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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老花子     夜提刑txt下载     夜提刑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二章 边防诡事

    三个雁翎逃兵跪在张君佐面前,口称正是要去找他,在场诸人都是一愣。

    静空本已做好困兽之态,见三个雁翎逃兵举止奇怪,脸上也露出疑惑之色。

    张君佐一时不明所以,但双眼紧盯静空,并未转头,嘴上却问道:“你们要找我?”

    黑面大汉面带哀求之色,一边磕头一边说道:

    “一点没错,咱受成将军所托,去往京城找您,真是老天有眼,竟在这遇见您了,求您赶紧跟咱去雁翎关,成将军说只有您才能救咱家侯爷。”

    说着,三人磕头如捣蒜。

    张君佐一听成将军三个字,心头一凛,问道:“你家侯爷?”

    半空中的人头脸色也一变,“你们说的成将军是不是雁翎侯的护卫副将成敏?”

    黑面大汉一个劲儿地点头,“咱家侯爷就是雁翎侯,咱三个都是他老人家的亲兵,在成将军手下听令。”

    “你们是成将军手下的亲兵?”张君佐这时也露出惊奇之色。

    “一点儿没错,求您了,张大人,赶紧去救救侯爷,一旦他老人家有个三长两短,白银帝国八万铁骑必定南下,到时别说雁翎不保,恐怕整个青铜王朝也难逃镔铁国的厄运。”

    瘦高个也边磕头边说。

    张君佐脸色一沉,深吸一口气,“你说什么,难不成雁翎侯出了什么事?”

    黑面大汉刚想解释,金永贵上去就是一个嘴巴,“胡说八道,雁翎侯他老人家是武神转世,镇守北疆,三军听命,万民敬仰,怎么可能有事,你们为了脱罪不惜诅咒侯爷,是罪加一等。”

    金永贵扭头又对张君佐说道:“先生,莫听他们三个胡言,当务之急,是拿下首恶静空,之后连带他们三个一起审问,便知分晓。”

    张君佐也知道此刻不是细问之时,冲三人说道:“你们稍待,等结了这十三大案,再与你们细说。”

    静空在旁边一直紧盯着三个雁翎逃兵,脸上神情变幻不定,见张君佐一转身又面朝自己,也不慌张,一抖僧袍,盘膝坐下,同时双手向金永贵一伸。

    “既然先生态度明确,我自认不是先生对手,认栽了,这就跟你们去定远衙门到案打官司吧。”

    静空竟然放弃抵抗,甘心受缚了。

    金永贵本以为还有一场恶斗,却没想到静空会甘心伏法,愣了片刻,一时间还真没敢上前。

    “你们不是要抓我吗?怎么,我都已经认罪,你们反而不敢动了?”静空见金永贵一动不动,又出言讥讽。

    金永贵犹豫片刻,扭头瞅了瞅张君佐。

    张君佐也心中起疑,但见静空的确放弃抵抗,一时间也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因而紧抓背后白袍,冲金永贵点了点头。

    金永贵见张君佐示意,心里才有了底儿,也知道一旦静空敢有所动,张君佐必会出手相救,便从怀中掏出链绳,同时抽出钢刀,将静空捆了个结实。

    从头到尾,静空真的毫无反抗,任由金永贵捆绑。

    张君佐一直戒备,直到静空束手就擒,虽隐隐觉得事情过于简单,但见静空并未反抗,也放手松开白袍。

    “诹取,看好静空。”张君佐对人头说了一句,一转身,面向三个雁翎逃兵。

    自从方才黑面大汉说是要去京城找寻自己,张君佐就疑心韩文忠出事。

    时下白银崛起,北地数年战乱,但白银镔铁二国都没有一骑敢南下青铜,就是因为韩侯坐镇边关,手握十五万雁翎雄师的缘故。

    十五万雁翎军个个荣耀等身,桀骜不驯,不知有天子,只知雁翎侯,一旦韩文忠要有不测,雁翎军必乱,到时恐怕真会如瘦子所说,不光北境,整个青铜王朝都要陷入动乱之中。

    张君佐心知事关重大,到了三个雁翎逃兵近前,“方才你们说是要找张某,好去搭救韩侯,到底发生何事,不可有一丝虚言。”

    黑面大汉听张君佐一问,赶忙答道:“事情是这样的,咱叫侯铁柱,高的叫老四,矮的叫耗子,都是侯爷的亲兵,专门负责给侯爷喂马……”

    十方也有些难以置信,“师父竟然毫不反抗,束手就擒,这怎么可能,一定有什么阴谋。”

    因此偷眼望向静空,就见静空正全神贯注,也在听三个逃兵说话。

    “师父怎么会这么在意三个逃兵,难道师父和雁翎侯有什么瓜葛不成?”十方这才好奇心起,竖起耳朵,也听了起来。

    “上个月有个大官从京城来到雁翎关,说是巡边还是犒军的咱也不清楚,侯爷对那大官很恭敬,带着他在军营里到处看看,结果这大官到了马棚,一眼就看中了小花,就向侯爷索要,侯爷碍于情面,把小花送给了那个大官,为此,耗子哭了大半个月。”

    金永贵压根没心思听三个逃兵啰嗦,只是碍于张君佐,耐着性子听了几句,结果却是三个马痴舍不得马而已,顿时不耐烦道:

    “官场之上,礼尚往来多正常的事,一匹马而已,你们絮絮叨叨说了半天,能不能捡紧要的说,我们还等着回衙门交差呢。”

    “是,是,自从侯爷把小花送出去后,关里就出了怪事,经常有人莫名其妙失踪,刚开始侯爷还下严令追查,但是没过多久,侯爷就像忘了这事一样,连成将军的奏报都不闻不问,似乎变了一个人。”

    侯铁柱说到这,金永贵又起了好奇心,开口问道:“这倒奇了,韩侯素以爱兵如子闻名,怎么士卒失踪,侯爷岂能不闻不问?”

    “咱也不清楚,这事也轮不到咱管,只是听成将军的命令,入夜之后任何人不得外出。但有一天,耗子一天没吃饭,瞅着小花的马厩一直哭,最后老四提议,说咱们一起溜到那大官的营地,偷偷看看小花,不然耗子非要得病不成。”

    “捡紧要的说。”连张君佐也露出不耐烦的神色。

    “是,总之就是,咱三个半夜装了些小花爱吃的草料,悄悄出了门,往那大官的马圈去了。”

    侯铁柱刚说到这儿,旁边的耗子大叫一声:“我那可怜的小花,却变成了吃人的怪物。”

第十三章 怨马恶咒

    张君佐听耗子说小花变成了吃人的怪物,眉头瞬间皱起,若有所思。

    “咱三个趁夜摸到马圈,整个马圈就小花孤零零一匹马,咱一看大喜过望,耗子冲到最前面,上前招呼小花,谁知等小花转过头来,口中却叼着一只血淋淋的人手,地上还有一具吃了一半的残尸。”

    侯铁柱现在说来,依旧心有余悸。

    “我且问你们,能确定吃人的怪物就是你们说的小花?”张君佐突然插言。

    “绝对错不了,小花从出生就跟咱三个在一起,她什么样子咱绝对不会看错,是一匹毛顺腿长的好马,谁知竟然变成了怪物。”

    瘦子老四也说道:“小花见了我们,就跟不认识一般,吐掉口中人手,直冲过来,瞬间把耗子扑到在地,还叫了一声,就跟虎啸一般,嘴里全是钢刀般的尖牙,我看的清清楚楚。”

    侯铁柱接着说道:“当时咱都以为耗子死定了,谁知小花嘴都贴到耗子脸了,突然停了下来,上下闻了闻耗子,又闻了闻耗子手里抓着的干草,才从耗子身上下来,用一对儿跟血一般的眼睛,望着耗子。”

    “如血一般的眼睛?”张君佐眉头又是一皱。

    “是的,就算在夜里,咱也看的清清楚楚,小花那双眼就跟血染的一样,红的让人害怕。”

    金永贵却冷笑一声,“这么说那怪马又认出你们,所以就没吃了你们?我说你们编也编的认真一点,还兵卒失踪,恶马吃人,一匹半岁大的小马会吃人,还长着一对血红眼,真以为我们傻子吗?”

    侯铁柱一看金永贵压根不信,急道:“这是咱亲眼所见,没一句瞎说,当时耗子抱住小花就哭了,一直问小花怎么变成这样,小花虽然不会说话,但双眼也淌出泪水,也跟血一样红。”

    “除了红眼,流血泪外,小花还有什么与之前不同的地方吗?比如说皮毛是否出现斑纹,头上有没有长出类似角的东西?”

    张君佐突然发问,旁边金永贵和周国全都愣了。

    金永贵看着张君佐,“先生,你不会真信了吧,明显是他们三个为了脱罪胡说八道。”

    经张君佐这一问,侯铁柱三人面面相觑,老四又说道:

    “这么一说,我还真想起来了,当时天黑,小花身上有没有斑纹还真没注意,但小花头上正中,的确多了一块凸起,之前绝对没有,不过那东西圆圆的,我也不知道算不算是大人说的角。”

    张君佐眉头紧皱,而旁边捆着的静空却露出了一丝让人难以觉察的浅笑。

    张君佐又问道:“你们方才说小花已经死了,那它是被杀死的,还是……”

    “回大人,是被杀死的,当时耗子一哭,惊动了大官卫兵,还以为咱三个是刺客,个个手提长枪,要抓咱,小花就扑了上去,瞬间咬死了两个。这下全乱了,人也越来越多,最后他们用长枪,把小花全身扎满了洞,咱三个也被人家抓了。”

    张君佐听完叹了口气,又问道:“如此,你们三个又是如何逃脱,到了这里的?”

    “是成将军偷偷放了我们,当时营房一乱,成将军也带队过来,那大官气的当时就要杀了咱,但成将军说咱是雁翎军,治罪也应该让咱侯爷下令,就先把我们关进军牢,之后成将军简单询问了经过,就让咱赶紧去京城小相公府找您。”

    金永贵闻言喝道:“放屁,你们也真能瞎掰,就算成将军找先生,至少也会有正式文书,而且是要到小李相公府上,岂能派你们这三货,完全胡说八道,还敢污蔑成将军私放罪犯,简直罪加一等。”

    “我们真没胡说,成将军说侯爷被人下了咒,雁翎关已由那大官代管,马上就要戒严,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又说当初小李相公跟侯爷一样被人下了咒,就是张先生解得咒,小花这事咱三个最清楚,只要找到张大人,把情形一说,张大人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还说不是胡说,你们以前见过张先生吗?知道张先生长什么样?怎么这么巧,就知道眼前的,就是你们要找的张先生?”

    “咱也没想过能在这儿遇见,只是成将军告诉咱,全天下就只有张大人一个夜提刑,刚才那老和尚一说,张大人又亲口承认,咱才知道这就是咱要去找的夜提刑张大人。”

    “哎呦,没看出来,你小子还真会圆谎,死人都能让你说活了,不过告诉你,趁早死了这条心,谎话说的再真,也脱不了你们的逃兵之罪。”

    张君佐却一拱手,冲金永贵说道:“金大人,如今十三大案凶手就擒,我也算没辜负徐大人的托付,定远我就不去了,事关紧急,我要跟他们三个去往雁翎关。”

    金永贵听张君佐这么一说,不由得瞅了瞅静空。

    “先生,这个嘛……”说着,金永贵又冲周国全使了个眼色。

    周国全虽然心领神会,但也面露难色,最后金永贵一瞪眼,周国全没办法,只能凑到张君佐近前,笑的比哭都难看,一咬牙说道:

    “爹,您是我亲爹,您要不跟我们回去这哪儿成啊,再说报酬你不是还没领呢?”

    张君佐本来神态凝重,一听周国全叫爹,也是一愣,不禁莞尔笑道:“周大人,方才玩笑话不可当真。”

    “那可不行,我周国全再不济,也知道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以后您就是我亲爹,您还是跟我一道回定远,之后再去雁翎关也不迟。”

    周国全心有不甘,这话说得也是咬牙切齿。

    张君佐淡然一笑:“大人不必担心,静空道行浅薄,如今阴煞已除,我再封住他命脉,就如废人一般,二位大人放心带他回定远结案,不会出什么乱子。”

    “不是,先生,你不会真的相信他们的胡言乱语吧,这见了徐大人我们可交不了差。”金永贵也是面带难色,外加极不放心。

    “给他们松绑吧,他们并未说谎,韩侯中的是怨马恶咒,当初小李相公也被人下了此咒,恰逢成将军回京述职,在小李相公府上做客,亲见我解咒,因此他也认得。”

    张君佐见金永贵面露难色,又解释道:

    ”怨马咒极为阴辣狠毒,韩侯身担社稷之重,如今咒凭已死,是片刻耽误不得,徐大人自会明白,诹取,回尸袋里,该动身了。”

第十四章 急转直下

    张君佐让人头诹取回尸袋,自己走到静空近前,见静空神情平静,面带诡笑,心中隐隐起了一丝惶然。

    “十三大案尚有诸多疑点未解,其中定有隐情,只是如今韩侯之事耽误不得,也只能暂且如此。”

    但张君佐实在是放心不下,又对金永贵说道:

    “金大人,静空虽是十三大案真凶无疑,但其中尚有疑点未明,到了定远,务必请徐大人细细审问,我觉得静空的目的绝非图财害命这么简单,必定另有他图,你们路上务必小心谨慎。”

    说完,张君佐一抖白袍,就打算封了静空的命脉。

    静空依旧不慌不忙,先是一阵冷笑,而后说道:“世人都说夜提刑冷血无情,非人非怪,无家无国,却没想到张先生如此心系家国,只是不知道在先生心中,究竟是韩侯和家国重,还是那银华郡主重呢,如果只能救一个,张先生会选谁?”

