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赵思绾与王景崇
五代军阀安重荣曾经说过一句大实话:“天子宁有种耶?兵强马壮者为之!”这句话是所有军阀的心声。谁的军队最强,谁就是皇帝,和儒家那套天命所归的把戏没有半毛钱关系。
刘知远打压各地军阀的方法其实很简单,就是让这些有实权的节度使换个地方。离开了根据地的节度使就好似砧板上的鱼肉一样任人宰割。刘知远生前各地军阀不敢妄动,刘知远死后刘承祐继位,刘承祐比老子相差甚远,继位不久,李守贞、王景崇双双叛变。那时的赵思绾只是一个实力一般的军阀,本来跟叛乱没什么关系,但他担心后汉军队平定西北地区的叛乱后,自己这些小军阀也会被牵连其中,赵思绾于是随之叛乱。
郭威围攻李守贞时,赵思绾为郭从义、王峻所围,苦守经年,曾遣子赵怀乂诣蜀乞援。蜀兵不能到河中,又怎能入援长安?援绝犹可,最苦粮空。
赵思绾有一个非常恐怖的嗜好,就是喜欢生吃活人的肝胆。尝亲自持刀,挖出活人的肝,当着被挖者的面,把肝切成细丝,等到吃完,人还没死!赵思绾边吃边语道:“食胆至千,则勇无敌矣!”他感觉吃了别人的胆,可以壮自己的胆,现在人常说吃啥补啥,可能就来源于赵思绾的“吃胆补胆”思维。
至城中食尽,即掠妇女幼稚充作军粮。糜肉饲兵,自己吞食肝胆,权代饭餐。可怜城中冤气冲天,镇日里笼着黑雾。郭从义乃使人诱降。
赵思绾年轻的时候,想做左骁卫大将军李肃的仆人,但是李肃拒绝了他。李肃妻系梁、晋两朝元老张全义的女儿,具有远识,特问李肃何故不纳?李肃对老婆说:“这个人目露凶光,说话也不靠谱,将来肯定会做叛徒。”张氏就说:“你今天拒绝了他,说不定日后就是仇人了。一旦逞志必遭报复,我家恐无遗类。不若厚赠金帛遣令图生!”李肃于是召入赵思绾,拿了很多钱财给他,赵思绾拜谢而去。
后来赵思绾盘踞长安造反,李肃就住在长安城中。毕竟有过钱财之恩,所以赵思绾对李肃夫妻很是尊重,屡次去拜见,礼数一如往日。李肃惊起避席,禁不住赵思绾勇力,将李肃捺入座中受拜,且呼李肃为恩公。李肃勉强敷衍,心中委实难过。及赵思绾退出,急语夫人道:“我说此人必叛,今日果然闯乱,复来见我,奈何?”
张氏道:“何不劝他归国!”
李肃道:“他已势成骑虎,怎肯遽下!我若劝他,反惹他疑心,自招屠戮了。”
张氏道:“长安虽固,料他必不能久据。他若舍此而去,不必说了,否则官军来攻,总有危急之日,那时进言自无他患。”
李肃一听暂且纾忧。
赵思绾屡遣人送奉珍馐,加以裘帛,李肃不好峻拒,又不便接受,百端为难。自思将来凶多吉少,不如图个自尽免致株连,因觅得毒药,即欲服下,张氏觉察后将药夺去,才得免死。及长安围急,张氏复语李肃道:“今日正可入府劝降。幸勿再延!”
李肃往见赵思绾,赵思绾倒履相迎,推李肃上坐,开口问道:“恩公前来,想是怜念思绾设法解围,愿乞明教!”
李肃答道:“公本与国家无嫌,不过因惧罪起见据城固守,今国家三道用兵均未成功,公若乘此变计幡然归顺,朝廷必然喜悦保公富贵。公试自思,坐而待毙,何若出而全身呢!”
赵思绾道:“若朝廷不容我归顺,岂不是弄巧成拙!”
李肃道:“这可无虑,包管在我手中。我虽致仕,朝廷未尝不知。若由公表明诚意,再附我一疏,为公洗释前愆,无有不允!”
赵思绾犹豫不决,判官程让能受郭从义密书,有意出降,乘李肃进言时也即入劝,熟陈祸福。赵思绾即令程让能起草撰成二表,一表由李肃出名,一表赵思绾出名,命教练使刘珪前往郭从义营中乞降,并派牙将刘筠奉表于朝廷。待过旬余,刘筠返报,说朝廷已允赦宥,且调任他镇,赵思绾大喜。未几即有诏敕颁到行营,授赵思绾检校太保,调任华州留后。赵思绾释甲出城拜受朝命。郭从义一声暗号,麾动军士将他拿下。并入署搜捕家属,一并牵至市曹枭首示众。且籍没赵思绾家赀,得二十余万贯,一半入库,一半赈饥。郭从义请李肃主持赈务,李肃自然出办。两日即尽。归家与张夫人说明。一对老夫妻才得高枕无忧。
却说王景崇据住凤翔,杀死侯益家属七十余人,侯益子侯仁矩曾为天平行事司马,在外得免。仁矩子延广尚在襁褓。乳母刘氏易以己子,抱延广潜逃,乞食至大梁。侯益大恸,哀请朝廷诛叛复仇。汉主传诏赵晖攻打凤翔。
赵晖屡次挑战,王景崇拒不出战,赵晖情急之下想出一条妙计:命士兵改穿蜀军服装,并缝制几十面蜀军大旗,然后向凤翔方向呼喊摇旗。凤翔守卒望见蜀军旗帜,以为援兵已到,即刻报知王景崇。
王景崇一听信以为真,即率兵数千往迎。王景崇命人向“蜀军”喊话:“都督何在?凤翔节度使王景崇来迎。”
赵晖正卧在一块大青石上睡觉,听到喊话知道王景崇中计,即刻点兵向前杀去。王景崇不知怎么回事,被“蜀军”打得全军覆没。王景崇一人逃回凤翔,再也不敢出战。
却说蜀主孟昶果然遣山南西道节度使安思谦率兵救凤翔,先锋官申贵先到。王景崇吸取前番教训,这次坚决闭门不迎。
申贵在城下喊道:“我乃蜀主驾下先锋官申贵,王将军为何不开城门?”
王景崇道:“如今真伪难辨,请将军出兵先胜汉军一阵,我即开城迎接将军。”
申贵气得火冒三丈,只得率兵向汉军讨战。赵晖见蜀军果真到来,只派老弱伤卒出战。两下交兵,蜀军大胜。申贵率兵乘胜追击,缴获了辎重木车数百辆,大胜而回。
申贵来至凤翔城下,向王景崇炫耀所获辎重,王景崇这才相信,大开城门迎接蜀军,哪知吊桥刚放下便又收回。申贵问道:“我已大胜为何不让进入。”
王景崇向远方指道:“将军既已杀退汉兵,为何又引汉军杀回?”
申贵转头看去,只见尘烟滚滚袭来,赵晖率领一路精骑冲杀而来。
蜀军将士见汉军杀来,而王景崇又不开城门;且数百辆辎重木车横七竖八积在城下,早已阵脚大乱。
顷刻间汉军如同风卷残云一般,杀得蜀军人仰马翻。蜀将申贵被赵晖劈于马下。汉军夺回辎重大胜而归。
先锋被斩,兵马死尽,蜀军大都督安思谦怒不可遏,大骂王景崇无能鼠辈。一气之下安思谦驻军兴元按兵不动。
王景崇见蜀军不再来援,又发书求蜀主发兵。蜀主再三催促安思谦出兵;但安思谦也是满腹委屈,遂回书陈明利害。信曰:
“凤翔节度使王景崇乃无能之辈,多疑少谋,好猜厌战,先锋官申贵受其拖累命丧沙场。汉军来势凶猛,臣恐相持日久粮草不济,望我主再拨军粮五十万石以资军用。”
孟昶见信叹道:“大军未至凤翔,却先向朝廷讨要军粮,只恐安思谦无心进兵。”蜀主本无心再战,王景崇却求救不止,蜀主只得拨付二十万石军粮,再度催促安思谦出兵。
安思谦得了军粮勉强发兵,赵晖退兵固守宝鸡城。这宝鸡城城墙坚固粮草充足,待安思谦率大军杀来,赵晖亲自登城御敌。安思谦久攻宝鸡不下。
这夜安思谦攻城失利,折去许多兵马,一个人正在闷头喝酒,忽然有人来报敌人闯营。安思谦立即披挂上马,只见一将已杀至中军,安思谦拦住去路问道:“尔乃何人,胆敢闯营?”
“郭从义是也!”郭从义道。
“好贼子,拿命来!”安思谦催马来战郭从义,郭从义挥舞一对八棱青铜锤,二人战至一处。未过两个回合,郭从义自知不能恋战,虚晃一锤策马就走。安思谦转过马头才见郭从义已逃,自己懒得去追,只令几十个骑兵追杀。
郭从义冲出前营来到宝鸡城下,对城上守卒呼道:“快开城门,我乃郭从义将军。”城上一个校尉认得郭从义模样,便令放下吊桥让其入城。此时几十个蜀军骑兵追来,城上弓手立刻射出百十支雕翎箭,蜀兵不敢近前。
赵晖见郭从义闯营而来,惊讶问道:“郭将军出兵永兴,为何突然来到宝鸡?”
郭从义道:“赵思绾被我诱出长安城诛杀。此番前来正是为解宝鸡之围。别人闯营我恐有失,便亲往城中相约。”赵晖大喜,随即二人定下里应外合之策。
郭从义在宝鸡城中饱吃一顿,次日黎明又跨马掌锤离开宝鸡,二闯连营返回军中。
安思谦两番被人闯营,以为今日不会再有闯营者。到了傍晚时分,士卒来报宝鸡城门大开,赵晖正在向外调兵。安思谦大喜道:“汉军自来送死,此乃天赐良机。”于是点齐三军去战赵晖。
安思谦刚到前营,赵晖便率兵杀来,两军混战城下。忽然蜀军后营火起,郭从义率一万兵马火烧蜀军粮草,继而杀向前营,蜀兵军心大乱。赵晖、郭从义前后夹击大胜蜀军。安思谦见大势已去,只得率领几十个骑兵逃回蜀国。
王景崇困守危城食尽势孤。幕客周璨入语道:“公前与河中、长安互为表里,所以坚守至今。今二镇皆平,公将何恃?蜀儿万不可靠,不如降顺汉室尚足全生。”
王景崇道:“我一时失策累及君等,虽悔难追!君劝我出降,计也甚是;但出降未必不死,君不闻赵思绾之死么?”
周璨无言以对,只好退出署外。
越数日外攻益急。王景崇登陴四望,见赵晖亲冒矢石跨马而来,所有将士无不效命,城北一隅攻扑更是利害,不由得俯首长吁。猛然间得了一计,立即下城召语亲将公孙辇、张思练道:“我看赵晖精兵多在城北,来日五鼓你二人可毁城东门诈意示降。我与周璨带领牙兵突出北门,攻击赵晖军幸而得胜,或守或去再作良图。万一失败也不过一死,较诸束手待毙更胜一筹。”
两将唯唯听命,王景崇又与周璨约定,诘旦始发,是时准备停当,专待天明。
既而城楼谯鼓已打五更,公孙辇、张思练两人行至东门,即令随兵纵起火来,周璨也到了府署,恭候王景崇出门。不意府署中忽然火起,周璨急召牙兵救火,待至扑灭,署内已毁去一半,四面壁立,王景崇居室一些儿没有遗留,王景崇全家都随祝融同往南方去了。
公孙辇、张思练突见府舍成墟大惊失色。只好弄假成真毁门出降。周璨早有降意,当然随降。赵晖引兵入城,检出王景崇烬骨折作数段。当即晓谕大众禁止侵掠。立遣部吏报捷。汉廷更有一番赏赐无容细表,于是三叛俱亡。
第一百二十一章 刘承祐诛杀权臣
却说郭威出讨河中时,史弘肇掌管着后汉的禁卫军,负责京师的防卫工作。史弘肇残忍好杀,一些残酷的刑罚被广泛使用,如断舌、抽筋、折足等等。有人抬头看天上的太白金星,史弘肇认为他私自观看天象,有反叛之心,于是把他腰斩处死。有个百姓喝多了酒,和一个士兵发生口角,史弘肇说他恶语伤人,也处死,并暴尸街头。
史弘肇只知道严厉治理,但是不知道明辨是非,有个幽州人名叫和福殷,用十四万缗钱买了一个玉枕,然后派家童李进卖到淮南。家童将价值数十万的财物藏了起来。和福殷训斥他,还用棍子打他。这个家童就去史弘肇处诬告,说契丹进入开封时,赵延寿曾经让和福殷带着玉枕送给淮南之主,想联合淮南势力夹攻后汉。史弘肇不问青红皂白,马上派人去审问,和福殷在酷刑之下被迫招认,结果家族的人都被处死。他的妻子和女儿也被史弘肇霸占,财物被没收。
史弘肇有个儿子名叫史德珫,是个正直的人,苏逢吉将一个在贡院吵闹的人抓住送到史弘肇那里,请他从重处罚,史德珫知道后,就劝说父亲:“书生无礼,自有府县御史台等机构管辖,不应该用军法处置,他们把他送到你这里来,是想让你有过失。”史弘肇觉得有理,就把那个书生放了。大家知道这件事后,都很佩服史德珫的为人。
枢密使杨邠长于吏事,但不识大体,常言:“为国家者,但得帑藏丰盈,甲兵强盛,至于文章礼乐都是虚事,何足介意也。”刘承祐年已渐长,性且渐骄,除视朝听政外,辄与近侍戏狎宫中。飞龙使后匡赞、茶酒使郭允明最善谄媚,大得主宠,往往编造谀词互相笑谑。李太后颇有所闻,常召刘承祐入宫严词督责。刘承祐起初不敢发言,后来听得厌烦,竟反唇相讥道:“国事由朝廷作主,太后妇人,管甚么朝事!”
关于李太后,这里补充说明一下:刘知远年少的时候,家里十分贫穷,因此很小的时候就当了马奴。他在晋阳牧马时,邂逅了农家女李三娘,并对她一见钟情。李三娘是当地有名的美女,李父本打算把三娘嫁到富贵人家去。可是刘知远见到李三娘时,一下子就被她的美貌惊呆了,那时他已38岁,不过还是个小小的马奴。为了和三娘在一起,刘知远就请媒人向李父求亲。李父嫌弃刘知远家贫,于是一口拒绝了媒人。刘知远被拒以后,就请了几位朋友,在某个夜晚到李家抢亲。第二天李父发现女儿不见了,才知道刘知远半夜抢亲的事。此时生米已经成了熟饭,李父再怎么不乐意,也不得不承认刘知远这个女婿。婚后不久,刘知远就投本到李嗣源的手下,并且因军功升为河东节度使、封北平王,李三娘靠着刘知远,也当上了魏国夫人。刘知远称帝后,李三娘被封为皇后,后来刘承祐才继承了皇位。
故事可能是编的,如果刘知远与李三娘是原配夫妻,刘承佑应该是长子才是,可他却是刘知远的次子。
却说郭威收复三镇之后,随即班师回朝。将至开封,半路之上有太监带着两名护卫飞马传旨。郭威令三军止住脚步,自率赵晖、郭从义、李重进等人跪听圣旨。太监读旨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大都督郭威平定三镇节度使叛乱,功不可没,朕心甚慰,加封检校太师、侍中,赐玉带一条。钦此。”郭威领旨谢恩。
乾祐三年初夏,边报称辽兵入寇,横行河北,于是召集大臣共商战守。越日有诏颁出,授郭威为邺都留守天雄军节度使,仍兼枢密使,凡河北兵甲钱谷,见到郭威文书后不得违误。
这晚窦贞固设宴为郭威饯行,文武大臣们都来了,史弘肇沉着脸厉声说道:“安朝廷,定祸乱,须恃长枪大剑,毛锥子(指毛笔,因为笔尖像锥子,所以称为毛锥子)有何用处?王章闻言代为不平道:“没有毛锥子,饷军财赋从何而出?史公未免欺人太甚!”史弘肇听了无话可说,少顷席散,各人怏怏归第。
郭威次日入朝奏请道:“太后随先帝多年,具有经验,陛下春秋方富,有事须禀训而行,更宜亲近忠直,屏逐奸邪,善善恶恶,最宜明审!苏逢吉、杨邠、史弘肇,皆先帝旧臣,尽忠殉国,愿陛下推心委任,遇事咨询;至若疆场戎事,臣竭愚诚不负驱策,请陛下勿忧!”刘承祐敛容称谢。待郭威北去,却又置诸脑后不复记忆。
一日王章置酒宴集朝贵。酒至半酣,王章倡议为酒令,拍手为节,节误须罚酒一樽。大家都愿遵行,独史弘肇喧嚷道:“我不惯行此手势令,幸毋苦我!”客省使阎晋卿刚好坐在史弘肇肩下,便对史弘肇说道:“史公何妨从众,如不惯此令,可先行练习,事不难为,一学便会。”说着拍手相示,史弘肇瞧了数拍,倒也有些理会,因此遵令。于是你也拍,我也拍。轮到弘肇时偏偏生手易错,不禁忙乱,幸好阎晋卿从旁指导,才免罚酒。苏逢吉笑道:“史公身旁有阎姓人,自然无虑罚酒了!”道言未绝,忽听席上豁喇一声,杯盘乱响,史弘肇拍案而起,随即诟骂不止。苏逢吉慌忙闭口。史弘肇不肯干休,握拳相向。苏逢吉立即起座出走跨马奔归。史弘肇向王章索剑追击苏逢吉,杨邠从旁泣劝道:“苏公是宰相,公若加害,将置天子于何地!愿公三思而后行!”史弘肇怒气未平,上马径去。
看官试想,苏逢吉虽然出言相嘲,无非是口头套话,史弘肇为何动怒呢?原来史弘肇的妻子阎越英是个妓女,她有若干私蓄赠与史弘肇,如今夫荣妻贵相得益欢。苏逢吉所言阎姓人指的是阎晋卿。史弘肇认为他讥及爱妻,所以怒不可遏。还亏苏逢吉逃走得快,侥幸全生。
承祐三年除丧听乐,赐伶人锦袍玉带。伶人知道史弘肇骄横,不得不前去道谢,史弘肇当面叱辱道:“士卒守边苦战,尚未得此重赏,你等何功乃得此赐。”立命脱下还贮官库。
杨邠也不把刘承佑放在眼里。刘承祐因为宠爱耿夫人,便想册立她为皇后,杨邠横加阻拦。耿夫人去世后,杨邠又反对用皇后的礼节来安葬她,刘承祐愤懑至极。李太后的弟弟李业要求当宣徽使,当李太后和刘承佑找杨邠商量的时候,也被他一口回绝了。
刘承佑有次与杨邠、史弘肇商议政事,杨邠突然说:“陛下不要多管,有臣等在,还怕何人!”刘承祐心中懊恨得很,不过当面也不敢斥责,退朝后与左右谈及恨事,李业趁势进言道:“杨邠、史弘肇等专恣,时间长了就不把皇帝放在眼里,说不定什么时候心生异志加害皇帝。陛下如欲安枕,亟宜设法除奸!”刘承祐转禀太后。李太后说:“此事怎么能这么草率呢!要与宰相等熟商方可定议。”刘承祐愤愤道:“国家重事,不可谋及书生,文人怯懦,容易误人,儿自有主张。”言罢拂袖径出。
越日天明,杨邠、王章、史弘肇上朝奏事,刚到广政殿东庑,忽有甲士数十人驰出,拔出腰刀,先向史弘肇砍去,史弘肇猝不及防,竟被砍倒。杨邠、王章也被砍翻。三道冤魂同往冥府。殿外官吏十分惊惶。忽由聂文进趋出宣读诏书:
杨邠、史弘肇、王章同谋叛逆,欲危宗社,故并处斩,当与卿等同庆。”大众听诏毕退出朝房步行归第,才知杨邠、史弘肇、王章三家尽被屠戮,家产也籍没无遗。
杨邠、王章、史弘肇贵为宰相,且是先帝任命的托孤重臣,如今同一天被杀灭族。
郭威听到这个消息时十分震惊!功高震主,兔死狗烹,这样的事情太多了!皇帝杀了杨邠、王章、史弘肇,收回了内部军权,不过他会放过在外打仗的他吗?郭威心中没底。与其束手待毙,还不如取而代之!郭威这时候已经有了想法。
第一百二十二章 柴荣卖伞
后梁贞明六年九月二十四日,邢州隆尧县的破落地主柴守礼家,随着一阵婴儿的哇哇啼哭声,柴守礼的妻子给丈夫生了一个大胖儿子。柴守礼高兴得合不拢嘴,为儿子取名柴荣。
柴荣的祖上可是有名的人物,唐太宗的妹夫柴绍是他的远祖。可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到他父亲这一代时,家道渐渐衰落下来。
古人结婚早,柴荣的结发妻子姓刘,也是将门之女,幼时就许配给柴荣,她一连为柴荣生了三个儿子。后汉末年,隐帝刘承佑因猜忌郭威,将他在京的亲属全部诛杀,柴荣的元配刘氏以及三子也被杀。后周建国之后,郭威追封刘氏为彭城郡夫人。柴荣继位后,又追册其为贞惠皇后。这是后话。
因为孩子多家庭条件又不好,柴荣不得不外出卖伞为生,昔人有古风一篇,单道为商的苦处:
人生最苦为行商,
抛妻弃子离家乡。
餐风宿水多劳役,
披星戴月时奔忙。
水路风波殊未稳,
陆程鸡犬惊安寝。
平生豪气顿消磨,
歌不发声酒不饮。
少资利薄多资累,
匹夫怀璧将为罪。
偶然小恙卧床帏,
乡关万里书谁寄?
一年三载不回程,
梦魂颠倒妻孥惊。
灯花忽报行人至,
阖门相庆如更生。
男儿远游虽得意,
不如骨肉长相聚。
请看江上信天翁,
拙守何曾阙生计?
