只觉手脚伤处奇痒，即便是躺在那里，伤口处又被包扎着布带，他都仍然能感受到那种筋肉生长的过程。
江琬又给秦夙施展了第三次生字符，这一次，秦夙伤口处的痒意仿佛都被压制住了，他只感觉到浑身舒泰。
到这里，这一天的治疗也就基本上该告一段落了。
秦夙的身体底子在这里，就算是之前调养得再好，一天之内也不可以承受太多道生字符。
而江琬体内的异力至此也消耗殆尽。
她对秦夙“哟哟”一声，便抱着一块小小的赤霞石，团着身子窝在秦夙身边，缓慢恢复起身体元气。
她现在功力弱，一枚赤霞石居然都能帮助她恢复好几次。
不过也无妨，反正现在也不是什么紧急时刻，她尽可以慢慢恢复。
如此每日给秦夙施展三回生字符，再抱着赤霞石恢复元气，一晃，就三天过去了。
这一天，该是这个世界的上元节到了。
第四百七十章 阴阳界门大开
上元节，在江琬原来所处的大周，亦是元宵节。
这也是一个团圆喜庆的节日。
在摩罗异界，亦是如此。
但江琬不知道的是，在摩罗异界，上元节同时也还是佛教的盂兰盆节。
佛教盂兰盆节，按照大周习俗，只有每年七月十五，也就是中元节那一天才是。
中元节，亦称鬼节。
相传地府之门会在这一日大开，中元节的夜晚，更是百鬼夜行之日。阴阳界限于此时消失，阴魂散布于阳间。
佛教举行盂兰盆节，亦有解救阴魂苦厄，免其骚扰生人之意。
但摩罗异界这里，每年却有三个鬼节。
上元、中元、下元，都是鬼门大开之日，也都是盂兰盆节。
这天傍晚时，江琬又给秦夙施展了一次生字符。到这个时候，这一天三次的生字符，她就都施展完毕了。
她便趴到一旁抱着赤霞石缓缓歇息，正觉惬意间，忽然就听到一声恐怖的尖啸。
这尖啸声也不知是从何而来，却有着穿透灵魂般的恐怖异力，刹那间就激得江琬头晕目眩。
更为奇异的是，她自身血脉中有种力量，也仿佛是在应和着这声尖啸，随着这尖啸声起，她身上血脉忽然就沸腾起来。
江琬张口：“嗷——！”
竟是随之应和，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嚎叫，却再不是平日里小狐那听起来十分可爱的“哟哟”声了。
秦夙本来还躺在床上，他接受了几天治疗，虽有生字符加速筋脉生长，但江琬如今功力低微，也不可能让他马上就站起来走路，最少还是要躺个五六天的。
到这一天，则刚好是他躺床休养的第四天。
是一个新生的筋脉刚刚长好，但还有些许脆弱的状态。
眼看江琬听得外界尖啸，一边口中嚎叫，一边眼眶泛红，瞧着状况就明显不对。
秦夙急了，连忙喊：“琬琬！”
江琬竟是听而不闻，忽然就站起身来，纵身一跃便即往外跑去。
她的速度太快了，整个身体就像是一道白色的闪电般，瞬息间从秦夙眼前穿梭而过，就不见了踪影。
秦夙大骇，这下哪里还顾得上再继续休养，翻身起来就要追。
将要走前，他看到被江琬落在床上的赤霞石，顺手就抄在手里。
待要冲出房门时，又看到被放置在窗边桌案上的那本楞严经。
秦夙不及多想，只连忙又将这本楞严经拿在手上。他上回入魔，就是这本楞严经救了他，因此即便隐隐感觉到这本楞严经有些蹊跷，此时他也还是将这经书带上了。
一手拿着赤霞石，一手拿着楞严经，秦夙趿上鞋子就往外冲。
他本来天生神力，一身气血无比浩大，因此他曾说，他十来岁时就有一鼎之力。这绝不是夸张，相反，他还是在往少了说。
等到十七八岁时，他一身力气更是达到了万斤之巨。上了西北战场，简直就是人形杀器。不，这力气夸张得根本就不像个人。
可惜后来他手脚俱废，这一身神力也就付之东流了。
再到如今，凭借江琬的奇术，他的筋脉又被修复。
之前秦夙都在休养，也没有测试过自己的力气是不是也随之恢复，但此刻提前下床，这么一冲，他就感觉到了，自己的力气就算没有全部恢复，此时大约也还能有个原来的五六成。
这算得上是一个大好消息，因而即便奔跑时手脚都在隐隐作痛，秦夙也顾不得了。
他像一阵风似的冲出房门，冲到了院子里。
院子里并没有江琬的身影，只有哑仆拿着铲子在铲除墙角一些将化未化的积雪。
秦夙左右扫视了一眼，问：“陈叔，你刚才看到琬琬往哪边跑了吗？”
哑仆惊讶得直起腰，茫然摇头。
秦夙不多耽误，就直接冲出院门，奔跑到外间小巷上。
却见小巷左右横贯，前方还有数条岔路。原先他为求隐蔽，购买了这圆胡巷的房子，结果如今看来，圆胡巷道路纵横，错综复杂，一时之间，他竟是不知该往哪里去找江琬才好。
这可怎么办？
秦夙一下子就怔住了，左右四顾的这一瞬间，只见夕阳徐徐，残雪处处，而那道本以为能互相依偎一生的白色身影却再不见了踪迹，顿时就觉悲意上涌。
天地之大，纵有容身之处，可若没有了伴侣，此生又还有何意义？
不知不觉间，秦夙牙齿紧咬。
他没有立刻醒悟到自己竟是将一只狐妖当成了伴侣，此刻满脑子就只有一个念头：琬琬在哪里？
对，他要去哪个方向找呢？
一股模糊的黑气再度漫延，渐渐地就往秦夙双目间缠绕。
与此同时，被他拿在左手上的那本楞严经仿佛又要颤动起来。
秦夙口中却发出一声低喝：“滚开！”
这声低喝太威严了，随着声低喝发出，秦夙眼中黑气一散，他目光就忽然一凝。
他侧头向东方看去。
那边，又是一声恐怖的尖啸响起。
就是之前那道尖啸声，一模一样，声调起伏都别无二致。
很好，这声音又来了！
秦夙当下迈开步子就往东奔跑。
咚咚咚，他脚步极重，一声一声，明明是踏在地上，偏又仿佛是踏在夕阳的呼吸上一般，阳光斜照，金光渐渐将他跟随。
圆胡巷中住户不少，秦夙一路奔跑，路过不少行人。
却见这些行人中，有些是在匆匆归家，还有一些竟也与他方向一致。
只是这些同样往东行走的人速度不如秦夙快，他们大多数都是目光呆滞，行动僵硬的。
无形中就显得这一切有些诡异，诡异到恐怖。
秦夙全不在意这些，只是一径大步奔跑。
渐渐地，他奔出了圆胡巷，离开了小三里，来到了靖远城的大道上。
大道上行人更多，大群的人目光呆滞，仿佛追逐潮汐的鱼，懵懂地直向东方涌去。
当然，也有目光并不呆滞，而是表情惊恐，然后慌忙往家跑的。
这类人往往是逆着人流，一个个惊慌大喊：“快走！是往生姥姥来了！”
“回家，回家祭拜！”
“……”
秦夙越过了一个个行人，有只来拉他，他也顺手甩开。
第四百七十一章 诡魅横行人间
拉扯秦夙的是一名好心的行人。
他着急地劝：“小兄弟你怎么还往东去？快跑啊！”
秦夙甩开他，回了一句：“走开！”
直将这行人气得跺脚，当下自然也就懒得再管他了。
秦夙奔跑的速度更快了，跑过一程，只见前方城门在望。
却见那城头上也不知何时飘来了一朵彩云，一名拥有三面头颅，六条手臂的异人身着锦衣，肩环彩带，每条手臂上又戴着各种各样的法器，高高立在彩云之上。
三头六臂，驾云飞空。
这，这俨然就是神佛般的形象！
而在他的对面，城门这边的地面上，却是立着一个更加怪异的东西。
说是东西，是因为这家伙的模样委实太过古怪，真的很难界定这到底是人是妖是魔，又或是其它什么邪异。