    张君佐本就心系韩侯之事,毫无心理准备,突然听静空说出银华郡主四字,不由得大惊失色,身子也不由自主倒退两步,颤声喝道:“你说什么?”

    不光张君佐神情大变,本来一脸不情愿往瘦马飞去的人头,也登时扭头惊道:“什么,魂主大人?”

    “不,不可能,银华早就不在人世,她要是还活着,就算人在天涯海角,我也能找到她,这绝不可能。”张君佐声音都已经颤抖。

    “嘿嘿。”静空又是一丝阴笑。

    “银华郡主虽出身尊贵,但毕竟是凡人,是人都惜命,就算对先生有那么些情义,但真要让她舍身献祭六魂幡,做张先生的魂主,她岂能不惧?再加上自己一腔真情错付给负心薄幸,一心只想取自己性命之人,她又岂能不恨?”

    静空尚未说完,张君佐已是面露狰狞,脸上隐隐白毛浮现,上前一把抓住静空,如兽吼般叫道:

    “你若再敢胡言一句,信不信顷刻间就让你粉身碎骨。”

    人头一看张君佐方寸大乱,急忙叫道:“老头儿,当心,这秃驴是故意激你,乱你心神,千万别上当。”

    张君佐听到人头喊了,但也晚了。

    静空言语挑衅,目的就是激张君佐近身,一看张君佐抓住自己,静空急忙唇齿一动,用牙咬破舌尖,甩头一口鲜血全喷到张君佐的白袍之上,紧接着口中念念有词,脸上浮出一团黑气,七窍也同时鲜血直涌。

    张君佐这才知道上当,但再想出手已然不及。

    随着鲜血滚滚而下,白袍顿时呈现出黑白黄红绿五色混杂,不停变换,直至最后变成了暗灰之色,犹如一片脱枝的枯叶,从张君佐身上飘落地上。

    人头在半空中看的清清楚楚,大叫一声:“不好,噬魂咒,老头,这秃驴是萨巫教……”

    话没说完,人头双眼一翻,落到地上,咕噜噜直滚到大香炉之下。

    白袍脱落,张君佐也同时身子一软,松开静空,倒退几步,坐倒于地。

    再看张君佐脸上皱纹堆现,就如同一下老了几十岁,瞬间从一个二三十岁的青年变成了将死的耄耋老人,吁吁喘气,生命犹如风中残烛,随时都可能熄灭。

    这边静空也瘫软倒地,七窍血流不止,却兀自发出阵阵狞笑。

    “果然英雄难过美人关,如你能练成有主之幡,举世之上,谁还是你的对手,没想到吧,大名鼎鼎的夜提刑张君佐会死在我静空手中,哈哈。”

    张君佐勉强用手扶地,眼望静空:

    “你假意受缚,就是为了迷惑于我,再用银华乱我心神,噬魂咒破我六魂幡,好置我于死地?”

    “不错,你们走畦人,献祭二魂四魄,所仰仗者,不过六魂幡而已,现在你这无主之幡已破,你也将魂飞魄散,我看你还怎么去雁翎关解救那蠢狗韩文忠。”

    张君佐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十三大案从头到尾就是为了杀我而设的一场骗局。”

    旁边的周国全一看情形不对,虽然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但也明白张君佐中了静空的诡计。

    虽说周国全一直嫌恶张君佐走畦人的身份,但方才自己这条命是张君佐所救,再加上亲眼看到张君佐力毙阴煞摩罗,心中对他早已是感激佩服。

    此刻一看张君佐情形不善,口中急道:“先生,您怎么了?好秃驴,敢暗算先生,我饶不了你。”

    说着周国全提钢刀,就想奔静空而来,谁知刚一迈步,就听张君佐无力地喊道:“当心!”

    话音未落,周国全就觉得后背一凉,低头一看,自己胸前窜出一截半尺多长的刀头,鲜血四溅。

    周国全一脸难以置信的扭过头,嘴里只说了个“你”字,身子就缓缓倒了下去。

    十方蹲在地上,整个人都傻了,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事情会这样急转直下。

    白袍子竟然中了师父诡计,连白袍也丢了,那姓周的想上去解救,却被一刀给捅了个透心凉。

    十方一颗心瞬间到了嗓子眼,双眼发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正这时,身边的耗子,突然叫道:“咦,你们,你们不是一伙儿的吗?怎么……”

    耗子话音未落,刀光一闪,三颗人头相继掉落地上,三具无头尸体也依次倒在十方身边。

    十方瞬间被三个雁翎逃兵的鲜血溅了一脸,颤巍巍抬起头来,就见一人站在自己的面前,先用靴子底儿蹭了蹭钢刀上的鲜血,然后望着十方,冷声一笑。

    “小子,你是想死还是想活?”

第十五章 生死由谁

    想死还是想活?

    这不是第一次有人问十方这个问题,当年师父就曾经问过自己一次。

    自己当时选了后者,换来的是五年生不如死,地狱一般的时光。

    此时此刻,一人手提带血钢刀,矗立自己面前,居高临下,又问了自己同样的问题。

    “这,这是我能说了算的吗?”好半天十方才憋出这么一句。

    提刀人眼中闪出不耐烦的神色。

    这时却听旁边静空虚弱地喊道:“大,大人,血,快,快给我血。”

    但面前之人并没有动,脸上也毫无表情,只是死死盯着十方。

    “我,我师父叫你呢?”十方哆哆嗦嗦说道。

    那人依旧面无表情,“我再问你最后一次,想死,还是想活?”

    “大人,快,血……”静空的声音逐渐微弱。

    十方咽了口吐沫,哆哆嗦嗦回道:“我,我想活。”

    面前之人这才点点头,收回手中刀,转身到了静空近前。

    “大,大人,血,快,给我血……”

    那人低着头,冷冷望着静空,并没回话,而是把手举了起来。

    静空觉察有异,吃力地抬起头,但瞬间双目撕裂,“你……你……”

    话没说完,钢刀一闪,静空仰头倒落地上,脖子上多了一道两寸深的口子。

    十方眼睁睁看着静空被一刀毙命,脑子瞬间僵了,眼睛瞪得老大,“师,师父死了……”

    “金大人,当真好手段,连我都被你骗了过去,静空罪有应得,又知道的太多,留着的确是个祸患,但周大人却跟了你十几年,没想到你下手也毫不犹豫,不愧为一世之枭雄。”

    张君佐突然出声说道。

    “一将功成万骨枯,要怪,只能怪老周他不识时务,一心只想立功露脸。”金永贵依旧语气冰冷。

    “金大人,从你父辈就在定远当差,是地地道道的青铜子民,却为何勾结白银帝国萨巫教,背叛青铜?”

    “背叛?这话从你一个无家无国的走畦人嘴里说出来当真让人可发一笑,你难不成还真把自己当成提点刑狱的朝廷命官了?”

    金永贵发出阵阵冷笑,似乎张君佐问了个天下最好笑的问题一样,接着又说道:

    “天子无能,奸佞当道,朝廷上下重文轻武,文人结党营私,像我这般不识笔墨,只知刀枪的习武之人,焉能有出头之日。”

    张君佐点点头,“这一点张某倒是也感同身受。”

    金永贵并没搭理张君佐,而是兀自说道:“从我爹到我金永贵,兢兢业业四十余年,刀头舔血,屡破大案,到如今衣不能温身,食不能饱腹,前途茫茫,朝廷于我何恩?家国又于我何恩?”

    “看来金大人是铁了心,想必下来就该对张某下手了,那就请吧。”

    “哼哼。”金永贵冷笑两声,却并未上前。

    “你中了噬魂咒,根本不用我动手,也活不过一时片刻,我可没你那么傻,自己凑上去送死。”

    说完,金永贵不再搭理张君佐,提刀转身又来到十方面前。

    十方一看金永贵又回来了,魂儿都飞了,动也不敢动一下。

    “小子,想活容易,我且问你,你师父是怎么死的?”

    尽管金永贵语气平淡,但十方依旧被问了个心惊胆战,不免心中惴惴:“我师父?我师父不是你刚杀的吗?怎么反而问起我来呢?”

    但瞅着金永贵,十方很清楚,真这么说,估计没说完,自己就要人头落地,因此半天没敢吭声。

    金永贵眉头一皱,似乎耐心用尽,“像你这样的蠢货,还好意思说想活。”说着又把刀举了起来。

    十方见金永贵又举起刀,吓得一哆嗦,心说:“去他妈的,要想活的长,装傻莫逞强。”

    因此十方赶忙说道:“我师父,是,是白袍子杀死的。”

    金永贵举着刀,“那白袍子又是怎么死的?”

    “是,是我师父杀死的,对了,他们是一起同归于尽的。”

    金永贵这才放下了手,用刀指了指三个雁翎逃兵的死尸,“那他们又是什么人?又如何死的?”

    “他们,他们,是占山的强盗,想来庙里劫掠,不巧碰上了阴煞摩罗,被阴煞杀死了。”

    金永贵满意的点点头,“等到了定远衙门,如果徐大人问你,你会怎么说?”

    “谁问我都一样,这三个是强盗,被阴煞摩罗杀了,我师父和白袍子同归于尽,这都是我亲眼所见。”

    十方一口气重复了三遍。

    “孺子可教。”

    金永贵用刀拍了拍十方满是汗水的光头,“如果有一天你说的和今天不一样,这满地尸体,就是你的下场。”

    十方玩了命地不停点头,心说:“如今,我也只能良心夹裤裆,装傻说瞎话了。”

    “金大人果真老江湖了,这一手颠倒黑白玩的是炉火纯青,张某佩服。”张君佐又出声说道。

    金永贵猛然转身,见张君佐还坐在原地,并未挪动地方,这才松了口气。

    “先生一向神机妙算,有洞察先机之能,金某区区边防小吏,哪配得上先生谬赞,这风凉话就免了吧。”

    张君佐似乎并未介意金永贵的反唇相讥,“张某肺腑之言,大人又何必过谦,既然大人已经稳操胜券,我也命不久矣,不知可否在我死前,一解心中疑惑?”

    金永贵略一犹豫,但一想正如张君佐所说,如今大局已定,只要我远离他身边左右,不被他暗算,他也无计可施。

    而且金永贵一向自视甚高,每每以豪杰自居,对张君佐也略有些相惜之意,因此说道:

    “金某对先生一向极为敬佩,只可惜道不同不相为谋,不得已而为之,但先生的本事,金某略知一二,我可不相信先生心中还有疑惑。”

    “虽然大致清楚,但尚有几点疑问未解,希望金大人不要欺瞒我这将死之人。”

    金永贵一直留神张君佐的一举一动,唯一担心的就是张君佐留有杀招,因此一直不敢轻易近身下手,只想等着张君佐自行咽气,但张君佐虽然中了噬魂咒,解了六魂幡,却迟迟不死,金永贵心中也不免疑虑。

    此刻又听张君佐想让自己解疑,转念一想,也罢,如今离天明尚早,我也必定要亲眼看着他咽气才行,倒不如和他答对一二,拖延到他死了,方能安心。

    因此金永贵点了点头,“好吧,我也敬先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要不是各为其主,我也不想和先生敌对,那就如先生所愿,在先生上路前,不给先生留下遗憾。”

第十六章 真相大白

    张君佐表面不动声色,冲金永贵问道:“方才静空用噬魂咒解我六魂幡,让我误以为是萨巫教设计图谋于我,现在看来,我还是高看了自己。”

    “静空本就是用来对付先生你的,先生并没有猜错。”

    “是吗?这倒是奇了,张君佐不过区区一个行走江湖的夜提刑,既和白银萨巫教从无过节,又和定远徐大人素不相识,而你们却联手设下这场骗局,置我于死地,未免也太小题大做了吧。”

    “先生倒不必妄自菲薄,对付别人,或许小题大做,但对付先生,可一点也马虎不得。”

    “金大人何必言不由衷,仅仅为了除掉我张君佐,就能让徐有才和萨巫教共同联手,在北地做下惊天十三大案?这说出来恐怕连那个小和尚都不会相信吧?”

    金永贵冷笑一声,“虽说十三大案并非是为了先生而起,但要不除掉先生,十三大案迟早会东窗事发,露了马脚。”

    张君佐点点头,“原来如此,十三大案首案发于三年前,当时张某还远在大锡国,可见最初你们并不是冲着我来的,如此我就明白了,原来十三大案的幕后真凶是枢密使关山铜。”

    张君佐说的是波澜不惊。

    金永贵却满脸惊色,不由得倒退了两步。

    “姓张的,你少要血口喷人,污蔑关帅。”

    “污蔑?”张君佐微微一笑。

    “张某和萨巫教并无冤仇,和徐有才也从未相识,他们有何理由非要置张某于死地?况且,劫持镔铁使臣这样的惊天大案难道是一个小小的定远知府就敢做的出的吗?”

    金永贵面色大变,紧握手中钢刀,犹豫着是否要冒险上前,一刀结果了张君佐。

    “金大人不必害怕,噬魂咒中者必死,无法可解,我不过只是想弄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就算知道是关山铜所为,也走漏不了消息的。”

    金永贵提着刀本就一步都没有迈出,此刻听张君佐一说,也缓缓放下手来,“怪不得徐大人对你如此忌惮,你又是如何猜到是关帅所为?”