这天,柴荣推着一车雨伞去关西贩卖,到得一处名叫销金桥的地方,因为行路太累,上桥前他便停下休息,不知不觉竟然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只听得身边有人叫道:“卖伞的伙计,快醒醒!把税银交出来,你再慢慢地睡罢。”柴荣明明听见,故意不去应他。众人哪里耐得,七手八脚的来推柴荣。柴荣把脚伸了一伸,口中呐呐的骂道:“大胆狗头!怎敢如此无礼,前来惊动老爷?”众人听了,尽皆大怒道:“卖伞的贼徒!装什么憨?快快打开银包,称出税银,好放你过桥去。”柴荣立起身来说道:“你们这班死囚!我老爷好好的在这里打盹,要什么税银?”众人道:“你难道不知道么?我们要的是过桥税银,你休假做不知。”柴荣道:“你们在此抽税,我且问你:系是奉着哪一个衙门的明文?哪一位官长的钧旨?”众人道:“你新来户儿不知路头。我这里叫做销金桥,董大爷独霸此方,专抽往来商税,凭你值十两的货物,要抽一两税银;百两的本钱,须交十两土税,分毫也不可缺少。你这一车子伞,收你二两税银。你若足足的称出来,万事全休;若说半个不字,叫你立走无常,阴司里去打盹。”柴荣一听心中火发,大喝道:“好死囚!什么叫做立走无常,阴司打盹?”说罢抡开拳头上前就打。众人见柴荣动手,发一声喊,各各奔上前来,齐举拳头乱打。柴荣哪里放在心上,只把两个拳头望四面打来。不消数刻,早已打倒了十余个。众人见他拳势沉重,一个个挣扎起来,哄的一声,往四下里逃生去了。
众人如飞的跑去董达家中报信。刚到半路,只见那董达策马扬鞭而来。众人迎将上去哭诉道:“大爷,不好了!那贩伞的大汉,违拗了我们桥梁上的规例,又把我们众人打坏了大半。我等逃得快,脱了性命,特来报知大爷。乞大爷作速前去拿住这个凶徒,一来与我们报仇,二来不使后边的人看样。”
董达闻言大怒道:“有这等事么?谅那汉子有多大的本领,擅敢破坏我的规例?”急忙快马加鞭如飞赶来。那董达举眼看时,正见柴荣推着伞车在前面走。于是一马当先赶到背后喝道:“死囚!你漏税行凶伤我爪牙,待往那里走?”说着提起马鞭照头便打。柴荣大怒,放下伞车迎上前去,揪住他鞭子只一拉,董达跌下马来。他立即使个鲫鱼跳水势,一下子立将起来;又使一个饿虎扑食势,要拿柴荣。那柴荣闪过一步,让他奔到跟前,乘势用脚一撩,就把董达撂翻在地。即便提起拳头,望着董达乱打。那董达跟随的众人一齐发喊,各拾了砖头、石块,望柴荣身上打来。柴荣哈哈大笑道:“来得好,来得好,叫你这班毛贼都是死数!”遂舍了董达,退后几步,向腰间解下宝带,迎风一捋,变成了一条神煞棍棒,分开门户望前乱打,不一时,早把几个人打翻在地。众人招架不住,又发声喊,扶了董达上马,一齐往正南方逃走。柴荣随后追赶。
不说柴荣追赶董达。却说有一位好汉姓韩名通,外号“韩瞠眼”,祖贯并州太原人氏,年方一十八岁,生得形容丑陋,力大无穷。自幼父母双亡,流落江湖,这一日却从销金桥过。见桥上停着一辆伞车,抽税的人一个不见。韩通上得桥来,口中呐呐的骂道:“这些狗日的,怎么一个也不见?我且休要管他,且把这些雨伞拿去,换些酒呷也是好的。”遂推了伞车下桥而走。来至一座酒店,韩通进内叫道:“掌柜的,我有一车雨伞在此,与你换几壶酒来呷呷。”店家把眼一看,一车雨伞,少说也有一两百把,加上小车、行李,凭他怎么吃都够,遂把酒食送与韩通。韩通也不推辞,将酒食畅吃了一回,抖撒肚子,将身立起说道:“掌柜的,余下的你且记着,我改日再来吃。”店家道:“今日吃了一半,你再来一回就是了。”其实韩通没看到柴荣行李中的银两,那些银子够他吃几个月!
却说柴荣追赶董达不着,回至销金桥。举眼四望,不见伞车的踪迹。柴荣心里疼的要命,却又无可奈何。
忽然一声霹雳,大雨倾盆,把柴荣淋得落汤鸡似的。柴荣冒雨前行,好不容易找到一家旅店。柴荣银两都放在车上,袋里一文钱也没有。店主人看外面大雨倾盆,先让他住下再说。柴荣又累又气倒下就睡,就如死人般一动不动。
那店主人恐怕客房中漏湿,进来逐房照看。来到柴荣房内,只见炕头上点点滴滴的雨漏下来,叫声:“客人醒来,你的铺盖儿漏湿了。”连叫数声,不见答应。走至跟前,用手推了两推,绝无动静。揭开被来一看,只唬得三魂失去,七魄无存,只见那柴荣仰面朝天寂然不动,真似三分气断,一旦无常。那店主慌了,只叫声:“苦也,客人你坑杀我也!你到我店里住,房钱没交一个,如今一命呜呼,叫我到哪里去买棺材?”
店主正在自言自语,无法支持,只见柴荣慢慢翻转身来。店主见他未死,方才放下心来,叫道:“老祖宗,休要唬死了我。你要什么汤水吃,待我整治取来。”柴荣道:“承店主美意,别的不想吃,只把米汤儿赐半碗。”店主出去,即忙端整一碗,与柴荣饮了,服侍安睡。此时天雨已住,店主出去料理店务。到了次日清晨,店主记着柴荣病体,走进里边问长问短。那柴荣渐渐想起饮食来吃。店主经心用意,递饭送粥,随时伏侍。
经过了五六日,病体好了一半,慢慢硬挣起来。强坐无聊,以口问心,暗想往事,道:病了几日,才得轻安。欠下房钱,毫无抵还。如今病虽好了,只是腰下无钱,三餐茶饭从何而来?再住几日,店家打发出门,叫我何处栖身?
左思右想,忽然忆起道:我有一个嫡亲姑母,现在邺都。听说姑丈做了邺都留守兼天雄军节度使,甚是威武,何不投奔那里安身立命?但是欠下房钱,店主怎肯放我起身?就使肯放之时,无奈盘费也无,如何去得?
正在两难之际,只见店主走将进来,叫一声:“客人,你今日的容颜,比昨日好了许多,身子也渐渐好了起来,应该出外经营,方好度日。”柴荣听了,长叹一声道:“老店主,小弟正在为此烦恼,所有资本连同雨伞不知被哪个杀贼推走,我现在身无分文,因此气成此病。今幸灾退,又蒙老店主大行阴德,念我孤客调养余生。欲待经营,又无资本。惟有一处可以去得,乃是一个姑父现在邺都,意欲投奔于他。又无盘费,更兼欠下老店主许多房钱,一时难以起身。因而在此思想。”那店主听了此言,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总道他身边有钱,这几日才殷勤侍候,谁知他分文也无。若是赶他出门,这几天的房钱、饭钱却又打了水漂。店主心里叫苦,不知道是留好还是赶他出门好。
柴荣又住两日,店主也不叫他吃饭,反而叫小二看着他,提防他逃走。柴荣心里暗暗苦笑:即使逃得了旅店,出去之后又怎么生活呢?
又过一日,柴荣受了小二无数冷言冷语,忽然想道:“我有一把祖传金刀,太宗皇帝赏给妹夫柴绍,价值连城。自己平日防身用的,今日穷甚,可拿到典铺里,押当些银子,还他饭钱,也得到邺都投亲,待异日把钱来赎回未迟。”主意定了,就与小二说了,小二欢喜。就与柴荣一起走到销金桥当铺里来,将刀放在柜上。当铺的见了道:“兵器不当,只好作废铜称!”柴荣见管当的装腔,没奈何,说道:“就作废铜称吧!”当铺人拿大杆来称,一把刀,重二十八斤,又要除些折耗,八分一斤,算该二两银子,多要一分也不当。柴荣暗想道:“二两银子,如何能济得事?”依旧拿回店来。
店主见了道:“你说要当过兵器还我房钱,怎么又拿了回来?”柴荣道:“我是祖传金刀,二两银子太少。”店主心中巴不得送出瘟神,眼前讨个干净,就是舍了这几日的房钱,也比死在小店里强,还免得买口棺木与他殡殓。于是道:“当铺给你二两,我也给你二两吧!邺都既有令亲,急须前去投奔才是。就是欠下的店帐房钱,也是小事,待你日后得了好处,再来还我不迟。说完留下宝刀,叫小二取了二两银子给他。
柴荣无奈,只好打点起身。那店主款款的在旁催促。邺都本有一千余里,只说六百里路途,巴不得他早早出行才得了帐。柴荣叫声:“老店主,小弟在此多蒙厚情。此去略有好日,一定过来赎刀,与我好生保管。”说罢别了店家,望邺都大路而行。
第一百二十三章 投奔郭威
却说柴荣晓行夜住,约有几十日才到邺都。细细打听,果然是姑丈郭威做了此处元帅。迈步进城,来到帅府辕门。只见那巡风军卒一个个身强体大面目凶横,见柴荣身上褴褛,一齐高声喝道:“你这该死的囚徒!这里是什么去处,你敢探头探脑大胆胡行?想你活得不耐烦了,要讨几记棒吃么?”柴荣心想:我千山万水讨饭寻茶来到此处,岂是容易。实指望投奔姑父得见一面,倘肯相留便好立业;谁知帅府规模这等威严。他既不肯放我进去,且往衙门后面看看,若有后路便好进府。”
想定主意顺着右边而走。不多时忽见有座后门紧紧闭着,两边也有四个小军把守巡逻。柴荣看了正在无措,忽听得里边有人高叫:“开门。”那军校把门开了。只见里边走出两个丫鬟来叫道:“军校,我奉太太之命,有三两银子在此,叫你送到万佛观中,交与当家的师太,明日初一要在佛前供养,顶礼宝签的。快去快来,立等回话。”两个军校接了银子如飞的去了,剩下两个军校在此守门。柴荣紧步上前对两个丫鬟叫道:“姑娘,烦你通报太太一声,有个柴荣在此探望。”军校见他衣衫褴褛,竟然敢跟丫鬟讲话,举起棍儿就打。丫鬟喝道:“住手!且问他一个明白然后定夺。”军校听了才住手。那丫鬟问道:“你是哪里人?从何处而来?到此寻找何人?你须细细直说,我便与你做主。”柴荣道:“我姓柴名荣,表字君贵,祖贯徽州人氏。一向推车贩伞流落他乡。不幸本钱消折无计营生,因此不辞千里特来投奔姑姑,万望通报一声。”那丫鬟道:“原来你就是柴大公子,太太常常思想不能见面。今日天遣相逢来得凑巧。你且在此权等一回,我与你通报。”说罢转身进去。那两个军校见他是元帅的内侄,虽然身上不堪,哪里还敢阻拦?
不多时,只见两个丫鬟走将出来,笑容可掬地叫道:“柴大公子,太太传你进去相见。”柴荣听了满心欢喜,跟着丫鬟来到后堂。丫头上前禀道:“柴大公子到了。”夫人听说往下一看,见其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好似养济院的乞丐一般。细看形容,依稀认得。便问道:“你果然是我的侄儿么?”柴荣道:“侄儿岂敢冒认?”夫人哭道:“可不苦杀我也!你父亲今在哪里?做甚生涯?为何你孤身到此这般形容?可细细说与我听。”柴荣双膝跪下两泪交流,叫声:“姑母大人,一言难尽。自从与姑母分别以来,至今一十二年,父亲在外贩伞营生,权为糊口。侄儿一身孤苦茕茕无依,也将父业经营,流落江湖已经八载,历尽了千辛万苦。前几天卖伞经过销金桥,不幸遇着收税的强人,侄儿不肯给他税银,与他厮打。不知哪个天杀的将我的伞车推走,盘缠都在车上。资本一空无以谋生,投属旅店差点病死。幸亏祖传金刀当了二两银子,特到姑母这里寻些事业。又打听得姑父做了元帅,不敢擅入,幸好遇着两位姐姐,蒙她引见,真乃天假之缘,不胜欣慰!”柴夫人听了泪如雨下,说道:“自从与父母兄长分别之后,我几次差人打听消息,都说你父亲身安家盛,谁知竟沦落到这步光景。待我与你姑父说知,务必为你找个差事“。说罢命小厮将柴荣领进书房,又送将一盆热水进来,还有一套新鲜衣服。柴荣就在书房里沐浴了身体,梳发戴巾,换上新衣。随后送进酒饭,十分丰盛。小厮两边服侍,听从使唤。
晚上郭威回府,柴荣急忙上前鞠躬施礼,口称:“姑父大人在上、小侄柴荣不远千里而来,特叩尊座。”郭威见柴荣生来福相,楚楚人材,心中大加喜欢,即忙搀扶坐下。郭威分付备酒与柴荣接风,至亲三人依礼而坐,传杯递盏欢饮闲谈。郭威举杯在手对柴荣说道:“贤侄,你一向在外,可知近日朝内事情,兴废如何?各处民风可好?”柴荣道:“小侄近来相闻纷纷传说,新主登基以来,贪色好酒,终日与粉黛娇娥取乐,大兴土木不理朝纲。如今四方干戈并起,只怕大汉天下难保,眼前必生事变,祸乱立至矣。”郭威听了把酒杯放下道:“贤侄,想当初刘志远与我同在东岳总兵麾下,建了许多功绩。后来晋祚倾亡,他便自立为君封我外镇。竖子荒淫,前不久诛杀杨邠、史弘肇、王章等大臣,我现在统兵在外,不知他如何处置我呢。”
次日郭威升堂,封柴荣为天雄军牙内指挥使,命手下将弁参见。将校们见柴荣身披锦绣,如王孙公子模样,郭威又称他是内亲,也不敢轻觑。他们哪里知道这个指挥使就是前日到过辕门,曾被骂退的路人?正是:
世态惟趋豪富贵,
人情只附掌威权。
前回书说过,郭威攻打李守贞时,李守贞葬身火窟。李守贞的儿子李崇训先杀家人,接着欲手刃符氏,符氏走匿隐处,用帷自蔽,乃得脱身。其父符彦卿令符氏拜郭威为父,符氏一直留在军中与柴夫人为伴。
符彦卿膝下共有三男三女:长男符昭信年已三十,随父任行内都指挥使;二男符昭愿已经成人,随父在军中效力;符小姐乃是长女,现年二十五岁,其他一弟二妹尚未成人。符小姐嫁给李崇训仅有一年,因变乱全家丧命剩她一人,劫后余生拜郭威为父,一直住在郭府。
符小姐和李崇训结婚,本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二人之间并没有一点感情,那李崇训本是一介武夫,只知图谋天下在战场上争锋,哪里有一点怜香惜玉之情?加之性格粗暴,不把符小姐放在眼里,一不顺心便时常打骂,二人感情早已破裂,尤其是郭威大军攻破河中府那天,符小姐亲眼看见李崇训杀红了眼,竟把自家十多个弟妹亲手杀死,幸亏自己见机得早,才从李崇训魔爪下逃得性命。后来郭威把她送回青州,符夫人见她沉闷孤僻,便和符彦卿商议:“女儿回家以后一直闷闷不乐,可能是思念丈夫所致;不如再给她物色一个女婿,也许会使她快乐起来。”
符彦卿摇头叹道:“谈何容易?我已爵至魏国公,当朝一品,却把这个女儿误嫁给叛臣,如要再嫁,那些王公大臣顾虑名誉,谁家肯要这个叛臣儿媳?还有那些脑筋古板的人,以为女儿克死了夫家,又如何敢来娶这个扫帚星呢?”
符夫人沉思一会后说道:“女儿真是命苦,如果真的无人敢娶,我看不如削发为尼皈依佛门,修修来世也好。”
夫妇二人商议已定。次日符夫人把女儿叫来,给她讲了让她削发为尼的事。符小姐听后大怒说道:“一个人生死有命,女儿岂能苟且偷生,整天跪拜那些泥胎木偶,我还要嫁人!”
符夫人只好安慰一番,让她回房去了。符小姐越想越气,后来又到澶州投靠义父义母。柴夫人身体欠佳疾病不断,符小姐如对亲生母亲一样细心照料,柴夫人十分高兴,病也好了几分。
如今柴荣来投,郭威见两人年龄相仿,便欲作伐让两人成婚,柴夫人一听自然赞成。
第二天夫妻起来。便叫丫鬟去请柴公子进来。丫鬟答应一声往外便走,去不多时,已把柴荣请了进来。柴荣先请了安,然后问道:“姑父呼唤侄儿有何分付?”郭威道:“我请你进来别无他事,只有一言与你商量。”柴荣道:“姑父有甚话讲,侄儿无有不依。”郭威道:“贤侄,老夫有一义女,年方二十五岁,急欲择婿了毕终身。无奈遍观世俗皆非德器。今观贤侄礼义素著豪杰性成,意欲屈招贤侄缔结姻亲,使小女所适得人,不知贤侄肯相许否?”柴荣道:“原来如此。只是侄儿有过亲事,姑父应该知道,怎敢再屈令爱?”郭威道:“你这孩子也是糊涂,你难道不晓得皇帝家有三宫六院,富贵家有三妻四妾?这是你姑母爱你,故把令爱相许。她倒肯了,你还不肯?”柴荣道:“非是侄儿敢于违命,一则不得父母之命,二则军务在身,怎敢及于私事?但蒙姑父姑母错爱,且待禀过父母然后下聘。”郭威犹恐走脱了这个女婿,即便说道:“姑侄至亲,等什么父母之命?姑父做主,也不消甚么聘礼,你只消点头同意就行。”遂叫丫鬟唤符氏进来,丫鬟答应一声便去了。
郭威与柴荣又谈论了几句。那丫鬟去不多时,只见她后面跟着一个美人进来。柴荣举眼看时,但见:
体态娇柔,丰姿妖媚。不施脂粉,天然美貌花容;无假装修,却似轻杨弱柳。眉似远山翠黛,眼如秋水凝波。半启朱唇,皓齿诚堪羞白玉;时翘杏脸,金薇相衬激乌云。
柴荣看了一遍,心下暗暗称赞。只见那美人轻启朱唇,款施莺语,低声说道:“适闻侍儿相报贵客临门。敢问仙乡何处,上姓尊名?愿乞明示。”柴荣笑道:“我乃邢州尧山人,唐太宗妹夫阁下玄孙,郭元帅内侄柴荣是也。以前卖伞为生,现充天雄军牙内指挥使。闻美人芳名冠郡,贤德超凡。今日相见,幸甚!幸甚!”柴荣唯恐对方不从,把十八代远祖都搬了出来,符氏闻言心中暗喜,即便倒身下拜道:“久闻公子英名,如雷贯耳。今日得见尊颜,贱妾三生有幸(也是套话,柴荣来之前卖伞,他的大名怎么会如雷贯耳?)”柴荣慌忙扶起道:“美人何故行此重礼?”于是彼此坐下,各饮了香茗。郭威叫小厮取历书过来,揭开一看后说道:“妙哉,妙哉!今日正遇黄道吉日,正是天遂人愿,宿世奇缘也。”就吩咐收拾新房,整理床帐桌椅等物,打扫后堂,张灯结彩。一面着人置备喜筵,又与柴荣换了一套新鲜的吉服,整备结亲。当日诸事停当,急忙着人唤齐傧相、鼓乐人等到府。等到吉时,就将符氏打扮了,请出后堂,一对新人参拜了天地神明,祠堂灶户,郭威夫妇也当厅受礼。然后夫妻交拜,合卺花烛。礼数已毕,送入洞房成就了美事。彼此相敬相爱,甚是欢娱。正是:
一对新夫妻,
两位过来人。
柴荣安定以后,即命下人拿了十两银子去赎回祖传金刀。店主听说柴荣做了天雄军牙内指挥使,哪里还敢收钱?好酒好肉招待军人去讫。
第一百二十四章 少年赵匡胤
“得国由小儿,失国由小儿。”这是元朝的伯颜,拒绝宋使的口头语,但事后追忆起来,却似有着绝大的因果隐伏在内。宋室的江山,是从周主柴宗训处夺来。宗训冲龄践阼,晓得什么么保国保家的法儿?周主继后符氏,又是初入宫中,所有宫廷大事,全然不曾接洽,陡然遇着大丧,整日里把泪洗面,恨不得随世宗同去。可怜这青年嫠妇,黄口孤儿,茕茕孑立,形影相吊,那殿前都点检赵匡胤,便乘此起了异心,暗地里联络将弁,托词北征;陈桥兵变,黄袍加身,居然自做皇帝,拥兵还朝,
好容易南收北抚,混一区夏,偏是皇天有眼,看他传到十七八世,元将伯颜引兵渡江,势如破竹,南宋一线只遗下赵氏一块肉,孤苦伶仃流离海峤,徒落得崖山覆没,帝子销沉,可见得果报昭彰,天道不爽。
却说残唐五代之时,天下荒荒离乱,朝属梁而暮属晋,干戈不息;更兼连连蝗灾,万民遭涂炭之灾,百姓受倒悬之苦。
为此,后唐明宗夜夜焚香告天,祝曰:“我乃胡人,不能整治天下。愿天早生圣人,抚安黎庶!”
那玉帝感他立念真诚,为君仁爱,即命赤须龙下降人间,统治天下。
唐明宗天成二年,洛阳的夹马营内,生下一个香孩儿,远近传为异闻。什么叫作香孩儿呢?相传是儿初生,赤光绕空,并有一股异香围裹儿体,经宿不散,因此叫作香孩儿。这香孩儿便是赵匡胤。
赵匡胤祖籍涿州,世代为官,不同微贱。父名赵弘殷,少骁勇,善骑射,后唐庄宗时,曾留典禁军,后来他所在的部队解散,赵弘殷衣食无着,在一个寒风呼啸的大雪天流落到洛阳郊外杜家庄。雪越下越大,赵弘殷饥寒交迫,躲在一户人家的骑楼下。这户人家姓杜,家丁开门后见他相貌堂堂,就把他请到家中吃饭,让他雪停了再走。谁知雪一下就是半个月。赵弘殷不拿自己当外人,担水劈柴修修补补,就跟猪八戒初到高老庄一样。老杜动了心思,就将四丫头许配给了他。
赵弘殷十分能干,第一胎便生一男,取名匡济,不幸夭逝;第二胎复生一男,就是这个香孩儿。香孩儿体有金色,数日不变。
一眨眼,赵匡胤10岁了。这时的他恐怕绝不会想到:即将发生的一件事会成为他一生中最大的麻烦,也是他的继任者们世世代代搞不定的任务。一个名叫石敬瑭的沙陀人为了自己的性命与皇位,决定将灵魂出卖给魔鬼。他将幽云16州送给当时的契丹国主耶律德光,以换取他对自己起兵反唐建晋的支持。成功后的石敬瑭说话算话,完全兑现了自己的承诺。还以自己45岁的中原老皇帝之‘尊’拜当时只有35岁的契丹国主为父,成了遗臭万年的儿皇帝。同时也为赵匡胤的大宋深深种下了亡国的祸根。
赵匡胤16岁时,卖国求荣的晋高祖终于郁闷而终。接替皇位的是他的侄子石重贵。石重贵刚上台的第一个表现就让耶律德光哭笑不得。他竟然派使者告诉德光:从今往后,我辈份上是你的孙子,但在工作关系上我俩是平等的,我绝不向你称臣!耶律德光勃然大怒,决定与孙儿撕破脸面,让他清楚地知道:你的石晋由我所立,自然也可以由我而废!
果然,4年后的天福12年(947)正月初一,经过三次反复的拉锯战,耶律德光雄赳赳气昂昂地跨马进入后晋首都大梁。此时赵弘殷将军暂时失业。老将军先后侍奉过7位主子,到现在居然还是禁军中的一个军官。现在契丹人到此一游,赵家人仍然毫发无损。
这时就有了一个流传后世的传说:契丹军队进入开封城打草谷,赵弘殷举家避乱,赵夫人一根扁担挑两个儿子,华山老神仙陈抟一见大笑道“莫道世间无天子,今日天子一担挑”。开始我觉得陈抟慧眼识人,但细考之后觉得这传说绝不真实。宋太宗赵光义生于天福4年,此时9岁。而太祖赵匡胤比他整整大了12岁,此时21岁。这样的扁担能保持平衡吗?更何况,二十多岁的孩子在箩筐里坐得住吗?
不过传说归传说,信不信由你。后来后汉立朝,赵弘殷又再出仕。
此时赵匡胤生得容貌雄伟,器度豁达,更兼武艺精通,膂力过人,大家目为英器。有时赵弘殷出征,赵匡胤侍母在家,无所事事,辄以骑射为戏。
母亲杜氏劝他读书,赵匡胤奋然道:“治世用文,乱世用武,现在世事扰乱,兵戈未靖,儿愿娴习武事留待后用,他日有机可乘能够安邦定国,才算出人头地,不至虚过一生呢。”
杜氏笑道:“但愿儿能继承祖业,毋玷门楣便算幸事,还想什么大功名,大事业哩!”