只见这东西足有十丈来高，它在地面上站着，却已是超过了城门的高度。
它的身体很难说有什么固定形态，反而更像是……更像是一团流动的肉球。
肉球上凸起又凹下着一张张扭曲的人脸。
不，不仅是人脸。
还有，还有各种各样的兽类。
大的如猪牛马羊，小的如猫狗鼠狸。
而那恐怖的尖啸声，也正是从这肉球般的怪东西上发出。
秦夙一下子惊得连心跳都几乎停止了。
他顿时生出恐怖联想，生怕、生怕江琬……不，这不可能！
他游目四顾，仓皇寻找。
又见到城门边除了有这怪东西和那三头六臂的神人在对峙，此外还有不少面目呆滞的人围在四周。
并且，这些面目呆滞的人群还在不断增加中。
秦夙不知道这些人为什么来，来这里又是要做什么，他只希望自己能在人群中找到自己期盼的那道白色身影。
也不知找了多久，仿佛是过了许久，又仿佛才只有一瞬间。
却听城头上那三头六臂的神人开口说道：“孽障，人间不是你该来的，回归地府吧！”
这一声出，瞬间就压住了肉球怪的恐怖尖啸声，竟是清晰无比地回荡在这片天地间，恍如神佛之言，震得四周空间都瓮瓮颤动。
秦夙一下子惊醒过来，就在这一刻，他忽有所觉，便侧过头，往旁边街道的一间店铺处看去。
却见那半阖的店门处仿佛是有一道白影一闪而过。
秦夙心一跳，连忙转换方向，就往那边奔去。
他奔入店铺间，才觉眼前光线微暗，又见这微微有些暗的光线处，一道白色的小身影恰恰好就蹲守在门内侧。
见他进来，这小家伙还仰着头，欢喜地“哟”了一声呢。
却不是他快找疯了的小狐琬琬，又是哪个？
秦夙一下子竟不知是喜还是气，当然，肯定还是喜多一些。
小狐却是伸爪子扒拉他的袍脚，做出要将他往里拉的动作。
秦夙心领神会，立刻弯腰抱起她，就带着她一起向店铺内走去。
总之是远离大门边，来到了店铺里侧的柜台后。
柜台上倒是点着一盏烛灯，但光线并不强，只够照亮柜台左近一小片空间而已。
这柜台后也不见有人，且又是个三面环柜的半包围结构，颇能给人安全感，因此秦夙就直接带着小狐来到了这里。
这还是他首次这样轻松地抱起小狐，要知道他此前不知多少次想抱她，却偏偏因为手脚不便而不能做到呢。
此时终于将小狐抱在怀中，虽然不合时宜，但秦夙还是难免地从心底里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喟叹。
毛绒绒的，柔软温暖，微微有些重量，果然一如他原先所设想的那般，抱起来舒服极了。
就像是心灵深处的那一片黑洞终于被填满，且还有了光亮。
秦夙原来因为找她不到而生起的那点郁气立刻就自动被抹平了，他轻轻叹息一声，带着些许后怕道：“琬琬，你怎么会在这里？”
没问她为什么跑出来，只问她怎么在这里。
江琬语言上无法回答，但她现在又有了新的跟秦夙交流的方法。
她就挣扎着从秦夙怀里探出一个头来，然后伸出一只爪子，爪子尖尖上沾了些水。
对，正是她系统空间中的汉江水。
只是要沾水写字而已，当然不必浪费那些有着特别用处的泉水，用普通的汉江水就很好。
江琬沾水在柜台侧边的柜面上写道：“闻听尖啸，我丧失了意志。”
那一瞬间，尖啸声起时，她除了浑身血脉沸腾之外，整个大脑就是混沌的。
她好像丧失了思考的能力，也不能控制自己，就只知道跟着这尖啸声奔跑。
纵然系统空间中还有许多宝物，可那个时候江琬连反抗的意识都没有，又怎么可能主动利用这些宝物？
“城头神人飞来，我清醒了。”
清醒后，江琬立刻就从“我有底牌”的优越感中走了出来。
她瞬间警醒，就算自己有底牌又怎样？
在这个摩罗异界，她本身实力太差，可底牌的应用却是需要时间的。
最怕就是，她明明有底牌，却连应用的机会都找不到，然后就被什么恐怖异物给秒了。
那就真的是，气都要气死了。
江琬又写：“刚刚清醒，你来了。”
所以，秦夙真的只是比江琬慢了一瞬间而已。
江琬都没来得及想好是不是要返身回去找秦夙呢，秦夙就已经找来了。
他来了自然更好，不然江琬还要担心自己在回去的路上与秦夙走错道呢。
秦夙后怕，其实她也在后怕。
“还好我来了。”秦夙抱紧江琬，心跳更是一声紧似一声，道。
江琬顾不得与他依偎，又探出一只爪子，写道：“我进来时，这店中的人都跑到外面去了。”
所以外面现在很危险，那他们到底是要立刻返身逃离此处，还是就躲在这店中，静待外头的对决过去呢？
这个选择其实还真不太好做。
秦夙抱着她，侧头去看柜台旁的一扇窗。
这扇窗就开在街边，秦夙稍走几步，站在窗后，能够看到一部分城门那边的景象。
看不到全景，因为视野不够开阔。
但正在对峙的三头神人和怪物肉球都身躯庞大，能看到一部分也足够了。
第四百七十二章 他如绝世古剑，出鞘而来
小店铺的窗户后头，秦夙还将江琬略微抱高了些，方便她也能看到窗外景象。
只见那城头上，三头神人率先举起两条手臂。
他这两条手臂中，正握着一对金钹。他的手一举、一扬、一擦，两边金钹相撞，顿时就发出了巨大的、庄严的声响。
简直便如晴空一阵霹雳，轰——
震得人神魂动荡，无由地心生敬服。
他对面肉球的尖啸声被彻底压下了。
不，不仅是被压下，这肉球甚至发出了凄厉的哀嚎。
紧接着，在哀嚎声中，肉球动了。
轰隆隆，雪崩山塌般，这肉球竟是向着城内街道滚了过来。
这太恐怖了，真的就像是一座小山在滚动着碾压而来。
肉球高有十丈，宽也将近十丈，而沅陵城的主街地面却只有三丈宽。
它先前堵在城门边，其实已经压塌了城门两边的一些建筑。如今再一滚动，更是比数十台推土机同时作业还要恐怖。
砰！砰！轰——！
街两边的房屋被持续压倒，先前围堵在肉球后方街道上的那些人，那些面目呆滞，古古怪怪的人，更是连反抗都没有，瞬息间就被这肉球压扁，然后陷入了它庞大的身躯中。
秦夙抱着江琬站在窗后，亲眼目睹这恐怖的一幕，再眼看着这肉球离自己越来越近。
是了，他们现在藏身的这家小店根本就不可能保护得了他们。依这肉球的滚动速度，或许最多再过两三息，他们也要被这肉球压扁，或许当场丧命！
两三息，又够干什么呢？
而这变故委实发生得太快了，快到秦夙根本都来不及仔细经过大脑思考，眼下该要怎么办？
砰！砰！砰！
这剧烈响动的，不是其它，却正好是他的心跳。
秦夙瞳孔微缩，他不可能甘心就这么荒唐地，在这么诡异的情况下死去，更无法接受怀中抱着的小狐琬琬也一同死去。
可是他又能怎样？
凡人的天生神力，在这种恐怖的异怪面前，好像全无抵抗之力。
逃吗？
现在拔腿就跑，还能不能来得及？
咚！咚！咚！
他的心跳越发剧烈，简直就像是一台被拉到了极限警戒线上的精密机关。
血液汩汩流淌，明神似在燃烧。
咦，不对，明神？
什么是明神？我为什么会知道明神？
看不到自身情况的秦夙没有察觉到，就在这一刻，他眉心的黑气又再次弥漫了。而与往常不同的是，他原本常常被黑气占据的眼中却忽忽腾起一抹红光。
