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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老花子     夜提刑txt下载     夜提刑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93章 白衣飞剑

    巨大的血色水球,笼罩在木乡楼之上。

    无论院里院外,甚至在傀儡长街上都看的清清楚楚。

    加上方才从院中逃出来的众人惊慌叫嚷,人们大都听说十方变成了怪物,又见到这等奇像,个个人心惶惶,盆桶四扔,争相而逃。

    王大彪瞠目结舌坐在地上,早已是面无血色,抬头冲着水球,大喊一声:“仙师,救命啊!”

    诹取也惊声喊道:“十方,不可!”

    木乡楼二楼的柱子本已烧毁,已经支撑不住巨大的楼体,猛然发出几声巨响,整座木乡楼朝着十方倾倒下来。

    十方却不躲不闪,张开双臂,迎着木乡楼,双手一合,半空中的血色水球开始旋转着,奔着木乡楼直直砸了下来。

    眼看血水球就要撞上木乡楼,却听从半空中传来一声长鸣,伴随着一道剑气划破长空之声,一人脚踩长剑,白炔飘飘,如同从月宫下凡的神仙一般,眨眼间到了血水球和木乡楼之间。

    白衣人身在半空,脚踏飞剑,双手相交,左右手都是三指而立,分别掐诀指向血水球和木乡楼。

    “清风徐来,斗转星移!”

    白衣人一声高呼,双手转动,竟在半空中画出一幅太极阴阳之像,更让人难以置信的是,那硕大的血水球和木乡楼上燃烧的残火竟一起凭空消失不见。

    尽管木乡楼大火消失无踪,但楼体颤动几下,依旧逐渐倾斜。

    白衣人丝毫没有怠慢,脚尖轻点剑身,飞剑在半空中一转,剑尖对准木乡楼顶的阁楼,俯冲而下。

    白衣人又双手相交,然后双臂一分,高喊一声:

    “开。”

    随着一声巨响,阁楼外的木墙爆裂,大片的木板木屑飞溅,竟在后墙上裂开了一个巨大的豁口。

    白衣人脚踏飞剑,从豁口飞入祭堂,贴着倾斜的地板,一伸手,将地上已经人事不省的黛靡抱在怀中,踏着飞剑又从窗口飞出。

    木乡楼本就摇摇欲坠,又被白衣人穿楼而出,再无法支撑,如山崩一般,倾倒而下。

    白衣人手抱黛靡,脚踩飞剑,自上而下,直奔着十方而来,木乡楼在他的身后,整个压了下来。

    好在白衣人飞剑的速度远胜于木乡楼倒塌的速度,转眼间到了十方近前。

    白衣人一手抱紧黛靡,一手伸出,一掌拍在十方胸口,同时又喊一声“散”。

    一掌之下,十方脸上身上的紫色长毛还有身后的长尾瞬间消失不见,背后的六魂幡也由紫变回了黑色,同时一道紫气从六魂幡上直冲而出,飞向漆黑无尽的天际。

    随着紫气消散,十方身子也一软,往地上倒去,与此同时,木乡楼已经压到了近前。

    白衣人不敢怠慢,没等十方倒地,一把抓起,双臂用力,将十方和黛靡同时甩了出去,只不过是将黛靡紧贴在十方身上,这样落地之时,有十方在下面垫着,黛靡倒不会被摔伤一点儿。

    白衣人扔出十方和黛靡,脚尖又一点飞剑,整个人飘落地上,那把飞剑也丝毫不停,嗤的一声,斜着插进不远处的地上,兀自颤动不已。

    木乡楼带着巨大的气浪,直直压了下来,眼看就要将白衣人压在其下。

    再看白衣人,一转身,迎着砸向自己的木乡楼,一抖右臂,在半空中,轻划两下,发出两道无形剑气,十字交错,激荡而出。

    木乡楼随之发出无数木头撕裂的声音,顿时烟尘四起,木片横飞。

    半空中,整座木乡楼竟凭空被上下左右断成四块,化作无数木屑残垣,如下木雨一般,纷纷散落而下,在白衣人面前,堆起了数丈高的残木废墟。

    尽管白衣人大显神威,凭空将木乡楼肢解,但毕竟楼体巨大,因而掀起一层气浪,卷起无数大小木块,四散而飞,但迎面而立的白衣人只是身上的白衣被吹的不停乱抖,但白衣人却如江海中的中流砥柱一般,直直站在地上,竟无一尘一木能碰到他的身上。

    已经吓傻了的王大彪望着满院飞溅的木片和不远处站着的白衣人,眼珠转都没转,谁知一股气浪夹着半截木柱,不偏不倚,迎面正拍在王大彪面门之上。

    王大彪哼都没哼出来,瞬间满脸是血,一仰头,昏死过去。

    离他不远处的诹取也被气浪一卷,整个头斜着飞离地面,吓得诹取玩命高喊:“牛,假牛鼻子,你他娘的有病啊,救命!”

    白衣人微微侧身,脸上淡淡一笑,伸手在半空中一转,卷着诹取的气浪风向一变,裹着诹取轻轻落到白衣人面前。

    尽管诹取没被吹走,但满脸都被无数木屑木片刮的伤痕累累,落到白衣人面前,诹取也不客气,张口就骂:

    “你个假牛鼻子,有你这么干的吗?你是要弄死老子?”

    白衣人脸上似笑非笑,“诹取,你不谢我救你也就罢了,怎么还口出恶言?”

    诹取龇牙咧嘴,“我谢你个大头鬼,有你这么救人的吗?”

    白衣人苦笑一声:“这你还怪我了?到底是谁把水精苍穹放出来的?我要不用斗转星移和清风剑气,你还能这么跟我说话吗?”

    诹取登时语气一滞:“这,这我有什么办法,我不过是个挂头,能不帮走畦人吗?再说了,十方不也是为了救你那宝贝徒弟嘛!”

    白衣人没再搭理诹取,一转身来到黛靡和十方身旁,俯身看了看黛靡的伤势,又摸了摸黛靡的脉象,从怀中摸出一个白色药丸,塞进黛靡口中,却对黛靡身下双目紧闭的十方跟没看见一般。

    诹取又忍不住喊道:

    “好你个牛鼻子,合着你徒弟是人,十方就不是人,你也太护短偏私了吧,只救你徒弟,不管别人死活,我告诉你,十方要是这么死了,我可跟你没完。”

第194章 身在局中

    白衣人听诹取这么一说,又笑着问道:

    “他要死了,你还怎么跟我没完?你现在还能对我大言不惭,他有没有事,你心里没点数吗?至于还要浪费我得之不易的百舒丸?”

    诹取虽然话说的不客气,其实心里也清楚,自己并无大碍,气力也开始有所恢复,那十方自然是性命无忧。

    但听白衣人反唇相讥,诹取又气呼呼说道:

    “不就是个破百舒丸?当个宝贝似的,真当我稀罕?我只是气不过,有你这么损的吗?赖好你也号称混元教十金仙之首,为了不让你徒弟摔着,却拿十方当肉垫,你也好意思做的出来。”

    白衣人见黛靡服药之后,微弱的气息渐渐平稳,这才转过头说道:

    “诹取,打我认识你以来,你就几十年如一日地败坏我的名声,如今我以德报怨,不计前嫌,救了你们,只不过用这小子当个肉垫而已,又害不死他,你至于这么不依不饶,早知道你这么不领情,我就应该直接带靡儿离去,任由你们被木乡楼砸成肉饼!”

    诹取气的嘴角直抖。

    “李淳阳,你个臭不要脸的少血口喷人,我败坏你名声?我呸,你的名声还用我败坏?谁不知道你混元李淳阳表面上道貌岸然,实际上一肚子男盗女娼,又最是偏私护短,还不讲义气,你救我们?笑话,你只是为了救你的宝贝徒弟。”

    李淳阳脸上倒无半点怒色,只是喟然一叹。

    “张君佐曾言,世人多愚昧,诹取更甚之,跟你讲道理,真是对牛弹琴,不过这次还真不是我偏私,要没有你带着这蠢货插这一脚,靡儿也不会遭此大难,更不用连累我还要现身救场。”

    诹取一听,气的脸都青了。

    “放屁,老头儿什么时候说过这话,再说,什么叫我带着这蠢货,十方平时蠢是不假,但他已经献祭爽灵,要没他,贺家这十年旧案就凭你那徒弟能查个水落石出?还连累她?你这护短也护地太不要脸了!”

    李淳阳看了诹取一眼,却并没还口。

    见李淳阳不吭声,诹取更是滔滔不竭:

    “怎么,没词了?当我不知道你那点烂心思,当年你不就不服老头儿吗?结果无论斗智斗力,还是降妖除怪,甚至连泡妞儿,你都被老头打的没有还手之力,我就知道你一直心里不服气,现在又见你徒弟也不如老头儿徒弟,所以你……”

    “诹取,咱们两个到底是谁更护短?”李淳阳两手一摊,一脸无奈。

    诹取见李淳阳毫无脾气,却是一愣:“咦,不对啊,听你的意思,发生的一切,你早就了如指掌,这可不是你的作风,你这么个护短之人,明知会有危险,怎么会派自己的宝贝徒弟只身一人来孝沧查血傀儡?”

    李淳阳摇了摇头,“你呀,除了嘴臭以外,倒也不是一无是处,就像你说的,我早知道这件事牵扯到金精穷奇,本意并不想让靡儿来的,但这是宗主的意思,说靡儿身为混元弟子,也该独自历练历练了。”

    “独自历练?!那可是金精穷奇,你们混元教合全教之力,不还被穷奇压着打吗?让一个尚未出师的小丫头来独自历练?你骗鬼呢?”

    李淳阳却一声叹息,“诹取,万事有因皆有果,宗主之所以这么做,自然有其道理,所以才必须派靡儿单独前来。”

    “道理?明知道是穷奇,还让小姑娘自己来?这是什么道理,你们这不是摆明了要让她羊入虎口,自己来送死吗?”

    诹取也露出疑惑之情。

    李淳阳更是无奈地摇摇头,意味深长说道:“此事关乎我混元大计,恕我不能告诉你缘由,不过我倒是可以告诉你,就算没有血傀儡,贺家也难逃灭门的结局,唉,说起来,我本来根本就不必现身露面的,此番回去还不知道会被宗主如何责罚!”

    “没有血傀儡,贺家也难逃灭门?这么说,你们派小姑娘来并不是为了查明贺家血案的?”

    李淳阳苦笑一声,“诹取,你真是身在局中,不识真颜,你觉得宗主真的会在乎贺家血案到底是怎样的来龙去脉吗?”

    诹取一愣,“你这是什么意思?”

    李淳阳却话锋一转,“诹取,我且问你,孝沧镇归何处管辖?”

    诹取疑惑不解,“自然是顺安县管辖。”

    “那顺安县又归何处管辖?”

    “顺安县自然归河北路顺安府管辖,你到底什么意思?”诹取已经有些不耐烦。

    李淳阳却不慌不忙,“那我再问你,青铜王朝所辖天下二十四路,四十八州府中,河北路归太一道哪个山宗所管?”

    诹取更是茫然,“你堂堂混元十金仙之首,竟然问我这个问题,青铜王朝三岁孩子都知道,太一道统领天下教门,南七北五十二山宗,河北路自然归北岳恒山宗所管。”

    “不错,那么为什么贺立业不去北岳恒山找太一道下辖的河北路恒山宗,却要舍近求远,去往华山求我混元教呢?”

    诹取愣了愣神,“这我哪儿知道,我又不是贺立业肚子里的蛔虫,他连官都不报,这本身就不合情理,那找你们混元教又有什么奇怪?”

    李淳阳摇了摇头,“那如果我再多说一句,贺立业每年都会供奉银钱四十万贯给小李相公呢?”

    “什么?你是说,贺家是小李相公的人?所以他才不去求助太一道?”

    “正是如此,贺立业是通过他老丈人顺安府的刘师爷才取代了泉州的傀儡木坊,成了宫廷戏班的官商,借此发家,那自然背靠的就是小李相公这棵大树了。”

    诹取却说道:“这又如何,虽然太一道和小李相公不睦,但贺家不过是北地偏远山镇中的一个土财主,家中闹妖怪也是民间事务,与朝堂争斗又有何关系?”

    李淳阳冷笑一声:

    “那如果我再告诉你,被贺家挤掉的泉州众木坊都是以枢密使关山铜为靠山呢?而且,在你和张君佐动身前一个月,关山铜已经派他的心腹,曾是镔铁降将,现为皇城卫副指挥使的郭药师秘密北上,而随行的,还有当今太一道掌教天师玉鼎真人座下二弟子火阳子林素灵,也就是你们之前碰上的那个红衣道人。”

第195章 万事皆有因

    诹取听李淳阳所言,惊的目瞪口呆:“什么?那女道姑真的是太一道的第五号人物,东岳泰山宗的宗主火阳真人林素灵?”

