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李存勖家破人亡
却说李存勖回宫后,决定前往汜水关与李继岌会合,再联兵进剿李嗣源。他命扈从军兵候于宫门外,自己在内殿进食。这时伶官史彦琼慌忙跑进来失声哭道:“万岁危矣,郭从谦率禁军造反杀入内宫。”
庄宗惊道:“内庭可有护卫?”
陪在一侧的景进答道:“还有元行钦将军统领的三百黄甲军。”
庄宗道:“令元行钦速挡之!”
禁军统领元行钦率三百黄甲军冲入宫院,郭从谦拦住去路。元行钦怒喝道:“尔等受唐主厚恩,怎敢生此叛逆?”
郭从谦答道:“上柱国李嗣源替天行道,我等欲另立明主,元将军何不与我等共迎上柱国入城?”
元行钦答道:“万岁视我如肱股,元某可死不可降!”于是率三百黄甲军与三千禁军混杀起来。
禁军人多势众,黄甲军死伤已尽;元行钦杀兵无数,最后力竭而亡。
禁军攻入绛霄殿,李存勖一马当先,将叛军赶出门外,并且关上大门。郭从谦又重新组织人马,放火焚烧兴教门,趁火势又杀入门内。李存勖临危不惧,与侍卫拼死抵挡,杀死数百禁军。忽然飞来一箭,正中他的面门,痛得他几乎昏倒。鹰坊人(专事养鹰以供皇帝田猎的宫人)善友将他扶到绛霄殿廊房下,拔出箭矢,顿时血流如注。李存勖连叫口渴,宦官奉刘皇后之命奉上酪浆。李存勖一杯才下遽尔殒命。年仅四十二岁。符彦卿、何福进、王全斌见唐主已殂,皆恸哭而去。善友敛乐器覆尸,放起一把无名火,将乐器及唐主遗骸俱付灰烬,免得被乱兵蹂躏,然后遁去。
刘皇后听说李存勖死后,亟与唐主四弟申王李存渥,收拾金宝贮入行囊,然后焚去嘉庆殿,引七百骑出狮子门,向西遁走。
这时李嗣源已至罂子谷,听到唐主凶耗,泣语诸将道:“主上素得士心,只为群小所惑,惨遭此变,我今将何归呢?”【好去做皇帝了,李嗣源未免做作。】
诸将当然劝慰,李嗣源方才收泪。于是驰书远近报告主丧。
庄宗被诛,其宫室人等尽死于乱兵刀下,伶官阉党多备缉拿。郭从谦召集文武大臣,众人不知宫中有何变故,只听郭从谦厉声说道:“伶官作乱,皇帝无道,本官承天下大义诛杀昏君,欲另立明主!”百官听说庄宗驾崩伶党被缉,竟无人悲痛,反而各自窃喜。忽士卒来报:“李嗣源五万大军冒雨兼程,已临近洛阳二十里。”
郭从谦道:“上柱国乃圣上皇兄,贵为帝胄当承天命。”朝中文武连声赞许。
未几,李嗣源率兵摆阵洛阳城下。众人商议献降之人,太博学士冯道对张全义道:“张大人在百官之中老成持重,今日李嗣源兵马杀到,还请大人代为出使。”
张全义顿时恐惧地说:“老夫虽然有心献城,不过李嗣源一直忌恨前梁旧臣,对我可能不肯相容。”
冯道说:“李嗣源此番乃是为诛杀伶党而来,非是忌恨前梁旧臣,李嗣源必不会责怪大人。下官与大人同去,定保你我安然无恙。”
张全义道:“既然如此,可道与老夫同往敌营。”
洛阳城门大开,张全义、冯道二人各乘一马,带随从数人来到军前。冯道一看李从荣便拱手道:“劳请少将军通禀一声,张全义、冯道为洛阳百姓来军中求议。”
李从荣道:“先生稍等,我去禀告。”
片刻功夫,李从荣回马道:“上柱国有请二位大人中军帐说话。”二人进入帐中行礼,只见李嗣源端坐虎皮宝座横眉立目;两侧将官手扶剑柄威仪严肃。李嗣源问道:“二位大人来此何干?”
张全义道:“大将军神威将至,下官特为洛阳百姓向将军祈求太平。”
“哼!”李嗣源道:“若不是我举义兵讨伐伶党,今日绝不留汝狗命!”
张全义吓得连连称是,冯道道:“我等身为人臣,饱受伶官专权之苦,今日上柱国神兵天降匡扶正义,真乃社稷幸甚。臣等特来恭请大军入城。”
李嗣源道:“既然是二位大人来请,我肯定不负诸公所望。二位大人回城告知百姓及众臣公,我只问罪伶官男宠,其余人等一概免罪。”张全义、冯道连声称谢,遂引李嗣源大军入驻洛阳城。
统计唐主称帝仅及四年,先时承父遗志,灭伪燕,扫残梁,走契丹,三矢报恨,还告太庙,及家仇既雪,国祚中兴,几与夏少康、汉光武相似。偏后来妇寺擅权,优伶乱政,戮功臣,忌族戚,不恤军民,酿成祸患,就是作乱犯上的郭从谦,也是优人出身,平白地令典亲军,致为所弑。
一个曾威震中原的马上皇帝,最后死得如此凄凉,自然引起后世诸多的感慨与思考。欧阳修专门为此撰写了《伶官传序》:“故方其盛也,举天下之豪杰莫能与之争;及其衰也,数十伶人困之,而身死国灭,为天下笑。”后人有诗叹道:
晋王临终三箭传,
中原四面扫敌番。
摔杯定计诛逆党,
北伐幽燕退契丹。
鏖战黄河灭朱梁,
迁都洛阳取蜀川。
少年得志老来哀,
不近贤能近伶官。
却说李嗣源率兵入洛阳,传令群臣于兴圣宫议事,左右众将皆劝其登基称帝,李嗣源把冯道叫到身旁问道:“众人欲保我即位,先生以为如何?”
冯道答曰:“庄宗诸子皆死于宫中乱兵刀下,惟魏王李继岌尚拥兵西蜀。若将军称帝,则魏王造反有名,陷公于不义。”
李嗣源问:“众人拥戴我,不知如何答复,望先生教我。”
冯道言道:“将军可以监国之名,代行君主理朝。”
过了少时,群臣会集兴圣宫,张全义道:“上柱国救社稷于危难,救万民于水火,功盖千秋。国不可一日无君,为臣斗胆奏请上柱国顺承天命,登基为君。”
李嗣源道:“本帅起兵乃是诛杀伶党,另立明君,魏王尚在西蜀,待其归朝当立储君。我暂以皇叔之身代为监国。”文武众臣又请李嗣源登基,李嗣源依旧辞而不受,仍自称监国。李嗣源令人寻到庄宗尸骨祭奠于西宫,并存庄宗灵柩,待魏王归朝送柩登基。
李从荣、李从珂、安重诲、石敬瑭、刘知远五人听说李嗣源有拥立魏王李继岌登基之意,连夜往兴圣宫求见李嗣源。李从荣道:“父亲千万不可待魏王归朝登基!”
李嗣源道:“魏王李继岌乃先皇长子,理当即位。”
安重诲道:“今日朝堂之上,群臣两请监国登基,监国虽辞而不受,但魏王若是得知此事,必要加害监国大人。”
李嗣源问:“何以见得?”
安重诲道:“魏王为人面善而心狠,郭崇韬总揽朝政,魏王杀其满门;如今主公已是监国,只恐魏王更不能容。”
李从珂也劝道:“父亲可曾记得,昔日您被王彦章打下沁水河。河水倒流将父亲冲进上游吞龙沟,那水沟吞龙不吞人,可见父亲确有真命在身,理当称帝。”其余众人也是连声规劝,李嗣源起身思虑再三,无奈叹道:“老夫一世忠烈,本欲另立明主,如今却进退两难。”
安重诲劝道:“康延孝将军举兵在汉州起义,可命其阻杀魏王。倘若纵虎归山,则后患无穷。”李嗣源叹道:“这一步之差,要让老夫背千古骂名。”
李从荣双膝跪倒劝道:“天与不取,反受其咎,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父亲不可再犹豫!”安重诲、石敬瑭等也接连跪倒苦劝:“监国不可犹豫。”李嗣源满怀焦虑咬牙捶案,对众将说道:“传令康延孝阻杀魏王!”正是:
半生忠烈成笑谈,
人随时势难上难。
从来忠奸只一步,
自古成败棋一盘。
欲迎和风陪春醉,
反遭冷霜伴秋寒。
西川断绝朱邪氏,
只教后唐另脉传。
却说同光四年(926年)正月二十七日,后唐大军东撤回朝,大军从成都出发,李继岌令康延孝以一万二千人为后军。二月六日,中军到达武连,朝中使者带诏书到,说西平王朱友谦有罪被处死,命李继岌杀掉他的儿子遂州节度使朱令德。康延孝闻讯大惊,对各位军校说:“西平王【朱友谦】背弃伪朝归顺国家,辅佐李存勖成就霸业,如今与郭公都以无罪而灭族,回朝廷后该轮到我了。”
康延孝部下都是后梁旧将,听说西平王惨遭祸害,李继岌又杀了他的儿子朱令德,于是哭着对康延孝说:“西平王无罪,家中二百人被杀,河中旧将没有不受牵连的,我们回去后也必死无疑。”
康延孝于是带领众兵往回走,自称西川节度使、三川制置使,用檄文向蜀人招兵,三天之内,人数达到五万。
李继岌闻讯下令停止班师,将军中精锐骑兵七千人全部拨给判官任圜,让他率领平叛,自己则驻军利州以待,此时东川节度使董璋也率兵二万来援,西川节度使孟知祥命大将李仁罕、李延厚率兵四万二千人与任圜会合。
这时康延孝得到李嗣源命令,率三千精骑烧魏王粮队。军粮被烧传至魏王军中,五万将士人心惶惶。魏王退至渭南大军粮尽,五万大军溃散过半,逃兵难止。太监李从袭对李继岌说道:“大事已去,福不可再,请王早自为计。”
李继岌彷徨泣下,对手下李环说道:“我已道尽途穷,汝可杀我。”
李环迟疑多时,于是对李继岌乳母说道:“我不忍见王死,王若无路求生,当卧榻踣面,方可下手。”
乳母泣白李继岌,李继岌面榻偃卧。李环取帛套颈把他缢死。李从袭自往华州,也为都监李冲所杀。
李继岌死后,任圜与孟知祥奉命讨伐康延孝【康延孝阻杀魏王本是奉命行事,李嗣源却又杀人灭口】!
康延孝十分危急,带十几名骑兵逃奔到绵州,何建崇追上并抓住了他,任圜命用囚车运来。
孟知祥与任圜、董璋设酒宴聚会,令人把康延孝的囚车带到酒会上。孟知祥道:“您从梁朝脱身归顺,平定汴州节制陕郊,最近又领前锋平定剑门以外,回归朝廷后将授爵封勋巨镇尊官,谁能与您竞争!无奈您自己毁了功劳,成为三国时邓艾那样的人,我深深为您痛惜!”康延孝说“:我知道再大的富贵我也难以消受,郭崇韬是佐命元勋,辅助皇帝成就大业,不动干戈收获两川,特殊功业谁也比不上,他没有犯下什么罪行都全家被杀,我这类人又怎么能保住头颅呢?到了这个地步,也是命该如此,还有什么话说呢!”
听了康延孝的一番话,孟知祥陷入沉思:自己和郭崇韬交往莫逆,自己陛辞李存勖时,李存勖还以家人之礼招待自己,席间就提出让自己到成都后诛杀郭崇韬。念及与郭崇韬的多年交往,孟知祥没有答应,只说“等到了成都后观察一下,再做区处“,结果自己还没到成都,便与老友天人相隔。现在想来,在自己婉拒李存勖时,恐怕已经让皇帝生疑了。
想到这里,孟知祥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时朝中使者带来诏书,下令将康延孝就地处死!
魏王李继岌死后,军中尚有两万余人,任圜率领他们回到洛阳,李嗣源闻讯大喜,在兴圣宫大会群臣。安重诲劝道:“天不可无日,国不可无君。魏王命已归天,如今监国上逢天时,下得地利,中和人心,龙命当兴。臣等奏请监国登基。”
冯道也劝:“监国有尧舜之风,周公之德,功勋至极,贵为皇室,今承帝位上合天意,下应民心,如久旱得甘露,四海定神针,叩请吾主登基。”冯道伏地叩拜,殿上文武众臣纷纷跪倒,请李嗣源登基。
李嗣源面带苦色说道:“先帝尸骨未寒,魏王客死他乡,我当先祭庄宗,从简登基。”众人一听齐声高呼万岁。
公元926年四月丙午,文武百官随监国李嗣源身着白素祭奠庄宗灵柩。祭奠礼毕,李嗣源加冕受册,百官易朝服称贺。
李嗣源称帝时,霍彦威、孔循等人认为唐朝气数已尽,建议他更改国号。李嗣源道:“我十三岁便事奉献祖(李国昌),后来又追随武皇(李克用)近三十年,追随先帝(李存勖)近二十年,参与了几乎全部战争。武皇的基业就是我的基业,先帝的天下便是我的天下。世上岂有同宗异国的道理。”他命群臣再议。吏部尚书李琪奏称:“若更国号,则先帝便与国家没有了关系,那他的梓宫当如何安放。这不仅让殿下有负三世君恩,我们做大臣的心中也难以自安。”李嗣源遂不改国号,仍旧称“唐”。
李嗣源登基之年已是五十九岁,谥为明宗,改年号为天成元年。李嗣源颁诏降旨,废除伶官所担诸职,处死景进、史彦琼等伶党。裁革宫中宦官,遣散后宫嫔妃宫娥千余人。明宗李嗣源从俭治廉,丞相豆卢革身为首相勾结伶官荒废朝政,被贬辰州刺史;户部尚书孔谦贪赃枉法兼并民田,被斩首洛阳街市,抄没家产。又为郭崇韬、朱友谦二人平反昭雪,大赦天下。吴、越、荆南、楚、闽南方五侯皆遣使入朝称贺,向明宗称臣。
李嗣源降旨封长子李从荣为秦王;次子李从厚为宋王;养子李从珂为潞王,镇守重镇潞州。安重诲年轻有为封左丞相,冯道老成持重为右丞相,官拜枢密使执掌朝政;驸马石敬瑭官拜河东节度使;孟知祥为剑南西川节度使,其余众臣都皆有封赏。
刘后与李存渥奔晋阳,途次昼行夜宿备历艰辛。刘后恐李存渥分离,索性相依为命献身报德。李存渥见嫂子艳丽多姿风韵不减,乐得将错就错,与刘后结成露水缘。及抵晋阳,李彦超不纳李存渥,李存渥走至凤谷被部下所杀。刘后无处存身,没奈何削发为尼,就把怀金取出筑一尼庵,权作羁栖。偏偏李嗣源不肯轻恕,竟遣人至晋阳刺死刘后。一代红颜到此收场。【刘后夫死子亡,既已出家,李嗣源又何必斩尽杀绝呢?】
李嗣源即位后励精图治,不事畋游,不耽货利,不任宦官,不喜兵革,志在与民更始,共享承平,所以四方无事,百谷用成。唐主与宰相等从容坐论,谈及乐岁,亦自觉有三分喜色。冯道在旁讽谏道:“臣昔日在先皇幕府奉使中山,道出井陉,路甚险阻。臣自忧马蹶,牢持马缰,幸不失坠。及行入坦途,放辔自逸,竟至颠陨。可见临危时未必果危,居安时未必果安,行路尚且如此,何况治国平天下呢!”听冯道语,唐主点头称善,又接口问道:“今岁虽是丰年,百姓家丰足否?”冯道曰:“凶年患饿毙,丰年伤谷贱,丰凶皆病,惟农家如是。臣尝记进士聂夷诗云:‘二月卖新丝,五月粜新谷,医得眼前疮,剜却心头肉。’语虽鄙俚,却曲尽田家情状。总之民业有四,农为最苦,人主最应体恤呢。”
唐主甚喜,命左右录聂夷诗,时常讽诵,差不多似座右铭,且因自己年逾花甲,料不能久,每夜在宫中沐手焚香,向天叩祝道:“某本胡人,因天下扰乱,为众所推,权居此位,自惭不德,未足安民,愿天早生圣人,为生民主,俾某早得息肩,乃是四海的幸福了!”或许老天真的被感动了,就在李嗣源当皇帝期间,赵匡胤出生了,后人有诗咏道:
敢将诚意告苍穹,
一片私心愿化公,
夹马营中征诞降,
果然天意与人同。
李嗣源对贪污非常痛恨,继位之后惩治贪腐毫不留情。汴州仓吏因贪赃被查处,其中涉案的还有史彦珣。史彦珣是功臣旧将之子,又是驸马石敬瑭的亲戚。王建立为其求情,希望能减轻处罚。李嗣源道:“王法无私,岂能因为是亲戚而徇情。”他下令将史彦珣在内的涉案官吏全部处斩。
供奉官丁延徽谄事权贵,因监仓自盗而下狱。侍卫使张从宾等朝中权贵多为他求情,皆被李嗣源拒绝。李嗣源对张从宾说:“丁延徽拿着我的俸禄,反而偷盗我的仓储财物,论罪当死!别说是你,就算是苏秦复生,也不能说服我给他减刑!”最终,丁延徽被处死。
朝廷易主,庶政维新。后人有诗叹曰:
得国非难保国难,
霸图才启即摧残;
沙陀派接虽犹旧,
毕竟雍陵骨早寒!
李嗣源即位以后,称明宗皇帝,改元天成元年,立淑妃曹氏为皇后,立子李从荣为太子,封冯道为平章事,封婿石敬瑭为六都卫副使,封郭从谦为景州刺史。郭从谦既至景州,唐主遣使诛之,夷其三族,以其叛庄宗之故也【郭从谦叛庄宗得死,保庄宗也得死,反正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正如康延孝阻杀魏王一样】。
李嗣源不知书,四方奏事,统令安重诲旁读。安重诲亦不能尽通,因奏请选用文士,上供应对。乃命翰林学士冯道、赵凤,俱充端明殿学士。安重诲自恃功高,未免挟权专恣,盈廷大臣从此侧目【奈何不以郭崇韬为鉴!】。这且慢表。
再说契丹皇帝阿保机,自从在沙河败退后,一直不敢入侵中原,并且在同光年间和后唐通好。后唐自然冰释前嫌以礼相待。后来阿保机出征渤海,进攻扶余城,恰逢后唐使臣姚坤出使契丹,通知新皇帝即位。阿保机问姚坤:“我听说中原现在有两位天子,是真的吗?”姚坤回答说:“当初魏州发生军变,朝廷派李嗣源前去征讨,谁知洛阳突然发生变故,皇帝骤然驾崩,李嗣源率兵返回河北,因为众望所归,现在已经登基很久了。”
阿保机闻言色变,突然起座仰天大哭道:“晋王和我是结义兄弟,河南天子是我兄弟的儿子,也是我的侄儿,我听说中国发生了暴乱,正准备去帮助侄儿,谁知他竟然去世了!”说完又哭,哭完又说:“既然侄儿去世,你们应当派人和我商量,怎么能擅自称帝呢?”
姚坤说:“新天子统兵二十年,顺应天命,哪里还能拖延呢?”
阿保机还没有说话,大儿子突欲冲进来准备驳斥姚坤,姚坤正色说:“既然是顺应天命,就顾不上小节。你自称天皇,难道也是巧取豪夺得来的吗?”
突欲默不作声,阿保机这才和颜悦色地对姚坤说:“你说得有道理。不过我听说我那个侄儿斗鸡走狗,嗜酒好色,任用奸臣小人,不爱惜人民,应该遭到报应,看来我得警醒了。”
过了一会儿阿保机又说:“我和你们的新天子并没有夙怨,不妨和你们修好,只要你们将河北等地割让给我,我便不再南下侵略!”
姚坤说:“这件事我做不了主!”
阿保机说:“如果不肯割让河北,就割让镇、定、幽三州也行。”说完便从案上取过纸笔,让姚坤写下协议。
姚坤大声说:“我是来报丧的,不是来割地的。”说完后便将纸笔掷在地下,不肯书写。
阿保机将他拘住,不使南归。
第九十一章 花见羞入宫受宠
却说西川节度使孟知祥,姐姐即李克宁之妻,被赐死,妻子却是唐庄宗从姊【辈分有点乱,孟知祥既是庄宗的舅舅又是姐夫】。925年,后唐灭掉前蜀后,李存勖安排孟知祥担任西川节度使。
同年四月,后唐内乱升级,李存勖被杀,李嗣源称帝。此时孟知祥逐渐萌生了据蜀称帝的念头。他训练兵甲扩充实力,先后增设了义胜、定远、骁锐、义宁、飞棹等军,分别由李仁罕、赵廷隐、张知业等亲信将领统率。
却说李继岌率军回朝时,孟知祥曾征收六百万缗用于劳军。不过那会儿时间仓促,只解送了四百万缗,还剩下二百缗未曾交付。要是换作别人,就变成一笔糊涂账了。李存勖死后,明宗李嗣源继位。李嗣源对百姓好,但作为皇帝也不能过苦日子,就找土豪孟知祥要钱。孟知祥哪里舍得?他上书给李嗣源说:“臣是个穷光蛋,天天喝稀饭,最多给您五十万,再多拿不出了。”孟知祥的隔壁东川节度使董璋跟他一般心思,不过董璋做得比孟知祥更绝,只答应给十万。
得到如此答复,李嗣源气得大骂:“四川天府之国,你们都喊没钱,天下哪个还敢说有钱,你们把朕当做乞丐打发么?”
孟知祥内恃帝戚外拥强兵,权势日盛,唐廷颇加疑忌。客省使李严自请为西川监军,严母面谕道:“上次你倡谋伐蜀侥幸成功。今日还好再去么?”
李严谓食君禄当尽君事,竟不遵母教请令即行。
孟知祥听说来了监军,亲率大军到边境迎接,希望能吓退李严。但李严神情自若,与孟知祥同至成都。孟知祥设宴招待。李严在席间出示诏书,要求孟知祥诛杀仍留在蜀地的前任监军焦彦宾。孟知祥不满地对李严说道:“公公前次奉使王衍,回朝后即请庄宗伐蜀;庄宗信用公言,遂致两川俱亡。如今各地藩镇都已废除监军,你凭什么到我这里来?”
李严方欲答辩,孟知祥命令部将王彦铢动手。王彦铢不由分说便将李严拉下餐座,一刀砍作两段。
孟知祥上表唐廷,诬李严他罪。唐主李嗣源再遣客省使李仁矩赴蜀慰谕,乘便将孟知祥地妻子琼华公主及儿子孟昶送去。孟知祥总算厚待李仁矩,遣归洛阳申表称谢,但心中不免藐视唐廷。
明宗为人宽厚温和,但有时也带有沙陀人的遗风,杀人轻率不顾后果。马牧军使田令方所养之马瘦弱且死亡率高,论罪应处斩。安重海劝道:“使天下闻以马故杀一军使,是谓贵畜而贱人。”明宗认为他说得有理,就将田令方赦免了。明宗曾派回纥人侯三衔命回国。侯三到达甘肃醴泉县时,因该地僻狭,平素未备驿马,县令刘知章外出打猎,未能将马匹及时给侯三以致误事。侯三返回京城后告知明宗,明宗大怒,令人将刘知章锁拿至京城问罪。安重诲认为诛杀刘知章不妥,力陈斩刘之害处,刘知章才得以幸免。五代十国时期,藩镇势力成为威胁中央集权的一大祸害。安重诲深感藩镇林立有碍集权,试图在削夺藩镇实权问题上能有所作为。
安重诲控制朝政,威慑百官,欺上瞒下,甚至明宗本人也畏他三分。夏州(今陕西靖边县)李仁福得知明宗喜好鹰鹞,便派人送来白鹰,安重诲拒绝纳之。待他一离开,明宗心痒难挠,急忙派人将白鹰悄悄带回宫中,然后弄到京城西郊嬉戏,一边玩,一边仍心有余悸地对随从说:“不要让安重诲知道。”
唐主正室是曹氏,只生一女,封永宁公主;次为夏氏,生子从荣、从厚;妾为魏氏,就是李从珂生母。
曹氏年老色衰,李嗣源欲求别氏,却无中意女子,常常迁怒于宫中彩娥。这天安重诲在相府廊下散步,只见管家领来一位女子。安重诲问道:“管家身后所领何人?”
管家答道:“回禀相爷,这女子自愿到相府为奴。”
“哦。”安重诲打量女子一番,只见她光景惨淡,用草枝束发,身上破衣烂裙多有补丁,安重诲用手托住女子下巴,但见她柳眉杏眼翘鼻朱唇,丰乳细腰饶有姿色。
安重诲对管家道:“先带她梳洗一番,然后带到书房来见我。”
“是,相爷。”管家微施一礼,便令此女子去洗漱更衣。
过了少时,管家把女子领进安重诲书房,安重诲再观此女不禁暗暗叫绝,只见她眉似远山目如秋水,鼻似琼瑶齿似瓠犀。
安重诲问道:“丫头,汝姓甚名谁,年方几何,是何出身?”
女子答道:“小女本姓王,年方十九岁,家住邠州,五年前卖到大梁旧臣刘鄩府上为姬,赐名花见羞,后刘鄩纳我为妾,家夫死后夫人扫我出门,方才流落到此。”
“好个花见羞,可惜红颜薄命。”安重诲问道:“你在刘鄩府上可学得琴曲?”
花见羞答道:“琴筝琵琶略通一二。”
“妙!”安重诲叹道:“花见羞呀花见羞,观你姿色,方知世间真有一笑倾城、再笑倾国之人。”
次日安重诲前往兴圣宫求见明宗道:“陛下戎马半生,久为国事操劳,恩泽千里德被四海,身侧却无朝夕相伴之人,做臣子的内疚万分。”
李嗣源道:“朕已年迈气衰,哪里还有少年之心。”
安重诲道:“陛下老当益壮雄风依旧!为臣府上新得一婢,有倾国倾城之貌,销魂夺魄之眸。陛下若不嫌其出身卑微,臣愿引此女子到宫中御览。”
李嗣源笑道:“后宫佳丽尚有数百,朕且不动色心。一落破女奴焉能使朕动心?”
安重诲道:“宫娥虽美但拘礼宫墙,野花虽轻却别有芬芳。”
“哦!”李嗣源笑道:“爱卿既然一片美意,朕今晚宴请众宫娥,若此女子艳压群芳,朕当立其为妃,且厚报爱卿。”安重诲大喜,于是告退回府去领花见羞。
天色稍晚月已映空,李嗣源在绛霄殿大摆筵宴。宴过少时,明宗传旨召见佳人,花见羞颔首上殿缓缓下拜道:“奴婢花见羞拜见吾皇,愿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嗣源道:“花见羞,汝抬起头来。”花见羞把头一抬,眉目纯情气出蕊香,李嗣源神情专注暗自叫绝。
李嗣源与花见羞相视良久,安重诲道:“陛下,何不让花见羞扶筝献曲以助酒兴。”
“如此甚好!”李嗣源道:“就令花见羞为朕演曲。”安重诲对花见羞挥手示意,花见羞跪坐筝前拨弦而唱道:
“日暮送晚霞,
飘离落京华。
青山纳顽石,
黄河眷流沙。
颠沛寻一径,
生身付天涯。
薄衣犹未补,
寒风送雪花。
朱门若惜蝼蚁命,
只求掩身三尺麻。”
筝曲唱完,明宗沉醉其中,当夜即令花见羞侍寝。
自从得了花见羞,李嗣源如获至宝爱不择手,老夫少妻相亲相爱。王氏性情和婉应酬周到,每当嗣源早起,盥栉服御统由她在旁侍奉,就是待遇曹淑妃亦必恭必敬不敢少忤。及曹淑妃册封皇后,乃密语王氏道:“我素来多病不耐烦劳,妹可代我正位中宫。”
王氏慌忙拜辞道:“后为帝匹,即天下母,妾怎敢当此尊位呢?”
既而六宫定位,曹氏总掌内权如同虚设,一切处置多出王氏主张。
王氏既已得志,倒也顾念恩人,如遇安重诲请托,无不代为周旋。安重诲有数女,经王氏代为介绍,欲令皇子李从厚娶重诲女为妇,唐主恰也应允。偏偏安重诲入朝固辞。安重诲为什么不愿和天子结作亲家呢?原来他受了孔循的愚弄。孔循也有一女,正运动作皇子妃,听说安重诲行了先着不禁着急起来,他本来是个刁猾绝顶的人,便对安重诲说:“公职居近密,不应再与皇子为婚,否则转滋主忌反将外调呢。”
安重诲喜内恶外,又与孔循为莫逆交,总道是好言进谏,定无歹意,因此力辞婚议。后来听说孔循将自己的女儿运动做了皇子妃,安重诲不觉大怒,于是奏调孔循出外,充忠武军节度使,兼东都留守,唐主勉从所请。
安重诲因功获宠,成为权倾天下的人物。朝廷中军政要务均予裁决。一次安重诲外出,路经御史台门口,殿直马延无意冒犯了他,他当即拔剑将马延斩杀。宰相任圜府中有一歌妓能歌善舞,生得温柔俏丽,安重诲欲纳之为妾,遭到任圜拒绝,二人关系更趋恶化。后来朱守殷谋反,安重诲诬任圜与朱守殷合谋,派兵假传圣旨到任家,逼他“聚族酣饮而死。”
成德节度使王建立也与安重诲有隙,安重诲说他阴怀异志。王建立也奏重诲专权。唐主召令入都,王建立奉诏驰入朝堂,极言安重诲植党营私,且说枢密副使张延朗以女嫁重诲子,两人互相援引互作威福。唐主便召安重诲入殿语道:“朕拟付卿一镇暂俾休息,权令王建立代卿,张延朗亦除授外官。”
安重诲不待唐主说毕厉声答道:“臣随陛下数十年,值陛下龙飞九重,承乏机密又阅三载,天下幸得无事,今日将臣摈弃移徙外镇,臣罪在何处敢乞明示!”
唐主拂袖遽起退入内廷。
却说李从珂屡立战功,唐主得国也亏他引兵先至。李从珂未免自恃,与安重诲势不相下。一日与安重诲宴饮,彼此争夸功绩。李从珂毕竟是武夫,数语不合欲殴安重诲。安重诲自知不敌急忙走匿。越宿李从珂酒醒自悔卤莽,至安重诲处谢过。重诲虽然接待,但不免怀恨在心。
却说王德妃为了婚议渐疏重诲。是时德妃已进位淑妃,取外库美锦造作地毯。安重诲上书切谏,引刘后事为戒。美人嗔怒,与安重诲两不相容。安重诲欲害李从珂,王德妃偏阴护李从珂,究竟枢密权威不及帷房气焰,安重诲计不得逞,只好付诸缓图。
长兴元年早春,文武百官上殿早朝,百官伏地高呼万岁。平身之后安重诲奏道:“臣近日理政有三件大事,请陛下圣裁。”
明宗道:“爱卿将三件大事奏来。”
安重诲道:“吴王杨溥自称皇帝,国号为吴。荆南王高季兴暗自向吴称臣,对大唐不忠,臣请陛下出兵讨伐,此一事也。西蜀离京千里,臣请陛下效仿旧唐制,划阆州,遂州为东川,东、西两川分割而治,以免西蜀权势过大,此二事也。潞王李从珂屯兵潞州,实乃一镇藩王,乃是皇权所忌,请陛下罢免李从珂河中节度使一职。”安重诲奏完三事,满朝文武交头接耳一片哗然。
明宗左右为难地说:“爱卿所奏三事,讨伐荆南王高季兴准奏,其余二事待朕三思而定。”
数日之后,安重诲往宫中求见明宗再奏三事,明宗问道:“那日爱卿朝堂上所奏三事,荆南王高季兴一贯反复,出兵讨伐理所应当;蜀分两川也可朝议;唯潞王李从珂无有过失,为何要罢免节度使之职?”
安重诲道:“李从珂身为陛下养子,却有谋取正位之心,请陛下三思。”
唐主怫然道:“朕昔日被王彦章打落沁水河,赖他母子相救才得活命;朕今日贵为天子,难道不能庇护一儿吗?以爱卿之见,潞王当如何处置?”