不，说是红光还不太准确。更准确的说法是，他眼中像是腾起了火光！
炽热的，如同烈阳燃烧一般的火光。
与此同时，原先一直就被他握在手中，连抱了江琬在怀都没有扔掉的那枚赤霞石，亦在此刻放射出猛烈的元气。
然后，这元气又在瞬息间被秦夙吸走了。
赤霞石失去光泽，变成粉末，从秦夙指缝间如轻灰般扬走。
楞严经之前就被秦夙顺手放在衣襟里，此刻倒是没什么反应。
而江琬被秦夙抱在怀中，本来都准备要动用“彭夫人的禁步”了，此刻眼见秦夙如此反应，就当机立断，放弃了使用彭夫人的禁步，反而从系统空间中取出一枚绿映石！
此时她手中的绿映石又有增加，总数达到五枚之多。
再加上上回在昌顺赌石场签到所得，她手头甚至还多了一枚更高等级的青碧石。
但江琬没有急着将青碧石马上拿出来，而是取出绿映石后，立刻就用爪子捧起，将它往秦夙手上塞。
而这枚绿映石刚一碰到秦夙的手，甚至还没来得及被江琬全部塞进秦夙手里去，轰一下，绿映石中的元气就爆发了。
下一刻，爆发的浓郁元气被秦夙张口一吸。
犹如巨鲸吞水，这股浩荡的元气竟是在片刻间就被吸纳一空。
绿映石也失去光泽，变为灰烬。
而这个时候，街道上的肉球怪物刚好滚到了秦夙他们所在的这家店铺前。
透过小窗，江琬甚至能看到肉球怪那庞大身躯的一角，在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轰！
房屋被压塌了。
这一瞬间，秦夙的身躯却如同一柄藏世已久的出鞘利剑般，猛地冲天而起。
剑意浩荡，似青冥之水自天上而来，更如星河倒悬，时光纵横。
秦夙手中没有剑，可他整个人，就仿佛是这天地间最亮眼的那一柄剑。
翻滚的黑气在他眉间冲荡，却始终无法再侵入到他双目之中，更是在不停地被他周身剑气切割，消耗。
刷！
肉球怪愤怒嚎叫，原来就在秦夙冲天而起的那一瞬间，他周身的剑气划过了肉球怪身躯的前侧。
这剑气太锋利了，当时肉球怪还在继续翻滚，仿佛根本都没有反应过来自己有被剑气切割到。
等到下一刻，秦夙冲上半空，而肉球怪刚好又翻滚过半圈时，这剑气造成的后果才体现出来。
嗤！肉球怪那庞大的身躯竟是被切开了一个大口子。
然后，暗黄色的、腥臭的，仿佛像是它血液的东西就如河流般从他身躯的破口处哗啦啦往外倒。
肉球怪疯狂地凄厉大叫，都阻止不了这些暗黄色液体的流失。
另一边，还在城楼上的三头神人这才惊呼一声：“黄泉水！”
接着，他一张脸上眼睛一亮，另一张脸上带着笑，声音慈悲又宏大道：“小兄弟好身手，快快乘胜追击，切不可让这孽畜再祸害人间。”
还有一张脸上却露出苦相，叹道：“不诛此厄，此物祸害人间。诛杀此厄，黄泉水过处，却是天地皆寂，徒呼奈何。”
他有三颗头颅，而这三颗头颅竟同时说话了。
江琬则观察到，那些被肉球怪喷出的黄色液体流经过的地方，竟是嗤嗤嗤地在不停冒烟。
这些黄色液体，也就是三头神人提到的黄泉水，原来竟具备有极强的腐蚀效力。
说话间，那三头神人中间的两条手臂举上头颅，他手中却是捧出一个玉净瓶，然后他张口念出一段咒语，接着喝道：“收！”
玉净瓶从他手中飞出，瞬间放大，就悬空着罩在肉球怪身躯上方。
然后，它身上还在不停喷溅的那些黄泉水就不再落地，而是纷纷倒悬而上，形成一条小小的水龙，快速被这玉净瓶吸入其中。
第四百七十三章 三头六臂神通尽
江琬被秦夙抱着，仿佛是在看一部神话大片。
一切描述说来话长，其实不过是在瞬息之间。
秦夙冲天而起，在空中略微滞留了片刻，紧接着，又带着满身剑气，如同巨剑坠地般，对着下方的肉球怪踩踏而去。
肉球怪逃跑不得，一边被三头神人的玉净瓶慑住，一边又硬生生承受了秦夙的第二剑。
是的，还是那句话，秦夙手中没有剑，但他的每一击却都仿佛是挟裹着一柄绝世名剑。
剑气与肉球怪的身躯相碰触，顿时又发出嗤嗤声响。
肉球怪的身躯上探出了一些拉长到将近丈许的手臂，想要来抓秦夙，却根本都无法近他的身，就被他身上的剑气给粉碎成了灰雾。
江琬看得心神激荡，只觉得又惊险又精彩，真恨不能当下开口问一问秦夙：是你醒来了吗？
是秦夙的记忆恢复了吗？
江琬无从确定，因为秦夙虽然看起来是占据了极大的上风，但眼下的情况也还是很惊险的，在这种危急的情势下，江琬也很难去分辨现在的秦夙究竟是哪个秦夙。
是没有记忆，但是拥有了剑客本能的秦夙？还是恢复了全部记忆，甚至拥有两世情感的秦夙？
这些无法分辨，江琬就不敢轻易动用三生石。
但三生石虽不能动用，绿映石却可以再来一颗。
江琬望气术不停运转，别的无法肯定，却至少能够确定，眼下的秦夙自身还是没有诞生真气。
他的剑气能够具有那么大的威力，一方面是他剑意惊人，另一方面，显然也还是借用了绿映石的元气。
给他补充元气，让他元气不衰，看看他的剑，到底能不能够定鼎此局！
第二颗绿映石被拿出，元气爆发。
秦夙吸收的速度更快了。
他一边似鲸吞般吸纳这滚滚元气，一边并指如剑。
他一只手仍然搂着江琬，将这小狐紧紧拢在怀中，同时再度身形腾空，出剑。
天地萧杀剑！
这一剑，江琬就熟悉了。
秦夙教过她这一剑，她后来还曾通过签到，获取过秦夙修炼天地萧杀剑的经验呢。
剑出，元气亦浩荡而来，同时化为无边肃杀的剑气。
这一刻，不论是那仍然立在城头彩云上不曾挪动的三头神人，还是就在秦夙脚下的肉球怪物，都感受到了这一剑将要降临的恐怖。
是什么？
是碧落黄泉都要干涸的无边杀意！
天地萧杀，无有来处，不见尽头。
剑光，划过了。
嗤！
剑气斩破肉躯的声音响起。
得了江琬第二颗绿映石的助力，秦夙这一剑的威力更加大到不可思议。
肉球怪，被一剑劈成了两半！
它甚至都没来得及再发出一声惨叫。
天地皆寂，世间的一切声音都仿佛因为这一剑而失去了传播的路径。
直到下一刻，哗啦啦，黄泉水流淌的声音再度响起，所有失去的声音又仿佛才终于找回了重新发声的力量。
江琬被秦夙抱在怀中，憋着的那一口气也终于又再度通畅。
砰！砰！
肉球怪被劈成两半的身躯分左右倒下，噼里啪啦又压倒大堆建筑。
黄泉水被天空中虚悬的玉净瓶继续吸纳，肉球怪落在地上的残躯中，则有一些懵懂的人僵着脸，眼神茫然地从那烂泥般的肉团中奋力爬出。
除了人，还有牲畜。
比如猪牛马羊，猫狗鼠狸等。
秦夙落到前方一栋尚未被肉球怪压倒的房屋顶上，警惕地看着地上发生的一切。
说实话，这一切就很怪诞，很恐怖。
这肉球怪，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它已经被劈成两半了，这是死了吗？
从它残躯中爬出来的这些人和牲畜，又算什么？
秦夙谨慎地将目光从地上扫过，又看向那边城头。
城头上，三头神人垂在下方的第三双手臂抬了起来，他双手合十，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他居然在宣佛号！
“施主啊，你还不曾醒来么？”三头神人忽而一叹。