    李淳阳轻轻点点头,“不错,那正是林素灵。”

    “你的意思是关山铜派林素灵来对付贺立业?不可能吧,贺立业不过是个土财主,至于关山铜如此大动干戈?再说了,林素灵什么时候投靠关山铜了?”

    诹取更是惊道。

    “诹取,你随张君佐住在京城小李相公府上也有数年,难道一点儿都不清楚庙堂上的世故吗?”

    诹取倒吸了口冷气,“我也并不是一无所知,只是没想到太一道竟会倒向关山铜。”

    “天下熙熙攘攘,皆为一个利字,结盟共谋利益有何奇怪!”李淳阳淡然说道。

    “但当今青铜天子好道,自封道君皇帝,又册封太一道掌教玉鼎真人为护国天师,已是尊崇无比,太一道又自称方外之人,保持中立,从不参与朝堂之争,为何却会和关山铜结盟?”

    “方外之人也要吃饭,要吃饭就要有钱,太一道十二山宗,遍布青铜二十四路,四十八州府,弟子万千,没有钱,哪有当今如日中天的太一道?”

    “太一道还缺钱?”诹取实在难以置信。

    “太一道又不会变钱的道法,除妖降怪不收取费用,单靠区区香火钱,如何养得了遍布天下的太一弟子,更何况还要替天子炼丹修道求长生,你觉得多少钱能够用?”

    “我曾听老头儿说过,太一道炼丹的费用,不是由皇帝自己的内务库支付吗?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太一道有皇帝支持,还能缺钱?”

    李淳阳冷笑一声,“虽有天子支持,但钱并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也不是从土里长出来的,就算贵为天子,也不能凭空变出钱来,无论内务库还是国库,钱都要来自于民。”

    “那民不也是皇帝的吗?”

    “话虽不错,但你也要把百姓的钱拿到自己手里才算数啊,其实天下六国,皆为一理,无论举兵事,还是养民生,归根到底都是为了钱,而所用的手段,无非就是抢与收,像白银帝国生于苦寒北地,连年用兵,抢地夺民,就是一个抢字,镔铁国和青铜虽为结盟,但却要青铜年年进贡岁币,说白了也是抢,只是抢的是他国的百姓而已。”

    李淳阳见诹取一脸的不以为然,又说道:“其实你们走畦人不也一样,杀怪收钱,不问对错,冒生命危险,不也就是为了有钱糊口吗?”

    诹取还真被李淳阳说的无言以对。

    李淳阳又说道:“白银镔铁生于寒苦,只能以兵战行抢掠之事,但青铜王朝占据天下富庶,自古以安民收税为本,除了民税,还兼营专卖,最主要就是盐铁茶瓷丝马这所谓的内府六事,因为六事利益远大于民税,无论儒门还是兵家都想染指,才导致了青铜朝堂上旷日持久的兵儒之争。”

    “兵儒之争?”诹取摇摇头,一脸不懂之色。

    “所谓兵儒之争,自青铜王朝立国时就有,到如今,是以小李相公为首的保和派和以关山铜为首的主战派之间的争斗,双方都称是为了保国安民,但说白了,都是为了争权夺利,只是当今以小李相公为首的的保和派占据绝对上风,不光控制着天下税收,更掌控着专营六事中盐铁茶瓷丝五事,而枢密使关山铜却仅有饲马一事,处境堪忧。”

    “哦,怪不得关山铜要加害小李相公,照你这么说,归根到底还是为了钱。”

    “不错,富贵,才俊多趋附,穷困,天地皆鄙夷,亘古之理,就连武将出身的雁翎侯韩文忠都投靠了保和派,因此朝堂之上,形成了一强两弱之局,以小李相公为首的保和派,财源雄厚,人才济济,信奉古儒先圣之说,讲求以和为贵,自然视以武为本的关山铜和打着求道长生为名的太一道为眼中钉肉中刺,欲除之而后快。”

    “小李相公和关山铜是死对头我知道,但太一道不是一直秉持中立,虽然与小李相公他们信奉的儒门理念不和,但也算秋毫无犯,称不上是死对头吧?”

    “如果真是秉持中立,与世无争,又何必立于庙堂之上,只是太一道当今掌教天师玉鼎真人颇通权术,深知朝堂三派,太一道实力最弱,本身又是道门,才提出方外之人,奉修道长生为本,行除妖安民之事,保持中立,不问官事,由此获取了天子的信任,但无论保和主战两派还是太一道,天子都是根本,现在太一道深受天子信任,岂能不被保和派所忌!”

    “你是说,太一道只是表面中立,私下却和关山铜结盟,以对抗保和派?”

    李淳阳点点头,“但太一道毕竟表面奉行中立,加之天子庇护,保和派一时间也对其无可奈何,所以矛头自然就对准枢密使关山铜,再加上青铜王朝历代皇帝对武将皆不信任,关山铜的处境可想而知,所以他才要极力挑起战事,只有这样,他进可打击保和派争权,退也足以自保,也就是所谓的养寇自重,从而避免马放南山,刀枪入库,狡兔死走狗烹的下场。”

    “关山铜不都是每天把不为自己荣华富贵,只为了收故土,雪国耻,还青铜王朝以强盛,还习武之人以尊重挂在嘴上,真是说的比唱的都好听。”

    诹取倒是挺认同李淳阳说的这一点。

    “倒也并非如此,收故土,雪国耻是天下武人的共同理想,关山铜也不例外,但和寻常武人不同,关山铜很清楚,理想这东西,只有有实力者才能实现,空想解决不了现实问题,但喊口号却能为他拉拢天下武者的支持,只不过动动嘴皮子,又没有成本,何乐而不为?”

    诹取无可奈何的摇摇头。

    李淳阳又说道:“所以,摆在关山铜面前的现实问题,自然也是钱。”

    “养活效忠自己的武人需要钱,拉拢朝官亲贵结交盟友,还需要钱,打仗用兵,更需要无数的钱,如果没钱,别说收服山河的理想,就连自己小命也难自保,但他官居枢密使,权辖之下,来钱的只有六事中的牧马一事,其余五事都在小李相公手中,他又无力染指,所以只能另辟蹊径,就比如,扶持江南木坊成为宫廷织造局的官商……”

第196章 环环相套

    诹取愣了半晌。

    “这么说来,是贺立业断了关山铜的财路,所以你才会说,就算贺家没有闹血傀儡,也注定难逃灭顶之灾,就因为关山铜一定不会放过他,唉,我反而有点同情贺立业了。”

    李淳阳却摇摇头。

    “这你恐怕就想错了,你这是江湖人的思维,不过是些要解心头恨,拔剑斩仇人之类的粗浅想法,但关山铜却非江湖人,他很清楚,贺家虽是顺安数一数二的大户,但每年四十万贯的供奉对小李相公来说,远不能和内府六事相提并论,也就聊胜于无,因此贺家并不被小李相公重视,但对关山铜却极为重要,所以起初,关山铜的本意是想收服贺立业。”

    诹取一愣,“关山铜想收服贺立业?难道关山铜都缺钱到这份上,区区四十万贯对他都举足轻重?”

    “钱倒是其次,关键是贺家所处的位置特殊。”

    “位置特殊?”

    “贺家所在的孝沧镇归属顺安府,而顺安府和定远府合为河北路,河北路和白银镔铁皆有接壤,而三国交界处,就是北境三军之首的雁翎军坐镇的雁翎关。”

    诹取眼珠转了半天,才惊声说道:“你的意思是,关山铜是想把贺立业收归己有,哦,怪不得他千方百计要让徐有才当上定远巡抚,原来他是为了要掌控整个河北路。”

    李淳阳点点头,“看来你总算明白点了,关山铜的根本目的是雁翎军,但正所谓大军未动,粮草先行,就算关山铜干掉了韩文忠取而代之,但如果没钱没粮没辎重补给,雁翎军本就虎狼之师,焉能俯首听命,而青铜王朝所有军队的辎重补给全都掌握在小李相公为首的儒门手中,断了辎重,关山铜就算是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

    “你是说,关山铜打算绕开小李相公,单独用河北路二府来供养雁翎军?”

    “不错,自从徐有才升任定远巡抚之后,广收钱粮,已经弄的是民怨四起,但关山铜很清楚,仅凭定远一府,根本无法支撑雁翎军巨额的军费开支,只有掌控整个河北路才勉强足够,但顺安知府是小李相公一派,官风又颇嘉,一时间难以轻动,但顺安府的赋税,十之八九来自于贺家,所以关山铜自然早就盯上了贺家木坊,这才派郭药师秘密北上,目的就是要收贺立业入自己的门下。”

    “贺立业不是小李相公的人吗?而且之前又断了关山铜的财路,早已经得罪了关山铜,岂能轻易投诚?”

    “此一时彼一时,自从关山铜联合太一道后,势力急增,而当初贺立业是通过刘师爷投在了小李相公的门下,但贺家本身不在六事之列,并不受小李相公重视,加上如今刘师爷已经过世,贺家其实已经断了和京城的关系,如果关山铜威逼利诱,以贺立业的为人,改弦更张到关山铜的门下也并非难事。”

    李淳阳顿了一下,又说道:“而且,收贺家木坊对关山铜来说,还有另外一层好处,那就是贺家生意遍布大江南北,光在黄河以北,分号就不下百余家,分布北地各州府,关山铜起于南方,在北地一向实力薄弱,如果能掌控贺家,对他下一步染指整个北境,也会有莫大的便利。”

    “也就是说,关山铜本来是对贺家志在必得的?”诹取眼珠不停乱转,上下打量着李淳阳。

    “不错,而关山铜之所以派郭药师,就是向贺立业展现诚意,当初贺家在镔铁国经营生意,就曾受恩于当时身为西京节度使的郭药师,贺立业还亲自前往镔铁国见过郭药师,因此由他出面,最为合适。”

    诹取突然冷笑一声:“假牛鼻子,你说了这么多,不是关山铜就是太一道,合着和你们混元教一点关系都没有吗?可我们来了几天,也没见到什么郭药师,更没见到林素灵,见到的只有你的宝贝徒弟,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李淳阳望了一眼诹取,眼中露出颇为复杂的神情,语气也黯淡了些许:“诹取,我们混元教的目的你还用问吗?一方面是为了除妖安民,另一方面,自然是不能让太一道和关山铜的计划得逞。”

    “哼!”诹取冷哼一声,“除妖安民?说的好听,难道就派黛靡一个小姑娘独自前来就能除妖安民,还能破坏太一道和关山铜的谋划?”

    李淳阳回道:“正是如此,如果没有你们横插这一脚,一切也都会按照宗主的计划进行。”

    “计划?什么计划能让黛靡一个人就能破坏关山铜的计划?”

    “其实很简单,根本不需要靡儿做什么,只需要她来到孝沧就可以了,世人皆知,混元教出山,自是为了除灭妖怪,靡儿到了贺家的事情只要传出去,世人当然知道贺家出了妖怪,这就足够了。”

    “就为了让外人知道贺家出了妖怪?这是什么道理?”

    “诹取,青铜王朝有严令,凡是家中豢养妖孽者,死罪不赦,如果外界一旦风传,贺家木坊为了自身利益,豢养妖怪,试问关山铜还敢将贺家收入其下吗?”

    “贺家豢养妖孽?这明明是穷奇为了怀金娥五魂,并不是贺立业私自豢养的金妖!”

    “诹取,你难道不明白什么叫人言可畏吗?妖孽出自贺家,如果没有你们拆穿其中缘由,外面又有谁会知道这是穷奇所为?纵是贺家满门被灭,也自会传成是贺立业自己养妖,最终被妖怪反噬,实乃罪有应得。”

    诹取闻听,惊的是目瞪口呆。

    李淳阳悠悠叹了口气,又说道:“贺家在孝沧镇本就一枝独秀,几乎垄断了整个傀儡生意,正不知有多少人背地里盼着他们倒霉,一旦有点风吹草动,比如传出妖怪就是贺立业的义子贺毓龙,是贺立业用邪术从小豢养的妖孽,才使得贺家发家,正所谓破鼓万人捶,后面会传成什么样,就不用我多言了吧?”

    “这……”诹取望着李淳阳,心中竟生出阵阵寒意。

    李淳阳又接着说道:“而且,青铜王朝还有严令,如在朝为官者私自结交养妖之人,罪同自养,因此,早在靡儿动身之时,宗主就已经将消息巧妙地透露给了关山铜,才让他临时改变主意,请出太一教,为的就是将贺家变成一把利剑长矛,而矛头直指的自然是当朝宰相小李相公,这才有了林素灵北上孝沧。”

第197章 所谓混元

    诹取听得是寒意连连:

    “什么,原来你们混元教才是罪魁祸首,真枉你们整日里自称一心为了天下苍生,但无论你们还是太一道,又有哪个真的是为了除妖安民?这分明是要把贺家往死里整啊?”