    “这有何难,三年间十三大案,受害者全是和镔铁国有关之人,如果没有官府内应,岂能做的如此精确,而且只针对镔铁国自然也是有的放矢,真正的目的就是要在北境挑起青铜和镔铁二国的争端。”

    “而最希望看到两国开战,同时又有能力做出如此的大手笔,并能动用白银萨巫教和西狄阴宗,最后还要置张某于死地的人,当今天下,也只有这位时称‘媪相’的靖国公,主战派的领袖,领枢密院事的关山铜大人了。”

    金永贵却是一脸惋惜地说道:“先生果真非凡之人,只可惜聪明一世却糊涂一时,如不是你替李元长解了怨马咒,关帅也不会置你于死地。”

    张君佐点点头,“是了,正因为我替小李相公解了怨马咒,而关山铜害怕我再去往雁翎关,解咒救下雁翎侯,才必须要先把我除掉。”

    张君佐停顿片刻,又说道:“关山铜这一步棋下的当真厉害,他在朝堂上一直被小李相公和韩侯压制,所以借刀杀人,利用萨巫教除掉小李相公和韩侯,同时让徐有才在边境制造大案,挑起战事,一旦镔铁起兵南犯,到时朝廷就只能依靠他关山铜,他就大权独揽,而你们也随之鸡犬升天。”

    十方蜷缩一边,对金永贵和张君佐说的话既听不太懂,更没心思听,脑子里乱糟糟的,控制不住地胡思乱想。

    虽然这条命暂时保住了,但能保多久他自己也没谱。

    或许金永贵会留下自己当证人,以此掩盖真相,但之后呢,等金永贵目的达成,又会如何处理自己呢?

    是会像个没用的废物一样一脚踢开,从此让自己自生自灭,还是像捻个臭虫一样,用根手指,把自己活活捻死?

    后者的可能性更大吧。

    正当他胡思乱想之际,突然就见张君佐垂在身下的左手,轻轻地冲他摆动不止,似乎在指着什么东西。

    张君佐看似因为体力不支,侧身斜坐,刚好用身体挡住了手指,只有十方看到,金永贵却并看不见。

    十方心中一动,顺着张君佐的手指向前一瞧,见张君佐指的正是方才从他身上脱落的死人幡。

    张君佐见十方察觉了自己的手势,又用手指,指了指十方,又指了指死人幡。

    十方一愣,心说:“看意思,这白袍子是想让我去捡他的死人幡,难道他还有办法对付这官爷?”

    十方登时心生忐忑,如果我真帮他捡回死人幡,白袍子神功无敌,连阴煞摩罗都能杀了,打这官爷肯定不在话下,那我这条命十有八九就保住了。

    但转念一想,虽然他方才亲眼见张君大显神通,力毙阴煞摩罗,但现在他只是一个垂垂待死的老头。

    就算真捡回了死人幡,还能不能是这官爷的对手也未曾可知。

    关键现在自己还被链绳和三具尸体捆在一起,要是一动,惊动了恶官,自己立刻就会身首异处。

    就算自己没被捆着,但这个距离,恐怕到不了死人幡旁边,也会被一刀砍死,根本就没办法把死人幡交还给白袍子。

    十方内心不停地来回拉锯,但无论那种,都觉得风险太大,十有八九都是送命题。

    “去他妈的,要想活的长,装傻莫逞强,帮白袍子拿回死人幡风险太大,弄不好立刻就没命了,反正这官爷说只要我听话,就不会杀了我,我何必要逞强冒险?”

    虽然十方自己也不相信金永贵真会饶他不死,但他此刻实在没这么大的勇气冒这个风险,因此索性头一低,不再去看张君佐。

    而这时金永贵一挑大指,冲张君佐说道:“精彩,我金永贵长这么大还真没服过什么人,今天我是真服了先生。”

    张君佐见十方低头不再看他,心中轻叹一声,但表面还是不动声色说道:

    “大人不必谬赞,如不是碰巧遇到这三个雁翎逃兵,让我得知雁翎侯也中了怨马咒,恐怕也想不出其中的关窍,不过张某有一言,还望大人能斟酌一二。”

    金永贵微微一笑,说道:“先生尽管直言,金某洗耳恭听,不过,如果先生要是想让金某救先生性命,还是免开金口,先生你是行家,自然比我清楚,萨巫教的噬魂咒,嘿嘿,金某可不会解。”

    张君佐摇摇头,“方才我已说过,噬魂咒是人凭咒,天下无法可解,自然也不会强大人所难,而且,既然是关山铜要除掉我,就算大人会解噬魂咒,也必定不会救我。”

    金永贵冷笑一声,“先生知道就好。”

    张君佐接着说道:“不过我想说的,却是和大人你的安危有关。”

    “和我的安危有关?”金永贵略微一愣,又冷笑说道:“先生命在旦夕,却还有心思关心金某的安危?”

    张君佐淡然说道:“关山铜一向做事谨慎,对小李相公和韩侯,用的是萨巫教的怨马咒,而挑起十三大案,用的也是白银萨巫教徒和大狄国的阴煞摩罗,如此一来,纵然东窗事发,也根本查到他的头上,但如今大人你清楚所有的来龙去脉,难道就不怕张某死后,关山铜杀大人灭口吗?这静空,不就是眼前的活例?”

    金永贵闻言也倒吸了口冷气,想起临出发前,徐有才暗中交待,事成之后,务必也要除掉静空,以防走漏消息。

    不过也只是片刻,金永贵就冷笑道:

    “静空白银异族,在关帅心中,岂能和金某相比,有句话我要给你讲明,关帅这么做可并非是为了一己私利,实是一片爱国为民的赤子之心,金某也早就宣誓效忠关帅,纵是为此而死,也心甘情愿。”

第十七章 缓兵之计

    张君佐见十方低头再没有反应,也清楚让他去捡六魂幡实在太为难他了,只能心中另做打算。

    就听他语气一变,冷哼一声:“关山铜是一片爱国为民的赤子之心?这真让我可发一笑。”

    金永贵见张君佐态度突然一变,言语中对关山铜极尽讥讽之意,心中大为恚怒,不自觉间,声调也高了几分。

    “关帅毕生夙愿就是以武兴国,收服河间失地,一心想让天下习武之人都得到应有的尊重。可这满朝文官,尤其以李元长和韩文忠为首,朋党比周,排斥异己,只想恬不知耻地永享太平富贵。”

    “保天下太平是恬不知耻,挑起战争,陷国家百姓于战火,反倒是爱国为民?”张君佐立刻反唇相讥。

    “你这无家无国的夜提刑,哪能体会我等血性男儿是如何承受这百年来的奇耻大辱。”

    金永贵情绪渐渐激昂,一手提刀,一手握拳,忍不住朝着张君佐急走两步。

    “河间地本就是我朝领土,百年前河间王被杀,其女昭怀郡主被夺,惨遭侮辱,被镔铁皇帝强纳为妃,自此霸占河间六府已逾百年。”

    “这已是百年前的老黄历了,还让你如此耿耿于怀?”

    “此等国耻不雪,千年又如何,天下皆知,昭怀郡主和司徒太子本有婚约,是日后的国母皇后,却失身镔铁,可恨那司徒太子不思举兵雪耻,夺回郡主,收复失地,却卑躬屈膝,向镔铁国纳贡称臣,缔百年合约。”

    “这事当年的确有辱国体,但司徒太子为一国之主,哪能像你口中的血性男儿般意气用事。”

    金永贵听张君佐这般说来怒气更胜,忍不住又向前两步。

    “意气用事?时至今日,天子上表镔铁,必称兄长,这就如强盗抢了你老婆夺了你家产,你还上赶着问强盗叫大哥,问自己老婆叫嫂子,一叫还是百年之久,试问天下哪个七尺男儿不是痛心疾首,又有多少英雄好汉死不瞑目,这岂是意气用事?”

    “百年前镔铁北之强国,青铜北有镔铁,西北有大锡,西南有大狄,南疆有大礼,群狼环伺,青铜疲敝,再以弱攻强,无异于以卵击石,到时镔铁铁骑南下,大锡大狄趁乱举兵,青铜必定国灭族亡。”

    张君佐目不斜视,说话时右手紧扣成诀,暗暗蓄力,继续朗声说道:“司徒太子忍辱负重,不得已割地求和,保全我族千年血脉不至断绝,在我看来,能为天下而忍辱负重者,也不失大丈夫本色。”

    “就算当年形势所逼,但如今呢?当今镔铁没落,白银崛起,塞上五京,白银已占据其三,大锡内乱不止,自顾不暇,大狄崇佛失民,债台高举,都无力东进。如今北境坐拥雁翎,静塞,关宁三大雄师,白银帝国早有承诺,一旦我朝挥军北上,共灭镔铁,国土一分为二,与我青铜共享天下。”

    “这不过是关山铜的一厢情愿。”

    “一厢情愿?这是天下习武之人的共同夙愿,当今正是联合白银,南北夹攻,夺回河间失地,开疆扩土的天赐良机。可恨宰相李元长和雁翎侯韩文忠不思一雪百年国耻,反要和镔铁使臣定下契约,共抗白银。”

    “白银帝国崛起漠北,崇尚萨巫血教,其民生如狼性,塞上三京开门受降,却被满城屠戮,百年荣华化为遍地狼烟。一旦镔铁国灭,白银兵锋必定南指,小李相公和韩侯正是知道如此,才反对出兵镔铁。”

    “我朝五大雄师,北有其三,如让关帅统领,天下宵小,又有何惧,如果白银守信,则共享天下,不然,大军一到,连他白银也给灭了,届时关帅再领兵西进南下,无论锡狄还是大礼只能望风归降,自此天下一统。”

    “夜郎自大,说来说去,你不过和关山铜一样,口口声声为国为民,却还不是为了一己私利,只想建功立业。”

    金永贵话不投机,已然怒极,又向前两步,“正所谓时势造英雄,我等学武之人,驰骋疆场,建功立业是毕生夙愿,天经地义,有何不可?”

    两人唇枪舌战,都毫不退让,金永贵越说越激动,离张君佐越来越近,猛然间就见张君佐一抬手,一道白光直奔自己打来。

    金永贵这才反应过来,张君佐果然留有杀招,故意用言语激怒自己,引自己上前下手。

    但金永贵毕竟刀头舔血多年,临敌经验丰富,加上他之前就担心张君佐留有后手,又见张君佐和他言辞交锋,丝毫看不出将要毙命的样子。

    因此金永贵盛怒之下,却依旧持着警惕,一见白光打来,用尽全力将头往旁边一闪。

    虽然头闪过去了,但鼻子还是晚了一步,虽然只是被白光擦了一下,但整个鼻头登时爆裂,鲜血喷涌而出。

    金永贵疼的一捂鼻子,吓得又往后退了数步,感觉就算张君佐再打白光,也绝伤不到自己,方才停了下来。

    金永贵心脏砰砰猛跳,“难道静空的法术只能解了他的六魂幡,却无法要了他的性命?如果今日被他走脱,去往雁翎关,那就大事不妙,我还是一刀结果了他为好。”

    但金永贵深知张君佐诡计多端,纵然现在没了六魂幡,也决不能掉以轻心,他虽有心直接上前结果张君佐,以防夜长梦多,但又担心他还有别的底牌,一时间又不敢贸然上前。

    其实现在金永贵真要直接提刀上前,张君佐已经没有任何还手之力,只能引颈就戮,方才那道白光,名叫伏矢之魄,已经是他最后的杀招。

    人有三魂七魄,而走畦人挂头披幡,献祭二魂四魄,其身只剩一魂三魄,如果没了六魂幡,不久就会魂飞魄散,而留在自身的,唯有伏矢可用,这也是走畦人与敌同归于尽的最后一招。

    张君佐中了噬魂咒,解了六魂幡,命在旦夕之间,他本想让十方去捡六魂幡,但见十方不动,也只能用伏矢之魄,打算和金永贵同归于尽。

    张君佐用言语激怒金永贵,就是引诱他近身,因为随着自身生命力逐渐消失,伏矢之魄的威力也会越来越小,一旦一击不中,则万事休矣。

    而金永贵迟迟进入不了伏矢的射程之内,张君佐实在等不及,感觉自己顷刻间就会魂飞魄散,实在没时间再等金永贵往前一步,只能被迫打出伏矢之魄。

    但事与愿违,竟被金永贵躲开了,张君佐长叹一声,身子逐渐委顿下来。

    金永贵却并不知道张君佐已是强弩之末,一手捂鼻,一手提刀,想杀张君佐又不敢上前,突然他眼珠一转,转身来到十方近前,用脚从地上勾起一把钢刀,冲十方说道:

    “小子,你去把姓张的给我杀了,我不光保你不死,而且现在就能放你离开黄觉寺,让你逃出生天。”

第十八章 活人化妖

    方才发生的一切,十方看的是清清楚楚,一看金永贵躲开白光,心中也大叫可惜,本以为张君佐还会再手发白光,因而一直期盼地望着张君佐,但见张君佐再无动静,十方也心急不已。

    正这时,一听金永贵要让自己上前去杀张君佐,十方也明白,这是金永贵想让自己去踩雷,什么饶自己性命,还立刻放了自己云云,根本是一派胡言。

    自己就算真杀了白袍子,金永贵也绝不会放过自己,更何况自己哪有本事能杀的了白袍子?

    因此十方支支吾吾说道:“我,我,可真是个正儿八经的和尚,长这么大连只蚂蚁也没……也就踩死过那么几百只,人可从没杀过一个。”

    金永贵冷笑一声,“你不去,那也行,我就先宰了你。”说着一举钢刀,对准了十方。

    张君佐见金永贵要十方来杀自己,也明白他的用意,苦笑一声,心说事已至此,何必再让这小和尚徒增罪孽。

    因而张君佐憋着一口气,吃力说道:“金大人,实不相瞒,方才的伏矢之魄已是我最后的一招,你要想杀我如今是易如反掌,大可自己动手,又何必非要逼迫这小和尚呢?”