江琬心一跳，他什么意思？
秦夙道：“你是何人？这东西又是什么？”
他没有回应什么醒来不醒来的问题，因为他一直就认为自己很清醒，根本就不存在是不是要醒来这种难题。
江琬还被他抱在怀中，此时就仰头去看他面容神情。
先前情况紧急，她根本就无从分辨，可这个时候，仔细观察了秦夙的目光神色，又听他话语遣词，江琬终于还是明白了：这个秦夙，还是这个世界的秦夙。
他应该还没有完全变成原来的秦夙！
但是，在某些方面，他应该又受到了原本的影响。
或许，他的记忆已经是在复苏了，只是这种复苏还有些朦胧，还不是那么明显。
江琬的心砰砰跳着，她觉得，最好的契机又再一次到来了。
只听城头上的三头神人道：“贫僧明寂，地上的这个孽障我等又称为岁厄，阴阳之门洞开时，岁厄偶尔会挣脱地府束缚，潜入人间。”
说着，玉净瓶吸纳不止，城头上的三头神人却忽然身躯一阵摇晃。
三头六臂的形象，竟是如同虚幻般，在不停闪烁。
但自称明寂的这位却仿佛并不在意，只又继续道：“岁厄来到人间，会召唤一切沾染阴邪之气的生灵，将其吸纳入自身，从而不停壮大。”
说到这里，却闻“噗”一声。
城头上，三头六臂，高如巨人的这位，终于彻底失去了三头六臂的形象。
那三头六臂就好似泡影般破灭了，最终余下一名身披袈裟的老僧，一手竖掌，一手持念珠，仿佛普通寻常之极地站在那里。
老僧道：“阿弥陀佛，老僧神通有限，这三头六臂终不能持久，倒叫施主见笑了。”
并没有人见笑他，秦夙不会，江琬则暗生震撼。
之前她还当这三头六臂的也是这个世界的什么特殊神怪呢，却原来竟是这个明寂和尚的神通。
这个摩罗异界，比起他们现实中的那个世界，显然更要神奇许多。
其中某些人物的本事，强得匪夷所思。
秦夙没有言语，他本来就是寡言之人。就算是这个世界的秦夙，其实也同样如此。
他只不过是在江琬面前话多而已。
第四百七十四章 请小狐施功德
夕阳下，一幅恐怖又怪诞，恍如神佛地狱里壁画般的景象就此徐徐展现。
秦夙站立在一处屋脊之上，一手拢着小狐，将她紧紧抱在怀中，终于回应对面城头上的僧人道：“大师过谦了。大师法号明寂，请问大师，可是明山寺的那位明寂大师？”
他想起自己受过灵山寺的恩惠，负责照顾他的圆空小沙弥还说，他被僧人救上山后，当时就是明寂大师前来为他诊的病。
灵山寺的明寂，应该就是这个明寂吧。
当时秦夙还在昏迷中，倒是不曾见过明寂大师真容。
如果确实是他，那秦夙就算再冷漠，也必须对这位大师多加几分敬重。
他算不上好人，但他至少是一个恩怨分明的人。
对面城头上，老僧欣慰地道：“阿弥陀佛，施主认出贫僧来了。当日得知施主离开的消息时，老僧还曾担忧施主恶疾难愈。好在今日得见施主，身强力健，六脉调和，足见施主病症俱已康复。”
明寂和尚十分客气，既不追究秦夙不辞而别之事，且又表现出对秦夙身体康复的欣喜，真算得上是高僧风范。
任谁听到他这样说话，哪怕不感动，也要多增几分好感的。
秦夙惯来冷凝的面色亦是缓了缓，忙道：“多谢大师记挂，当日灵山寺诸位大师救治之恩，晚辈不敢或忘。改日得宜，必亲上灵山拜谢诸位。”
说到这里，他其实就想告辞再度离开了。
再继续留在这里的话，他也不知道能做什么。
而眼看着下方街道上肉球怪造成的恐怖惨状仍在，一个个面目僵冷的怪人还在不停从那残躯中爬出，而已经爬出来的那些，也全然没有半分生人气息。
这些没有生人气息的怪人就像是没头苍蝇似的，茫茫然地在一片散乱的街道上无序走动，说实话，这情形看着就诡怪得很。
有点瘆得慌。
秦夙不想在这里过多停留，他先前在最危急的时候好像得到过一股奇异力量的相助，后来还隐隐约约地像是去到了另一个世界。
他看不清那具体是一个什么世界，只是有那么一刻，他觉得自己不再是自己。
不，他还是他，但他又不再是简单的他。
他像是变成了一柄剑，一团火，一轮烈阳。
天上地下，俱是绝境。
前方没有出路，他只有劈开一条路，自己寻找到一条出路，才有可能在这绝境中逃出生天，并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也是这种强烈的意念，使他隔空领悟到了那冥冥中的一缕剑意。
终于，所有外来的奇异力量尽皆化入他手，成就了他的三剑。
剑意，此刻仍在秦夙心间盘旋，他默默体悟着，已不愿在此处多做纠缠。
眼下的情形看起来是很不好处理，但是又关他什么事呢？
至于灵山寺的和尚对他有恩……
眼下却也不是报恩的时机，毕竟他怀中这只小狐可是狐妖呢。就算在他的眼里，琬琬没有妖气，反而如仙女般可爱，但谁知道这位明寂大师会怎么看？
为安全计，自然还是先走为上。
说走就走，秦夙回应完明寂大师的话，转身一提气，就要跨过前方一道屋宇，快速飞纵离去。
却听身后极近处响起一声：“阿弥陀佛。”
明寂大师叹道：“施主何必如此急于离开？这下方众生苦厄，施主看不见么？”
什么？
秦夙豁然转头，同时飞退。
却惊见，这位刚刚明明还在城头上的明寂大师，不知怎么，竟忽然间就出现在了自己身后。
不，明寂大师不是出现在秦夙身后，他是忽然就出现在了秦夙刚才站立过的位置。
只是因为秦夙的动作也极快，瞬息间飞退了几步，两人之间才又拉开了距离。
但即便如此，就在这片刻间，双方已经是从先前的相隔上百丈，而变成了相隔不过数尺之距。
这是什么速度？这是什么身法？
简直近似于江琬的咫尺天涯了。
秦夙悚然一惊，被他紧紧搂在怀中的江琬也是陡然间汗毛一竖。
江琬微微探出一点头，用望气术观察对面的老僧。
她之前其实也用望气术扫视过城头上的三头神人，但在这位三头六臂的神通犹在时，江琬通过初级望气术看到的就只是一团蓬勃的金光。
那金光太浓郁了，隐隐约约甚至有神佛之意，刺得江琬眼目生疼。
她就只能扫视一眼，便立刻收回了目光。她如今功力太弱，中级望气术应用不了，初级望气术也不能持久。
而此刻再度观察，只见老僧褪去三头六臂的神通之后，身上金光倒是淡了。
一股炽白之中带着浅金色的气运从他头顶冲出，这种浅金色与皇家的那种金光龙气大有不同，江琬一眼看去，霎时间心中竟是生起一股宁静之意。
她自然就懂了，这道金光代表的，应该是功德！
这位明寂大师，身怀功德，且功德还十分不弱。
功德护体，再加上他本身气机深厚，如同渊海一般，对此刻的江琬而言，这位……简直就像是不可战胜的存在。
秦夙虽然像是得回了一些他从前的剑术，可毕竟不是巅峰状态，如果对上这位大师，他能有胜算吗？
江琬顿时提起心神。
秦夙却是下意识地将怀中小狐又往胸口搂了搂，目光微冷道：“大师这是何意？”
明寂大师道：“施主不必紧张，贫僧并无恶意。”
又向下方面目僵硬的古怪人群看去，叹道：“施主啊，你怀中这只小狐，似乎有掌控生机之能。贫僧求肯施主，望施主能请小狐出手，施予众人以生机，以此抵消他们身上的死气。”