    李淳阳却淡然说道:

    “诹取,正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关山铜本意是想收了贺家,但如果得悉了贺家有妖的话,必定会改变主意,因为他绝对会想到,如果贺家满门全灭,他不光白得了无数银钱和整个贺家在北地的分号,还能当成攻击政敌的长矛利剑,加上天子一向信任太一道,到时只需林素灵证实贺家的妖怪是贺立业私自豢养的,天子必定深信不疑,那小李相公就脱不了干系了。”

    诹取就觉得头皮阵阵发麻,心想:

    “怪不得贺立业临死之前曾经问十方,可曾见过那望不见底的漆黑深渊中蛰伏的恶兽,已经向他张开狰狞大嘴,要将他一口吞下,看来他也早有所悟。”

    李淳阳接着说道:

    “只是小李相公一向洁身自好,读圣贤书,奉修身齐家治国之道,为官重名声,为人惜羽毛,开口必精典,行事仿古贤,纵是满朝言官被小李相公压制久矣,都挑不出一丝破绽,更别提宦官出身,只粗通文墨的武人关山铜了。”

    “因此想要搬倒小李相公,谈何容易,所以也只能用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但如果贺家养妖成了事实,关山铜自然会紧紧攥着这把利剑,从而将兵儒之争,赤裸裸地摆到台面之上。”

    诹取额头竟冒出冷汗,“你是说关山铜会借此事,污蔑小李相公结交贺家,罪同养妖,在朝堂和皇帝面前攻击小李相公?”

    李淳阳摇摇头,“这根本无需关山铜自己出面,只需将此事传入京城,满朝言官就会对小李相公群起攻之,太一道也会暗中推波助澜,更甚者,还可以诬陷说是小李相公授意,让贺家替自己养妖,而养妖是仅次于谋反的大罪,就算不能一举置小李相公于死地,但由此引发朝堂和民间两方的压力,也足以迫使小李相公自己辞官了。”

    “好歹毒的计策,如此一来,就算小李相公明知道是关山铜的栽赃嫁祸,也莫口难辨,而贺立业,更是明知道自己已经坠入深渊,也无能为力。”

    李淳阳点点头:“贺立业不过只是一枚小小的棋子罢了,而至于贺家本身,对关山铜来说,顶多也就值半个顺安府的钱粮,但要是因此搬倒了小李相公,那就是整个青铜王朝的钱粮,关山铜再蠢,也还是算得清这笔账的。”

    “那这和你们混元教有什么干系,为什么要出此毒计?你们不是早就远离朝堂,难道也跟太一道一样,投靠了关山铜吗?”

    李淳阳却摇摇头,“其实对于我们混元教来说,关山铜也好,小李相公也罢,都是一丘之貉,谁受益谁有损跟我们毫无干系,而宗主之所以这么做,只是为了不想挑起战事,以致黎民涂炭。”

    “我呸,李淳阳,你说的真比唱的好听,你明知关山铜早已联合白银帝国,之所以没办法立刻起兵,正是因为有小李相公压制,无法掌控兵权,你们现在这么做哪是要阻止战起,分明是助纣为虐,帮着关山铜除掉小李相公,一旦小李相公倒了,关山铜就无人钳制,大战必起,你怎么好意思能说出是为了阻战,为了天下苍生?”

    李淳阳静静地听诹取说完,才解释道:“诹取,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正是因为如此,反而让关山铜不会立刻挑起战事,或者说至少三年之内,他都无力举兵,但如果混元教不这么做,关山铜不日就会开战,而结果,青铜必将大败。”

    “你少胡说八道,关山铜如今已经染指雁翎军,如再没了小李相公,他肯定立刻宣战,怎么可能还等到三年之后?”

    李淳阳摇摇头。

    “诹取,方才我已经解释过,关山铜极力主战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自保,但如果小李相公倒了,他面临的威胁大减,挑起战事的想法自然也就没有那么急迫,否则,他明知准备不足,也必定会铤而走险,仓促起兵。”

    “如此一来,他后方有小李相公钳制,辎重钱粮又只能从定远一府供给,面对的却是镔铁南院铁骑,而白银帝国尚在中京苦战,根本无力配合关山铜夹击南京,胜败自然可想而知,到时候百年雁翎军一旦折损殆尽,青铜就再无力自保了。”

    “但如果小李相公倒台,兵儒之争表面化,那关山铜的首要目标就会从发动战争变为先稳定朝堂,争取最大的权力,而对于儒门来说,虽然小李相公倒了,但整个儒门树大根深,六事经济依旧掌握在儒门手中,关山铜想要完全操控朝堂,夺取六事控制权,掌握五军兵权,还需要很长时间。”

    “到时候,朝堂上就会出现兵家强,儒门弱,而所谓中立的太一道和关山铜也会因为权力而产生罅隙,继而太一道就会转向与儒门结盟,共抗关山铜,届时,关山铜的主要精力只能先放在对付太一道和儒门的内斗上面,就无心发动战争了。”

    诹取被李淳阳说了个瞠目结舌,“这,这,我是完全被你弄糊涂了,我本就不懂这些,就当你说的都是对的,但……”

    李淳阳也叹息一声,“你是不是要说,但这样,对贺家也太不公平了?”

    诹取没吭声,但明显并不认同混元教的做法。

    “贺家自有原罪,就算没有卷入兵儒之争,仅叶玲珑一事,也注定其结果,而且,贺家的惨剧只不过是一家之事,像这样所谓的人间惨剧,每时每刻,无不在天下的任何地方,任何家族里重复上演,但充其量,受害者,也仅是一家冤魂,但如果战起,将不知有多少人会家破人亡,又不知有多少人会无辜丧命,混元教正是为了天下苍生,才不得已如此行事,正所谓舍小家而保大家也。”

    说着,李淳阳又忘了一眼地上的十方。

    “只不过,太一道之所以会派出林素灵北上,目的可并不单单只是为了区区贺家。”

第198章 天意

    “火阳真人北上并不只是为了贺家?”诹取听李淳阳这般一说,登时脸色大变。

    李淳阳望了诹取一眼,眼中情绪也变得深沉。

    “我刚才说了,关山铜最初只是为了收降贺家,根本就没必要惊动太一道,就算他后来想要借助太一道对付小李相公,也没必要动用火阳子这样的绝顶高手吧,凭他小小的贺家还远没有这个资格。”

    “你的意思是,太一道之所以会让林素灵北上,主要的目的是为了老头儿?”

    虽然诹取早就有所怀疑,但听李淳阳这般一说,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李淳阳点点头。

    “这天下除了五大精灵外,能惊动太一道动用一宗之宗主,尤其是林素灵这样的顶尖人物,恐怕除了在下,也就只有白袍张君佐了吧。”

    “林素灵真正目的真是为了要除掉老头儿?”

    李淳阳喟然一叹:“你们遇见林素灵乃是在孝沧镇以北,当时林素灵正急急赶路北上,沿着那条官道向北,能通向哪里,你诹取不是比我更清楚吗?”

    诹取满面惊色,脑子猛然一转,登时说道:“对啊,你是怎么知道我们曾碰上了林素灵?又为何知道她当时正要去往黄觉寺?难不成……”

    李淳阳毫无隐瞒,“不错,当时我就在你们不远处的树林之中,发生的一切看的一清二楚。”

    “你当时就在左右?”

    “不然,我怎么能知道的如此详细,而且不光如此,之后也是我告之林素灵不必再继续去往黄觉寺了,因为张君佐已经死了。”

    “你已经知道老头儿……好哇,牛鼻子,你既然早就算到老头儿会遭此大难,为何不出手相救,你难道忘了当年老头儿对你可是有数次救命之恩,还曾和你义结金兰?”

    李淳阳听诹取这般一说,脸上也隐隐露出愧意。

    “虽然世人都传我李淳阳有洞察天机之能,扶乩能前知三百载,问卦能后晓五百年,但你还能不清楚,我哪有未卜先知之能,如果事先就能算到他会在黄觉寺遇险,又岂能不出手相救?”

    “你事先并不知道?”

    李淳阳点点头,“我事先的确毫无所知,甚至当我看到这小和尚披着六魂幡时,都没能想到,他会把六魂幡传给这个蠢货。”

    诹取愣了好半天,“那你是怎么知道老头已经……哦,对了,你看见我了。”

    李淳阳又点点头,“其实自从靡儿离开华山,我就一直悄悄跟着她,毕竟她尚未出师,这次又是单独一人,我委实放心不下,因此一路暗中相随,路上也替她除掉了几个穷奇派出的金妖。”

    诹取点点头,“我说呢,之前我就奇怪,既然小姑娘早就被西妖族盯上了,为何却还能从华山一路平安无事到了孝沧,原来身后有你这个护短的师父暗中保护。”

    “所以,当我再看到了你之后,才知道恐怕义兄他已经遭遇不测了,而林素灵之所以没有察觉,只是因为当时你被这小和尚惊慌失措之下,扔进了河里,再加上他又蠢的出奇,才让大名鼎鼎的林素灵也看走了眼,错认为是个欺世盗名的小骗子而已。”

    诹取这才明白当时发生了什么,但却问道:“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现身见林素灵,告诉他老头儿已经死了呢?难道你就不怕当年的武当之约?”

    “因为我压根没想到,你们会尾随靡儿来了孝沧镇,更没想到,你们也会牵扯其中,要不是如此,靡儿就不会遭此大难,因为我的本意是让林素灵回转孝沧,凭她的本事,只需一眼,就能看穿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而且有她出面,血傀儡也根本伤不了靡儿。”

    “你本来是要引火阳真人来对付血傀儡的?”

    李淳阳点点头,“你也知道,当年我混元教和太一道有武当之约,双方以黄河潼关为界,混元掌关西,不可涉足关东,而太一道也绝不会踏出潼关一步,至今如此,如果我现身孝沧,就是犯了武当之约,到时太一道必定会上华山找宗主理论,所以我才绝不能露面。”

    “那你就不怕火阳子对你徒弟不利?她也是混元弟子,这样不也是越界?”

    “这倒不会,一是火阳子身为泰山宗宗主,地位尊贵,她自持身份也不会难为靡儿,只要来的不是我们混元十金仙,太一道是不会大举兴师问罪的,二来,当年龙虎山太一道混元教斗法夺旗之时,林素灵曾欠我一个人情,所以我才想让她保护靡儿。”

    “唉,你想的倒是真周全,可惜却只是为了你的宝贝徒弟,并不是为了正邪对错,你与当年可大不一样了。”

    李淳阳也是一声叹息。

    “世道艰辛,你不见朝堂之上,个个不都自称扶正黜邪,但真有哪个是为了正邪对错,小李相公拉拢张君佐,也只是为了对付太一道,而你们走畦人又什么时候讲过正邪对错?张君佐难道不也是为了要借助小李相公遍及天下六国的势力,好去查找银华的下落,才会去往京城的吗?”

    “老头儿帮小李相公虽不是为了正邪对错,但他并没有害人之心,也只是为了寻找魂主的下落,怎知却落得个如此下场。”

    李淳阳点点头说道:

    “这就是所谓的天道不公,以万物为刍狗,其实不管小李相公,关山铜之流也好,还是太一道,混元教也罢,乃至于天下六国,无不打着扶正除邪的旗号,但追求的只有利益,为了利益,什么贺家,张君佐,就算江山社稷,黎民百姓,也能当做牺牲的筹码。”

    诹取愣了半晌,颓然说道:“唉,怪不得十方他不愿北上出关,又说老头儿这般轻易结交权贵,就是一脚踏进了权力争夺的旋涡,没想到他一个孩子,看的比老头儿还清楚啊。”

    李淳阳听诹取这么一说,虽然神情一愣,但却冷哼一声:

    “看的清楚有什么用,身无长技还妄自出头,真以为披了六魂幡,就天下无敌,莫说穷奇火阳子,就是血傀儡,也足以置他于死地,要真看的清楚,他还会如此不自量力强行出头,最终把事情搞的一团槽吗?”

    “这也不能怪十方,他刚披幡挂头,就能将血傀儡查个水落石出,让叶小姐沉冤得雪,已是不俗,他又不知道贺家背后还有如此错综复杂的关系,但贺家闹金妖的事情也算传出去了,也不算坏了你们混元教的阴谋吧,何来是他把事情弄的一团糟?”

    诹取听李淳阳话说的刺耳,因而也说得毫不客气。

    李淳阳没好气膘了诹取一眼。

    “但结果却是他差点毁掉整个孝沧镇,才让我迫不得已只能现身,至于你所谓的叶小姐,难道这个世上,除了这蠢货以外,真会有人在乎她是不是冤死的?”