赵匡胤道:“唐太宗李世民也不过是一个将门之子,为什么能化家为国成就帝业?儿虽不才,也想与他相似,轰轰烈烈地做个大丈夫,母亲以为可好么?”
杜氏怒道:“你不要信口胡说!世上说大话的人,往往后来没用,我不愿听你瞎闹,你还是读书去罢!”
赵匡胤见母亲动怒,才不敢多嘴,默然退出。
赵弘殷特意为儿子请了一位老师,姓王名仁德。一日赵弘殷从外进来,只听老师对儿子讲:“你父亲既然叫你读书,自然望你巴结上进,将来挣个举人回来。”赵匡胤道:“中了举人有什么好处呢?”王仁德道:“中举之后,一路上去,中进士,进翰林,好处多着哩!”赵匡胤道:“到底有什么好处?”王仁德道:“进了翰林就有官做。做了官就有钱赚,还要坐堂打人,出起门来,开锣喝道。阿唷唷,这些好处,不念书,不中举,那里来呢?”赵匡胤虽小,听到“做了官就有钱赚”一席话,口虽不言,心内也有几分活动,闷了半天不作声。又停了一会子,忽然问道:“先生,您也是举人,为甚么不去中进士做官呢?”
那时候,赵弘殷听了先生教他儿子的一番话,心上一时欢喜,喉咙里的痰活动了许多,他就哇的一声,一大口的粘痰呕了出来。刚刚吐得一半,忽然又见他儿子回驳先生的几句话,驳的先生顿口无言,他的痰也就搁在嘴里头,不往外吐了,两只眼睛直钩钩地瞅着先生,看他拿什么话回答学生。只见那王仁德楞了好半天,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面色很不好看,忽然把眼睛一瞪,胡子一吹,一手提起戒尺,指着赵匡胤骂道:“混帐东西!我今儿一番好意拿话教导你,你到教训起我来了!问问你爸爸:请了我来,是叫我管你的呢,还是叫你管我的?这个馆不能处了!一定要辞馆,一定要辞馆!”
赵弘殷从来没见先生发过这样大的火,今儿晓得是儿子不是,冲撞了他惹出来的祸。但是满肚子里的痰越发涌了上来,要吐吐不出,要说说不出,急的两手乱抓,嘴唇边吐出些白沫来。赵匡胤还在那里叽哩咕噜说:“是个有本事的,就去中进士做官给我看,不要在我们家里混饭吃。”王仁德听了这话,更是火上加油,拿着板子赶过来打。赵弘殷听见不像样,赶进来抽了赵匡胤几个嘴巴,又朝着先生作了几个揖,赔了许多话,把老师搀进房里完事。
怎奈赵匡胤天性好动,不喜静居,往往乘隙出游,与邻里少年驰马角射,大家都赛他不过,免不得有妒害的心思。一日,某少年牵一恶马来访赵匡胤。凑巧赵匡胤出来,见了少年,却是平素往来,互相熟识,立谈数语,便问他牵马何事?少年答道:“这马雄壮得很,只是没人能骑,我想你有驾驭才,或能驰骋一番,所以特来请教。”
赵匡胤将马一瞧,黄鬃黑鬣,并没有什么奇异,不过马身较肥,略觉高大,便微哂道:“天下没有难骑的马匹,越是怪马,我越要骑他,但教驾驭有方,怕他倔强到哪里去!”少年故意说道:“这也不可一概而论。的卢马常妨主人,也宜小心为是。”遣将不如激将,少年也会使刁。
赵匡胤笑道:“不能驭马,何能驭人?你看我跑一回罢!”
少年对他嘻笑道:“我去携马鞍来可好?”
匡胤笑道:“要什么马鞍等物。”
说至此,即从少年手中取过马鞭,奋身一跃上马而去。那马也不待鞭策,向前急走,只见它展开四蹄,似风驰电掣一般,倏忽间跑了五六里。前面恰有一城,城门不甚高大,行人颇多,赵匡胤恐飞马入城,人不及避,或至撞损,不如阻住马头,仍从原路回来。偏这马不听约束,而且因没有衔勒,令人无从羁绊。匡胤不觉焦急,正在马上设法俯首凝思,不料这马越跑越快,三脚两步竟至城门。赵匡胤坠下马来。
某少年在后追蹑,远远地见他坠地,禁不住欢呼道:“匡胤!匡胤!你今朝也着了道儿,任你头坚似铁,恐也要撞得粉碎了。”不料赵匡胤却从地上慢慢起身,继续追赶恶马并跃上马背,一点也没有受伤。
赵匡胤扬鞭向马头一拦,马即随鞭回头,不似前次倔强,顺着原路安然回来。少年遇着,见匡胤面不改色从容自若,不由惊问道:“我正为你担忧,总道你此次坠马定要受伤,而你却仍然乘马回来,你身上可有痛楚么?”
赵匡胤道:“我是毫不受伤,但这马恰是性悍,非我见机翻下,好头颅早已撞碎了。”言罢下马作别,竟自回去。
赵匡胤声名从此渐盛,各少年敬爱有加,不敢侮弄,其中韩令坤与张光远、罗彦威与赵匡胤最称莫逆。四个人都是少年勇敢,倜傥不群。从此往来无间,联成知己,除研究武备外,时而联辔出游,或校射,或纵猎,或蹴踘。某日,与韩令坤至土室中赌博为欢,正在呼五喝六的时候,突闻外面鸟雀声喧,很是嘈杂,都不禁惊讶起来。
当下停了博局,挟了弓矢,一同出室探望,只见一群喜鹊互相搏斗,噪声盈耳。赵匡胤道:“雀本同类,犹争闹不休,我等可有良法替它解围?”
韩令坤道:“这有何难,一经驱逐,自然解散了。”
匡胤道:“你我两人也算是一时好汉,为什么效那儿童举动,去赶鸟雀呢?”
令坤道:“依你说来,该怎么办?”
匡胤道:“我与你挟着弓箭,正苦没用,何妨弹死几只暴雀,隐示惩戒。来!来!你射左,我射右,看哪个射得着哩!”
韩令坤依言,便搭弓抽箭向左射去。匡胤也用箭右射,飕飕的各发一箭,射中了两只,余雀惊散,飞逃得无影无踪了。忽听得一声怪响从背后传来,仿佛与地震相似,急忙返身后顾,那土室却无缘无故地坍塌下来。令坤惊讶道:“好好一间土室,突然坍倒,正是出人意外。亏得我等出外射雀,否则压死室中没处呼冤呢!”
匡胤道:“这真是奇极了!想是你我命不该死,特借这雀噪的声音叫我出来。喜鹊救了我们的命,我们还要射死它,这是大不应该的。现在后悔已经迟了,你我不如将死雀掩埋才是。”
韩令坤也即允诺,即将两只死雀埋讫,然后分手自归。
这时晋亡汉继,中原一带多被辽主蹂躏,民不聊生。赵匡胤年逾弱冠,听到这种消息,未免忧叹,恨不得立刻从军驱除大敌。既而辽主道殁,辽兵北去。
赵弘殷与贺金蝉的父亲贺景思都住在护圣营官舍,交情非常好,赵匡胤与贺金蝉青梅竹马,经常在一处玩耍。贺家有一种自酿的酒,非常香甜可口,赵匡胤经常去她家喝酒,醉翁之意不在酒,贺氏成了他的结发妻子,从此情系一生至死不渝。然而贺氏体弱多病,最终红颜薄命,没能与他白头到老。他当了皇帝之后,思念爱妻,忆及往昔,下旨向贺家索要这种酒,贺氏族人将酒和酿法一起献了给他,赵匡胤看到酒后赐名“鉴湖春”。这是后话。
第一百二十五章 泥马驮真龙
话说汴梁城中有位先生,姓苗名训,字光义,善晓天文地理,能知过去未来。他奉了师父陈抟老祖之命,下山来扮做相士寻访真主。每日间哄动那些争名夺利的人前来看相,十分热闹。
一日清晨,苗光义起来开馆,挂了那个辨鱼龙、定优劣的招牌,垂帘洒扫已毕,正在闲坐,只见一位青年公子信步进来,光义抬头一看暗暗吃惊。怎见得那人好相?只见:
尧眉舜目,禹背汤腰。两耳垂肩,棱角分明征厚福;双手过膝,指挥开拓掌威权。面如重枣发光芒,地朝天挺;身似泰山敦厚重,虎步龙行。异相非常,虽道潜龙勿用;飞腾有待,足知垂拱平章。漫夸辟土紫微星,敢比开疆赤帝子。
这人不是别人,就是那个香孩儿赵匡胤,表字元朗。父亲赵弘殷现为殿前都指挥之职。此时赵匡胤正当一十八岁,生得容貌雄伟器度豁达,更兼精通武艺膂力过人,每日在汴梁城中惹是生非,喜打不平。
这日早起无事出外闲游,打从相馆门首经过,举步进门,意欲推相。却值苗光义闲坐在此。抬头一见,不觉惊喜:此人便是帝王之相,吾昨日排下一卦,应在今日清晨有真主临门,不想果应其兆。于是望赵匡胤纳头便拜,口称:“万岁”。赵匡胤闻言大惊道:“你这泼道,想是疯癫的么?怎的发这胡言乱语?”光义道:“小道并不疯癫,因见天下汹汹久无真主,特奉师命下山寻访帝星。今幸得遇,事非偶然,主公实为应运兴隆之主,不数年间,管教身登九五,请主公勿疑。”赵匡胤听了这一席言语,越发怒道:“你这疯癫的泼道!这是什么地方,你敢信口胡言?人人道你阴阳有准,祸福无差;据我看来,原来你是妖言惑众,情殊可恨!”
赵匡胤一时怒起,把相馆中的什物等件尽都打翻。那苗光义见他势头凶猛,一时遮拦不及,只得往后退避。
正在喧攘之际,只见人丛里走出两个豪华公子,进来扶住赵匡胤说道:“大哥,为着何事这等喧闹?”赵匡胤回头看时,乃是张光远、罗彦威二人。赵匡胤悄悄说道:“我来叫他相面,谁知他一见愚兄便称万岁。这里辇毂之下,岂容他胡言乱语?倘被别人听着,叫愚兄怎的抵当?”张光远道:“大哥你也是呆的,量这个疯癫的道人,说话无凭无据,由他胡说。目今世上的医卜星相,都是靠这些浮词混话,奉承得人十分欢喜,便好资财人手。这是骗人的迷局,你我不入他的骗局就是,闹他则甚?”说罢拉了匡胤的手往外便走。那苗光义却又追出来叫道:“三位且留贵步,小道还有几句言语奉嘱。”遂大声叫道:
“此去休要入庙堂,
一时戏耍见灾殃。
今年运限逢驿马,
只为单骑离故乡。”
三人想是没有听到。苗光义见三人走远,想道:我周游天下,遍访真主,不道在汴梁遇着。但如今尚非其时,待我再用些工夫,前去访寻好汉,使他待时而动,辅佐兴王,成就这万世不拔之基。主意已定,即便收了相馆,整备云游。
却说赵匡胤弟兄三人随步闲游,观玩景致,固是赏心乐意,娱目舒怀,十分赞叹。正走之间,只见前面一座古庙,殿宇巍峨,甚是清静,耳边又闻钟鼓之声。张光远叫道:“大哥,你听那庙里钟鸣鼓响,必是在哪里建些道场,俺们何不进去随喜片时?”罗彦威道:“说得有理。我们走得烦了,且进去歇歇脚儿,吃杯茶解解渴也是好的。”三人举步进了庙门,把眼一张,乃是一座城隍庙,真是破败不堪,人烟杳绝,哪里见什么功德道场。
罗彦威道:“这又奇了,方才我们在外,明明听得钟鼓之声,怎么进了庙门,一时钟也不鸣,鼓也不响,连人影儿都不见一个?这青天白日,却不作怪么?”张光远道:“方才想是那些小鬼儿在此打诨作乐,遇着我们进来,他便回避了,所以不响,也未可知。”罗彦威道:“俺常听老人家说:”‘鼓不打自响,钟不撞自鸣,定有真命天子在此经过。’今日这里只有你我三人,敢是谁有皇帝的福分不成?”张光远道:“这等说来,大哥必定是个真命天子。”赵匡胤道:“何以见得?”张光远道:“适才那个相士说的,大哥有天子的福分,小弟想来一定无疑。若是大哥做了皇帝,不要忘了我们患难兄弟,千万挈带做个王子耍耍,也见得大哥面上的光彩。”赵匡胤道:“兄弟,你怎么跟着那相士一同胡讲?这‘皇帝’两字非同小可,怎么轮得着我?你们休得胡言不思忌讳。”罗彦威道:“虽然如此,却也论不定的,常言说得好:‘皇帝轮流转,明年到我家。’自从盘古到今,何曾见这皇帝是一家做的?”张光远接口道:“真是定不得的,即如当今朝代,去世的皇帝,他是养马的火头军出身,怎么后来立了许多事业,建了许多功绩,一朝发迹,便做起皇帝来?又道:‘寒门产贵子,白户出公卿。’况大哥名门贵族,哪里定得?”赵匡胤道:“果有此事么?”罗彦威道:“哪个说谎?我们也不须闲论,今日趁着无事,这真皇帝虽然未做,且装个假皇帝试试,装得像的,便算真命。”张光远道:“说得是,我们竟是轮流装起便了。”
赵匡胤见他们说得高兴,也便欢喜道:“既是如此,你我也不必相让,这里有一匹泥马在此,我们轮流骑坐,看是哪个骑在马上,会行动几步,便算是真主。”二人道:“大哥所见甚是。”
当下赵匡胤说道:“我们先从小的骑起,罗兄弟先骑,次后张兄弟,末后便是愚兄。”罗彦威闻言说了一声:“领命。”即便拾了一根树枝儿走将过去,卷袖撩衣奋身上马,叫一声:“二位兄长,小弟占先了。”即忙举起树枝儿,把那泥马的后股上尽力一鞭,喝声:“快走!”那马哪里得动,罗彦威连打几下,依然不动。张光远在旁大笑道:“兄弟,你没福做皇帝也就罢了,怎么狠命儿把马乱打,强要它走?待我来骑个模样儿与你瞧瞧。”罗彦威自觉无趣,只得下来。张光远上前,用手扳住马脖子,蹿将上去,在马屁股上拍了两掌,那马安然不动。心下也是懊恼,犹恐他二人笑话,只得也跳了下来。罗彦威笑道:“俺与你弟兄两个都没有做皇帝的福分,让是让大哥做了罢。”
赵匡胤道:“二位贤弟都已骑过,如今待愚兄上去试试。”说罢举步上前,把马细看一遍,喝彩道:“果然好一匹赤兔龙驹!只是少了一口气。”遂左手搭着马鬃,右手按着马鞍,一跃上马。只见前后鬃尾有些摇动。罗彦威拍手大笑道:“原是大哥有福,你看那马动起来了。”匡胤也是欢喜,遂又加上三鞭,那马便驮了匡胤出了庙门,往街上乱跑。
那汴梁城内的百姓,倏忽间看见赵匡胤骑了泥马奔驰,各各惊疑不止,于是三个一块,四个一堆,唧唧哝哝地说道:“青天白日,怎么出了这个妖怪?把泥马都骑了出来,真个从来未见,亘古奇闻。”一个道:“不知那家的小娃子,这等顽皮,若使官府知道了,不当稳便,只怕还要带累他的父母受累哩。”光远听见众人议论,忙上前道:“大哥,不要作耍了,你看众人这般声势,大是不便,倘若弄出事来,如何抵当?你快些还了马,我们回家去吧。”赵匡胤道:“贤弟言之有理,你们先回,俺即就来。”光远二人竟自去了。赵匡胤遂把泥马加上数鞭,那马一个回头,返身复跑到庙内,归于原所。赵匡胤下马看时,只见泥马身上汗如雨点,淋漓不止,心内甚觉稀奇。急忙转身离庙,回到府中不提。
这件事传到五城兵马司耳边,十分惊骇,说道:“怎的赵弘殷家教不严,纵子为非,妖言惑众。若是匿而不奏,这知情不举的罪名,在所难免。”于是连夜修成本章,次日面奏圣上,只见上面写道:
臣闻圣人不语怪,国家有常经,语怪则民志易淆,经正则民心不乱。伏见都指挥赵弘殷之子赵匡胤,年已及壮,习尚未端,昨于通衢道上,有戏骑泥马一事。臣窃谓事虽弄假,势必成真;况乎一人倡乱,众其和之,积而久焉,其祸何可胜言?将见安者不安,定者无定。臣职守司城,分专巡视,睹此怪异不经之事,理合奏明。伏惟陛下乾纲独断,握法公行,以警后来之举。则民志得安,民心克定,而一道同风之盛,复见于今矣。臣不胜激切上奏。
刘承祐阅后道:“妖言惑众,论例应该典刑,姑念功臣之子,宥重拟轻,发大名府充军三年。赵弘殷治家不严,罚俸一载。钦此。”赵弘殷闻言大惊,随即请罪谢恩。
朝罢回家,赵弘殷走至夫人房中骂道:“都是你这个老不贤养的祸根,终日纵他性子惹是生非,如今弄出事来了。”夫人道:“相公为何这等大怒?”赵弘殷便把事情细细说了一遍,又道:“似这样的畜生,玷辱门风,要他何用?快叫这畜生出来,待我一顿板子打死了,免得日后受他连累。”遂叫下人把匡胤请出来。下人去不多时,赵匡胤已至厅上。赵弘殷骂道:“你这不成器的畜生,干得好事!”赵匡胤道:“孩儿不曾干什么事。”赵弘殷喝道:“你还要嘴犟?你在城隍庙,骑得好泥马,放得好辔头!如今被巡城御史面奏朝廷,将你问斩;幸亏圣上宽宥,赦了死罪,只发配大名府充军三年。又累我罚俸一载。你这畜生,闯出这样祸来,还说不曾干什么?”
赵匡胤闻言只气得三尸暴跳,七窍烟腾,骂道:“无道昏君!我又不谋反叛逆,又不为非作歹,城隍庙里的泥马,骑一下有什么要紧?况且众人看它走动,我又没有造谣,怎么把我充起军来?我断断不去,怕他怎的!”赵弘殷喝住道:“畜生!还要口硬?这是法度当然,谁敢违拗?岂不知王子犯法与民同罪?你自己犯了法,怎么骂起圣上来?况且朝廷赦重拟轻,乃是十分的恩典。死中得活,法外施恩,你还不知感激,反而在此狂悖么?快些收拾起行,不许担搁。那大名府的总兵,是我年侄,你去自然照顾你的。
正说之间,家将进来禀道:“有本府起了批文,发拨两名长解,已在外厅,伺候公子起行,老爷作速发付。”赵弘殷遂命收拾起身。登时修下书札,把行李包裹停当,差了两个管家,跟随服侍。赵匡胤无可奈何,只得上前拜辞了父母弟弟,又别了妻子。那老夫人吩咐道:“我儿,你路上要小心谨慎,不可当着在家一般,由着自己性子。须要敛迹,好叫我在家里安心无虑。”赵匡胤道:“母亲不必忧心。孩儿因一时戏耍,致累二亲惊恐,不肖之罪,万分莫赎,又蒙母亲吩咐,孩儿安敢不依?”说罢,彼此下泪而别。
第一百二十六章 充军大名府
却说赵匡胤带了管家和解差,五人望天雄大道而来。一路上免不得饥餐渴饮,晓行夜宿。行走之间,不觉早到了大名府,寻下客店安歇。至次日清晨,赵匡胤先差两个公差到那帅府投书。原来那威镇大名府的总兵官姓窦名溶,乃是赵弘殷的年侄。这日他正在私衙闲坐,忽然接到赵府家书,拆开一看,即便写了一个请帖,差人同着公差往下处通了致意,并把赵匡胤请到府中。两下各见了礼,略叙了几句寒温,窦溶即命排设筵席款待接风。又拣了一所清静的公馆与匡胤住下。仍令带来的两个管家随居服侍;复又拨了四名兵丁轮流伺候。窦溶分置已毕,次日清晨批回文书,打发差人回汴梁去讫。
赵匡胤住在公馆,每日供给俱在帅府支应。又承那窦溶款待丰美,或时小酌,或日开宴,极其恭敬;跟那曹操待关公的光景: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上马一锭金,下马一锭银,美女服侍,高爵荣身。其敬爱之情,不相上下。倒把那个钦定的配军,俨然做了亲临的上司。赵匡胤心中十分感激,一时寂然无事。
过了些时,正值隆冬天气,匡胤心闷无聊,叫过兵丁问道:“你们这里有什么好的去处,可以游玩的么?”那兵丁道:“我们这里有个行院,内有一个妇人,姓韩名素梅,生得窈窕超群,丰韵异常。公子既然闷坐无聊,何不到那里走走?”赵匡胤闻言大喜道:“既有这个所在,去会会又有何妨?你可引我前去。”就命管家看守书房,自己带了两个兵丁,步出门来上了长街,穿过小巷望前路而行。
看看已到院子门首,早见立着那个鸨儿。兵丁上前说了就里,鸨儿慌忙接进中堂,客位坐下,就有丫鬟献茶,即命素梅见客。两下饮茶谈心,俱各欢好。饮够多时,撤席重谈。素梅道:“今既光临,若不嫌亵渎,愿屈一宿,以挹高风,不知尊意如何?”赵匡胤道:“美人有意,我岂无情?既蒙雅爱,感佩不浅。”遂吩咐两个兵丁道:“你等先回,我今晚在此盘桓一宵,明日早来伺候。”兵丁道:“公子在此过宿无妨,只不要闯祸生非,若总帅老爷得知,叫小的带苦受累。”赵匡胤道:“俺知道,你等放心回去,不必多言。”兵丁无奈,只得回去。赵匡胤是夕便与素梅曲尽欢娱,极其绸缪,真个说不尽万种恩情,描不出千般美景,人间之乐,无过于此矣。
却说次日起来,梳洗已毕,素梅即叫丫鬟摆上酒来。两人正待对饮,只见丫鬟跑进房来报道:“姑娘,不好了,二爷来了!”素梅闻言,只吓得面如土色,举手无措。赵匡胤见此形景,心下疑惑,问道:“那二爷是何等样人?美人这等害怕?”素梅道:“公子有所不知。这人姓韩名通,乃是大名府的第一个恶棍,自恃力大,精通拳棒,成群结党,打遍大名府,并无敌手。因此人人闻名害怕,见影心寒,他有一个浑名,叫做韩二虎。真正凶恶异常,横行无比。就是我们行院中,若或稍慢了他,轻则打骂,重则破家。今日来若见我与公子同坐在此,彼必无状,因此心中张惶。”
赵匡胤听了这番言语,顿时无名火起,不觉大叫道:“反了,反了,气杀我也!怎么一个韩二狗,便装点得这般利害?岂不知俺赵匡胤,是个打光棍的行手!凭你什么三头六臂,若遇了俺时,须叫他走了进来,爬了出去。美人你只管放心,莫要害怕。”顷刻间,叫丫鬟把桌子搬去,又将那什物家伙,尽行收拾过了,单剩下两张交椅,与素梅并肩坐下。只听得外面一片声叫喊进来,道:“素梅这个小贱婢,今天躲到那里去了?不来迎接我二爷!”素梅听了抖衣战兢,立起身来往内要走。赵匡胤一把扯住道:“美人不要怕他,有我在此!”