安重诲道:“若是强取,李从珂必反。陛下可削去封地置于京师。”
唐主道:“令他闲居私第也是重处了,爱卿不必再说!”
“臣遵旨!”安重诲辞别皇上回转府中。
安重诲刚回相府,管家来报郓州大将安休休求见。这安休休与安重诲之父安福迁乃是堂兄弟,安重诲对安休休也是恭敬有加。
安休休一见安重诲赶忙屈身行礼:“郓州防御使安休休拜见丞相大人。”安重诲赶忙扶起道:“叔父行此大礼,小侄怎受得起?快快请起。”安重诲把安休休让到上座后问道:“叔父远道而来,不知所为何事?”
安休休道:“敢问丞相,满朝文武都说你奏请皇上讨伐荆南,分治西蜀,削藩潞王,可是真事。”
安重诲道:“叔父所言句句是实。”
安休休双眉紧锁叹道:“贤侄,你好糊涂呀!”
“叔父何出此言?”安重诲问。
安休休道:“荆南王高季兴人称‘高赖子’,乃见利忘义之人,若以金帛诱之必然归顺,你却穷兵黩武劳民伤财;西蜀孟知祥拥兵过重,但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单这两件事也就罢了,偏偏还要夺潞王兵权,李从珂乃万岁养子本无过失,又风传什么养子夺嫡,唯恐天下不乱。”
“侄儿乃一国之相,思君王之患,解君王之忧。庄宗皇帝乃武皇李克用嫡子,而当今万岁乃武皇李克用麾下太保,圣上以养子之身夺嫡子之位;而李从珂也是万岁养子,难免他将来不效仿圣上。潞王虽与本官有少年交情,但侄儿万不敢因私废公。”
安休休道:“治大国若烹小鲜。圣上休生养息,冯道无为而治,偏偏你杞人忧天以己度人!你担心李从珂效仿万岁,不等于是说圣上得位不正吗?”
安重诲道:“男儿在世岂可无所作为明哲保身?侄儿所奏三事都是为了大唐千秋万代基业,叔父且勿再劝。”
“哼!”安休休气愤地说:“安福迁三兄弟为国尽忠,却留下你这么一个败种,真乃家门不幸。”言罢甩袖而去。
安休休离开相府便奏请皇上告老还乡,从此再也不问朝政国事。
第九十二章 安重诲弄巧成拙
却说安重诲不听安休休劝诫,命枢密院拟诏将西蜀分为东、西两川。剑南节度使孟知祥听后大怒,召集幕僚商议对策。军师赵季良道:“主公勿虑,安重诲划割两川只能自取其辱。”
“何以见得?”孟知祥问道。
赵季良道:“安重诲治国三大事,划分两川,铲除潞王,出兵荆南。划分两川乃是为削弱主公权势,而主公忠心保唐并无过错,反使安重诲不得人心;潞王李从珂乃万岁养子,安重诲力主削藩,以疏间亲必定大失道义;荆南王高季兴贪财小人,略施恩惠必定归顺,安重诲穷兵黩武,定会激起诸侯不服。”
孟知祥问:“军师言之有理,不知有何良策?”
赵季良道:“主公可差人联合李从珂、高季兴。潞王由北,荆王由南,主公由西三面威逼京师,请诛安重诲。万岁必定迫于时局诛杀安重诲,如此西川依旧属主公麾下。”孟知祥大喜,即刻遣使联兵李从珂、高季兴。
数日之后,三路兵马问罪京师。李嗣源急召百官商议,文武众臣无人敢言。李嗣源道:“诸位爱卿随朕久经沙场,如今诸侯哗变,尔等装聋作哑岂是为臣之道?”
冯道奏道:“臣启陛下,分治两川、削藩潞王、讨伐荆南皆是安丞相治国大政。如今三路乱兵说要诛杀丞相,此事还需安丞相定夺。”
安重诲道:“陛下,孟知祥、李从珂反叛之心都已应验,晚反不如早反。陛下可命大将军索自通、药彦稠率兵讨伐潞州,石敬瑭率河东兵马西征两川,襄州兵马抵御荆南,如此一来三路叛军必败。”李嗣源一一应允降旨发兵。
却说索自通、药彦稠二将出兵潞州,六万精兵杀到城下。潞王李从珂率两万人马出城迎战。索自通一见李从珂抱拳说道:“潞王千岁在上,末将甲胄在身不能下拜,还望恕罪。”
李从珂道:“将军不必客套。孤且问你,来此何干?”
索自通答道:“奉安丞相之命收复潞州,将千岁押回京师问罪。”
李从珂问道:“敢问索将军我有什么罪?”
索自通道:“丞相说你勾结高季兴、孟知祥谋反。”
“一派胡言!”李从珂一磕马镫举双锤杀来,索自通举刀相迎。二人打马回头,李从珂双锤抡下,索自通横刀相挡。二人较劲之时,索自通轻声说道:“殿下随我来。”索自通挡开双锤诈败而逃,李从珂假装追杀跟随而去。
二人跑出四五里地,索自通勒住战马对李从珂说:“安重诲自持才高独断专权,我等皆出于无奈。”
李从珂道:“西蜀孟知祥的确遣使来访,皆因安重诲无事生非。其实我等并无造反之心,还望将军详察。”
索自通道:“末将既已出兵,不得不战。请殿下先收兵回城,末将扎营拖延战机。若是石敬瑭讨蜀失利,我亦诈败无功而返;若是驸马得胜,就请殿下早早逃走以避大祸。”
“唉!”李从珂叹道:“多谢索将军暗中搭救,从珂若有出头之日,定不忘将军大恩。”说完拍马而回,索自通等到天黑返回营寨。从此李从珂闭门免战,索自通扎营不攻。
却说李嗣源调夏鲁奇出任武信军节度使,镇守遂州;又将东川果、阆二州分割开来创立保宁军,封李仁矩为节度使。任命武虔裕为绵州刺史。这样安排的目的就是防备东西两川发生叛乱。
却说东川节度使董璋,年幼时和高季兴、孔循一起为汴州富豪李让家奴,李让与当时任宣武节度使的朱温关系很好,经常往来饮宴,李让后来成了朱温的义子,改名朱友让。董璋长大后,颇有勇力,在朱温军中作战,以功升迁为列校。
后梁龙德末年(923),潞州李继韬降于后梁,但大将裴约不服,据泽州叛乱。梁末帝派遣董璋攻克泽州,因功授泽州刺史。同年,后唐灭后梁,后唐庄宗李存勖入主汴京,董璋来朝,李存勖因其素有勇名,优以待之。不久令他仍赴任以前官职。这时郭崇韬当权,对待董璋尤其优厚。
同光三年,董璋随郭崇韬大举伐蜀,凡有军机皆与参决。平蜀后,董璋因功封剑南东川节度副大使,知节度事。不久升为节度使。
李仁矩曾经到东川公干,董璋设宴招待,一直等到中午都没有李仁矩的影子。董璋非常生气,带兵闯进驿站,只见李仁矩和几个妓女在一起喝酒。董璋大怒,杀死妓女后欲杀仁矩。李仁矩跪下求情,众人劝解后才免于一死。李仁矩回朝后,极言董璋不法情事。于是安重诲命李仁矩、武虔裕遥相呼应控制东川。武虔裕是安重诲的表兄,安重诲视他为心腹。
董璋和孟知祥一直不和,这次形势急迫,不得不去求助孟知祥,愿意和他结为儿女亲家。孟知祥答应将董璋的儿子招赘上门,并派副使赵季良前去下聘。赵季良回来后对孟知祥说:“董璋贪财好胜志大才疏,将来必定危害西川,不可不防!”孟知祥一时不好翻脸,姑且和董璋周旋,且联名上书朝廷请求收回成命,朝廷方面却没有动静。
董璋用计将武虔裕幽禁起来,又派兵到剑门修筑营寨。李嗣源见董璋已露反心,又派指挥使姚洪率兵帮助李仁矩镇守阆州。董璋有个儿子名叫光业,在都为宫苑使。董璋致书嘱子道:“朝廷割我支郡分建节镇,又屡次拨兵戍守,分明是想杀我。你为我转白枢要,若朝廷再发一骑入斜谷,我不得不反,当与汝永诀呢。”光业得书取示枢密院,安重诲怒道:“他敢阻我增兵,我偏要增兵,看他如何区处!”随即派别将荀咸再率千人西行。果然荀咸未到阆州,董璋已经造反了。
阆州镇将李仁矩、遂州镇将夏鲁奇以及利州镇将李彦琦三人急忙上书朝廷。皇帝马上召集群臣开会,勒令利、遂、阆三州联兵讨伐。三镇还没出师,东川兵马已经杀了过来。
阆州镇帅李仁矩是个糊涂虫,听说东川兵到来马上出城迎战,结果被董璋打得大败;幸亏部将姚洪抵挡才收兵回城。
董璋曾为梁将,姚洪尝隶于麾下,于是用密书招洪,诱令内应。姚洪将信投于厕中。董璋昼夜攻城,城中除姚洪外都不肯为李仁矩效力。李仁矩立被杀毙,家属尽死。姚洪巷战被执,董璋向他面责道:“我曾经从行伍间提拔你,今日如何相负!”姚洪瞋目道:“老贼!汝昔为李氏奴,扫除马粪得一残炙感恩无穷【董璋年幼时和高季兴、孔循一起为汴州富豪李让家奴,李让后来成了朱温的义子,改名朱友让。董璋长大后在朱温军中作战,以功升迁为列校】。今天子用你为节度使,有何负你,乃竟尔造反呢?你负天子,我受汝何恩,反云相负!我宁为天子死,不愿与人奴并生!”董璋闻言大怒,令壮士扛镬至前,刲姚洪肉入镬烹食,姚洪至死骂不绝口。
唐廷闻阆州失守,乃下诏削董璋官爵,诛董璋儿子光业,命天雄军节度使石敬瑭为招讨使,刘知远为先锋,率兵征蜀。孟知祥立即增兵围攻遂州,董璋则率五千兵马驻守剑门关。
却说夏鲁奇镇守遂州,发现遂州城周边地势平坦开阔,虽出入方便,但作为军事重镇似乎无险可守。于是,他根据遂州丘陵起伏、溪沟纵横的地貌特征,大胆提出“规方为城”的设想,并组织军民取外壕之土筑城墙,并在外面深掘护城河,重新建构金城壁垒。
经过一年多的修建,遂州城面貌一新,城内房屋建筑排列有序,城外周长达10里,环绕又深又宽的护城河,上面都架有桥梁,为出入的必经之道,其东西北三面为石桥,只有南面是木板桥,同时,四门均设有供瞭望用的月城,分别叫“望鹤”“登龙”“金马”“玉堂”。修葺一新后的遂州城雄伟壮观,全城地势南北长而东西窄,形如古代的方形酒器——斗,加之商贸繁荣,复取“金满斗”之意,故称“斗城”,这也成为今天遂宁市的别称。
930年,面对中央政府的压迫,董璋和孟知祥决定抱团取暖。他们探知朝廷任命石敬瑭和夏鲁奇为正副招讨使准备进军两川的消息后,决定趁中央军队尚未集结完毕之机先发制人,派李仁罕率军三万进攻遂州,试图拔除锲入四川的眼中钉。
面对优势敌军,夏鲁奇一面登城固守,一面命部将康文通迎战蜀军。哪知康文通在进军途中听说阆州陷落,出城不久就率部投降了李仁罕。这下本就兵力不足的遂州更加捉襟见肘了。更加不幸的是,石敬瑭闻讯后带着夏鲁奇的两个儿子一道出兵援救遂州,可是却被占了先机的叛军扼守住剑阁,虽经苦战仍无法前进。
接到噩耗的夏鲁奇没有气馁,他已经抱定了与城共存亡的决心。在外无援军,内无粮草的情况下,夏鲁奇仍凭借坚城苦守遂州四个月,终因兵尽粮绝,未能挡住如狼似虎的叛军。
第二年正月,遂州城破之日,夏鲁奇自刎殉国,时年49岁,其夫人也投井殉夫。孟知祥命人将夏鲁奇的首级宣示唐军。李嗣源痛失良将恸哭不止,追赠夏鲁奇为太师、齐国公。
却说石敬瑭出兵讨蜀,一路之上西蜀守军望风归降,转眼间大军兵临剑门关,守将董璋闭关不战。石敬瑭问众将道:“剑门天险谁敢出战?”
先锋官刘知远道:“请驸马爷给末将三千人马,半日之内便可夺取天险。”
“刘将军不可出战。”谋士桑维翰出言劝阻。桑维翰,字国侨,河南人氏。他劝道:“蜀道狭长,倘若有失,将军进退两难。”
这桑维翰面目丑陋,刘知远冷嘲道:“军师五尺之身却有一尺之面,何虑这小小的剑门关。末将愿立军令状,不破剑门甘当军法。”
石敬瑭大喜,遂令先锋官刘知远率兵攻城。董璋早已备下箭弩等候。顷刻间雕翎如雨。蜀道狭窄唐兵大乱,相互拥挤践踏,死者不计其数。
首战失利,石敬瑭气得连砸桌案,军师桑维翰道:“驸马息怒,当初史建瑭连克蜀道六关尚且命断剑门。驸马爷此战必定无功而返。索自通六万大军久战潞州不胜。驸马虽有重兵在握,却有天险相阻。万岁早晚必拿安重诲人头安抚诸侯。”
石敬瑭止步不前。孟知祥闻讯大喜:“如果唐军急速赶赴东川,一定能解遂州之围,到时两川必然形势危急。如今却不再进军,不足为虑也。”十二月,石敬瑭在剑门与赵廷隐交战,大败而回。
这天石敬瑭正与众人商议军事,粮官来报军粮将尽难以维济。桑维翰道:“王师跋涉蜀道,辎重粮草运送艰辛。自潼关以西,空乏民力步履维艰,费一石粮却不能运至一斗米。民夫脚力怨言横生,迫于生灵之苦,驸马班师回朝,陛下定然不会怪罪。”
“国侨之言甚合我意,本帅即刻拟章请旨回朝。”石敬瑭道。
当下飞使至洛,极言蜀道险阻未易进兵,关右人民转饷多劳,窜匿山谷聚为盗贼,情势可忧务乞睿断。
唐主接得军报,愀然语左右道:“何人办得了蜀事?看来朕当自行呢。”安重诲道:“臣职忝机密,军威不振由臣负责,臣愿自往督战!”
唐主道:“卿愿西行,尚有何言!”
安重诲拜命即行,西方藩镇听说安重诲西来无不惶骇,急将钱帛刍粮运往利州。天寒道阻,人畜毙踣不可胜计。石敬瑭怕他立功更怕他夺权,连忙拜表唐廷,但言安重诲远来转惑军心,乞召安重诲东归。
唐主早就不喜欢安重诲,即召安重诲还都,安重诲接到诏敕不得不马首东瞻。
石敬瑭听说安重诲东还即生退志,越日毁去营寨班师北归,董璋亦收兵还东川。
唐主听说石敬瑭奔还并不加谴,但欲归罪安重诲。
第二天早朝,明宗降旨赦免三路诸侯,加封孟知祥为剑南东西两川节度使,封爵蜀王;封潞王李从珂为凤翔节度使迁往汉中。
安重诲道:“臣罪该万死!可孟知祥、李从珂反相已出,陛下倘若安抚,待其羽翼丰满必定再反,请陛下三思。”明宗大怒,立即罢免安重诲丞相之职,安重诲伏地而泣。
潞王李从珂得到明宗赦令大喜,遂邀城外索自通大军入城庆贺。潞王府中张灯结彩大摆筵宴。李从珂率左右副将与索自通、药彦稠举杯畅饮。李从珂道:“小王今日得父皇赦免,全赖二位将军拖延战机,小王尚有一事相求二位将军。”索自通道:“殿下待我等不薄,有何难事尽管讲来。”
李从珂道:“有仇不报非君子!小王刚得父皇赦免,不便亲自除掉安重诲,欲借索兄之刀杀死安重诲。”
索自通道:“这有何难?安重诲失义于天下,理当除之。”李从珂大喜,即刻令人呈上黄金千两赠与索自通、药彦稠。
安重诲被削职为民,欲回应州老家养老,家眷行至陕州,半路上闪出一彪人马,为首一员大将乃是药彦稠。药彦稠略施一礼说道:“安丞相别来无恙?”
安重诲问道:“药将军为何拦我去路?”
药彦稠答道:“奉潞王之命,来取安丞相首级!”
安重诲叹道:“我固当死,其死无恨,但恨不能为主上除去潞王,他日必为朝廷之患。药将军今日负我,他日潞王造反,望将军勿负国家!”
药彦稠道:“我也知道安丞相忠心耿耿,奈何我身不由己奉命行事,丞相认命吧!”说完令士卒将安重诲一门拿下尽皆处死。正是:
江河经年逐浩淼,
流尽才杰志气高。
黑发官居宰相位,
华年加身紫带袍。
呈献红颜讨君心,
一人之下冠百僚。
疏不间亲误一步,
杞人忧天输一招。
安重诲满门被诛,诸侯之乱平息,李嗣源减税安民天下太平。
第九十三章 冯可道推心置腹
却说孟知祥据有西川,进奉官苏愿归报,知朝廷有意诏谕,且闻在京家属均得无恙。而董璋留在首都的一家老小却全被押到刑场上砍了脑袋。
孟知祥遣使往告董璋,约他同上谢表。董璋勃然道:“孟公的家属安然无恙,而我的子孙却被杀害,我为什么要谢罪?”孟知祥三次遣使劝说都被拒绝,便让观察判官李昊前去晓以利害。董璋认为孟知祥出卖自己,盛怒之下出言侮辱李昊。李昊怏怏回来后入白孟知祥道:“董璋不通谋议,且欲入窥西川,公宜预备为是。”
果然到了孟夏,董璋率兵入境。董璋出兵前与诸将谋袭成都,诸将皆赞成,独部将王晖道:“剑南万里成都为大,时方盛夏师出无名,我看未必能成功哩。”董璋不肯依言,遂攻破白杨林镇,把守将武弘礼擒去。
孟知祥听说武弘礼被擒,急召众将会议。副使赵季良道:“董璋为人轻躁寡恩,未能拊循士卒。若据险固守却是不易进攻;今不守巢穴前来野战,乃是舍长用短不难成擒了。且董璋用兵轻锐皆在前锋,公宜诱以羸卒,待以劲兵,开始小败,终必大捷。”孟知祥问何人可为统帅,赵廷隐插入道:“董璋有勇无谋举兵必败,廷隐当为主公往擒此贼!”孟知祥大喜,即命赵廷隐率三万人出拒董璋。
孟知祥胜负难料,又写信给董璋,却因失误把“董”写成了“重”,为此很不高兴。判官李镐率众将向孟知祥贺喜,孟知祥道:“现在胜负难料,有什么好贺喜的!”李镐道:“董字乃草字头下一个重,如今大王把草字头去掉,只写一个重,这是表示”董“字无头。这是我军必胜的预兆。”孟知祥半信半疑。赵廷隐向孟知祥辞行时,恰逢使者送来董璋的檄书以及给赵季良、赵廷隐的书信。文中语气似与三人已订密约,有里应外合的意思。董璋在檄书中称赵季良、赵廷隐与其同谋,招他来攻西川。孟知祥将书信交给赵廷隐。赵廷隐也不看信,直接扔在地上冷笑道:“想必是反间计,何必污目!欲公杀我及副使呢。”说完再拜而行。孟知祥目送赵廷隐道:“众志成城,当必能济事。”
却说董璋至鸡踪桥畔,望见西川兵盛,也有惧意,退驻武侯庙前下马休息。帐下骁卒忽然大噪道:“日已亭午曝我做甚?何不速战!”董璋乃上马趋进。两下里一场鏖斗,东川兵恰也利害,争夺鸡踪桥,赵廷隐部下指挥使毛重威、李瑭相继阵亡。赵廷隐性起拚死力战,擒住东川指挥使元积、董光裕等八十余人。赵廷隐先败后胜,果如赵季良所料。董璋拊膺长叹道:“亲兵已尽,我将何依?”
董璋败后,想让儿子董光嗣杀死自己投降孟知祥,以保全家族。董光嗣哭道:“自古以来哪有杀死父亲以求活路的,我宁愿与您一起死。”父子一同逃走。
董璋奔至梓州城下肩舆入城。王晖迎问道:“公全军出征,今随还不及十人,究属何因?”董璋无言可答,只向他流涕下泪,王晖冷笑而退。及董璋入府就食,不意外面突起喧声,慌忙投箸出窥。略略一瞧,乱兵不下数百,为首有两员统领,一个正是王晖,一个乃是从子都虞侯董延浩。董璋自知不能理喻,于是率妻子从后门逃出,登城呼指挥使潘稠令讨乱兵。潘稠引十卒登城,竟将董璋杀死,首级献与王晖。董璋妻子及儿子董光嗣一同被杀。刚好赵廷隐驰抵城下,王晖即开城迎降。
廷隐趋入梓州检封府库,等候孟知祥到来发落。孟知祥即入梓州犒赏将士,调赵廷隐为保宁军留后,自己兼领梓州。
孟知祥吞并东川,占据两川之地,于是不再向朝廷请罪。枢密使范延光听说董璋败死,对唐明宗道:“孟知祥虽然占据两川,但士兵都是东方人,孟知祥害怕他们想家发动兵变,一定会借取朝廷势力来威慑他们。陛下如果不屈意招抚,恐怕他也不会自己归顺。”唐明宗道:“孟知祥是我旧友,因为被人离间才到如今这个地步,我招抚他为什么要说屈意呢?”于是派供奉官李存瑰前去安抚。
这时孟知祥已还成都,听说李存瑰持诏到来,即遣李昊出迎,延入府第,李存瑰开读诏词道:
董璋狐狼,自贻族灭。卿邱园亲戚,皆保安全,所宜成家世之美名,守君臣之大节。既往不咎,勉释前嫌。卿其善体朕意!
孟知祥跪听诏书,拜泣受命。李存瑰将诏书递交孟知祥,然后与孟知祥行甥舅礼。原来李存瑰是李克宁的儿子,李克宁之妻即孟知祥胞妹。克宁为庄宗所杀,子孙免罪。李存瑰留事阙下,得为供奉官。孟知祥见外甥无恙恰也欣慰。留住数日便遣东归,上表谢罪。
却说唐主李嗣源生有三子,长名从璟,为元行钦所杀,次名从荣,又次名从厚。从荣为河南尹,判六军诸卫事。从厚为河东节度使,兼北都留守。李从厚是李从荣的同母弟,在朝野颇有人望,因而深受李从荣的猜忌。但他对李从荣极其恭敬、顺从,兄弟之间没有出现大的隔阂。
李从荣与李从厚虽一母所生,性情却绝不相同。从厚谨慎小心,从荣躁率轻夸,专喜与浮薄子弟赋诗饮酒,自命不凡。唐主屡遣人规劝,终不肯改。长兴元年,封从荣为秦王,从厚为宋王。从荣既得王爵,便开府置属,招集淫朋为僚佐,日夕酣歌,豪纵无度。
李从荣当时已是事实上的嫡长子,掌管京师政务,又握有兵权,且能与宰相分庭抗礼,种种迹象都表明李嗣源有以其为继承人的打算。但当太仆少卿何泽上书请立李从荣为皇太子时,李嗣源却很不高兴地说:“群臣请立太子,看来我应当回河东养老了。”最终李从荣只被拜为天下兵马大元帅,未能成为储君。他极为不安,担心自己不能继承皇位。
却说花见羞受宠后又生下一子,李嗣源老来得子大喜不已,日夜与花见羞亲昵幼子。时过三月,小皇子已是百日,明宗在士和亭大摆筵宴,赐名小皇子李从益,封爵许王。
枢密副使冯赟一向狡诈多谋,趁此良辰对小皇子赞不绝口,他说:“吾主万岁,今得皇子乃天兴李唐帝祚之祥兆,小皇子承命于天,受身于龙,必可使大唐社稷光照千秋,幸甚幸甚!”
明宗与花见羞闻言合不拢嘴,左右大臣也随之附和。秦王李从荣听了却十分生气,心中暗想:我身为长子,理当继承皇位,父皇若听从冯赟之言立李从益为太子,岂不是坏了我的大事?
又过一月,气候骤冷,大雪蔽天,明宗得风寒重症卧病难起。秦王李从荣、宋王李从厚与朝中文武百官皆往兴圣宫侍驾。明宗之病愈来加重,以致水米难进。李从荣见明宗奄奄一息便急回秦王府,召来副将马处钧道:“今观父皇龙驾将终,我本当以长子之身继承大统,未想那花见羞生下李从益左右父皇。我欲调河南府兵马入宫护驾,以免被妇人干政。”
马处钧曾在皇宫禁军中为将,对禁军了如指掌,他说:“殿下高见,末将与宫中禁军颇有交情,愿为殿下前去汇合禁军以为内应。”
李从荣大喜道:“若大事能成,处钧当为社稷之臣。”马处钧遂往宫中打点。
宫中禁军指挥使名叫康义诚,字信臣,代北人氏,麾下两员副将朱弘昭、朱弘实乃是兄弟二人。马处钧与朱弘昭交情不浅,便到宫中约见。朱弘昭问道:“处钧兄此番前来,莫非秦王殿下有何见教?”
马处钧笑道:“弘昭所言不差,秦王差我来此,确有一件大事相商。”
“何事?”朱弘昭问道。
马处钧道:“秦王素来仁孝,见万岁病不能言,欲以牙兵宿卫内宫,不知何处可住。”
朱弘昭先是一愣,既而答道:“既是秦王千岁一片仁孝,宫中殿室皆可选择。”
马处钧大喜:“弘昭果然爽快,我当速速禀告秦王,待圣上万年之后,秦王若得皇位,弘昭功劳不小。”
“兄长代我谢过秦王殿下。”朱弘昭道。马处钧辞别朱弘昭,匆忙回秦王府复命。
朱弘昭自知皇子率兵宿卫宫中乃朝廷大事,便与其弟朱弘实求见禁军统领康义诚,康义诚道:“近来京中皆有传言,秦王恐许王李从益立为太子,意欲加害。今秦王率兵宿卫,乃是借机夺位加害许王。我等平日多受淑妃娘娘赏赐,受人财物替人消灾,岂可让秦王率兵入宫?”
朱弘昭道:“都督所言有理,我兄弟二人愿为差遣。”
康义诚道:“我等可邀枢密使冯赟同往淑妃宫中请命,共除秦王。”
三人商定计策,遂与枢密使冯赟共往兴圣宫求见花见羞。花见羞此时正在明宗左右陪侍,大太监孟汉琼通禀以后,花见羞便与孟汉琼在别宫召见众人。冯赟、康义诚、朱弘昭、朱弘实把秦王欲带兵入宫宿卫之事一说,花见羞不知如何是好,只是不断地唉声叹气。
站在一旁的太监孟汉琼道:“娘娘不必叹气,秦王依仗战功骄矜自得,脾性暴躁不得人心,何不引其入宫,设伏兵杀之。”
冯赟也道:“孟公公所言极是,若不早作准备,娘娘必为秦王暗算。”众人皆劝王淑妃,花见羞只得应允。
次日,秦王李从荣统领河南府精兵一千人往皇城进发,又令副将马处钧往宫中告知朱弘昭兄弟。
李从荣率兵来到端门外,以为马处钧已打点好宫中禁军,便令士卒叩击左掖门,无人答话。秦王十分疑惑,又令人高呼,只见康义诚登上端门城垛问道:“秦王来此何干?”
秦王道:“将军没见到马处钧吗?”
康义诚提起马处钧的人头说道:“马处钧勾结禁军谋反,今已斩首祭旗!”李从荣大惊,康义诚又道:“天子密诏诛杀秦王!”话音刚落,只见左右掖门大开,朱弘昭率三百骑兵由左掖门杀出,朱弘实率三百骑兵由右掖门杀出。秦王麾下多是步兵,又未摆阵势,李从荣惊惶失措。俄而骑兵大至。朱弘实遥呼道:“秦王谋反,来军何故从逆,快快回营免得连坐!”
李从荣部下应声散去,李从荣狼狈奔回。走入府第四顾无人,只有妻室刘氏在寝室中抖做一团。正在没法摆布,又听得人声鼎沸,刘氏先钻入床下,李从荣急不暇择也匍匐进去。皇城使安从益先驱驰入,从外至内上下一顾,已见床下伏着两人,顺手拽出,一刀一个结果性命。再从床后搜寻,尚躲着少子一人,也即杀死,各枭首级携归献功。
唐主听说李从荣被杀,且悲且骇,险些儿堕落御榻。李从荣尚有一子留养宫中,诸将请一体诛夷。唐主泣语道:“此儿何罪?”
语未毕,太监孟汉琼入奏道:“李从荣为逆,应坐妻孥,望陛下割恩正法!”
唐主不肯遽允,偏将吏哗声遽起无可禁止。只得命孟汉琼取出幼儿毕命刀下,追废李从荣为庶人。诸将方才散归。
宰相冯道率百寮入宫问安,唐主泪如雨下,呜咽与语道:“我家不幸竟致如此,愧见卿等!”
冯道等也泣下沾襟,徐用婉言劝慰,然后退出。行至朝堂,朱弘昭等正在聚议,欲尽诛秦府官属,冯道抗声道:“李从荣心腹只有高辇、刘陟、王说三人,判官任赞任事才及半月,王居敏、司徒诩因病告假已过半年,岂与李从荣同谋?为政宜尚宽大,不宜株连无辜!”
朱弘昭尚不肯从,冯道与之力争,乃止诛高辇一人。刘陟、王说也得免死长流远方。还是冯道仁慈!
秦王既诛,明宗病症愈重,不能言语。冯赟与康义诚联名请奏花见羞速立许王李从益为太子,花见羞心怀迟疑,暗想若保皇儿登基并非冯赟与几个禁军统领可定,还需百官辅佐,百官之首乃是丞相冯道,遂令人召冯道入宫。
冯道一见花见羞赶忙伏地跪拜,花见羞赐坐一侧后对冯道说道:“圣上卧病难言,只恐天命将终,立储大事,丞相有何高见?”
冯道曰:“皇上万福,定可治愈顽疾延续天命。”
花见羞怒道:“冯可道,休要在本宫面前装聋作哑,皇上天命已尽,汝为人臣,难道只求自保,不肯为本宫做主?”
冯道慌忙跪地叩头道:“立太子乃是大事,臣若实言相告,只恐娘娘动怒。”
“恕你无罪,尽管讲来。”花见羞道。
冯道言:“臣以为宋王从厚可立储君,而许王从益不可为储。”
“这是为何?”花见羞问。
冯道言:“当初安重诲为相时,曾言潞王李从珂早晚必反。若立许王为君,乃是废长立幼,宋王李从厚必然不服,反会响应潞王一同造反。娘娘孤儿寡母何以拒之?若让位宋王,则李从珂必以养子夺嫡,与宋王共争天下。娘娘不仅恪守礼法,又置身事外,富贵自可保之。”冯道所言确是金玉良言,皇位虽好,哪有性命重要?
花见羞将冯道请入座上谢道:“多蒙丞相赐教,本宫浑然大悟。”冯道连连称罪,躲出宫去。
时隔六日,李嗣源驾崩于兴圣宫,享年六十七岁,谥号明宗圣德皇帝。花见羞以宋王李从厚为长,请曹皇后降懿旨传位于李从厚。李从厚乃明宗第三子,史称愍帝。李从厚在明宗灵前即位,将明宗葬于徽陵,尊曹皇后为皇太后,花见羞为太妃,改年号应顺,大赦天下。
李从厚即位后开始在中兴殿处理政务,并召翰林学士为他讲读《贞观政要》和《太宗实录》。他虽然想励精图治,可是却不懂治国之道,处事优柔寡断,且无识人之明。当时,朱弘昭、冯赟自恃有拥立之功,专擅朝政,将李从厚的亲信都排挤出朝廷,又将禁军指挥使安彦威、张从宾外调为节度使,借机掌控了禁军兵权。李从厚虽然不悦,却也无可奈何。
第九十四章 平山郎反败为胜
却说明宗驾崩诸侯皆惊。吴王杨溥、越王钱元瓘、楚王马希范、荆王高从诲皆遣使吊唁;闽王王延钧自立为君,不再称臣于后唐。
孟知祥并有两川,闻唐主已殂李从厚入嗣,顾语僚佐道:“宋王幼弱,执政者都是胥吏小人,不久即要生乱哩。”
僚佐闻言知他富有深意,但因岁月将阑,权且蹉跎过去。未几就是孟春,乃推赵季良为首上表劝进,且历陈符命,什么黄龙现,什么白鹊集,都说是瑞征骈集,天与人归。孟知祥假意谦让道:“孤德薄不足辱天命,但得以蜀王终老已算幸事!”