    “这……”诹取黯然无语。

    李淳阳也沉默半晌,又抬头望向无尽的苍穹。

    “诹取,我之所以跟你说这些,是想让你能告诉他,一个人就算再聪明,也不可能凭借一己之力去抗衡一个派系,一个道门,更不可能抗天违命,与天道为敌,否则,最终都会被碾压的粉身碎骨。”

    诹取微微一愣,“天道?”

    哪知李淳阳却说出一番极其古怪却又意味深长的话来。

    “诹取,天道之下,无论是我还是张君佐,无论是混元教还是太一道,甚至整个青铜王朝,天下六国,都不过是天道手中摆布的棋子,提线的傀儡,如果有一天,当天道认为我们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了,没有谁能逃出灭亡的结局,但或许他却不同,只不过他现在太弱小,还没到他粉墨登场的时代。”

第199章 飞火流星

    夜,愈加浓郁,天,愈加深邃。

    诹取茫然望着李淳阳,根本无法理解李淳阳说的是什么意思,张了张嘴,似乎想问但又不知该问些什么。

    好半天诹取才问了句:“你为什么说他是不同的,他只不过是老头儿偶然遇到的,去黄觉寺之前,谁知道能遇见他,谁又能想到老头儿会死,会把六魂幡给了十方。”

    诹取刚说完,李淳阳猛然抬头,望向无边的天际,似乎在找寻着什么,同时嘴里说道:

    “所谓意外之子,本就是相逢于偶然,而非刻意寻之,只因世人对偶然无法解释因果,便误将其归为于天道,实际却不知,纵是天道,也无法算尽天下偶然之事,但如果将本不在天道掌控之中的意外之子过早地融于寻常,则免不了要坠入天道的彀中。”

    诹取如同听天书一般,不禁皱皱眉,“我说假牛鼻子,你能讲点人话吗?你说的到底什么意思?”

    李淳阳却并没再说话,双眼紧盯南边的天空,就见从南方的天际中,一颗流星拖着长长的尾巴,自南向北,闪耀而过,在漆黑的夜空中,划出一道如银河般璀璨的光华。

    李淳阳仰望流星,脸上又露出极为古怪的神色,轻抬右手,一阵微风卷起,竟将十方背后的六魂幡掀起,刚好将十方整个身体遮住。

    李淳阳等流星消逝于北方无尽的天际后,用极低地声音说道:“诹取,我能说的只有这么多,需知隔墙有耳……”

    诹取疑惑地来回转转头,见十方,黛靡还有王大彪都昏迷不醒,又抬头四下望望,毫无动静,脸上尽是莫可名状的表情。

    “隔墙有耳?没别人啊?”

    流星消逝,天际又恢复了深邃,李淳阳这才转身,到了诹取旁边,附在诹取耳旁,低声耳语几句。

    诹取眼睛瞪了老大,“你,这,我,假牛鼻子,迟早有一天,我要被你搞死!”

    “切记,切记。”李淳阳说完,一扬手,就见从废墟中,一道寒光闪过,黛靡仅剩的那只短刀蜂魅已经落在李淳阳的手中。

    “成双成对,独木难支。”

    说着,李淳阳轻轻用手一捻,蜂魅竟化作一只金蜂,一抖翅膀,飞离李淳阳的手心,盘旋两圈,长飞入夜,竟不知所踪。

    等金蜂飞走,李淳阳又一抖手,地上插着的飞剑离地,缩成只有一寸长短,飞进李淳阳道袍的长袖之中。

    “诹取,事已至此,我带靡儿回华山复命去了,方才所说,切不可儿戏。”

    诹取却问道:“你说的我倒是都记下了,只不过如今贺家尽毁,要是万一关山铜放弃贺家,直接起兵了,到时候北境必定封锁,又有火阳真人林素灵,我怎么带十方脱身啊?”

    李淳阳淡然一笑,“这你大可放心,我早有准备,就算现在关山铜收了贺家钱财,量他也无力起兵,更何况雁翎侯韩文忠还没死呢,至于林素灵,你更不用担心,我想,能助你脱身的,反而是她火阳子。”

    说完,李淳阳俯身抱起黛靡,一转身,到了马厩,轻轻跃上刺玫,又冲诹取淡然一笑:“诹取,今后,你不会再败坏我的名声了吧?”

    诹取茫然望着李淳阳的背影,嘴里喃喃念道:“天下至阴之地,需等三花之后……”

    …………………………………………………………………………

    六百里外,定远知府衙门,徐有才坐在书房中,彻夜未眠,还在奋笔疾书,脸上喜中带忧。

    喜的是一举除掉了静空和张君佐,不光完成了关帅的嘱咐,还意外地发现静空竟然没有将赃款运到白银帝国,而是藏在地窖中。

    如今已经全部清点入库,足足有三十八万贯之多,不光能中饱私囊,日后关帅用兵之时,自己还能将其献作军资,必定又是大功一件。

    忧的是虽然张君佐死了,但关帅之前特意叮嘱的六魂幡却不见了踪影。

    而得力手下金永贵也殉职而死,黄觉寺当时发生了什么,无人知道,只听报,逃了寺中一个小和尚,难不成是他拿走了六魂幡。

    因此徐有才正在签写海捕公文,心说无论如何,一定要抓住那个逃脱的小和尚,追查六魂幡的下落。

    正当徐有才刚在公文上盖上定远知府大印,猛然听到一声震天巨响,如天崩地裂一般,惊的徐有才连手上的大印都扔了。

    徐有才急忙命人查看出了什么事。

    没过多久,几个衙役抬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惊慌失措跑了进来,“大,大人,不好了,衙库出,出大事了!”

    徐有才一听衙库出事,大惊失色,厉声喝道:“衙库出什么事了?”

    躺在地上那个浑身是血的人吃力说道:“大,大人,方才我们清点完银钱,刚锁了库门,哪,哪知道从天而降一个巨大血球,正落在衙库上,竟,竟然炸了。”

    “炸了?!”徐有才疾走两步,一把抓住此人胸口,“什么炸了?”

    “那,那个大血球炸,炸了,将,将整个衙库夷为平地,无数,无数铜钱和银子都炸到天上,兄,兄弟们也被炸死炸伤无数。”

    “什么?!”徐有才脸上肌肉抖动不停,刚要命人带路,一个后宅家丁这时灰头土脸,慌慌张张跑了进来。

    “大,大人,大事不好,家,家宅走水了?”

    “走水?”徐有才须眉皆炸,“如何走的水?”

    “大人,方才,一声巨响,把人都惊醒了,小的刚想出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哪知道身后天降神火,整个后院都烧起来,太夫人,夫人,还有大,大人的几个偏房奶奶都被困在大火之中。”

    “哎呀!”

    徐有才闻听,腿一软,好悬没瘫到地上。

    “还不快去救人!”

    话音未落,又见一个衙役冲了进来,“大,大人不好。”

    徐有才眼睛都红了,上去一脚将衙役踹翻在地,“又有什么祸事?”

    “大,大人,城里下,下起血,血雨,还,还有无数银钱珠宝,全城百姓都疯了,如今城中到处都是争抢殴斗,个个如同暴民,我,我们根本压不住,请大,大人赶紧调兵,否,否则……”

    徐有才身子晃了两晃,两眼一黑,栽倒在地。

第200章 火阳疑虑

    贺家大院,满地疮痍。

    白布包头,肿了半张脸的王大彪火急火燎跑了进来,急匆匆到了废墟前站着的几人面前,单膝跪倒。

    “仙师,大人,小的已按照仙师的吩咐,把那小子送到南边封龙山了!”

    一个一身火红道袍,玉簪别顶,面如美玉,看年龄只不过二十出头的美貌道姑轻轻点了点头。

    “药喂了吗?”道姑问道,声音清脆悦耳。

    “喂了,按仙师您的吩咐,背着那人头偷偷喂的,那人头光顾着吃包子,一点儿都没察觉。”

    道姑旁边站着个一身云锦斗鱼服,披墨绿色大氅的彪形大汉,满脸横肉,瞎了只左眼,带着一只金丝缝边的黑眼罩,冷哼一声,脸上尽是不悦之色。

    美貌道姑毫不理睬,又对王大彪说道:“等他醒了,你按照我的吩咐行事,这里没你的事了,撤走你的人,到天亮前,不准任何人靠近贺家木坊。”

    王大彪赶忙称是,又给二人磕了头,这才带着人急匆匆出了贺家。

    “宗主。”等王大彪走了,绿氅大汉拱了拱手。

    “这小子披了姓张的六魂幡,就是大帅的心腹大患,你不除掉他,为何还要救他,等回京后,我看宗主要如何跟大帅交待?”

    大汉眼中敌意明显,语气极为不善。

    “关帅那里,贫道自会交待,无需郭大人费心。”

    大汉脸色愈发难看,又说道:“走畦人是宗主分内之事,本官是没资格过问,但宗主明知道贺家缘故,为何却不让本官出手相救?”

    道姑红润的双唇轻轻一扬,露出一丝轻蔑的浅笑。

    “郭大人,你救下贺家,无非换得贺家投诚,充其量得钱区区四十万,但不救,不光能得到整个贺家,还可帮关帅夺取整个天下,那内府六事万万贯金银,孰大孰小,大人自思?”

    “本官当然明白,但如今贺家全毁,哪还有证据可以用来指证李元长借贺家之手私养妖孽!”

    道姑轻轻一笑,并未回话,而是玉手轻抬,在她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只橙红色的纸鹤。

    道姑启朱唇,冲着纸鹤轻轻一吹,那纸鹤浑身顿时生出蓝色火焰,如火箭一般,直飞而出,到了木乡楼的废墟之上,盘旋两周,悬空而立。

    大汉及其身后的手下都面带疑惑,不知道姑此举何为,却猛然听到木屑瓦砾之下,发出一声如木头撕裂般的吼声。

    紧接着又砰的一声巨响,木片四飞,一个人形的身影晃晃悠悠,从废墟中爬了起来,站在纸鹤的正下方。

    大汉和几个手下个个大惊失色,纷纷抽出刀来。

    红袍道姑伸手一指,“郭大人,这就是你要的证据。”

    道姑话音刚落,半空中的纸鹤发出耀眼的光华,将四周照如白昼。

    就见一个满身焦黑的身体直直站在废墟之上,一个满目疮痍的脑袋来回晃动不停,看的人脊背阵阵发凉。

    尤其是那张嘴,似乎被什么利器洞穿过一般,都裂到耳边。

    这时,纸鹤已被身上的火焰燃烧殆尽,化作一阵飞灰四散,光线也暗了下来,那个脑袋也随之停止了摆动。

    大汉满面惊色,好半天才颤声问道:“宗主,你的意思是?”

    道姑淡然说道:“圣上近些年来,屡患口疾,长喷血不止,龙体日渐衰弱,恭喜郭大人替圣上分忧,查明元凶,立下救驾之功。”

    大汉抬头望了望木头傀儡,又看了看红衣道姑,眼中的迷惑瞬间一扫而空,慌忙收刀入鞘,推山倒柱一般,跪在道姑身前。

    “从今往后,郭药师愿为宗主赴汤蹈火,虽死不辞。”

    道姑这次却还了一礼,“郭大人不必多礼,这也是为关帅效命。”

    郭药师此刻脸上再无任何不敬之色,小心翼翼站起身来,望了望血傀儡,又说道:“宗主,那这妖孽……”

    “郭大人无需担忧,魂形已散,这仅是一具金妖的躯壳而已。”

    “多谢宗主大恩!”

    说完,郭药师转头向手下吩咐道:“尔等听命,速将谋逆妖邪拿下,解往京城,交给大帅发落。”

    几个手下本来见血傀儡站了起来,都有些心惊,但一听红衣道姑的意思并无危险,都知道这可是天大的功劳,早就按难不住。

    一听郭药师下令,个个奋勇争先,上前将早就不会动弹的血傀儡五花大绑起来。

    红衣道姑面带轻笑,又冲郭药师微微一礼,“贫道还有两件事相求,不知郭大人能否答应。”

    郭药师早已是诚惶诚恐,慌忙说道:“宗主有事尽管吩咐,无需跟郭某客气。”

    “一件是方才大人所见的白衣道人,他无足轻重,就不必向关帅报之了。”

    郭药师毫不犹豫说道:“郭某明白。”

    “另一件是想求郭大人给那小孩子一份路引,让他顺利南去。”

    郭药师这次却犹豫片刻,“路引小事一件,但放走了那小子,郭某担心日后宗主会被大帅怪罪。”

    “大人好意,贫道心领,不过如今张君佐已死,关帅已高枕无忧,贫道又让王大彪给他服下封魂丹,就算他披了六魂幡,今后也无法调用魂形,只是废人一个,六魂幡上古神物,会择主而事,杀了他,六魂幡还会另选他人披幡挂头,如此,由一个废物披幡,总好过一个强力的对手披幡,关帅自会明白其中利害,如果大人担心关帅怪罪,可权当不知。”

    “宗主哪里话来,路引不过举手之劳而已。”

    郭药师承诺下来,却又问道:“不过宗主,郭某一直不明白,既然宗主早就知道贺家的来龙去脉,为何不直接拿下妖孽,却非要让王大彪告诉那个小和尚前因后果,让他去查明真相呢?”