说话之间,只见一个大汉走进房来,赵匡胤抬头看时,果然是一条汉子,但见:身长一丈,膀阔三停,相貌堂堂,满脸杀气。举步进房,见了匡胤与素梅坐着,即时心中大怒,开言骂道:“小淫妇,你往常不是说除了二爷不喜别人,怎么改变初心,与那野鸟厮缠?”素梅未及回言,赵匡胤大喝一声道:“谁是野鸟?你家祖宗爷爷在此,如何这等大呼小叫?”韩通竖目皱眉道:“你是那里来的囚徒,这等可恶?可通个名来,待俺好动手。”赵匡胤笑道:“原来你也不知,若说出俺的大名来,你莫要跑了去。我乃东京汴梁都指挥赵老爷的公子,赵匡胤便是。”韩通听罢便喝道:“赵匡胤,你口中乳臭未退,头上胎发犹存,有多大本领,敢来俺大名府中纳命?不要走,吃我一拳。”说未了,早望赵匡胤劈面打来。赵匡胤见他势头来得凶猛,侧身闪过,复手也还一拳,韩通也便躲过。两个登时交手,扑扑的一齐跳出房来,就在天井中间,各自丢开架子,拳手相交,一场好打。但见:
一个是开朝真主,一个是兴国元臣。一个是打遍汴京无敌手,一个是横行大郡逞高强。这个要依六韬吕望安天下,那个要学三略黄公定太平。这个是金鸡独立朝天蹬,那个是鹞子翻身着地钻。这个是玉女穿梭,那个是黄龙背杖。好个拳棒双全韩二虎,遇上了膂力超群赵大郎。
当下二人各施本领,尽力相交,直打到难解难分之际,未分高下。赵匡胤见韩通有跌扑之意,就乘势抢将进去,使一个绊脚的招式,把韩通一扫,扑的倒在地下。一把按住,提起拳头,如雨点一般,将他上下尽情乱打。韩通在地上大叫:“打得好!打得好!”赵匡胤喝道:“你这死囚!还是要活,还是要死?若要活时,叫我三声祖爷爷、再叫素梅三声祖奶奶,我便饶你去活;若是要死,就不开口,我让你去见阎王老子。”韩通道:“红脸的,你且莫要动手,我和你商量:俺们都是江湖上的好汉,今日在你跟前输了锐气,叫你爷爷也不打紧;若要在养汉婆娘面前赔口,叫我日后怎好见人?”赵匡胤一听二目睁圆,喝声道:“韩通,你不叫么?”又把拳头照面上一顿狠打,直打得韩通受痛不过,只得叫声:“祖爷爷,我与你有甚冤仇,把我这等毒打?”赵匡胤又喝道:“你这不怕死的贼囚,怎么只叫得我?快快叫了素梅,我便饶你的命。”韩通无奈,只得叫一声道:“我的祖奶奶,我平日从不曾少你分文,怎么今日袖手旁观不则一声?忒觉无情无义。望你方便一声,解劝解劝。”
正在这里哀告,只见大名府两个承值的走将进来,一看见是韩通,便叫一声:“韩二虎,你终日倚着力气,在大名府横行走闯,自谓无敌,任你施为。怎么一般的也有今日,遇着了这位义士,却便输了锐气?你既是好汉,不该这等贪生怕死,就肯叫粉头为‘祖奶奶’,可不羞死?你平日的英雄,往哪里去了?”说罢又劝赵匡胤道:“公子也不必再打了,想今日这顿拳头,料已够他受用,凭他有十分的本事,也不敢正眼觑你,还要打他则甚?”赵匡胤听说,把手一松,韩通爬了起来往外便走。赵匡胤叫道:“韩通,你且听着,我有话吩咐你:你今日快离了大名,速往别处存身便罢;倘若再在此间担搁,俺便早晚取你的狗命!”韩通听了又羞又气,暗暗想道:“我一时造次,遭了这一场羞辱。如今欲与他相对,料也难胜。况此地难以再住,不如且往别处安身,养成锐气再来报仇。”想定主意,即时出了院子离了大名,抱头鼠窜地望平阳而去。正是:
一叶浮萍归大海,
人生何处不相逢!
不说韩通逃往平阳希图后报。且说匡胤打走了韩通,重与素梅叙话。素梅见赵匡胤本事高强,十分豪侠,心下愈加欢喜,就有永结百年之意。赵匡胤知她意思,便与素梅缔结偕老之盟。正是
未际风云会,
先承雨露恩。
山盟从此定,
海誓不须更。
次日赵匡胤起身,作别了素梅,回至馆驿。两个管家接着道:“公子,你忧杀我们,听说在院子里打走了什么韩通,恐怕窦老爷知道不便。况且地方生疏,人情不熟,可不要暗里吃人算计么?今后万望公子休要出去惹祸,免得小人惊恐。”赵匡胤喝道:“干你甚事?有什么惊恐?我赵某凭他有甚风火,总然不怕,须要拼他一拼,怎肯束手待毙?你们噜苏做甚?”两个管家再不敢言语。自此以后,赵匡胤时常到素梅那里来往,意合情浓。
第一百二十七章 血溅御勾栏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捻指之间三年过去。一日窦溶吩咐旗牌官请赵公子进来。不一会儿匡胤进来与窦溶见礼,二人分宾主坐下。用过香茗,窦溶道:“贤弟自从驾到敝府,倏忽之间三载有余。愚兄公务繁多,有失简慢,叨在世谊,俱望包涵。目下且喜限期已满,意欲先请回府,免得老伯大人忧思。不知尊意如何?”匡胤满心欢喜道:“小弟遭配麾下,错蒙雅爱,极承过费,实是难当。今既恩放,当于家君跟前细述盛德,倘遇寸进,自必厚酬。”窦溶连称不敢。即时吩咐家人治酒,趁今日与赵公子饯行。家人即忙排了酒筵,宾主二人开怀对饮。酒过三巡食过五味,匡胤即便辞席。窦溶登时写下一书,无非与赵指挥问安的意思。并匡胤限满文凭,外赠路银四十两。匡胤一一收明。
当时拜辞窦溶回至馆驿,收拾行装。带了两个管家,复至院子里辞别素梅。那韩素梅闻知匡胤限满回家,十分不舍。匡胤安慰道:“美人不必挂怀,俺今回至汴梁,若遇便时,早晚来接你,必不有忘。”素梅哽咽不绝,摆酒送行。此时匡胤归心似箭,略饮数杯。彼此各致叮咛,洒泪而别。
一行人朝行夜宿,不觉早至东京,进了汴梁城,满心欢喜。正行之间,正好遇见张光远、罗彦威二人,彼此大喜。罗彦威遂邀匡胤至酒楼接风。匡胤先发付两个管家回去。自己与张、罗二人传杯递盏,畅饮舒怀。
三人吃了半日,俱有几分酒意。匡胤执杯说道:“二位贤弟,愚兄遭配了三年,不知近来朝廷的事情怎样?”张光远道:“兄长不说便罢,若说起朝中之事,比前大不相同。近来南唐主新进来一班女乐,共是一十八人,内中有两个花魁,一个名叫无价宝,一个名叫掌上珠。皇上受献之后,大兴土木创造一院,名为御勾栏,外设园亭,内兴楼阁。这班女乐居住在内。那皇上每日率领文武勋臣到这院内,开长夜之欲,纵流连之欢。这些女乐扮演杂剧,歌唱舞蹈。为显示与民同乐之意。皇上临幸之时,无论士庶人等任凭观看。”匡胤道:“我往大名去了三年,不想汴梁添了这些景致。既然不禁出入,趁此天色尚早,二位贤弟同我去观看一回,可使得么?”光远道:“兄长要去,弟当奉陪。”罗彦威便叫酒保上来算还了账。
三人出了店门往前行走,不多时已到勾栏院门首。往里面直走进去。果然好一座御勾栏,巧夺天工分外精奇。匡胤看了夸羡不已道:“好一座御勾栏,盖造精工堪称尽美。”三人进院,只见正中设着一张龙椅,两旁放着两个绣墩。匡胤问道:“这是什么人坐的?”光远道:“那中间龙椅,是当今坐的;这两旁绣墩,是两位丞相坐的。”匡胤回头看道:“那东西悬挂着钟鼓,要它何用?”光远道:“东廊悬的,便是龙凤鼓;西廊吊的,便是景阳钟。圣驾临幸,钟鼓齐鸣,女乐们立即进院侍候。有的唱歌,有的舞蹈,好看不过的。”匡胤道:“原来如此。既有这般趣致,俺们何不随喜一回?把那其中滋味,赏鉴赏鉴。张贤弟,你去撞钟。罗兄弟,你去擂鼓。待我在龙椅上装一个假皇帝坐坐,看看这些女乐来也不来?”张、罗二人一来有了几分酒兴,二来鬼使神差似的,击鼓的击鼓,撞钟的撞钟。
当时钟鸣鼓响,早已惊动了掌院太监,慌忙往各院里吆喝传呼道:“万岁爷驾到,众女乐快些上楼。”女乐们听见不敢怠慢,各自拿了乐器,走上楼来见驾,口称:“万岁爷,奴家接驾来迟,望乞恕罪。”匡胤一时高兴,听见众女乐齐呼万岁,不觉满心欢喜,笑逐颜开道:“美人免礼平身。”众女乐谢恩已毕,站起身来往龙位上一看。不看时万事皆休,一看时胆战心惊。这龙位上哪里是当今圣上?原来是一个红面后生。两边绣墩上坐的是两个少年子弟。众女乐齐声骂道:“哪里来的无知小贼?擅坐龙位假扮天子,真是狗胆包天。军士们何在?快快拿下!”
匡胤听见女乐喊叫,不觉大怒,喝道:“贱婢!你们不来歌舞唱曲奉俺欢心,反来放肆辱骂,我岂能饶你?”立起身来照着无价宝脸上一掌,打了个倒栽葱满楼上乱滚。掌上珠喊声:“不好了,醉汉行凶打人了!”一句话尚未说完,赵匡胤赶将过去,只一脚踢下楼去,跌得半死。张光远见此光景,把那几分酒意唬醒了大半,慌忙说道:“大哥,俺们一时高兴,惹这大祸,她们怎肯甘休?趁武士未到,极早走罢。”匡胤道:“二位贤弟,怕他则甚?他今不来便罢,若引军马来时,俺便索性搅乱一场,教他整顿而来,亏败而去,才见愚兄的本领。”此时天色将晚,各自散去。
匡胤回到家中,拜见父母道:“不孝孩儿久离膝下,有乖定省负罪良多,望二亲恕儿不孝之罪。”说罢将限满批文呈上,又把问安书札递与弘殷。赵弘殷看毕,便将限满批文着家人速往府中递讫。
匡胤正准备回房,只见赵弘殷一步一拐闪闪蹉蹉的进了书房。匡胤心下疑惑,问母亲道:“孩儿久离膝下,不知父亲有何病恙?”杜夫人道:“你父前日上朝,偶尔马失前蹄跌了一交,伤了腿足,故此行走不便,谅也无妨。”匡胤听说心中很是疑惑。
片刻来到自己房中,与夫人贺金蝉相见。彼此问安已毕,匡胤便问贺金蝉道:“娘子,我父亲所患何症?你可实对我说,我去请医调治。”贺金蝉说话不知遮掩,便直说道:“公公何曾有病?只因那南唐国主进奉一班女乐献与当今,谁知皇上受了,终日饮酒取乐,不理朝纲。公公上本谏阻,要他拆毁勾栏发还女乐,亲贤远佞勤政爱民。皇上大怒要将公公问罪,亏了众臣解劝只打了四十御棍,因此两腿酸痛步履难移。”匡胤道:“原来如此。”暗自忖道:“早知父亲受了这遭屈气,方才早把这班贱婢结果了。如今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再到勾栏院去走一遭。天幸撞着昏君,与这班女乐一齐结果了他。”主意已定,将身倒在床上,和衣假睡。贺金蝉见丈夫睡了不敢惊动,也便和衣而睡。
匡胤歇了一回,见那金蝉呼呼睡着。即时轻轻爬起,往壁上取了一口宝剑,从后园越墙而走。乘着月色来到勾栏院前。勾栏院早已关门。此时约莫二更。侧身往西一望,看见一带红墙,墙外广有树木,匡胤将手攀着树枝溜将进去,往里径走,又是一重仪门。却见两个小虎贲军,提着灯笼出来巡视。匡胤一剑一个砍倒在地。轻步潜踪往里直走,见得两廊一带厢房,就是那十八口女乐的卧房。
匡胤踅将过去,早见透出灯光,打从门缝里一看,只见一女乐正在那里指手划脚地说道:“今天这三个后生好不利害,把我们打得恁般光景,实在可恨!”又一个道:“那龙座上坐的红脸后生,我听得人说就是赵指挥的儿子。前日赵指挥上本,说要拆毁勾栏,将我们还国。圣上大怒,把他打了四十御棍。赵指挥怀恨在心,叫他儿子前来报仇也未可知。下次圣上再来,我们如实回禀就是。”匡胤在外听到这句,心中顿时火气直冲,大喝一声道:“贼贱婢!你们打算谋害老爷么?”一脚把门踢开,手执宝剑往里就闯。众女乐抬头一看,唬得汗流浃背面色如灰,没处躲藏浑身发抖,只得跪下磕头请求饶命。匡胤那肯容情,手起剑落一个个砍了。可怜十八名女乐,都作了无头之鬼。
且说勾栏院当差的一干人众,天明起来往里边打扫。到了二门上,见了那被杀死的两个虎贲军,唬得目瞪口呆,即忙报知掌院太监。太监验明尸首,带了虎贲军上楼,那楼上只影全无,声闻寂静,众人心下大疑。举眼往后楼一望,见是房门大开,绝无人影。直近一瞧,只见那些女乐身首异处东倒西歪,满楼血水堆积腥膻直冲。众人唬得魂飞魄散。
当下掌院太监连忙下楼,飞马进朝奏知隐帝。隐帝顿足捶胸伤悼不止,就像真的失了无价宝、掌上珠一样,登时传旨将女乐尸首埋葬。又差五城兵马将八门紧闭,沿门搜检逐户挨查。但有隐匿凶犯者,九族全诛;拿住凶徒者,千金重赏。旨意一出,哄动了汴梁城中军民人等,家家户户无不惊慌。
却说赵弘殷清早起来,闲暇无事,遂叫丫鬟往内房请公子出来,有话问他。丫鬟来至后边道:“请公子出去,老爷有话讲。”贺金蝉道:“你等快去通报,不知公子为着何事,夜里不见了。”丫鬟又到前后找寻,并无踪迹,只得出来回复了赵弘殷。
忽有报文送进来,道:“昨夜御勾栏内一十八名女乐,不知被何人杀死。今皇上着五城兵马司挨门查缉,不许隐匿。为此相传。”弘殷心中疑惑道:“这件事情实为奇异:女乐被杀,畜生潜迹,同为昨夜之事,莫非又是他干的不成?”遂叫夫人道:“你可到媳妇房中,细细问个端的,这畜生不知何故,倏然不见。”夫人依言来到后房,便问金蝉道:“你丈夫进房,可曾告诉他什么来?”金蝉道:“他一到房中,就问公公的病症,媳妇不敢隐瞒,将屈受御棍的事情,告诉一遍。半夜醒来,丈夫踪迹全无,不知去向。”夫人听了这些言语,暗暗吃惊,出来与弘殷说知。只唬得弘殷面目失色,叫苦连天:“这等看将起来,准定是畜生做的了。走得脱还好,走不脱拿住了,不但这畜生性命难保,你我全家定遭屠戮。”夫人闻言苦痛钻心,哽哽咽咽哭将起来。弘殷喝住道:“快些住口,倘若走漏风声,必遭灭门。”杜夫人只得住哭。
却说匡胤既杀女乐,心下思想道:“我杀了这班女乐,白日里又大闹了一番,难道没有认得我的?常言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万一将我拿住,岂不连累满门?我如今且瞒了父母,找个地方投军,躲避一年半载,等到立下军功,然后回来,事情应该过了。”想定主意,依旧照着来路,越墙而出。出了勾栏院,听那谯楼已敲五鼓,即忙举步,奔走如飞,竟望关西去了。
不知赵匡胤能否脱险,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二十八章 浪迹天涯
却说匡胤未识路径,本拟向西,不意走错了路,反绕道南行;及自知有误,索性将错就错,顺道行去,不知不觉来到江西境内。
江西当时隶属于吴越。吴越是五代钱鏐建立的一个小朝庭,不归后汉管辖。赵匡胤心情舒畅,一日来到一座山前,抬头远眺,只见此山嵯峨崔嵬,草木茂盛,苍松翠柏中是鸢飞鹤鸣。
赵匡胤向路边打柴的樵夫打探山名,得知叫做葛仙山,是晋代葛洪炼丹修道的处所。因葛洪曾在这里广施丹药治病救人,后世百姓感激葛洪恩德,凿巨石,伐抱木在山顶建了一座葛仙庙,才把这山叫做葛仙山。
赵匡胤心忖原来是仙家之所,怪不得有此神韵。如今自己浪迹江湖前程未卜,且上山求上一签问问前程。
向樵夫问明了上山之路,赵匡胤顺着山阶缓步而上,一路上各种奇葩异草争相竟放,清风徐来夹杂着丝丝缕缕的芳香,赵匡胤心旷神怡。驻足仰望山颠烟云缭绕处,画角飞檐更是若隐若现。
赵匡胤加快脚步迈了上去,只见厢罩壁上写着八个大字:德配天地,道法自然。字写得雄浑而又灵逸,不知是出自那位名家的手笔。
走进大殿正前方一个求签台前,一尊描金塑像正襟危坐,两边的四大金刚横眉怒目,呈现出道家的威严和神秘。
赵匡胤心中暗念:弟子赵匡胤久耽风尘未立寸功亡命江湖,肯请仙公指点一条明路,好让弟子知道何去何从。念毕洒下卜钱,伸手到签柜里摸出一签,然后来到解签台前说声“道长,解签。”青衣道士接过一看,脸色陡地变了,轻声问道:“公子,这是你刚求的签吗?”赵匡胤闷声说道:“是的道长,有什么不妥吗?”“没什么,公子请稍侯,贫道去去便来。”说完青衣道士就匆匆进了旁边的偏厅。
不一会青衣道士又匆匆而来。“公子,我们观主请你里面一叙。”赵匡胤跟着老道进了偏厅。一位白发须眉的老道正微笑着看他。赵匡胤上前行了个礼,那位白发老道还了一礼说:“公子,这边请。”赵匡胤便在老道茶几边坐了下来。
白眉老道望着赵匡胤的脸说:“公子知道你刚才抽的是什么签吗?”赵匡胤道:“赵某不知,请道长赐教。”老道说:“公子格相奇贵,所以才能抽中此签。此签乃是当年祖师爷葛仙亲手制下的一枝签,此签虽只有尺寸,然重于金铁,只有有缘的人才能抽中。”此签自从葛仙制出后到如今数百年没有一人求得。
听到这里赵匡胤拱手施礼道:“请问道长,抽到此签要做何事有何结果呢?”白眉老道叹了口气道:“这葛仙山近几百年来一直遗传有一种怪病,发病之人状若疯颠,且力大无比,会拿起铁具石块自毁肢体而死。若家人将其缚住,病人则会大吼大叫咬舌自尽。每年因这种病而死的人有数百之多!”说罢老道又叹了口气。
赵匡胤听罢大惊道;“这种病难道就没有什么办法救治吗?老道道:”公子,这就是我请你到这里说话的原因,这种病其实是一种火疢,必须要用天下至阴至寒之物方能克制。据葛洪抱朴子载:此山有洞,中有冥龟,藏于深穴,其体巨寒,龟壳上生有一株茶树,只有采下茶树上的茶叶再割下一小块龟壳才行。”
赵匡胤问道:“那这么多年,你们就不曾派人寻找过吗?”老道又叹了口气道:“只有身怀纯阳之气的人,才能采得此物。“
”那怎样的人身上携有纯阳之气呢?”赵匡胤问道。
“能用手指拈起宋签的人身上便带有纯阳之气!”
赵匡胤听到这里腾地站了起来。”道长不必再说了,救百姓于水火本是男儿本色,你现在就带我去那个洞口,待赵某采得药来再和道长一叙!
道长一听笑逐颜开:“公子果然宅心仁厚,真是天下苍生之幸。”转头吩咐青衣道士:“快去准备下洞采药所须物品。”
青衣道士转身匆匆而去。老道开口道:“公子切记,如果在洞中不能抵御寒气切莫勉强,能支撑多久就支撑多久,不要枉自送了性命。”赵匡胤道:“道长放心,我自会斟酌,请道长带路!”道长于是领着赵匡胤穿过几道庭院来到一座库房门前。
那青衣道士搬出一箱物品,赵匡胤见是一捆绳索,一柄短刀,几个火折子还有几个驱赶毒虫的药囊。
老道领着赵匡胤来到后山一座断崖处用手一指:“公子请看那里!”赵匡胤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在断崖三十米处有一棵盘根错结的古松,古松旁有一洞口,洞口雾气氲氤若隐若现。
赵匡胤把绳索往旁边大树上一系打了个死结,然后把另一头绾在腰上绰绳而下,不一会便到了洞口,赵匡胤解下绳索迈进洞去。
赵匡胤举着火折子缓缓前行,洞里蛇蝎一类的毒虫纷纷往两边避了开去,赵匡胤知道是怀里的药囊起了作用。赵匡胤越往里走,寒气越来越重。
也不知走了多久,赵匡胤突然感觉脚下一滑整个人沉了下去,待他停下来时感觉自己落在一个土包上,土包上有一股侵入五脏六腑的刺骨寒气向他袭来。他打了个寒颤,又从怀里搜出一根火折子点燃,火光乍现,一棵绿中透红的茶树赫然就在眼前,再看脚下的土包斑斑裂痕正是那冥龟的背壳。
赵匡胤大喜过望,原来自己所处的位置正是冥龟背壳,他赶紧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布袋来到茶树前,将那刚吐芽的新茶一叶一叶的摘了下来,摘着摘着他发现自己的手脚渐渐不听使唤,那刺骨的寒气正一丝一缕地从他全身的每一个毛孔里渗入,他感觉自己全身的血脉已经被龟壳散发的寒气凝固住了。赵匡胤心想还有一点体力赶紧出去吧,不然自己非死在这里不可。
赵匡胤正准备出去,突然想到道长吩咐还要割一块龟壳,于是他把茶叶绑在腰间,蹲下身子从鞋里拔出刀子,顺着龟壳的裂缝插了进去,甫一插入一股凛冽的寒气瞬间便从短刀上蔓延上来,恍惚间他感到手上的寒毒已侵入了他的五脏六腑,赵匡胤再也无力支撑砰然倒地。
就在他快要失去知觉的时候,赵匡胤忽然感到丹田一热,一股暖流瞬间便延伸到了他的四肢百骸身上,寒气骤减,他腾地站了起来,感觉身上又有了力道,他想这大概便是他体内的纯阳之气在极寒之下开始的反弹吧,他抓住短刀连撬带割割下一块龟壳,然后顺着来路攀援而上。
赵匡胤上得崖顶,解下腰间的茶叶和龟壳递给老道说:“道长,赵某不辱使命,茶叶和龟壳在此,赶快煎药救人。”老道接过茶叶和龟壳说:“赵公子你且去厢房休息,先恢复些元气再说。我这就去熬药救人。”
赵匡胤在厢房里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只见牙床边燃着两炉通红的炭火,一群长者围在他的床前,老道向赵匡胤一一介绍:“他们是山下各个村落的族老,已经在这里等了你三天了。公子体内寒气甚劲,我们为公子灌了许多驱寒的药汤收效甚微,还是公子自己体内的纯阳之气把寒毒驱了出来。”说完老道从怀里掏出一本书说:“我和各位族老一致商定,公子乃当今俊杰,我们决定把这本祖师爷流传下来的兵鉴送与公子。”
赵匡胤闻听连忙摇首道:“千万使不得,祖师爷流传下来的宝物怎么能送给我呢?”老道说:“公子万勿推辞,方今天下战乱频繁,这本“葛洪兵鉴”也只有公子这样的英雄豪杰方能居之。”赵匡胤不再推辞,怕拂了众位长者的一片心意。
众人告辞后,赵匡胤拿起那本“葛洪兵鉴”细细看了起来,顿觉此书变幻无穷包罗万象。对杀伐战功为将之道治国之策的叙述颇为详尽,一连几天赵匡胤足不出户挑灯夜读,渐渐领悟了一些治国安邦之道。
十来天后,赵匡胤自觉元神恢复灵清气爽,于是打点行装向老道告辞。老道说:“公子要走我也就不挽留了,但我想问问公子要往何处去。赵匡胤道:”不瞒道长,我还真的不知往何处去,且走一步算一步吧!老道手捻长髯道:“公子,贫道夜观天象,澶洲上空有紫气盘旋。公子若是无处可去,且往澶洲投军去吧!”说完从怀里掏出一张精致的纸笺:“公子,这是祖师爷留下的谶语,你自己收着。”
赵匡胤接过一看,上面写着四句谶语:
方今国祚雨中摇,
罔极前程马上捞。
此去常怜民疾苦,
他年龙兴在陈桥。
赵匡胤不解问道:“道长,赵某才识浅拙不解其中深奥,可否示之一二。”老道士呵呵笑道:“天机不可泄露,公子日后自会明白。”闻听此言赵匡胤拱手抱拳深施一礼:“那好,道长你我就此别过,他日若有机缘,你我再当聚首。”说毕转身大踏步下得山去。
赵匡胤跑了一段路程,只觉得又饥又渴,肚里咕咕直叫。想弄点什么吃的,又偏偏前不邻村,后不靠店。没办法,只好拖着青龙宝棍,无精打采地往前走。他走啊,走啊,走了好远,仍不见一个人影儿。赵匡胤心想:好家伙,难道今天要饿死不成?就在他眼睛发花、恍恍惚惚将要栽倒,突然前面出现一个黑点,定睛一看,像是一个棚子。于是他打起精神,赶上前去。
黑点越来越近,果然不错,是一个看瓜的棚子,棚子前边是一片青绿青绿的西瓜地。满地的大西瓜,使他顿时流出了口水。他拖着那条青龙宝棍,来到瓜棚旁边,正要开口买瓜时,一摸口袋,竟连一文钱也没有了。怎么办呢?继续赶路吧,怕是再也支持不住了;说明没钱吧,又觉有失自己的身份。他在瓜地边转过来,走过去,也没有想出啥好办法来。停了一会儿,他想了一个混账的办法:到瓜棚只管让称瓜吃。吃罢,如果卖瓜人要的价钱贵,就吓唬一顿,马上便走。主意拿定,他就三步并作两步进了瓜棚。只见瓜棚下坐着一位胡须雪白、面容慈祥的看瓜老人。
赵匡胤粗声粗气地说:“老头子,拿瓜来吃!”看瓜老人急忙站起来笑着说:“壮士请坐,我去给您挑瓜。”老人说着进地挑了一个大西瓜,抱到赵匡胤面前,说:“壮士,请吃吧!”