赵季良进言道:“将士大夫尽节效忠,无非望附翼攀鳞长承恩宠。今蜀王不正大统,转无从慰副人望,还乞勿辞!”
孟知祥乃命草定帝制择日登位,国号蜀,改元明德。
届期衮冕登坛,受百寮朝贺。偏天公不肯做美,竟尔狂风怒号阴霾四塞,一班趋炎附势的人员恰也惊异。
当下授赵季良为司空同平章事,王处回为枢密使,李仁罕为卫圣诸军马步军指挥使,赵廷隐为左匡圣步军都指挥使。追册唐长公主李氏为皇后,夫人李氏为贵妃。贵妃系唐庄宗嫔御,赐给孟知祥。李氏一夕梦见大星坠怀,起告长公主,长公主即语孟知祥道:“此女颇有福相,当生贵子。”
既而生子仁赞,就是蜀后主孟昶。史家称王建为前蜀,孟知祥为后蜀。
孟知祥僭号以后,唐山南西道张虔钊入谒孟知祥,孟知祥宴劳降将。张虔钊等奉觞上寿,孟知祥正欲接受,不意手臂酸痛起来,勉强受觞好似九鼎一般,力不能胜,急忙取置案上以口承饮。及张虔钊等谢宴趋退,孟知祥强起入内,手足都不便运动,成了一个疯瘫症。延至新秋一命告终。
据说孟知祥据蜀称尊才过六个月,当时就有一位僧人自号醋头,手携一灯随走随呼道:“不得灯,得灯便倒!”
蜀人都认为僧人是傻子,及孟知祥去世,才知“灯”字借喻登极。
又相传孟知祥入蜀时,见蜀地艰险坚固,便有割据的想法。他抵达成都后,夜宿于郊外。有一人推着小车经过,车上的东西都用袋子装着。孟知祥看到后便问:“你这车子能装多少袋?”那人回答道:“最多能装两袋。”孟知祥听后很不高兴。后来后蜀果然二代而亡。后人有诗咏道:
两川窃据即称尊,
风日阴霾蜀道昏。
半载甫经灯便倒,
才知释子不虚言。
孟知祥遗诏立仁赞为太子,承袭帝位。孟仁赞改名孟昶,年才十六,暂不改元。尊孟知祥为高祖,生母李氏为皇太后。
却说李从厚年方二十,美貌英俊风流倜傥,后宫之女皆献媚取宠,不想这李从厚却独恋太妃花见羞。花见羞年长李从厚四岁,李从厚不称庶母反而呼之为姐,故作调戏。
这一晚李从厚夜入皇太妃寝宫,偏巧冯道、冯赟、药彦稠三人连夜赶至后宫急奏。李从厚见此三人责道:“尔等深夜进入后宫何干?”
冯赟答:“臣等有事急奏,凤翔急报潞王李从珂连日囤积粮草封闭要道,恐有造反之意,臣等请旨讨伐潞王。”
李从厚怒道:“尔等皆要讨伐潞王,安重诲当日告反之时,为何袖手旁观不发一言?”
药彦稠道:“安重诲早就断言潞王有养子夺嫡之心,不过当时反情未现,只是猜测而已。”
李从厚问道:“药将军既知养子夺嫡,因何杀那安重诲?”
“为臣也是身不由己……”药彦稠辩解道。
“住口!”李从厚怒道:“若不是看汝三人乃是先帝旧臣,定论惊驾之罪。”话音未落,只听寝房里有人问道:“何人在外惊扰?”李从厚碍于体面,只得施礼说道:“儿臣特来给母后请安。”冯道、冯赟、药彦稠一见只好离去。李从厚人前称花见羞母后,人后肯定还是叫姐!不要问我怎么知道,想当然耳。
潞王李从珂是唐明宗的养子,自幼随父征战,在后唐灭后梁之战中屡立战功,官至凤翔节度使。河东节度使石敬瑭是明宗的女婿,也是战功卓著,深得军心。二人的官位、声望皆在朱弘昭、冯赟之上,因而深受忌惮。当时李从珂的长子李重吉担任禁军控鹤都指挥使,女儿李惠明在洛阳出家(法号幼澄)。朱弘昭将李重吉外放到亳州任团练使,削去其禁军军职,又将李惠明召入禁中,实际上是作为人质。李从珂见儿子外调、女儿内召,知道朝廷对自己有猜忌之意,心中疑惧不安
应顺元年(934年)二月,李从厚听从朱弘昭、冯赟的建议,通过枢密院调令对凤翔、河东、成德、天雄四镇节度使进行易地调动,并派使臣监送。其中,李从珂被调离凤翔,改镇河东。李从厚本想借此削弱四镇实力,但因未按朝廷规制下达制诏,引起各节度使的极大不满。
应顺元年三月,李从厚信臣赵处愿往凤翔府传旨。李从珂接到圣旨说道:“圣上有诏不敢耽搁,只是所部兵马尚未打点,待我传令后即刻北上。”赵处愿大喜,二人品茶畅谈不提。
李从珂手下有两位军师,左军师名叫韩昭胤,神机妙算足智多谋;右军师兼都督名叫范延光,文武兼备智勇双全。李从珂将皇帝圣旨告知众人,左军师韩昭胤劝道:“京师传闻枢密使冯赟连奏本章,参劾殿下意欲谋反。我料此次殿下遣任晋阳,只恐皇上有心加害。如今殿下反与不反,皇上都不会放过。”
李从珂怒道:“既然如此,孤王即刻起兵造反,另立明主。”
都督范延光道:“启禀殿下,圣上命殿下迁任晋阳,乃是天赐良机。殿下可以以‘清君侧’之名起兵,先取长安开基。”
“延光之言甚合我意,明日诸位将军整备,先杀赵处愿祭旗!”众人一听纷纷叫好。
次日李从珂大点三军,八万汉中将士列队校军场。点将台上东西两面大旗高挑,上旗书“诛冯赟祭先帝佐朝君”,下旗书“清君侧正帝位杀乱党”。李从珂对三军喊道:“枢密使冯赟谋害秦王李从荣,又在圣上面前谗言诋毁本王。今日本王要扫除逆党匡正君位。”
三军将士高呼响应。李从珂下令道:“将赵处愿押上来!”只见几个刀斧手将赵处愿五花大绑押到点将台下,李从珂怒道:“汝假传圣旨加害本王,今日要借汝人头祭旗。”
赵处愿叹道:“我有何罪?恨先帝未听安重诲之言将你除掉,害老夫今日白白送死!”李从珂即令将赵处愿斩首。
潞王造反之事急报洛阳,李从厚即刻降旨西京留守王思同为大都督出兵讨伐。
王思同得了皇帝诏书,立即会同各道兵马来至凤翔城下,鼙鼓喧天兵戈耀日,当即传令攻城。城堑低浅守备不多,从珂勉谕部众乘陴抵御。怎奈城外兵众势盛防不胜防,东西两关为全城保障,不到一日都被攻破,守兵伤亡不下千百,李从珂危惧万分寝食不安。好容易过了一宵,又听得城外喧声一齐趋集,好似那霸王被困四面楚歌。
李从珂召集众将道:“凤翔城年久失修,王思同人多势众,倘若城破如之奈何?”
左军师韩昭胤道:“殿下勿虑,王思同乃一介书儒并无奇谋。攻打西门主将乃是杨光远,此人欺强怜弱,殿下可向其哭诉,笼络其反叛。北门大将乃是索自通,此人重义而忘公,潞州城下曾放过殿下一次,何愁此番不能倒戈。”
李从珂大喜:“军师一言胜过千军,孤王亲往阵前说服杨光远,索自通营中还劳军师游说。”韩昭胤于是领命前往。
于是李从珂摆阵西门外,西营主将杨光远列阵相迎。只见他头戴乌油盔,身着乌油甲,手提一口九连环大刀,坐下一匹追风菊花马,威风凛凛相貌堂堂。再观李从珂端坐马上未着铠甲,身着便服亦无兵刃,阵中老弱士卒不过千人。李从珂此来并非是决战之势,到有点惨淡光景。
杨光远刀挂马鞍抱拳说道:“潞王千岁在上,末将身着硬甲不便下马,还望恕罪。杨某身为大将不伤无刃之人,请千岁回城披甲换锤。”
“诸位将士!”李从珂大声道:“我从十几岁跟随先帝出征,出生入死久陷敌阵,渴饮刀头血,睡卧马鞍桥,满身创伤毫无怨言,你们大家和我一同跟随先帝四处征战的很多,也为社稷复兴立下了汗马功劳。我以前对你们如何,你们心里也清楚。如今怎忍骨肉相残,不肯救一救我呢?”李从珂顺手扯下罩袍露出旧时战伤,又道:“如今奸臣当道秦王被害,朝廷听信谗言说我谋反,必欲置我于死地,敢问苍天我有何罪,有劳大军痛击呢?”
李从珂声泪俱下,两军将士面生惭愧眼中依稀。
杨光远见李从珂哭得泣不成声,心中暗想李从珂待我不薄,我若将他逼上死路,下一个死的可能就是我了!于是说道:“千岁乃吾主也!杨某岂能助纣为虐,吾愿率所部将士归顺潞王。”
李从珂一听不由大喜,赶忙下马伏地泣曰:“诸位将士乃小王再生父母,从珂没齿不忘。”杨光远下马扶起李从珂道:“千岁容我半日,天晚时分我即拔营归降。”李从珂喜极而泣。杨光远又说:“希望大王攻克京城后任命我为节度使,不要让我做防御使或团练使。”原来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杨光远还是为自己考虑。李从珂自然满口答应。二人各自收兵回营。
李从珂回到城中,有士卒来报:“启禀千岁,韩军师回城。”李从珂即刻令见。韩昭胤道:“今见索自通,其常念与千岁昔日情谊,愿意归降。”
李从珂大喜:“我与索自通共打江山之时,李从厚尚在年幼,自通肯定不会负我。”左右众将连声称道。
李从珂暗结杨光远、索自通两部兵马,王思同尚不知有人倒戈。李从珂亲率守军夜袭敌寨,索自通、杨光远暗中策应,凤翔城四面火光杀声连绵。王思同从梦中惊醒挂甲上马,大战未几中军已乱,王思同命副将尹晖断后,自带五百亲兵向东逃去。尹晖见十万官军大势已去,李从珂又率兵紧追不舍,只得归降。
李从珂反败为胜斩敌两万,沿途又收降三万人,缴获辎重粮草无数。凤翔城下依旧风清日朗雾扫云开。
李从珂当夜大犒三军,军师李专美劝道:“今夜大胜尤壮军威,千岁当乘胜追击,不可给朝廷喘息之机。”李从珂立即点头应允。
第九十五章 李从厚国破身亡
却说李从珂亲率八万大军向东进发。凤翔之东乃是长安。一路之上旌旗蔽日寒甲映光。镇守长安的乃是大将刘遂雍。刘遂雍一看八万雄兵吓得魂不附体,立即开关献降。
长安失守报知洛阳,朝中百官束手无策,大将药彦稠自率三千人马赶往华州汇合王思同。药彦稠刚到华州不过一日,李从珂也率八万人马赶到,华州兵马不过五千余众。李从珂关前列阵,药彦稠率兵相迎。李从珂拱手道:“药将军别来无恙!昔日将军替我诛杀安重诲,小王感恩不尽,今日将军何不归顺?”
药彦稠冷笑道:“当初杀安重诲乃时局所迫,安丞相临刑曾言‘重诲可杀,国家不可负’。今千岁果然造反,药某若降何颜见东都父老?”
李从珂大怒,降将尹晖道:“末将愿取药彦稠人头献于千岁麾下。”说完催马上阵。药彦稠手持雀舌枪,催动乌骓马与之大战,不过三合,尹晖被药彦稠挑落马下。
李从珂暗叹药彦稠武艺高强,亲自策马提锤出阵交战,二人战至一处,二十回合不分胜负。左军师韩昭胤恐李从珂有失,命大将张敬达率三千士卒出战,药彦稠自知兵力不及败退回城。
韩昭胤对李从珂说:“药彦稠武艺高强不能轻取,千岁若断其粮道,华州不攻自破。”李从珂即刻令人死困华州绝其粮道。
数日后华州粮尽,药彦稠、王思同率兵突围不成,皆被叛军擒获。李从珂令人将王思同、药彦稠押至中军。李从珂面加诘责,王思同慨然道:“思同起自行间,蒙先帝擢至节镇,常愧无功报主;非不知依附大王立得富贵,但人生总有一死,死后何颜往见先帝?今战败就擒,愿早就死!”
药彦稠亦仰天长叹:“先帝爷,只恨你嫡子不贤养子不忠,药某无力回天,只能以死为报!
二人宁死不降,李从珂只好将他们斩首。
王思同、药彦稠被杀举国震惊,沿途各镇纷纷归降李从珂。叛军数日之内兵临京师,唐主李从厚惊慌得了不得,亟召康义诚入议,凄然与语道:“先帝辞世之时,朕本无意争夺帝位,都是被诸公拥立。朕幼年继位,将朝政委托于诸公,对诸公所定的国家大计无有不准。这次兴兵讨伐凤翔,诸公无不自夸,称平叛不足为虑。如今事已至此,诸公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扭转祸局?如果没有,朕便西去迎接潞王,以帝位相让,就是不免罪责亦所甘心,省得生灵涂炭了!”
朱弘昭、冯赟等面面相觑不发一言。
康义诚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便进议道:“西师惊溃统由主将失策,今侍卫诸军尚多,臣请自往抵敌,扼住要冲招集离散,想不至再蹈前辙,愿陛下勿为过忧!”
禁军大将朱弘实奏道:“万岁,臣以为禁军万不可离开京师。今西征兵马尽皆倒戈,却无一骑东归,可知人心已向潞王。不如禁兵固守京师,待勤王之师来援,再反戈一击。”
康义诚怒道:“闻公之言,莫非疑我有二心不成?”
朱弘实道:“大战在即,谁人欲反尚未可测。”愍帝见二人争执不下难作决断,康义诚奏道:“秦王谋反之时,朱氏兄弟便与秦王府马处钧有所勾结,此番莫非与潞王亦有勾结!”李从厚闻听大怒,遂令将朱弘实斩首,罢免朱弘昭之职,令康义诚为督招讨,统率禁军西征潞王【朱弘实若与秦王勾结,还会领军诛杀秦王吗?李从厚也是昏君】。
李从厚见康义诚就道,还以为长城可靠,索性令人杀死李从珂儿子李重吉,李从珂女儿惠明也勒令自尽【胜负未知,李从厚干嘛不为自己留条后路?】,眼巴巴的专待捷音。
康义诚率领全部禁军向西,结果行至新安,便降于李从珂。
李从厚听说康义诚投降魂飞魄散,当晚带随从数百人逃往太原。
花见羞听说李从厚逃走不知所措,连夜召宰相冯道入宫。冯道一进来赶忙跪地高呼千岁,太妃令其平身看座。花见羞道:“冯爱卿,本宫闻潞王以清君侧为名欲图皇位,恐潞王不能容我母子,还望丞相出一计相救。”
冯道慨叹一声道:“潞王清君侧是假,夺君位是真,娘娘若求保全惟有一计。”
“丞相速言。”花见羞道。
冯道曰:“潞王之母魏氏早年寡居,潞王素来以孝母为首,长叹其母出身卑贱而无封号。今曹太后年迈不能主持后宫,娘娘可降懿旨追封魏氏为皇太后。如此一来成全潞王虚荣,又使潞王登基有名,潞王定对太妃感恩戴德。”花见羞重谢冯道不提。
一日之后,潞王李从珂攻陷洛阳,丞相冯道率百官在蒋桥迎驾。军师韩昭胤对李从珂道:“殿下出师有名,当善始善终,应先拜先帝灵柩,再议君位大事。”李从珂即刻令人设灵堂祭拜先帝。
然后传令亲军外肃朝堂,内清宫帏,冯赟、朱弘昭等人以奸党之名被处死。康义诚背主求荣,反复无常,李从珂也命人将其斩于兴教门外,同时全族诛灭。
朝中异己尽杀,李从珂率八百亲兵冲入后宫。花见羞抱李从益跪地相迎。“贱妾王氏拜见潞王千岁,千千岁。”花见羞伏地见礼。李从珂抱拳道:“从珂安敢受太妃大礼。率兵来扰皆为肃清阉党乱政。”李从珂见大太监孟汉琼也跪在一旁,立即怒道:“来人,将大太监孟汉琼斩首!”左右士卒将孟汉琼拖出门外,只闻一声惨叫,老太监命归西天。
花见羞吓得浑身颤抖,低头不敢望李从珂。李从珂对花见羞道:“儿臣欲立许王为君,请太妃将从益交予本王。”
花见羞闻言如五雷轰顶,自知若交出从益将一去不返,于是说道:“贱妾尚有一事未曾禀告千岁。”
从珂问:“本王洗耳恭听。”
花见羞道:“殿下虽为先帝养子,但理当即位;从益虽为嫡子,却即位无名。”
“哦?”李从珂问:“何以见得?”
花见羞道:“先帝驾崩,贱妾为殿下生母魏氏加封谥号,追赠魏夫人为宣宪皇太后,并治宝册。今从厚不知所踪,殿下为魏皇后之嗣,当继承君位。”
李从珂闻言转怒为喜,韩昭胤劝道:“殿下何不抱许王一同面见曹皇后。看太后如何安排。”
李从珂一挥手,旁边士卒一把从花见羞怀中夺过李从益,李从珂转身欲走。
李从益被抢真是要了花见羞的命,情急之下,她一把抱住李从珂的战靴哭道:“平山郎!汝为魏太后送终,何不留从益为我养老?”
“且慢!”李从珂喊住众人,转身问道:“太妃此言何意?”
花见羞道:“人言殿下早年丧父,以敬养母亲为孝。如今贱妾亦是孤儿寡母,妾无掷戟之力,子无扫帚之高。从益无意为君,只求殿下饶我母子性命!”花见羞哭得泣不成声,李从珂见美人落泪字字穿心,遂归还从益离宫而去。花见羞母子不死,还是多亏冯道定计让位!
李从珂入主洛阳效仿李嗣源自称监国,数日后在冯道等人拥立之下,称帝即位。
李从珂在凤翔出发时,答应每个士兵进入洛阳后可得100缗钱作为奖赏。但到了洛阳之后,向三司使王玫询问并清点府库情况,金钱和布帛加起来远远不够奖赏。李从珂很生气,王玫建议搜刮京城百姓的财产作为替代,李从珂只好同意。过了十几天,虽然官员们千方百计搜刮,也只得到十几万。李从珂发怒,把王玫等人抓进军巡使的监狱。然后不分日夜催促人们上缴财产,有人被逼得上吊、投井。李从珂命人将太后、太妃所用的器皿、服饰、簪环什么的全部搜刮出来,也才凑出20万缗,仍不够奖赏。
后来,枢密直学士李专美建议减少士兵的奖赏。士兵十分不满,编造歌谣说:“除去菩萨,扶立生铁。”意思就是李从厚仁慈软弱如菩萨,李从珂严厉坚强如生铁,大家心里都有一点后悔。
却说李从厚遭遇兵变仓皇出奔太原,石敬瑭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虽然以前关系不怎么样,但看在姐姐的面上,应该会拉自己一把。
但石敬瑭不这样想,对于这位逃难来的皇帝并不热心。他和桑维翰商议,桑维翰认为这个皇上已经没有什么用处,建议石敬瑭早作打算。
李从厚自己心里惴惴不安,但他的手下却没有这个觉悟,仍然觉得自己是天子卫率吆五喝六。石敬瑭再也不能忍耐,暗中指使牙内指挥使刘知远率兵将李从厚的手下全部杀死,这下李从厚彻底成为孤家寡人,石敬瑭将他软禁起来。
不久李从珂降封李从厚为鄂王,同时写信命石敬瑭送李从厚入朝。
石敬瑭得书左右为难,召军师桑维翰问道:“今得新天子书信,令我送李从厚入京,我乃从厚亲姐夫,从厚一旦入京必死无疑;倘若不去,李从珂必言我抗旨不遵,如之奈何?”
桑维翰道:“以下官之见,主公应当送李从厚入京,用李从厚人头换两年太平。”
石敬瑭问:“何人可担此任?”
桑维翰道:“主公势力不及李从珂,若派部将前往反易归附李从珂。能当此任者非主公之妻永宁公主。即便李从珂扣押公主,也不敢轻举妄动。”敬瑭听了连声称是。
石敬瑭依照桑维翰之计,遣永宁公主送鄂王李从厚入京师。李从珂一听大喜,对军师韩昭胤说道:“朕命石敬瑭送鄂王回京,没想到石郎真的令永宁公主送鄂王入京。”
韩昭胤道:“既然永宁公主亲往京师,主公万不可让永宁公主再回太原。”
从珂问:“何出此言?”
韩昭胤道:“先帝未阻契丹南侵,令石敬瑭镇守太原手握重兵,石敬瑭又与陛下幼年旧交,对陛下知根知底,实乃朝廷大患。今永宁公主入京,陛下可将其扣为人质善养厚待,石敬瑭必定不敢造反。”李从珂大喜依计而行。
鄂王李从厚被送至京师,李从珂降旨贬于卫州,即日前往。李从厚仅得马车两驾随从数人。马车行至半路,忽见前方闪出蒙面者百人,刀枪林立拦住去路。李从厚大惊问道:“敢问诸位何处好汉?”其中一蒙面人说道:“来者可是鄂王李从厚?”李从厚答道:“小王正是。”
只见那人一挥手,几个刽子手举刀上前砍了车夫和随从,李从厚吓得抱头哀求。那蒙面头目提刀走到近前,把面罩一拉说道:
“吾乃潞王麾下大将杨光远,奉密诏在此取你性命。”
李从厚伏地痛哭:“杨将军何不留小王一命,从厚定为将军立长生牌位,永志大恩。”
“恕难从命!天子念与殿下兄弟之情,赐汝自裁!”杨光远将刀递于李从厚。李从厚接刀嚎啕而哭,少时自刎而死,时年二十一岁。
李从厚的妃子孔氏【即孔循女】尚居宫中,生子四人,俱属幼稚。李从厚死后,李从珂遣人语孔妃道:“我儿李重吉、女儿惠明何在?你等还想全生么?”孔妃顾着四子只是悲号。不一时便有人进来持刃乱斫,孔妃与四子一同毕命。【李从厚杀死李从珂儿女,李从珂却要他六人抵命,报应太快】。
磁州刺史宋令询闻故主遇害,恸哭半日自缢而亡。
李从珂即改元为清泰元年,大赦天下,葬明宗于徽陵,并从荣、重吉遗棺,及故主李从厚遗骸,俱埋葬徽陵域中。李从厚墓土才及数尺,不封不树令人悲叹。至后晋石敬瑭登基,才追谥李从厚为闵帝。
李从珂任用庸才为相,致使国事日益败坏,民间怨声四起。加之李从珂是以养子身份篡位,各地藩镇多有不服,尤其是作为明帝女婿的石敬瑭。石敬瑭自恃身份比李从珂高,而且同样功勋卓著,对于李从珂抢班夺权的行为很是不满,于是就有了取而代之的想法。
而李从珂对石敬瑭素来忌惮,虽然口中说着“石郎于朕至亲,无可疑者”,但实际上处处提防,以备“流言不息,万一失欢”。
第九十六章 公主斗皇后
公元916年,李存勖与后梁名将刘鄩大战于清平。李存勖的军阵还没列好,老辣的刘鄩就引兵掩杀过来,打得李存勖措手不及。
眼看兵败如山倒,当此危急之时,河东军一员骁将策马而出,带领十几个骑兵冲入后梁军中,“横槊深入,东西驰突,无敢当者”,李存勖因此得以保命,从容撤退。战后,李存勖大赞此将威猛,亲手喂他吃酥,并拍着他的背说:将门出虎将,此言不差矣。
此将何者?太原石敬瑭也。
公元892年,石敬瑭出生于沙陀族武将之家。其父石绍雍,“善骑射,有经远大略,累立战功”,在河东军中与名将周德威齐名,历任平、洺二州刺史,在河东算是军政大员了。
与古代众多帝王相似,石敬瑭出生的时候,也有“白气充庭”的异象。长大后的石敬瑭性格沉稳宽厚,不苟言笑。受家庭的影响,石敬瑭自幼习武,跟其父一样善骑射,又熟读兵法,以李牧、周亚夫为榜样。
石敬瑭很快进入代州刺史李嗣源的视野。李嗣源对他很是器重,不仅把爱女嫁给了他,还把他推荐给自己的兄弟,后来的河东之主,也就是后唐开国皇帝李存勖。
从军后的石敬瑭被岳父李嗣源授命统领亲兵精骑,号为“三讨军”,成为李嗣源的心腹。从此石敬瑭为了李氏天下,随军东征西讨。清平之战之后,河东军与刘鄩再度酣战于莘县,当时石敬瑭与岳父李嗣源一起陷阵。石敬瑭仗剑杀敌,在敌阵中往来冲突,不仅保岳父周全,更帮助河东军再败刘鄩。
公元919年,河东军进攻黄河岸边的杨刘,李嗣源中了后梁军的埋伏,仓促撤退。这次又是石敬瑭率部殿后,击破后梁军五百余骑兵,李嗣源全身而退。
在为李氏征战的岁月里,石敬瑭多次冲锋陷阵,救主于危难之际,史载石敬瑭掩护河东军撤退时,“拔剑辟道……敌人望之,无敢袭者”。在河东名将周德威战死之后,李嗣源愈发受到李存勖的倚重,石敬瑭身为李嗣源的虎将,也成为河东军的主将。
后来李嗣源被逼参与叛乱,又是石敬瑭献策助明宗取得天下。
对明宗,石敬瑭劳苦功高;对石敬瑭,明宗恩宠有加。明宗继位后,石敬瑭累次升迁,手握兵权,恩宠富贵无以复加。君臣关系、翁婿关系好得不能再好了。
公元933年,秦王李从荣上奏北方契丹、吐浑、突厥犯边,需要一名大将统帅边军,众臣认为只有石敬瑭和康义诚能够担当。石敬瑭本来就不愿做禁军副帅,于是自愿北上。明宗便将他派往河东,掌管后唐的“龙兴之地”。临行前,石敬瑭向岳父上奏辞行:
臣虽微怯,惟边事敢不尽其忠力,但臣远违玉阶,长久见不到皇上,不能随时申报。”石敬瑭再拜告辞,明宗泪流衣襟,左右近臣都觉得明宗过度悲伤,后来石敬瑭果然与明宗永诀,再也没能够相见。
石敬瑭治理河东,好多事他都亲自处理,尤其是一些疑难案子。有一次,一个小店的妇人和军士争执,告到官府,妇人说:“我在门外晒的谷子,被他的马吃了很多。请大人明断。”军士说冤枉,但又没法证明自己的清白。石敬瑭就对断案的属吏说:“他们两个人争执不下,那用什么判断是非呢,你给我把马杀掉看看肠子里到底有没有谷子。有就杀军士,没有就杀妇人。”于是就将马杀死了,马的肠子里没有谷子,证明是妇人在诬陷军士,想讹诈他钱。石敬瑭就下令将那个刁妇处死了。
处死确实有些重了,但五代时的法律就是这个特点:立法重,处刑残忍。像凌迟这种残酷的刑罚也经常用。这次处死妇人以后,境内肃然,再也没有人敢耍刁欺负别人了。
石敬瑭断案有时也用情理处理,这反而使一些棘手的事迎刃而解,当事人也都心服口服。
有一人姓金名孝,年长未娶。家中只有老母,自家卖油为生。一日挑了油担出门,中途内急走上茅厕大解。拾得一个布裹肚,内有一包银子,约莫有三十两。金孝不胜欢喜转担回家,对老娘说:“我今日造化,拾得许多银子。”老娘看见吃了一惊说道:“你莫非做下歹事偷来的么?”金孝道:“我几时偷过别人的东西?这裹肚其实不知什么人遗失在茅坑傍边,被我看见了拾取回来。明日烧个利市,把来做贩油的本钱,不强似赊别人的油卖?”老娘道:“我儿,常言道:贫富皆由命。你若命该享用,不生在挑油担的人家。依我看这银子虽然不是偷的,也不是你辛苦挣来的。只怕无功受禄,反受其殃。这银子不知是哪位客人丢的,又不知是自家的还是借贷来的,一时间找寻不见,这一场烦恼非小,把性命丢了也未可知。你今日还到拾银之处,看有人来寻便还他原物,也是一番阴德,皇天必不负你。”
金孝是个本分的人,被老娘教训一场,连声应道:“说得是,说得是!”放下银包裹肚,跑到那茅厕边去。只见闹嚷嚷的一丛人围着一个汉子,那汉子气忿忿的叫天叫地。金孝上前问其缘故。原来那汉子是他方客人,因解手丢脱了裹肚,只道下了茅坑,正要下去淘摸。街上人都拥来闲看。金孝便问客人道:“你银子有多少?”客人道:“有五十两。”金孝老实,便道:“可有个白布裹肚么?”客人一把扯住金孝道:“正是,正是!是你拾着?还了我,情愿出赏钱。”众人中快嘴的便道:“依道理应该平分。”金孝道:“真个是我拾得,放在家里,你只随我去便有。”众人都想道:“拾得钱财,巴不得瞒过了人。那曾见这个人到去寻主儿还他?也是异事。”金孝和客人动身时,这伙人一哄都跟了去。
金孝到了家中,双手儿捧出裹肚交还客人。客人检出银包看时,晓得原物不动。只怕金孝要他出赏钱,又怕众人主张平分,反使欺心,赖着金孝道:“我的银子原说有五十两,如今只剩得这些,你匿过一半了,可将来还我!”金孝道:“我才拾得回来,就被老娘逼我出门,寻访原主还他,何曾动你分毫?”