眼看秦夙似要变色，他忙又说：“这些都是无辜的苦命人，施主若能救其苦厄，必定获得无边功德，若有功德在身，施主身上魔气也才好消除啊。”
秦夙搂着江琬的那只手微紧，冷声道：“琬琬做善事，却是我得功德，这是什么道理？”
明寂大师缓缓道：“自然不仅是施主能获功德，这位……小狐琬琬，当然也能获得功德。”
第四百七十五章 掌中声佛国，见佛亦见魔
高高的屋脊上，秦夙与老僧相隔数尺之距，似是对峙，似是警惕。
但明寂大师紧接着又说出一句秦夙几乎无法拒绝的话。
他说：“施主，贫僧不会错看，你这小狐是妖。妖类若是功德加身，或可化身成人。渡劫之时，天意都要相让三分。”
说着，他又双手合十，道：“秦施主，妖取功德，比人更难十分，如此时机难得啊！”
话说到这个份上，秦夙一时竟是哑口了。
他目光幽深，这一刻明明极想要反驳一句，比如说：你看错了，我家琬琬根本就没有什么掌控生机之能。
是的，到这个时候，秦夙没想到什么功德不功德的问题，思绪却反而是转到了掌控生机这个问题上。
他悚然惊醒，想到了这个极要紧的问题：明寂和尚居然知道小狐琬琬能够掌控生机，他是怎么知道的？他什么时候知道的？
这个问题可太重要了。
掌控生机，这是一种多么可怕，多么引人垂涎的能力。
琬琬却是妖，在人的世界里，她是异类。异类掌握此能，这又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情！
而最叫人恼火的是，在明寂大师说出小狐琬琬拥有掌控生机之能的时候，秦夙的注意力却是被莫名转移了，竟没能在第一时间反驳这一点。
此刻再反驳的话，就有欲盖弥彰之嫌。
那要怎么办？
秦夙的心脏顿时砰砰跳起来，这一刹那，他竟然生出了杀人灭口的恶念。
先前自诩的恩怨分明，在小狐琬琬的危机抉择中，霎时就显得薄弱到不堪一击了。
秦夙右手仍然搂着江琬，垂在一旁的左手剑指处却有剑气在悄悄凝聚。
同一时间，他眉心黑气又再度漫延起来。
这一次，黑气漫延的速度快到有些恐怖。
秦夙自己无所察觉，明寂大师却是一叹道：“施主，你要入魔了。”
话音尚未全落，秦夙已是倏然抬手。
一道凌厉的剑气便于此刻如疾电般发出。
双方相距太近了，明寂大师眼看无从闪躲，他却忽然做出了一个两掌相合的动作。
这一合掌间，他的双掌范围之内竟仿佛是存在一道不知其有多深的沟壑般，无形中，空间都形成了一股肉眼可见的扭曲。
秦夙剑气刺入，就像是刺入了深渊之中。
深渊之中，群魔啸叫。
啊——啊——啊——！
恐怖的声浪从明寂大师双掌之间爆开，他目光微动，口中道：“掌中生佛国，见佛亦见魔，施主，你该醒了。”
他的声音听起来语调徐徐，也并不宏大，可于此刻发出，却又仿佛是拥有着钟鼓式的力量般，轰隆作响，振聋发聩。
秦夙眉心处的黑气顿时被震得一散。
与此相对应的是，他怀中陡然放出一道金光。
是原先被他放置在衣襟内的那本楞严经！
秦夙愣了一下，却见那金光放出，一瞬间就呈扇形散布开来。
然后，秦夙怀中的江琬就猛地痛呼一声。
秦夙下意识将手放开，江琬身躯一弹，顿时在空中跳跃起来一个翻滚。
明寂大师摊开双掌，则道：“小狐施主，请到贫僧这里来罢，贫僧与你联手得一份功德。”
说话间，一股无形的力量向着江琬卷来，顿时就卷得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向着明寂大师飞去。
这可再次刺激到了秦夙，他惊声呼唤：“琬琬！”
当然，他也没忘记害江琬被弹出去的祸首。
同一时间，他探手入怀，抓起怀中那本楞严经就要扔掉。
明寂大师一条手臂伸出，江琬正正好就伏在他手臂上，竟也不挣扎。
同时他另一手做竖掌状，口中念道：“佛以阿难示堕因缘，自说神咒破魔……”
经文诵念，金光再起。
“施主，请持心戒，请悟本体，请修大定……”
“秦施主，贫僧并无恶意，请你勿起杀心，以证三昧……”
“秦施主，人世终有万千苦，万般挣扎皆为妄念，你若要与此妖相伴，何不都证我佛？”
“阿弥陀佛！”
话音落处，忽见江琬微微昂首。
她的身体蹲伏在明寂大师手臂上，昂首时一爪抬起。
然后，她那只爪子就虚空描画起来。
虚空画符，生字符！
江琬居然老老实实地画起了生字符。
生字符被快速画成，朦胧的生机白光亮起，江琬就将这团白光向下一推。
下方，一名面目僵硬的中年妇人正正好游荡着走过。
白光落在那人身上，犹如雪花落入水中。
片刻后，妇人忽地浑身一抖。然后，一股黑气就从她头顶百汇处散逸而出。
妇人猛然惊醒，眼神一转。
“啊——！”
她尖叫起来。
可不是得尖叫么，瞧瞧眼下这恐怖场景，江琬这个曾经见过鬼愁城的人都觉得瘆得慌，又何况是这个不知被什么慑住了心神，而此刻又陡然醒转的普通妇人？
妇人尖叫之后，也顾不得细看左近，只见前方是通往内城的路，她便撒腿狂奔。
明寂大师见此，欣慰道：“救醒一人，小狐施主大善。”
他说得好是慈悲，对面的秦夙见此情景，都收敛了要扔掉楞严经的动作。他似乎是受到了明寂大师的感化，竟也徐徐重复了一句：“大善。”
而蹲伏在明寂大师手臂上的江琬则开始画起了第二道生字符。
没有人知道，至少明寂大师不知道，此刻看似老老实实已经完全归服的江琬，其实内心深处却是无比清醒的。
她静观这一通变化，到这时终于完全明了，秦夙在这个摩罗异界所要面临的最大劫难是什么了。
原来的他的大劫不是这个疑似为情蛊所化的魔种，而根本就是来自这个明寂大师的度化。
佛要度你，谁能不度？
而摩罗异界中的明寂大师又为何竟然强得如此离谱？
通过仔细观察，江琬也终于看明白。
这个明寂大师，他虽则看似只是一人，实际上，他的气运气机却竟然与这方天地，甚至是这整个世界隐隐相连的。
是了，这里是真实异界。你可以将它当成是一个真实的世界来看待，可实际上，它却又正好是秦夙的心魔世界。
所以，此世界亦真亦假，亦虚亦实。
那么，“全世界的力量”都要压制秦夙，也就不奇怪了。
至于江琬为什么在这个明寂大师的强力度化下还能保持清醒，则要归功于她刚才的签到了。
第四百七十六章 被初次使用的指定签到
江琬来到城门边后，一共签了三次到。
第一次是在活着的岁厄身边签到。
当时她受岁厄影响，稀里糊涂地跑了过来，清醒后，在转身逃离的一瞬间她看到了一个签到点。
江琬立即趁机签到。
系统便提示：“你在摩罗异界，阴阳之门，岁厄诞生地签到，获得天地奇精，苦难果实×1。”
接下来是解释：苦难果实，由天地苦厄之气自然凝聚而成，从无数世界，无数生灭中获取世间苦痛之境，食之可使人身临其境，备受其苦。
地狱十八层，而苦难无穷尽也。
后方还有备注：此为破境之奇果，但亦有正邪两面。意志坚定之人得之，如能以苦养性，堪破苦难，则破关如破竹，自此高歌猛进，前途无限矣。
若受苦者稍有动摇，则必如真身入地狱，从此再不能超脱，直至死去。
总的来说就是，这个苦难果实是把双刃剑。吃了这颗果实的人，能挺过去，那就可以飞速破关，挺不过去，那就受苦至死。