    张君佐不想牵连十方,说的完全是实话,但他越这样说,金永贵越是不信,一晃钢刀,冲十方喝道:“你不去,可就别怪我手下无情了。”

    十方一看金永贵并非开玩笑,自己要是真不动,立刻就跟旁边三具尸体一般下场,不由得心中叫苦:“作孽啊,唉,要想活的长,良心夹裤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就见十方点点头,“行,我去。”说着又将双手一抬,那意思是我还被捆着呢。

    金永贵一刀划开十方手上的链绳,又指了指地上的钢刀。

    十方没办法,俯身捡起钢刀,抬头转向张君佐。

    “我真没杀过人,杀人应该怎么杀?”十方又向金永贵问道。

    “少废话,别妄想拖延时间,你立刻上去,把刀对准他胸口,用力捅下去就行了。”

    其实金永贵根本不在意十方能不能真的杀了张君佐,只需要他上去捅张君佐,如果张君佐连这小秃驴都不能反抗,那就说明他真的无力回天了。

    但如果张君佐尚有余力,自然会杀了小秃驴,到时自己也能见机行事,判断出自己能否对付得了张君佐。

    十方实在没辙,提着刀亦步亦趋,向张君佐走来。

    “我真的要杀了他吗,可不杀,我立刻也要死。”十方一边走,一边内心惶惶不安。

    张君佐此刻坐在地上,叹息一声,只能等死。

    金永贵见十方犹犹豫豫,步伐如同蜗牛一般,登时喝道:“快点,我数十声,你要杀不了他,我立刻就杀了你,一。”

    十方浑身一抖,颤巍巍加快脚步,到了张君佐近前,抬头一看张君佐神情委顿,但却眼神平静地望着自己。

    十方双目通红,脸上肌肉乱跳,将手上钢刀举了三举,最终还是没能落下来。

    金永贵一心等着十方手起刀落,好将张君佐血溅当场,一看十方下不了手,顿时暴跳如雷,“小秃驴,你他妈再不下手,老子就将你开膛摘心,大卸八块。”

    十方举着刀,一听金永贵的怒吼,身子一哆嗦,但看着张君佐,自己的手却无论如何也落不下来。

    但金永贵在后面声声逼迫,十方实在是前后为难。最后十方也急眼了,将手里钢刀往地上一摔,转身冲着金永贵大吼一声:

    “他妈的,老子从没杀过人,也从不想杀人,要不是他,老子早喂了阴煞摩罗了,虽然老子已经将良心夹到裤裆里了,但恩将仇报的事,老子做不来,要杀,你自己来杀,老子就站在这儿,你要是不过来,就他妈是狗娘养的。”

    十方经历了一晚上的惊心动魄,本来神经已经到了极限,如今金永贵又逼着让他杀死张君佐,但他实在下不了手,也清楚反正杀不杀张君佐,自己最后也是必死无疑,因此心弦一崩,索性豁出去了。

    反正金永贵要真过来,张君佐能杀了他最好,杀不了,大不了就是一死,老子早就挨过琉璃瓦,也不是没死过。

    金永贵一听十方竟然抗命,还反骂自己,更是火冒三丈,哇哇暴叫,“好哇,小秃驴,老子饶不了你。”

    但叫唤归叫唤,金永贵却并没有提刀冲过来。

    十方也知道自己做出这样的选择,后果如何,因此他也没想跑,也知道跑不了,反正豁出去了,也就毫无顾忌,冲着金永贵更是破口大骂,什么难听说什么。

    但正在这时,张君佐实在支撑不住,身子往旁边一倒,金永贵已经被十方骂的恼羞成怒,此刻一看张君佐身子倒地,顿时也明白,张君佐真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再无出手的可能。

    金永贵这才眼眉一立,手提钢刀,直奔十方和张君佐而来。

    “孩子,拾幡。”张君佐倒地之前,虚弱地冲十方喊了一声。

    “拾幡?”虽然十方不明白张君佐什么意思,但一看金永贵已经冲了过来,十方也来不及多想,转身直奔地上的六魂幡而去。

    等十方的手刚抓到六魂幡,金永贵就到了身后,一举钢刀,就想奔着十方的脑袋砍下去。

    正这时,就听张君佐低声念道:“最后一次麻烦你了,尸狗何在?”

    张君佐话音未落,十方手里本来低垂着的六魂幡,呼的一声,四角张开,将十方从头到脚整个裹住,本来暗灰的颜色瞬间也变成了一种诡异的紫色。

    十方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就被死人幡蒙头罩住,他甚至连惊叫都没叫出一声。

    金永贵举着刀,也看见十方被六魂幡整个包住,也是一愣,不过他一看张君佐就倒在旁边,连动都动不了,心想先杀了张君佐,一个小秃驴,能掀起什么风浪?到时候还要留他的活口当人证。

    因此金永贵一转身,举刀奔着张君佐砍来。

    张君佐已无力反抗,金永贵一刀砍下,他也毫不在意,只是盯着紫色的六魂幡,脸上竟露出极为惊恐的神情。

    “这,这不可能……”

    眼看张君佐就要命丧刀下,突然从六魂幡中,伸出一只毛茸茸,一半像猫,一半像狗的怪异爪子,爪心向上,托掌朝天,而在爪心上面,凭空出现了一个晶莹剔透,直径约莫三寸大小的水球。

    月光之下,甚至能看到水球中不停来回滚动的水流,而更令人惊奇的是,这只怪爪子一动未动,但悬空漂浮着的水球却嗖的一声,直奔金永贵飞去。

    金永贵提刀要砍张君佐,但还没等他的刀落下,水球就到了他面前,啪的一声轻响,正打在金永贵的脸上。

    金永贵吓了一跳,急忙用刀护住自己,就觉得脸上凉飕飕的,似乎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

    但等他明白过来,见是个水球打在自己脸上,却是大惊失色,因为这水球打在脸上,并没有四散飞溅,而是将自己的口鼻完全封住。

    金永贵呼吸立刻停滞,甚至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吓得他赶紧抬手,想用袖口擦去水球。

    但无论他怎么用劲,那水球就是罩在脸上,金永贵两个袖口已经全都湿漉漉的,也没弄掉水球。

    更令人奇怪的是,金永贵本来受伤的鼻子流出的鲜血,一混入水球之中,也顿时消退颜色,瞬间就和透明的水球混为一体。

    金永贵这下可慌了神,水球弄不掉,自己就无法呼吸,用不了片刻,必定要窒息而死。

    但他毕竟经历过大风大浪,心念一动,见水球充其量不过一碗水的量,因此一狠心,张嘴大口吞咽,想将水球全吞进肚中。

    结果他连吞数口,水球依旧维持着三寸大小,如同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一般,还是将金永贵口鼻封的死死的。

    这下金永贵可真受不了了,虽说要继续喝还是能再喝不少,但呼吸不了可撑不住,金永贵已是面色紫青,脖子上青筋绷起,双手也在口鼻上狂抓不止。

    但水乃无形之物,任凭金永贵已经将自己的脸上抓满了血痕,却也无济于事,眼看着就要窒息而死。

    金永贵也觉得自己的意识逐渐模糊,不需片刻,就要毙命,心中暗道:“我是真不想变身,但没有办法,也只能如此。”

    想到这里,金永贵也不再去管脸上的水球,而是四肢一挺,全身发出咔吧咔吧骨头摩擦的声音。

    张君佐本来一只盯着六魂幡,面带惊愕,这时又见金永贵身子猛然伸长,身上的衣衫寸寸崩裂,紧接着就见从他身体两边,伸出无数触手。

    这时金永贵已经没了人形,身体拉的硕长,两侧都是密密麻麻的如钩挠爪,上下抖动不止,身上皮肤也化为金色硬壳,一个大活人,竟然变成了一只足有一丈多长的金色大蜈蚣。

    这蜈蚣背壳金黄,腹面暗红,身体从上到下环环相扣,呈十二节,头顶朱红,伸出两只七寸来长的金色触角,触角之下是一对儿碗口大小的绿色眼睛,来回转动不停。

    双目之下,裂开着硕大的扁平腭口,两边也伸出一大一小两对狰狞腭齿,左右张合,一对儿锋利如钩的腭足也随着腭齿张合来回抖动不停。

    虽然水球依旧包裹着金色蜈蚣的口腭,但蜈蚣身体两侧瞬间开了数对儿气门,已经无需再借助口颚呼吸。

    与此同时,蜈蚣又大嘴一张,一口将水球整个吞了进去。

    张君佐也不禁心中骇然:“原来他竟是只人化土妖,怪不得徐有才会派他来,难道他们还勾结上了拜天妖族?”

    金永贵化身金色蜈蚣,一口吞了水球,而后无数钩爪挠地,宛转身体,挺身直奔六魂幡而来。

    爬到近前,大蜈蚣立起身体,张开乌黑腭齿,冲着六魂幡中的十方咬来。

第十九章 胎光封魄

    “哎呦,我怎么醒了,还以为要归位了,老头?你不是中了噬魂咒,怎么………”

    本来已经翻了白眼,落进香炉下面的人头诹取,突然睁开双眼,但却是一脸的难以置信。

    刚伸出耳朵,飞了没两尺高,一眼瞅见前面不远,一只金色大蜈蚣张牙舞爪,直冲六魂幡咬去。

    诹取吓了一跳,还以为披六魂幡的是张君佐,结果眨眨眼睛一瞅,张君佐老态龙钟,无力地靠在香炉旁边,这才惊道:“六魂幡里的是谁?”

    大蜈蚣的腭齿已经到了近前,却见六魂幡一抖,散出一团紫色雾气,而雾气之中,那只长满紫毛的怪异爪子上,又生出一个水球,迎着蜈蚣的大嘴,直射而出。

    这个水球依旧不大,也轻飘飘的毫无力度,迎着蜈蚣的大嘴,正碰在巨大的腭齿之上。

    砰的一声脆响,瞬间血肉飞溅,原来蜈蚣的大半个头已被水球炸裂,伤口中喷出汩汩鲜红血液。

    与此同时,方才被金色蜈蚣吞下去的水球,也在蜈蚣的胸腹之上,炸出一个血洞。

    金色蜈蚣整个身子瞬间倒地,来回扭动蜷缩,似乎痛苦不堪。

    此时,紫雾散去,从里面钻出一只奇怪的东西。

    等这怪东西缓缓站起身来,诹取猛地停在半空,紧接着双齿打颤。

    “这……,这,紫毛!七尾!红眼!钩齿!我的妈呀,这,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北妖之祖——水精苍穹?”

    就见那奇怪的东西四肢着地,遍体紫色长毛,似猫非猫,似狗非狗,而最令人吃惊的是在他身后,还伸出七条狐尾一般的紫毛长尾,正如扇面一般依次直立。

    同样长满紫毛的脸上,尖鼻长嘴,唇边伸出一对儿如弯钩般的利齿,一对血红般的眼睛微微眯起,冷漠地望着地上来回翻腾的金色蜈蚣。

    紫毛怪物轻抬四肢,落地无声,慢慢绕着大蜈蚣转了一圈,又伸出前爪,在半空中轻轻滑动几下。

    说来也怪,本来在地上不停挣扎的大蜈蚣瞬间如同死了一般,仅剩的一根触角和无数挠爪也瞬间纹丝不动,甚至头部和胸腹上的伤口也再没有血水流出。

    诹取落到张君佐身边,忍不住问道:“老头儿,这到底是不是苍穹,他这是要干什么?怎么大蜈蚣一动也不动了?”

    张君佐眉头紧皱,脸上又惊又悔,吃力说道:

    “这是苍穹无疑,他是生于水中的精灵,能操控天下一切流动之物,金永贵已经被他凝固了全身血液,所以……”

    “什么,这大蜈蚣是金永贵,难道他是人化妖?”

    张君佐点了点头。

    诹取又来回瞅了瞅,一看唯独少了小和尚十方,更是面带惧色,“披着六魂幡的,难不成……”

    张君佐微微叹息,又点了点头。

    “不可能吧,那小和尚是水精苍穹?天啊,老头儿,金永贵只不过是个人化妖而已,顶了天也就是弄死我们,也没什么,但你怎么能把水精苍穹给弄出来,我的妈呀。”

    张君佐却是面色惨白,“我也以为他只是个普通的小和尚,只想救他一命,才让他披上六魂幡,却也没想到他的魂形竟是水精苍穹。”

    “你以为,你这一以为,天下无数生灵可就要因此丧命,我不管,这怪物是你弄出来的,你就是死也必须除掉他。”诹取整张脸都青了。

    张君佐无奈的摇了摇头,“当年我师父六魂齐备,又有魂主掌幡,尚且不是北妖无垠的敌手,就更别说如今我失了六魂幡,六魂俱灭,焉能敌得过这视无垠犹如婴孩儿一般的水精苍穹。”

    “唉,我也知道你没办法,水精苍穹一出,什么天下六国,什么七大教宗,什么天下群妖,没多久全都要灰飞烟灭。”诹取一脸的生无可望。

    “虽然我除不掉他,不过好在他是借我的尸狗化魂,如今我也将死,只能用本命胎光,将他的魂形封住,但他已经披上六魂幡,苍穹的魂形已融入他的本心,诹取,日后你跟随他身边,在他还没有明白界限之义,善恶之别,更没有天命魂主掌控六魂幡之前,万万不可教他尸狗炼魂之术,切记!”

    “什么,让我以后跟着这怪物?那还不如让我现在就死了的好。”

    张君佐说到这里不再讲话,颤巍巍伸出右手,用尽最后力气,猛然插进自己左胸之内。

    紧接着就见他浑身颤抖,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速萎缩,最终就如同一具皮包骨头的骷髅一般。

    “胎光何在?”