赵匡胤虽说饥渴得很,恨不能一口把西瓜吃掉,但又怕卖瓜的人瞧不起自己,就强鼓起肚皮子说:“我又不白吃你的,怎么不称一称?”老人听他这样说,就过了秤。称罢用刀切开,拱手递到赵匡胤面前。赵匡胤狼吞虎咽地大吃起来。老人坐在旁边也不答话,一边叭嗒叭嗒地抽着旱烟,一边瞧着赵匡胤吃瓜。
不一会儿,赵匡胤把一个十斤重的大西瓜吃了个净光,他用手抹了抹嘴,对着老人瓮声瓮气地说:“这瓜多少钱一斤?”边说边在心里合算:他就是说个公道价钱,也要说他瓜贵,有意诈人,吓唬吓唬,然后扬长而去。
卖瓜的老人看出了他的用心,笑着说:“自己的瓜,过路人口渴了吃个瓜,从来是不要钱的。”
“胡说!你是有意小看人,难道说我给不起你的瓜钱吗?”赵匡胤说着还故意拍了拍自己的口袋。“如果壮士真的过意不去,那就一文钱十斤吧。”老人慢慢地说了一句。
这一下可把赵匡胤给难住了。人家不要钱,自己硬要给;价钱又极便宜,可该怎么办呢?他不自觉地又摸了摸口袋,依然是没有分文。此时,赵匡胤脸红了,汗珠也从鬓角上渗了出来。卖瓜的老人不紧不慢地在等着接钱。赵匡胤服软了,走上前去哀求道:“老伯伯,我忘了带钱,你有什么活让我干干,顶瓜钱好吗?”
卖瓜老人轻蔑地瞟他一眼,说:“年轻人,你一来我就看出你饥渴难忍而又空无一文。可你又装腔作势,出言不逊。如果你真有悔改之意,就请你在地下打个滚儿顶瓜钱吧。”
赵匡胤无奈,只好在地下打了个滚儿,满脸通红地上了路,他不住地长叹:“哎,真是一文钱逼倒英雄汉哪!”
一日傍晚,赵匡胤又行至一个山区小镇,见边上有一个卖莜面的摊点。早已饥肠辘辘的他顾不得问价就大吃起来。薄薄的莜面窝窝,加上羊肉蘑菇卤子,闻起来香,吃起来更美,他左三碗,右五碗,不一会儿就吃了十八大碗莜面,外加三大碗金针菜、木耳、蘑菇做的三仙汤,顿感精神倍增,不由得脱口道:“活了二十多岁,从来没吃过这么香的饭菜啊!”转脸问卖莜面的多少钱。
“莜面加卤子一大碗三文钱,十八大碗是五十四文;三仙汤每大碗一文钱,总共为五十七文钱。”卖莜面的回答。
当赵匡胤的手伸进口袋时,才知道自己根本就没有钱。卖莜面的见吃饭人的窘态,已猜到几分,便豁达地说:“就给一文钱吧。”
赵匡胤羞愧难当,憋了半天才说出一句:“唉,这叫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啊!”他拿不出钱,卖莜面的也没办法,只好说:“一顿饱饭就算我送你啦。”
后来赵匡胤做了皇帝,每日山珍海味吃腻了,便想起当年的莜面窝窝、蘑菇卤及三仙汤。他派了两位心腹大臣去找那个卖莜面窝窝的,说找到后定要把他请进京来,他要面谢一顿饱饭之恩。
二位大臣脱掉官袍,扮成商人模样,出了京城。
二人找了整整一个月,卖莜面的摊子找到过无数,都与赵匡胤当年吃莜面的情节相去甚远。一天,二人来到一个山区小镇,见到一个卖莜面的摊点。他们循例问摊主:“你这莜面,食客一顿能吃几碗?”“普通人吃两碗,饭量大的能吃三至五碗。”
二人又问:“自卖莜面窝窝以来,有没有遇见一顿吃过十几碗的?”卖莜面的哈哈大笑起来,道:“你们不问我倒真忘记了,几年前,确有一位壮士一顿饭吃了我十八大碗莜面窝窝,还喝了三大碗三仙汤呢!”
“那位壮士付了多少钱?”二位大臣急切地问。“唉,别提啦,吃饱喝足,连一文钱也掏不出来,还说‘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呢,真是……”卖莜面的摇着头说。
二位大臣一听,心中喜道:“这下可总算找到了。”他们又问卖莜面的,一年能赚多少钱。“每年除了全家四口人的生活费,也能盈余五六两银子。这样就算不错了。”卖莜面的说。
二位大臣每人掏出三两碎银子,递给卖莜面的,对他说:“京城有位大财东,最爱吃你制作的莜面窝窝、羊肉蘑菇卤,请你拾掇了这个摊子,跟随我们进京去,在那里一定比你在这儿卖得好。”
卖莜面的推辞不过,收了家什回家,次日早饭后,告别妻子儿女,跟随着他俩向京城进发。
到了京城,二位大臣将做莜面的领进金銮殿。做莜面的一见那场面,顿时吓得六神无主,急忙跪在金阶前,哆哆嗦嗦地说:“小人有罪,小人有罪。”
皇上开言道:“赦你无罪,抬起头来。”
做莜面的战战兢兢地抬头。皇上一见,龙颜大悦,道:“是恩人到了,快快请起。”说着走下金阶,要搀扶做莜面的起身。边上的大臣急忙将他搀起。
此时,皇上离做莜面的不过尺余,见他满脸惊恐,双腿打战,忙安慰说:“恩人真的认不出我了?”“我只知道您是当今皇上。小人有何能耐,敢当皇上的恩人呀。”说着,做莜面的又要下跪。
皇上急忙扶住他右肘,拉住他的左手笑盈盈地说:“我就是几年前吃了你十八大碗莜面窝窝,还喝了三大碗三仙汤的那个赵匡胤啊!”做莜面的揉揉双眼仔细一瞧,确认是几年前的那位大肚食客时,才慢慢定下神来。
之后,赵匡胤为报答那一顿饱饭之恩,将做莜面的委以工部侍郎之职。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二十九章 千里送京娘
却说当时赵匡胤关山失路,日暮途穷,晚上不得已投宿清凉寺。僧徒多半势利,看他行李萧条,衣衫褴褛,料到是落魄征夫,当下哗声逐客,不容羁留。匡胤没法,只好婉词央告,说至再三,仍不得僧徒允洽,顿时忍耐不住,厉声骂道:“你等秃驴这般无情,休要惹我懊恼!”
一僧随口戏应道:“你又不是皇帝,说甚么便依你甚么!我今朝偏不依你,看你使出什么法儿!”
道言未绝,那右足上已着了一脚,不知不觉倒退几步,跌倒地上。旁边走过一僧,叱匡胤道:“你敢是强徒吗?快吃我一拳!”
说时迟,那时快,这僧拳已向匡胤胸前猛击过来。匡胤不慌不忙,侧身避开,轻轻的伸出右手,将他来拳接住。四两拨千斤,喝一声“去!”那僧立脚不住,“扑塌”一声,也向地上睡倒了。还有几个小沙弥,吓得魂不附体,统向内飞奔。
不时走出一个老僧出见匡胤。匡胤知非常僧,向他拱手。老僧慌忙答礼,且道:“小徒无知,冒犯贵人,幸勿见怪!”
说毕,便把坠地的两僧拉起来,且呵责道:“你等有眼不识泰山!还不谢谢客官手下留情?两僧无奈,起身拜谢而去。老僧自邀匡胤转入客堂,并呼小沙弥献茶。待茶献入,才旁坐相陪。匡胤问他姓名,老僧道:“老衲自幼出家,至今已将百年,姓氏已经失记了。”匡胤道:“总有一个法号。”
老僧道:“空即是色,色即是空,老僧尝自署空空,别人因呼我为空空和尚。”
老僧阅世颇深。他见赵匡胤红面丰颐,豹头环耳,虽满面风尘却掩不住英俊之气,一身破衣,却不带寒酸之态,心中暗暗称奇,待一交谈,更觉得其气度不凡。他告诉赵匡胤,汉水以南的各个政权比较稳定,而北方却战乱不止,乱世出英雄,所以应该北上,而不应南下。说完即呼小沙弥至前嘱咐道:“你引这位贵客到客房暂憩,休得怠慢!”
匡胤随至客房,见床榻被褥等都已整设,并且窗明几净,饶有一种清气,不觉欣慰异常。过了片刻,复由小沙弥搬入晚餐,野簌园蔬,清脆可赏。匡胤正饥肠辘辘,便龙吞虎饮了一番,吃到果腹才行罢手。
第二天睡到天亮,面对初升的太阳,赵匡胤豪兴大发,随口吟出一首诗,这是他平身所写的一首半诗中的一首:
太阳初出光赫赫,
千山万山如火发。
一轮顷刻上天衢,
逐退群星逐退月。
这首诗名叫《咏日》;还有半首叫《咏月》:
未离海底千山黑,
才到中天万国明。
从这一首半诗中,我们不难看出这位未来的宋太祖重整河山,再造日月的盖世豪气。
不觉过了数日,这日空空不在,独坐无聊,信步而行。来至后面,只见是个冷静所在,却有一间小小殿宇,殿门深锁,寂静无人。匡胤前后观玩了一回,正欲回身,忽闻殿内隐隐哭泣之声,甚是凄楚。匡胤侧耳细听,乃是妇女声音,心内暗想道:“这事有些蹊跷,此处乃出家人的所在,缘何有这妇女藏匿在内?其中必有缘故。”方欲转身,只见空空回来。匡胤一见,火发心焦,气冲冲地问道:“这殿内锁的是什么人?”空空见问,慌忙摇手道:“公子莫管闲事。”匡胤一听暴跳如雷,大声喊道:“出家人清静无为红尘不染,把女子藏匿是何道理?”
空空见他怒发,量难隐瞒,只得说道:“公子不必动怒,容贫僧告禀:此女乃是两个响马掳来的,响马一个叫满天飞张广儿,一个叫着地滚周进,一个月前寄在此处,着令本寺与他看守,若有差迟,要把寺中和尚杀光。为此贫僧只得应承。望公子详察。”匡胤道:“原来如此。那两个响马现在何处?”空空道:“他将女子寄放了,又往别处去勾当。”匡胤道:“我不信你!快把殿门开了,唤那女子出来,俺亲自问她一个备细。”
空空无奈,只得叫沙弥取钥匙来,把殿门开了。那女子听得开锁声响,只认做强人进来,愈加啼哭。匡胤见殿门已开,一脚跨进里边,只见那女子战兢兢地躲在神像背后。匡胤举目细观,果然生得标致:
眉扫春山,眼藏秋水。含愁含恨,犹如西子捧心;欲泣欲啼,却似杨妃剪发。窈窕丰神妖烧,鸿飞怎拟鹧鸪天;娉婷姿态轻盈,月宫罢舞霓裳曲。天生一种风流态,便使丹青描不成。
匡胤好言抚慰道:“俺不比那邪淫之辈,你休要惊慌。且过来把你的家乡、姓名,诉与我知。谁人引你到此?倘有不平,我与你解救。”那女子见匡胤如此问他,又见仪表非俗,心内知道是个好人,转身下来,向着匡胤深深道了万福。匡胤还礼毕。那女子脸带泪痕,朱唇轻启,问道:“客官贵姓?”空空代答道:“这位乃是东京赵公子。”那女子道:“公子听禀,奴家也姓赵,小字京娘,祖贯蒲州解梁县小祥村居住,年方一十七岁。因随父亲来至西岳进香还愿,路遭两个响马抢掳,寄放此处,饶了父亲回去。这两个强人不知又往哪里去了。”匡胤道:“怎么抢了你,反又寄你在此?”京娘道:“奴家被掳之时,听得那两个强人互相争夺。后来一个说道:‘我两岂可为一女子伤了弟兄情义,不如寄在寺内,我们再往别处找一个,凑成一双,然后同日成亲。’两个商议定了,去了一月,至今未回。”匡胤道:“寺中之人可来调戏么?”京娘道:“在此月余,并未见一人之面,终日封锁在此。只有强人丢下的这些干粮充饥,奴家那有心情去吃?”言罢,不觉心怀悲惨,两泪如珠。
匡胤见了也很伤感,说道:“京娘,你既是良家女子,无端被人抢掳,幸未被他所污。今乃有缘遇我,我当救你重回故土,休得啼哭。”京娘道:“虽承公子美意,奈何家乡千里之遥,怎能到彼?这孤身弱质,只拼一死而已。奴家在此偷生,并非欲图苟且,一则恐累了寺中和尚,二则空死无名,所以等这强人到来,然后殒命,怎肯失身以辱父母?”匡胤听了不胜赞叹道:“救人须救彻,俺今不辞千里,送你回去便了。”京娘听说,倒身下拜道:“若蒙如此,便是重生父母。”空空阻止道:“公子且住。你今日虽然一片热心救了此女,但强人到来问我要人,叫我怎处?此事还须商议而行。”匡胤道:“长老放心,那强人不来便罢,若来问你要人,你只说俺赵匡胤打开殿门,强掳了去。他或不舍,叫他向蒲州一路寻来就是。他若敢去,叫他双双受死。”空空道:“既如此,不知公子何日起程?”匡胤道:“只在明日早行。”
空空遂命沙弥治酒,与匡胤饯行。不多时摆上酒筵。正待坐,只见匡胤对京娘道:“小娘子,俺有一言相告,不知可否?”京娘道:“恩人有何分付,妾当领命。”匡胤道:“此处到蒲州,路途遥远,非朝夕可至,一路上无可称呼,旁观不雅。俺欲借此酒席,与小娘子结为兄妹,方好同行。不知小娘子意下何如?”京娘道:“公子乃宦门贵人,奴家怎敢高攀?”空空道:“小娘子既要同行,如此方妥,不必过谦。”京娘道:“既公子有此盛德,奴家只得从命了。”遂向匡胤倒身下拜。匡胤顶礼相还。二人拜罢,京娘又拜谢了空空。空空另备一桌与京娘独饮,自与匡胤对坐欢斟,直至更深方撤席。又把卧房让与京娘安宿,自己与匡胤在外同睡。
却说次日天明,空空起来安排早饭,与匡胤、京娘用了,又备了些干粮、路费。匡胤遂扮做客人模样,京娘扮做村姑一般,头戴一顶盘花雪帽,齐眉的遮了。空空送给二人一头毛驴。然而和尚庙里怎会有驴?秃驴本就是对僧人的蔑称。只有道士会骑驴,何曾见过和尚骑驴?匡胤将毛驴让京娘骑坐。京娘谦逊道:“小妹有累恩兄,岂敢又占尊坐?”匡胤道:“愚兄向来步行,不嫌跋涉,且得行止自如。贤妹不须推让。”京娘不敢多烦,只得乘坐。匡胤作谢,拜别了空空,负上行李,手执棍棒步行相随,离了清凉寺,望蒲州进发。正是:
平空伸出拿云手,
提起天罗地网人。
那时金秋时节,残荷衰柳的清寒中,天空、原野、山峦,都是敞敞的开阔。天空有南去的鸟儿在飞,阡陌两旁,落木萧萧。
约过十数里之地,闻后面许多人马追来。原来张广儿与周进回清凉寺取物,听说红脸大汉掳了京娘去往蒲州,于是一路追来。
那周进提了一根笔管枪,领了喽罗飞奔而来,匡胤转身迎战。两下里各举兵器。约斗二十余合,匡胤全无惧怕,举动神煞棍棒,如金龙罩体,玉蟒缠身,迎着棍,如秋叶翻风,近着身,似落花坠地。那周进胆寒起来,枪法乱了,被匡胤一棍打倒。众喽罗见不是路,呐声喊,落荒而逃。匡胤见周进倒在尘埃尚未气绝,再复一棍即便呜呼。转身不见了京娘,急往四下找寻,见京娘又被一群喽罗簇拥过赤松林去了。匡胤急忙赶上,大喝一声:“毛贼休得无礼!”那喽罗见匡胤追来,只得弃了京娘四散逃走。匡胤亦不追赶,叫道:“贤妹受惊了。”京娘道:“适才这几个喽罗,内中有两个认得我,到马前说道:‘周大王正与客人交战,胜负难料,我们还是送你去张大王那里罢。’正在难以脱身,幸得恩兄前来相救。”匡胤道:“着地滚那厮被俺剿除了,只不知满天飞在于何处。”京娘道:“只愿恩兄不遇着便好。”
原来张广儿与周进同来,周进跑得快,死得也快。张广儿在后,他巴不得周进被人打死,以后就没人跟他争夺京娘了。
且说那逃走的喽罗奔回报与张广儿道:“大王,不好了!那清凉寺内寄放的女子,被一个红脸大汉挟着同行。方才周大王与红脸大汉交战,如今不知死活,小的们特来报知大王。”张广儿听说即忙飞身上马,拍马加鞭如飞的赶来。
却说匡胤正同京娘行走,已有十数里,只听得后面呐喊而来,匡胤回头一看,只见贼人又带领喽罗赶来。匡胤料是张广儿,连忙手持棍棒迎将转去,大喝一声:“强贼看棍!”张广儿舞双刀来斗匡胤,匡胤腾步到空阔去处。两个斗了十余合,匡胤卖个破绽,让张广儿一刀砍来,即便将身躲过,回手一棍,正中左手。广儿负痛失刀于地,回马便走。匡胤奋步赶来,看看较近,手起棍落,把张广儿打于马下。可怜两个有名的响马,双双死于一日之内。正是:
三魂渺渺着地滚,
七魄悠悠满天飞。
众喽罗见两个大王都被红脸大汉打死,正要逃走,却被匡胤喝住道:“从今往后,你等必须改邪归正,不可为非作歹。倘不听俺的言语,后日相逢都是死数。”众喽罗听了吩咐,磕了几个响头,俱各四散的去了。匡胤将毛驴换成张广儿的战马让京娘骑坐,自己仍然步行。
这时金乌西坠,玉免东升,远远望见前面有座客店。匡胤对京娘道:“贤妹,天色已暮,前路恐无宿店,不若在此权过一宵,明日早行何如?”京娘道:“任凭恩兄尊意。”匡胤遂扶京娘下马,一齐进了店门。那店家将马牵至后槽喂料,又整备晚膳进来用了,拣着一间洁净房儿让两人安顿,。匡胤叫京娘闭上房门先睡,自己绕屋儿巡视一回。约莫有二更光景,才往外厢房打开行李安睡。
且说京娘想起匡胤之恩,无以为报,暗自寻思道:“想当初红拂本一乐女,尚能选择英雄;我今舍了这个豪杰,日后终身哪个可许?欲要自荐,又觉含羞,一时难以启口;若待不说,他乃是个直性汉子,那知我一片报德之心?”左思右想,一夜不能合眼。不觉五更鸡唱,匡胤起身整马要行。京娘闷闷不悦,一路上只推腹痛,几遍要出恭,匡胤扶她下马,又搀她上马。京娘将身偎倚,万种风流。夜宿之时,又嫌寒憎热,央匡胤减被添衾。匡胤尽心服侍,不以为嫌。
又行了三四日,已过曲沃地方,其夜宿于荒村,京娘心中又想道:“如今将次到家了,只顾害羞不说,岂不错过机会?若到家中,便已罢休,悔之何及?”满腹踌躇,不觉长吁短叹,流泪不已。匡胤不知所以,慌忙问道:“贤妹因何未睡?你满眼流泪是何缘故?”京娘道:“小妹有一心腹之言难以启齿,故此不乐。”匡胤道:“兄妹之间有何嫌疑?但说不妨。”京娘道:“小妹系深闺弱质,从未出门,因随父进香,误陷贼人之手。幸蒙恩人拔救脱离苦海,干里步行相送回乡;又为小妹报仇绝其后患。此恩此德没世难忘。小妹常思无以报德,倘蒙恩兄不嫌貌丑,收做铺床叠被之人,使小妹少报涓埃于心方安。不知恩兄允否?”匡胤呵呵大笑道:“贤妹之言差矣。俺与你萍水相逢挺身相救,不过路见不平少伸大义,岂似匪类心存苟且?况彼此俱系同姓,兄妹相称岂容紊乱?这不经之言休要污口。”京娘羞惭满面半晌无言,沉吟了一会又说:“恩兄休怪小妹多言,小妹亦非淫贱之辈,因思弱体余生尽出恩兄所赐,此身之外别无报答,不敢望与恩兄婚配,但得纳为妾婢之分,服侍恩兄一日,死亦瞑目。”匡胤勃然变色道:“俺不辞跋涉亲送汝归,岂知今日出此污蔑之言,视人以不肖?“匡胤声色俱厉,唬得京娘不敢开口,半响乃道:“今日方见恩兄心事,炳若日月严如霜露。但小妹实非邪心相惑,乃欲以微躯报答大恩于万一,故不惜羞耻有是污言。既恩兄以小妹为嫡亲骨肉,妹安敢不以恩兄之心为心?望恩兄恕罪。”匡胤方才息怒,将手扶起京娘,道:“贤妹,我为义气所激,故此千里相送,今日若有私情,与那两个强人何异?把从前一片真情化为假意,岂不惹天下豪杰耻笑?”京娘道:“恩兄高见非寻常所比。妹今生不能补报,死当结草街环。”两个说话直到天明。正是:
落花有意随流水,
流水无情恋落花。
自此,京娘愈加敬重匡胤,匡胤愈加怜惜京娘。看看到了蒲州,京娘望见故乡光景,好生伤感。
却说赵员外自从进香失了京娘,老夫妻每日相对啼哭。这日夜间睡到三更时候,员外得其一梦:梦见一条赤龙护着京娘,从东往西回到家中。员外一见大喜,接了女儿安顿进去。看那赤龙登时飞去,回到里边忽又不见了女儿。即时说与夫人,夫人道:“此乃你的记心,不足为信。”赵员外忆女之情分外悲戚。至次日日午,忽有庄客来报:“小姐骑马回来,有一红脸大汉手执棍棒跟随而来,将次到门了。”员外听报唬得魂飞魄散,大声叫道:“不好了!响马来讨嫁妆了。”说犹未了京娘已进中堂,爹妈见了女儿相抱痛哭。哭罢,京娘便把始末根由细细说了一遍。又道:“恩人现在外边,父亲可出去款待,不可怠慢,他的性如烈火,须要小心。”赵员外慌忙出堂,拜谢匡胤道:“若非恩人相救,我女必遭贼人之手,今生焉得重逢?”遂叫夫人与女儿出来,一同拜谢。那员外有一个儿子名唤文正,在庄上料理那农务之事,听得妹子有一红脸汉子送回,撇了众人奔至家中,见了京娘抱头大哭,然后向赵匡胤拜谢。