    红衣道姑回道:“郭大人,你还不明白吗?贺立业宁可舍近求远,不求助我太一道而远上华山,说明他已经知悉关帅和我太一道的关系了,如果贫道再不请自来,自降身份倒是小事,但难免不会让贺立业心生怀疑,如果他有所防备,最后来个鱼死网破,对关帅的大计有害无益,焉能达到如今的效果。”

    说着,红衣道姑又用手指向西面,“更何况还有混元教那个小丫头,虽说是混元教破约越界,但如果贫道露面,该如何处理她却又是一件左右为难之事。”

    “左右为难?”郭药师面露疑惑,不禁又问道:

    “这有何难?这是他们混元教破约在先,按照武当之约,擅自越界,即为挑衅,宗主就算将她毙于掌下,也是合情合理,量他混元教也不敢如何。”

    红衣道姑却轻轻摇了摇头,“混元宗主符无忌明知道孝沧越界,却为何还要派人,但派来的却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因为他想借刀杀人,贫道正好将计就计,不过这是混元教和我太一道之间的瓜葛,和关帅并无太大干系,郭大人还是少知为妙。”

    郭药师见红衣道姑不愿多说,也知道其中牵扯到太一道和混元教百年隐秘,自己也不好再追问。

    红衣道姑心中却也暗暗困惑:“怪不得师尊此次非要亲点派我北上,水精苍穹,半妖金女,甚至连符无忌也开始蠢蠢欲动,淳阳师叔,你到底目的为何?”

第201章 清醒梦

    十方昏昏沉沉,就觉得头疼欲裂一般,四肢也麻木僵硬,勉强睁开眼,见四周弥漫着全是奶白色的浓雾。

    “这是哪儿?不像是木坊。”十方摸着身下冰冷潮湿的石头地面,吃力地撑着身子,晃晃悠悠站起身来。

    由于雾气太大,可见度不足身前二尺的距离,十方眼前全是白茫茫的一片,别说辨别方向,就连四周有什么,都无法看清。

    十方揉揉眼睛,也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去,只能如同瞎子一般,向前摸去,刚走两步,猛然就听身后有人喊道:

    “先生,留步,不可再往前行。”

    十方听是个女子的声音,但极为陌生,便转过身来。

    就见从浓雾中走出两个人来,都是女子,都是一身红衣,就连举止动作,模样长相都极为相似,唯独有区别的是,仔细看能分辨出是一老一少。

    十方一看到这两个女人,眼睛瞪得老大,惊声叫道:“姐姐,原来是你啊?你没被火伤到吧?”

    那个年少女子并未说话,只是冲十方轻轻点了点头,神情虽然冰冷,但脸颊却带着丝丝如同羞涩一般的红润,正是伯奇鸟红鸾。

    红鸾旁边年纪稍长的女子张口说道:“先生,奴家这厢有礼了,多谢先生挂念,鸾儿并无大碍。”

    十方一听,正是方才叫住自己的声音,不禁面露疑惑,望向红鸾,“姐姐,这位是?

    红鸾低着头没看十方,轻声念道:“先生,这是家母。”

    十方闻听,差点没蹦起来,又仔细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女人,见眼前妇人面容和红鸾极为相似,好似姐妹一般,只是眼角眉梢间略有沧桑,十方根本没想到这会是红鸾的母亲。

    十方好半天才颤声说道:“你,你妈啊?不,不,是姐姐的母亲?我还以为是你姐姐呢?”

    红衣妇人面露微笑,“先生玩笑了,伯奇自古只有兄妹同生,并无姐妹相伴,先生身为夜提刑,怎会不知?”

    十方傻愣愣瞅瞅红衣妇人,又看看红鸾,却问道:“姐姐,你母亲不是……”但话没说完,十方又轻轻点点头,“哦,果真如此。”

    红鸾一直低着头,一言不发,甚至都不敢看十方一眼,倒是红衣妇人面带微笑。

    “先生莫惊,奴家并没有死,只是魂形已散,不能存于外世,唯有栖身在这清灵梦境之中,苟延残喘。”

    “什么?这里是清灵梦境?”十方这下可真是惊地张大了嘴。

    红衣妇人微微点点头。

    “这里是分隔清灵梦境和外世的夹层,又名清醒梦境,先生如果再往前去,就是清灵梦境第一层,称为紫钗幻梦,凡人一旦进去,可就出不来了,所以奴家才鲁莽出言,提醒先生。”

    “清醒梦?紫钗梦?去了就回不来了?”十方觉得脑子都有些转不动了。

    红衣妇人见十方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又面露惊恐之色,这才赶忙说道:“先生莫慌,清醒梦虽是清灵梦境,但来去无妨,实不相瞒,正是奴家命鸾儿将先生带来于此。”

    “是伯母让红鸾姐姐带我来的?”十方更是茫然,“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

    红鸾听十方发问,脸上红润更增,头也更低,依旧沉默不语。

    红衣妇人眼中却流露出淡淡的哀伤,轻叹一声:“先生,奴家冒昧请先生来,一是感谢,谢先生解咒大恩,救了鸾儿的命,二来是,为了赎罪。”

    十方望着红衣妇人,眼珠转了转,脸上瞬间又被一层浓重的疑云笼罩。

    “解咒?伯母,更鸟件的诅咒真的存在吗?如果根本就没有诅咒,何来解咒一说。”

    红衣妇人听十方这么一说,脸上并无任何惊奇之色,反倒哀悔愈增。

    “原来,先生都已经知道了。”

    十方点点头,“这其实并不难,之前红鸾姐姐向我和黛靡姐姐求救,让我们救她一命之时,我就对更鸟件诅咒一说有所怀疑。”

    红鸾闻听,猛然抬头,冷冰冰问道:“你那时就怀疑了?”

    “是的,其实,那并不是我第一次听说更鸟件的诅咒,实际上,在前两日,我就听王大彪说过,他说尹婆婆下葬之时,曾有怪鸟预言,十年之后,海中湖小蓬莱自会到贺家讨回用器毫厘,替尹婆婆讨还公道,之后怪鸟啼血染红了全身羽毛,断气而亡。”

    红衣夫人闻听,大惊失色,望了一眼红鸾,才颤声问道:“竟还有人事先就提到更鸟诅咒?甚至还说出了海中湖?”

    十方又点点头。

    “本来,我还以为是王大彪故弄玄虚,胡乱编造,但之后红鸾姐姐让我看的梦境却刚好又验证了王大彪所说,以至于我一度也相信了更鸟件的诅咒是确有其事,直到我发现了个无法解释的矛盾。”

    “无法解释的矛盾?”红衣妇人问道。

    “那就是在红鸾姐姐刻意编织的梦里,出现了一个本不应该出现的情形,才让我对更鸟件的诅咒起了疑心!”

    “我编织的梦里?哪个情形是不应该出现的?”红鸾也疑惑问道。

    “不应该出现的是杨毓成,确切地说,是杨毓成的穿着和行为。”十方坚定地说道。

    “杨毓成?他有哪里不对?”

    “在梦中杨毓成女装打扮,又自称奴家,但后来我从何叔和其他人那里得知,杨毓成本来并没有女装怪癖,而是在叶小姐和尹婆婆死后,才性格大变,也就是说,在他杀死尹婆婆的时候,是绝无可能身穿女装,口称奴家的。”

    红鸾闻言脸色大变。

    十方继续说道:“虽然姐姐你用怀莫草让我们看了那场梦境,刚好和王大彪之前说的不谋而合,由此黛靡姐姐还一度猜测是你和王大彪合谋,但王大彪是十年前就和杨毓成打过交道的人,如果你们合谋,目的是让王大彪铺垫,姐姐用梦境证实,好让我们坚信贺家血案起因是尹婆婆之死,也绝不可能出现这样的矛盾。”

    “你们竟然会猜测我和王大彪是同谋,这怎么可能?”红鸾昂然说道。

    “所以我当时就跟黛靡姐姐说了你们绝不可能是同谋,不过当时我还没有对更鸟件的诅咒起疑,直到姐姐向我们求救,亲口承认梦境是你所为时,我才第一次怀疑更鸟件的诅咒是否真实存在。”

第202章 生命的悸动

    红衣妇人神情黯然,红鸾却神色一凛,

    “因为是我让你们入的梦,才让你怀疑诅咒并不存在?”

    十方点点头:“诹取曾跟我说过,你们更鸟一族是应咒而生,只有伯奇鸟死后,才会有一儿一女降生,雄鸟名件,雌鸟伯奇,儿女都会继承母亲的记忆,也就是说,如果伯母真的被杨毓成害死,从而诞生了更鸟件和红鸾姐姐你,之后更鸟件下咒,姐姐应咒,那姐姐你自然就会有伯母的记忆,自然也不会犯下这等错误。”

    “所以,先生当时就怀疑奴家并没有死?”红衣妇人平静地望着十方,“怪不得方才先生见到奴家并没有十分惊讶,反而说了句,果真如此?”

    十方转头望向红衣妇人,又说道:“不错,如果姐姐真是应咒而生,继承了伯母你的记忆,又怎能不知道,当时杨毓成还没有嗜好女装,口称奴家,岂能犯下如此的纰漏呢?”

    十方顿了顿,又转向红鸾。

    “所以只有一种可能,红鸾姐姐并没有继承伯母的记忆,也从没见过十年前的杨毓成,尽管在梦中让其年轻了不少,但一切还都是以现在的杨毓成为本,这样,我很自然就会想到,红鸾姐姐之所以没有伯母的记忆,会不会是因为伯母并没有死,如果伯母尚在,那自然就不会有更鸟件的诅咒了。”

    “先生果真非比常人,仅从这微小的细节,就能推断如神,唉,如果能早一点遇到先生,或许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一切。”

    红衣妇人脸上不知不觉间浮现出惊奇之色,连语气也悄悄渗入了一丝敬畏。

    十方却摇摇头,似乎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说道:“既然话已经说到这里,我也有个疑问一直没办法得到证实,如今见了伯母,可否如实相告。”

    “先生有话尽管询问,奴家自是知无不告。”

    十方思索了片刻,想好了措辞之后,才问道:

    “我一直有个疑问,那就是从所有人口中得知,尹婆婆是个精明干练且思虑周详的人,又极为了解贺夫人的为人,而当时叶小姐有孕在身,尹婆婆就是害怕出事,才将其藏于自己的房中,必定极为小心谨慎,严防走漏一点消息,这从叶小姐已经临近临盆都没有泄露分毫就能证实,也就是说,数月间,贺夫人对叶小姐有孕的事情是毫不知情的,为何却在最后发现了叶小姐并非得病,而是怀了孩子呢?”

    红衣妇人脸色微微一变,尚未说话,却见红鸾面色一寒,“你难道是怀疑我母亲……”

    十方未置可否,而是说道:“姐姐莫急,如今当事之人都已逝去,唯有伯母尚在,当时的情形,也就伯母最为清楚,所以我才有此一问。”

    红衣妇人轻声说道:“鸾儿,不得无礼。”

    说完,红衣妇人面带愧悔之色,双目不知何时,已是泪水满盈。

    “先生猜的不错,将叶玲珑怀孕之事告诉那个魔鬼的,就是奴家。”

    红衣妇人声音不大,但对红鸾来说,无异于惊雷响于耳边一般,呆在一旁,唇齿颤抖不已。

    “母亲?为,为什么?”

    红衣妇人转头又望向十方,“这就是方才奴家说的,请先生来,一是谢恩,二,就是赎罪。既然先生能问出这个问题,说明先生早已了然于胸,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是奴家。”

    红衣妇人伸手,轻轻抚了抚红鸾的青丝秀发,眼中尽是爱怜之色。

    “先生,更鸟一族自古就背负着悲惨的命运,因咒而生,应咒而死,一生白驹过隙,从生到死,就只为一件事——诅咒。”

    十方也发出一声叹息,脸上不禁露出悲悯之色。

    “鸾儿,娘也一样,生于东海海中湖,生于你外祖母的应咒而死,如果不出意外,十年前,娘就应该应咒而死。”

    “但娘不甘心,真的不甘心,为什么更鸟一族,从出生那一刻起,就要背负如此的命运,好不容易活一次,却仅仅是为了一个和自己毫无关系的诅咒,就要因此丧命,甚至还要把这悲惨的命运传给自己的子孙后代,上天待更鸟何其惨忍!”