    一声颤吼,张君佐抽回右手,指向前方,一道血线直奔苍穹而去。

    此刻水精苍穹已经用爪子将大蜈蚣的肚子整个抛开,伸出血红的舌头,来回舔舐不止。

    金色蜈蚣瞪着仅剩的一只绿眼,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的心肝被苍穹一点点吞食殆尽。

    猛然间,苍穹感觉不妙,刚一回头,正被血线打到六魂幡上。

    瞬间从苍穹身上冒出无数白气,随着白气升起,六魂幡的颜色也逐渐由紫变回暗灰之色。

    随着六魂幡颜色褪去,苍穹浑身的紫色长毛也逐渐收缩,露出白色肌肤,不一会儿,又变回小和尚十方。

    与此同时,金色蜈蚣躯体一软,蜷缩一团,恢复成金永贵的原样,只不过他现在已经成了一具不能喘气的尸体。

    而那团白气,逐渐于十方头顶凝聚一团,化成一只银色的苍狼形状。

    银狼昂首垂尾,冲着地上已如骷髅般的张君佐略点了点头,而后转身,白雾四散,消弭无踪。

    十方一脸懵逼的望着眼前的一切,等白气消散之后,才无意识的咂咂嘴,只觉得满嘴血腥,又低头一看,见金永贵已经绝气身亡,反而把他吓了一大跳。

    十方就觉得脑子里乱糟糟的跟一团浆糊一般,低头又看看身上披着的六魂幡,好半天什么也想不起来。

    十方茫然抬头望向张君佐,又惊的好悬没坐地上,“这到底怎么回事?那官人是你杀吗?你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

    张君佐此刻眼窝深陷,形似骷髅,胸前尽染血渍,已然出气多过进气。

    “你装什么好人,他可是被你给活活给弄死的,要不是老头儿,恐怕连我们都被你给杀了。”诹取在旁边说道。

    十方脑子还木着,再加上这一晚看到的都是匪夷所思的画面,冷不丁听诹取一喊,又把十方吓得一蹦多高,“你怎么又活了?”

    “诹取。”张君佐虽然出声喝止,但声音已如蚊呐。

    张君佐用力喘了口气,对十方说道:

    “孩子,虽是被迫,但你已披上六魂幡,就是我的传人,如今我七魂尽散,没机会教你什么了,他叫诹取,今后就是你的师父,由他教你走畦人之法。”

    “他?一个头当我师父?”

    “你切记要恪守走畦之训,否则命不长矣,事态紧迫,定远巡抚徐有才绝不会放过你,日出之前你务必动身,前往北境阴山,寻我师兄谢天佑。他虽不是走畦人,却也会解怨马咒,你定要求他出山前往雁翎关,搭救雁翎侯韩文忠。”

    “找谁?解什么咒?“

    张君佐已经无暇跟十方解释,用尽最后一口气对诹取说道:

    “诹取,相伴数十年,我先走一步,你要尽心教导于他,莫让他坠了邪路,前途坎坷,你好自为之。日后如有机会,你若再见银华,代我说一句,我张君佐今生从未负她。”

    说完,张君佐双目一闭,身体逐渐化为粉齑,就此散落无形。

    诹取见张君佐化为尘灰,随风而散,不禁叹了口气,“夜提刑啊,真是一条不归路,只要踏上,没一个有好结果的。”

    十方一脸的难以置信,嘴里絮絮叨叨:“我他妈不是在做梦吧?”

    诹取知道十方估计一时间难以接受,因而并没有吭声。

    一人一头,相对静默无言。

    好半天,十方好像想起了什么,起身径直走到静空尸体旁边。

    “师父,师父,你醒醒啊?”

    诹取一看十方神智有些不正常,面色微变,又急忙喊道:“你别费功夫了,老秃驴都死半天了,能醒个屁。”

    十方如同充耳未闻,又怯生生伸出手来,拍了拍静空的秃头,见果真毫无反应。

    “师父当真死了?“

    “废话,脖子都开花了,早死透了。”诹取一边说一边心里琢磨,“这小和尚是不是吓傻了,不可能啊,他的魂形可是水精苍穹,难道说……我的妈呀,真要这样,那我岂不是马上也要……”

    诹取登时被自己的想法吓的脸都青了,而这时十方却又突然放声大笑起来,直笑的诹取更是头皮发麻。

    好半天,十方笑声方止,就见他又跪倒在静空尸体之前,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感谢师父五年来的不杀之恩。”

    说完十方又一咬牙,上前一把扛起静空的尸体,转身跑到角落水井旁,一松手,将静空整个给塞进了井口。

    “但这五年你是如何对我的,我也记得清楚,现在,咱们之间的恩怨一笔勾销。”十方脸上瞬间又紫气升腾,表情阴骘。

    诹取一脸惊恐地望着十方的诡异行为,感觉自己牙齿已经有些打颤。

    十方却一直盯着井口,好半天,脸上紫气渐渐消去,这才转头又望向诹取。

    诹取一看十方一副不怀好意地望着自己,更是头皮发炸。

    但瞬间,十方却换成一副谦恭模样,到了诹取面前,微微一躬身,毕恭毕敬说道:“如今您又成了我师父是吗?”

第二十章 师徒之争

    【绿衣公子笑道:“小兄弟千万别吝啬,我说有你自然就有,我这兄弟饿了并不吃五谷杂粮,渴了也不喝江河湖水,他啊,只喜欢吃活人心肝,喝活人的血。”】

    诹取瞅着十方忙活了半天,也不知道他抽的是什么疯,想想张君佐已死,今后自己就要跟着这小和尚了,不由得既忧心又害怕。

    “这么多年,不知道的问叫我怪物,知道的把我当废物,只能挂在马屁股上吃马屁。虽说能当水精苍穹的师父倒是挺风光,也算是扬眉吐气了,这传出去,从此天下的妖王怪祖见了我可都要毕恭毕敬,当祖宗一样供着了。“

    “只不过,这水精苍穹可是出了名的六亲不认,不管是人还是妖怪,就连自己同族的水妖水怪,甚至徒子徒孙,也是想杀就杀,毫无道理可言,那我这所谓的师父,十有八九也不会例外。”

    “所以老头儿不让我教他尸狗化魂,就是不想让我步了金永贵的后尘,但这小和尚如果不会化魂,就手无缚鸡之力,那还怎么能杀死妖怪从而获得魂形来染幡呢?要是不能染幡,自然也无法抵抗六魂幡心智侵蚀之力,老头儿的胎光封魄又封不了他一辈子,总有一天,他就会完全变成水精苍穹,那我还不是难逃一死?”

    “哎呦,老头儿啊老头儿,你说你把六魂幡给谁不好,为啥偏偏给了这小和尚,你如今倒是省事了,两手一摊,撒手人寰,却把这烫手山芋扔给了我,这不是让我眼瞅着一个大火坑,还必须要往里跳吗?”

    因此十方折腾了半天,诹取一直是忧心忡忡,一言没发。

    正这时,见十方恭恭敬敬朝自己行了一礼,问自己是不是他师父,诹取又是一颤。

    “要不,我就别承认是他师父了,反正不能教他尸狗化魂,我也教不了他什么,说不定,将来有一天他变成水精苍穹,还能看在我没占过他便宜的份上,或许就能给我个痛快,而不是杀我之前,死命地折磨我了。”

    诹取这边是心有悸悸,但其实十方那边,也好不到哪儿去。

    虽说十方在黄觉寺数年,早习惯了各种残肢断臂,内脏头颅,不过这个怪头会动会飞还会说话,他可从没见过,因而从开始就对诹取怕的要死。

    只不过,自己切身的经历实在是让自己对这“师父”二字深恶痛绝,一听师父,条件反射一般的就想把师父给塞到井里去,如果眼前的不是个怪头而是个活人,说不定十方还真会琢磨着把这新师父给弄到井里去。

    但如今面对的是个飞头妖怪,十方是既不想认下这师父,但又害怕不认了这怪头,他一发怒,再把自己给吃了,因而他就想先探探诹取口风,看能不能商量一下,最好是既能不拜师,自己又不会受到什么危害。

    所以,诹取和十方都是各怀惧心,一时间竟成了麻杆打狼,两头都怕。

    此刻,诹取一听十方问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答对为好,因而含糊不清说道:“啊,这个啊,如果你愿意呢,让我当我就当,如果不愿意呢,不当也没什么。”

    十方一听,心说有门啊,这飞头妖怪看来也并非一定要当自己的师父,看样子是可以商量的。

    因而十方又仗着胆子,恭恭敬敬问道:“那要不,你就别当我师父了行吗?”

    十方问这话的时候,早打定了主意,如果一见诹取不同意或者发怒,自己立刻就跪下叫师父,毕竟,保命还是更重要一些。

    但等他问完,就见诹取也是一脸的赞成。

    “那就不当了呗,反正这是老头说的,其实我心里也一点儿不乐意当你师父,只要你不让我当你徒弟就行。”

    诹取早听说水精苍穹杀起徒子徒孙来是从不眨眼,因而也就说了出来。

    说完,一人一头相视良久,又同时心照不宣的各自讪笑起来。

    之后还是十方先开了口:“你放心,我也不想当你的师父,不过我想先问你几个问题,等我问完,咱俩各走各道,自此分道扬镳,最好这辈子就别再见面了。”

    诹取一听,心说我也希望今后真能和你老死不相往来,但做不到啊,因而便回道:“那可不成,你这辈子恐怕跟我是分不开了。”

    “什么叫这辈子跟你分不开了?你不会是想赖上我吧,实话告诉你,我可不是谦虚,我真是天生废物一个,你跟着我可没一点儿好处。”

    诹取心说,你以为我想赖着你吗,跟着你别说没好处,反而有大大的坏处,但没办法啊。

    因而又回道:“这真不是我想赖上你,而是因为你披上了六魂幡,只要六魂幡在你身上,咱两个就分不开了。”

    十方闻言低头看了看身上暗灰色的死人幡,“这个啊,好办,刚才不是为了救命嘛,其实我压根也不稀罕这死人袍子,大不了脱了还给你。”

    说着十方就想将六魂幡从身上扯下来,谁知道扯了几下,死人幡就如同长在身上一般,把脖子勒的生疼,也没能扯下来。

    十方心里纳闷,刚想再用力,就听诹取又劝道:“你别费劲了,六魂幡一旦上身,除非你死了,否则永远也解不下来。”

    十方听诹取一说,满脸惊诧,“什么?你的意思是这死人幡穿上就脱不下来了?我不信。”

    十方继续努力不懈,直到手刨脚蹬,也没能把这死人幡弄掉,最后急了眼,见地上散落的几把钢刀,也不知道是金永贵还是那几个雁翎逃兵的。

    十方几步跑过去,从地上捡起刀,是又砍又划,但让他惊奇又无奈的是,六魂幡丝毫无损,连根线也没弄断。

    最后十方把刀一扔,一屁股坐到地上,两眼呆滞。

    “这到底是个什么鬼东西,还真弄不下来了,这么说我要一直披着这死人袍子,这让我以后还怎么见人?”

    诹取明知道他是白忙活一场,但也知道不让他折腾一通,他肯定不会相信,因而就一声没吭。

    这时一看十方神情不对,诹取担心这小子可别一时神志失常,再冲破了胎光封魄,这才想过来解劝两句,哪知道还没等他开口,十方却突然先冒了一句:“这副鬼样子,可让我今后还怎么娶媳妇儿啊?”

    诹取登时一脸懵逼,实在忍不住问道:“你不是个和尚吗?怎么这第一反应竟然是娶媳妇儿?”

第二十一章 半日巨富

    其实不光诹取难以理解,恐怕连十方自己也说不清楚自己此刻的心情。

    自从披上这死人幡,十方就觉得心里一直乱糟糟的,一会儿莫名害怕的要死,一会儿又莫名兴奋不已,直到方才一通折腾,脑子里又突然冒出个声音出来。

    “你务必要娶个媳妇儿。”

    这可是十方从来都没想过,也从不敢想的一个问题,这时却清晰不已地出现在了脑海里。

    黄觉寺五年,十方只有一个感受——怕。

    以至于他所有的精力只能用来做一件事——让自己活下来,哪怕卑贱至极。

    十方也曾问过自己,这样活着,和死有什么区别。

    最后他只能告诉自己,活着,才有希望,至于这个希望究竟是什么,他也不清楚。

    直到他把静空的尸体塞进井里,才第一次隐隐感觉到了希望是什么。

    从今往后,我就再也不用心惊胆战地处理这些残尸,再不用担心看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从今往后,我就腰缠万贯,衣食无忧,从此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因为悬在自己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随着师父噗通一声落入井中,自此烟消云散,再无束缚。

    从那一刻起,似乎自己的人生突然莫名其妙的完整起来,而唯一缺少的就是一个媳妇儿了,或者,不止一个,要是能三妻四妾那就更好了。

    虽然十方也不知道自己这些想法都是突然从哪里冒出来的,但一听诹取问自己,还是忍不住一张口回道:

    “和尚怎么了,你以为我乐意当和尚吗?再说了,和尚就不能还俗吗?还俗了不就能盖大屋,娶媳妇儿,享受天伦富贵,可现在弄成这样,谁家小姑娘还乐意跟我?”

    诹取听十方振振有词,咧了咧嘴,想笑也不敢笑,只好出言安慰。

    “虽然你说得有那么点道理,但我有句话你别不爱听,就凭你这长相,就算没披上六魂幡,估计也没哪家小姑娘乐意跟你,反正结果都一样,你还多得个六魂幡,也算赚了。”

    “长的难看怎么了?我是个男人,只要有钱有权,还愁找不着媳妇儿?”

    “你这么说呢也对,不过我怎么看,你也不像有钱有权的啊。”

    “那是你不知道,权我虽然没有,但钱我现在可有的是。”

    十方一脸骄横地说道。

    “你有钱?你要有钱还能在这破庙呆着,连条裤子都没有?”

    “你爱信不信,反正现在老子别的没有,钱可有的是。”十方眼中瞬间闪过一丝狡狯,又说道:“如果你能告诉我怎么脱了这死人幡,我就把我的钱分给你一……三分之一。”

    十方本来想说一半,但想想挺肉疼的,因此忙改口说成了三分之一。

    “你就别吹大气了,你的钱就是个屁,三分之一不还是屁吗?”