这个东西，奇珍是奇珍，但从功效上来说，还真不好判断它是好是坏。
甚至对于江琬目前的状况，这个岁厄果实看起来也并不能提供什么帮助。
江琬当时急于逃开肉球怪岁厄的压制，也不敢细看细想，东奔西跑间，就跑进了旁边一家店铺中。
在这家店铺，江琬则进行了第二次签到。
是的，这家店内也有签到点。
系统提示：“你在摩罗异界，靖远城七味酒肆签到，获得奇异境界，梦中清醒。”
梦中清醒：醉梦不惑人，即便是在梦中，你也应该是清醒的。此境界可对抗一切迷惑之术，可抵消任何醉酒状态。
注：此境界即时生效，限时十二个时辰。
梦中清醒的解释很简单，它来得也很简单。
就是在一家普普通通的酒肆中，江琬将它签出来了！
在岁厄的诞生地，江琬只签出了一颗鸡肋的苦难果实，可在一家普通的酒肆中，江琬竟签出了梦中清醒。
你永远难以预料到下一刻你会签出什么，这种开盲盒般的意趣，也正是系统签到的魅力所在。
江琬当时自然是惊喜的，在眼下这种复杂的情势下，一颗清醒的头脑显然是无比重要的。
之前在圆胡巷小院中的时候，她要是能有梦中清醒这个状态在身，也就不至于受到岁厄的召唤，突然跑到这边来了。
于是在接下来进行第三次签到的时候，江琬就无比清醒地施展了一次指定签到。
指定签到：花费自由点进行指定签到，宿主可以自行指点签到方向。
第三个签到机会还是在岁厄身边。
那时秦夙突然爆发，一剑将岁厄劈成两半，岁厄死去，它的身旁正好就出现了第三个签到点。
江琬当时还被秦夙抱在怀中，正好可以借机签到。
但这一次她不想再随机开盲盒，她要花费自由点，为自己指定出一个最有利于当前状况的签到结果！
怎么指定呢？
首先，这个指定不能是超出当前许可范围的。
也就是说，你的指定必须要合理。
不能说，你在岁厄的殒身地，却去指定一个大周皇宫宣政殿才有可能出现的“奉天承运”，这样能成功吗？
不用系统特别提示，江琬也能够感觉到，这一定是不可能成功的。
所以，她的指定还要贴合当前情理。
她于是花费二百自由点，做了一次自定义指定签到。
定义：进行签到，签到内容，一次性奇术，签到方向，解除岁厄伤害类型奇术。
首先，为什么选择一次性奇术呢？
因为江琬目前功力有限，只有一次性奇术才能完全无视她如今功力境界，可以签出许多完全不讲理的东西出来。
就比如曾经被江琬两次应用的“江湖豪客都俯首”，这就是一次性奇术。而这个奇术的强大毋庸置疑，它根本就是打破规则，甚至制定规则的存在。
江琬至今对这个奇术回味万分，虽然它很中二……咳咳。
中二不中二不重要，有用、好用才重要。
而她的系统空间中，至今也还存留着一次“江湖豪客都俯首”的使用权限。
如果不是要想办法引出秦夙的全部记忆，帮助他突破情蛊的封锁，江琬这个时候其实有无数种方法可以应对眼前危机。
比如说：“彭夫人的禁步”、“江湖豪客都俯首”，又或者是她同样心心念念，并一直珍藏的“奉天承运”，等等。
但江琬不能直接这样做，这样做固然很爽，可是在这个亦真亦假的真实异界，他们的目的是离开，而不是称霸摩罗异界。
当然，真到了关键时刻，奉天承运这种不讲道理，就是拿你往天命之子的方向推，让你不论做什么都能顺利得不可思议的奇术，还是可以用出来的。
说不定，江琬运气一好，就连带得秦夙也能气运加身，无往不利呢？
这个也是说不准的，所以江琬拿它当做备选项。
指定签到后，系统提示：“你在摩罗异界，岁厄的殒身地签到，获得一次性奇术，众生复原。”
众生复原：此奇术针对岁厄伤害，用出后，可使方圆十里内所有受到岁厄伤害的生灵恢复生机，夺回神智。
注：死者不能复生，已经死亡的生灵不在生机恢复之列。
很好，果然不愧是一次性奇术。众生复原简直就是生字符的超级加强版，强得不讲道理，这可真是太有一次性奇术的风范了。
这次指定签到，没亏！
此后，明寂大师用秘法强行度化江琬，将她从秦夙怀中召唤到自己身边，又命她施展生字符救治下方百姓，江琬便都一一照做。
她不抵抗，只是保持着“梦中清醒”的清醒状态，心中则飞速思量。
明寂大师身怀巨量功德，因此可以沟通此方世界的气运，以此压制秦夙。甚至是神通无量，想要度化谁就能度化谁。
那假如说，她也获取到了巨量功德呢？
会怎样？
会有什么变化发生呢？
第四百七十七章 秦夙回来了
江琬是妖，至少，在这个摩罗异界中，她是妖。
可没有谁说过，妖就不能获取功德。
甚至，就在江琬施展生字符，救醒街道上那妇人时，系统还给了提示呢。
“你驱逐阴邪之气，帮助濒临死亡的活死人恢复生人活力，使其免于化成行尸而亡，获得自由点+3。”
嘿，救活这样一个百姓，系统就给了三个自由点。
救人，能够获得自由点，杀邪，也能获得自由点，江琬对此早有揣测，这个自由点，是不是其实就是功德所化呢？
她每次花费自由点签到，应该就是在用功德换取签到机会。
只不过，江琬的望气术不能看透自身气运，所以她也看不到自己身上的功德。
照理说，她的功德应该也是非常深厚的。
不说别的，就凭她上回在原州驱逐天狼军，而所获的自由点直到如今系统都没结算完，江琬就敢大胆揣测，自己的功德或许并不输给明寂大师。
当然，她那些功德是在现实世界中获得的，拿到这方世界来的话，未必那么管用。
但是，如果江琬在这方世界也获得了巨量功德呢？
再对上明寂大师会是什么结果？
江琬心念电转，却不急于立即施展众生复原。
她第二道生字符画成，并成功救治了街道上又一个“濒临死亡的活死人”。
这人的反应与先前的妇人并无太大不同，基本上也是清醒后惊叫一声，然后拔腿就跑。
明寂大师则又宣佛号，更夸江琬道：“小狐施主今日行善因，明日必得善果，善哉。”
屋脊上，秦夙站在明寂大师的对面，目光平和，手持楞严经，也道了一声：“善哉。”
说了一句善哉之后，他甚至还翻开了手中这本楞严经，竟是当场就读了起来。
江琬默默看着，紧接着，又施展了第三道生字符。
第三道生字符落下，这一次救醒的却不再是人类，而竟然是恰恰好从下方窜过的一只小小的狸花猫。
狸花猫醒来后，当下弓起背，凄厉惊恐地尖叫了一声，而后反身一纵，当下也飞速往内城方向逃离而去。
狸花猫虽非人类，却也有灵性，也知危险，懂得要向安全的地方逃跑。
明寂大师又道了一声：“善哉！”
并说：“佛言众生平等，小狐施主既救人类，也救其它生灵，对其一视同仁，此为大善。”
善，善个屁！
还众生平等，一视同仁呢。说得倒是好听，那怎么没见你对我这个妖也平等一下，一视同仁一下？
江琬施展完第三道生字符，这个时候，体内异力就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她功力本来就浅，这些天也没什么长进。最主要的是，她自己也根本就找不到妖类修行的方向。
既如此，每日三道生字符就差不多是她的极限了。