    红衣妇人仰天长问,

    “天地间,人也好,妖也罢,总归是父母生养,生时有父母爱惜,纵是一生坎坷短暂,甚至死于非命,不得善终,但也是为自己而活,这条命,终归是属于自己的,千情万欲,喜怒哀乐,也尽在吾身,为何偏偏只有我更鸟一族,生时母亡,而死时,命运相传,代代相连,连性命都不能属于自己。”

    “母亲……”红鸾眼圈一红。

    “但娘不想认命,所以十年前,娘逃咒而走,背弃更鸟甚至整个木妖一族,逃出东海海中湖,飞跃了整个东海。”

    “那一刻,娘至今还记得,展翅在青天之下,白云之上,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心脏的砰砰跳动,感受到了生命握在自己手中的嘭嘭悸动,那一刻,娘只有一个念头,飞到天的尽头,去看一看,更鸟一族世世代代都未曾见过的大千世界。”

    红鸾双目含泪,蓦然望向十方,轻轻呢喃道:

    “在此之前,你每一次飞翔,并没有特别的感觉,但我相信,等你摆脱了诅咒,再次无所顾忌,展翅高飞的时候,一定会有不一样的感觉……”

    十方似乎听到了红鸾的呢喃一般,冲红鸾轻轻点了点头。

    红衣夫人继续说道:

    “但娘也清楚,逃咒而走,背弃妖族,海中湖是不会放过娘的,天尽头,娘永远到不了,只是没想到,来的这么快,就在娘越过千里平原,半天鹰就找到了娘,最后,娘掉落到了孝沧镇,满身伤痕,伏地等死。”

    “唉,想必是这时,伯母遇到冯兴家了吧?”十方轻轻插了一句。

    红衣妇人点点头,

    “是的,我之前从没见过人这种奇妙的妖怪,他真的好奇怪,并没有一口吞了我,反而给我抹了一身奇怪的东西,还用布把我整个包了起来,后来我才知道,那奇怪的东西叫做药,真是可笑,他竟然连枯木逢春都不会。”

    “当我最终活过来的时候,他笑的像个孩子,甚至还自作主张,给我起了名字,可笑啊,更鸟一族,雄鸟名件,雌鸟伯奇,自己何曾有过属于自己的名字,他却一点常识都没有,还敢擅作主张,但是,从那天之后,我就有了个属于自己的名字——莺歌。”

    红衣妇人说着,似乎陷入了自己的回忆之中,如花如月的脸上浮上如水般的柔情,红唇微微翘起,只是泪水却止不住的涟涟而落。

第203章 梦终归是要醒的

    雾气飘渺,红衣瑟瑟。

    十方也不知是因为乳白色的雾气迷蒙,还是因为雾中的红衣刺眼,一时间也觉得眼中微微湿润。

    莺歌双目仰天,目光似乎穿越了浓雾,也穿越了时空,眼前似乎已经不再是清醒梦中的袅袅白雾,而是十年前与冯兴家相遇的一出出,一幕幕。

    “其实我也知道,他是人,我是妖,在他眼中,我不过是一只从没见过,稀奇的红羽小鸟,但我却甘心情愿,永远在他身边,当一只叽叽喳喳的小鸟,什么大千世界,什么天尽头,在那一刻,对我已不再重要,但怨只怨,他生而为人,我却生而为妖。”

    “母亲,难道你……,所以才要我无论如何,一定要保护好坏先生的安危?”

    莺歌似乎没有听到女儿的声音,兀自接着说道:

    “但有一天,他要出远门,其实,我也可以跟他去,但临行时,他笑着对我说,交给你个重要的任务,每天都要逗婆婆开心,又说,婆婆最喜欢听我唱歌,他不在的时候,就让我替他陪着婆婆。”

    十方心中恻然,“这应该就是冯兴家要去泉州了。”

    “他以为我听不懂,但我清楚,他是为了让一直抹眼泪的婆婆破涕为笑,不过这是他第一次托付给我的事,我怎能让他失望,所以我放弃了跟他去的念头,但……”

    说了个“但”字,莺歌眼中不经意间,露出无比凄苦哀怨的神情。

    “我想去为他送行,等婆婆累了,睡着了,我偷偷飞了出去,飞出镇子口,远远望见他,我展翅向他飞去,但当我看见他伸出手,轻抚叶小姐的脸庞,那一刻,就如同千万根针扎进了我的心里,我第一次感觉到如此的难受,比半天鹰的利爪还让我痛苦万分。”

    莺歌伸出手,捂住了心口,似乎那种痛依旧存在。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玲珑,从现在起,我将这对儿刻刀起名叫寒蝉,你我各留其一,以为信物,三年后,寒蝉合璧,共结连理。”

    “他从来对我都是笑,总是笑着说,莺歌,你看我刻的开刀像美不美,现在整个孝沧镇木坊用的开刀像,都是我刻的。”

    “莺歌,虽然你唱歌好听,但你会学猪叫吗?不会吧,来,我教你,哼……”

    “莺歌,你会唱傀儡戏吗?不会啊,来,我教你,两军阵前遇代战,她把我擒下马雕鞍,多蒙天王示恩典,反把公主配良缘……”

    “就连告别,他也是对我笑着,让我帮他照顾好婆婆。”

    “但他对着叶小姐,却是流着泪,说一些我从没听过,也听不懂的话。”

    莺歌说着,早已是满面泪痕。

    “后来,我才明白,什么叫寒蝉合璧,什么叫共结连理,什么叫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也明白了,这种比死还难受的感觉,名叫妒忌。”

    十方听着,心中轻叹,“原来悲剧就起源于此,又是一个女人的妒忌。”

    “母亲……”红鸾轻轻握住莺歌的手。

    “他走了,我每天强颜欢笑,给婆婆唱歌,婆婆对我很好,很好,每天拿最美味的东西喂我,但我不想吃,只是盼着他回来,却又怕他回来,怕再让我看到他和叶小姐相拥而泣样子,直到有一天,婆婆倒在床上,失声痛哭,我才知道,他可能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我曾听婆婆说过,人死了,会去到另外一个世界,但我不知道更鸟死了,会不会去到同样的世界,不过我想试一试,到另外一个世界去找他。”

    “但是,那天,叶小姐倒在婆婆怀里哭泣的时候却坚定地说,他一定没死,他答应过的,一定会回来的。”

    “我不知道叶小姐说的对不对,但我宁远相信她是对的,因为他的确说了,三年后会回来,那我就等三年,如果三年后他没回来,我再去那个世界找他,所以之后的每一天,我都飞到墙头,等着他回来。”

    “我在墙头望着整个木坊,不久,老主人死了,之后,有了新主人,再之后,新主人娶了新夫人,但这些和我都没有关系,我只是每天在墙头望着日出月落,数着日子,一天,两天……”

    “在我数到八百六十一天的时候,他真的回来了,虽然他的样子和以前已经判若两人,但我一眼就认出来,他真的回来了。”

    这时,莺歌脸上露出一丝红润,但双眼又随之黯淡。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飞下的墙头,但当我飞进他的屋子,绕着他不停飞舞的时候,他却对我说,让我千万别找他了,不然会让婆婆起疑,会认出他的,他说的时候还是笑着,只是当时我不明白,那叫苦笑。”

    “我好难过,但既然是他吩咐我做的,我也只能听他的话,只是我真的很难受,所以每当夜深,我就会偷偷飞到他的屋子里,哪怕只是看看他也好。”

    “但是,我发现,他每天睡着的时候,都在做噩梦,脸上满是泪水,我的心好痛,所以有一天,我忍不住钻进了他的梦中,想要把那些折磨他的梦魇统统吞噬掉。”

    莺歌说到这里,眼中又闪出明亮的光彩。

    “那些日子,是我这一生最美妙的时光,我带他来到清醒梦境,远离梦魇,我站在他面前,他能清楚地看到我,看到我是一个女人,一个比叶小姐还要美丽的多的女人,而不再是一只只会唱歌的伯奇鸟。”

    “每天夜里,就在这清醒梦中,我听他倾诉心中的苦闷和绝望,体会他的悔恨与无奈,这是他第一次在我面前哭,是的,第一次,像个孩子一样,他说他再也无法面对玲珑,永远也不会再见她了,我第一次体会到幸福是什么滋味。”

    “我轻轻抱住他,替他擦拭泪水,轻轻吻他,他也粗鲁用力地抱紧我,撕开我的衣服,疯狂的吻我,那一刻,我觉得我整个身体都要融化了。”

    莺歌双眼迷离,轻轻转头望向十方,语气中带着哀怨又说道:

    “你们人总说,快乐的时光是短暂的,之后就是无尽的痛苦,我当时不明白,为什么快乐不能永恒,但却真是如此,痛苦真的来了,而且来的还这么快。”

    “一天夜里,当我还像个刚新婚燕尔的新娘一样,期盼又忐忑地进入他的梦中,他却没有像之前那样,将我抱在怀里,而是望着我,对我说,他不能再沉浸在他自己幻想的美梦中了,谢谢我这几天让他能有个温暖的依靠,之后,他又冲我笑了笑,是的,他又对我笑了,他说,梦再美,终归是要醒的。”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他已经离开了多久,我孤零零地望着四周,浓雾骤起,我嘶声大喊:

    ‘我不是你幻想出来的影子,我是真真实实存在的,我就是那只你救下来的伯奇鸟啊!’

    但却只有我自己的回声飘荡在这片雾气中。”

第204章 罪孽

    十方心中也平添了一股莫名的酸楚,轻叹一声。

    “想必当时正是叶小姐与冯兴家劫后相认之时,由此才导致伯母你因爱生恨,迁怒于叶小姐的吧。”

    莺歌轻轻摇了摇头,眼中凄苦无限。

    “这里先生倒是猜错了。冯郎当时还没被叶小姐认出来,只是他心中只有叶小姐一个人,纵是梦境之中,他错以为我只是他幻想出来的幻影,却依旧心存愧疚,我也只能叹自己命苦,却并没有怀恨叶小姐。”

    “哦?”十方微微一愣,不由自主望向红鸾,“唉,看来果真如此,这可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莺歌自是明白十方话里的意思,轻叹一声,也转头望向已是泪痕满面的红鸾,又在女儿手上轻抚两下。

    “虽然我心有不甘,但冯郎说的没错,梦终归是要醒的,我也明白,毕竟他是人,我是妖,本就天地之隔,更何况他心里只有叶小姐,根本就没我的容身之地,但至少,我知道他就在木坊,就离我的不远,我也没什么好奢望的了,甚至后来他和叶小姐相认,我虽心中凄苦不已,也只能认命。”

    “母亲……”红鸾也感受到母亲的无奈酸楚,忍不住又落下滴滴清泪。

    莺歌伸手轻轻抹去女儿脸上的泪水,凄声叹道:

    “但哪知世事无常,我虽已认命,奈何命运待我何其残忍,不久,叶小姐就身怀有孕,被婆婆藏到屋中,冯郎暗中探望,嘘寒问暖,而我,却只能孤零零缩在鸟居中,暗自垂泪,冯郎每次都来去匆匆,再也没正眼看过我一次,也没再和我说过一句话。”

    说到这里,莺歌悲从中来,将红鸾轻轻拥在怀里,如杜鹃啼血一般,惨然说道:“可冯郎他哪里知道,除了叶小姐,在他身后,还有一只苦命的红羽小鸟,也有了他的亲生骨肉。”

    红鸾本在母亲怀中哽咽不止,闻听此言,猛然抬头,脸色瞬间雪白一片,眼中也是无尽的错愕惊悸。

    尽管十方早已猜到这样的结果,但真的听莺歌自己说出来,还是有些惊愕,好半天,才长叹一声,“唉,我倒是希望,伯母能说出与我想的完全不同的话来。”

    红鸾好半天没说出话来,双目瞪得溜圆,难以置信地望着母亲。

    “不,不可能,母亲,这不可能。”

    莺歌摇了摇头,

    “我逃咒出海中湖,本就知道逆天违命,天地难容,纵是刀山火海加于己身,也无怨无悔。”

    “哪怕冯郎就此忘了我,我也能独自承受,但我却忍受不了,同是冯郎的骨血,叶小姐的孩子一生出来,就会被冯郎捧在手中,爱在心中,而我的孩子,仍旧是个没爹的野种,不,我忍受不了,她可是千百万年来,更鸟一族唯一一个不是因咒而生的伯奇鸟,她明明是有爹的,她是个有爹的孩子啊!”

    “母亲,不!”

    红鸾倒在母亲的怀中,放声痛哭,莺歌抱紧女儿,更是泪如雨下。

    十方看着心里也翻腾不止,“阿弥他妈的佛,这可真他娘的是造孽啊!”