那客人赖定短少了他的银两。金孝负屈忿恨,一个头肘子撞去,那客人力大,把金孝一把头发提起,像只小鸡一般放番在地,捻着拳头要打。金孝七十岁的老娘奔出门前叫屈。众人都有些不平。恰好石敬瑭从街上过去,听得喧嚷,下了马,分付做公的拿来审问。众人怕事的四散走开去了;也有几个大胆的,站在傍边看石相公怎生断这公事。
失主与金孝母子当街跪下,各诉其情。一边道:“他拾了小人的银子,藏过一半不还。”一边道:“小人听了母亲言语,好意还他,他反来图赖小人。”敬瑭问众人:“谁做证见?”众人都上前禀道:“那客人脱了银子,正在茅厕抓寻不着,却是金孝自己走来承认,引他回去还他。小人们有目共睹。不过银子数目多少不知。”石敬瑭道:“你两下不须争嚷,我自有道理。”教做公的取裹肚和银子上来,分付库吏,把银子兑准回复。库吏道:“有三十两。”敬瑭又问客人道:“你银子是多少?”客人道:“五十两。”敬瑭道:“你看见他拾取的,还是他自家承认的?”客人道:“他亲口承认的。”石敬瑭道:“他若是要赖你的银子,何不全包都拿了?却只藏一半,又自家招认出来?他不招认,你如何晓得?可见他没有赖你银子。你失的银子是五十两,他拾的是三十两,这银子不是你的,必然是另一个人失落的。”客人道:“这银子实是小人的,小人情愿只领这三十两去罢。”石敬瑭道:“数目不同,你如何敢来冒认?这三十两银子断与金孝领去奉养母亲;你的五十两自去找寻。”金孝得了银子,千恩万谢地扶着老娘去了。那客人已经石敬瑭官断,如何敢争?只得含羞噙泪而去。众人无不称快。
当然石敬瑭也有混账的时候,有次错打了一位平民,石敬瑭对平民说:“打已经打了,我也不可能收回,更加不可能赔偿。这样吧,下次你犯罪我就不打你了!”平民本来胆小怕事,听说犯罪不必受罚,于是强抢一位民女为妻。民女家人告到官府,石敬瑭立即下令将他斩首。
明宗驾崩后,石敬瑭闻讯“长恸如丧考妣”。
明宗死后李从厚继位,史称闵帝。闵帝封石敬瑭为中书令,朝中决策权实际上控制在石敬瑭手中。李从珂起兵反叛当了皇帝,李从厚逃往石敬瑭军中,石敬瑭听从桑维翰提议,遣永宁公主送李从厚入朝。李从珂将李从厚贬于卫州,半路上又派人杀死。公主被软禁洛阳,百思不得脱身。
李从珂正宫刘皇后乃勾拦之女,游于柳巷,明宗长兴年间,李从珂为潞王时,见此女虽落风尘美而且贤,可以奉箕帚,遂纳之。即帝位后,李从珂立其为皇后。
清泰三年元旦,逢末帝李从珂生日,宫中摆下酒宴庆贺千春节,文武百官齐集一堂举杯畅饮。石敬瑭夫人也来向他敬酒祝寿,末帝举杯一饮而尽,问道:“石郎可好?”公主答道:“敬瑭多病,每日卧床静养。”末帝说:“敬瑭身强力壮,何致一病如此,御妹就在宫中多住几日罢!”公主急了,说“夫君病重,正需人侍奉,明日即向陛下告辞回归晋阳。”这时末帝已醉得东倒西歪,于是戏言道:“妹妹急着回去,莫非想同石郎一起造反么?”公主泣奏曰:“妾岂有此心,石驸马亦非反臣。”帝笑道:“朕戏言耳!贤妹可往朝阳宫见你嫂嫂,以尽人臣之礼。”公主领诺。
原来公主素轻刘皇后出身微贱。当日领旨,无奈只得进宫。
宫人报知,刘后妄自尊大,佯为不知。公主立在宫前半日,不见动静,忿然发怒抢门而入。
见刘后端坐不动,公主责之曰:“汝乃何等人出身,敢如此无礼,吾立了半日,既无宫娥来接;进得宫来复又端坐不动,是何礼也?”刘后曰:“汝出言不逊罪莫大焉!以家法论之,吾嫂也,汝姑也;以国法论之,吾皇后也,汝臣也;入而不拜自失其礼,尚敢责人失礼乎?”公主曰:“我乃明宗皇帝之女,当今之妹,金枝玉叶,汝乃烟花之妓,以君后压我国姑乎?若非吾夫把守三关,使外夷不敢侵犯,吾兄安得坐享太平,汝安得为皇后也?”刘后曰:“汝不闻古人云,一岁为君百岁奴,汝夫受朝廷重禄即朝廷之奴隶。汝虽皇妹,亦宫中使唤之人,焉敢在此夸口!”公主听罢大怒,即挺金笏向前欲打刘后。刘后侧身闪过,公主掷笏在地愤然而出。
却说李从珂还宫,一班宫娥皆来迎接,刘皇后边泣边诉:“妾身乃烟花之女,蒙陛下不鄙得侍巾栉。一旦位居正宫,兢兢业业,未尝敢行非礼之事,满朝文武称得贤助。不想皇姑今日领旨朝贺,不行君臣之礼,反出不逊之言,秽骂百端,又欲持笏打妾。贱妾固不足惜,毁及至尊,岂人臣之礼乎?”李从珂闻言大怒,便遣宫娥宣公主到来,不由分诉送入冷宫。
公主被囚冷宫,饮食俱废形容憔悴。只有一名宫娥伏侍。宫娥名叫李玉英,原是冯丞相侍女,见公主忧愁,便以好言宽解。公主道:“我夫石驸马镇守河东,怎知我受此磨折,若有人传此消息与他知道,统领人马到长安,将这贱人碎尸万段,方雪此恨!”言罢,忽见一双燕子飞到梁间。公主遂吟一诗云:
夫君难见面,忽睹双飞燕,
飞燕识人情,来此深宫院,
谁知一种愁,缕结凄凉怨,
传将边塞人,管取狼烟现。
公主吟毕,李玉英将此诗抄写传送冯丞相。冯丞相一见大惊。
次日李从珂大会群臣,共议治平之事,当晚见西北方一颗星,其大如斗,从天飞过东南,流光灿烂。又有一星,正照东南,其色煌煌,如欲坠地。废帝大惊,宰相冯道奏曰:“永宁公主乃明宗之女,石敬瑭之妻,来朝已经年余,今驸马石敬瑭为陛下把守三关,陛下何不将公主放回,让她夫妻团聚呢?”李从珂道:“我怕石敬瑭心怀异心,固强留之。”冯道曰:“石驸马果欲造反,何惜一妻乎?况二子在朝,陛下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李从珂一听言之有理,当下召入公主好言抚慰。公主自然谦逊,又住数日方才告辞。李从珂进封她为晋国长公主,且赐宴饯行。
公主还归晋阳,即将进宫后的前后遭遇告知石敬瑭,石敬瑭怒曰:“昏君贱妇,敢如此无礼,誓必杀之以雪吾耻。汝且回避,待吾商议起兵!”石敬瑭与刘知远议曰:“公主无辜受苦,此仇如何可报?”刘知远道:“明公久得士卒之心,今据形胜之地,士马精强,若兴兵传檄,帝业可成。岂可坐视而忍辱乎?”敬瑭曰:“汝言深合吾意,但恐谋事不成,反招祸害。”桑维翰曰:“主上即位之初,明公入朝,主上岂不知蛟龙不可纵之深渊耶!可他却令明公把守河东三关,此乃天意假公以利器也。明宗遗爱在人,主上以养子嗣位,群情不附。公乃明宗爱婿,契丹主与明宗又约为兄弟,公能推心屈节事之,朝呼夕至,何患大事不成?”石敬瑭之意遂决。
却说石敬瑭有二子石重英、石重裔留仕都中,石重英任右卫上将军,石重裔为皇城副使,皆受石敬瑭密嘱侦探内事。两人贿托太后左右,每有所闻即行传报。适契丹屡寇北边,幽州节度使赵德钧乞请增粮。有诏借河东菽粟运至幽州戍所。
是时天旱民饥,百姓既苦乏食,又病徭役。石敬瑭督促甚急,未免怨声载道。凑巧唐廷遣使到来赐给石敬瑭军衣,军士急呼万岁,声澈全营。幕僚段希尧进言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今军士不由将令传呼万岁,是目中已无主帅了,他日如何使用?请查出首倡者明正军法!”石敬瑭乃令刘知远查究,得三十六人推出处斩,为各军戒。
朝使闻此消息返报李从珂。李从珂即派武宁军节度使张敬达为北面行营副总管,名义上是防御契丹,实际上是监制石敬瑭。
石敬瑭益加疑惧,即致书二子,嘱令将洛都存积的私财载至晋阳,托言军需不足取此接济。于是都下谣言日甚一日,都说是河东将反。
唐主李从珂时有所闻,夜与近臣议事道:“近闻石郎欲反,如之奈何?”
群臣皆不敢对,彼此支吾半晌便即退出。学士李崧私语同僚吕琦道:“我等受恩深厚,怎能袖手旁观?吕公智虑过人,究竟有无良策?”吕琦答道:“河东若有异谋,必结契丹为援。契丹太后屡求和亲,若允其所请,再饵以厚利,岁给礼币十余万缗,谅契丹必然欢心。河东虽欲跳梁,亦当无为。”
李崧闻言大喜,次日二人入内密奏,李从珂一听大怒,二人还未说完便叱责道:“卿等当力持大体辅佐承平,奈何出此下策!朕只一女,年尚乳臭,卿等欲弃诸沙漠么?且外人并未索币,却欲以养士财帛输纳虏廷,试问二卿究怀何意?”二人慌忙拜伏道:“臣等竭愚报国,并非敢为虏计,愿陛下熟察!”
李从珂余怒未息,二人跪拜而退。
未几即降调吕琦为御史中丞,不令入直。朝臣窥测意旨,哪敢再言和亲。
忽由河东呈入奏章,却是石敬瑭自陈羸疾乞解兵柄,或徙他镇。李从珂览奏,明知并非石敬瑭真意,但事出彼请,乐得依从,便拟将石敬瑭移镇郓州。李崧、吕琦又上书谏阻,力言不可。
独薛文遇奋然道:“臣料河东移亦反,不移亦反,不若先防范为是!”
李从珂大喜道:“卿言正合朕意。前日有术士言,朕今年应得贤佐,想来就是爱卿了!”
立命学士院草制,徙石敬瑭为天平节度使,特命马军都指挥使宋审虔出镇河东,促敬瑭速移郓州。
石敬瑭表请移镇,明明是有意尝试,那知弄假成真,竟颁下这道诏命。慌忙召集将佐私下与商道:“我来河东时,主上曾许我终身在此,不更换人接替,今忽有是命,是疑忌我,我难道便去就死么?”
于是石敬瑭决意发难,特令桑维翰草起表文,请唐主李从珂让位。略云:
臣河东节度使石敬瑭,谨顿首上言:
古者帝王之治天下也,立储以长,传位以嫡,为古今不易之良法。唐之天下,明宗之天下也。明宗皇帝金戈铁马之所经营,麦饭豆粥之所收拾,持三尺剑,马上得天下,厥功亦非小可。近者宫车晏驾,宋王登基,陛下乃以养子入攘大统,天下忠义之士皆为扼腕。区区臣愚,欲望陛下退处藩邸,传位许王,有以对明宗皇帝在天之灵,有以服天下忠臣义士之心。不然同兴问罪之师,稍正篡位之罪,徒使流血污庭生灵涂炭,彼时悔之亦噬脐矣!冒昧上言,复候裁夺。
原来李从珂篡位时,除弑死李从厚一家外,所有明宗后妃及少子李从益都安居宫中,未尝冒犯。所以石敬瑭此表,迫李从珂传位李从益。
表文一入李从珂目中,无名火引起三丈!立即撕碎抛掷地上,令学士书诏斥责,略云:
立许王之言,何人肯信?卿其速往郓州,毋得徘徊不进,致干罪戾,特此谕知。
石敬瑭得诏,复与刘知远等商议,刘知远道:“先发制人,后发为人制。今日已成骑虎,不能再下,请即传檄四方,且求救契丹,即日举义,当无不克!”
石敬瑭依计而行,檄文发出不过十日,有士卒来报,颖州团练使高行周率一千人马来投,石敬瑭大喜,遂封高行周为太原布阵使;不久又有雄义指挥使安元信率八百士卒来投,石敬瑭喜出望外,亲往城外迎接。
嗣闻朝旨次第颁下,削夺石敬瑭河东节度使官爵。未几由探卒入报,张敬达为四面排阵使,杨光远为副,调集各道马步兵,不日要到太原了。
石敬瑭召语将佐道:“事急了!快到契丹求救罢。”
言未已,复有一凶耗传来,乃是亲弟都指挥使石敬德,从弟都指挥使石敬殷,并二子石重英、石重裔,一并被诛!石敬瑭差点痛死,半晌才哭出声来。各将佐都从旁劝慰。
石敬瑭亟命桑维翰草表向契丹称臣,且愿事以父礼,请即发兵入援,事成以后愿割卢龙一道,及雁门关以北诸州作为酬谢。刘知远出阻道:“厚许金币便可以求援,何必割让土地?今日因急相许,他日必为中国大患。古人言“决鲸海以救焚,何逃没溺;饮鸩止渴,终取其亡”。且尊辽主为父又从何说起?”
桑维翰道:“二十年前先皇李克用与耶律阿保机换袍易马结为金兰,先帝李嗣源与耶律德光自是兄弟,驸马理当小耶律德光一辈,可结为父子。”
听起来似乎有理,然而就算是叔叔辈的,你叫声“叔叔”不就完了吗?怎么说都没必要叫“爸爸”呀。
不过石敬瑭听信桑维翰之言,对众人说道:“不求契丹我军风险太大。且管眼前要紧,顾不得日后了。”
便令桑维翰缮讫,遣使持表赴契丹。
第九十七章 争当儿皇帝
却说在契丹建国的过程中,述律平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而在皇位继承方面,她的作用更是决定性的。
在一系列的西征战役中,率兵出征的都是阿保机和次子耶律德光(封天下兵马大元帅),述律平和皇太子耶律突欲则留守皇都。而这段时间,可能正是形成未来契丹帝位争夺引线的时间。
原因很简单:述律平虽然足智多谋,却是一个极其偏心的母亲。
述律平一共生了三子一女,按照耶律氏和萧氏家族世代联姻的部落习俗,述律平的女儿质古公主嫁给了母亲的亲弟弟萧室鲁;而述律平的三个儿子则分别是长子耶律突欲、次子耶律德光、幼子耶律李胡。
突欲才华横溢,十分聪明,他曾经向父亲建议立孔庙并按时祭祀,而且对汉学十分精熟——阴阳、音律、医药、针灸、文章、书画无所不通,他的丹青绘画甚至成为后来宋朝的宫廷珍藏。述律平不喜欢突欲的主要原因,正是突欲对儒家学术、对汉地制度的推崇。她认为儒家文化并不适合契丹民族,会把勇悍且藐视规矩的契丹人改造成唯唯诺诺的胆小之辈。——其实真要照汉人的儒雅要求,突欲还不够资格。他虽然学诗学画修心养性,可是从父母那里继承来的血统仍然不时要发作一下:好杀。对身边不慎触犯他的人,即使是姬妾宠婢,他都要施以烙刑。他的暴燥脾气把嫁给他的汉妻夏氏吓得魂飞魄散,以至于请求出家为尼。不过就算这样,述律平仍然觉得这个儿子不够杀气腾腾。
次子德光虽然文采有限,但是武略出众,这一点很合述律平的胃口。而更合她胃口的,还得数德光的婚姻——他迎娶的恰恰是同胞姐妹质古与舅舅萧室鲁的女儿萧温——述律平的外孙女兼内侄女。
不过述律平最喜爱的还是小儿子李胡。事实上李胡既没有一丝一毫的文韬武略,也没有为契丹国建立过任何功勋。他只有一身蛮劲,狠辣方面倒是和爹娘有几分相似,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平常心情欠佳之时他就拿人黥面刺字消气;若是当真有甚么事,他就要把人活活剥皮抽筋或者抛入水火之中淹死烧死。契丹人上至高官贵族,下至平民奴隶,没有不怕他的。可是述律平偏偏觉得他是最能干的儿子。
不过阿保机和妻子的看法完全相反。
阿保机曾经看过儿子们同睡时的姿势,见李胡缩着头躲在两个哥哥后面睡,非常不满地说:“李胡是几个儿子中最差劲的。”后来又让三个儿子在冰天雪地中外出采薪。次子德光不论干湿,首先弄了一大抱回来;长子突欲精选干燥的柴禾捆扎好才返回;而李胡怕冷又怕苦,胡乱捡了一些,一路上嫌累还丢掉了大半。阿保机再次对幼子大失所望,对述律平说:“大儿巧,二儿诚,小儿子连谈都不必谈了。”不过阿保机说了等于没说,述律平就是喜欢这个一无是处的小儿子李胡。
在阿保机率部西征的岁月里,次子德光战功卓然,逐渐掌握了契丹国的军事实权;而太子突欲非但没有立下丝毫功劳,反而和怎么看他都不顺眼的母亲一起局促在皇都中,述律平横挑鼻子竖挑眼,结果可想而知。
天赞四年夏四月,阿保机和德光西征凯旋,短暂休养后于十二月开始东征渤海国,述律平带着太子突欲一齐随行。
渤海国很快被契丹军队手到擒来。阿保机将渤海国改称为“东丹国”,国都名天福,将随军的皇太子突欲册封为东丹国主“人皇王”,赐给突欲天子冠服,建元甘霹,同时在东丹国施行汉法,建立百官制度。突欲是皇太子,阿保机将他单独留在遥远的东丹,不能不让人怀疑是不是述律平在其中起了相当的作用——这个东丹“人皇王”,不过是她劝说阿保机更换太子的第一步而已。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述律平刚刚把看不顺眼的大儿子留在渤海国不到三个月,她刚到五十五岁年纪的丈夫阿保机就在天赞五年(公元926)七月甲戌日死在了返回皇都的路上,地点在扶余城(即黄龙府,今吉林农安)。
得到耶律阿保机死讯之后,述律平最先做的不是为丈夫悲哀,而是把跟随阿保机一起出征的百余将领的妻子都聚集了起来。
然后她非常悲痛地说:“死的为什么是我的丈夫,而不是你们的?我如今寡居,你们也不应该有丈夫,应该和我一样守寡!”
堂下的女人们脑子一阵眩晕,当百余名将领回来之后,述律太后接见了他们,述律平哭哭啼啼说道:“先帝没了,我好思恋他啊!你们呢?”
众答曰:“受先帝恩,岂得不思!”
后曰:“果思之,宜往见之。”
说实话,任何人在这种时候,都会做如此回答,只是所有的大臣们都没有料到这样回答问题的背后,述律平居然会打蛇随杆上。但事到如今悔之晚矣,述律平不容分说就把他们砍了脑袋拿去殉葬。
述律平滥杀功臣,契丹官员无处可逃,不过汉人官员还有故国可奔,在很短的时间内,前后两任卢龙节度使卢文进、张希崇先后带着数以十万计的兵员、辎重逃归后唐。
平州刺史赵思温是在幽州战役中向耶律德光投诚的汉人,照理他归附的是耶律德光,实在划不进被铲除的名单中,但是述律平还是找上了他,要他去“侍奉先帝”。
可是汉人的思维和契丹人不一样,赵将军开始与述律太后顶牛。
“我不去!”他倔强地说。
“先帝和你最好了,你为什么不去呢?”(汝事先帝亲近,何为不行?)
“要论和先帝关系好,谁也比不上太后,你先去,臣跟着就是了。”
述律平一愣,挖坑挖了这么久,这次差点自已掉进去。
赵思温的话说出了大家的心声,众人都等着看述律平的笑话。然而久经官场的述律平马上反应过来,毫不迟疑地从腰间拔出了一把金刀。众人以为赵思温这下要去殉葬了,可述律平没有去砍赵思温,而是挥刀将自己的右手砍下,命人将这只手送到阿保机棺内代自己“从殉”。然后镇定地对众人说:“我并非不想去侍奉先帝,只因国家无主,诸子幼弱,我怎么能去殉葬呢?”
朝堂上的官员都是久经沙场,看惯了各种大场面,但大家还是被这一幕给吓得面无血色了,谁也想不到眼前的这个女人会彪悍到这个程度,谈笑间就把自己的手给砍了。述律太后自断手腕的狠辣劲头,比她逼别人殉葬更具杀伤力,从此所有的皇亲国戚、满朝文武都对述律平畏如虎蝎,对她的主张再也不敢违抗。
阿保机是头年七月死去的,第二年的十一月,阿保机正式入葬陵寝之后,皇太子突欲率领群臣向述律平请命:“皇子大元帅(德光)勋望,中外攸属,宜承大统。”主动要求将契丹皇位让给母亲喜爱的弟弟。
这个节骨眼上,乐享其成的述律平反倒不急于摘果子了,她将中原王朝让位的把戏搞起了契丹翻版。
述律平让名义上的太子突欲和皇子德光骑马并立,然后对贵族和官员们发话道:“他们都是我的儿子,我对他们一样重视,现在请大家为国选君,牵起你们心目中最合适的新帝的马缰。”
早被述律平杀戮吓破了胆子的众人都知道述律平说的不过是场面话,他们哪敢怠慢!纷纷抢着去拉德光的马缰,太子突欲只能孤零零地呆在一边。这样的推选结果是显而易见的。
述律平见目的达到,也就“顺从”民意了。
天显二年十一月壬申,二十五岁的耶律德光在传统的燔柴礼之后,于宣政殿正式即契丹帝位,即辽太宗。述律平被尊为“应天皇太后”,她的外孙女萧温则被既是舅舅又是丈夫的耶律德光册立为皇后。
德光即位。令突欲仍归东丹。
人皇王衣着华美,他有着一双漂亮的眸子。他呆呆地看着远方。曾经驰骋于草原,笑容若刀锋般明亮的自己,就像是鹰隼一样被母亲和弟弟折断了翅膀。
人皇王觉得事已至此,正如他当年被父亲封赏东丹国土。哪有长子出外还能继位的先例呢。
“我将天下让给主上,现在反而受到猜忌。要远离故土去往遥远的南国。”人皇王将木牌插在沙地上面,字迹潦草的留下几句诗歌:
小山压大山,
大山全无力。
羞见故乡人,
从此投外国。
人皇王耶律倍渡海而去,至死也没有踏回过漠北的故土。
德光性颇孝谨,每遇太后有恙,忧急异常,甚至不进饮食。太后疾愈,仍复常态【不知是否做作】。越三年改元天显。述律太后素有智谋,德光也勇略过人,契丹国雄长北方。
耶律德光曾梦一神人从天而下,庄容与语道:“石郎使人唤汝,汝宜速去!”及醒后转告述律太后,太后以为梦兆无凭,不足为意。
及石敬瑭使者到来,德光览表大喜,慨然允诺。入白述律太后道:“梦兆已验,天意早使我援助石郎呢!”
太后也即喜慰,于是打发回书,仍令原使赍还,约言秋高马肥时倾国入援。石敬瑭得书稍稍放怀,便整缮兵备固守城濠。
过了数日,张敬达率军来攻晋阳。石敬瑭授刘知远为马步军指挥使,所有将领悉归节制。刘知远用法无私,不分新旧,因此士心归附,乐为他用。石敬瑭身披重甲亲自登城,刘知远在旁进言道:“观张敬达无他奇策,不过深沟高垒为持久计,愿明公分道遣使招抚军民,免得与我为难。守城容易,知远一人已足担当,请公勿忧!”
敬瑭握知远手,且抚背道:“得公如此,我自无忧了。”
遂下城自去办事,一切守城计划悉委刘知远。
刘知远沙陀部人,擅使一口金刀,号“金刀王”,文武双全,勇贯三军。刘知远早年投到李嗣源的手下当兵,由于作战勇敢,被升为偏将,和石敬瑭一起共事。在李嗣源和后梁军队激战于黄河岸边的德胜(今河南濮阳)的时候,石敬瑭的马甲突然断裂,几乎被后梁的军队赶上,这时刘知远将自己的马换给石敬瑭,自己则骑上石敬瑭的马,掩护石敬瑭后撤。事后石敬瑭非常感激他舍命相救,在他担任河东节度使后,便将刘知远要到自己手下任职,做了他的亲信大将。
李从珂起兵和李从厚争夺帝位时,石敬瑭也领兵赶赴首都,在路上碰到出逃的李从厚,石敬瑭和李从厚到屋内密谈,刘知远为防万一,暗地里派勇士石敢去保护石敬瑭,石敢在袖子里藏了一把铁锤,站在石敬瑭的背后。李从厚的随从嫌石敬瑭没有忠心保护李从厚的意思,就抽剑向石敬瑭刺来,石敢掩护石敬瑭躲进旁边的一间屋子里,用巨木将门挡住,刘知远闻讯赶来,石敢已经战死,刘知远于是将李从厚的所有随从杀死。石敬瑭没杀李从厚,派人将他囚禁起来。后来李从厚被李从珂派人杀死。现在民间的墙上还经常见到“泰山石敢当”的字样,是避邪用的。
却说刘知远日夕不懈小心拒守,张敬达屡攻不下。那催督攻城的朝使一再至军,接着又令吕琦犒师。兵马副使杨光远对吕琦说:“愿附奏皇上宽以时日,贼若无援旦夕当平。
吕琦返报唐主,李从珂很是欣慰。偏偏过了旬日未见捷报,免不得再下诏谕,饬诸军速攻晋阳。张敬达恰也心焦,四面围攻,适值秋雨连绵,营垒多被冲坏,长围竟不能合。晋阳城中粮储日罄,石敬瑭不免焦急起来,专望契丹入援。
耶律德光如约出师,且号令军前道:“我非为石郎兴兵,乃奉天帝敕使,汝等踊跃前进必得天助,保无他患!”
军士齐声应命,共得五万铁骑浩荡南来,扬言大兵三十万,从扬武谷趋入直达晋阳,列营汾北。德光先遣人通报敬瑭说:“我今日即拟破敌,可好么?”
石敬瑭遣人驰告德光,说南军势盛未可轻战,不如待至明日。使人方去,遥闻鼓角齐鸣喊声大震,两边已经交锋,石敬瑭忙令刘知远带着精兵出城助战。
说时迟,那时快,耶律德光已遣轻骑三千进薄张敬达大营。张敬达早已防着,见来兵皆不被甲纵马乱闯,还道他轻率不整,尽出营兵搦战。一场驱逐,把契丹兵赶至汾曲,契丹兵涉水自去。唐兵不肯舍,沿岸追击,哪知芦苇中尽是伏兵,将唐兵冲做数截。
唐步兵追过北岸多为所杀,惟骑兵尚在南岸,一齐引退。张敬达收军回营,营内忽然突出一彪人马,一员大将跃马横枪大声呼道:“张敬达休走,刘知远守候多时了。”
张敬达不觉着忙,急率败军南遁,又被追兵掩杀一阵,伤亡约万余人。
晋阳解围,石敬瑭整备羊酒亲出犒劳契丹兵士。见了契丹主德光,石敬塘再三跪拜,尊其为父皇帝,称己为子。耶律德光封石敬瑭为晋王,并慰言道:“朕兴师远来,应当立即与吾儿速破唐贼。”
石敬瑭道:“连夜激战将士劳苦,先请父皇往城中休息。
德光喜道:“我千里来援,总要成功方去。观你气貌识量不愧中原之主,我今便立你为天子,可好么?”
石敬瑭闻言好似暖天吃雪,非常凉快。但一时不好承认,只得推辞道:“敬瑭受明宗厚恩,何忍遽忘?今潞王篡国恃强欺人,因此才麻烦父皇远来救危纾难。若自立为帝,非但无以对明宗,并且无以对大国!此事未敢从命!”
德光道:“事贵从权,立汝为帝,方使中国有主,何必固辞!”
敬瑭含糊答应,但言回营再议。
既返本营,诸将佐已知消息,当然奉书劝进。于是在晋阳城南筑起坛位,然后择吉登坛行即位礼。届期德光自解衣冠遣使赍授,并给册命。册文略云:
独夫从珂,本非公族,窃据宝图,弃义忘恩,逆天暴物,诛翦骨肉,离间忠良。知尔无辜,为彼致害,敢征众旅,来逼严城。旗一麾而弃甲平山,鼓三作而僵尸遍野。今中原无主,四海未宁,茫茫生民,若坠涂炭。况万几不可以暂废,大宝不可以久虚。天之历数在尔躬,宜以国号曰晋。朕与汝永为父子之邦,保山河之誓。。。。。。
敬瑭登坛,拜受册命,并接过衣冠穿戴起来。几天后又到番营拜谢德光,愿割幽云十六州作为酬谢,并输岁币三十万匹。德光自然心喜,就在营内设宴,与石敬瑭欢饮而别。
石敬瑭返入晋阳,即于次日御崇元殿,降制改元,号为天福。命桑维翰为翰林学士,权知枢密院事。刘知远为马军都指挥使,景延广为步军都指挥使。此外文武将佐封赏有差,册立晋国长公主李氏为皇后,大赦天下。
唐将张敬达奔至晋安寨,收集残兵闭门固守,晋军与契丹两军围住,几乎水泄不通。张敬达自知难恃,忙遣使从间道赍表入京,详告败状并乞济师。唐主命都指挥使符言饶,天雄节度使范延光,卢龙节度使赵德钧三路进兵解救晋安寨。
耶律德光进兵榆林,赵延寿【赵德钧儿子】欲出兵掩击,入白德钧。德钧笑道:“你不知道我的来意么?石敬瑭称儿皇帝,我难道不能行此么?”
于是赵德均派幕客向耶律德光献上大批财宝,并且进言道:“皇帝率兵远来,非欲得中国土地,不过为石郎报怨。但石郎兵马不及幽州,今幽州镇帅赵德钧愿至皇帝前请命;如皇帝肯立德钧为帝,德钧兵力足以平定洛阳,以后与贵国约为父子,永不渝盟。石氏一面仍令常镇河东,皇帝尽可整甲回国,待德钧事成,再当厚礼相报。”
耶律德光一听喜出望外。因为晋安没有攻下,范延光的军队在东面,赵德均的军队在东北,如果赵德均切断他的退路,再过渝关威胁契丹都城上京,那就太危险了。不若姑允所请,一来可卖情德钧,二来仍保全石郎。有两个儿皇帝叫自己爸爸,耶律德光当然求之不得了。
石敬瑭听说以后,赶紧派桑维翰前去劝说契丹主。德光传入,桑维翰跪告道:“皇帝亲提义师来救孤危,汾曲一战唐兵瓦解,退守孤寨食尽力穷,转眼间即可扫灭。赵氏父子素蓄异图,皇帝怎可信他诡言,贪取微利坐隳大功。晋主得平天下,将尽中国财力奉献大国,岂小利所比呢!”
德光道:“我非背盟,不过兵家权谋知难乃退。况石郎得永镇河东,我也算是保全他了。”
桑维翰道:“皇帝顾全信义救人急难,四海人民俱系耳目,奈何一旦变约,反使大义不终,臣窃为陛下不取哩。”
德光尚未肯允,桑维翰跪在帐前,自旦至暮,涕泣固争,德光无词可驳,只好屈志相从。便召出德钧幕客,指着帐外大石且示且语道:“我为石郎前来,石烂乃改此心。你去回报赵将军,他若晓事,且退兵自守,否则尽可来战!”
幕客不便再说,只好辞归。
晋安寨被围数月,待援不至,寨中刍粮俱尽,张敬达坚决死守毫无叛意。杨光远、安审琦等人劝他投降契丹。张敬达怒叱道:“我为元帅,兵败被围已负重罪,奈何教我降敌呢!援兵旦暮且至,何妨再等数日。万一援绝势穷,汝等可降,我却不降!”
杨光远斜睨审琦,意欲令他下手。审琦不忍加害,转身趋出。杨光远拔出佩刀将张敬达刺死,然后开寨出降契丹。
德光收纳降众,入寨检查,尚存马五千匹,铠仗五万件,悉数搬归石敬瑭。降将降卒亦归敬瑭约束,且面谕降卒道:“勉事尔主!”
又为张敬达收尸礼葬。并语部众及晋将道:“汝等身为人臣,当效法张敬达呢!”
石敬瑭欲留一子守河东,向德光询明。德光令出诸子以便审择。石敬瑭当然遵命。德光仔细端详,见一人貌类敬瑭,双目炯炯有光,即指示道:“此儿目大,可任留守。”
石敬瑭道:“这是臣养子石重贵。”
乃令石重贵留守太原,兼河东节度使。这石重贵本是敬瑭兄敬儒的儿子,敬儒早卒,敬瑭颇爱重贵,视若己儿,就是后来的出帝。
唐主李从珂得知晋安失守,石敬瑭已自称帝,杨光远等统皆叛去,急得神色仓皇不知所措。乃召李崧入议,薛文遇也踵迹入见,李从珂勃然变色。薛文遇慌忙退出。李从珂语李崧道:“我见此物几乎肉颤,恨不得拔刀刺死他!”【薛文遇主张削藩】
李从珂复召文武官僚设谋拒敌。群臣或劝李从珂亲征,李从珂道:“卿等勿言石郎,使我心胆堕地!”