    “我真没骗你,你想啊,师父干了这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抢来的钱都堆在地窖里从没动过,他是个守财奴,但我不一样,只要你告诉我怎么脱了死人幡,三分之一绝不反悔。”

    诹取压根不信,“行了,你就别再吹了,我也真没骗你,六魂幡只要上身,没办法脱下来的。”

    十方听完又愣了半天,还不死心,“我说的可都是真的,是我亲眼所见,那钱堆得跟小山一样,就是三分之一也有好几万贯。”

    诹取眨眨眼,见十方言辞凿凿,不像说谎,又想起方才静空想要收买张君佐的事来,立刻也来了精神。

    “你真没骗我?哎呦,要是有这么多钱,还去走什么畦,抓什么怪,往后优哉游哉地过日子,包子是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诹取也兴奋起来,乐的嘴都合不上,“那你快带我去看看,我还从没见过堆得跟山一样高的钱呢?”

    “带你去也行,你先给我解开这死人幡。”十方倒也不吃亏。

    “你怎么就不信呢,就算你给我几百万几千万贯,也解不开这六魂幡。”

    十方见诹取说的斩钉截铁,心里也更是惴惴:难道这死人幡真的解不下来了。

    诹取一看十方又开始发愣,也再次担心起来,不过这次他担心的不是苍穹的魂形,而是担心十方一反悔,就不给他钱了,因此又赶紧宽慰道:

    “你也别太往心里去,既然你现在这么有钱,还愁找不着媳妇儿,别说你披的是六魂幡,就是你穿一身寿衣,只要一把银子砸过去,那往你脸上贴的女的就不会比田里的蚂蚱少。”

    十方一听,琢磨了琢磨,诹取说的还真是这么回事,这才略有宽心。

    “行吧,如今只好如此。”

    诹取一看十方释然,又一脸谄笑问道:“既然如此,那你答应我那三分之一还算数不?”

    十方一听这人头提到钱比自己还不要脸,当即回道:“什么三分之一,我什么时候说过?”

    诹取一听,暗自骂道:“好么,还真是苍穹本色,翻脸比翻书都快,一转脸就赖账,一点儿都不脸红。”

    见十方如此,诹取也没词儿了,只能暗气暗憋,自己一张脸反而胀得通红。

    “好了,跟你开玩笑的,既然这幡解不开,也甩不掉你,那咱们就只能有福同享了。“

    诹取正憋屈,突然听十方这么一说,又来了精神。

    “真的,你没骗我,太好了,我这辈子最喜欢有福同享了,那好,从今以后,咱们就有福同享,哈哈。”

    十方却反而叹了口气。

    “唉,其实这些年来,我每天想的就是能活下来就行,其他的可从没敢奢望过一点。”

    “现在不一样了,你不光活下来了,还成了大富之人,难道现在还一点儿想法都没有,比如吃包子直到把自己给撑死?”

    诹取一边流着哈喇子,一边贱兮兮问道。

    十方听诹取这么一说,倒是眼睛一亮。

    “现在我倒还真有点想法,回头把这破庙给拆了,把这没屁用的佛爷给砸了,然后建个大庄园,再娶个媳妇儿,给你也找个没身子的婆娘,咱们每天吃饱喝足就听书看戏,再不用担惊受怕,唉,这日子,想想都舒坦。”

    诹取一听也乐坏了,“什么?连媳妇儿都有我的份?你还真是有福同享,不过我只要有包子吃,就满足了,至于没头的婆娘恐怕你是找不来,找来我也不稀罕。”

    哪知道诹取话音刚落,就听见外面一片马蹄之声,隐隐还听见有人高喊道:“快,就是这儿,围起来,别放走一个。”

    此刻天色已经微亮,十方和诹取相视一愣,瞬间都脸色一变。

    “外面怎么回事?”十方颤声问道。

    “这还用问,肯定是徐有才派的人呗,老头儿临死前叮嘱,让咱们天明前务必立刻离开黄觉寺,肯定早算到那狗官还有后手。”

    十方一听也慌了,“那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跑呗,难道留在这儿等死?这儿有没有后门侧门?”

    “有倒是有,不过前年山崩,把后门给堵死了,只有个侧门还能进出。”

    “那还等什么,就从侧门走,咱先逃出去再说。”

    “那些钱怎么办?”

    “你傻啊,命都要没了,要钱有屁用。”

    十方虽然也清楚,只是一想那么多钱自己还没焐热乎就没了,免不了有些心疼。

    不过,还是命要紧,因此十方倒也豁得出去,是转身就想跑。

    结果他刚转身,就被诹取一口咬住后领,“你慌什么,我觉得他们片刻间还不敢进来。”

    “你怎么知道?等他们进来就晚了。”

    “刚才老头说的明白,姓徐的和你那秃驴师父早有勾结,肯定也知道阴煞摩罗只能夜间活动,白天回巢。现在天刚亮,庙里毫无动静,他们心里没底,必定不敢贸然进来,趁现在你去牵了老头儿的瘦马,从侧门逃走。”

    “要骑马吗?”十方登时面露惊色。

    “废话,黄觉寺周围都是荒郊野外,就凭你两条腿,能跑的了吗?你先去把我的尸袋捡回来,不然那马见我会惊的。”

    “尸袋?”

    “就是装我的黑色包袱。”

    十方也想起来方才诹取是挂到瘦马屁股上的黑色包袱里,急忙跑过去捡起黑布。

    诹取一头扎进尸袋里,“骑老头的瘦马,别看它瘦,跑的比别的马快多了。那两个当差的都是劣马,没跑两步肯定就被追上了。”

    十方此刻早慌了神,只能按诹取说的,到马棚牵了张君佐的那匹瘦马,一手提着黑色尸袋,一手拉着缰绳,胆战心惊地奔着侧门而去。

第二十二章 只身逃亡

    哪知刚从侧门出来,迎面就碰上一人,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提着裤子,直奔十方而来。

    原来这位连夜奔了一路,到了黄觉寺,早忍不住尿急,一看这边偏僻,就想过来方便一下,没想到正碰上十方出门。

    来人也没思想准备,突然见一个几乎赤身露体,只有一条短裤傍身,背后背着条出丧吊孝招魂幡的光头和尚,还以为撞了鬼,好悬没尿裤子里,顿时惊声尖叫。

    “鬼啊!”

    他这一叫,周围亮着的数十根火把,立刻往这边靠拢,同时有人高喊:“什么情况?”

    十方心里直叫苦:“怎么这么倒霉,出来就碰上人了。”

    这时就听尸袋里诹取说道:“你出门了没,还不上马快跑。”

    十方没时间犹豫,一咬牙也豁出去了,光着腿翻身上马。

    但他在马上来回拧了半天,那马就是纹丝不动,急的他心中叫苦:“我哪里会骑什么马啊?”

    这一耽搁,已被人给围住去路,又有人喊道:“管他是人是鬼,总之别让他跑了,一个头一百贯呢!”

    原来徐有才事先交待,一个活口也不能留,一个头,赏钱一百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有钱催着,鬼算个屁。

    十方一看这帮人争先恐后,手提利刃,直奔自己而来,但瘦马还是止步不前,把他逼的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眼看人越来越近,十方也慌了神,此刻自己全身上下是啥都没有,只有手里拎着的黑色裹尸布,胡乱间他一慌张,本能地就把手探进黑色包裹中,一把抓住里面的诹取,照着当先一人,就砸了过去。

    这名为裹尸袋的黑色包裹,是诹取栖身之所,也是张君佐平日里专门用来挂头的工具。

    挂头披幡是走畦人自古就有的两大标志,平日里走畦人行走江湖,披幡倒也罢了,但挂着颗人头走街串巷就多有不便,因此用裹尸袋来装裹人头。

    裹尸袋也是走畦人自古传下来的宝物,挂头一旦入袋,就看不到也听不到外面的动静,如同与世隔绝了一般。

    而且在尸袋中,就算人头出声说话,除了走畦人自己,外人根本听不到任何声音。

    这也是防止人头突然出声,惊吓到他人,从而避免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所以诹取一进入尸袋,根本就不知道外面到底是什么情况,只是觉得自己来回晃荡不停,还以为十方已经骑马而逃。

    他可没想到十方不会骑马,只是拎着尸袋在马上来回拧身,现在还原地踏步,更没想到自己会被十方给扔出去。

    诹取也折腾了一晚上,一入尸袋,眼皮就开始打架,困意十足,迷迷糊糊刚想睡去,突然就觉得鼻子一紧,还没等他明白过来,就被十方给扔了出去。

    身在半空,诹取鼻子好悬没气歪了,刚想伸开耳朵飞起,就觉得两耳一紧,已经被人用手给紧紧抱住。

    原来尿急的那人离十方最近,他也没想到突然飞过来一个圆乎乎的东西,本能地伸出双手,一把抱住了诹取。

    与此同时,十方胯下瘦马一见诹取,登时一声长鸣,四蹄翻腾,如同疯了一般,冲开众人,奔着正南一头扎了下去。

    十方本就是被逼到绝路,惊慌失措,无意间才把诹取给扔了出去,等扔完了,也缓过神来,再想伸手去抓,哪儿还来得及,同时瘦马又跟疯了一般,玩命儿往前一冲,好悬没把他给掀下来。

    吓得十方也顾不得别的,双手抱紧马脖子,一闭眼,“阿弥去他妈的佛,爱怎么样怎么样吧,要是这次真能逃了命,大不了多念几遍经给他超度一下,不过我他妈会念经吗?”

    十方玩命儿般抓着瘦马,只能听天由命,转眼之间,就消失在淡淡的曙光之中。

    诹取一看十方都没影了,心里这个骂啊,忍不住大声喊道:“兔崽子,你他妈把老子一个扔下算怎么回事?”

    诹取也是气糊涂了,忘了此刻还被人抱着呢。

    他一喊不要紧,那位先是一脸茫然,咧着嘴还迷之一笑,同时觉得裤裆里一阵滚烫湿热,念叨一声:“我当是个什么了不起的法宝,不过就是个会说话的人头嘛!”

    说完就见这位两眼一翻,双手一扬,背过气去了。

    诹取赶紧伸长了耳朵,腾空飞起,一溜烟也奔着正南而去,一边飞一边喊:“小兔崽子,这事我跟你没完。”

    周围人一看有个没穿衣服的秃头小和尚骑着马跑过去了,刚一愣神,紧接着又见一个光秃秃的人头一边飞一边喊着也过去了,也都傻眼了。

    诹取一边飞一边用眼角余光向后看,一看一帮人还傻愣愣站着,也是一个劲儿地念佛,“可千万别追我,千万别追我,大不了我以后再也不吃包子了。”

    等诹取飞出去老远,才听身后一阵人仰马翻:“我的妈呀,大家快跑,有怪物,一个会说话的头。”

    原来这帮人不怕鬼,却怕妖怪,虽然有钱能使鬼推磨,但毕竟一百贯还不足以买自己这条命。

    十方抱着瘦马的脖子,如同腾云驾雾一般,两耳全是呼啸的风声,两边的树木飞一般往身后倒去,脸也被风刮的生疼,只好紧闭二目,双手用力,只求别从马上掉下来就行。

    这一趟只跑到日上三竿,十方才觉得瘦马渐渐缓了下来,又跑了大约小半个时辰,前面一条大河拦路,瘦马靠近河边慢慢停了下来。

    十方早已筋疲力尽,四肢酸软,实在撑不住,还没等瘦马停下,就从马屁股后面滑了下去,倒在离河边不远的地上,头一歪,昏死过去。

    迷迷糊糊之间,十方就见自己似乎是在一个巨大的宫殿里,上面还坐着个穿黄袍子的人,而自己却跪着,同时手里还捧着一条烤鱼。

    但还没等他弄明白这是做梦还是真的的时候,就见自己一伸手,从鱼肚子里抽出一把小剑,照着那穿黄袍子的就捅了过去,瞬间血溅当场。

    这下可把十方自己也吓的一哆嗦,但瞬间就见大殿里冲出好多带甲武士,一拥而上,就将自己砍成了肉酱。

    但极为诡异的是,自己临死前,心里竟一直大喊的只有两个字——媳妇!

    “媳妇儿!”

    十方大喊一声,猛地睁开眼,才发觉竟是黄粱一梦,但他仍是心有余悸,刚长出了一口气,才发觉天色早已过午,浑身上下更是疼痛不已,嗓子也直冒烟。

    十方勉强爬了几下,到了河边,一头扎进河里,猛喝了几口冰凉的河水,才略有些清醒。

    怎么又是媳妇儿?这梦又是怎么一回事?

    十方一边琢磨,一边儿又低头看自己,除了暗灰色的六魂幡依旧如初外,全身上下已经近乎赤裸,布满无数擦伤。

    除了浑身疼痛,十方同时又觉得腹下一阵憋胀,勉强站起身来想方便一下,突然眼角余光一扫,见离自己不远处的水面上,竟有个人的倒影。

    十方心头一惊,听说这黄觉寺往南两百里外,才有人烟,难道已经跑了两百多里,不可能吧。

    他本能地扭头观瞧,顿时又把尿意给吓了回去,见离着自己不远,还真是站着个人,而且还是个女人,手里牵着一匹马,正疑惑地盯着自己。

    十方慌忙提上裤衩,见那人一身黑衣,左手拉着马缰,右手握住腰间一把短刃的刀柄,脸上黑纱罩面,露出一对水灵灵的大眼,望着十方,满是疑惑戒备神情。

    黑衣人体型婀娜,看样子年龄似乎并不大,只不过全身上下一身黑,又身带利刃,十方不免多看了几眼。

    “你是什么人?”黑衣女子见十方也是一脸惊诧地盯着自己,忍不住出言问道。

    还真是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只是音色低沉冰冷,丝毫不像一般花季少女那般清脆柔美的声线。

    “难道这死人幡还有这等功效,先让我满脑子都是媳妇儿,然后就真送个媳妇儿给我了?我莫不是还在做梦?”