还要再继续施展的话也不是不行，就是会有点压榨她潜力，损伤她自身元气。
这一点，江琬相信明寂大师不可能看不出来。
可是这个打着高僧名号的老和尚根本就提都不提江琬力量有限的事，他这样夸赞江琬，就是在催促她再画第四道生字符呢。
事实上，他先前就说过要江琬救治所有被岁厄所伤的百姓，注意，是所有百姓！
这个所有，到底有多少呢？
近一些的，比如先前就聚在城门边，被岁厄滚动时压入身躯中的人。这些人，打一眼看去，不说上千，六七百也总是有的。
至于远些的，受岁厄声音召唤，在大街上聚集成人潮，浑浑噩噩往这边赶的人，则更不知道有多少了。
这是一个恐怖到难以计算的数字。
别说是江琬这样的小身板了，就是换成明寂大师自己来，他也不可能救得过来。
他都救不过来的，他却要江琬救，这是个什么意思？
江琬心中无比清醒，却仍然在明寂大师的一声声“大善”中开始了绘制第四道生字符。
她发现了规律，每当她遇到危机时，秦夙总能更多地获取到一些从前的记忆或者能力。所以，这个时候明明拥有众生复原这道奇术，江琬也还是选择了绘制第四道生字符。
第四道生字符画成，生机白光再度被江琬推出。
可是这一回，小狐蹲伏在明寂大师手臂上的身躯却是明显萎靡了起来。
她小小的身体缩得更紧了些，生字符画成后，推出白光的动作也开始变缓，所有动作都带着力不从心的艰难。
明寂大师还在夸道：“小狐施主当真了得，又救一人，真胜造七级浮屠也。大善！”
秦夙：“大……”
大什么？还是大善吗？
不，这一回，他“大善”二字竟是有些说不出口了。
他站在那里，看着江琬，眉头微皱。
江琬不等明寂大师再有反应，紧接着又画第五道生字符。
但这一次，她没有再强行抽取自身元气，因为已经抽取不出什么了。
她干脆就是将爪子放到口中一咬，爪子尖尖被咬破，鲜血流出。
就着这缕鲜血当做符墨，江琬飞速绘制第五道生字符。
随着她一笔一划的变动，她身上原本雪白华美的毛发都在迅速失去光泽。
“琬琬！”
秦夙目光剧震，原先蒙蔽在他心头的那股力量终于再不能生效。
剑气，从他身上又一次爆发了。
楞严经被他浑身四散的凌厉剑气切割，竟是簌簌簌裂成了碎片。
明寂大师目光微凝，手持佛珠，口中念咒：“自阿难示堕、佛入定放光说咒，文殊将咒往救，此即是破魔之始……”
咒语发出重重实质性的光波，竟如一道道金光圈般，向着秦夙圈来。
可是秦夙手中楞严经已碎，取而代之的，是剑气在他手中凝聚，亦凝聚成了一柄实质般的宝剑。
此剑萧杀凌厉，秦夙举剑，直指明寂大师。
这种时候，他口中并无话，可是他的神情，却让江琬心头剧震。拥有完整记忆的秦夙，应该是又一次回来了。
真正的他，的确是如此寡言的。
因为他并不信奉语言，而更习惯于用手中的剑直接说话。
第四百七十八章 若有万千功德，看你奈我何
佛陀地狱般的恐怖场景之上，秦夙要出剑了！
同一时刻，准备已久的江琬则立刻放出了那道一次性奇术，众生复原。
众生复原，生机再现。
夕阳下，天穹上，却见一团浓云忽然显现。
浓云颤动，密雨骤来。
这场雨来得太急了，可真正落下来后，却并非是水滴的模样，而是一个个小小的白色光点。
白光挥洒，似乳燕投林般，就向着下方那一个个古怪僵硬的生灵飘落而去。
这些接受了白光的生灵，有人类，也有各种小兽。
无一例外，受到白光浸润后，这些生灵就像是从噩梦中惊醒般，激灵灵地纷纷回了神。
一时间，各种惊叫声响起。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还有各种动物。
江琬的动作太快了，不，或者说是众生复原的施展速度太快了。
从秦夙聚集剑气而成剑，再到江琬施展众生复原，这中间的描述看起来并不短，但实际上这两件事情的发生却几乎可以说得上是同时间。
众生复原的生效速度更是快得奇异——对，用奇异来形容，是因为从众生复原这道奇术被施展出来的这一刻起，整个世界的流动都仿佛是被这道奇术给限制住了。
一直八风不动，神情庄严而悲悯的空寂大师脸上露出堪称恐怖的惊色。
而蹲伏在他手臂上的江琬身上则渐渐冒出了浓郁的金光。
靖远城只是一座小城，整座城的方圆算起来大约也不会超过十里。
但即便是小城，可当这小城中的大部分百姓都被岁厄所慑,陷入诡异的活死人状态，那这场灾难也是地狱级别的。
成千上万,甚至是超过万数的人都在地狱的边缘徘徊。那么,施展一次众生复原,救下这许多人的江琬又将获得多大的功德？
系统的提示音响得几乎已经是连绵成片，江琬甚至都顾不得仔细去听了。
金光将她包裹,她整个身躯都漂浮了起来。
这一瞬间，江琬福至心灵。
她从来到这个世界后，因为受身体本身能量限制,原先许多秘法都无法施展。
比如咫尺天涯，这个秘法就是窥神境级别的，力量降级后，江琬就无法再使用它。
可这一刻，浓郁的功德金光却几乎是形成了实质的力量,这股力量磅礴浩大,甚至连明寂大师这种级别的高手都被这股力量排斥在外。
江琬立刻便心念一动,引动金光,施展咫尺天涯！
成功了，她目光的落点是在秦夙肩膀上,咫尺天涯施展后,下一刻，她果然便落在了秦夙肩上。
秦夙本来还一手持剑，杀气腾腾的,欲待施展平生最强剑术,务必用最快的速度将江琬从明寂和尚手中抢过来。
不意江琬忽然施展奇术,下一刻,他更是忽觉肩头微微一沉，江琬就已是脱身,来到了他的肩上。
这一切的发生说来话长,实际上，用一句兔起鹘落，电光火石来形容，却也是半点都不为过。
江琬的小身躯落到了秦夙肩上，众生复原的效果还在持续中，她身上的金光也仍然在不停增加。
她的动作却没有停,一经落定,紧接着她便再次沟通系统空间,三生石,在这一刻被取出来了。
江琬上回错失良机,当时就深恨自己反应太慢，这回她时刻警惕，当下终于在又一个关键时刻取出了三生石。
三生石，奈河桥上有奇石，得之可定人前世今生与未来。
未来究竟是什么，江琬现在其实还不知道，但她知道，三生石能够沟通现实与虚幻，带她和秦夙离开这个真实异界，这就够了。
一枚色泽鲜红，浓艳似火山熔岩般的卵形石头，就这样被江琬捧在两个毛绒绒的小爪子中间。浓郁的功德金光涌入，三生石上便猛地放射出强烈的光芒。
这道光芒直冲天际，瞬息间便与天际那轮摇摇欲坠的夕阳相接。
紧接着，整个天空都亮了。
那是什么？
下方，有已经清醒过来的百姓哗然。
瞧他们看到了什么？
只见那高高的天穹之上，从那一轮夕阳起，整个天空之上忽然便呈穹庐状闪过一道红光。
红光滑过后，天穹透明了！
透明的天穹上似乎是显露出了另一个世界。
那个世界似乎是在深夜，但夜空中星光明亮，夜空下，有山峦似巨兽起伏，有大川如银龙奔腾，更有一座繁华的不夜城灯火通明，似同仙宫。
天穹上的场景还在如浮光掠影般飞速变动，瞬息间，场景开始集中到了一座处处都点着明亮宫灯的园林中。
园林又被飞速放大，终于，天幕上的场景聚集到了一处装饰雍容的房间里。
这个房间里，十分奇怪地停留着一个车厢。