不久石敬瑭、耶律德光率军兵临潞州城下,赵德均父子也投降了;石敬瑭很讨厌这个竞争对手,看都不看他们一眼,更不同他们交谈;德光知两下难容,乃将赵德钧父子送解西楼。
石敬瑭既入潞州,即欲引军南向。耶律德光意欲北归,乃置酒告别,举杯语敬瑭道:“我远来赴义,幸蒙天佑,累破唐军。今大事已成,我若南向,未免惊扰中原,吾儿可自引汉兵南下,省得人心震动。我令先锋高谟翰率五千骑护送,汝至河阳,尚欲谟翰相助,可一同渡河,否则听汝所便。我且留此数日候汝好音,万一有急可飞使报我,我当南来救汝!若洛阳既定,我即北返了。”敬瑭很是感激,与德光握手,依依不舍泣下沾襟。德光亦不禁泪下,自脱白貂裘披在敬瑭身上;且赠敬瑭良马二十匹,战马千二百匹,并与订约道:“世世子孙,幸勿相忘!”石敬瑭自然应命。德光又说道:“刘知远、桑维翰,统是汝创业功臣,若无大故,不得相弃!”敬瑭亦唯唯遵教。随即拜别德光,与契丹将高谟翰进逼河阳。
赵德钧拜见述律太后,把所赍宝货及田宅册籍进献。述律太后问道:“你为什么到太原去?”
赵德均说:“奉唐主之命。”
述律太后指着天说:“既奉唐主之命,为何不攻击我儿,反而向他请求扶立你为天子呢?我儿出行时我告诫他,赵大王如果率军北进,你就赶紧领兵回来,太原不必救他。你做人臣不攻击敌人,却辜负君主谋求自己的利益。你能干出这样的事,还有什么面目求生呢?”
赵德钧羞愧无言,只恨地上无隙不能钻入。述律太后令拘狱中,等德光回来再行发落。赵德钧不得不磕头谢恩。
德光北归后将他父子释出。赵德钧怏怏而亡,儿子赵延寿却得为翰林学士。后人有诗叹道:
番妇犹知忠义名,
如何华胄反偷生!
虏廷俯伏遭呵责,
可见人心抱不平!
如果说石敬瑭借兵“情有可原”,赵德均主动投敌那就厚颜无耻了。因为没成功,所以他的名声没有石敬瑭响亮。
赵州刺史赵在明,与河阳节度使苌从简协守河阳。哪知石敬瑭一到河阳,苌从简马上迎降,且代备舟楫请敬瑭渡河。一面执住刺史刘在明送入石敬瑭营中。石敬瑭令复原官,接着渡河向洛阳进发。
李从珂遣宦官秦继旻,与皇城使李彦绅突至李赞华【突欲】第中,将他击死泄忿。二将还朝后,李从珂与议恢复河阳【痴心妄想!能保住洛阳就不错了】,二将面面相觑不发一言。
那警报如雪片传来,不是说敌到某处,就是说某将迎敌,最后报称胡兵千骑截住西行要路,李从珂仰天叹道:“这是绝我生机了!”遂返入宫中往见曹太后、王太妃,潸然泪下。王太妃不待说出已知不佳,便语曹太后道:“事已万急,不如权时躲避,听候姑夫裁夺!”太后道:“我子孙妇女一朝至此,我还有何颜求生,妹请早自为计!”曹太后也有些呆气,不死于李从厚时,却欲与养子同死!况且石敬塘是她女婿,肯定不会害她;而花见羞却抢步趋出,带着许王李从益窜往球场去了。
第九十八章 李从珂自焚
却说秦始皇统一中国后,命令丞相李斯雕刻一枚玉玺,上面写着“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虫鸟小篆文字。“受命于天”是君权神授思想的体现,意味着皇帝得到了老天爷的认可,他统治老百姓是合情合理的,有权威认证。“既寿永昌”是两层意思,指黎民百姓能够健康长寿,王朝的国运可以永远昌盛。传国玉玺能够得到历代帝王的追捧,一部分原因它是中国首任皇帝秦始皇用过的权力信物,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它本身的材质,以及背后传奇的经历。
在高中语文课本中,节选了《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部分内容,其中就有完璧归赵的故事。秦王听说奇世珍宝和氏璧为赵王所有,想拿出十五座城池交换,蔺相如带着宝物出使秦国,发现秦王并没有诚意,最终将和氏璧偷偷送回,自己也免遭杀身之祸。和氏璧原来并非赵国之物,产地是楚国。楚人卞和在荆山砍柴时,发现有只凤凰停在石头上,没多久便消逝的无影无踪。按理说凤凰这么高贵的物种,寻常地方肯定看不上,不栖无宝之地,它停留驻足的石头,必然是块宝玉,
卞和将璞玉带回,主动上交国家,想要升职加薪,赢取白富美,登上人生巅峰。楚厉王得知消息,交给权威玉工鉴定,这位专家水平不咋地,根本不识货,对楚王说这只是一块普通的石头而已。厉王大怒,以欺君之罪砍断了卞和的左脚。过了若干年,楚武王继位了,卞和又把璞玉交出来,献给国家。武王也是派专家鉴定,得到的答案和之前一样,又把卞和的右脚砍断了。五十多年后,楚文王即位,卞和听说新领导上台了,改变了套路,他没有主动找官府,害怕文王也不识货,把双手也给砍了,而是抱着宝物在山下哭了三天三夜,眼泪流干了,甚至哭出了鲜血。
楚文王赶紧派人了解情况,卞和说自己的腿断了也没啥,主要是有冤屈,明明上好的璞玉,非给说成石头。楚文王赶紧派专家鉴定,这回总算不是砖家,给出结果:的确是世间少有的璞玉。因为是卞和发现的,所以这个宝贝命名为“和氏璧”,楚王将他收为己有,后来又作为宝物赏赐给了相国昭阳。熟料和氏璧没多久便不翼而飞,昭阳怀疑是张仪偷的,张仪被打了几百鞭都没承认。从此销声匿迹了五十多年,突然出现在了赵国,赵王用五百金购买,视为掌上明珠,也被其他国家的君王虎视眈眈。
秦王没有从蔺相如手里骗来和氏璧,却使用强大的武力打垮了赵国,在秦始皇统一中国前,他就已经得到和氏璧了,因为李斯在《谏逐客书》中有明确说法:“今陛下致昆山之玉,有随和之宝,垂明月之珠,服太阿之剑”,随和之宝正是和氏璧。这块玉有多神奇呢?夏天温度特别低,能散发出阵阵凉意;冬天温度又比较高,可以拿来取暖。等到夜晚吧,还会散发出亮光。不得不说,这个产品实在是太强大了,一块和氏璧,相当于空调、暖手宝加上照明灯,怪不得楚王、赵王、秦王都爱不释手。
秦始皇为了更好地使用和氏璧,命令李斯刻成了传国玉玺。有一年,嬴政视察地方,乘船经过洞庭湖,突然狂风大作、惊涛拍岸,慌乱之下,秦始皇将传国玉玺抛入水中,希望得到神灵庇佑。突然间,风平浪静,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令人啧啧称奇。秦始皇问博士,这附近的神仙湘君是谁呀?博士告诉他是尧的女儿,舜的妻子,秦始皇大怒,认为湘君有意为难他,惊扰了圣驾,下令三千囚徒把湘山上的树全部砍掉,以示惩戒。
八年后的一个夜晚,秦朝使者从关东出差回来,路过华阴平舒道,突然有人拿着宝物,要求使者带给皇帝,还说:“今年祖龙死”,使者正要问个明白,那人突然消失了,好像人间蒸发一般。无奈之下,使者把宝物交给秦始皇,并将所见所闻一并告知。秦始皇一看,正是八年前在洞庭湖抛下的传国玉玺。虽然宝物失而复得,嬴政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今年祖龙死呀!祖就是第一、源头、开始的意思;龙指的是皇帝,今年祖龙死就是说始皇帝今年要驾崩了,神灵为了报复他砍伐湘山树木的行为,决定将传国玉玺归还,从此不再庇佑其本人与大秦江山了。始皇帝不愿也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只好说:“祖龙者,人之先也!”祖龙指的是祖先,不是我!你们不要胡乱理解!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却很诚实。他又找来巫师占卜,看看如何逢凶化吉。卦象显示出游、迁徙比较吉利,遂下令迁徙三万百姓,自己再度出游。可惜神灵终究没有放过他,最终在沙丘驾崩。
传国玉玺不能保佑秦朝既寿永昌,仅仅几年时间,刘邦就率领军队打进咸阳。子婴没有办法,乖乖把传国玉玺送给沛公。刘邦得到了它,又荡平了项羽,正式登基称帝,传国玉玺成为大汉天子富有四海的信物,好比公司总经理掌管着企业公章一样。
西汉末,王莽篡权。他要改朝登基,需要玉玺来证明自己的合法性。当时玉玺由他的姑姑,汉孝元太后王政君掌管着。王政君对刘家的感情比对王家要深,就是不交出玉玺。最后王莽命弟弟、安阳侯王舜逼老太后交出玉玺。王舜撂下狠话,说这玉玺不交也得交。王政君早先对王莽的印象很好,现在感觉被虚伪的侄子骗了,她哭骂着将玉玺掷到地上。王舜慌忙将玉玺捡起来,可惜玉玺还是被摔掉了一角,不完整了。后来王莽等人用黄金将缺角给补上,但是玉玺还是留下了瑕痕。
王莽的新朝政权垮台时,传国玉玺就在王莽的尸体身上。乱军抢到传国玉玺,献给了绿林起义军拥立的更始帝刘玄。刘玄后来被赤眉军打败,传国玉玺一度成为赤眉军拥立的小皇帝刘盆子的玉玺。刘盆子后来也失败了,投降建立东汉的刘秀。
从刘秀开始,一直在东汉诸帝手中流传。东汉宫廷小心翼翼地保存着传国玉玺,生怕出一点纰漏。
一百多年后,孙坚率领军队打进洛阳,在宫殿一处井中发现五色光,便命令士兵下井打捞。结果找到了一具宫女尸体,脖子下面有锦囊,里面存放的就是传国玉玺。后来玉玺又落入袁术、曹操手中,曹丕接受汉献帝禅位,又在玉玺上刻了几个字:“大魏受汉传国之玺”,几十年后,司马炎看着这行字呵呵一笑,他没有效仿魏文帝也写个“大晋受魏传国之玺”,不然几十年后又得被打脸。
晋怀帝永嘉五年(公元311年),玉玺被灭亡西晋的匈奴部、前赵刘聪所夺得。东晋咸和四年(公元329年),后赵石勒灭前赵,夺得玉玺,也画蛇添足在右侧加刻了“天命石氏”,意思是自己做皇帝是天命所归。后赵大将冉闵杀石鉴自立,建立了冉魏,续而拥有了玉玺。在乱世中,所有的野心家都需要给自己脸上贴金,希望证明自己权力的合法性,同时贬低、打击对手。听说冉魏拥有玉玺,北边的鲜卑族心理不平衡了。
公元352年,鲜卑族慕容儁为得到传国玉玺,南下攻魏。三月,冉闵兵败被擒,五月被杀。冉魏都城邺城被北鲜卑大军团团围困。冉魏大将军蒋干等人辅佐太子冉智闭城拒守。当时邺城发生饥荒,百姓到了互相为食的地步。蒋干为了解决困境,只能一方面奉表向鲜卑族请降,一方面又派人向东晋的谢尚求救。蒋干的如意算盘是希望能够将鲜卑军队和东晋军队都吸引过来,让他们鹬蚌相争。东晋素无恢复北方故土的雄心壮志,相反更看重冉魏手中的传国玉玺。
在南北乱世中,传国玉玺先在北朝,后在南朝。隋文帝讨伐陈国,将玉玺收入囊中。大唐建立时,李渊和李世民登基时都没有传国玉玺,因为玉玺在隋室萧皇后处,他们只能自己刻一个,但心里很不是滋味,复制品毕竟没有真品好。直到贞观初年平定东突厥,萧皇后等人南归中原,李世民总算得到了货真价实的传国玉玺。唐朝灭亡后,玉玺又归属后梁、后唐。
却说李从珂见大势已去,于是带着传国玉玺与曹太后、刘皇后以及儿子李重美等人登上玄武楼,积薪自焚。刘皇后顾语李从珂道:“我等将葬身火窟,还留宫室何用?不如一同毁去,免入敌手!”李重美在旁谏阻道:“新天子入都怎肯露居!他日重劳民力,我们死了也要挨骂,何苦出此辣手哩!”于是后议不行,就在玄武楼下纵起火来。一霎时火势张天烈焰腾空,可怜一国天子焚死玄武楼中,传国玉玺亦在此时遗失不知所踪,宫娥彩女同时被烧死者不计其数,后唐遂亡。后人有诗叹曰:
玄武楼台映红光,
五代由此终后唐。
烈火有声焚焦木,
浓烟无语折残梁。
凋零百花弓弦断,
落破寝帷书卷黄。
四帝三脉真命主,
一十四载至此亡。
天色微明,石敬瑭叫人救灭宫中之火,登长朝殿坐下问道:“皇上何在?”刘知远说:“皇上见我兵入城,走上玄武楼自焚死了。”又问:“张后走那里去了?“宫官捉得张后跪于阶下。石敬瑭见张后生得绝色,欲留在后宫以充己用。殿前闪过刘知远道:“明公因这人举兵入朝,亲冒矢石,军士劳苦,方得长安。皇上也因她身死烈火之中。今若复留此人,久后为祸不小,速正其罪,以明国典!”石敬瑭尚自不忍。桑维翰也不待出令,叫刀斧手押去法场斩首。不移时斩讫回报。
石敬瑭率兵入都,暂居旧第。命刘知远部署京城,扑灭玄武楼余火,禁止侵掠,令各军一律还营。所有契丹将卒留馆天宫寺中,全城肃然莫敢犯令。从前窜匿人民数日皆还,悉复旧业。当由晋主下诏,促朝官入见,文武百官俱在宫门外谢恩。车驾乃移入大内,御文明殿,受群臣朝贺,用唐礼乐,大赦天下。惟李从珂旧臣刘延浩、刘延朗、张延朗三人罪在不赦,应正典刑。延浩自缢,两延朗处斩。追谥鄂王李从厚为闵帝,改行礼葬,闵帝妃孔氏为皇后,袝葬闵帝陵。并为明宗皇后曹氏举哀,辍朝三日,拾骨安埋。觅得王德妃及许王李从益,迎还宫中。妃自请为尼,晋主不许,引居至德宫,令皇后随时省问,事妃若母。封李从益为郇国公,废故主李从珂为庶人。或取李从珂膂及髀骨以献,乃命用王礼瘗葬。李从珂享年五十一岁,史家称为废帝。总计后唐自庄宗起,至废帝止,四易其主,只过了十四年。
后唐变作后晋,仍用冯道同平章事,卢文纪为吏部尚书。命皇子石重信为河南尹。追赠皇弟石敬德、石敬殷为太傅,皇子石重英、石重裔为太保。改兴唐府为广晋府,唐庄宗晋陵为伊陵。饯契丹将士归国,送回李赞华丧,封赠燕王。前学士李崧、吕琦逃匿伊阙,晋主闻他多才赦罪召还,授李崧为兵部侍郎,兼判户部,授吕琦为秘书监,不久擢李崧为相,充枢密使。桑维翰兼枢密使。正是:
位立庄宗甲马消,
明宗仁德岁丰饶。
石郎兵出潞王死,
一统山河属晋朝。
耶律德光听说晋主已经得国,当即北还。
石敬瑭对于契丹百依百顺,非常谨慎,每次书信皆用表,以此表示君臣有别,称德光为“父皇帝”,自称“儿皇帝”。每当契丹使臣至,便拜受诏敕,除岁输30万布帛外,每逢吉凶庆吊之事不时赠送好奇之物,车队相继于道。
石敬瑭是中国历史上最臭名昭著的人物之一,千百年来一直是“儿皇帝”和“卖国贼”的象征。不过在五代乱世中,僭越乱伦已司空见惯,杀父杀兄也习以为常。亲父可杀,叫外人一声爸爸也不打紧。
许多人认为只要多给契丹人金银财宝,契丹人也会出兵。不过应该看到,石敬瑭以一城敌一国,造反的准备十分仓促,末帝派来的平叛大军很快就要兵临城下。面对生死存亡,石敬瑭实在没有那么多时间去讨价还价,何况支持石敬瑭也并不是契丹人的唯一选择,当时卢龙节度使赵德钧就向耶律德光提出,希望立自己为中原之主。在这种情况下,你不叫爸爸别人抢着叫,石敬瑭不得不孤注一掷。
不过石敬瑭不是汉奸,因为石敬瑭本身就不是汉人,而是沙陀人,所以称他为汉奸本身就不妥当。至于说割让燕云十六州,使得中原地区失去了屏障,门户大开,遗祸几百年,对后世影响太大,此后收复燕云十六州成了中原王朝的梦想。
但是要一个沙陀人、沙陀政权为之后的汉族王朝负责,背负汉奸、卖国贼的骂名,这本身就是一个无厘头的事情。他顶多算是沙陀奸。而且他也不知道自己的政权会落到汉人手上。后来郭威、赵匡胤等黄袍加身,却责怪前朝将领土送人,意思你应该给我不应该给别人,你应该叫我君父不能叫别人爸爸,是不是有点滑稽?后世的中原王朝收复不了燕云十六州,那是他自己的能力问题。
尽管石敬瑭年长,他也只能认耶律德光当爹。就算丢人,丢的也是沙陀的人,汉人不应该跳出来感到羞臊。汉人该羞臊的,应该是大唐倾覆、神州板荡的时候,南方诸路豪强眼睁睁地看着朱温弑君杀臣,不是按兵不动保存实力,就是心怀鬼胎趁火打劫。钱婆留,贼王八,杨行密,这些同样吃唐朝俸禄,领唐朝爵位的汉人,对唐朝的留恋还比不上一个赐姓的沙陀人。
石敬瑭叫德光为爸爸或许出于无奈,但其人品也有问题,先后有三个皇帝在他手里倒了血霉。
第一个是后唐开国皇帝庄宗李存勖,庄宗派大将李嗣源率军平定士兵叛乱,李嗣源被士兵挟持造反。造反本来不是李嗣源的本意,石敬瑭劝他当机立断,并亲自率三百骑兵占领汴城,庄宗后来被乱兵所杀。如果不是石敬瑭撺掇,说不定兵变能顺利平息。
第二个倒霉的皇帝是后唐闵帝,也是遭遇兵变,仓皇出奔,路上下诏要石敬瑭前来救驾。两人路上相遇,李从厚知道这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虽然以前关系不怎么亲近,但看在姐姐的面上,应该会拉自己一把。
但石敬瑭不这样想,他暗中指使刘知远率兵将李从厚手下全部杀死,然后将李从厚软禁起来。
不久李从珂降封李从厚为鄂王,同时写信命石敬瑭送李从厚入朝。
石敬瑭即遣永宁公主送鄂王李从厚入京师。寻为潞王所害。
第三个倒霉的皇帝是后唐末帝李从珂,这个皇帝没有什么政治水平,对石敬瑭疑心重重,喝醉了酒还问石敬瑭太太:你老公是不是准备造反啊?石敬瑭神经高度紧张,不造反也不成了。于是引契丹军大举反攻。李从珂骨气倒也挺硬,石敬瑭入京师时自焚而死。正是:
苦笑世间有荒唐,
只为造反跪辽皇。
割让幽云十六州,
厚颜无耻石敬瑭。
空前绝后实少有,
认贼作父谁敢当?
卖国求荣何颜对,
千古唾骂臭名扬。
却说后晋在洛阳定都,但洛阳宫室多毁于火灾。丞相桑维翰献言道:“都城洛阳虽有帝气,但兴唐而不兴晋,并非大晋祥瑞之地。”
石敬瑭问道:“以爱卿之见,当以何处为都?”
桑维翰言道:“开封府北倚燕赵,东接齐鲁,向南以震群候,水陆交汇四面相通,乃帝室之都也。陛下以粱宫旧室复修新殿,再琢帝王之气。”
石敬瑭大喜:“爱卿之言正合朕意,传旨各州府衙门征集民夫采挖石料木材,以助新修宫殿之用。”
石敬瑭旨意传到各州府,举国上下大动土木。天雄节度使范延光,字子环,临漳人氏。范延光本想屈身石敬瑭之下,但见百姓采运木料土石运营艰辛,心中不忍。
范延光忧民数日,忽有一夜梦得巨蟒入腹,惊得多日茶饭不思,于是请魏州神算张有术为其解梦。张有术道:“蛇乃小龙,蛇龙同根而生,将军定有真龙之命。”
范延光问道:“先生之言,有何预兆?”
张有术道:“大晋开国不过数月,连征民力大兴土木,如今民心背离。主公若以生灵之怨借机起兵,何愁大业不成。”
范延光闻言大喜,便拜张有术为军师,起兵三万由魏州造反,誓言匡复李唐另立明主。兵马一路所过州县尽皆归降,不过数日大军杀至潞州。
镇守潞州的乃是石敬瑭的长子石重信,字守孚,官拜河阳节度使,赐封楚王。石重信点齐马步军一万人出城列阵。只见他二十岁出头,英俊威武,项上虎头蘸金盔,身着虎皮金片甲,跨下一匹踢雪乌骓马,手中一杆盘龙戟,因为有吕布的威仪,人送绰号“赛温侯”。
范延光一见石重信心中暗暗叫绝,未想石敬瑭无耻小人却有如此虎子。石重信高声喝道:“吾乃左骁卫上将军、河阳节度使、楚王石重信。尔等受我父皇恩宠,不思报效却举兵造反,还不快快下马领罪免死。”
范延光道:“石敬瑭借胡虏之势,篡李唐之位,割地称子奴颜婢膝,乃我中原天朝之耻,我岂能怕你胡狗胡孙?”
石重信闻言大怒:“老匹夫拿命来!”盘龙戟寒光闪烁。范延光挥舞紫铜大刀应战。二人大战四五回合,石重新一戟刺伤范延光肩膀,范延光只得收兵。
范延光首战即伤,心中百般愁闷,这时军师张有术入帐说道:“启禀主公,潞州城中有人发箭送信。”范延光忙问:“军师快快说于我听。”张有术拆信展读,信曰:
“大晋两载十月秋,
受辱契丹臣子羞。
身在曹营心向汉,
欲反晋主报唐仇。
子夜时分诛悍将,
重阳佳节斩温候。
今晚雕翎约为誓,
来日庆功在潞州。
河阳督指挥使张从宾拜上。”
范延光问道:“此诗何解?”
张有术道:“张从宾欲在重阳节子夜诛杀石重信,暗中响应主公。在下以为主公可在重阳之夜举兵攻城。”范延光大喜,遂依张从宾之计。
又过几日,重阳佳节已到,石重信在潞州城内大犒三军,晚间大醉酣睡王府。张从宾点齐两千亲兵举炬言道:“诸位兄弟,我等都是汉人,岂能跟随石敬瑭父子向契丹称子称臣?”众将士皆举火把响应。张从宾即令两千亲兵将王府包围。
众将士破门而入,尽杀外院之人,张从宾自知不是石重信对手,便令士卒四面焚烧内府。烈焰冲天,内府之人哭喊震天,石重信如梦方醒执戟突围,但四面烈火熊熊,石重信无处可逃,被烧死于内府。
范延光率兵子夜攻城,潞州四面喊杀不止,魏州士卒蜂拥而上。张从宾烧尽楚王府,传令四面开城献降。
范延光占据潞州,又得大将张从宾,声势大振。大军在潞州休整两日,即刻南下直奔洛阳。洛阳留守乃是寿王石重义,字弘理,年方一十九岁。石重义年少,在洛阳素无威望,洛阳守军多是后唐旧部,无心应战。石重义遍观军中,唯有后唐降将杨光远颇有威信,便召杨光远说道:“杨将军昔日斩杀李从珂大将张敬达,为父皇登基立下大功,今日乱军来犯,还望将军再着战袍。”
杨光远道:“今范延光以反晋复唐之名召号天下,洛阳兵士多为唐主旧部,皆有厌战之心。末将之见只有殿下亲自出战,才能使军心不乱。”
石重义道:“既是如此,请将军为我观阵,本王亲自出战。”
“殿下放心,大战之时,末将自有破敌之策。”杨光远道。
次日两军摆阵洛阳城下,石重义披甲上阵,范延光催马出战,二人大战四五回合,石重义险被打落下马,只得败退而回。石重义退至城下,只见吊桥高挑城门自闭。石重义对城上高喊:“我乃寿王石重义,快开城门!”
杨光远道:“光远乃唐主旧臣,岂能与奸贼为伍?”
石重义大惊骂道:“反复小人,无耻之徒!”话音未落,范延光已追杀近前,晋兵大乱纷纷投降,石重义死于乱军之中。
范延光大获全胜,杨光远打开城门,将范延光等迎入城内。
洛阳大捷,范延光、杨光远相互称贺,军师张有术劝范延光道:“杨光远本是唐臣,背唐而降晋,如今又叛晋献城,如此反复之人,主公万不可收留,宜早除之。”
范延光道:“昔日叛唐,乃大势所趋,今日反晋,乃浪子回头,犹当重用。”张有术心想杨光远历次背主,日后范延光恐怕也要被杨光远所害。于是离开洛阳远行。
范延光令张从宾出兵汜水关,汜水关大将乃是石敬瑭的侍卫史弘肇。张从宾关前叫阵,只见关门大开,三千马步军分作雁翅阵列队排开,史弘肇头戴鹰翅盔,身披翎羽甲,手中一口三尖两刃刀,跨下汗血马,好生威风。张从宾高声问道:“来将通名?”
史弘肇答:“汜水关督将史弘肇是也!”
“原来是石敬瑭身边小护卫,也敢在此猖狂。”张从宾说罢催马来战,史弘肇举刀相迎,二人大战二十回合,张从宾大败而逃。未几范延光率大队兵马杀来。张从宾道:“这史弘肇本石敬瑭亲军护卫,武功了得,主公多加小心。”
范延光问道:“谁可出战?”
澶州兵马使冯晖言道:“末将愿往!”冯晖挥舞金背砍山刀出马交战,史弘肇一个回合便把冯晖砍落马下,众人大惊,杨光远喊道:“史弘肇休狂,杨光远来也!”杨光远策马举枪大战史弘肇,又战十个回合,杨光远且战且退,范延光见势不妙只得鸣金收兵。
范延光连败三阵,只得扎营汜水关外。史弘肇虽无人能及,奈何汜水关兵少粮缺,恐不能维持长久,史弘肇连发信函向开封求兵。
石敬瑭接信后左右为难,一来开封不过万余名禁军,二来修建开封行宫耗资巨大,粮饷亏空。石敬瑭召集百官商议对策,丞相桑维翰说道:“吾主万岁,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今各镇兵马远水难解近渴,汜水关告急,不如先往晋阳,北依契丹向南据守,方为上策。”
石敬瑭以为可行,刘知远即刻谏道:“陛下万不可再依契丹。前番割让幽云十六州,此次若弃开封再求契丹,耶律德光定会变本加厉,到时鸡飞蛋打,反将中原拱手送于范延光。”
石敬瑭道:“刘爱卿所言有理,但不知有何良策?”
刘知远道:“昔日安重诲施政激反天下,明宗李嗣源外加抚慰,赦免乱军之罪以赏报怨,大得人心。今反军诛杀两位皇子,其罪不小,若陛下能忍丧子之恨赦免魏州将士,既是缓兵之计,又可扰乱反兵军心。”
石敬瑭大喜:“知远所言正合朕意,即刻降旨赦免魏州、潞州、洛阳三镇叛乱士卒,抚慰范延光、杨光远等人。”
冯道奏曰:“陛下,以为臣之见,当重赏杨光远方能平乱。”
石敬瑭大惊:“杨光远害死皇子,朕已赦免其罪,岂可再行重赏?”
冯道道:“杨光远见利忘义,见风使舵,反复无常之小人,陛下若是重赏,杨光远必杀范延光取悦陛下。”石敬瑭遂按冯道之策加封杨光远。
石敬瑭降旨杨光远为四面行营督招讨,内外诸军兵马元帅,授上将军印,令密使送往杨光远军中,杨光远在营中得此封赏心中大喜。再看晋主密信,信曰:
“杨爱卿见信如临君面,自归顺大晋以来杨将军屡立战功,朕视卿如肱股之臣。朕知道爱卿降叛乃是出于无奈,朕摒弃前嫌,委卿以重任。勤王之师将至汜水,望卿见机行事,勿负朕心。钦此。”
杨光远看了石敬瑭密信后,对儿子杨承勋说道:“老夫权衡左右实在为难,石、范两家不知倾向哪边?”
杨承勋道:“父帅,范延光虽借民愤起兵造反,但石敬瑭北合契丹,麾下猛将如云,又揽四海志士,即使当前困境,日后必能扭转危机。”
“嗯。”杨光远道:“不过我害死皇子石重义,石敬瑭日后必定加害。”
杨承勋道:“父帅何不回信晋主,要挟割青州六郡七十二城为封地,自古齐鲁鱼米富足,父亲借此割据一方以成霸业。”
杨光远大喜:“我儿真是慧眼所见,本帅即刻修书一封回禀晋主。杨光远遂写下一道本章,交于杨承勋密送开封。
石敬瑭命太监展开奏章读道:
“吾主万岁:罪臣杨光远终唐降晋,无时不忘陛下厚恩。臣误信范延光谗言蛊惑,以致做下造反大罪。今陛下皇恩浩荡赦免罪臣之过,臣感激涕零刻骨铭心。今只为剿除范延光乱党,恳请陛下将青州六郡七十二城借给为臣,以做剿贼后方。字字肺腑之言,臣冒死泣血呈上,万望陛下圣裁。”
石敬瑭听罢怒火填胸,刘知远在一旁低声劝道:“陛下,汜水关告急。”石敬瑭强压心中怒火降圣旨道:“此番叛乱怪不得爱卿,朕准奏,加封爱卿为青州六郡兵马督诏讨,速解汜水关之围。”
“臣代父帅领旨谢恩!”杨承勋领得圣旨,星夜返回军中。
杨光远父子离开汜水关,率兵追往六明镇,此时范延光正率兵渡河,有探马见杨光远率兵追来,急忙报与范延光。范延光并不知杨光远已经投降晋主,即让张从宾迎接杨光远。
张从宾一见杨光远施礼问道:“杨将军奉命围困汜水关,率兵来此做甚?”
杨光远被问哑口无言,杨承勋一旁暗放雕翎,张从宾不曾防备遭暗箭射死。杨光远立即下令击鼓出击。范延光惊呼:“杨光远已反!”命将士即刻应战,河岸边两军血战一场,范延光大败而逃。
范延光败退魏州据守不出。杨光远攻之逾年不克。宗正丞石帛上书极谏,请赦范延光,高祖命太监朱宪来到魏州城下,范延光不敢打开城门,命人用筐子将朱宪吊入城中。
范延光拜会朱宪,朱宪当堂宣读皇帝诏。石敬瑭不仅赦免范延光造反之罪,且加封范延光为高平郡王,授天平节度使之职,赐铁卷免死。
范延光领旨谢恩,又将使者朱宪送出城外。
杨光远早上刚醒,其子杨承贵急忙入报:“启禀父帅,范延光出城了。”
“果有此事?带了多少人马?”杨光远问。
承贵答:“家眷随从不过百余人。”
杨光远道:“速点一千精兵随我前去缉拿范延光!”
杨光远父子率兵将范延光一行拦住,范延光面无惧色。杨光远问道:“范大人此行欲往何处呀?”
范延光言道:“老夫入朝面君,关你何事?”
杨光远道:“本将奉皇帝密诏缉拿反贼。”
范延光理直气壮,拿出御赐铁卷道:“我有皇帝御赐铁卷,逢罪免死,汝能奈我何?”