赵员外分付庄丁宰杀猪羊,大排筵席款待匡胤。夫人同了京娘来至里边,悄悄说道:“我儿,自古道:‘男女授受不亲。’他是孤男,你是寡女,千里同行岂无留情?我观赵公子仪表非俗,后当大贵。你在路曾把终身许过他否?不妨对我明言。况你尚未许人,待我与你父亲说知,把他招赘在家,与你结了百年姻事,你意若何?”京娘道:“母亲,此事切不可提起,赵公子性如烈火真正无私,与孩儿结为兄妹并无戏言。今日到此,望爹妈留他在家款待十日半月,少尽儿心。招亲之言断断不可提起。”夫人将京娘之言述与员外。员外不以为然,微微笑道:“夫人,这是女儿避嫌之词,你想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等会儿席间我以言语动他,事必谐矣。”
不一会酒席完备。员外请匡胤坐于上席,老夫妻下席相陪,儿子、京娘坐于旁席。酒至数巡菜过五味,员外离席,亲自执壶把盏满斟一杯,送与匡胤道:“公子请上此杯,老汉有一言奉告。”匡胤接过酒来一饮而尽,说道:“不知员外有何见教?愿赐明言。”员外赔着笑脸道:“小女余生皆出恩公所赐。老汉无以为报,幸小女尚未适人,意欲献与公子为箕帚之妇,伏乞勿拒。”
员外话未说完,匡胤早已怒发!在酒店说好的救金翠莲,结果秒变潘金莲,我好端端的一个赵公子,却要叫我西门大官人!赵公子跳起来,破口大骂道:“老匹夫!俺为义气不惮千里之遥,送你女儿回家,你反将这无礼不法的话儿侮辱于我,我若贪恋你女儿之色,路上早已成亲,何必至此?”说罢,将酒席踢翻,口中带骂,跋步望外就走。
赵员外唬得战战兢兢,儿子、妈妈都不敢言语。京娘心下甚是不安,急忙出席扯住匡胤衣襟道:“恩兄息怒,且看小妹之面留下,小妹即当赔罪。”匡胤盛怒之下还管什么兄妹之情?一手撒脱京娘,提了行李跃身上马,一直如飞的去了。
京娘见匡胤不顾而去,哭倒在地。员外、妈妈再三相劝,扶进房中。京娘只是啼哭,饮食不沾,心中想道:“亏了赵公子救得性命回乡,不致失身于异地,爹妈反多猜疑,将他激怒而去。我这薄命,既不能托以终身,又不能别图报答,空生何益?不如一死倒也干净。”她真的不想活了。当夜,她题诗一首在闺房白壁上:
天付红颜不遇时,
受人凌辱被人欺。
今宵一死酬公子,
彼此清名天地知。
随后解下腰间的白汗巾,悬梁自缢。正是:
可怜香阁千金女,
化作南柯一梦人。
后来赵匡胤陈桥兵变黄袍加身,一举成为赵宋王朝的太祖爷,从此江湖上再无“赵公子”,只有“赵官家”。
某天,赵匡胤突然想起义妹来,派御使去蒲州寻访京娘,带着他御赐的书信、珠宝,一个民间女子后半生的荣华富贵应有尽有。
御史带回来的,是她的死讯和绝命诗。赵匡胤得知此事后,甚是嗟叹,专门为其敕封立祠。
这真是千古佳话。有人说赵匡胤是皇帝中的极品。其实人称了帝,就难有极品了。小说中竭力渲染赵匡胤的大义,甚至“不欲蒙上不义之名拒绝而去”,那么,“陈桥兵变”欺负后周的孤儿寡母夺了老主子的江山,又算什么呢?即使装神弄鬼弄出“黄袍加身”也不能遮得过去。
第一百三十章 怒打强人
却说赵匡胤离开蒲州,一路上景色怡人,倒也不感到寂寞。
这天,赵匡胤来到复州,投靠时任复州防御使的王彦超。王彦超与赵匡胤的父亲赵弘殷是同僚好友,并同任过岳州防御使。赵匡胤想通过这层关系,得到王彦超的重用和提拔。
王彦超出生于大名府临清县。同光三年(925年)九月,年仅十二岁的王彦超随后唐魏王李继岌西征前蜀。十一月,前蜀灭亡。次年,李继岌班师回朝。至渭南时,适逢大将李嗣源谋反,后唐庄宗李存勖在兴教门之变中身亡。李嗣源即位,即后唐明宗。此时李继岌成了无国可投的流亡者,他的亲信皆置主帅于不顾而四散逃命,只有王彦超始终紧跟不离,直至李继岌遇害。
李继岌死后,王彦超至凤翔军重云山拜晖道人为师,出家修行。晖道人觉得王彦超并非凡夫俗子,就对王彦超说:“你是富贵之人,怎么能屈居于此呢?”于是赠送银两衣帛劝王彦超还俗离山。王彦超深感晖道人的真心善意,不久即还俗。
长兴四年(933年),石敬瑭出任河东节度使。他见王彦超为人正直忠贞,于是将其召至帐下,委以心腹之任。后汉建立后,王彦超出任岳州防御使,后转任复州防御使。
然而王彦超却没有收留赵匡胤,只是给了他十贯钱,打发他离开。
赵匡胤只得离开复州继续游历。
经过潘源县,赵匡胤看见街市上有一个赌摊,也许是为舒散一下心情,也许是想赢些钱,拿出身上仅有的钱,加入了赌博。令赵匡胤想不到的是,他竟然大胜,赢了许多钱。
但令赵匡胤想不到的是,潘源人不讲理,一看赵匡胤一个外乡人赢了钱,竟一拥而上,把赵匡胤痛打一顿,抢走了钱!
“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赵匡胤心里难受啊!
赵匡胤做了皇帝,想起在潘源县受的欺负,曾下令将潘源县人口全部迁移、发配到边荒之地。虽然后来没有落实,但潘源县人一直避讳说这件事,以之为耻。
而对王彦超,赵匡胤也曾“找账”。赵匡胤登极后,征召各地节度使入朝觐见。王彦超到京,赵匡胤问:“卿当初为什么不收留我?”王彦超赶紧回答:“复州一个马蹄窝的点滴之水,哪能容得下神龙?万一我当初收留了陛下,也许就耽误了陛下今日之事啊!”
赵匡胤听后哈哈大笑,接着说道:“那你还是去做节度使吧,就当是对你当初‘好心’的回报。”
离开潘源后,赵匡胤又来到了随州(今湖北随县),随州刺史董宗本也是父亲的老朋友,赵匡胤想再碰碰运气。董宗本倒还算念旧情,不但接纳了他,还让人安排了一份差事。
可很快,赵匡胤又不得不离开随州。
这回,给赵匡胤使绊子的是董宗本的儿子董遵诲。董遵诲也喜欢舞枪弄棒,研究行军打仗,本来应该和赵匡胤比较有共同语言。可这位公子哥偏偏心眼有点小,很看不上赵匡胤这个外来户,平时态度不怎么友好,有事没事还总要找点不愉快。
有一次董遵诲问赵匡胤:“我曾见城上紫云如盖,又梦到自己在夜里登一个高台,遇到一条黑蛇,身长百尺,忽然这蛇化做龙,飞上天空,这是什么原因呢?”赵匡胤听了他的话,笑而不答。
又一次,赵匡胤和董遵诲一起讨论军事问题,两人观点上产生了一点分歧。赵匡胤说得兴起,驳了董公子的面子,结果惹得董遵诲恼羞成怒,拂袖而去。
赵匡胤本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觉得关系僵成这样,再待下去也没意思,干脆打好包袱,背上行囊,重新走上浪迹天涯的道路。
赵匡胤走了,对王彦超和董遵诲来说,他们终于打发了一个并不欢迎的人。当然,他们肯定不会料到,若干年以后,他们和赵匡胤会再次相见。只是,那时的赵匡胤已经成为九五至尊,而王彦超还是那个王彦超,董遵诲还是那个董遵诲。
好在赵匡胤是个豁达的人,做了皇帝后,董遵诲已经官拜骁武指挥使。一次赵匡胤召见他,见到赵匡胤,董遵诲惶恐万状,趴在地上请罪。赵匡胤让左右将他扶起来,对他说:“你还记得当年说的黑蛇化龙的事吗?”董遵诲又拜谢在地说道:“臣当时年轻愚笨,没有认出天子,今日如果能饶我一命,将来定当以命相报。”赵匡胤听后大笑。不久,有人告发董遵诲,列出他许多不法罪状。赵匡胤又将他召来,把这些告诉他,董遵诲极为害怕。最后赵匡胤对他说:“你放心,许多罪比你大的我都赦免了,不会嫉恨你过去的事。只要你以后改过自新,朕会破格重用你的。”董宗本原来在辽地,因犯了事带着儿子逃出辽地,妻妾都陷在幽州。赵匡胤命人到边境,贿赂辽地的边民,将董遵诲的生母赎回送给董遵诲。赵匡胤这一系列的做法,使董遵诲感激万分,发誓以死相报。后来他被任命为边境长官,很有政绩,所镇守的地方多年安宁。
所以说有句话叫作“宁欺白须公,莫欺少年穷”,你得真信。
却说赵匡胤离开随州,一路上策马加鞭驰驱道左。这天赵匡胤肚子实在饿极了。看到菜地中清脆的莴苣,赵匡胤实在忍不住,也管不得什么礼数了,一头扎进菜地,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
这时庙里的一位老和尚看他偷吃莴苣,忙问他是何缘故。听完赵匡胤的叙述,老和尚笑了。老和尚询问:“莴苣好吃嘛?”赵匡胤说:“很脆,就是有点苦!”老和尚哈哈大笑。老和尚烧火做饭,把仅有的几升米全部拿出来,让赵匡胤饱饱地吃了一顿。吃完饭,赵匡胤去洗澡,换上老和尚的僧袍,舒舒服服睡了一觉。
第二天一大早,赵匡胤向老和尚辞行。老和尚又送给赵匡胤几个菜饼。赵匡胤非常感动,战乱之年一个菜饼就能救下一条性命呢。赵匡胤拍拍胸脯,说:“他日我若得志,必然为大师修建一座大寺庙(宋太祖后来为老僧修建一座大寺,即宋朝皇家寺庙普安寺)。”老和尚告诉赵匡胤,邺都城中枢密使郭威正在招兵。身处乱世,只有从军才有出头之日。
这天赵匡胤经过一座花园,那园内更无别样树木,只有数十株桃树,树上挂着十数个碗口大小的鲜桃,生得红白相匀,滋润可爱。赵匡胤心想:此时已是冬季,怎的这树上还有鲜桃?不知他用什么法儿留养至今。心下正然羡慕,口中流起涎来。不知不觉,顺着马儿进了花园。到那桃树之下,弃镫拴马,不管他有人没人,摘下一颗咬上一口,又香又甜水浆满口。原来这桃名为雪桃,三月开花至冬而食。遇了雪花飘洒分外娇艳,真个观之有余食之可口,种类奇异闻于天下。
当时匡胤把这雪桃缓缓的吃了下肚,觉得心爽神通遍体畅快。遂又摘下一个,还未进口,只见门里走出一个丫鬟,看见有人偷桃也不声张,返身进门报与家主知道。
那家主也是个女中豪杰,三十开外性如烈火,相貌丑陋粗蠢不堪,人送外号母夜叉。当时正在房中闲坐,听说有人偷桃登时发怒,即忙提了两根棒锤跑进园中,只见她:
两鬓蓬松,发梳三绺,双眉帚簇,目射重光。香粉搽匀,黄牙遍满,排开七寸金莲,执定两般兵器。
匡胤正把雪桃送往嘴中。母夜叉大喝一声道:“那里来的贼囚,敢在这里偷桃?与我快些拿下!”后面跟随的丫鬟,一齐发喊,却不敢上前。
匡胤满面赔笑,口称:“大嫂休便出言,俺乃远方过客,因见园中鲜桃结得可爱,不顾无人粗心造次,一时闯进园来吃了两个,该多少钱给你就是。”母夜叉粗眉直竖怪眼圆睁,喝道:“贼囚!你说这些混话,还在梦里哩。你以为这是民间果园?这是进贡皇上的雪桃,土产方物谁敢妄动?若有人左手摘桃,便剁左手;右手摘桃,便剁右手;若吃一个,就要敲牙击齿;吃两个,要你狗命。”一边说一边赶上前去,照顶门便是一锤,匡胤侧身躲过。那母夜叉又是一锤,匡胤又复躲过。叫声:“大嫂,古语道:‘不知不罪。’又道:‘既往不咎。’俺虽一时不是,已经自认其过,你便这等认真,却要怎的?”母夜叉大恼道:“你私偷禁物,已得大罪,还敢多言!”抡动铁锤没头乱打。匡胤亦是大怒,乘着一锤打来,将身一闪,趁势把脚一扫,早将母夜叉翻倒在地。匡胤一脚踏住,伸手攀了一根桃条,连头带脸乱抽乱打,只打得母夜叉喊叫如雷。匡胤喝道:“泼婆娘,还敢欺客么?”母夜叉道:“你这红脸贼囚!偷了桃子反是行凶,今日就打死老娘,断然不输口气。”匡胤更加大怒,提起桃条又是一顿狠打。母夜叉熬当不起,只得哀告道:“红脸好汉饶了我罢,任你摘桃去吃。”匡胤呵呵大笑道:“你这泼妇,既是告饶俺便放你。以后欺生一定打死。”母夜叉披头散发爬将起来,两个丫鬟搀了便走,回到屋里号啕大哭。
匡胤又吃了几个雪桃,上马出门望前行走。约过二里之程,又见路旁有一座界牌,上面写着“千家店”三个大字。即时下马进店,把马与包袱交与店小二,须臾饭毕。适值店主进来叙谈,匡胤遂问店主尊姓。店主道:“小老姓王,单生一子。这店业是祖遗的,靠着神天,倒也兴旺。”正说之间,小二慌忙进来叫道:“当家的,明日乃是十月十五日,大王到来务要抹谷。”那店主听罢,只急得搓手踯躅咿呀嗟叹。匡胤不知就里,问道:“老店东,方才小二说的这话,在下实不明白,如何叫做抹谷?你急什么?”店主道:“客官有所不知,离这里二十余里有一座山,名叫太行山。山上有位大王,叫做抹谷大王。”匡胤道:“这个名儿,他倒称得希罕。”
店主道:“说起来真是希罕,此人生来好吃狗肉,整治得五味调和薰香可口。他定下这个号令:每逢初一、十五两期,煮就了狗肉,叫那喽罗抬到村庄镇店,挨门逐户都叫出来,就在那嘴上揩抹闻香,可怜没有到嘴下喉,就要献纳谷米。上户的抹一抹,要纳谷三十石;中户的抹一抹,要纳谷二十石;下户的抹一抹,要纳谷十石。送到山寨,养赡这些人马,所以叫做抹谷大王。匡胤听罢大笑道:“原来有这许多缘故,老店主且免踌躇,他若明日抹到这里,在下出去替你顶名揩抹,也使我见见那位大王。”店主道:“客官要去,必须小心在意。但你我亦须认个亲戚,才好顶名。”匡胤思想道:“也罢,只说我是你的舅舅便了。”店主道:“不妙,不妙,小老偌大年纪,怎么有你这个后生舅舅?还是你做我的外甥如何?”店小二道:“当家的,这位客官既肯替你顶名,哪里在乎老幼?明日见了大王,只说这位舅舅是您外婆老来生的,却不是好?”三人一齐大笑。
当下三人说笑了一回,不觉已是黄昏时候,那店主与小二各各告辞出去。匡胤铺开行李安宿一宵。
次日起来,早饭已毕,只听得外面哄哄涌涌,惊天动地,连声高叫道:“大王到了,店主出来抹谷。”那店小二飞跑进来,陪了匡胤走出门来。只见那大王骑在马上,众喽罗两旁簇拥,马前喽罗捧着朱红食盒,都是狐假虎威,唬叱小民。匡胤举目看那大王,果然是条大汉:
头戴素缎扎巾,身着紫罗箭服,腰系鸾带,足蹈乌靴。浓眉目朗如星,高鼻面圆似月,长髯飘拂,身体高强。错疑天将降凡尘,却是山王离哨寨。
众喽罗高声叫道:“王店官,大王到了,快些出来抹谷。”匡胤道:“我外甥得了瘫痪,不能起来,所以叫我在此顶替抹谷。”那大王道:“老王是你外甥?你今年多大?“匡胤道:“你别管我多大!你们若要抹谷,快拿上来我抹。”那大王即命喽罗提出那狗肉腿子,拿到匡胤跟前叫道:“老王的舅舅,这是法制的五香狗肉。抹一抹,消灾降福;抹两抹,祛病延年。你可快些儿抹。”
匡胤接过狗腿就是一口。那喽罗一齐乱嚷道:“阿哟!叫你抹一下,谁叫你当真吃起来了?这里规矩:抹一抹,纳谷三十石;吃一口,就要六十石了。”匡胤道:“你们这般小人,忒也量浅,常言道:‘卖饭人不怕大肚汉。’你既有心抹谷,只拣好的拿来,我老爷吃得快活,莫说六十石,就要六千石,只管跟我前去取便了,何必这般着急?”那大王见匡胤身材雄壮相貌不凡,谅是难缠,想道:“破着两腿狗肉着他吃了,只与老王算帐便是。”随叫喽罗道:“此人既说大话,只管拿与他吃,我自与老王算帐。”喽罗答应一声。遂把前腿、后腿并蜜罐儿,一齐递与匡胤道:“老王的舅舅,你说要吃得快活,大王特地叫我拿来与你吃了,好去量谷。”匡胤见了大喜,拿起前腿撕做几块,把来吃了,喽罗又把后腿拿将起来递与匡胤。不想匡胤正要寻他短处,故意把手一松,那后腿掉在袍服之上,匡胤皱眉大骂道:“你这狗男女!为何污了我衣服?”一掌过去,把那喽罗打倒在地。
大王见了大怒,喝声:“红脸贼!你敢打我手下?”随即揎拳捋袖跳下马来,照匡胤脸上就是一拳。匡胤把头一低,用左手架过,也就还了一拳,大王也便躲过。
当下大王拉开架势,丁字脚儿立着,叫声:“红脸贼!你有本事敢与我比试一回,看是谁输谁赢?”匡胤听了,走过那对面站住,先把两腿弯了一弯,踢一个双龙飞脚,离地就有八尺多高。然后拉开架式,踊跃腾挪,更觉武艺高强。叫声:“狗贼!凭你有甚本事,只管使来,我老爷誓必把你踏成泥土,决不甘休!”那大王大怒,先把左拳一伸搭着了右手,斜行拗步抢将进来,左脚一跺,右脚望着匡胤面门便踢。匡胤侧身闪过,顺势一晃,大王脚面上着了一掌。那大王见输了一掌,就把架式改过,收回飞脚,换了长腿,先使个泰山压顶。匡胤又复闪过。大王又使个饿虎扑食,夜叉探海。这两个架势,都被匡胤躲过。那大王即便一拳一拳的乱打,一脚一脚的乱踢。匡胤乘他胡乱之际,伸手把他左脚接住,往后一推,那大王仰面朝天跌在地下。匡胤就像桃园里打母夜叉一般,赶上前去用脚踏住胸膛,举起拳头望着鼻梁上就是一拳。又把那大王周身痛打,恣意奉承,但见他一起一落,就如捣蒜一般,只打得大王哎声不止。那些喽罗惧怕匡胤力大高强,谁敢上前解救?这千家店上的居民百姓,恐怕打出祸来,慌忙挺身而出,一齐上前把匡胤抱住,说道:“汉子住手。这是我们地方上的寨尊,你行粗鲁不打紧,只怕要移祸于我等,你还是忍耐三分,才是保命全生的正理。”匡胤听了这话,只得把手住了,喝一声:“狗贼!本待把你打死,且看众人之面,放你去罢。”那大王得了性命爬起身来,不顾鼻青眼肿,也不去别处抹谷,跨上了马带了喽罗,飞跑回山去了。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三十一章 甥舅相认
却说赵匡胤见大王去了,哈哈笑道:“这等狗贼,亏他自称什么大王,一些本领也无,还在人前夸口卖弄精神。”说罢离开“千家店”往前又走。
行有半日,却见路北有座大房子,那朱红门楣极其轩昂,如衙门相似,却又紧闭无人。匡胤走上前去敲门,只听得一声响,两扇大门打开,门里立着一个白发婆婆,见了匡胤,把周身上下不住地看,叫道:“相公,你敢是喝了酒来的么?”匡胤道:“饭都没吃,哪里有得酒喝?”婆婆道:“既未喝酒,为何面目如此般红?”匡胤道:“我生来面红,与酒何干?”那婆婆又问道:“相公,你既从东而来,东京有一个像你一样红面的人,名叫香孩儿,你可曾见过?”匡胤道“老婆婆!香孩儿就是在下,你认识他?”那婆婆偷眼细看,果然有点相似,于是拽住匡胤袍服叫声:“我的亲外孙儿!你的亲娘便是我的女儿,你生在夹马营中,乳名叫作香孩儿。我与你母亲相别之时你才七岁,至今十余年杳无音信。不想你今日到此,未知有何缘故?。”
匡胤听了暗暗吃惊,不过又怕认错,于是和颜问道:“老人家,你既自称外婆,可知我母亲年庚几何,生来容貌怎样?”那婆婆听了大笑道:“你这小闯子,倒要盘起我来。我若不与你说明,只道我是冒认,我且说与你听:你母亲姓杜,辛酉年八月十五日子时出生,今年五十二岁,身长四尺九寸,生得凤目柳眉,端庄稳重。这便是的确的明证,你去细想可对也不对?”匡胤听得一字不差,连忙跪下道:“姥姥,你果然是我的外祖母。我便是香孩儿赵匡胤。只因在汴梁闯了大祸,逃至关西,正在无处投奔,不想鬼使神差的叩门相遇,真是天幸。我母亲在家,也常挂念。我方才多有冒犯,望外祖母恕我无知。”那婆婆大喜道:“这是不知不罪,休要挂怀。”忙把匡胤扶起。又见他生得体态雄伟,仪表冠冕,心下更加欢喜,道:“我老人家这几日听得喜鹊连噪,正在寻思有何喜事,不想是外孙儿到来佳兆。”说罢扯了匡胤的手,领至后堂坐下,分付丫鬟看茶。
茶罢,匡胤问道:“姥姥在上,请问舅舅、舅母现在何处?”太太见问,两眼汪汪说道:“一言难尽。你原有两个舅舅,不幸你大舅死在任上,只剩下你二舅,名叫杜思雄,他仗着一身本事,专门为非作歹。前年领着老身来到此处,倚强压弱,把人家管的御果桃园夺在手中,让你舅母照看;自己上太行山做了强盗,时常抬着狗肉,到那村坊镇店之上敲诈乡民,挨门排户叫百姓出来抹谷,自己称为抹谷大王。”