车厢前，一名女子静静伫立，便仿佛是一株静立在夜色中的幽蓝，称得上是风姿绰约。
到这一刻，秦夙都不必江琬再提醒，他放弃了再理会对面的明寂大师，身形一动便冲天而起。
他原本不会飞行，但这个时候得回了自己全部记忆的秦夙对这个世界自然有了更深层次的理解。
从窥神到造化，本就是一个堪破凡俗规则的过程，修行至今，秦夙已经明白，要怎么去寻找到世界规则的脉络。
他踏空而起，一飞冲天。
下方，明寂大师的身形在漫天的红光下似乎模糊成了一道拉长的剪影。
江琬已经看不清他的神情，也不再去关注他的动作，她蹲伏在秦夙肩上，小爪子紧紧扣住他的衣领，头颅随即仰起，直视向天空中那女子的身影。
那就是她，那就是她呀！
而车厢里的，自然便是秦夙了。
他们马上就能回去了，只要穿过这片天幕，他们就能回到属于他们自己的世界！
天风猎猎吹起，吹得江琬身上毛发飞扬，她的目光却亮得简直像是收揽了一条星河。
下一刻，秦夙的手忽然伸过来。
他将江琬从肩上拢下来，用力又轻柔地搂在怀中，放置在最贴近自己的心口的位置。
天穹，近在眼前。
秦夙一手搂着江琬，一手举剑，刺天！
第四百七十九章 世界壁垒，签出彼岸花魂
刺破这天穹，撕开这真实与虚幻的界限！
秦夙这一剑，却又与从前任何时候都有不同。
这一剑，是他历经此世磨难，又收回从前种种，悟通真幻，集两生之大成的一剑。
是的，他恢复了从前记忆，但这一世，在这摩罗异界中的种种记忆也依然存在。这些也都是他的经历，并不能分割成两半。
不管哪个秦夙也都是秦夙，而这所有经历，在这一刻，都化为了他的宝贵财富。
他想，他捕捉到了。
剑出，冬日风雪来，夏日雷霆起，春山吹面寒，深秋霜雪明。
风雨雷霆，天地轮转。
世情险恶，又何不一剑破之？
这一剑，应当叫做去罢浮屠剑！
浮屠不杀伐，去罢浮屠，唯杀而已。
为什么不可以杀？
你既谤我、欺我、辱我、毁我，难道我还要笑面相迎，与你共造浮屠？
秦夙更认同孔圣人的那句话：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以直报怨，以德报德也！
去罢浮屠，真我唯我。
剑尖与天幕相接了，却听刺啦一声，竟仿佛是裂帛般，这天幕就此裂开了一个口子。
真实世界的一切仿佛已近在眼前，秦夙待要再更进一步,却见那裂口处忽地探出一对黝黑的长鞭。
这长鞭来得太快了，它突兀出现,犹似龙蛇般带起劲风,就向秦夙抽打而来。
疾风猎猎,此鞭犹似流星。
秦夙剑锋一转，便直对这流星一鞭,切割而去。
剑意弥漫，在这长鞭左近似乎形成了一道天地四时的漩涡，瞬间就在这对长鞭上割出了无数道细小的口子。
“吱！”
长鞭抖动,后方却忽地响起一声凄厉的虫鸣。
是什么？
天幕的裂缝口，一道更大的阴影出现了。
长鞭后方，探出了一个巨大的，黝黑闪亮的,仿佛精铁铸就的齿轮形圆口。
紧接着，圆口后方是黑梭梭的铁柱——不，那不是铁柱。
到这一刻,江琬总算是看清了,原来突兀出现在这天幕裂缝处,甚至将这道裂缝完全挡住的，不是什么长鞭，也不是什么铁柱,那根本就是一只山峦般的巨虫！
一只黝黑的，头前生着触须，触须坚韧灵活犹如钢鞭的巨虫。
它的口器内收,如同齿轮般还在不停转动，齿轮的前端处处锋利,简直就像是世上最可怕的绞肉盘。
可以想见，一旦有人被它吞入口中，必定是没有幸理的。
不被它绞成肉酱才怪。
江琬却没有惧怕,她相信秦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她还看到了,就在这巨虫旁边的天幕上,居然，居然也有一个签到点！
这种地方也有签到点,这可真是,签到点无处不在啊。
系统,不愧为大千世界签到系统，实至名归！
而系统的提示也揭露了眼前这巨虫究竟是什么。
“发现签到点,真幻世界之壁垒，异品灵蛊情劫的驻守地，请问是否签到？”
灵蛊情劫！
这个怪虫，原来就是秦夙的情劫蛊！
它就守在这里，它不许秦夙回去。
看起来它非常可怕，但是，它这一回可算是实实在在的出现了，这与从前有着绝大不同。
以前，它是盘踞在秦夙的心脏里，秦夙要想伤它，首先就得伤害自己，这种可怕的共生关系造成了秦夙处处受制的窘况。
就是江琬，有着那样神奇的签到系统，都没有办法将它从秦夙的心间驱逐。
可是这一回，它自己出现了。它脱离了秦夙心间，来到了这个真幻世界的壁垒处，为了一举吞掉秦夙的七情六欲，它甚至不惜亲身上阵。
太好了，来得好！
来了，就别想再走了。
——你以为此刻的秦夙没有真身，只是凭借两颗绿映石的力量，无法久战，就冲不破你的封堵吗？
当然，这些话江琬不可能说出口，她只是心中欢喜，立刻签到。
指定签到，指定类型，奇物，指定方向，可以驱逐此灵蛊之奇物！
两百个自由点消失了，然后江琬又进行了一次指定签到。
系统：“你在真幻世界之壁垒，异品灵蛊情劫的驻守地签到，获得奇物，彼岸花花魂之精。”
彼岸花花魂之精：此为彼岸花花魂碎片之精华，若与其它任意碎片相融，可组合成完整花魂。
完整花魂！
完整的花魂终于要出现了！
签到完成，听明白这一次的系统提示后，江琬当下欢喜得简直就要原地跃起。
哦，不行，不能乱蹦跳。
她现在可是被秦夙牢牢抱在怀里呢，秦夙还在跟这个情蛊战斗，她要是乱蹦，那肯定要害得秦夙分心的。
当然，身体不蹦跳，但江琬的心却是蹦跳得非常欢快。
咚咚咚，咚咚咚咚，简直都要跳舞了。
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哈哈哈！
咳咳，不行，悠着点，不能飘。
什么狗屁的得来全不费工夫，为了等今天这一天，她可是不知道做了多少准备，费了多少劲，又怎么可能真的就不费工夫？
不说别的，光只是从前收藏的那几个丹魂，就没白费。
江琬当下不犹豫，便蜷着身体悄悄取出了刚才得到的彼岸花花魂之精，这颗花魂之精小小的，就是一个指肚大的小光团，内中仿佛有一片片红色的花瓣在舒展流转。
江琬用爪子拢着这光团，同时取出先前收藏的那三个丹魂。
丹魂化作彼岸花花魂碎片，甫一出现就自动归入了花魂之精的小光团中，便如河川入海，如此的理所当然，毫无阻碍。
这颗困扰江琬已久的彼岸花花魂，便终于完完整整地出现在了她的手中。
相传，彼岸花花魂若与花神精魄相合，便终于可解世间情劫！
此时，秦夙正剑剑凛冽，道理通达，与情蛊战斗到激烈处。
江琬缩在他怀中，紧紧拢着融合成功的彼岸花花魂，紧接着，又将那枚从前在彼岸花花海中得到的花神精魄取出。
花神精魄也是一个小光团，但内中沉浮的不是花瓣，而是绿色的花叶。
都说彼岸花花开叶落，花谢叶生，花与叶，永不得相见，便如日与夜，永不得共存。
可是这一刻，江琬便要令这花叶共生，魂魄相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