杨光远仰天大笑道:“我奉皇帝密诏,免死铁卷也没有用,全部家属格杀勿论。”遂命将士将范延光满门拿下,在魏州城下处斩,范延光临死大骂,杨光远置之不理,即令斩首。正是:
耗竭民力筑宫墙,
反逼诸侯起祸殃。
两载征讨倾国力,
三年混战多杀伤。
高官厚爵已成梦,
免死铁卷反送亡。
大乱方定如醉醒,
换得太平富家邦。
第九十九章 西域风云
话说黄巢覆亡后,唐帝国名存实亡,各方节度使形成拥兵自重的局面,其中以宣武节度使朱全忠、河东节度使李克用、凤翔节度使李茂贞、卢龙节度使刘仁恭、镇海节度使钱镠、淮南节度使杨行密等人势力最大,史载“郡将自擅,常赋殆绝,藩镇废置,不自朝廷”,“王室日卑,号令不出国门”。
却说吐蕃人善于作战却不善于管理,在吐蕃人统治河西走廊的数十年时间里,各座城市在盛唐时候修建的各项城市设施、水利设施都逐渐废弛,出现了大倒退的局面。此时的河西走廊可以说是一片凋敝,经济萧条,百姓被残酷的压榨。不仅仅是这样,吐蕃本土的国力也在不断地衰退。
唐德宗贞元十五年(799年),张议潮出生于沙州(今甘肃敦煌)。敦煌张氏世代为沙州州将,是敦煌的鼎族豪宗。
在张议潮成长的岁月里,亲身经历了吐蕃的残暴统治,引起了他的愤怒。有感于吐蕃统治下民不聊生的凋敝景象,张议潮同情人民疾苦,对在平定“安史之乱”中被宦官边令诚陷害的著名将领封常清十分崇敬,曾亲笔抄写过《封常清谢死表闻》。
公元848年,张议潮率众在沙洲发动了轰轰烈烈的大起义。他率部队披甲执锐,与吐蕃军在城内展开混战,城中的唐人纷纷响应,人人与吐蕃军拼命,吐蕃军在城中军力本来就不多,在出其不意之下,自然抵挡不住,于是从城中逃走。
吐蕃军从城中败退之后自然不能甘心,于是从周边调集兵力又将沙洲团团围住。张议潮率城中兵马杀出重围与吐蕃军决一死战,短兵相接之际,“白刃交锋,横尸遍野,残烬星散,雾卷南奔”。起义军终于在沙洲艰难地站稳了脚跟。
张议潮在沙洲起义之前,就“誓心归国”,所以在起义军成功占领沙洲之后,就决定派遣使者团向长安传达沙洲恢复的讯息,以明心志;也有联系祖国,对吐蕃两面夹击的意图。但是沙洲和长安之间相隔千里,中间的河西诸城还是在吐蕃人的控制之下,所以为了确保讯息能够到达长安,张议潮派出了十队使者,带着十份完全相同的文书,越过莽莽大漠向长安进发。这十支队伍中的九支,或遭到吐蕃人的尾随追击而献身,或是迷失方向永远留在了大漠之中,最后只有悟真这一支队伍绕过莽莽大漠到达天德军(今天的内蒙古乌拉特前旗),在天德军防御使李丕的协助下,于大中四年(公元850年)抵达长安,这时候离张议潮沙洲起义已经整整过去了两年。
前往长安的信使带回了来自大唐帝国的赞扬和褒奖,张议潮的起义军军心大振。大中五年(公元851年),张议潮率军对吐蕃展开大规模的军事攻势,吐蕃在河西腐朽的统治立刻土崩瓦解,各州的吐蕃军队闻风而逃,退往凉州。到这一年的八月,张议潮军收复了整个河西走廊中除凉州之外的所有州县,河西又重归大唐的版图之中。
敦煌周边的地形大部分是崇山峻岭和沙漠戈壁,光靠农耕很难维持庞大的财政开支,还得依赖丝绸之路上的通商贸易来增加收入。按照中国传统的“朝贡贸易”体制,像敦煌归义军这样的“远人”来贡献土产,往往会得到巨额的赏赐,实际上是一种物物交换的贸易。归义军向朝廷进贡玉、马、骆驼、羚羊角、卤砂、梵文佛经、波斯锦等产品,朝廷则回赐生绢、绫罗绸缎、金银、陶瓷、漆器等,归义军再把这些赏赐品转卖到西域,可获得巨额利润。
这样大家应该明白,张议潮固执地拿热脸去贴朝廷的冷屁股,还真不是愚忠,而是基于现实的考量,很大程度是看在钱的面子上。
张议潮死后,其侄张淮深继任节度使。
张淮深在位时,很多人对他不满,其中包括他的两个庶子张延思、张延嗣。以张淮鼎、李明振、索勋为首的势力用计挑拨、激化张淮深与张延思、张延嗣之间的矛盾。
公元890年春天的某一天,百花盛开,归义军所辖的沙州城内,气氛显得十分紧张:无数的兵马在街上巡逻,刀枪剑戟林立如林,自从张议潮平定沙州、瓜州之后,沙州城第一次看到如此多的刀兵。
到底出了啥事儿?
原来归义军节度使府邸之中,地上倒着八具血淋淋的尸体:其中死状最凄惨者就是归义军最高首脑张淮深。而他旁边的死者赫然就是他的夫人陈氏,再旁边六具或大或小的尸体,正是张家的六个儿子。张淮深和他的一家人,悉数在同一天被杀。
是谁杀死了张淮深?
《张淮深墓志铭》中有对他死亡时间的描写,可是关于他的死因只有八个字:“竖牛作孽,君主见欺。”
这八个字是什么意思呢?原来这里面提到的竖牛,其实并不是真的牛,而是一个人名。竖牛先生是春秋时期人,根据左传记载,竖牛是鲁国公卿叔孙豹的庶长子。因为是私生子,竖牛先生小的时候并不和父亲在一起,等到成人之后,才和母亲一起投奔父亲,并深受叔孙豹的喜爱。
但是竖牛先生却没有他父亲想象中的那么“可爱”,与之相反,他是一个为达目的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野心家:当他父亲患病的时候,为了争夺不属于他的权柄,他杀害了两位同父异母的弟弟,并把他的父亲活活饿死,自己立昭子为鲁卿。
显而易见,凶手就是张淮深的庶子:张延思、张延嗣。
作为张淮深的嫡子,张氏兄弟颇受其父母及长安朝廷的优待,并且依附归义军这颗顽强的大树,在年纪尚轻时就已经官爵加身。
张延绶是张淮深的第二个儿子,他在公元887年便被朝廷加封为左千牛,兼任御史中丞的职务;张淮深的第四个嫡子张延锷也在三年后晋升为左神武军长史,兼御史中丞。更加赐绯鱼袋【鱼符及鱼符袋是一种身份地位的象征,十分荣耀】。
作为庶子的张延思、张延嗣二人眼看着自己的兄长们一个个加官进爵,变成身着绯袍的朝廷大员。而自己却因为出身问题得不到长安的注意,永远屈居人后,无法在嫡子出身的兄长们面前抬起头来,于是他们和自己的家庭反目成仇。
张延嗣,张延思头脑发热,其兄张延锷被加官后的第四天,两人就迫不及待地杀死了自己的父母和家人,跟“竖牛作孽”的故事如出一辙。
二人杀死自己父亲的这种行为,不论是对于父亲张淮深来说,还是对于君父唐昭宗来说,都称得上是“君主见欺”。
张延思、张延嗣得手后,试图接管归义军大权。向长安证明他们也是合格的“军阀子弟”,以此来索要官职爵位。
长安还没有做出反应,张淮鼎、李明振、索勋等人又以弑父谋逆的罪名,杀死张延思、张延嗣。这样一来,张淮深父子死亡殆尽。
假如张淮鼎是直接用武力推翻张淮深,必然会宣布张淮深为“昏君”“暴君”,但张淮鼎并没有这么做。按照张淮鼎的操作,他之所以能够继任节度使,不是篡夺张淮深之位,而是因为平定张延思之乱,合理合法。正因为如此,张淮深统治的合法性没有遭到否定,而张淮鼎继位的正统性也得到了保障。张淮鼎在长安待了十几年,宫廷斗争的套路学得很熟。
于是,在上演了这一出“驱虎吞狼”的大戏之后,张淮鼎在李明振和索勋【两个人都是姐夫】的支持下,登上了节度使的宝座。
张淮鼎可以在境内自称“归义军节度使”了,但大家都知道这个称号尚未得到朝廷的认可,叫起来不是那么心安理得。
按照唐昭宗削藩的思路,张淮深之死对于他来说无疑是一件好事。张淮鼎要求颁赐节度使旌节,唐昭宗不屑一顾,他巴不得张淮鼎和张淮深也是一样的下场才好。
张淮鼎等不到朝廷的旌节,只好自娱自乐,自己给自己升官,除了自称节度使以外,他还先后自称御史大夫、散骑常侍、工部尚书,这顺序完全符合唐朝官员晋升顺序的体制,不知道的人还真以为张淮鼎官运亨通,不断地得到升迁呢!也是难为张淮鼎了,这看起来不亦乐乎的自嗨,其实背后是多么的心酸啊!
龙纪二年(890年)年底,张淮鼎没有等到朝廷的任命,支持他成功上位的李明振病死了。李明振字九臬,是张议潮时期留下来的重要将领,曾在收复沙州和凉州的战斗中立下大功,号称“有庆忌之勇”,是张议潮倚重的大将,因此深得张议潮赏识,并娶了张议潮的女儿,在归义军中地位举足轻重。
和李明振一起支持张淮鼎的还有张议潮的另一位女婿索勋。索勋打仗也很行,张议潮时期一直担任瓜州刺史,在张淮深收复甘州、凉州的战争中也立过功,被称赞为“五凉廓清,生擒六戎”。但与李明振的忠厚相比,索勋为人阴鸷狠辣,野心勃勃,权力欲强烈,他的字叫做“封侯”,可见其志不小。
李明振和索勋扶植张淮鼎上位后,形成了两架马车并行辅政的体制。李明振的存在是张淮鼎用来制约索勋的重要筹码。李明振死后,索勋独掌大权,对年轻的张淮鼎来说无疑是一个潜在的威胁。
张淮鼎还没有想好如何对付亲姐夫索勋,在坐上节度使之位的第三年,也就是唐昭宗大顺三年(892年)九月,张淮鼎却病死了。
张淮鼎撒手人寰之前,将自己的十四妹叫到病榻之前,将抚养儿子张承奉,暂时辅佐归义军运行的重任交给了这个他唯一信任的亲人。
但是张淮鼎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自认为天衣无缝的托孤计划中,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纰漏:他考虑到了沙州城内的反对势力,考虑到了朝廷或许会插手,考虑到了回鹘人或许会进攻。。。。。。但是他没有考虑到在自己的亲戚之中,也有手握重兵心怀野心之辈。
这个人就是后来篡位沙州的索勋。他当时是手握实权的瓜州刺史,即使李张氏坐镇沙州,张承奉稳握合法继承权,张氏家族依然无法保住归义军节度使的宝座。毕竟在那个年代,最重要的不是法理,而是手中的兵马。
其实早在张淮鼎去世之前,甚至在张淮深执政的时代,索勋就为抢夺权力做好了准备。
索勋是凭着在战斗中立下的功劳才被任命为瓜州刺史的,而且不是张淮深任命的,而是唐僖宗直接下诏承认的瓜州刺史。能在战斗中被朝廷承认,足以证明他的军事能力确实不虚。
索勋在瓜州一待就是十年。这期间除了加强城池防卫、训练兵马之外,他还经历了从张淮深到张淮鼎的政变。在关键阶段,他还适当地给予张淮鼎一些支持,以换取张淮鼎对他在瓜州地位的认可。
而此时索勋的地位已经比张淮鼎拔高一个层次了,和张淮鼎比起来,索勋丝毫不落下风。
张淮深生前曾经担任过沙州节度使,多少有一个节度使的名分。而张淮鼎一生寻求节度使之职,却始终没有等来属于他的那杆旌节。不过张淮深执政日久,威严尚在,所以瓜州和归义军仍然藕断丝连。
当执政尚短,又没有节度使名号的张淮鼎上位之后,索勋的瓜州和沙州就成了平起平坐的两个行政单元(官方层面上),具有相当的独立性。同时这个具有独立性的瓜州,还藏着索勋不少的兵马。
于是作为张氏宗亲中唯一健在的男性长辈,又有一定的军事实力,索勋轻而易举地篡取了张承奉的位置。
索勋上台之后,首先做的事情和张淮鼎一样,就是马上派出使者到长安入奏朝廷,请求正式任命节度使。
奇怪的是,张淮鼎等了两年多,至死也没等到朝廷的任命。而索勋一来,朝廷就非常爽快地授予他归义军节度使之职。而且唐昭宗很大方地将原来授予张淮深的仅有沙州一州的管辖权,扩大到了“沙瓜伊西等州”,怂恿索勋把注意力放在西边的伊州、西州,打那里的回鹘。
很明显,这不过是唐昭宗玩弄权术的手段。对于朝廷来说,此时的索勋已经成了一个威胁——他不是张家子嗣,谁知道他会怎么对待朝廷呢?张家人虽然很想要节度使的名号,但是毕竟先君议潮是个忠于朝廷的人,死都死在了长安。作为后人,总不能反叛翻脸,顶多自称一个节度使的样子。可是这位索勋是个异姓人呐……
李明振和张夫人所生的三个儿子,李弘愿为沙州刺史、李弘定为瓜州刺史、李弘谏为甘州刺史,“四方响义”的地方实力派,应该主要就是这兄弟三人。李氏三兄弟居然能够分别担任归义军三大州的刺史,非同寻常,很可能是张夫人当初与索勋达成的政治交易,即张氏、李氏两大家族承认索勋继任节度使之位,但条件之一是要让李氏三兄弟分别担任三大州的刺史。索勋急于上位,一口答应,他心想以后有的是时间来收拾这哥仨,可是没想到,张夫人和李氏三兄弟动手的时间比索勋预想的要早得多,他们先发制人,索勋措手不及,被杀身亡。
张夫人因为领导策划推翻索勋,被认为是极大的功德,被称为女中豪杰。
南阳郡君张氏,就是被张淮鼎临终托孤的亲妹妹,在索勋占领沙州之后,张夫人为了保护张家唯一的血脉不被索勋斩草除根,带着侄儿张承奉在沙州城内东躲西藏,尽力避开索勋的眼线——当然,张氏的要求不止于此。
对于身为亲戚,却趁着主少国疑的机会篡位夺权,张夫人对索勋可谓痛恨至极,无时无刻不在寻找机会将索勋拉下台,重新让张承奉掌握权力。她利用自己的身份多方联络,甚至不惜找到曾与归义军为敌的力量——西羌人。
公元893年,张氏依靠自己夫家和外羌的力量,将毫无防备的索勋直接拿下,成功夺回了归义军的最高权力。
事情发展到这里,这个故事似乎已经可以圆满结束了:所谓奸臣授首,幼君归位,张氏作为太夫人也成功树立了自己的威严,归义军的发展也可以重新回到正轨。
可是贪权这种事情,总是不可能只存在于一个人身上。如今索勋已死,张承奉仍然幼小,权力相对真空,张夫人的“伟儿郎”们。又借助太夫人的力量爬上归义军的各个重要的官职:长子李弘愿被加封为沙州刺史,兼节度副使,御史大夫,上柱国。更重要的是,这位李弘愿先生还持节沙州诸军事:这个“持节”实际上也就是代替张承奉把控了归义军节度使应有的权力,相当于一朝宰相。
除了长子直接代替张承奉的位置之外,张夫人的另外三个儿子,则分别被封为瓜州刺史,甘州刺史和沙州司马,并分别加官御史大夫或者御史中丞这样的高官职位,可谓是彻彻底底地把控了归义军管辖的三州领土。
第一百章 从儿皇帝到父皇帝
却说唐昭宗景福二年(893年),索勋被杀,李弘愿、李弘定、李弘谏三兄弟拥立张淮鼎之子张承奉为节度使。
按照惯例,张承奉立即派出使者前往长安,向朝廷奏请节度使旌节。次年十月,唐朝派出使者至敦煌,授予张承奉银青光禄大夫、国子祭酒、监察御史、上柱国官职,但没有任命他为归义军节度使。
显然,唐昭宗对索勋印象不错,索勋被杀,唐昭宗持保留态度,他决定先给张承奉一些虚衔,观察张承奉的表现,再作打算。
唐朝的赐官,虽然未达到张承奉的预期,但也聊胜于无。张承奉欣然接受,并上表谢恩。
此时对于张承奉来说,他最大的问题不是与朝廷的关系,而是与扶他上台的李氏兄弟【表兄】的关系。
张夫人拥立张承奉上台后,大权掌握在她的儿子李氏兄弟手里,并以张夫人(此时应称之为“太夫人”)为精神领袖。
张太夫人并不直接执掌军中事务,而是身居幕后垂帘听政,由他的几个儿子出面主持归义军的日常工作,儿子们遇到疑难问题才来向太夫人请示,请她“见机取胜”。
参与杀死索勋政变的是李弘愿、李弘定、李弘谏三兄弟。张太夫人还有一个儿子叫李弘益。大概是因为年纪小,李弘益并未参与政变,但在李氏掌权的时期,李弘益也出任侍御史,成为归义军实权派人物之一。
在李氏兄弟中,核心人物是李弘愿和李弘谏。而李弘定一直担任瓜州刺史,主要负责瓜州军事防务,其人不在沙州敦煌,所以参与归义军幕府事务比较少。
李弘愿和李弘谏被敦煌人称为“长史”和“司马”。所谓长史、司马,其实就是一个管政、一个管兵,两人分别掌握文武大权的意思。可是长史、司马在唐朝是州一级的属官,李弘愿、李弘谏称长史、司马,有点纡尊降格的意思。李弘愿、李弘谏吸取索勋过于张扬而失败的教训,希望低调行事,掩盖独揽大权的事实。
李弘愿、李弘谏掌握实权,张承奉被架空,成为可有可无的傀儡。
公元893年,李氏兄弟压抑不住自己的野心,直接派遣使节东去长安,向朝廷夸耀自己的功绩。李弘愿直接请求朝廷授予他“归义军节度使”的头衔,并请求让他最小的弟弟沙州司马接任沙州刺史一职。
李弘愿赤裸裸的野心引起了朝廷的警惕。尽管皇帝不愿意看到张氏执政。但对于这样一个毫不掩饰自己野心的李氏家族,朝廷对他们的忌惮比对张家更多几分。
于是朝廷只承诺让李弘愿担任沙州刺史,归义军节度副使。尽管这也是一个看上去位置很高的职位,但是将来的归义军节度使张承奉,显然比这个节度副使更具有权威。
随着张承奉的日渐成长,李氏兄弟越来越担忧自己的前程,因为他们这几年的所作所为都落在张承奉的眼里,虽然他没有表示任何不满,可是不代表他的内心对此毫无波动。
不过李氏兄弟保护张承奉免受索勋之害,对张承奉是有恩的。但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张承奉不甘心权力落入两位表哥之手,他暗中联合敦煌的张氏家族,伺机夺回属于他的阿肯宝石。
张议潮家族自称南阳张氏,但敦煌还有一个规模更大、门第更高的清河张氏。张承奉在张文彻等人的支持下发动政变,张太夫人以及李弘愿、李弘谏、李弘益均被张承奉的部队控制。考虑到张太夫人【姑母】和李氏兄弟曾对自己有恩,张承奉没有杀死他们,而是让张太夫人出家为尼,将李弘愿贬为西州刺史、李弘谏贬为侍御史、李弘益贬为衙推,再勒令三兄弟自杀,以保全他们个人和家族的名声,免受牢狱之苦。
张太夫人有四个儿子,这里只提到三个,还有一个儿子李弘定,时为瓜州刺史,因为没有直接参与李弘愿的揽权行为,所以张承奉没有让他自杀。
张承奉发动政变后,重用了大量出自清河张氏的人士。
首先是张文彻,他在张承奉建立西汉金山国后出任“头厅宰相”。西汉金山国实行集体宰相制,宰相兼任吏部尚书者称“头厅宰相”,也称“大宰相”,是众宰相中的首席,文官中的首班。
张承奉和他的前任们一样,派使节去长安请求朝廷颁敕任命节度使。这一次唐昭宗没有给予任何答复。但是唐廷虐归义军千百遍,归义军待唐廷如初恋。张承奉仍然坚持每年派一次使团到长安,就算得不到想要的封官,顺路做些买卖赚点外快也是好的;万一哪天皇帝老儿一高兴,就答应封官了呢?
一切都有可能!就在张太夫人孤独地为三个亡男超度亡灵的两个月后,张承奉终于等来了意想不到的好消息,朝廷颁下敕书,正式任命张承奉为归义军节度使。
说来奇怪,之前张承奉每年派人到长安,唐昭宗都是爱理不理,怎么突然改变主意,变得爽快起来了呢?
其实唐昭宗没有变,变的是唐朝的政局。
就在光化三年(900年)之前的几年间,唐昭宗所依赖的神策军被凤翔节度使李茂贞打败,唐昭宗被迫出奔华州,投靠节度使韩建。不料韩建不仅解散了唐昭宗的殿后侍卫军二万人,还杀掉唐昭宗用以统兵的八王。为了对抗李茂贞和韩建,执政的宰相崔胤打开潘多拉的魔盒,召来比李茂贞和韩建更加可怕的大魔头——朱温。在这之后,朝廷就只能夹在各大藩镇之间苟延残喘,任何一个藩镇只要略施手段,就可以灭掉如同风中烛火的唐朝。因为各藩镇之间相互忌惮,唐朝在奄奄一息中又存续了几年时间。
光化三年(900)六月,反对朱温的宰相王抟、枢密使宋道弼、景务修先后被杀。唐朝廷处于朱温的完全控制之下,宰相崔胤不过是朱温的代理人而已。此时的唐朝朝廷,以朱温支持的崔胤为一派,李茂贞支持的刘季述、韩全诲为一派,两派在危局之中内斗不止,早已没有心思对远在河西的归义军玩弄什么纵横捭阖之术了。
于是,当张承奉的使者到达长安时,崔胤等执政者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方针,顺水推舟地给了张承奉想要的各种官职头衔。
张承奉获颁朝廷敕书,高兴得不得了。为了迎接朝廷派来宣敕的使者,张承奉专门成立了负责接待使者的机构“天使院”,以兵马使、衙前都判官刘善通为接应使,率领部队到甘州迎接。宣敕使者一进入甘州,就受到高规格的接待,一路上敲锣打鼓、吃吃喝喝,直到次年二月才到达敦煌。宣敕之后,又在敦煌吃喝玩乐了两个月,于四月十日才离开敦煌。
此时的唐朝已是风雨飘摇日簿西山,但对远在西方流沙之地的敦煌人来说,仍然是中央权威的象征。张承奉超高规模地接待朝廷使者,实际上是向辖区内的人们宣示自身的权势,极大地提升了张承奉在归义军内部的声望,巩固了其地位。
天复四年(904年),唐昭宗被朱温杀害,朱温改立唐昭宗第九子李柷为帝,改元天祐。当时唐朝和归义军来往密切,信息沟通十分及时且毫无障碍,像新君即位、改元这样的大事,张承奉不可能一无所知,至少应该有所耳闻,但归义军一直坚持使用唐昭宗“天复”年号,极少使用朱温所改的“天祐”这一“伪号”。天祐四年(907年),唐哀帝“让位”于朱温,唐朝正式灭亡。朱温改国号为梁,改年号为开平。张承奉对此采取“我不听、我不听”的态度。继续使用早已死去的唐昭宗的“天复”年号。
唐朝的天复时代只有不到四年时间,可张承奉将“天复”年号一直使用到了天复十六年(916年),可见张承奉在唐朝灭亡后仍以唐室忠臣自居。
张承奉奉唐朝正朔,自命为唐朝遗臣,就和李克用、李茂贞、杨行密一样,采取了与朱温敌对的立场。在朱温篡唐后的一段时间,张承奉的这一做法确实为他赢得不少名声。但随着后梁统治的稳定,张承奉的做法未免不合时宜。而且唐朝已亡,张承奉再怎么尽忠,也不可能再获得新的官职,其手下文武将官的职务也无法再晋升。
为了适应唐朝已经灭亡,无法再依靠朝廷权威的新形势,张承奉需要建立一种全新的政治体制,来重新获取统治的权威性与合法性。
909年,张承奉作出一个大胆的决定:建国称帝。这是一个相当霸气的决定。就像某女星说的“我不嫁豪门,我就是豪门”一样,傲娇的张承奉大概也是这么想的:“我不求朝廷,我就是朝廷!”
张承奉给新建的国家命名为“西汉金山国”,国以白色为祥瑞,张承奉自号白衣天子、金山国圣文神武帝。节度使衙改成皇宫,又设文武官属,所有幕臣将士皆获提拔擢升。西汉金山国自称拥有沙、瓜、肃、鄯、河、兰、岷、廓八州,但实际上归义军只能控制瓜、沙二州。
张承奉建国称帝,准备并不充分,甚至连年号也没有想好,也没有立宗庙,给祖先追谥庙号,以至于西汉金山国只能用干支纪年,或者干脆沿用唐朝的“天复”年号。
此外,西汉金山国的官制十分混乱。既设有宰相厅、中书省、六部、御史台、金吾卫等机构,有大小宰相、中书舍人、六部尚书、御史中丞、金吾将军等中央官职,同时又沿用兵马使、虞候、押衙、都头、孔目等藩镇体制下的官职。
因此,西汉金山国其实是一个由藩镇向帝国过渡,而过渡只进行了一小步就停止不前的不伦不类的政权。张承奉则是这个政权中的不伦不类的皇帝。
张承奉称帝时,兵力不过万人左右,而且面临东西两个回鹘政权的威胁,加上与后梁的敌对关系,不排除后梁派出一支偏师联合甘州回鹘进攻敦煌的可能。以归义军极为有限的兵力,要抵挡势力鼎盛的后梁,可以说根本没有胜算。
张承奉态度谨慎,实际上野心不小,西汉金山国大宰相张文彻诗中写道:
龙泉宝剑出丰城,
彩气冲天上接辰。
不独汉朝今亦有,
金鞍山下是长津。
天符下降到龙沙,
便有明君膺紫霞,
天子犹来是天补,
横截河西是一家。
神剑新磨须使用,
定疆广宇未为迟。
东取河兰广武城,
西取天山瀚海军。
北扫燕然□岭镇,
南当羌戎逻莎平。
结亲只为图长国,
永霸龙沙截海鲸。
毫无疑问,这是一种夸张的手法。要开拓如此疆域,靠张承奉手里的一点点兵力是不可能的。但这表明张承奉的政治野心甚至超越了他武功煊赫的祖父张议潮,企图将势力扩张到河西以外的地区。
张文彻笔锋一转,接着写道:
前日城东出战场,
马步相兼一万强。
我皇亲换黄金甲,
周遭尽布阴沉枪。
可惜《龙泉神剑歌》写到这里后,后面的文字就没有了。
为打通东、西交通,与回鹘交战。公元911年,金山国被甘州回鹘击败。双方订立城下之盟,又叫“父子之约”。盟约规定,回鹘可汗为父,西汉金山国白衣天子为子,子向父献城投降,称臣纳贡,结“父子之国”,回鹘退兵撤围,西汉金山国势力不得越出敦煌。如有反悔,敦煌城破之日,鸡犬不留!从此金山国成为回鹘政权的附庸,西汉金山国更名为西汉敦煌国,张承奉由西汉金山国白衣天子改称敦煌国天王,成了甘州回鹘可汗的儿皇帝。
想当年张议潮横扫河西,吐蕃、党项、回鹘无不归服,可谓威震诸夷。但孙子张承奉却被甘州回鹘打得惨败,不得已跪下叫爸爸,自称儿皇帝,真的是颜面尽失,愧对祖宗。
张承奉与甘州回鹘签订耻辱的父子之盟后,在人心复杂的归义军内部,张承奉的声望一落千丈。张承奉本人也是精神抑郁日渐消沉,终于一病不起。
张承奉卧病期间,将西汉敦煌国军政事务委托给沙州长史曹议金。
曹议金其实也不是外人。曹议金是索勋的女婿,也就是说,曹议金是张议潮女婿的女婿,所以曹议金称张议潮“外公”。算起来曹议金应该是张承奉的表姐夫或表妹夫。
914年中秋节前后,张承奉病死,曹议金毫无悬念地成为西汉敦煌国王。从此张氏家族对归义军66年的统治彻底结束,归义军进入了曹氏时代。
张承奉过于自大,四面树敌,以至于兵败受辱,被迫签下父子之盟。为此,曹议金需要一项一项地修正张承奉的政策。
当曹氏家族取代张氏掌权之后,却发现摆在他们面前的归义军完全是一个烂摊子:尽管金山国已经灭亡,但是归义军和甘州回鹘之间仍然是“父子关系“。哪怕曹氏家族的首长,归义军领袖曹议金,也无法打破目前的僵局。
曹议金继承张承奉之位,可是却没有继承其“西汉敦煌国王”的称号,他自称“归义军节度兵马留后使”,不声不响地撤销了“西汉敦煌国”的国号以及宰相、尚书等中央官职。
“西汉敦煌国”撤销后,整个政权的规格由国家降格为地方,连“国王”都被降格为“节度兵马留后使”,其他人的职务头衔自然也要相应地降格。用现在的改革术语来说,这叫“套改”。
当年唐朝灭亡,张承奉不愿向朱温称臣,才有自立为帝之举。到了曹议金继位的914年,唐朝灭亡已经八年,新王朝后梁如日中天,连李克用的沙陀骑兵都被压制得抬不起头。这个时候选择与后梁对抗,并非时宜之策。
于是,在中原仍旧纷乱,且很多诸侯都不承认后梁朝廷之时,远在敦煌的曹议金第一时间就认定了后梁即是唐朝的后继者,并吹捧后梁君臣:“大梁帝主,永治乾坤,愿照边陲,恩加无滞。“;“大梁帝主,永坐蓬莱,十道争驰,誓心献献。“。
后梁贞明四年(918年),曹议金致信朔方节度使韩洙。请求他帮忙引荐使者入朝觐见后梁皇帝。
事实证明,曹议金找对人了。
就在年底,后梁朝廷的使者带来敕书,授予曹议金尚书左仆射的官职,曹议金欣然接受。
923年,李存勖攻破开封,后梁灭亡,李存勖在洛阳建立后唐,改年号同光。
924年五月,曹议金派遣使者至洛阳朝见李存勖,李存勖新君即位,对于远人来朝自然非常高兴,而且李存勖自命为唐朝继承人,像归义军这样的唐朝遗臣来朝见,具有不同寻常的政治意义。所以曹议金如愿以偿,被授予“检校司空、守沙州刺史,充归义军节度”等一系列头衔。
为了加强与中原朝廷的联系,曹议金迫切需要改善与甘州回鹘的关系。不过张承奉当年被迫签订的父子之盟是个很大的心理障碍。
要解决父子之盟的心理障碍,曹议金的办法是和甘州回鹘联姻。曹议金迎娶天睦可汗的女儿为妻,这样一来,天睦可汗就成了曹议金的岳父,曹议金叫天睦可汗爸爸顺理成章,没有什么心理障碍了。
曹议金是索勋的女婿,已经有了一个妻子索氏。不过回鹘实行多妻制,曹议金有妻子索氏,又再娶天睦可汗之女为妻,两人同为正妻,一点问题都没有。
曹议金通过联姻,改变了父子之盟的性质,张承奉叫回鹘可汗爸爸是被迫的、屈辱的,而曹议金叫回鹘可汗爸爸是自愿的、喜庆的。如果没有这次婚姻,天睦可汗死后,曹议金还得叫下一任可汗为爸爸。因为有了婚姻关系,新可汗就不能让曹议金叫爸爸了,曹议金的妻子是新可汗的姐姐,新可汗总不能让姐夫叫自己爸爸吧?
于是天睦可汗死后。曹议金称顺化可汗为“弟天子”,自己则自称“兄大王”。归义军与甘州回鹘的父子关系变成了兄弟关系,曹议金再也不用叫爸爸了。虽然归义军仍奉回鹘可汗为“天子”,自己只称低一等的“大王”,但这比张承奉叫爸爸好多了!