    “从那时起,我就像着了魔一般,心中一直有个声音在不停地呐喊,是叶小姐,如果没有她,就不会有人抢走冯郎,就不会有人抢走我孩子的爹爹,而从冯郎和婆婆的谈话中,我知道他们害怕被贺夫人发现,才把叶小姐藏到婆婆这里,我便用怀莫草进入贺夫人的梦中,告诉了她叶小姐怀了身孕……”

    “母亲,别,别再说了。”

    “不,鸾儿,这是压在娘心中整整十年的大山,是捆绑着娘十年的桎梏,这些,全都是娘犯下的罪孽!”

    莺歌说着,满是泪水的脸上露出无比的悔恨之色。

    “娘以为,那个女人只会因叶小姐未婚先孕,败坏门风,把她逐出木坊,却没想到,那个女人是个心肠比蛇蝎还毒辣的魔鬼。”

    “那天,他们先让杨毓成找借口支走了婆婆,沈毓授和刘妈冲进来,抢走了叶小姐,”

    “可笑当时娘还沾沾自喜,满脑子想的都是当晚就去冯郎的梦中,告诉他,我们有孩子了,甚至还恬不知耻地幻想着,冯郎也会像对叶小姐那样,用手轻轻隔着娘的肚皮,去抚摸你的样子,但当蒋毓技带着杨毓成这个畜生,来杀死婆婆的时候,娘才明白自己犯下了什么样的滔天大罪。”

    “不要啊,母亲,求你,别说了……”

    “但一切都晚了,我不顾一切,冲向杨毓成,但却被他一把抓在手里,我知道我是罪有应得,但心中的怨恨让我失去了理智,竟说出十年后,海中湖自会来贺家报仇雪恨的恶毒诅咒。”

    “当时杨毓成没想到我竟会口吐人言,趁他一愣,在他身下奄奄一息的婆婆拿出笔刀毫厘,刺伤了杨毓成的下巴,我才从杨毓成手中掉了下来。”

    “我浑身骨头尽碎,但除了心,却一点儿都没觉得身上有任何疼痛,只是望着婆婆,想跟她说一声,莺歌错了,但婆婆却对我说:“孩子,逃啊,快逃,不为你自己,也要为你肚子里的孩子。’”

    “原来,婆婆,她什么都知道……”

    莺歌说到这里,早已是泣不成声,红鸾更是抱紧母亲,双双瘫坐在地上。

    十方在旁边一言不发,静静望着她们母女相拥而泣。

    好一会儿,莺歌才又接着说道:

    “我狠心扔下婆婆,逃进了清灵梦境,因为受伤太重,魂形已散,再无力从清灵梦境出去,外面发生了什么,冯郎,婆婆,叶小姐怎么样了,我都毫不知情,不久后,我生下了一个女儿,自此之后,我们母女就在这如同监牢一般的清醒梦中相依为命。”

    十方轻叹一声,“所以,伯母你就让红鸾姐……呃。”

    十方说到这儿脸一红,心里琢磨,“要这么说,红鸾年龄应该跟贺毓龙差不多,我这叫姐姐是不是有点儿不太合适啊?”

    莺歌也看出十方略有尴尬,便说道:

    “先生,更鸟一族,因诅咒而生,寿命极短,并不像人有老少之分,更鸟生而为壮,死亦不老,鸾儿虽有一半人的血脉,但少年时光也不过三五年间,极为短暂,况且清醒梦的时光仅为外界一半,就算按照人的年龄,鸾儿如今也是双十之龄。”

    “哦,原来如此,我就说嘛,这么一个貌比天仙的绝代佳人,怎么可能只有十岁大呢?”

    十方有意缓解莺歌母女的情绪,故意这般说道。

    莺歌一双通红的眼中闪过一丝奇异光彩,便回道:“不过让先生叫鸾儿为姐姐确是不妥,如先生不见外,大可称她鸾儿便是。”

第205章 动机

    “鸾……鸾儿?”

    十方极为尴尬地看了看莺歌,又瞅了瞅双目红肿的红鸾。

    “算了,既然姐姐已过二九之龄,我还是叫姐姐的好。”

    莺歌也没强求,十方又继续说道:

    “所以,伯母让姐姐到贺家的目的一是想让她和冯兴家父女相认,另外就是替尹婆婆报仇的吧?”

    莺歌点点头,

    “我自从困在清醒梦中,每天都是度日如年,没等到鸾儿成年,就开始教她入梦之法,好让她去木坊查看结果如何。”

    莺歌一边用手轻抚红鸾的秀发,一边又说道:

    “哪知道鸾儿回来,告诉我,叶小姐和婆婆几年前都病死了,整个贺家都没有冯郎的任何消息,奴家以为冯郎也遭遇不测,本想一死,但……”

    “但伯母想到杀害尹婆婆的凶手不仅毫无报应,反而逍遥于世,所以伯母才想让姐姐去报仇雪恨?”

    莺歌叹了口气。

    “起初,我是有这个打算,既然我已经无法再从清醒梦中出去,那报仇就只能落到鸾儿身上,便又用了几年时间,教鸾儿木妖之法。”

    “当初我因怨恨起咒说十年之后,海中湖会来报仇,也是如此的缘故,因更鸟只是应咒而生,是整个海中湖里,唯一天生不会法术的木妖,而让本不会法术的我教鸾儿,十年也是往少了说的,可叹,如果奴家当初就会法术,也不会让婆婆就此惨死。”

    “十年,真是可怕的巧合。”十方心中叹道。

    “但是,有一天,我突然想到,冯郎天性善良,鸾儿又是他唯一的骨肉,就这样让无辜的鸾儿手上染满鲜血,如果冯郎在那个世界知道了,他会怎么想,如果我去了那个世界,见了冯郎,他一定会怪罪我,把他的女儿变成杀人的恶妖。”

    十方听莺歌这么一说,心中暗暗一凛,“她一直都想着要去那个世界见冯兴家。”

    莺歌却不知十方心中所想,继续说道:“所以,最终我含恨放弃了让鸾儿杀死杨毓成的想法,只想让她把婆婆的毫厘取回,因为那是婆婆唯一的遗物。”

    十方点点头,“那么顺理成章的是,姐姐遇到了已经从冯兴家变成了在木乡楼管理五宝的好坏先生。”

    “不错,当鸾儿有一天回来告诉我,说贺家真是奇怪,竟然用个傻子去保管五宝,要不是那个傻子弄丢了钥匙,她就把毫厘带回来了,我也是好奇,随口问了句是什么样的傻子,但当鸾儿告诉我他的样子,我简直不敢相信,冯郎他还活在世上,但又心碎不已,他一直视为生命的右手却再也没有了。”

    “何止如此,他已经神志丧失,完全成了个痴傻之人。”十方喟然叹道。

    莺歌摇摇头,“无论冯郎变成什么样子,他都是冯郎,是鸾儿的亲生父亲,当时我就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让他们父女相认,哪怕冯郎永远也记不得我了。”

    十方又叹了口气,“冯兴家是真的神志失常,恐怕并没那么容易吧。”

    “是没那么容易。”莺歌哀苦又起,“鸾儿几次偷偷进入木乡楼,都是无功而返,还好悬被贺家的人发觉,我只能让鸾儿趁着冯郎熟睡,用怀莫草进入他的梦中,哪知道……”

    说了这里,莺歌又是泣不成声。

    红鸾这才惊道:“原来母亲是为了让我和他相认,才让我进他的梦中,那母亲为何不一开始就告诉我真相。”

    “儿啊,当初娘和你爹爹是梦中相会,才有了你,其实他一直都不知道娘的存在,更何况是你,如果娘告诉了你真相,万一他……他不认你,娘不敢想……”

    十方却说道:“伯母有这样的顾虑也无可厚非,至少现在来看,冯兴家并没有在梦中认下姐姐。”

    红鸾哀叹一声,凄然说道:

    “并不是他不认我,而是在他的梦里,就如同这清醒梦一般,不,清醒梦中尚有踏足之地,但他的梦中,除了白茫茫的大雾以外,什么都没有,就连他自己,也没有。”

    十方愣了片刻,又抬头望了望这漫天大雾,轻声说道:“看来好坏先生连自己都忘记了,心中竟连一片荒芜都没能剩下。”

    莺歌这时含泪说道:

    “我明白,他是因为叶小姐才变成这样,而这一切都是我害的,所以,无论如何,我都要唤醒他,但我连清醒梦都出不去,所以最后只能想到,如果让他能时时刻刻看到鸾儿,或许就能让他找回自己,毕竟鸾儿和我容貌相似,而且他们又是亲父女,有着割舍不断的血脉相连。”

    十方轻轻点点头,“这也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所以,伯母才想到,让姐姐接近蒋毓技,好能借他进入贺家。”

    “是的,但我深知那个女人的为人,自她掌家以来,贺家年轻貌美的丫鬟都被赶了出去,想让鸾儿以人身光明正大进贺家,是根本不可能的,但仅仅是深夜潜入,冯郎早已熟睡,又如何能让他看到鸾儿。”

    “贺家能随意出入木乡楼的只有技授颜成,但韩毓颜是女子,沈毓授本性异常,杨毓成男女不分,都不合适,也只有蒋毓技算是个正常人,如果姐姐能靠他进入贺家,只需表现出对制作傀儡极感兴趣,就算经常出入木乡楼,那些工匠下人,既不会也不敢心生怀疑。”

    “先生说的不错,这就是我能想到的唯一办法,而且蒋毓技本就是冯郎的亲传弟子,在贺家是大弟子,举足轻重,如果鸾儿借蒋毓技之名进入贺家,就算有人看到鸾儿单独面见冯郎,也不会乱生口舌,只不过,当时蒋毓技去了泉州,我也只能等到他回来,才能让鸾儿和他见面。”

    十方叹了口气,“只不过伯母你却没想到,贺家早已经没人知道好坏先生就是冯兴家,更没想到,红鸾姐姐虽然顺利接近了蒋毓技,却恰逢贺夫人被杀,贺立业如惊弓之鸟一般,最终,姐姐连贺家的大门都没进得去。”

    莺歌点点头,“鸾儿告诉我她没能进去贺家,当时,我也并不知道贺家起了变故,但我已经等不及了,便让鸾儿带着开刀像,去往木乡楼,好趁着冯郎醒着的时候,让他们父女相见,一次不行,两次,我相信,总有一天,冯郎会想起来的。”

    “而恰恰就这么凑巧,在这个时候,红鸾姐姐碰上了黛靡姐姐!”十方突然说道。

第206章 编造的诅咒

    莺歌轻叹一声。

    “这的确是我意料之外,鸾儿会被那个混元教的伤了手,还被关了起来,她慌忙向我求救,我想你们很可能已经识破了鸾儿的身份,而夜提刑和混元教同时到了孝沧,更担心你们是为了除掉鸾儿而来,直到我知道,那个女人死了,才意识到事情比我想的还要严重的多。”

    说着,莺歌犹豫片刻,又说道:“而且,实不相瞒,先生,当时我不知为何,就有种预感,那个狠毒女人并不是病死的,而是被杀死的,起因一定是因为叶小姐。”

    “哦?”十方这次倒是颇感意外,“伯母当时就感觉到是和叶小姐有关了?”

    “先生,更鸟一族是因咒而生,本也是出身木妖一族,尽管并不能真的预知未来,但感觉却比人灵敏的多,就比如,我不仅感觉到和叶小姐有关,而且,还感觉到,事情的关键并不是那个混元教的小丫头,而是先生你,尽管,我从来没见过先生一面。”

    莺歌的话,更是让十方惊讶不已,“伯母能感觉到我是事件的关键?”

    莺歌点点头,“这只是当时我心中一丝极细微的感觉,不过,却让我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十方立刻回道:“所以伯母才让红鸾姐姐用怀莫草让我们入梦,好让我们知道当年尹婆婆被害的经过,目的是利用我们来给尹婆婆讨还公道,但又不想让我们知道是你走漏了消息,便故意隐瞒掉叶小姐的事情。”

    莺歌站起身,先向十方微微一福,“我知道这样做,是欺瞒了先生,但我实在不甘心婆婆死的那么惨,才想假借先生之手,替婆婆报仇雪恨,不过有一点先生猜错了,我并不是担心先生知道这是我犯下的罪过,才特意隐瞒叶小姐的事情。”

    十方点点头,“是啊,伯母真正想的是替冯毓龙隐瞒真相,好让我们以为事情只是因为尹婆婆而起,从而不会怀疑到冯毓龙身上。”

    “唉,先生,其实当时我并不知道毓龙是谁,更不知道他就是叶小姐的孩子,我只是感觉贺家出的事是和叶小姐有关,那定然是为叶小姐报仇而来,不管来的是人是妖,他的目的和我是一致的,都是要找贺刘氏和杨毓成算账,所以……”

    十方却摇摇头,“但伯母你这样做,非但没帮到冯毓龙,反而扰乱了我的思路,甚至差点让红鸾姐姐成了杀人凶手,如果不是我早就推断出姐姐不是真凶,几次拦住黛靡姐姐,恐怕……”

    莺歌叹了口气,“当时我并没有想那么多,直到鸾儿为救毫厘,被你们撞上,我才发现,无意中已经把鸾儿置身到如此危险的境地,所以才让她假借应咒为名,向先生你求救。”

    “这一招实在是太铤而走险,如果当时我和黛靡姐姐都认定红鸾姐姐是真凶,这么做,岂不是自投罗网,毕竟,当时是我们亲眼所见,杨毓成的尸体旁,只有红鸾姐姐一个。”

    莺歌沉默片刻,“我也知道危险,但我相信先生有能力分辨出鸾儿并不是真凶,加上之前鸾儿曾让先生入梦,如果再假托鸾儿是因背负更鸟应咒的命运不得已才来到贺家,但一心只想逃咒而非应咒,所以才救毫厘而没有杀人,也是合理的解释,我想,凭先生的能力,自然会明白鸾儿是清白的。”

    十方却摇摇头,“伯母,虽然你用心良苦,但难免过于自信,岂不知夜提刑和混元教是逢妖必除,见怪必灭,纵然姐姐不是真凶,但也是伯奇鸟无疑,如果当时我们没给红鸾姐姐说话的机会,那姐姐岂不是就此枉死?”