    十方又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因而并未回答,而全身的疼痛也清楚地告诉自己,这可并不是做梦。

    女子见十方不说话,只是盯着自己不停地看,又见他几乎赤身裸体,只披了件袍子,而且方才自己明明听他大喊了一声媳妇儿,因而眼中怀疑渐去,怒火渐升。

    “难道你是个有怪癖的淫贼?”

第二十三章 混元黑衣

    “你这人会不会说话?有上来就骂人淫贼的吗?还怪癖?”

    十方听女子出言不逊,也不免有了火气,只不过他见黑衣女子身带利刃,并不敢高声,而且嗓子也哑了,因此声音低沉嘶哑,呜噜呜噜让人听不真切。

    黑衣女子听十方声音怪异,更是一惊,又上下仔细打量一下,这下才看清十方背后竟然披着一张给死人出殡时才用的招魂幡,惊的黑衣女子登时抽出短刀,双手相交,神情戒备。

    原来黑衣女子腰间是一对儿鸳鸯短刀,共用一个刀鞘,不过造型奇特,倒不像什么兵器,反而有点像修脚师父用的修脚刀,只不过个头大点罢了。

    女子用刀一指十方,“原来是个诈了尸的妖怪,好大胆子,青天白日也敢出来害人。”

    十方一听,好悬没背过气去,心说这人什么眼神,但一看女子手持利刃,指着自己,更是胆怯,赶紧用手一指自己的光头。

    “别误会,我是个和尚,看清楚,这儿还有戒疤呢?”

    “和尚?和尚难道就不会诈尸吗?再说和尚有穿僧衣的,有披袈裟的,哪有披招魂幡的,快说,你到底是什么怪物?”

    说着,黑衣女子将手中短刀一举,如果十方答不上来,就要动手。

    十方一看还解释不清了,急忙又说道:“你可千万别误会,我不是妖怪,也没诈尸,以前我真是个和尚,只是后来转行,当了走畦人,所以才披了这死人幡。”

    黑衣女子一听十方自称走畦人,又仔细看了看他身上的六魂幡,心中暗道:“我倒是曾听师尊说过走畦人披幡挂头,难道他当真是夜提刑?”

    想到这里,黑衣女子并未收刀,而是又问道:“此话当真,你真是夜提刑?”

    十方一听这女子是个行家,竟然知道走畦人又叫夜提刑,赶忙点了点头:“那是当然,不然哪有正常人没事披着死人幡来回跑的?”

    黑衣女子见十方举止言语倒还真是人,并不像诈尸的妖怪,转念间心头一阵不悦,“这么说你也是为了木乡楼血傀儡一案,被他们请来的?”

    “什么?哦,对,对,一点不假,这可不是吹啊,整个定远,谁不知道我夜提刑十方的大名,凡是有什么稀奇古怪的案子,都是排着队来请我的。”

    虽然十方压根就不清楚木乡楼在哪儿,血傀儡又是个什么玩意,但一看女子还用刀指着自己,赶忙顺着女子的话说道。

    要是不让她相信自己是走畦人,看样子非要把我当怪物给收拾了不可,因此十方不遗余力,努力证明自己的身份。

    “哼,当真可恨,既然请了我们,为何又请你们夜提刑,难道他们信不过我们混元教吗?”

    “混元教又是个什么东西?”虽然心里疑惑,但十方脸上却没敢露出来,又听黑衣女子语带不悦,赶忙附和道:

    “谁说不是呢?既然都请了我十方,怎么又去请你们混元教,他们肯定是想互相扯皮,到时候好能两边压价。”

    十方虽然对走畦人所知不多,但之前也听静空说了走畦人是收钱办事,自然而然就想到那就跟做买卖一样,多找几家,好能借机杀价。

    黑衣女子却眼露鄙夷,“你以为我们混元教和你们夜提刑一样,六亲不认只认钱吗?我们可是以替天行道,救民水火于己任,降妖除怪是我们应尽职责,绝无收钱的道理。”

    十方眨眨眼,“你们混元教不收钱,天下还有免费的好事?”

    “像你们这种唯利是图之辈,又岂能明白我们混元教的大义。”说着,黑衣女子用半个眼角瞄了十方一下,“不过你当真是木乡楼请来的夜提刑?”

    十方一看黑衣女子还有所怀疑,也急道:“这还有假吗?不是他们请我来,我吃饱了撑的跑这么老远?”

    “既然你自称远近闻名,想必本领也是不俗,却为何落得这般衣不蔽体,满身伤痕,形如逃犯一般?”

    “这个嘛……”十方一时语窒,低头瞅了瞅自己的样子,心说我现在还不如个逃犯呢。

    “唉,”十方眼珠一转,长叹一声,“实不相瞒,这都怪我自己贪心,同时接了两个案子。”

    “两个案子?”

    “是啊,本以为可以手到擒来,就想着先去办一个,完了直接过来,谁知道竟然碰上了阴煞摩罗,着实花了我好大功夫,跟那恶煞大战了几百回合,衣服都扯碎了。”

    “你碰上了阴煞摩罗?!”黑衣女子更是一惊。

    “对啊,好在我本领高强,把他们全收拾了,只是误了期限,又害怕耽搁了这边,所以急慌慌赶过来,连衣服也没换。”

    “你一个人就能力战阴煞摩罗,还把他们都杀了?”黑衣女子又惊又疑,到没在意十方话里的漏洞。

    “这有什么奇怪的,二煞虽然凶残,但对我十方来说真不算什么,还不是被我一掌穿胸而死。”

    十方说着,回忆着张君佐的样子,用手还比划了一下,倒是有模有样。

    但他见黑衣女子还是半信半疑,又赶忙接了一句:

    “你别不信,可真不是我吹,死在我手下的怪物比阴煞摩罗厉害的还有的是。只是雌鸟罗刹会喷一种叫万物焚的阴火,有几分棘手,不过也只能烧了我衣服,却奈何不了我。”

    黑衣女子又上上下下瞅了十方半天,才收回短刃,心中暗道:

    “阴煞摩罗极为神秘,一般人别说知道雌鸟会喷阴火雪原春,就是连怪物的名字恐怕都不清楚,他既然说的如此详细,看来并非虚言。“

    十方见黑衣女子收了短刀,自己也长出了一口气。

    黑衣女子又不禁心中惊讶:“记得师父说过,太一道曾在西南栎山遇到过阴煞摩罗,出动了三宗几十个好手,死伤大半,才杀死恶煞,怪不得师父常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虽然他面貌丑陋,言辞轻浮,或许还真有不凡的本领。”

    想到这里,黑衣女子又紧盯十方,好似一只要争抢猎物的母豹一般。

    “就算你本领高强,能敌得过阴煞摩罗又怎样,降妖除怪很多时候又不是仅靠蛮力,要查明这诡异的血傀儡,你还真不一定强得过我,如果不信,咱们比比,看究竟是谁能先查清这妖怪。”

    十方哪儿有心思跟黑衣女子比除妖,赶忙一摆手。

    “我们走畦人是收钱办事,既然你们混元教这么慷慨无私,干活儿连钱都不要,他们肯定是用你不用我,好在我这人大方,算了,这血什么傀儡就让给你了。”

第二十四章 蜂魅附焰

    黑衣女子听十方说他连阴煞摩罗都能降服,还真以为十方身怀绝技,虽然表面装作强硬,但内心却平添忧虑。

    看来木乡楼根本不相信我们混元教,假如最后又是被他破了案,那世间更会说我们混元教技不如人,别说和太一道比,甚至连夜提刑都不如。

    但听十方毫不介意,一点儿没犹豫就把案子让给自己,又大感意外。

    “明明就是不敢比,还说的自己多大方一样,那好,你话已出口,可绝不能反悔。”黑衣女子虽然半信半疑,但心情已经放松许多。

    “放心,你就放心大胆去查,我这边案子根本接不过来,多一个不算多,少一个不算少。”

    黑衣女子还以为十方慷慨大度,不免为自己方才的想法心生愧疚,又看了看十方的惨样,说道:

    “原来你这么通情达理,倒显得我失了礼貌,这样吧,咱们也算同道中人,我包里正好有套男子衣衫,是平日行走江湖以备不时之需用的,如不嫌弃,我就送给你了。”

    十方一听就愣住了,瞅了黑衣女子好半天,“你的意思是要送我一套新衣服?”

    黑衣女子到没注意到十方神情怪异,转身从马上的包袱里拿出一套粗布的男子衣裤,上前递给十方。

    “倒也不算新,不过我也没穿几次,你不嫌弃就好。”

    离得近了,十方更是双目圆睁,原来女子脸上只罩了一层薄薄的轻纱,隐隐约约也能看清五官相貌。

    就见她生的是细眉大眼,锦鼻绣口,五官倒是出奇的精致,美中不足的就是一直是一副冷冰冰的神情。

    十方愣了半天,心说:“原来她这么美,就算罩着面纱也比我房里藏着的女菩萨像还美的多,要是她能笑一下,恐怕佛祖也会动心的,如果她真是这死人幡送我的媳妇儿,可就太好了。”

    黑衣女子托着衣服举了半天,见十方一脸痴傻地望着自己,并未来接,她哪里知道十方正胡思乱想,还以为他看不上,心中又略有不悦。

    “的确不是什么好料子,你如果介意,那就算了。”

    黑衣女子刚想收回,却见十方双目红润,眼中满含泪水,倒让黑衣女子又心生疑惑。

    十方之所以一时情难自禁,是因为这些年来,还从来没任何人给过自己一件衣服,哪怕是旧的。

    这些年来,自己穿的,除了刚开始身上那件四面透风的破僧袍,其余的都是那些师兄遗留下来,八面漏光,更破的僧袍。

    自己缝缝补补,勉强将就,甚至有些破的都不敢下水去洗,因此一两个月只穿同一件衣服也是常事。

    不过那时候,如何活下去才是他唯一考虑的事情,至于能有一件看起来像样的衣服,他连想都没敢想过。

    这时却有一个素昧平生的美貌女子,亲手送给自己一身衣服,尽管布料粗糙,但却没有一个补丁破洞,一时间十方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眼圈一红,差点没哭了。

    黑衣女子见十方神情怪异,更是不明所以,正想出言询问,突然间却是花容大变。

    原来在十方身后,有个圆乎乎的人头由远及近,正朝这边飞来。

    这人头耳朵大的出奇,跟一对儿翅膀一样来回扇动,嘴里还叼着块黑色的破布,东摇西晃直奔自己而来。

    黑衣女子惊慌失措,顾不得别的,将手中的衣裤一把塞进十方怀里,抽出一对儿短刃,向前一步,如临大敌。

    诹取此刻也到了近前,停在半空,呸了一口,将嘴里的裹尸布吐掉,一边大口喘气,一边骂道:

    “小……小王……小王八蛋,你损透了,哎呦,好悬,好悬没把老……老子我给累死。”

    黑衣女子一看人头不光会飞会说话,还是个结巴,更是惊奇,忙将手中短刀一分,大喝一声:“何方怪物?”

    诹取也纳闷从哪冒出来个黑衣女子,喘着大气冲十方问道:“她是谁?”

    黑衣女子心生疑惑,双眼紧盯诹取,略一侧头,也冲十方问道:“你认识这怪物?”

    十方正摸着怀里的衣服感慨万千,此刻一看诹取怒气冲冲追上来了,脸都绿了。

    虽然这事是我不太地道,拿他当了法宝,但我当时不是也没辙嘛。

    想着他又瞅了一眼面前的黑衣女子。

    “哎呦不好,我才好不容易让这姐姐相信我不是什么诈尸的妖怪,这时候我要一承认和诹取这怪头是一伙的,她别说送我衣服了,还不直接把我们两个都当成妖怪给一块儿收拾了?但我要不承认,那诹取肯定没得好,就算他本身是个妖怪,但倒是从没害过我啊?”

    十方这一犹豫,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能不让这黑衣女子心生误解,因而迟疑地说道:“姐姐,他这个……”

    “姐姐?”诹取没等十方说后面的话,整个就傻了,心说怎么一会儿工夫,这小王八蛋从哪儿认了个姐姐出来?

    结果还没等诹取反应过来,黑衣女子就将手中短刃十字交叉,口中轻念:“蜂魅化形,丙丁附焰。”

    随着话音,黑衣女子将双刀相互一划,就见短刃之上,瞬间升起两道刺眼的蓝色火焰。

    诹取更是惊声叫道,“附焰之术,你……”

    黑衣女子也没等十方解释,眼中杀意毕现,向前一纵,如鬼魅一般,带火双刀直奔诹取双目扎来。

    诹取根本没想到黑衣女子会附焰术,更没想到她直接就下了死手。

    眼看着带火的刀刺过来,诹取还愣怔呢,他本就从黄觉寺一路没停飞过来的,早已筋疲力尽,加上事出突然,根本没缓过神来,双刀已经到了眼前。

    虽然诹取并不怕火,但他却怕刀,只能眼睛一闭,心说:“完了,老子就知道跟着这水精苍穹不会有好结果,老头你慢点走,我这就去找你了。”

    诹取脑子里胡思乱想,闭眼等死,突然就听黑衣女子啊的一声惊叫,赶忙睁眼一看,也愣了。

    就见黑衣女子双手持刀,满脸惊愕,身子一动不动,脸上的轻纱像是被水给打湿了,黏糊糊完全贴在口鼻上,还有不少水珠顺着尖尖地下颌不停往下低落。

    旁边十方却是一手抱着衣服,一手高抬,从他的手掌上淅淅沥沥也往下滴着几滴浑浊的水珠,也是一脸震惊之色。

    紧接着十方身子一抖,双目呆滞,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好爽。”

    黑衣女子就觉得鼻子里窜进一股难闻的腥臊之气,顿生呕吐之感,急忙将脸上湿漉漉的面纱扯掉,扔到地上,又不停地在脸上来回擦抹。

    “这是什么东西,怎么这么难闻恶心?”