顺化可汗在位时间不长就死了,弟弟仁美继位。后来仁美弟弟狄银发动政变,杀死仁美后自立为可汗。
狄银一上台,就展现出鹰派的面目,断绝了和后唐的联系,同时关闭了与归义军与后唐来往的大门,为了重新打通去往中原的道路,曹议金主动发起对甘州回鹘的战争。
交战期间狄银死去,狄银的侄子阿咄欲继任可汗。阿咄欲一上任就和归义军讲和,双方停止战争,恢复友好关系。
经此一战,归义军和甘州回鹘达成协议,双方划定势力范围,归义军管辖沙、瓜二州,甘州回鹘管辖甘、肃二州,双方互不谋求扩张,由此奠定了此后多年和平的基础。
后来曹议金把女儿嫁给阿咄欲。阿咄欲成了曹议金的女婿,曹议金成了阿咄欲的岳父。岳父也就相当于爸爸了。
当年张承奉被迫叫天睦可汗爸爸,如今阿咄欲可汗自愿叫曹议金爸爸,曹议金逆袭甘州回鹘的这一波操作,不得不让人佩服。
第一百零一章 亲子与养子
朱瑾生于公元867年,他的堂兄朱瑄在公元883年就当上了治郓州的天平军节度使,这时朱瑾就在堂兄门下效力。第二年,宣武节度使朱温与吃人不吐骨头的秦宗权展开了生死较量。不幸的是,羽翼未丰的朱老三根本不是秦军的对手,迫不得已之下只好向朱瑄求救。朱瑄收到朱温的信后,立即派朱瑾率军驰援。朱瑾不负兄长所托,手舞长槊一马当先,愣是将秦军杀得狼狈而逃。
躲过一劫的朱温对朱瑾非常感激,千恩万谢之余,当着朱瑾的面尊称朱瑄为兄。对于这种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朱瑾也没太放在心上。如果他知道这个恬不知耻的同姓后来会成为自己的死敌,当时就应该拍死对方。
这之后,朱瑾按照兄长的安排,又帮助朱老三与秦军死磕过几回,朱老三逐渐有了喘息的机会。
公元886年,朱瑾迎来了自己飞黄腾达的机会。这一年,泰宁节度使齐克让的女儿到了出嫁的年纪,齐大帅召集大批媒婆,让她们为自己推荐勇武有型的东床佳婿。结果有人推荐最近在中原冉冉升起的将星朱瑾,夸这小伙子马槊双绝,天上少有,地上绝无,齐大帅如果能够将他招为女婿,不仅女儿有了依靠,自己还能多个帮手,并且与天平军结成牢不可破的战略联盟。一听有这么多好处,齐大帅欣喜若狂,立即命人前往郓州提亲。天上掉下个齐妹妹,朱瑾当然点头同意。
不过朱瑾不是贾宝玉,对爱情看得很淡,他听说齐克让当年以部队饥饿为由放弃抵抗,致令潼关失守,差点使唐朝提前归位。这样的货怎么能成为一方雄主呢?自己投入他的麾下,还不如跟着哥哥混呢。不过现在这个机会也不错,自己完全可以借娶妻之机入主兖州,取齐克让而代之。于是他让自己的心腹军校将武器置于彩礼箱中,然后打着迎亲的招牌向兖州城进发。兖州军人都已接到帅府通知,一路绿灯地放朱瑾进城。就这样,朱瑾出其不意地夺取了兖州,齐克让则灰溜溜地不知去向,可怜的齐大小姐也不知成了谁家的新娘,只怕她因此会染上结婚综合征。
不过朱瑾虽然性格暴烈,但绝对没有伤害齐克让。人家好心心意地招你做女婿,你却恩将仇报地将人杀掉,以后谁还敢接纳你?十年后割据南海的刘隐如法炮制,成了岭南的实际主人。不过刘隐杀掉了自己的丈人谭弘玘,显然比朱瑾狠厉得多。此后朱瑾顺利地接过准丈人的班,当上了年轻有为的泰宁军节度使。
就在朱瑾当上节帅的第二年,秦宗权大举进攻宣武军,朱温再次向本家哥哥发出鸡毛信。朱瑄、朱瑾兄弟一合计,如果不救的话,秦宗权打败朱温后,难免会移师郓州、兖州,哥儿俩决定出兵救援,而且都亲临一线。三朱兵合一处将打一家,秦宗权从此一蹶不振。
秦宗权死后,朱温恩将仇报进攻兖州。朱瑄担心兄弟有失,命令部将贺瑰、何怀宝率万余人马驰援。哪知道朱温就是要围城打援,早在钜野以南布下了一个口袋阵,将匆匆赶路的郓州军装入其中。结果郓州援军几乎被包圆,大部战死和逃亡,其余三千多人连同带兵将领一起成了朱温的阶下囚。朱温当天心情不好,除了他觉得是个人物的贺瑰外,其他俘虏都做了刀下之鬼。
不久朱温又派葛从周率军攻兖。朱瑾不想与之交锋,只是固守待援。葛从周知道再像上回那样围城打援是行不通了,索性率主力转向高梧,见葛从周的主力离开兖州,城外只剩下一支偏师,朱瑾立刻满血复活,率军向城外杀去。哪知道葛从周打仗从来不按常理出牌,他早就料到朱瑾一定会趁自己率主力离开之际出城偷袭,于是连夜赶回城外大营张网以待。朱瑾飞蛾扑火,白白折损千余士卒,以后再也不敢出城去捋虎须了。
公元897年,朱温又命庞葛二人组杀向郓州。朱瑄被张归霸一枪刺死。之后葛从周移师兖州,准备再下一城。此时的朱瑾正在徐州一带筹粮,兖州只留下康怀英镇守。康怀英没有朱瑾勇猛,干脆献城投降。这下朱瑾彻底断了归路,只得与李承嗣等人渡过淮河投靠淮南节度使杨行密。
杨行密听说朱瑾等人投奔喜不自胜,亲自赶到高邮迎接。看着朱瑾和李承嗣等人率领的黑鸦精骑,马挂重铠,人披铁衣,杨行密笑得合不拢嘴。此时的杨行密啥都不缺,就缺骑兵和熟悉骑战的将领。杨行密听说朱瑾的家眷失陷敌手,立即将族中的女子派发给朱瑾等将为妻。
可惜杨行密千算万算,没有算到儿子不争气,权臣太凶猛,最终将自己辛苦打拼的江山拱手送人。杨二代们的傀儡生涯以前多次提及,本文就不再赘述。
徐温本着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的原则,自己出镇金陵(今江苏南京)遥控朝政,朝中事务则由徐知训坐镇扬州具体操办。这样徐温既可以避免专权事败被一勺烩,又可以不用和少主打交道,免去许多日常麻烦。
徐温想省心,可他的宝贝儿子徐知训不省心。这家伙生性傲慢,不仅喜欢欺侮杨家人,而且对朝中老臣也看不惯,总是变着法儿挑事。
公元918年的一天,徐知训听说李德诚家里豢养了数十名家妓,色艺俱佳,就派人上门索要。
对于徐家的二世祖,李德诚不敢得罪,但也不愿意轻易割爱,于是派人上门致歉:“我家的家妓都是多年前置下的,早已人老珠黄了,有的还生了孩子,怎么能让她们去侍奉您呢,不如我另外为您找些更加年轻貌美的吧!“
徐知训听后大怒:“我要的不只是那些家妓,老子早晚会杀了他,把他的妻子也夺过来!“
这什么话,李德诚的正妻可是老杨同志的侄女,这时候早就徐娘半老了,把她夺过来什么意思?这不是想将杨家和李家一起羞辱吗?
听了徐知训的无耻狂言,李德诚真的有些怕了,亟购几个娇娃献与徐知训,徐知训方才罢休。
徐知训怙权恃势我行我素,颐指气使狂傲不羁。他不仅对群臣目空一切骄横跋扈,而且连吴王也不放在眼里,处处寻衅肆意狎侮。有一次吴王赐宴文武百官,徐知训在席间提议君臣联袂表演“参军戏”助兴。他演主角参军,幞头绿衣英姿飒爽,让杨隆演扮演参军的仆从苍鹘,穿戴寒酸卑躬折节,跟在趾高气扬的参军后面亦步亦趋唯命是从。另一次泛舟浊河,他不满吴王先于他收桨停船登岸,竟然极为蛮横地以弹丸击打杨隆演;杨隆演随卒格去弹子,杨隆演才免受伤。既而至禅智寺赏花,徐知训乘着酒意诟骂杨隆演,甚至杨隆演泣下仍呶呶不休。左右看不上眼,潜扶杨隆演登舟而去。徐知训怒上加怒,急乘轻舟追赶,扑死一人余众逃去。这时徐知训酒亦略醒,归寝了事。
杨隆演有卫将李球、马谦,意欲为主除害,俟徐知训入朝时,挟隆演登楼,引卫卒出击徐知训,徐知训随身也有侍从,即与卫士交战,只因寡不敌众,且战且却,可巧朱瑾驰至,徐知训急忙呼救,朱瑾返顾一麾,外兵争进将李球、马谦两人杀死。徐知训欲入犯隆演,为朱瑾所阻,才不敢行。徐知训从此益加骄恣。
徐知训平日极度蔑视徐知诰,称他为“乞子”。不屑与他以手足之情相待。有次徐知训邀请徐氏兄弟饮酒,徐知诰恐其居心不良,回避不至,徐知训直言不讳地说:“‘乞子’不欲酒,欲剑乎?”又一次徐知诰应邀到场饮酒,徐知训事先设下埋伏,欲趁机杀之。季弟徐知谏也在座中,蹑知诰足,徐知诰佯称如厕逾垣遁去。徐知训拔剑出鞘,授亲吏刁彦能追杀徐知诰。刁彦能追上徐知诰后放他逃生,回来后却说没有追到。徐知训只好作罢。
朱瑾前助徐知训幸得脱难,徐知训不念旧德阴怀猜忌。有次朱瑾遣家妓问候徐知训,徐知训却将她留住奸宿。家妓逸出后告诉朱瑾,朱瑾愤愤不平。
接着徐知训又将他外调出镇泗州,朱瑾免不得恨上加恨,于是想出一计,佯称赴任之前举行家宴,与徐知训把盏话别,并赠以歌伎骏马。
朱瑾以马快槊长闻名军中,自然离不开好马。相传他现在的坐骑是神人在梦中相赠,朱瑾对这匹曾经护佑自己多年的宝马无比珍爱,冬天用锦帐罩着它防冷,夏天用罗帐护着它防蚊,简直比亲爹还亲。同时,朱瑾对自己能歌善舞的爱妾桃氏也珍爱无比。然而在朱府的家宴上,朱瑾不仅将宝马拱手相赠,还将桃氏托付给徐知训。徐知训没有想到朱瑾如此慷慨,仅存的一点儿戒心也顺酒流出,高声对朱瑾说道:“师相出镇外藩与我暂别,令我非常挂念,愿能尽醉今宵!“朱瑾怕徐知训带来的侍卫碍事,趁着徐知训高兴,再度请他到内堂痛饮,徐知训不疑有他,吩咐家将在外候着,自己径直与朱瑾进入内堂。朱瑾特意让桃氏出来陪酒,这下徐知训更加得意,全然不知死亡将至。
就在徐知训喝得稀里糊涂之际,朱瑾猛地抽出腰间笏板砸向徐知训。朱瑾的手劲巨大,笏板当即被砸得粉碎,徐知训哼了一声便昏倒在地。朱瑾一不做二不休,取出暗藏的宝剑将徐知训杀死。
朱瑾提着徐知训的头颅出府,徐知训的随从作鸟兽散。朱瑾翻身上马直奔王宫面奏杨隆演:“臣朱瑾今日已为大王除害,从即日起大王得以亲政矣。”杨隆演吓得魂飞魄散,忙用衣袖掩面不敢再看。因为朱瑾与其父同辈,又与其母同姓,杨隆演平日称朱瑾为“舅”,此时仍按旧称哀求朱瑾:“舅自为之。甥不敢知。”朱瑾见他胆怯如鼠,不禁大失所望,厉声呵斥道:“尔父何等英雄,怎么生了你这个窝囊废?真是一个扶不起的阿斗!如此软弱无能,我怎能与你共成大事。”说着愤然将徐知训的首级朝王宫内的圆柱掷去。
这时徐知训的亲兵像潮水般地向王宫拥来,朱瑾提剑向外冲杀。不料宫门紧闭,朱瑾返身奔向后园,试图翻墙脱身,结果坠地折足。他自知难于幸免,绝望中仰天长叹道:“吾为万人除害,以一身担祸,死而无憾矣!”说完将手中利剑朝颈部一横,倒地殒命。
徐温听说徐知训被杀后十分愤怒,即日引兵渡江至广陵,入叩兴安门,问朱瑾何在?守吏报称朱瑾已死,乃令兵士搜捕朱瑾家,瑾妻陶氏以下一并拘至,全部推出斩首。陶氏临刑泣下,瑾妾却怡然道:“何必多哭,此行好见朱公了!”陶氏闻言亦收泪就刑。【朱瑾一妻受朱温污辱,一妻被徐温诛戮,做朱瑾妻也是倒霉】。家口尽被诛夷,并令将朱瑾之尸陈示北门。
朱瑾名重江淮,人们畏威怀德,私下窃尸埋葬。适值疫气盛行,病人取朱瑾墓上泥土用水和服,立即病愈,于是又为墓上增添新土,致成高坟。徐温听说后命挖掘瑾尸,投入雷公塘下。后来徐温竟然抱病,梦见朱瑾挽弓欲射,不由惊惧交并,再命渔人网得瑾骨,就塘侧立祠,温病始得告痊。徐温本欲穷治瑾党,为此一梦才改变主意;又因徐知诰、严可求等具述徐知训罪恶,乃幡然道:“原来如此,孽子该死!”于是进徐知诰为淮南节度副使,兼内外马步都军副使,通判府事;命徐知谏权任润州团练事,徐温仍然还镇。庶政俱由徐知诰处理。
徐知诰与徐知训所为相反,事吴王尽恭,御众以宽,束身以俭,求贤才,纳规谏,杜请托,除奸猾,士民翕然归心。徐知诰用宋齐邱为谋士,宋齐邱劝知诰兴农薄赋,江淮间方无旷土,桑柘满野,禾黍盈郊,国以富强。徐知诰欲重用宋齐邱,偏偏徐温不同意,但令他为殿直军判官。宋齐邱最终为徐知诰效力,每夕与他密谋,恐隔墙有耳,只用铁筋画灰为字,随书随灭,所以两人秘计无人得知。
严可求料有大志,尝语徐温道:“徐知诰非徐氏子,乃推贤下士笼络人望,若不早除必为后患!”
徐温不肯听从,可求又劝徐温令次子徐知询代掌内政,徐温亦不许。徐知诰颇有所闻,竟调可求为楚州刺史。可求知已遭忌,对徐温说道:“唐亡已十余年,我吴国仍然奉唐正朔,无非以兴复为名,今朱温、李克用争逐河上,朱氏日衰,李氏日盛,一旦李氏得有天下,难道我国向他称臣么?不若先建吴国,为自立计。”
一席话深中徐温心坎,原来徐温曾劝杨隆演为帝,杨隆演不答,因致迁延。徐温自虑权重位卑,假使吴王称帝,自己好掌百揆约束各镇。严可求另有一种思想,自恐徐知诰反对,不得不推重徐温。彼此各存私见,竟似心心相印。
徐温即留严可求参总庶政,令他草表推吴王为帝,吴王杨隆演仍然推拒。徐温再邀将吏藩镇上表,杨隆演乃于梁贞明五年四月即吴王位,大赦国中,改元武义,建宗庙社稷,置百官宫殿,文物皆用天子礼,惟不称帝号。追尊杨行密为太祖,谥曰孝武王,杨渥为烈祖,谥曰景王。拜徐温为大丞相,都督中外军事,封东海郡王,授徐知诰为左仆射,参知政事,严可求为门下侍郎,骆知祥为中书侍郎,立弟杨濛为庐江郡公,杨溥为丹阳郡公,杨浔为新安郡公,杨澈为鄱阳郡公,立子杨继明为庐陵郡公。
杨濛有才气,尝叹息道:“我祖创业艰难,难道可为他人有么?”徐温闻言,竟出杨濛为楚州团练使。杨隆演本来不愿称制,只因徐温所迫勉强登台,且见徐氏父子专权日久,无论如何懊怅,不敢形诸词色,所以居常怏怏,竟致疾病缠身,屡不视朝。
哪知吴越忽来构衅。钱传瓘率战舰五百艘自东洲击吴,警报连达广陵。杨隆演病中不愿闻事,一切调兵遣将的事情都让大丞相大都督去做。
钱镠本与淮南不和,梁廷令他牵制淮南,且加他淮南节度使,钱镠于是屡侵淮南,互有胜负,及梁主朱友珪篡位,册钱镠为尚父,朱友贞诛逆嗣统后,又授钱镠为天下兵马元帅。钱镠遂立元帅府,建置官属,雄据东南。杨隆演建国改元,梁主朱友贞颁诏吴越,令大举伐吴,因此钱镠复遣钱传瓘出师。
徐温亟调舒州刺史彭彦章及裨将陈汾,带领舟师往拒吴越军。舟师顺流而下到了狼山,正与吴越军相遇,可巧一帆风顺不及停留,吴越战舰避开两旁由他驰过。吴军踊跃前进,不意后面鼓角齐鸣,钱传瓘驱动战舰扬帆追来,吴军只好回船与战。甫经交锋,吴越舰中忽抛出许多石灰,乘风飞入吴船,吴军被迷住双目,于是不住地擦眼,他又用沙豆散掷过来。吴军已是头眼昏花,怎禁得脚下的沙豆,七高八低立脚不住,吴越军乱劈乱斫,杀得鲜血淋漓,顿时全船大乱。钱传瓘复令军士纵火焚毁吴船,吴军心惊胆落四散奔逃。彭彦章身被数十创力竭自刭。陈汾见死不救,吴军战舰四百艘多成灰烬,偏将被掳七十人,兵士伤亡数千名。
徐温闻报立诛陈汾,一半家产籍没给彭彦章妻子赡养终身。一面出屯无锡截住敌军,一面令陈璋率水军绕出海门断敌归路。吴越军乘胜进军,徐温亲自出战,遥见秋阳暴烈,两岸间芦苇已枯,又值西北风起,徐温便令军士挟着火具四散纵火,火随风猛,风引火腾,吴越军立时惊溃。当由徐温驱兵追击,斩首万计,吴将何逢、吴建亦被杀死,钱传瓘遁去。走至香山被吴将陈璋截住去路,好容易夺路逃回。十成水师失去七成。
徐温收兵回镇,徐知诰请派步卒二千东袭苏州。徐温喟然道:“汝策原是甚妙,但我只求息民,敌已远遁,何必多结仇怨!”
诸将又齐请道:“吴越所恃全在舟楫,方今天旱水涸,舟楫不便行驶,这正是天亡吴越的机会,何不乘胜进兵扫灭了他!”
徐温叹道:“天下离乱已是多年,百姓困苦极了,钱公未可轻视。若连兵不解反为国忧,今我既得胜,彼已惧我,我且敛兵示惠,令两地人民各安生业,君臣高枕岂非快事!多杀何益呢!”遂引兵还镇。
接着通使吴越,愿归无锡俘囚。吴越王答书求和。两下释怨休兵彼此和好,却有二十年不起烽烟。
越年五月,吴王杨隆演病危。徐温自升州入朝,与廷臣商及嗣位事宜。或语徐温道:“从前蜀先主临终时尝语诸葛武侯,谓嗣子不才君宜自取。”徐温不待词毕即正色道:“这是何言,我若有意窃位,诛张颢时即可做得,何必待至今日?杨氏已传三主,就使无男有女亦当拥立,如有妄言斩首不赦!”
大众唯唯听命,乃传吴王命令,召丹阳公杨溥监国,徙杨溥兄杨濛为舒州团练使。
未几杨隆演病逝,年仅二十四岁。徐温改立杨行密四子杨溥。他让自己的儿子在朝辅政,自己出镇强藩遥制朝廷。可惜徐温的亲子们都不给力,倒是他的养子徐知诰成为众望所归。
第一百零二章 从家奴到皇帝
南唐亡国之君,一代“词宗”李煜的《虞美人》,既给世人留下了一篇传诵千古的诗词佳作,更让后人从字里行间体会到亡国之君面对国破家亡的无奈与辛酸。
李煜的无奈、屈辱、恐惧……种种难以向他人倾诉的心态跃然纸上,引起后人深深的喟叹和同情。
不过李煜的天下不是生来就有的,而是他爷爷李昪从别人手里抢过来的!李煜值得同情,那被他爷爷抢了天下的杨氏子孙谁来同情?难道爷爷抢了人家的东西,两代以后就觉得理所当然是自己的了?怪不得大家都想做皇帝:因为抢到就是赚到!
相传李昪家门前有颗梨树,结一个果子,大如升,李昪父亲与邻里一起剖开食之,发现有赤蛇在果实中,众人大惊。赤蛇游进李昪母亲的床榻下,李昪母亲不久怀孕,生下了他。
李昪原姓潘,小字彭奴,是徐州人(一说浙江湖州吉安人),其父曾为吉安的一名低级官吏,在烽火连天的战乱中,彭奴沦落为孤儿。后来吴国大将李神福攻打杭州,路经湖州时掳获了一些人口,彭奴也在其中。李神福见彭奴清秀乖巧,便将其带回家中收作家奴,并改姓李。
李神通是吴国创始人杨行密的爱将,杨行密经常到他家中,一次无意中见到彭奴,喜欢得不得了,便夺人所爱,收彭奴为养子,改姓杨。
然而杨行密的几个儿子不能容他,一个劲地排挤他。杨行密找到心腹徐温,将彭奴转手给他为养子,并改姓徐。
徐温有六个亲子,依次为徐知训、徐知询、徐知诲、徐知谏、徐知证、徐知谔,彭奴加入徐家后,便随着“知”字辈,取名徐知诰。
徐知诰天资聪颖,侍奉徐温如父,徐温妻李氏因为与李神通同姓,所以对徐知诰也照顾有加。徐知诰有一次随徐温出行,为一点小事惹得徐温生气,徐温拿起鞭子抽他,撵他走。回家时,徐温发现徐知诰跪拜在门口迎接他。徐温问道:“你怎么还在这里?”徐知诰哭着说:“我一个小孩,离了父母怎么办啊!父亲生气不要我了,我只好回来找母亲,这也是人之常情啊。”徐温于是更加怜爱他。
徐知诰喜欢读书、骑射,立志将来能有作为。十岁时的诗作《咏新竹》中写道:
栖凤枝梢犹软弱,
化龙形状已依稀。
斗转星移,韶光荏苒。徐知诰走出了少年时代以后,很快就出息成一个精明干练的青年,据史书记载,他身长七尺,方额隆准,修上短下,声如洪钟,在同辈子弟中卓尔不群。后由徐温作主,与升州刺史王戎的女儿结为夫妻。
尽管徐知诰已经长大成人,但他对养父养母仍像少年时代那样恭顺孝敬,每日晨昏定时请安。在徐知诰的影响和带动下,性情温顺的王氏对公婆也竭尽孝道。倘遇二老身体不适,他们更是关怀备至。一次徐温患了重病,多日卧床不起,他的六个亲生儿子互相推诿,谁都不愿留在病榻旁守护。只有徐知诰和妻子王氏日以继夜悉心护理,亲自煎汤喂药。时近半年,徐温大病痊愈,王氏却因操劳过度大病卧床,诊治无效身亡。
王氏病故,徐温异常悲痛。论人品和才干,徐温的几个亲生儿子都不如他。于是徐温又给徐知诰续了家室宋福金。宋氏系江夏人宋韦滔之女,幼年流离于乱兵之中,为王戎收留。后随王戎女儿来到徐知诰身边,王女去世后宋氏便成了继室。
有一次徐府子弟大摆酒宴,按照长幼尊卑依次给徐温拜寿。席间徐温借题发挥,纵论孝道。当着众多亲友的面,不厌其烦地表彰徐知诰的孝行;同时又半是劝诫半是警告,谆谆教诲亲生诸子:“别看徐知诰与汝等不是一奶同胞,但自从他来到我家以后,待我就像生身之父,甚至比对生身之父还亲。汝等切勿与他貌合神离,定要亲如手足,风雨同舟共撑家业。”事后徐温又致书杨行密,夸耀徐知诰德才非凡,喜爱之情跃然纸上。杨行密一听大喜过望。他既为自己有伯乐之识而自豪,又为徐知诰有千里马之才而庆幸。他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逢人就讲:“徐知诰是个俊杰,众将的儿子中没有人比得上他。”杨行密慧眼识英雄,但他死也不会想到,徐知诰(李昪)和他的儿子李璟,数十年后会做出逼迫杨氏族人乱伦,乃至灭绝杨氏宗门的禽兽恶行来!
徐温是吴国有名的权臣,杨行密在世时,他信誓旦旦,杨行密一死,他就不怎么安分了,没过几年便伙同另一权臣张颢杀死杨行密的继承人杨渥,另立杨渥之弟杨隆演为国君。
杨隆演在位前期,徐温与张颢为了权利打得火热,最终徐温除掉张颢,成为吴国实际主宰者。掌握军政大权后,徐温划出六个州建立齐国,封齐国公,在金陵(今江苏南京)建立了新的根据地。同时,徐温提拔长子徐知训为执政,自己则迁至金陵,遥控吴国朝政。用养子徐知诰为楼船副使,防遏升州。
后来徐知诰被提拔为润州(今江苏镇江)团练使,手中握有重兵。吴天祐十五年(918年)六月,徐知训因为在朝中为非作歹,被副都统朱瑾杀死。徐知诰闻讯后从润州带兵杀入广陵,接管了朝政。此后,徐知诰与徐温一个在广陵主持政务,一个在金陵营建新都,为篡位做准备。
徐知诰认为,吴国自杨行密创建以来,根深蒂固,贸然改朝换代,必定会引起轩然大波。为此徐知诰一反徐知训的作为,恭恭敬敬地事奉吴王杨隆演,并且非常谦卑地对待士大夫,宋齐丘、骆知祥、王令谋等人都成了他的重要谋士,其他流落在境内的士人也都加以任用。徐知诰还经常派人到民间了解疾苦,遇有婚丧匮乏的,便设法予以周济,因此赢得了人们的好感。尽管徐温身居金陵遥秉大政,但人心大多已归向徐知诰。
杨隆演死后,徐温父子又立杨行密的第四子杨溥为吴王。在徐温、徐知诰的再三劝进下,杨溥称帝,这是徐氏取代杨氏的一个阴招。只有杨溥当了皇帝,徐氏父子才能封王,地位才能进一步提升;也只有杨溥当了皇帝,徐氏父子才能逼迫其禅让,通过和平手段堂而皇之地谋朝篡位。
公元927年(顺义七年),徐知诰宴请徐知询,以金钟盛酒,向徐知询劝酒道:“希望弟弟能活一千岁。”徐知询怀疑酒中有毒,便倒出一半给徐知诰道:“我愿意和哥哥各享五百岁。”徐知诰大惊失色一时语塞。
两人僵持不下,你推我让不知所措。这时伶人申渐高抢过两个酒杯一饮而尽,接着端着酒杯离开,两人愕然在堂。事后徐知诰派人送去解药,但为时已晚,申渐高已经头部溃烂而死了。
徐知询心知肚明,此后对徐知诰加倍提防。
公元927年,徐温病逝,时年六十六岁,追封齐王。徐知询被徐知诰控制起来,自此吴国大权落在了徐温的养子徐知诰手中。
公元936年,万事俱备的徐知诰终于按捺不住称帝之心了。可是吴帝杨溥正当年,既无过失(傀儡皇帝有个屁过失),又无疾病,徐知诰不想等到杨溥死后再篡位,便决定找几位重量级的代表劝说杨溥让位。
此时经过政治清洗和时间淘汰,当年的杨氏集团原始股东只剩下镇南军节度使李德诚和德胜军节度使周本最有份量,且两人当初都是赵鍠的部下。
周本是个比较纯粹的武将,本来不想掺合,可是架不住家人苦劝,只得硬着头皮担纲劝进大事。
经过多年政治风雨洗礼的李德诚早已不是当年的小给使了,他得为自己的家族和部属考虑。在他看来自己和杨家的那点儿恩义,在为杨家效命的岁月里还得差不多了。而且自己不仅是杨家的女婿,也是徐氏的亲家,两头都一样,背着抱着一边沉。因此他没有什么心理负担地接受了徐知诰的重托,冲在了劝进队伍的前列。
劝进使团先是到扬州盛赞徐知诰的功德,忽悠杨溥主动效法尧舜,千万不要恋栈毫无意义的傀儡帝位。事已至此,杨溥还能说什么呢?
然后劝进使团又来到金陵,恭请徐知诰接受禅让。徐知诰是个讲究的人,作戏得作全套,明明是自己指使的,还要装模作样地多次拒绝,然后才勉为其难地接受。在这个过程中,老李同志无疑将自己的戏精天赋发挥到了极致,哭着闹着非要徐知诰接受天命,为天下苍生造福,搞得徐知诰不接受都不行。
老李的戏演过了,徐知诰的谋主宋齐丘看不下去,就对他的儿子李建勋说:“令尊是吴国元勋,怎么能这样没节操呢?“宋齐丘还特意写信给李德诚,劝他不要太心急。
宋齐丘与徐知诰交心多年,断然不会偏袒杨家,他所以劝阻李德诚,主要是觉得演员要按剧本演,不能冒犯自己这个总导演,李德诚抢了他的戏份。
杨溥已成赘瘤,只得推位让国禅位于齐王。徐知诰建太庙社稷,改金陵为江宁府,即皇帝位,改吴天祚三年为升元元年,国号大齐。尊吴王杨溥为高尚思玄弘古让皇帝,自称受禅老臣。用宋齐邱、徐玠为左右丞相,周宗、周廷玉为内枢密使,
徐知诰称帝后,立宋氏为皇后,儿子景通为吴王。
李世民阴魂不散,又有人拜他为祖宗了,徐知诰称帝后,说他是唐太宗的第十八代子孙!改名李昪,国号为唐,立唐高祖唐太宗庙,史称南唐。
这一年李昪五十岁,头发胡子都白了。由潘姓改李姓,由李姓改杨姓,由杨姓改徐姓。又从徐姓改李姓。一个孤儿,四姓家奴,最终熬成了开国皇帝。这份传奇,在历代帝王中是罕见的。
其实后唐、南唐跟大唐一毛钱关系都没有!后唐李克用父子都是沙陀人,赐姓李,李嗣源是李克用养子,李从珂又是李嗣源养子,他们与唐高祖唐太宗早就没有关系了!为了当皇帝,石敬塘认德光为父都行,李存勖、李昪拜李渊、李世民为祖宗也未尝不可!
李昪徙让皇帝杨溥至润州丹阳宫,派兵防守,阳称护卫,阴实管束。杨溥在乘舟南行时百感交集,吟了一首凄惨悲戚的七律《渡江》:
江南江北旧家乡,
二十年来梦一场。
吴苑宫闱今冷落,
广陵台榭亦荒凉。
烟迷远岫愁千点,
雨打孤舟泪万行。
兄弟四人三百口,
不堪回首细思量。
李昪自幼生长于金戈铁马之中,亲身经历过刀光剑影的血雨腥风。每逢想起那烽火连天、尸横遍地的残酷年月,他的耳边就仿佛响起孤儿寡母令人心碎的哭诉声。所以当战争的阴霾在江淮大地上消散之后,他发誓不再轻易动用刀兵,以免生灵枉遭涂炭。
李昪即位之初,谋臣武将急于建功扬名,争相上疏谏言:“陛下中兴,北方多难,宜出兵拓展疆土。”同时竭力鼓动他拿近邻楚和吴越两国开刀。当他伏案披览这类奏章时,先是摇头叹息不以为然,继而朱笔批示:“百姓皆父母所生,汝等何必要使其肝脑异处,膏涂草野呢?讨伐之议愿勿复言。”从此恪守保境睦邻之策,力戒穷兵黩武之举,尽量化干戈为玉帛。
南唐升元五年夏天,“素为敌国”的吴越京师大火多日不息,宫室、府库、铠甲、仓廪焚烧殆尽。钱元瓘惊悸而死,年仅十三岁的钱弘佐嗣位,主少国弱,朝野上下六神无主,面对满目废墟不知所措。这时南唐一些武将力主趁火打劫,纷纷请命出兵,扬言“我师晨出,而暮践其庭”。李昪对臣下极力劝阻:“众卿所言何其毒也!奈何乘人之危落井下石?横生屠戮朕所不忍;救灾睦邻才是圣贤倡导之正道。”因而不仅没有出兵征伐,反而派人前去吊唁,送去许多礼物,资助吴越治丧度灾重建京城。大臣冯延巳对李昪的这种反常举动困惑不解,背后讥讽他说:“此田舍翁所为,不足以成大事也!”李昪听后一笑了之,也不加罪。
相传江州陈氏宗族多至七百口,仍不分家,每食必设广席,长幼依次坐食。又畜犬百余,也共食一牢,一犬不至,诸犬不食。当时称为德政所及,因有此瑞。
好容易做了七年皇帝,李昪年已五十六岁,未免精力衰颓。方士史守冲献入丹方,照方合药服将下去,起初似觉一振,后来渐致躁急。近臣谓不宜再服,李昪不从。忽然间背中奇痛,突发一疽,李昪不令人知,密召医官诊治,每晨仍强起视朝。无奈疽患愈剧,医治无功,乃召长子李璟入侍,未几弥留,执李璟手与语道:“德昌宫积储兵器金帛约七百余万,汝守成业,善交邻国,保全社稷。我试服金石欲求延年,不意反自速死,汝宜视此为戒!”