    莺歌凄然一笑,“先生莫要欺我,我不光相信先生的能力,而且还相信先生心地良善,绝不会因为鸾儿是伯奇鸟,就不问青红皂白,痛下杀手的,否则,也不会特意请先生来此相告真情,唉,只不过……”

    “只不过,当时红鸾姐姐已经没办法用伯母教给她的说辞,只能临时编一个漏洞百出的所谓更鸟件的诅咒,也就是那时,我才察觉了更鸟件的诅咒,很可能是子虚乌有之事,继而推断出伯母可能并没有死。”

    “唉,当时,我也没料到毓龙刚杀死韩毓颜和杨毓成,就会这么快杀掉蒋毓技,等鸾儿跟我说了她编造的诅咒时,我就知道,已经瞒不过先生了。”

    红鸾这时也从哀伤的情绪中慢慢缓了过来,听十方说是因为自己说的诅咒才发现了端倪,不禁问道:“虽是我临时编的不假,但你是如何识破这是我编造的呢?”

    十方回道:“那我想反问姐姐一句,既然事先已经让我入梦,看到了尹婆婆被害的经过,那么这个要逃的诅咒,自然会像王大彪说的那样,是要为尹婆婆讨还公道,但不知姐姐为何却说出夫妻双亡,五徒全灭,上下九死,五宝俱毁这样莫名其妙的诅咒呢?”

    红鸾语气登时一滞,“这,我本就是想说是为婆婆讨还公道,讨回毫厘的诅咒的,但那时杨毓成和蒋毓技都死了,毫厘也到了我手上,岂不是已经应了咒,你们也清楚,伯奇应咒而死,我要再这么说,这谎,就,就圆不下去了。”

    红鸾声音越说越小,到最后都难以耳闻,同时也转头,用求助的目光望向自己的母亲。

    “所以,我不得已,临时编了那个诅咒,当时我觉得说的越严重越好,就想起木乡楼祭堂里面放着九把椅子,如果说杀死贺家九个人才会应咒,你们自然就不会怀疑我撒谎了。”

    十方还从没见过一直高高在上,冷若冰霜的红鸾竟会露出如此娇羞的小女儿之态,就像个犯了错的孩子,在母亲面前寻求庇护一样,尽显扭捏娇憨之态。

    十方心中微微一酸,“唉,无论是人还是妖怪,有娘疼爱真是天下第一幸事,纵是冷如红鸾姐姐,但只要在自己娘的面前,也会像个孩子一样。”

    莺歌见十方双眼愣愣地一直望着红鸾,半天都没答话,凄苦的心中生出一丝欣喜之情,便替十方解释。

    “儿啊,你好糊涂,木乡楼九椅,当年是冯郎,贺立业,贺刘氏以及叶小姐居右,左面是技授颜成加上老奴何凡,而如今,你爹爹成了失心之人好坏先生,叶小姐又早死,空出两个位置,虽多了贺毓龙,满打满算,贺家上下只有八人,何来九死之说,这如何能瞒得过先生。”

第207章 隐隐的感觉

    “八个,九个?”十方依旧痴痴望着红鸾,双目呆滞,莺歌连唤几声“先生”,十方都毫无反应。

    “这真的是巧合吗?”突然,十方冷不丁冒了一句,脸上尽是古怪的神情。

    莺歌和红鸾同时奇道:“巧合?”

    十方这才将目光从红鸾的脸上转到莺歌的脸上,“伯母,虽然这条诅咒是红鸾姐姐临时编造的,但,最终,却成为了现实,贺家上下死的,的确是九个人。”

    莺歌脸上露出既疑惑又难过的复杂情绪,“是,可叹冯郎最终也没能逃过一劫,但九人的确是鸾儿信口说的,真的不是诅咒,可能,就像先生说的,纯粹是巧合。”

    十方却摇摇头,“伯母,我相信不是诅咒,不过,如果只有这一点,是可以用巧合来解释,但如果巧合太多,我觉得恐怕就不一定是巧合了。”

    “先生,这是什么意思?”莺歌脸色微微一变,望了一眼女儿,又沉声问道。

    十方略微思索片刻,也没有隐瞒,直接说道:“伯母,其实我并非是贺立业特意请来的,而是在路上碰巧遇到黛靡姐姐,才跟她来的孝沧镇。”

    “哦?”莺歌不明白十方想说什么,只能回道:“先生是碰巧来到贺家?不过这也是常事,先生觉得哪里奇怪了?”

    “这些巧合,是没什么奇怪,但如果加上之后的巧合,就有些匪夷所思了,自从我到了孝沧镇,下面遇到的,几乎全都是巧合。”

    “都是巧合?”

    十方点点头,“我刚到孝沧,碰巧这时红鸾姐姐也随蒋毓技回到孝沧,当然这也能用巧合解释,但下来的事情,恐怕就不能用巧合解释了。”

    “下来的事情?”

    “是的,其中最不可思议的就是王大彪和红鸾姐姐,分别两次告诉我事情的前因后果,而且全都是王大彪在前,红鸾姐姐紧接其后,就好像事先商量好的一样。”

    莺歌和红鸾更加疑惑,实在不明白十方到底想表达的是什么意思。

    十方又接着说道:“每一次都是王大彪先给我了某种信息,而之后,姐姐又正好印证了王大彪的话,第一次,王大彪假称是尹婆婆的外甥,向我透露了贺家的往事和更鸟件的诅咒,当晚,姐姐就让我们入梦,看到了尹婆婆被害的经过,就这么凑巧,印证了王大彪的话。”

    红鸾和莺歌都是一愣,“这个,这能说明什么?”

    十方并没直接回答,而是又说道:

    “而在韩毓颜和杨毓成死后,王大彪又借王家成衣铺的王婆子的口,刻意透露给我,贺刘氏因为生不出孩子,从顺安府求了送子扳指,也就是被小少爷腐锈掉的银扳指,等于直接告诉了我叶小姐的死因,明示我真凶就是为了给叶小姐报仇。”

    莺歌和红鸾登时面面相觑,“还有这事?”

    十方点点头,“但紧接着,红鸾姐姐就主动现身,编造了更鸟件的诅咒是要灭掉贺家满门,这无形中又和王大彪透露的真凶要杀死贺家满门相一致,这样的巧合,接连发生了两次。”

    “先生你不是怀疑我们和王大彪事先有串通吧?”莺歌登时解释道,

    “但方才我已经解释过,第一次让先生知道婆婆是被害死的,是想让先生替婆婆讨个公道,第二次,是为了让鸾儿洗清嫌疑,也为鸾儿为什么会到贺家给先生你一个合理的解释,而诅咒,真是鸾儿临时编造的,我们母女和王大彪并无干系。”

    “我相信你们事先和王大彪并无瓜葛,因为这样做对你们既没好处,也没必要,同样,对王大彪也是。”

    莺歌听十方说相信自己,才略有放松,“那这么说,也只能用巧合来解释了。”

    十方却面色凝重,摇了摇头。

    “说实话,如果没有这两次所谓的巧合,我是绝不可能查明整件事的前因后果,我隐隐觉得,这就像,就好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通过王大彪和红鸾姐姐,把真真假假所有的事情都摆在我的面前,但却并没有直接告诉我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而是想看着我,会去如何选择。”

    “看先生如何选择?”莺歌和红鸾更是面露疑惑之色。

    “换句话说,整件事就好像是有个知晓前因后果,甚至还能准确预测每个人将会做什么的人,故意设计的一个考卷,来测试我是否能答对不能。”

    “这……”莺歌和红鸾都是难以置信,“这怎么可能?”

    “其实,所谓的巧合,还不止于此,这本来只是一个极为简单的复仇故事,但因为有叶家,贺家,刘氏,还有伯母和姐姐,王大彪,混元教,包括我,乃至还有金精穷奇和银华郡主,全都抱着各自的目的,参与其中,相互之间,又都有着错综复杂的联系,就,就好像……”

    “就好像是傀儡戏一样,每个人头上都有根线,被某人在同一时间,拉上了同一个戏台,从而粉墨登场,先生是这个意思吗?”莺歌隐隐明白了十方的意思。

    十方愣了愣,如梦初醒一般。

    “对,就是这种感觉,比如,伯母和穷奇同样需要十年时间等红鸾姐姐和小少爷长大,还有银华郡主和叶小姐同样的怀金娥之魂……诸如此类各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离奇巧合,就像伯母所说,如同有个人攥着一根根牵引傀儡的提线,却丝毫不乱,让个个傀儡粉墨登场,而我,无论选的对还是选的错,却都是他已经选定用来谢幕的傀儡。”

    “也就是我们都是某个人手中的提线傀儡,只是为了表演一场傀儡戏而已?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如果真有这么一双操纵之手,他是谁?”就连红鸾也明白了十方的意思。

    十方摇摇头,“我不知道,这只是我的一种强烈的感觉,早在杨毓成死的时候,我就隐隐感觉到有一双手的存在,当时我本以为是金精穷奇,但从结果来看,恐怕并不是,因为所有人当中,除了一个人外,其余所有人的利益都有某种不同程度的损害,包括穷奇自己。”

    “除了一个人?谁?”

    “王大彪!”十方说道。

    “王大彪?”红鸾和莺歌都是一愣。

    “不错,在这场大戏中,叶家,贺家,刘氏,都以付出了生命而告终,伯母失去挚爱,被困清醒梦,姐姐自不必说,九死一生,而黛靡姐姐也身受重伤,如今生死尚且不知,至于金精穷奇,也没得到他想要的完整的怀金娥,但唯独王大彪,似乎一切和他都没有关系,但却和他都有关系一般。”

    莺歌点点头,“是啊,毕竟贺家人都死完了,木坊已经无人继承,只能由王大彪接手,不瞒先生,其实奴家也有类似的感觉,但王大彪只不过一个小小的孝沧保正,真的会是这幕后的提线之人?”

    十方摇摇头,“能把这么多人都掌控于掌中,甚至还包括金精穷奇,绝不可能是一般人,就好像,就好像神一样的存在。”

    “神一样的存在?”

    “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奇怪的感觉,不过如果真有其人,其目的绝不可能是为了得到小小的贺家木坊,只是我也猜不出他真正的目的为何,但有一点,王大彪必定知道许多我还不知道的事情。”

    说着,十方冲莺歌一礼,“伯母,如今话已经讲明,既然没有诅咒,伯母自此不必再言谢恩,至于赎罪,十方更是不敢妄论,只是现在我心念黛靡姐姐安危,恐怕还要和王大彪对质一二,归心似箭,还望伯母尽快放我出清灵梦境。”

    莺歌听十方要走,略一沉吟,“先生要走,奴家自不敢强留,但奴家请先生来,实则还有一件大事相求,不知先生能否答应?”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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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提刑介绍:
七国乱世,兵祸连年,民不聊生。
在民间,不光有杀人越货的强盗,还有凶狠残暴的怪物危害人间。
有一群人,自称走畦人,靠猎杀怪物来获取报酬,是怪物的专业杀手。
所谓畦,本指将农田分割开来的田埂,后引申为边界。
走畦人就是行走在人与怪,善与恶边界之人。
他们昼伏夜出,在漆黑的深夜,搜寻犯下血案而被悬赏的各种怪物,因此人们又称呼他们——夜提刑。
他们活人披幡,瘦马挂头,为世人所嫌恶。
他们只认钱财,收钱办事,不讲善恶对错,更为人所不齿。
因此,夜提刑日渐凋零,湮灭于世。
一个乱世的小和尚,为保性命,只能当了犯下无数血案凶手的帮凶,又一时起贪念,从此挂头披幡,化身夜提刑,被迫踏上了这条界限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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