第二十五章 聚水之术

    诹取瞅瞅黑衣女子,又看看十方,也没弄明白到底怎么回事。

    黑衣女子一边抹脸一边怒道:“你还说自己不是诈尸的妖怪,你这是什么妖术?”

    十方脑子也是一片迷糊,方才他话还没说完,就见黑衣女子竟会非凡之术,二话不说就要置诹取于死地,因此吓得他也慌了神,赶忙伸手想要阻拦。

    谁知他的手刚往前一伸,就从手指间喷出一股黄澄澄的水柱,不偏不倚,全打到黑衣女子的脸上。

    这一下无论十方自己还是黑衣女子都没料到。

    黑衣女子本想取面前怪头性命,却被水柱打个正着,虽然力道极轻,根本没有任何伤害,但事出突然,也吓了一跳,赶忙收刀,诹取这才逃过一劫。

    十方一听黑衣女子责怪,又害怕她再对诹取出手,顾不得再想自己的手怎么会喷水,只能实话实说。

    “姐姐,你千万别误会,我真是夜提刑,而他,虽然长的奇怪,但真不是怪物,他叫诹取,是我的……是我的……什么来着?”

    说着十方扭头问向诹取。

    诹取眨眨眼,一看十方说了实话,也知道弄不好可能就要没命,也赶紧接道:“我是这小王八蛋的挂头。”

    “啊,对对,姐姐,你也知道我们走畦人披幡挂头,他就是我的挂头。”

    黑衣女子将信将疑,虽然曾听师父说披幡挂头是夜提刑的两大标志,却没想到挂头竟然真是个没有身体四肢,会飞会说话的人头。

    不过此刻黑衣女子也没心思深究,只觉得鼻子里那股骚臭之气冲的她头晕脑胀,一边不停抹脸,一边又问道:

    “那你方才为何不说,还有,你喷出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怎么这么恶心?”

    十方也闹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但诹取一听,却是大惊失色:“什么,他又喷出水球了吗?”

    “不是水球,是一道水柱,气味难闻无比。”

    黑衣女子抹了半天,气味依旧浓烈,熏得她几欲作呕。

    诹取赶忙绕着十方飞了一圈,一看十方全身正常,六魂幡还是暗灰之色,看样子并非是他变身水精苍穹,这才问道:“你现在有何感觉?”

    “感觉?没什么感觉,不过倒像是撒了泡憋了很久的尿一样,好爽,其他的就没什么了。”

    诹取又飞到十方手边,提鼻子闻了闻,长出一口气,“没事儿了,还真就是一泡尿而已,可吓死我了。”

    诹取的心是松了下来,但黑衣女子一双大眼睛都要瞪裂了,木然地把一对儿玉手伸到鼻子前轻嗅一下,颤声问道:“你说什么?难道这是……”

    诹取最担心的就是十方化形为水精苍穹,这时候明白缘由,顿时轻松地说道:“不用大惊小怪,就一泡尿而已。”

    “你胡说,哪有人是用手掌喷……”

    尽管黑衣女子此时整颗心都碎了,但依旧无法当面说出那个不雅之词。

    “你也是修行之人,岂会不知道聚水之术?”诹取压根没感觉到事态严重,依旧侃侃而谈:

    “他五行属水,又身披六魂幡,会聚水之术有何稀奇,你不必担心,以他现在的道行,连化雾都不会,根本就伤不了人。”

    诹取说的是轻描淡写,一脸的如释重负,但黑衣女子却两眼一翻,好悬没闭过气去。

    就听她“啊”的一声惨叫,脚尖用力点地,直奔河边跑去,同时喊道:

    “你个淫贼,等着别走,我非杀了你不可。”

    十方还是一脸的茫然,也不知道诹取和黑衣女子说的聚水之术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只见黑衣女子到了河边,不停的用手捧水,擦洗秀面。

    十方愣愣的扭过头,冲诹取问道:“你说我手上喷出来的是尿?不可能吧。”

    “你不用害怕,这是六魂幡的妙用,要任何神通都没有,走畦人如何能凭借六魂幡,除灭那些凶残至极的怪物呢?”

    “不是吧,我看姓张的斗阴煞摩罗的时候也没喷尿,而是变成了像狼一般的怪物啊。”

    “你和老头能一样吗?你五行属水,老头五行属金,根据五行不同,五行之术自然也不一样,而且他用的是六魂幡最高深的尸狗化形之法,哪能一概而论。”

    十方神情呆滞,“人家是变狼,我是喷尿?”

    “你也别灰心,金木水火土只是根据走畦人自身的五行区分,并无高低之别,无论那种,学的精了,都是厉害无比,只是你没经过走畦人的训练,强用五行之术极为危险,幸好你憋了一大泡尿,否则喷的恐怕就是血了。”

    “这么说真的是尿?那我岂不是死定了!”

    诹取见十方依旧满面惊惧,还以为他一时接受不了,又解劝道:“你不用担心,等你日后学会了水系的高超法术,不一定会比老头的无锋差。”

    “你的尸狗化形可是水精苍穹,比老头的无锋可厉害的多呢。”只是这句是诹取心里想的,并没有说出来。

    “以后厉不厉害我不知道,但现在我只知道恐怕是没有以后了。”

    “你也太没信心了吧,虽然你刚披上六魂幡,之前没经历走畦人的试炼,但这不是还有我嘛,放心,只要你不怕死,我就能把你给教出来。”

    “你说得好听,等你教会我黄花菜都凉了,你觉得我和这姐姐才初次见面,就尿了人家一头一脸,她会饶了我吗?”

    十方一脸惊慌地望着黑衣女子的背影,想要转身就跑,但抱着黑衣女子给他的衣服,脚下挪了两步,又停了下来,似乎又有些舍不得就此逃走一样。

    这时就见黑衣女子脸上的清水都没擦,一转身回来,从地上捡起短刀,强忍着恶心,冲十方怒道:

    “你个淫贼,我好心赠你衣服,你却恩将仇报,把我欺负的也太苦了,我与你势不两立。”

    十方见黑衣女子一身黑衣带水,细眉紧蹙,美目圆睁,发尖鼻梢尚挂着几滴晶莹的水珠,一张秀面又羞又恨是白里透红,就如同一株含露盛开的带刺蔷薇一般美艳。

    虽已性命攸关,但十方却跟傻了一样,呆呆地望着黑衣女子,嘴巴张了张,半个字也没说的出来。

    黑衣女子心中已然恨极,一举短刀,直奔十方刺去。

第二十六章 舍不得我

    黑衣女子恼羞成怒,一刀刺来,但十方就跟傻了一样,动也没动,甚至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就在刀尖距十方还有一寸远的距离,黑衣女子突然停了下来,紧接着猛一跺脚,嘴里恨道:

    “遇见你算我倒霉,从今往后,你别出现在我面前,否则我一刀杀了你。”

    说完,黑衣女子收刀转身,就想去牵自己的黑马,谁知刚一扭头,肺差点没气炸了。

    就见十方那匹瘦马,嘴里滴着哈喇子,正绕着自己的黑马不停转悠,伸着舌头,不停轻添黑马的脸颊,二马脖颈相交,犹如耳鬓厮磨一般。

    黑衣女子又回头狠狠瞪了十方一眼,“果然什么人骑什么马,人坏马也不是好东西。”

    说完,几个起落,到了近前,手上用力,狠狠拍了瘦马的屁股,惊的瘦马赶紧跳开两步。

    “你也真没出息,就这么站着被非礼吗?”

    黑马一看主人发怒,吓得瑟瑟发抖,一动也不敢动。

    黑衣女子强忍怒火,飞身上马,一扯缰绳,再也没看十方,提马就奔南边而去。

    十方望着黑衣女子的背影渐去,突然想起什么,高声喊道:“对了,姐姐,你叫什么名字,以后我还衣服的时候也好找你啊?”

    黑衣女子头也没回,嘴里高声喊:“刺玫,驾。”渐渐越行越远。

    十方一脸魂不守舍,“原来她叫刺玫,这名字真好听。”

    那匹瘦马也好似极为不舍,一看黑马走了,嘶鸣一声,昂首抬蹄,看样子是想去追。

    诹取在一旁一看,冲着瘦马喝道:“你这畜生还上脸了不成?给我站住。”同时直奔瘦马飞来。

    瘦马一看诹取,惊的浑身发抖,刚想扭头就跑,诹取已经一头就撞到瘦马的脖子上。

    瘦马就跟见到瘟神一般,四肢一蜷,倒身卧在地上。

    诹取绕着瘦马一边转圈一边骂:“行啊,你这畜生也长本事了,把老子一个扔下自己跑了,不仅没一点愧意,还没羞没臊地调戏母马,这次我非把你骟了不行。”

    瘦马如同能听懂诹取说的是什么一般,吓得体如筛糠,趴在地上不停发抖。

    十方也不知道为何此刻心情大好,冲诹取说道:“我说你跟个畜生叫什么劲儿,哎,我问问你,你说刺玫姐姐是不是对我也有意思?”

    “啥?”诹取一时没听明白。

    “我问你她是不是对我也有意思,不然她怎么没杀了我呢,我想她肯定舍不得我!”

    说的同时,他心里还恬不知耻地琢磨:“弄不好这刺玫姐姐还真是死人幡送来给我当媳妇儿的,既然这死人幡这么想要个媳妇儿,那我可不能驳了这宝贝的美意。”

    诹取却是目瞪口呆,好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

    “愣什么神啊,我问你话呢?”

    十方说着,自顾自地把黑衣女子送他的衣服捧在鼻前,轻轻一闻,“好香。”

    十方把背后六魂幡抖了抖,飞快地将衣服穿在身上,一脸的兴奋。

    “这小子跟那畜生一样,也发花痴了?”诹取才琢磨出点味儿来,“你没病吧,还对你有意思,你怎么琢磨的?没听人家说的清楚,再看见你,就杀了你。”

    “切,她要真想杀我,刚才就杀了,肯定是舍不得我,你这是赤裸裸的妒忌。”

    十方一边说,一边用手不停地摩挲着身上的衣衫。

    “我妒忌?笑话,男女情爱是这世上最无聊的事情,当初老头要不是没过了这一关,早就有魂主执幡,纵横天下了,我有什么好妒忌的,行了,别扯这些没用的,咱们也赶紧上路吧。”

    “上路,去哪儿啊?”

    “我说你年纪不大忘性不小,老头儿临死前不是说了,让咱们去往北地阴山,请你师伯谢天佑出山,解救雁翎侯韩文忠吗?”

    十方歪着头瞅着诹取,眼珠转了转,“先等等,我有几个问题一直想问你,但都没机会问,等我弄明白了,再说去哪儿。”

    诹取上下看了看十方:“听你的意思,你是不打算去北地阴山?你既然已经当了走畦人,就要遵守走畦之训,师命不可违,你到底打的什么鬼主意?”

    “我没打鬼主意,只是我现在对走畦人还一无所知,最起码要先让我弄清楚状况吧。”

    诹取一听十方说的也是,“行,你问吧,只要是我知道的,绝不隐瞒。”

    十方在诹取对面坐了下来,用手托腮,琢磨了片刻,“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诹取一愣,“我?我不是个东西!”

    “我知道你不是个东西,我是问你到底是谁?”

    “你才不是个东西呢,我叫诹取,老头之前不是说了吗?”

    “我也知道你叫诹取,我问的是你究竟是什么来历,为什么只剩一个头,还能活着,又会飞会说话,你的身子去哪儿了?还有为什么我披上死人幡,你就一定要跟着我?”

    十方一口气问出一连串问题,诹取一时也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口,想了片刻,才说道:

    “其实我到底是什么我也不是很清楚,反正从我醒过来的时候就没有身体,只有个头,听老头说我叫飞头蛮,是走畦人用一种特殊方法制作出来,给六魂幡做魂守的,也就是俗称的挂头。六魂幡和挂头本就不可分,你以为我想跟着你啊?”

    “飞头蛮?魂守?又是什么意思?”

    “飞头蛮是老头说的,记得当初也跟我解释过,只是我也听不太懂,后来就忘了,至于魂守,你可以理解成是给六魂幡当守卫的就行了。”

    “诹取这名字也是他给你取的?”

    “对啊,他说是获取的意思,我也不是太懂,反正从此之后我就跟在老头儿身边,给他做挂头也将近有六十年了吧。”

    “六十年了?张先生看着才三十来岁吧,怎么可能六十年?”

    “我骗你干嘛,因为老头献祭了雀阴,所以寿命比普通人长很多,他其实已经年近八十,临死的时候,才是真正的容貌。”

    十方似懂非懂,心中暗自琢磨:“看来当走畦人还是挺不错的,八十了还跟三十多岁一样,这买卖倒不算亏本。”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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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提刑介绍:
七国乱世,兵祸连年,民不聊生。
在民间,不光有杀人越货的强盗,还有凶狠残暴的怪物危害人间。
有一群人,自称走畦人,靠猎杀怪物来获取报酬,是怪物的专业杀手。
所谓畦,本指将农田分割开来的田埂,后引申为边界。
走畦人就是行走在人与怪,善与恶边界之人。
他们昼伏夜出,在漆黑的深夜,搜寻犯下血案而被悬赏的各种怪物,因此人们又称呼他们——夜提刑。
他们活人披幡,瘦马挂头,为世人所嫌恶。
他们只认钱财,收钱办事,不讲善恶对错,更为人所不齿。
因此,夜提刑日渐凋零,湮灭于世。
一个乱世的小和尚,为保性命,只能当了犯下无数血案凶手的帮凶,又一时起贪念,从此挂头披幡,化身夜提刑,被迫踏上了这条界限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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