匡胤听了这等言语,心下不胜惊惶道:“坑杀我也!怎么这个抹谷大王,就是我的嫡亲母舅?看桃园的丑陋女子想必就是舅母。方才打了这一顿,怎好再与他们相见?”一时辗转踌躇懊悔无及。
却说匡胤误打了舅母、舅舅,心里正自懊恼。老太太不知就里,随便叫一个丫鬟出来,对她说道:“你可往桃园去,请你主母回来,说有东京来的赵公子到此,请她回来相见。”丫鬟道:“奶奶今日清晨回家,现在房内安歇。”太太道:“既已回来,快去通报。”丫鬟答应一声,走至内房报道:“奶奶,东京城来了一位赵公子,就是太太的外孙,太太叫奶奶出来相见。”这妇人正在房内睡觉,听见这话暗自思忖:久闻东京有个外甥业已长大,今日到来礼宜相见。只是昨日被那偷桃的贼打了一顿,现在鼻青眼肿残破难堪,不过太太的话又不能不听。只得勉强起身,把些脂粉满面搽盖。梳妆已毕,换上一套新衣,忍着身上的痛,慢慢地走出堂来。匡胤往里一看,暗暗跌足道:“坏了,坏了!果是我误打了舅母,这事如何可解?”没奈何走上前去,曲背躬腰叫声:“舅母大人在上,外甥赵匡胤拜见。”舅母还了礼,将眼往外一看,唬了一跳,往后倒退几步,肚里想道:“这不是昨日在桃园里打我的红脸大汉么?怎么就是我家的外甥?舅母被外甥打了,羞也不羞?”转回身来往里就走。
太太见了顿时大怒道:“这贱人却也作怪!平日见了外人有许多说话;今日见了外甥反是这等小家子气。待我亲去问她是何缘故。”说罢要往里走。匡胤一手搀住道:“姥姥有所不知。我昨日误入桃园,因见园内鲜桃生得异种,况在初冬觉得稀奇,不问而取食了几个。丫鬟看见报知舅母,舅母赶到跟前便打。那时我一则未曾会面,不知她是长辈;二则我生平贱性,不肯下人,因此得罪了舅母,还望姥姥解劝则个。”太太听了方才明白,叫道:“外孙你且放心,这是从未识面,一时得罪何妨?待我与你和解,你舅母自然不怪了。”
说完来到后房,正见母夜叉独坐床沿生气,太太道:“媳妇,方才外孙告诉我,昨日他从桃园经过,偶然见了鲜桃可爱,因此吃了几个,你将铁锤打他,也算倚大欺小量窄不容。不过两人从未识面,却也怪你不得。自今与你辨明,便是一家人,长幼定分,再无多说。”母夜叉道:“婆婆休听一面之词,他昨日打了媳妇,倒说媳妇打他,婆婆不信,请看媳妇脸上伤痕。”说罢唾上唾沫,把脸上香粉红脂一齐抹去。只见她黄瓜一棱,茄子一搭,满面尽是青肿。太太看了也是暗笑,只得说道:“按理讲起来,原算外甥不是。但你做舅母的,也有三分差错,如今这事,两下俱不知情,以后不必提起。快依我出去,我叫他与你请罪便了。”母夜叉不敢违忤,只得跟到前堂,还把衣袖儿将脸遮掩。匡胤上前双膝跪下,口称:“舅母大人,甥儿未睹尊颜,冒犯长上罪在当责,恳求海量饶恕则个。”母夜叉笑道:“公子请起不必记怀。是我无眼多有失礼。”那太太在旁大喜,将匡胤扶起道:“你们既已说明皆休记怀,都起来坐着。”
说话之间已是黄昏时候。有丫鬟进来通报道:“二爷回来了。”匡胤不敢与舅舅见面,急忙躲到姥姥房中。
杜思雄一见母夜叉,不由吃了一惊道:“贤妻,你的面目为何这等模样?”母夜叉故意痛哭只不答应。
杜思雄又问道:“贤妻,莫不是有人打了你么?”母夜叉立起身来骂道:“天杀的!都是你惹下祸根害我受打。”杜思雄惊问道:“我惹下什么祸根?倒要说个明白。”母夜叉道,“你打了婆婆外孙,乃是东京的赵公子,他寻上门来认了姥姥,哭哭啼啼告诉一遍。老人家痛的是外孙,见他被你打了,一时怒发抓不着你,先把我打了一顿出气。”杜思雄听了才知红脸大汉乃是自己外甥,他打了我倒来说谎。母亲听了一面之言,先把媳妇拿来出气;若见了我更是动气。
杜思雄道:“我今日下山去千家店上抹谷,有一个红脸大汉自称店主舅舅,把我的法制狗肉吃尽,一心要寻我是非。我即与他争打起来。谁知他武艺高强力气又大,我一时对他不过,反被他打了一顿。你若不信,可看我的面目,却也与你不相上下。他打了我,为何又跑到母亲跟前讲这谎话?真是恶人先告状。不知母亲现在哪里?待我前去诉诉冤屈。”褚氏道:“婆婆痛惜外孙打坏,现今气倒在房里。”
杜思雄听说只是叹气,提了灯笼来至母亲房前。只见房门紧闭寂静无声。杜思雄即忙高叫道:“母亲,孩儿回来了,请母亲开了房门,孩儿有话。”太太故意答道:“我知道你回来了,谁要你进来见我?”杜思雄道:“母亲且开门,孩儿有桩屈事特来告诉。”太太道:“有什么屈事?无非倚大欺小打了外甥。指望到我跟前要我说情,只怕不稳。”杜思雄道:“母亲休要听他说谎。”遂把下山抹谷,至王家店吃打,从头至尾说了一遍。太太道:“哎哟!我起初只道是母舅打了外甥,如今听你说来,却是外甥得罪了母舅,怪道这孩子不敢留宿,如今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杜思雄道:“既是外甥也就罢了。他既然上门,母亲也该留住几日。他不知道我是舅舅,挨打我也不会怪他。”太太一听开了房门,匡胤走出房来倒身下拜,叫声:“母舅大人,愚甥一时横行得罪长上,今日至此,请母舅整治。”杜思雄刚刚说过不会怪罪,一时也不能出尔反尔。只好上前扶起匡胤,道:“贤甥不必过谦,是我不明,以致甥舅龃龉。今日相见实出望外。”遂命丫鬟张灯,便请太太、匡胤同至前堂。
此时堂上灯烛辉煌,早见丫鬟送上酒席,至亲四口同坐欢饮。褚氏道:“我夫妇二人都已承教,足见贤甥英俊过人。”四人饮至四更才罢。杜思雄遂命丫鬟收拾书房,请匡胤安歇。
次日吃过早饭,匡胤便欲告辞。杜思雄那里肯放,说道:“贤甥,你我至亲,本当盘桓多日,何必见外,急欲辞行?”匡胤道:“甥儿并非见外,只恐安闲在此空费岁月,因此欲往邺都投军。”杜思雄见留不住,只得整备酒筵送行。
饮酒之间,匡胤执杯说道:“愚甥有几句迂言,愿当奉告,望母舅择取。”杜思雄道:“贤甥有甚言语,便请即说。”匡胤道:“甥闻良善者世所宝,强暴者众所弃。母舅虽系绿林聚义,这抹谷营生断然莫做,替天行道才是良谋。但当聚兵积饷以待天时,若得皇诏招安,便可建功立业名垂竹帛。愚甥越分僭言,望母舅勿罪。”杜思雄听了这等言语,心中大喜道:“贤甥金玉良言,愚舅顿开茅塞,从此改过自新当归正道。贤甥此去若得空闲,还望过来再图会晤。”匡胤允诺。须臾席散,太太与褚氏都来相送。杜思雄手执两封银子送与匡胤;匡胤也不推辞,别了各位洒泪而去。正是:
从此雁音西岭去,
他年凤诏自东来。
第一百三十二章 比武从军
却说赵匡胤来到邺都,那镇守邺都之人正是郭威。这天郭威的心腹王峻在城内摆下擂场,张榜招募勇士。
不过半日,邺都城打擂消息传开,不少壮士都想来擂场一试身手。主擂者名叫韩通,看他怎生打扮:
头戴一字青巾,身着杏黄箭服,乌靴战裤簇新新,拳棒精通独步。暴突金睛威武,横生裂眉凶顽,手提哨棒鬼神惊,不愧名称二虎。
韩通在擂台之上整整一个上午,无人敢上,到正午才有人揭下榜文。只见他二十多岁,面如重枣,浓眉鹰目,鼻正口方,颔下略有须髯,身长九尺开外,虎臂熊腰,宽肩厚背。这红脸汉揭下榜文跃上擂台。有旗牌官问道:“这位壮士尊姓大名。”
壮士答道:“在下赵匡胤,涿郡人氏。”怎生模样:
乌绫帕勒黑毡帽,
罩体披袍是皂青。
蓝布卷袱腰内结,
裹脚布鞋皆用青。
手执一根酸枣棍,
威风凛凛世人钦。
红脸关公争相似,
火炼金刚不让称。
主擂者一听赵匡胤大名不由吃了一惊。原来韩通就是在大名府行院里被赵匡胤打走的韩二虎。离开大名府后,他到开封投军,隶属郭威帐下。948年二月,河中、永兴,凤翔三镇连衡反叛,隐帝任命郭威为枢密使,率军征讨叛乱。韩通跟随郭威冲锋陷阵,身被六创,被提拔为都虞侯,从此成为郭威的心腹。郭威出镇邺都,奏请韩通担任天雄军马步都校。冤家路窄,不想今日遇上赵匡胤。他心里有点害怕,表面上却装着十分开心的样子叫道:“原来是赵公子驾临,自从大名府一别,转眼就是三年,赵公子别来无恙?”匡胤笑道:“你既认得我,可知当日在大名府打了你,如今还害怕么?”韩通心中暗想:“我前番虽曾挨他的打,连妻子也不知道。今日主帅和手下将士都在这里,若是灭了锐气,日后怎好出头?”便道:“公子,过去行院里戏耍,故意让你几招,你好在贱人面前炫耀。你怎么不知好歹?如今比武招军,不会再容情了。”
匡胤笑道:“韩通,我看你光棍样儿,对着众人面前,恐怕害羞,不肯认帐。我也不与你多说,只教你再受几拳,与众人看看何如?”
韩通听了大怒,叫声:“红脸贼!你怎敢大言不惭?今天你自来寻死,休要怨俺。”说罢,举起哨棒当头就打,匡胤举棍扑面相迎。两个打在当场斗在一处,真个一场大战。但见:
一般兵器,两个雄心。棍打棒,棒迎棍,不亚蛟龙空中舞;我擒你,你拿我,俨如虎豹岭头争。初交手怎辨雌雄,只觉得尘土飞扬,疑是天公布雾;到后来才分高下,一任你喊声振举,须知人力摧残。
当下两个各施本领,战斗多时,不觉斗了三十回合。匡胤一记扫脚棍,早把韩通打倒在地。
王峻见赵匡胤武艺高强,甚是喜欢,便将赵匡胤叫到近前问道:“赵壮士,方才本官见你大棍舞得精湛,你还会些什么?”
赵匡胤道:“在下愿为大人打一趟长拳。”王峻命其练来,只见赵匡胤回至擂台中央,撩袍挽袖,打了一套长拳。这套长拳打得出神入化,三十二势,势势逼人;七十二招,招招制敌。擂台之下观众连声叫好。打完长拳,旗牌官连喊三次,再无人敢上擂台。王峻当即封赵匡胤为偏将,军前听用。韩通与匡胤化敌为友,从此兄弟相称。
韩令坤、张光远、罗彦威听说赵匡胤成了郭威军中偏将,也都前来报名投军。王峻多多益善,将他们全部安排在军中当了小官。
却说史弘肇等人被杀不久,刘承祐又遣供奉官孟业,赍密诏至镇宁,令李洪义杀史弘肇余党步军指挥使王殷。再令行营指挥使郭崇威、曹威,谋杀郭威及监军王峻。
孟业领了密旨哪敢怠慢,带了几个随从飞马赶路,经奔澶州来见李洪义。这李洪义乃是李太后之弟,幼主刘承佑之舅,此人靠关系当上节度使,实则懦弱无能毫无本事。他接到密诏一看,不由吓得脸色苍白心惊内跳。那郭威的元帅府守卫森严侍卫如云,虎将王殷率兵驻在城内,他如何打得过?弄不好不但完不成圣旨所托,自己身家性命也要倒贴上去,他双手发抖捧着密旨,沉吟半天不言不语。
孟业冷笑一声问道:“国舅爷,你办这事没把握吗?”
李洪义摇头道:“那郭府侍卫如云,王殷勇武非凡,这事不可冒然行动,只宜……只宜……设法智取。”
孟业道:“应该当机立断事不宜迟,一旦走露风声就更难办了。”
二人正在商议,守门旗牌官来报:“都指挥使王殷将军求见。”李洪义一听吓得面色发黄。王殷平常很少来此,如今偏偏在这节骨眼上到来,难道他已得知消息?只得命令下人领孟业到跨院书房暂歇。
孟业刚走,只见王殷满面怒气戎装按剑,带了二十来个卫士拥上厅来。李洪义吓得几乎瘫倒在地。
俗话说:“没有不透风的墙。”朝廷内发生执政大臣被杀,而且满门抄斩,不可能瞒过人们的耳目。王殷这时接到京内友人密函,告知杨邠等人及家属被杀的消息,让他提高警惕。侍卫又说京城来了一位官员,飞马径投李洪义衙门里去了。王殷便带侍卫到李洪义帅府探听虚实。
进入大厅,看见李洪义惊慌失措的样子,估计其中必有秘密,于是厉声对李洪义说:“朝廷内出了大事,你知道吗?”
李洪义浑身发抖地扶着桌子说:“知……知道。”
王殷见他如此骇怕,心中更为动疑,便怒喝道:“京师派何人来了?”
“御前供奉官孟业。”
“孟业来此何干?”
“这,这……。”李洪义欲言又止。王殷“仓郎”一声拔剑出鞘,喝声:“快讲!”
李洪义吓得都尿裤裆了,只得说:“这……这件事,我正准备找将军商议。”说着,从袖筒中取出密诏,双手递给王殷。
王殷看后把诏书收入怀内,仰天长叹道:“昏君,昏君!受宵小蒙蔽枉杀元勋大臣,可怜汉室江山危矣!”又瞪眼对李洪义喝说:“你身为皇亲国戚,不思报国,却要助纣为虐,败坏汉室江山,有何面目见高祖于地下?”
李洪义道:“我怎敢如此,见了密诏,正想找将军商议对策,将军却先到了。”
王殷道:“孟业何在?让他来见我。”
李洪义便派人去叫孟业。不多时孟业来到,看见王殷站在厅上,吓得扭头要走。
王殷即将孟业随从尽皆扣压。然后押解孟业、李洪义径往邺都,这时郭威也接到京中消息,得知杨邠、史弘肇、王章遇难,在京家属全部被杀。这时王殷又赶来以密诏示之。威见诏大惊,乃召魏仁浦、郭崇威、曹威及诸将,告以密诏之事。且曰:“我与诸公披荆斩棘,从先帝取天下,先帝升遐,亲受顾命,与杨、史诸公弹压经营,忘寝与餐,才令国家无事。今杨、史诸公无故遭戮,又有密诏到来,取我及监军首级。我想故人皆死,亦不愿独生,汝等可奉行诏书,断我首以报天子,庶不至相累呢!”
郭崇威等听着,不禁失色,俱涕泣答言道:“天子幼冲,此事必非圣意,定是左右小人诬罔窃发,假使此辈得志,国家尚能治安么?末将等愿从公入朝,当面洗雪,荡涤鼠辈,廓清朝廷,万不可为单使所杀,徒受恶名!”
枢密使魏仁浦进言道:“公系国家大臣,功名素著,今握强兵,据重镇,致为群小所构,此事岂说辞能够自解?事已至此,怎得坐而待毙!”
翰林天文赵修己亦从旁接入道:“公徒死无益,不若顺从众请,驱兵南向,天意授公,违天是不祥呢!”
郭威道:“诸位美意敢不领情,只是郭威德薄福浅,谋事不成日后事败,岂不辜负了诸位一片赤诚!”
只听堂下一人朗声说道:“元帅不必狐疑,诸将所讲,乃金玉良言,应当机立断,共谋大事。某敢保出师必捷,王业必成也!”
郭威看时,说话的原本是幕僚王朴。
王朴,字子让,山东东平人氏,生得面如美玉,目若朗星,身高六尺,相貌堂堂。他幼年曾受异人传授,上晓天文,下知地理,文韬武略,英才绝伦,现在郭肆帐下任参谋之职。郭威对他言听计从,深为器重,而麾下清将,对他也莫不心悦诚服。
郭威见王朴站出来说话,心中踏实了许多,于是说:“先生有何成算?怎知大事必成?请幸教本帅。”
王朴上前一步,娓娓而谈:“某夜观天象,见帝星十分昏暗,汉室江山气数已尽,而邺都一带,旺气正盛,征兆十分明显,元帅兴在此时。故而在此国运衰微之时,幼主昏残之际,明公顺天应时,倡举大业,必将雄兵一起,天下响应,王业必为大帅囊中之物耳!”
王朴一席话,说得郭威心花怒放,愁云为之一扫,即命左右将孟业斩首,留养子柴荣镇守邺都,命郭崇威为前驱,自与王峻带领部众向南进发。王峻私谕军士道:“我得郭公处分,俟克京城,听汝等旬日剽掠!”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郭威集结了北方边防线上的各路部队,向首都汴京开进。这些部队都是后汉防御契丹的主力部队,当然是后汉最精锐的部队,以这支部队去打余下的部队,胜算是非常大的。郭威的首批造反部队从邺都(今河北大名)出发,一边开进一边继续补充新的造反加盟者,没有经过战斗就控制了黄河渡口。过了黄河后,义成军节度使宋延渥迎降,又不战而控制了开封的北当口濮阳。到此,郭威只用了三天时间,而汉隐帝才刚刚得到郭威没有被杀而造反的消息。开封城内的人大多认为郭威带领的是精锐部队,比城内守军要强得多,不宜硬碰,只能坚守城池,以待援军。李太后则告诉汉隐帝,郭威是被逼反的,如果能赦罪的话没准就不反了;就算不能,此时先下一道诏书,看看他的反应再说。
这些建议其实都比较合理,承祐且惧且悔,忙召宰臣等入商。窦贞固首先开口道:“日前急变,臣等实未与闻。既除三逆,奈何连及外藩?”
承祐叹道:“前事原太草草,今已至此,说亦无益了。”
当时郭威的家人都在开封,郭威奏请刘承佑把他身边的小人李业等绑到军中,这事儿就算了。刘承佑还可以继续做他的皇帝,郭威也继续做他的邺都留守。
刘承佑即把郭威的奏章拿给李业看,李业奏曰:“郭威、王峻的反状已经很明显了,不过二人的家属皆在京师,可先除内患!”承祐即差刘铢领兵抄杀郭威、王峻家属。铢为人极其惨毒,领兵至彼二家,老幼无一得免者,其中包刮郭威的两个儿子、柴荣的三个幼子及夫人刘氏。
未几接得紧急军报,乃是威军已到封邱,封邱距都城不过百里。宫廷内外相率震骇。
刘承祐抖擞精神,向四面八方发出诏书,令各地节度使火速勤王!令人振奋的是,泰宁节度使慕容彥超最先赶到。
慕容彦超是刘知远同母异父的弟弟,曾冒姓阎,号阎昆仑。早年担任后唐明宗李嗣源的军校,累迁至刺史。后坐法当死,因刘知远相救,免死流放房州。入朝前驻防兖州,他对刘承祐说:“臣看北军如同蠛蠓【小虫】,当为陛下生擒渠魁,愿陛下勿忧!”
承祐呼彦超为皇叔,慰劳一番,令出朝候旨。彦超退出,碰见聂文进,问北来兵数,文进约略说明,彦超失色道:“似此剧贼,倒也未敢轻视哩!”
俄顷有朝旨颁出,令慕容彦超为前锋,侯益为后应,出拒郭威。彦超即领军出都,至七里店驻营,掘堑自守。
彦超出兵后,苏逢吉语刘承祐道:“昔日杨光远背叛唐主,杜重威出卖晋帝,陛下就不担心慕容彦超万一阵前投敌,岂不误了陛下大事。”
刘承祐道:“爱卿认为应该如何呢?”
苏逢吉道:“陛下可令聂文进、后匡赞为监军,慕容彦超狗胆包天也不敢降敌。”刘承祐一听立即赞同。
承祐欲自出劳军,禀白李太后。太后道:“郭威是我家故旧,非死亡切身,何至如此!但教守住都城,飞诏慰谕。威必有说自解,可从即从,不可从再与理论。那时君臣名分,尚可保全,慎勿轻出临兵!”
承祐心想:老太后啊,你儿子已将郭威的妻小杀了个精光,你还想人家顾念君臣之礼?这想法没错,刘承佑出召聂文进等扈驾,竟出都门。李太后又遣内侍戒文进道:“贼军向迩,大须留意!”
聂文进答道:“有臣随驾,必不失策,就使有一百个郭威,也可悉数擒归!太后何必多心!”
聂文进比慕容彦超还要瞎闹。
刘承祐驾至七里店,慰劳彦超,留营多时。这一下郭威为难了。因为自己一路上打的都是‘清君侧’的旗号。现在君侧的小人没来,君自己来了,怎么办?郭威不好意思动手,而慕容彦超也没有主动动手。
到了傍晚,南北军仍然不动,双方各回各家,各找各娘了。
刘承祐启跸还宫。彦超送承祐出营,复扬声道:“陛下宫中无事,请明日再莅臣营,看臣破贼!臣不必与战,但一加呵叱,贼众自然散归了。”【彦超以为他是张飞!】
刘承祐很是欣慰,留下聂文进、后匡赞监军,自己还宫酣睡。
次日,慕容彦超阵前大喊大叫,可郭营那边既没人来应战,也没人来投降。郭威为占领道德制高点,坚持绝不开第一枪:我来诛宵小,非来敌天子。慎勿先动。
又一日,慕容彦超升帐点兵,左右文武分列中军帐两侧。慕容都督扫视一番,见左右有两个空座,慕容彦超传令帐外:“尚有将官未到,再击点将鼓。”一通点将鼓之后,仍不见将佐到齐,彦超问中军官道:“何人点卯未到?”