说至此,李昪将李璟的手牵入口中,啮指出血才行放下,涕泣嘱咐道:“他日北方当有事,勿忘我言!”
李璟唯唯听命。
当晚李昪去世,李璟秘不发丧,先下制命齐王监国,大赦中外。越数日不闻异议,方宣遗诏即皇帝位,改元保大。
凭借机遇与努力,李昪实现了从乞丐到皇帝的人生跨越,践行了“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理念,书写了一段令人难以置信的人生传奇。作为一国之君,他一贯礼贤下士,虚心纳谏,安置流民,轻徭薄赋,崇文重教,勤俭节约,爱惜民力,睦邻友好,为他博取了贤明帝王的美誉。
不过李昪软禁杨氏宗室,逼迫他们乱伦,做得也太过分。公元956年,周世宗听说杨氏遭遇,派人前来慰问。南唐国主李璟闻讯后,猜忌心顿起,随即派人将杨氏灭族。
第一百零三章 二女嫁一夫
却说南唐江州地方,德化县有个知县,姓石名璧,原是抚州临川县人氏,流寓建康。四旬之外,丧了夫人,又无儿子,止有八岁亲女月香,和一个养娘随任。那知县为官清正,退堂之暇,就抱月香坐于膝上,教她识字,有时叫养娘和她下棋、蹴踘。一日养娘和月香在庭中蹴踘。养娘一脚踢起,去势重了些,那球连跳几跳的滚入一个地穴里。那地穴原是埋缸贮水的所在,约有二三尺深。养娘手短揽不着,正待跳下穴中去取球儿。
石璧道:“且住!”接着问女儿月香道:“你有办法让球儿走出来么?”月香想了想说:“有计了!”即教养娘提过一桶水来倾在穴内。那球便浮在水面。再倾一桶,穴中水满,其球随水而出。石璧见其女儿取水出球智力过人,不胜之喜。
谁知石璧官星不现,飞祸相侵。一夜仓中失火,急去救时,已烧损官粮千余石。那时米贵,一石值一贯五百。离乱之际军粮最重。南唐法度,凡官府破耗军粮至三百石者,即行处斩。因为石璧是个清官,而且火灾天数,并非本官私弊。上官替他分解保奏。唐主怒犹未息,将本官削职,要他赔偿。估价一千五百余两。石璧把家私变卖未尽其半。石璧被追逼不过,郁成一病,数日而死。遗下女儿和养娘二人,少不得着落牙婆官卖,取价偿官。
却说本县有个百姓名叫贾昌,昔年被人诬陷坐牢,问成死罪在狱,石知县到任后审出冤情将他释放。贾昌一向在外为商,近日方回。听说石知县身死,即往抚尸恸哭,又备办衣衾棺木与他殡殓。
贾昌合家挂孝,买地茔葬,听说小姐和养娘着牙婆官卖,慌忙带了银子到李牙婆家问价。李牙婆取出官票来看:养娘十六岁,只判得三十两。月香十岁,倒判了五十两。原来月香虽然年小,容貌秀美可爱;养娘不过粗使之婢,故此判价不等。贾昌并无吝色,身边取出银包,兑足八十两纹银交付牙婆,又谢他五两银子,即时领取二人回家。
月香自从父亲死后,一直哭哭啼啼。今日不认得贾昌是什么人,买他归去必然落于下贱。一路痛哭不已。养娘道:“小姐,你今番到人家去,不比在老爷身边,只管啼哭必遭打骂。”月香听说愈觉悲伤。谁知贾昌一片仁义之心,领到家中与老婆相见,对老婆说:“这个是恩人石相公的小姐,那个是伏侍小姐的养娘。我当初若没有恩人,此身死于缧绁。今日见他小姐如见恩人之面。你可收拾一间香房教她两个住下,好茶好饭待她,不可怠慢。待她长成,就本县择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嫁她出去,恩人坟墓也有个亲人看觑。那个养娘依旧教她伏侍小姐,让她两个做些女工,不要在外答应。”
月香见贾昌如此分付老婆,慌忙上前万福道:“奴家卖身在此,为奴为婢理所当然。蒙恩人抬举,此乃再生之恩。乞受奴一拜,收为义女。”说罢即忙下跪。贾昌那里肯要她拜,别转了头,忙教老婆扶起道:“小人蝼蚁之命,都是老相公所赐,小人怎敢妄自尊大。暂时屈居寒家,只当宾客相待。望小姐勿责怠慢,小人夫妻有幸。”月香再三称谢。贾昌分付家中男女都称她为石小姐,小姐则称贾昌夫妇为贾公贾婆,不在话下。
贾昌的老婆不甚贤慧,因为月香生得清秀乖巧,自己又无儿女,便想收她做个螟蛉女儿,听说宾客相待,先有三分不耐烦了,贾昌在家,朝餐夕食也还成个规矩,口中假意奉承几句。后来贾昌在外为商,茶不茶,饭不饭,却是另一样光景。常叫养娘到外边杂差,不容她一刻空闲。又每日限定小姐做多少女工。若手脚迟慢,便捉鸡骂狗,口里好不干净。
忽一日贾公回家,正撞着养娘在外汲水,面庞比以前更加黑瘦。贾公道:
“养娘,我只教你伏侍小姐,谁要你汲水?且放着水桶,另叫人来担罢。”养娘放了水桶,动了个感伤之念,不觉滴下几点泪来。贾公甚疑。见了老婆问道:“石小姐和养娘没有事么?”
老婆道:“没有。”贾公初归事体多头,也就搁过一边。又过了几日,贾公偶然到近处人家走动,回来不见老婆在房,自往厨下去寻她说话。正撞见养娘从厨下来,也没有托盘,右手拿一大碗饭,左手一只空碗,碗上顶一碟腌菜叶儿。
贾公闪在隐处看时,养娘走进石小姐房中去了。贾公悄悄的走到房前向门缝里望时,只见石小姐将这碟腌菜叶儿过饭。贾公心中大怒,便与老婆闹将起来。贾公道:“我原说只要养娘与小姐在房中作伴,谁要她出房担饭!前日养娘噙着泪在外汲水,我已疑心家中与她为难,只为匆忙不曾细问。原来你恁地无恩无义!连石小姐都敢怠慢。现放着许多荤菜,却教她吃白饭,是何道理?我在家尚然如此,我在外时可知连饭也吃不饱呢。”老婆道:“别人家丫头,你却恁般疼他。养得白白壮壮,你想收她做小老婆么?”
“放屁!说的什么话!你这样不通情理的人,我不与你讲嘴。自明日为始,我教当直的每日另买一份肉菜供给她两口,不要在家火中算帐,省得夺了你的口食,你又不喜欢。”老婆口里含含糊糊哼了几句,也不言语。从此贾公分付当直的,每日肉菜分做两份。却叫厨下丫头们安排送饭。
月香在贾公家一住五年,看看长成。贾昌意思要访个好主儿,嫁她出去方才放心,何期姻缘不偶:出身低微的,贾公怕辱没了石知县,不肯俯就;略有名目的,又不肯要百姓人家的养娘为妇;所以好事难成。贾公见姻事不就,家中供给又立了常规,舍不得耽搁生意,只得又出外为商。
忽一日,贾公书信回来,又寄许多东西与石小姐。书中嘱付老婆:“好生看待,不久我便回来。”那婆娘把东西收起,心里想道:“老王八把这两个女子养着,一定起了什么不良之心。那月香花容月貌年已长成。若是有意留她,那时我争风吃醋也就迟了。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把她两个卖了,老王八回来也只一怪。难道去赎她回来不成?”
当下分付当直的:“与我唤那张牙婆来,我有话说。”不一时,当直的将张婆引到。贾婆教月香和养娘都相见了,然后对张婆说道:
“我家六年前讨下这两个丫头。如今大的忒大了,小的又娇娇的,做不得生活,我要卖她们出去。你与我寻个主儿。”原来当先官卖是李牙婆经手。此时李婆已死张婆出尖。张婆道:“那年纪小的,正有有个主儿在此,只怕大娘不肯。”贾婆道:“有甚不肯?”张婆道:“就是本县老爷钟离义,寿春人氏,亲生一位小姐,许配德安县高大尹的公子,不日就要来娶亲。本县嫁装都已备全,只是缺少一个随嫁的养娘。宅上这位小娘子正中其选。只怕大娘不舍得与他。”贾婆心道:我正要寻个远方的主顾!况且知县相公要了人去,丈夫回来也不敢则声。便道:
“做官府家的陪嫁,胜似在我家十倍,我有什么不舍得。只是不要亏了我的原价才好。”张婆道:“原价多少?”贾婆道:“十来岁时就是五十两讨的。如今饭钱又花了不少。”张婆道:“吃饭算不得帐,这五十两银子包在老身身上。”贾婆道:“那一个老丫头也替我觅个人家便好。她两个一伙儿来的,去了一个,另一个也养不住了。况年纪二十之外,正是要老公的时候,留她干嘛?”张婆道:“那个要多少身价?”贾婆道:“原是三十两银子讨的。”牙婆道:“粗货儿,值不得这许多。老身有个外甥在身边,三十岁了,他两个倒是一对儿。”贾婆道:“既是你的外甥,我便让你十两银子,只要能卖掉就好。”
张婆道:“若讲得成时,一手交钱,一手就要交货。”
却说钟离义到任已有一年三个月了。钟离大尹与德安高大尹原是同乡。高大尹生有一子名曰高登,年十八岁。钟离公女儿小字瑞枝,年方一十七岁,选定今年十月望日出嫁。此时九月下旬,吉期将近。钟离公分付张婆寻个陪嫁。张婆得了贾家这头门路,就去回复大尹。大尹道:“若是人物好时,就是五十两也不多。明日库上来领价,晚上就要进门的。”张婆道:“领相公钧旨。”当晚回家与外甥赵二商议,有这相应的亲事与他完婚。赵二欢喜了一夜,次早凑足二十两银子交与张婆。张婆又到县库上兑了五十两银子来到贾家,把这两项银子交付与贾婆。
少顷,县中差两名皂隶,两个轿夫,抬着一顶小轿,到贾家门首停下。贾家初时并不让月香晓得。临期才打发他上轿。月香不知教他哪里去,和养娘两个哭天叫地不肯离去。贾婆不管三七二十一,和张婆两个,你一推,我一搡,赶她出了大门,到门外张婆方才说明:“小娘子不要啼哭了!你家主母将你卖与本县知县相公处做小姐的陪嫁,此去好不富贵!官府衙门不是耍处,事到如今哭也无益。”月香只得收泪上轿而去。轿夫抬进后堂,月香拜见钟离公和夫人。钟离公厚赏张婆不在话下。
张婆出衙,已是酉牌时分。再到贾家,只见那养娘思想小姐,正在厨下痛哭。贾婆对他说道:“我把你嫁与张妈妈的外甥,一夫一妇比做养娘强多了,莫要悲伤!”张婆也劝慰一番。赵二在混堂内洗了个净浴,打扮得帽儿光光,衣衫簇簇,自家提一碗灯笼前来接亲。那养娘拜别贾婆,即日与赵二成亲。
却说月香自那日进了钟离相公衙内,次日夫人分付新来婢子打扫中堂。月香领命携帚而去。钟离义梳洗已毕步入中堂,只见月香呆呆地望着庭中的一个土穴,两眼流泪汪汪。钟离公问其缘故,月香愈加哀泣。钟离公再三诘问,月香方才收泪言道:“贱妾幼时曾于此地蹴球为戏,误落球于穴中。今虽年久尚然记得。睹物伤情不觉哀泣。愿相公俯赐矜怜勿加罪责!”
钟离公大惊道:“汝父姓甚名谁?你幼时如何得到此地?。”月香道:“妾父姓石名璧,六年前在此作县尹。只为天火烧仓,朝廷将父革职勒令赔偿。父亲病郁而死。有司将妾和养娘卖到本县贾公家。因贾公出外为商,其妻不能相容,将妾转卖于此。只此实情并无欺隐。”
钟离公听罢大惊,正是兔死狐悲物伤其类:“我与石璧一般是个县尹。他只为遭时不幸遇了天灾,亲生女儿就沦于下贱。我若不闻不问,同官体面何存!石公九泉之下,以我为何如人也!”
当下请夫人上堂,就把月香的来历细细叙明。夫人道:“似这等说,他也是个县令之女,岂可贱婢相看。如今女儿嫁期已近,相公何以处之?”钟离公道:
“今后不要月香服役,可与女孩儿姊妹相称。下官自有处置。”即时修书一封,差人送到亲家高大尹处。高大尹拆书观看,原来是求嫁二女。书上写道:
男婚女嫁,虽父母之心;舍己成人,乃高明之事。近因小女出阁,预置媵婢月香,见其颜色端丽,举止安详,心窃异之。细访来历,乃前任石县令之女。石公廉吏,因仓火失官丧躯,女亦官卖,辗转售于寒家。同官之女,犹吾女也。此女年已及笄,仆意将她与小女同嫁令郎,特此拜恳,伏惟情谅。钟离义顿首。”
高大尹见书大喜,即时回书云:
鸾凤之配,虽有佳期;狐兔之悲,岂无同志。亲翁既以同官之女为女,在不宁不以亲翁之心为心?此女廉吏血胤,无惭阀阅。愿亲家即赐该女为儿妇,妆奁不须求备,时日且喜和同。高原顿首。
钟离公得书大喜道:“如此处分,方为双美。高公义气,不愧古人。吾当拜其下风矣。”当下即与夫人说知,将一副妆奁剖为两分,衣服首饰稍稍增添。二女一般并无厚薄。到十月望前两日,高公安排两乘花轿迎接两位新人。钟离公发了嫁妆去后,又唤出瑞枝、月香两个女儿,教夫人吩咐她们为妇之道。二女拜别而行。到了德安县中,三人拜堂合卺。高公夫妇欢喜无限。
不久贾昌回来,不见月香和养娘。询知其故,与婆娘大闹几场。后来得知钟离相公将月香与小姐一同嫁与高门。贾昌无处用情,于是把银二十两要赎养娘送与石小姐。那赵二夫妻不忍分离,情愿做一对投靠。贾昌领了二人直奔德安县,禀知高公。高公遂将赵二夫妻收留,并以金帛厚酬贾昌。
贾昌不受而归。因恼恨老婆无义,立誓不与她相处;另招一婢,竟然生下两男。后人有诗叹曰:
人家嫁娶择高门,
谁肯周全孤女婚?
试看贾公阴德报,
皇天不负好心人。
古代一个男人可以娶几个老婆,可是现在不行。看官看看可以,不能学样。
第一百零四章 闽国之乱
却说在黄巢打进长安,各地起义不断时,寿州人王绪也起兵攻入固始,扩充军队发展势力。
王潮(王审潮)当时在县里担任佐史,虽然只是小吏,因为办事公道,很受百姓推崇。
据说王潮的祖先是东晋开国丞相王导,到了王潮这一代,家道中落,日子过得很艰难。
王潮有两个弟弟名叫王审邽、王审知,三兄弟被乡人称为“王氏三龙”。
王审知字信通,一字详卿,生得隆额方口相貌雄伟。
王绪听说王潮兄弟很有名气,便将他们招进军中。
因为王审知常骑白马作战,军中美称其为“白马三郎”。王绪兵少势薄,为了站稳脚跟,他投靠据守蔡州的秦宗权。秦宗权任命他为光州刺史,让他配合攻打黄巢起义军。王绪不愿意受制于人,迟迟不肯发兵。秦宗权便兴师问罪,王绪寡不敌众,只好退出固始南下发展。他们一直打到福建境内,军队也发展到了数万人,但这时内部却发生了变故。
王绪趁乱世起兵,虽然豪爽,但度量极小。当时有术士谎称其军中有暴乱之人,于是他借机将魁梧的和有才干的人都杀死。后来他领兵到了漳州,又借口路险粮少,命军中不得携带老弱。当时王潮兄弟扶着老母亲随军而行,王绪命人杀了王潮母亲,众将士纷纷为她求情,王绪只好作罢。王潮担心日后再被王绪借口加害,于是发动兵变将王绪拿获囚禁,王绪不久自杀。
王绪死后,众将推选王潮当了主将。王潮整肃军纪,禁止骚扰百姓抢掠财物,又和得力将领结拜,巩固了自己的地位。在王潮的大力整顿下,这支军队军纪严明,秋毫无犯,所到之处大受百姓欢迎,赢得了民心。
这时有位泉州人张延鲁到军前控诉泉州刺史横暴不法的劣迹,泉州是天下闻名的通商口岸,财货汇集,王潮吊民伐罪,于光启二年(886年)率兵攻占泉州。
王潮占据泉州不久,福建观察使陈岩表奏其为泉州刺史。王潮兄弟得到朝廷认可,就此立足泉州。
公元891年,陈岩病重,临终让人召王潮入福州,想把福建托付给他。这是那时候典型的政权交接形式,那些拥兵自重的节帅可以自己选定接班人,然后向朝廷报备,朝廷只能捏着鼻子盖章认可。
然而陈岩效法三国陶谦的做法却让他的妻弟范晖大为恼怒。时任福州护军的范舅爷二话不说,自称留后发兵拒绝王潮。
此时的王潮已经鸟枪换炮,吞并福建的野心如野草般疯长。加上范晖上台后骄狂奢侈,福州将士大失所望,一些与王潮交好的将领跑到泉州鼓动王潮,更加助长了王潮的讨范之心。
翌年二月,王潮派堂弟王彦复为都统、亲弟王审知为都监,统兵攻打福州。福州毕竟是重镇,城高池深,王审知兄弟苦战一年却未能攻下。
王审知等人久战力疲,就想班师。哪知王潮一口拒绝。王潮回信称:“军队打光了,我再给你们招兵买马;大将战死了,我再提拔新将领;新将领阵亡了,我就亲自上阵攻城。”这等于是给王审知下了死命令。
王审知知道没有回旋余地,索性拼力攻城。
893年,王审知攻克福州。范晖弃城逃跑,最终被部将杀死。
进入福州的王氏兄弟为了笼络人心,下令厚葬陈岩并抚恤其家属,王潮还把自己的女儿嫁给陈岩的儿子,一大批陈岩旧部终于安下心来。
不久唐廷正式任命王潮为福建观察使,王审知为副使,王氏兄弟从此合理合法地占有了福建全境。
王潮担任元帅的时候,请占卜师给自己的两个弟弟算命,得到的结论是“一人胜一人”。当时王审知就在身边,听后浑身大汗而退。
王潮在任期间执法严明,即便是王审知“有过”,王潮也“辄加捶楚,不以为嫌”。王审知也毫无怨色。王潮临终之前,认为自己的儿子都没有王审知有才能,便舍弃儿子,任命王审知为“权知军府事”。王潮病逝后,王审知推戴次兄王审邽为泉州刺史,但王审邽推辞不受。王审知便自称福建留后,并上表于唐朝朝廷。
王潮死后,王审知在表面上表现了谦让的姿态,首先请二哥王审邽主持葬礼,王审邽把王潮墓建在晋江盘龙山,减少王潮在福州的影响,符合王审知心意;其次王审知声称把位子让给王审邽,请二哥继位,但暗中却叫人散布童谣:“潮水来,岩头没;潮水去,矢口出。”意思是:王潮来了,陈岩死了;王潮去世,王审知继位。“矢口”即“知”字。王审知在一次庙会上还安排一个坐禅的和尚指着自己说道:“金轮王第三子降人间,专生杀柄”。在舆论导向下,王审知顺利继位。
王审知设立招贤院,吸取大批“贤能之士”,即使村僻野人,只要有一技之长的,他都网罗而来加以重用.。他待人以诚,对来投的文人学士关怀备至。这些学士“东浮荆襄,南游吴越”,走过很多的地方,他们不肯留在中州向朱温稽首称臣,也不肯北往河东充当李克用的幕僚,却愿意千里迢迢跑来偏僻的福建,他们不事别人,唯独要事王审知,证明王审知真的是深得文人学士之心的。
王审知在位期间,始终奉中原王朝为正朔,每年都遣使入贡后梁。李存勖灭梁后,王审知又一如既往地遣使朝贡,李存勖颇为感动。
王审知招揽海中蛮夷前来经商。当时海上有一个叫黄崎的地方,被波涛阻隔,一天傍晚被风雨雷电震击,后来开辟成为港口,闽人认为是王审知功德所致,称为“甘棠港”。
同光三年(925年)五月,王审知患病卧床,命长子威武节度副使王延翰为“权知军府事”。十二月十二日,王审知去世,终年六十四岁,谥号忠懿王。王延翰嗣位,自称威武留后。王审知生前许多人劝他称帝,但他力排众议说:“我宁为开门节度使,不作闭门天子”,始终没有称帝的野心。
王延翰身材高大,皮肤美白如玉,喜好读书,颇通经史。王审知在世时对其管束严厉,王延翰尚能协助父亲处理政务。父亲病重期间,王延翰“力侍汤药,寝食俱忘”。
王延翰嗣位后,后唐封他为节度使。王延翰好色,妻子崔氏貌甚丑陋。王延翰广选良家女充当妾媵,崔氏接连加害,一年中伤毙八十四人。后来崔氏暴亡。王延翰很是欣慰,从此暴虐纵淫为所欲为。
弟弟王延钧上书极谏,被黜为泉州刺史。王延钧很是不平,便与王延禀私下设谋欲杀王延翰。
王延禀为王审知养子,素与王延翰有隙,时任建州刺史,王延翰写信让他帮助选取宫女,王延禀回信很不客气,于是他们间的矛盾更深。
此次与王延钧合兵进袭福州。王延禀顺流而下先到福州,福州指挥使陈陶率众抗拒,兵败后陈陶自杀。当天夜晚,王延禀率领一百多壮士直奔福州西门,踏着梯子进入城内,把看守大门的人抓起来,打开兵库取出武器。到寝门时,王延翰吓得藏匿在其他房间里不敢出来。
王延禀抓获王延翰后,说他与妻子崔氏合谋毒死王审知,然后在紫宸门外将他斩杀。
当天王延钧到达城南,王延禀打开城门让他进去,并尊崇他为威武军留后。王延钧仍令王延禀还守建州,一面详报唐廷。唐廷封王延钧为闽王。
王延禀回建州时,王延钧到郊外饯行,王延禀临别之前对王延钧说:“好好继承先人之志,不要麻烦老兄再来!”王延钧答应了。
王延钧杀兄攘位据闽数年,有次遇疾不能视事,王延禀率子王继雄来袭福州。王延禀率兵攻击西门,其子王继雄从海路攻击南门,王延钧派王仁达抵抗。王仁达在船上埋伏精兵,然后树起白旗假装投降。王继雄信以为真。可是登船之后,王仁达伏兵齐发杀死王继雄,割下首级挂在西门,兵士见到后都溃散逃走。
王延禀被俘,王延钧病已少愈,他讽刺王延禀道:“我没有继承先人之志,麻烦老兄又来一趟!”王延禀不能回答,王延钧喝令推出枭首。
王延禀之子王继升在建州听说父亲战败,就逃奔到吴越国。王延钧遣弟王延政往抚建州,闽地复安。
长兴三年(932年),王延钧上书后唐朝廷说:“楚王马殷,吴越王钱镠都是尚书令,现大都已去世,请封臣为尚书令。”后唐没有应允,王延钧于是拒绝向后唐朝贡。
王延钧崇信鬼神、道家之言,曾取道号为玄锡。信任道士陈守元,并大兴土木建造宝皇宫让陈守元居住。陈守元对王延钧说:“宝皇命王爷暂且退位,以后可当六十年天子。”王延钧欣然退位,命其子王继鹏掌管府事。不久复位,派陈守元问宝皇:“我六十年后将干什么?”陈守元转达宝皇的话说:“六十年后,将做大罗仙人。”
长兴四年(933年),闽国有人说,王延钧未成国主之前所住的真封宅有龙出现,王延钧便把真封宅改名为龙跃宫,并正式称帝,在宝皇宫受封,改年号为龙启,国号“大闽”。追谥王审知为昭武孝皇帝,庙号太祖,建五庙,设百官,改福州为长乐府。
闽国狭小国用不足,任中军使薛文杰为国计使。薛文杰经常派暗探查访民间隐情,凭空捏造罪名逮捕富人、土豪,并没收他们的财产以资国用。为了查明他们财产的多寡,薛文杰经常使用酷刑,拿铜熨斗熨他们的全身,并捶打“犯人”的胸、背,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在这种情况下,被虐杀的富人、土豪比比皆是,中产以上的家庭大都破产。建州土豪吴光因为畏惧薛文杰的迫害,竟率众万余叛逃南吴。
薛文杰与枢密使吴英不和,吴英患病请假,薛文杰对吴英说:“主上让公担任枢密使,但公屡次告病请假,主上想罢免公。”吴英说:“怎么办呢?”薛文杰哄骗吴英说:“如果主上派人来探病,就说‘头痛而已,没有别的病。’”吴英相信了。第二天王延钧叫妖巫查看吴英的病情,妖巫说:“进入北庙,看见吴英被崇顺王审讯,说:‘你怎么敢谋反?’用金槌敲其头。”王延钧把妖巫说的话告诉薛文杰,薛文杰说:“不能轻信妖巫,应该去问一下他的病情。”王延钧派人去问他,吴英说:“头痛。”王延钧确信了妖巫的话,把吴英抓进监狱,命薛文杰审讯他,吴英被迫招供,被杀。吴英曾主管闽军深得军心,士兵们听说吴英被杀忿怒不已。
同年南吴进攻建州,王延钧派兵援救,士兵们不肯前去,说:“把薛文杰交出来就进军。”王延钧爱惜薛文杰不愿交出,其子王继鹏请求交出薛文杰以解燃眉之急,就用槛车把薛文杰送到军中。薛文杰精通算命之术,虽然情况对他不利,但他丝毫不以为意,大言不惭地对押解官讲:“我刚刚给自己算了一卦,只要能在路上熬过三天,我就不用担心了。”押解官明白他的意思,知道三天后皇帝必然会颁布赦令,那时想杀薛文杰就不可能了。所以押解官下令日夜兼程,只用两天时间便赶到前线。
前线官兵见到槛车中的薛文杰后,顷刻之间便将他乱刃分尸。
薛文杰被杀后的次日,王延钧果然派来使者赦免他,可他已经没有了。
当初薛文杰为王延钧造槛车,认为以前的槛车太松阔,就设计新槛车,让上下贯通,里面铁芒相对,一不小心就碰到铁芒,做成后,他自己最先尝到滋味。
王审知有个小妾名叫陈金凤,出落得十分漂亮,善歌舞,通音律。王审知封她为才人,极受宠幸。
王延钧称王之后,有个叫李仿的内侍向他推荐金凤的美貌。王延钧一见之下大为倾倒。于是立她为淑妃。933年王延钧称帝,又立陈金凤为皇后。陈金凤本来是王审知的侍妾,现在成了王延均的皇后,这情形颇似武则天与唐高宗的关系,属于乱伦。
王延钧既贪女色,复爱娈僮。有小吏归守明,面似冠玉,肤似凝酥,他即引入宫中与之欢狎,号为归郎。陈金凤也愿意与归郎作并头莲,归郎乐得奉承。于是金凤与归郎夜夜同床时时并坐。王延钧曾命锦工作九龙帐掩蔽大床,国人探悉宫中情形,作一歌词道:“谁谓九龙帐,只贮一归郎!”
陈金凤又招入百工院使李可殷与其通奸。李可殷是个伟岸男子,仿佛战国时候的嫪毒。
无独有偶,闽国除了皇后陈金凤外,又出了一个李春燕。
李春燕为王延钧侍妾,妖冶善媚不下陈金凤。姿态比陈金凤尤妍。王延钧也加爱宠,令居东华宫。
这天王延钧在宫中歇息,李春燕在旁侍候。一会儿王延钧鼾声渐起,李春燕料他一时半刻不会醒来,急忙回自己寝所打扮一番,又匆匆赶回皇宫。
这时路边闪出一人,对着李春燕深深一揖。李春燕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却是不久前刚刚探望过皇上的太子王继鹏。
李春燕朝王继鹏欠了欠身子,待要继续往前走,王继鹏却不避嫌疑,伸出双臂挡住李春燕。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李春燕,肆无忌禅地说:“夫人天姿国色,青春年少,天天陪侍父皇岂不委屈?若蒙夫人错爱,继鹏死生不忘!”
李春燕见继鹏言语轻佻,不由停下脚步,义正辞严地说:妾身虽贱,不过已蒙圣上恩宠,关乎名节,请殿下自重!
王继鹏见春燕双眉紧皱樱唇稍撅,虽是一脸怒容,越发显得动人!当下淫心大发,一把扯住李春燕衣服。李春燕满脸通红,再也顾不得什么礼仪,她用劲将身子一抽,然后跌跌撞撞地向王延钧寝宫奔去。王继鹏望着她的背影如痴如醉。
王继鹏自从见了春燕后十分着迷,愿替父代劳作长久夫妻。于是乞求陈金凤转告王延钧。王延钧本来不愿,经不住陈金凤巧言代请,只好将李春燕赐给王继鹏,子纳父妾也是传统。
王继鹏听说父亲同意把李春燕赐给他,当晚便来到李春燕宫里。只见屋内红烛高烧,阶前月色横空,王继鹏把春燕的手儿引在怀前低低说道:“我为夫人寸心如狂,如今天缘凑合,疏灯明月又见仙容,夫人如何慰藉朕心?”李春燕假意说道:“贱妾不幸已侍皇上,名分所在势难再荐。前日冒犯之处出于无奈,万望太子怜恕。”继鹏听后大笑道:“父皇已经将你赐给我了!如今好景难逢,良缘不再,你又何必为他守贞呢?”说完一把将春燕搂在怀里。两人一言一笑,渐渐亲热起来。看看月移斗换,宫漏深沉,王继鹏神魂颠倒,李春燕风情毕露,两人并肩携手同进寝宫,早把王延钧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却说王仁达因为杀王延禀有功,所以掌管亲兵。王延钧心中提防他,便问王仁达道:“赵高指鹿为马愚弄二世,真有这样的事吗?”王仁达说:“秦二世糊涂,所以赵高指鹿为马;现在陛下圣明,如果您觉得有人胆敢欺君霸上,灭其九族就是了。”王延钧就是怀疑王仁达,于是勒令他自尽,一切政事统归王继鹏处置。
皇城使李仿与李春燕同姓,冒认兄妹作威作福,一日竟使壮士闯入李可殷宅中。李可殷突遭梃击脑裂而死。
李可殷是皇后情夫,陈金凤情何以堪?慌忙转白王延钧,王延钧力疾视朝,呼入李仿诘问李可殷何罪?李仿自然不能说他与皇后私通,只好含糊对付仓皇退出。
李仿急与王继鹏商议对策,王继鹏正想篡位,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号召皇城卫士鼓噪入宫。
王延钧高卧九龙帐中,蓦闻哗声大至,亟欲起身,怎奈手足疲软无力支撑。卫士们一拥突入,就在帐外用槊乱刺;陈金凤不及奔避也被刺死;归郎躲入门后,卫士们斫断他的头颅而去。
王延钧在九龙帐中尚未断气,宛转啼号痛苦难忍,宫人刺断他的喉管方才毕命。
王延钧被杀,王继鹏即位,改名王昶。册封李春燕为贤妃。命弟弟王继严权判六军诸卫。皇城使李仿为弑君帮凶,王继鹏怕他对人说起,于是命人将他枭首悬示启圣门外。李仿部众不服,攻应天门,未能得手;转焚启圣门,将李仿首级取下,投奔吴越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