中军官答:“乃监军聂文进、后匡赞未到。”
慕容彦超道:“再击点将鼓!”又是一通点将鼓,仍不见聂文进、后匡赞二人到来。慕容彦超顿时二眉倒立,拍案怒道:“聂文进、后赞身为监军,连点三卯不到,犯我军法。传令中军将二将绑缚来见!”
少时过后,聂文进、后匡赞二人果真被押赴中军大帐,慕容彦超问道:“连点三卯,汝二人竟然不到,是何缘由?”
聂文进道:“末将只因昨夜与诸位将军相会,一时高兴贪饮几杯,故而醉酒耽误点卯。”
“哼!”慕容彦超怒道:“会合三军,竟如酒宴儿戏。中军官,延误点卯该当何罪?”
中军官道:“一卯不到,军棍二十;两卯不到,插箭游营;三卯不到,辕门斩首。”
慕容彦超道:“将聂文进,后匡赞推出辕门斩首!”
不知二人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三十三章 乱兵入朝
却说聂文进、后匡赞一听要被斩首,赶忙跪地求饶。郭允明劝道:“此二将乃是当今万岁钦点监军,还望都督刀下留情。”
慕容彦超道:“军令如山,军法无情。此二人目无军纪,理当明正典刑,岂能枉法徇情?”
郭允明道:“都督莫要忘记,主帅将监军斩首,后果可想而知。”慕容彦超心中暗骂:若非这些奸臣党羽胡作非为,怎有今日兵戈之乱?只好勉强说道:“今日看在郭将军面上放过二人,下次本帅绝不轻饶!”
第二日,刘承祐又欲出城观战。李太后双目垂泪不胜悲哀,她说:“先帝披荆斩棘,创下汉室大业传位与你,你不思帝业艰难听信谗言,杀害忠良逼反郭威,当今之急是惩治谗人以平民心,你反要亲征,如有不测,九重之驾难以返宫,汉室江山断送你手,无道之君不肖之子,你身败名裂,我刘氏老少也无葬身之地呀!”
太后掩面而泣说不下去,刘承佑少年豪兴,定要自去督军。究竟慈母无威,只好眼睁睁地由他自去。
郭威大军与慕容彦超会战刘子坡,这慕容彦超棕发红髯,环眼青面,头戴逍遥帅字盔,身着大叶红金甲,外罩麒麟战袍,跨下一匹白龙驹,掌中盘龙一字点钢枪,且有几分威武。郭威问道:“慕容将军,久闻大名如雷贯耳,今日相见恨晚呀!”
慕容彦超道:“郭文仲,你乃大汉开国元勋,官居三公之上,位列百官之首,竟不守臣节举兵造反,还不快快下马受降,讨个从轻发落。”
郭威道:“刘承祐不施仁政滥杀朝臣,姑息奸佞草菅人命。慕容将军若明大义,当与我共赴京师另立明主。”
“哼!”慕容彦超道:“为臣者当从一而终,岂能朝秦暮楚?”
郭威外甥李重进道:“舅舅何必与这红毛贼饶舌,待末将取其狗头!”李重进出马叫阵,后匡赞夺功心切催马杀出。
后匡赞虽然心狠手毒,两军阵前却是头一次,交马一合便被李重进手中大枪荡掉兵器,后匡赞掉头就跑。
李重进拍马就追,只听对面有人大吼:“小将且住!”慕容彦超提枪杀出,闪过后匡赞拦住李重进。慕容彦超这条点钢枪,上三路似皓月当空,下三路如流星飞舞,李重进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
赵匡胤催马来助李重进,又战二十回合不分胜负,郭威军中又有石守信出马,三人将慕容彦超围困其中。聂文进巴不得主帅被人打死,关键时候高声大叫:“都督受困,我等快快退兵!”将令一出,后汉将士纷纷后退。
汉军退兵,慕容彦超始料未及,又见郭威亲率中军杀来。慕容彦超叹道:“聂文进负我!”遂仓促迎战郭威。正是:
风啸点将台,
鼙鼓卷尘埃。
嘶风战马吼,
喊杀壮士来。
沐浴腥风血,
睡卧白骨排。
成败谁人定?
皆有黄沙埋。
监军聂文进临阵脱逃,汉兵或死或逃战心皆无。慕容彦超见兵败如山倒,只得掉头撤退。只听有人大喝一声:“红毛贼休走!”
只见郭威这匹绝地马四蹄腾空飞追而来。慕容彦超快马加鞭拼命逃窜,猛然跨下白龙驹马失前蹄,慕容彦超一头栽地。再看这匹白龙驹竟已猝死,郭威却是马到眼前,一刀砍下慕容彦超头上盔缨,生死关头,大将侯益喊道:“郭雀儿休伤都督!”挥动板斧砍来,慕容彦超又抢得马匹慌忙逃去。侯益战败投降。余众已失统帅,当然四溃。
是夕刘承祐与从官数十人留宿七里寨,到了天明起视,只剩得一座空营,慌忙登高北望,见邺营高悬旗帜,烨烨生光。将士出入营门甚是雄壮,不由得魂飞天外,当即策马下岗加鞭驰回。行至玄化门,门已紧闭,城上立着开封尹刘铢,厉声问道:“陛下回来,如何没有兵马!”
刘承祐无词可对,回顾从吏,拟令他代答刘铢。蓦闻弓弦声响,急忙闪避,那从吏应声倒地。刘承祐吓得胆裂,回辔向西北驰去。苏逢吉、聂文进、郭允明等跟着同跑,一口气趋至赵村。忽见后面尘埃大起,刘承祐以为是追兵,仓皇下马躲入村民屋中。郭允明见形势危急,想以刘承祐作为进见礼投降追兵,他轻轻绕到刘承佑背后,一刀正中后心,刘承祐当场毙命。郭允明抽回腰刀,奔向门口呼号:我杀了昏君了,你们快来啊!奔到门口小郭愣住了:门外不是郭威的兵,而是刘承祐的亲兵赶来护驾。亲兵奇怪地看着他,就像看着一个神经病。郭允明知道自己弄错,心下一急,便把弑主的刀儿向脖颈上一横。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
苏逢吉心慌意乱不知所措,跌落马下立即归阴。聂文进逃了一程被追兵赶上,乱刀竞斫分作数段。君臣四人同赴黄泉,可以打牌斗地主去了。
李业闻北郊兵败,便从宫中攫取金宝混出城外,阎晋卿在家自尽,都中大乱。
郭威得知汉主被弑放声恸哭。将佐都入帐劝慰,郭威且哭且语道:“我早晨出营巡视,望见天子车驾停在高坡,正思下马免胄往迎天子,偏车驾已经南去,我总料是回都休息,不意为奸竖所弑,怎得不悲?细想起来,实是老夫的罪孽哩【不知真哭假哭】。”
将佐道:“主上失德,应有此变,与公无涉,请速入都平乱,保国安民!”
于是郭威率军入都,甫至玄化门,尚见刘铢拒守,箭如雨下。守城的刘铢也是一个神经病,先赶跑了旧皇帝,又拒绝了新皇帝,不知道他在保护谁。郭威望着城上面目狰狞的刘铢,想起正是此人杀了自己的老婆孩子,本想攻城,又觉得君子报仇,十天不晚!乃转向迎春门,门已大开,难民载道。威无心顾恤,纵辔驰入,先至私第中探望,门庭无恙,人物一空,回首前时,忍不住几点痛泪【这是真哭】。便遣何福进守明德门,纵兵四掠,可怜满城屋宇悉被蹂躏。毁宅纵火杀人取财,闹得一塌糊涂不可收拾。前滑州节度使白再荣闲居私第,乱兵闯将进去把他缚住,尽情劫掠。既将财物取尽,复向白再荣说道:“我等尝趋走麾下,今无礼至此,无颜面见公,公不如去死吧!”说完拔刀将白再荣首级剁下,然后扬长自去【对于乱兵,没有道理可讲】。
吏部侍郎张允,积资巨万,性最悭吝,虽亲如妻孥,亦不使妄支一钱。甚至箱笼锁钥,统悬挂衣间,好似妇人家环佩一般,行动起来戛戛震响。这时畏匿佛殿中,尚恐有人觅着,特在重檐下面的夹板间扒将进去,踡伏似鼠。怎奈乱兵不肯放过,先至他家中拷逼妻孥,迫令说明去向,然后入殿搜寻,到处寻觅,未见踪迹,便上登重檐,从夹板中窥视,果然有人伏着,当即用手扯住双脚,张允不肯出来,拉住夹板拚死相拒。一边扯,一边拉,两下里用力过猛,那夹板却不甚坚固,连人带板坠将下来。乱兵如狼似虎揿住张允,把他衣服剥下,连锁钥一并取去。允已跌得鼻青脸肿不省人事,渐渐的苏醒还阳,开眼一望,只剩得一个光身,又痛又冷,又可惜许多钥匙,急欲出殿还家,已是手不能动,足不能行,正在悲惨的时候,家人来寻,才将他扛了回去。一入家门,问明妻子,听得历年家蓄尽被抢完,哇的一声鲜血直喷,不到半日呜呼哀哉。
乱兵越抢越凶,夜以继日,满城烟火冲天,号哭震地。
大将军赵凤看不过去,挺身直出道:“郭侍中举兵入都,本为锄暴安良,鼠辈如此抢掠与乱贼何异!难道侍中本意教他这般么?”遂持弓挟矢,带着从卒数十名,出至巷口,踞坐胡床。遇有乱兵劫掠,即与从卒迭射,射死了好几人,巷中民居才得安全。
次日辰牌,郭崇威语王殷道:“兵扰已甚,若不止剽掠,再经一日,要变作空城了!”
乃请命郭威严行部署,令将弁分道巡城,不得再加剽掠,违令立斩。兵士恃有原约,未肯罢手,及见有数人悬首市曹,乃敛迹归营,时已斜日下山了。
这时苏逢吉全家已被囚禁于内。李重进提出苏逢吉妻子以及儿子苏天豹夫妻,推出市曹斩首。又逼令苏后悬梁自缢【苏逢吉女儿为皇后】。苏家奴婢见家主已死,趁机抢掠钱财逃生去了。
太师冯道最号老成,次日率百官入见郭威。郭威下阶拜道,冯道居然受拜,且徐徐说道:“侍中此行,好算是不容易呢?”
郭威闻言不觉色变,半晌才复原状。旁顾百官多半在列,惟不见窦贞固、苏禹珪二相。及问明冯道,方知二人从七里寨逃归匿居私第。当下遣吏往召。二人不敢再拒,只好入朝。郭威欢颜与叙,请他照常办事,二人忧虑才一概销除。
于是共同会议,指定罪魁为李业、阎晋卿、聂文进、後匡赞、郭允明等人。阎、聂、郭三人已死,李业、后匡赞在逃,还有权知开封府事刘铢,权判侍卫府事李洪建亦属从犯,立即派兵往捕,将他拿到囚住狱中。
却说刘铢被获时,顾语妻室道:“我死,汝不免为人婢。”
妻泣答道:“妾为君罹罪,恐为婢不足,还要一同枭首哩。”
刘铢默然无言随吏下狱,惟妻言适为郭威所闻,颇加怜念,因使人入狱责铢道:“我与君同事汉室,岂无故人情谊!家属屠灭,虽有君命,汝何不留一线情,忍使我全家受戮!敢问君家有无妻子,今日亦知顾念否?”
刘铢无可解免,竟强辩道:“铢当时只知为汉,无暇他顾,今日但凭郭公处分,尚有何言!”使人还报郭威。威乃戮铢及子,但释铢妻。
冯道乘间进言道:“国家不可无君,明日当禀白太后请旨定夺!”百官当然赞同,郭威也不能不允。大致议定已是日晡,始退朝散归。
第一百三十四章 郭威黄袍加身
却说李太后正坐宫中,有内臣来报道:“启太后娘娘,不好了!万岁爷御驾亲征,不知下落。郭兵已进皇城,文武俱往参见。那郭威现在朝前,请娘娘裁夺。”
李太后闻报,只唬得魂飞魄散,泪落珠流,吩咐内侍引道,望外而来。当有掌宫太监拦住道:“宫门外都是贼兵把守。太后娘娘欲往哪里去?”李太后道:“今日国破家亡,有甚去处?老身拼着一死去见郭威,问他幼主存亡。”当时出了安乐宫,竟往分宫楼来。那胆小的内官俱各躲避,有几个胆大的跟驾而行。过了分宫楼,就有守门的郭兵拦住。太监道:“这是太后娘娘,要见郭元帅,快去传报。”郭兵听说便去通报郭威。李太后上了金銮大殿。郭威一见李娘娘立即双膝跪倒,口称:“皇后娘娘千岁,微臣郭威拜见娘娘。”众将见元帅行了君臣之礼,也一齐在丹墀之下叩头朝见。太后传旨平身。众将谢恩起立。
太后问道:“郭元帅,你无故兴兵至此,扰乱社稷所为何意?”郭威奏道:“臣受先帝殊恩,恪守臣节。不意主上宠信奸臣,欲致臣于死地,臣是不得已而至此,只欲除奸去佞肃清朝廷,望娘娘明鉴。”李太后道:“即使幼主年轻有负于汝,也该看先帝之面饶他一回。你可记得先帝在日与你情同手足苦乐同受,南征北讨混一土宇,因你功大封为元帅执掌兵权。先帝临崩又托孤于汝,指望辅佐储君匡扶社稷。岂知你改变初心半途而废,欺负我孤儿寡妇兴兵造反,只怕皇天也不肯保佑于你。”言罢泪流满面不胜凄怆。
郭威心下恻然,不觉也掉下泪来:“微臣领兵前来只为肃清奸党整理朝纲,安敢有怀异志?”太后道:“汝既无异志,因何与皇上打仗?”郭威道:“苏逢吉派兵出城要害微臣,臣不得不开兵抵敌,安敢有犯圣上耶?”太后道:“既不与圣上开兵,如今驾在那里,为何不见回朝?”郭威只得将刘承祐被杀之事讲明,太后涕泣涟涟。只因事成既往,无法挽回,不得已出言抚慰。郭威复面请太后,此后军国重事,须俟太后教令然后施行。太后也不多言,惟命郭威为故主发丧,另择嗣君。威唯唯而出,令礼官驰诣赵村,检验故主尸骸,妥为棺殓移入西宫。郭威部下争议丧礼,或说宜如魏曹髦故事,以公礼葬。郭威道:“祸起仓猝,我不能保护乘舆,负罪已大,奈何尚敢贬君呢!”
乃择日举哀,且禀承太后命令,宣召百官入朝会议后事。
翌晨由郭威会同冯道诣明德门,候太后起居,且奏述军国大议,并请早立嗣君。
却说刘承佑一死,睁大两眼盯住皇位的人,至少有三个。那就是汉高祖刘知远的两个弟弟:河东节度使刘崇和忠武军节度使刘信;还有一个则是刘崇的儿子刘赟,刘知远生前视如己子十分宠爱,现为武宁军节度使。
散朝以后,郭威回到军营,他的一些亲信将领也都在此。
郭威道:“太后下诏让本帅召集大臣议定立新君事宜,在这之前,要先拿个方案来,诸位可以畅所欲言,先议一下。”
沉默一会儿,王朴首先说道:“愚见应当立徐州节度使刘赟为好。”
郭威拍案叫道:“正合吾意!”
王朴私下对郭威说:“如果您现在称帝,这三处节镇必然同时起兵讨伐,如果再联络其他方面的力量,您现在岂不是四面楚歌?现在立刘赟可以先稳住他们!”郭威一听哈哈大笑,事情便这样定了。
第二天太后临朝,郭威将昨日与百官议定立刘赟为天子的意见奏报给太后,太后点头。郭威又奏道:迎立新君大事,应请德高望重的太师冯道和枢密直学士王度二人前往恭迎。”
太后允奏,即下诏遣冯道、王度、秘书监赵上交,赴徐州迎接新君。
冯道得诰不免吃惊,沉思良久往见郭威道:“我已年老,奈何让我出使徐州?”
郭威笑道:“太师勋望比众不同,此次出迎嗣君,若非太师何人能够胜任?”
冯道应声道:“侍中此举果真出自真心么?”
郭威怅然道:“太师休疑,天日在上,威无异心。”
冯道乃与王度、赵上交出都南下。途次顾语二人道:“我一辈子不传假话,想不到今天却要去传假话了。”
忽接镇、邢二州急报,谓辽主兀欲发兵深入,屠封邱,陷饶阳,乞即调师出援。郭威入禀太后。太后即令郭威统师北征。
郭威即于十二月朔日领军出发。行至滑州,接着徐州来使,乃是奉刘赟命慰劳诸将【刘赟尚未即位,未免太急】。诸将见郭威微露不平,遂面面相觑不肯拜命,且私相告语道:“我等屠陷京师自知不法,若刘氏复立,我等尚有遗种么?”
郭威闻言似作惊愕状,便遣还徐使,立麾军士趋澶州。
途次正值天晴,冬日荧荧很觉可爱。诸将乘势献谀,谓郭威马前有紫气拥护而行。郭威佯若不闻,驱兵渡河,进至澶州留宿,诘旦起来,早餐已毕,再下令启行。忽听军士大噪,声如雷动,他却不慌不忙,返身入内,将门闭住。军士逾垣直入,向威面请道:“天子须由侍中自为,大众已与刘氏为仇,不愿再立刘氏子弟了!”
郭威未及答言,军士已将他绕住,前扶后拥,有人即扯裂黄旗披威身上,竞呼万岁。郭威无从禁止,累得声势沮丧,形色仓皇。待众声少静,方宣言道:“汝等休得喧哗,欲我还朝,亦须奉汉宗庙,谨事太后,且不准骚扰人民!从我乃归,不从我宁死!”
众应声道:“愿从钧谕!”威乃率众南还,沿途禁止喧扰。
却说王峻闻郭威南归,便与窦贞固等商议,往迎郭威。窦、苏两相本来就庸懦得很,况又手无兵权,怎能与郭威对垒,没奈何承认下去。可巧郭威有人差到,奉笺李太后,谓由诸军所迫,班师南归,军士一致戴臣,臣始终不忘汉恩,愿事汉宗庙,母事太后。
王峻等将笺呈入,一介女流屡经巨变,只有在宫暗泣,一些儿没有它策。窦贞固等不知如何胁迫,取了一道诰文,其词云:
枢密使侍中郭威,以英武之才,兼内外之任,翦除祸乱,弘济艰难,功业格天,人望冠世。今则军民爱戴,朝野推崇,宜总万机,以允群议。可即监国,中外庶事,并取监国处分,特此通告。
至此郭威方从皋门入大内,被服衮冕,御崇元殿,受文武百官朝贺。苏禹珪、窦贞固以下,联翩入朝舞蹈山呼。
却说徐州节度使刘赟,尚未得悉郭威监国,使教练使杨温居守徐州,自与冯道等西来。在途仪仗很是烜赫,差不多似天子出巡,左右皆呼万岁。刘赟扬扬得意,昂然前进。到了宋州入宿府署。翌晨起床,闻门外有人马声,不知是何变故,急忙阖门登楼凭窗俯瞩。见有许多骑士声势汹汹环集门外。为首的统兵将官扬鞭仰望英气逼人。刘赟惊问道:“来将是谁?如何在此喧哗!”
来将应声道:“末将是殿前马军指挥使郭崇威,目下澶州军变,朝廷特遣崇威至此保卫行旌,非有他意!”【保卫这个词有时应该理解为控制】。
刘赟道:“既如此说,可令骑士暂退,卿且入见!”
崇威不答,俯首迟疑。刘赟遣冯道出门,与崇威叙谈片刻,崇威才下马入门,随冯道登楼向刘赟谒见。刘赟执崇威手,抚慰数语,继以泣下。崇威道:“澶州虽有变动,郭公仍效忠汉室,尽可勿忧!”
刘赟稍稍放心,彼此又问答数语,崇威即下楼趋出【崇威并未称臣,内变可知】。
徐州判官董裔入见道:“崇威此来,看他语言举止,定有异谋。道路谣传郭威已经称帝,陛下深入未免凶多吉少!陛下有指挥使张令超护驾,何不北走晋阳,召集大兵再行东下。想郭威此时新定京邑,必无暇遣兵追袭,这才是今日的上策呢【保命要紧】!”
刘赟犹豫未决【还是想做皇帝】,董裔叹息而出。
刘赟夜不安枕,辗转筹思,才觉董裔言之有理。至天明宣召张令超,哪知张令超已为郭崇威所诱,不肯进见,眼见得大事已去了。
未几冯道入见,奉上一书,乃是郭威所寄,内言兵变大略,召冯道先归安抚,留王度、赵上交奉跸入朝。刘赟明知郭威欺人,一时却不便说破。
冯道开口辞行,刘赟愀然道:“寡人此来所恃惟公,公为三十年旧相,老成望重所以不疑。今崇威夺我卫兵危在旦夕,问公何以教寡人?”还未进入汴梁皇宫,他已自称寡人了。可这寡人只知道冯道三十年为相的辉煌历史,却不明白冯道是靠圆滑与世故才当了三十年大官而不倒的。
冯道语带支吾,但云回京后抚定兵变再行报命。刘赟部将贾贞在侧瞋目视冯道,且举佩剑示刘赟。刘赟摇手道:“休得草率!这事与冯公无涉,勿疑冯公。”
冯道乘势辞出,星夜驰回。未几即有太后诰命传到宋州,由郭崇威赍诏示赟,诰云:
比者枢密使郭威,志安社稷,议立长君,以徐州节度使刘赟为高祖近亲,立为汉嗣。诰命虽行,而军情不附。天道在北,人心靡东,刘赟降授开府仪同三司,检校太师上柱国,封湘阴公,食邑三千户。钦哉唯命!
刘赟受诰后面如土色,他的皇帝只做了个半途。只是从徐州到宋州的这一程路,跑完了他的整个人生。
郭崇威更不容情,立迫刘赟出就外馆,不准逗留府署。董裔、贾贞代抱不平,硬与崇威理论。崇威竟麾动部众拿下二人,立刻枭首。可怜这位湘阴公刘赟,鼻涕眼泪流作一堆,没奈何迁居别馆,由郭崇威派兵监守,寸步难移。王度、赵上交仍奉郭威命令,召还都中。
不久宋州节度使李洪义讣报朝廷,说刘赟暴亡。傻子都知道李洪义肯定是奉郭威命令暗中下手。刘赟皇帝没当成,小命却送掉了。郭威装模作样迎立刘赟,其实不过是缓兵之计。
事实上,刘赟也不是最惨的一个,候选人之一的刘信已经上吊自杀了。
郭威澶州兵变时,他最亲密的搭档王峻留守汴梁城。兄弟俩心意相通。在得知兵变消息后,王峻马上派出两路兵马,一路就是前去“护卫”刘赟的郭崇威,另一路是前往许州(刘信驻地)巡检的马铎。本来刘信听闻郭威勤王入京,很是惊慌。没几天听说郭威退了,皇位到了侄子刘赟手上。刘信忙令儿子赴徐州奉迎新帝。现在情况急转直下,郭威称帝马铎巡检。有啥可检的?不就是要检我的命嘛?刘信不想被杀,索性自杀了。
公元951年正月初五,郭威登基为帝,改国号周,改元广顺,将李太后迁居西宫。
郭威黄袍加身做了皇帝,他后来教了一位徒弟,比他名气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