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3章脸疼?
283
院子里,半大的娃儿站在屋檐底下,朗朗上口地背着书,屋檐之外是灼热的烈日。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适莽苍者,三餐而反,腹犹果然;适百里者,宿舂粮;适千里者,三月聚粮……”
“……吾尝终日而思矣,不如须、之所学也…吾尝、而望矣…不如登高之博见也……”
凌安手里捏着诗词集,一知半解地读着,也不知读进去了多少。
凌云小手一背,面对着墙,小声地温习着古文的内容,时不时皱着眉头,似乎在思索其原文之意。
凌天蹲在地上,手里抱着一小册子,磕磕绊绊地读着《劝学》一文,时不时还错字漏子,神色苦恼极了。
自那日宁夏见他们五人,还得空闲跑到山里疯玩,虽没勒令他们不许出门玩,却在另一边悄悄压着他们看书学习。
开玩笑,一天天跑出去玩,书也不看,字也不练,这还不上天得了……
最为苦恼的自然是凌天了,他是真真切切不喜欢读书,一心扑在打闹玩乐上。
除了凌义没有丝毫感触,剩余的四个,一个比一个愁容满面。
裘蕴疝坐在屋檐最左侧的躺椅下,摸着自己白花花的胡子,时不时发出几声满足的叹息。
那躺椅的一侧,摆放着满满的水果、糕点,还有冰镇的果汁,一口一口,可谓十分舒爽。
他边享受着难得的下午茶,边受宁夏叮嘱,盯着几个萝卜头,不许有人偷懒,不认真学习。
裘蕴疝大口喝了一杯子冰冰凉凉的果汁,整个人都凉爽许多,一抬眼,便看到蹲在地上,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开小差,画圈圈的凌天。
“咳咳咳……”裘蕴疝坐直老腰,大声地咳了几下,以示威严。
“凌天!好好看书!别偷懒!”裘蕴疝学着宁夏呵斥的语气,板着脸说道。
凌天震了震,立马捧好书,将脸埋到手里,磕磕绊绊地,又背了起来,“君子曰:学不可以已,青,取之于蓝……”
君子说:学习是不可以停止的……
凌安从书里抬头,悄咪咪地看了看老神自在的裘蕴疝,又看了看身侧的认认真真的三哥,
“三哥,我脸好疼……”
凌安单手捂着有些发烫的左脸,眨着扑闪扑闪的大眼睛,有些委屈地看着凌云。
娘亲和爹爹早早就到田里下秧去了,就带了追风和宁四。
他今天早上起来后,脸便疼得厉害,伸手去摸还有些疼,本来不怎么注意,可刚刚背书背着背着,越来越疼……
凌安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心下困惑。
他晚上有好好睡觉,没有滚到床下面,也没有磕到床板,怎么会脸疼……?
难道是四哥趁他睡着的时候,偷偷掐他了?
正背着书的凌云,听到凌安的话,愣了一下,将书放下,看了过去,“脸疼……?”
凌云看向凌安捂着的脸,伸手去将他的手拿开,凑过去,仔细查看,确实有些红肿,鼓鼓的。
“很疼吗?我帮你吹吹,看看还疼不疼……”
凌云说着,凑过去,轻轻得吹了吹凌安的脸。
凌安下意识闭了闭眼。
“还疼吗?”凌云问。
“疼……”凌安眼泪都要冒出来了。
好像更疼了,而且不止是脸疼,嘴巴里面也好疼,吃东西都不香了……
“那怎么办……”凌云看他湿润的眼睛,有些心急,
“我们找裘爷爷看看……”凌云说着,仰脸看躺在躺椅上,摇着蒲扇,舒服到几乎要睡过去的裘蕴疝。
“裘爷爷,小五的脸肿了,很疼,麻烦你帮他看一下。”
凌云拉着凌安走过去,轻声说道。
“呃……?”
第284章实话实问
脸疼?
裘蕴疝睁眼,坐直身,看了过去。
半响,老人家沉默了一瞬。
看着两人紧张兮兮,以及身后三个被吸引过来,眼巴巴看向的萝卜头们,说道,
“不是脸疼,估计是牙坏了,发炎,导致的后作用。”
几乎是一眼,裘蕴疝便猜出了凌安的症状。
凌安犹如晴天霹雳。
什么?!
“我牙坏了?!”凌安不可置信,随即露出了一个沮丧又悲哀的表情。
“呜呜呜……那我是不是没有牙了,我是不是要掉光光牙,不能吃鱼了,不能吃卤香肉了,不能吃……”
凌安呜呜地抽泣起来,眼泪啪嗒啪嗒地落下来,一样一样地细数着自己的悲伤,好像木已成舟,再无翻身可能了一般。
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他要没牙了!
裘蕴疝话还没说两句,便见那小奶包,二话不说,便呜呜地哭起来,懵了一瞬。
“别哭别哭,还不确定是不是,你过来,张开嘴,给我看看。”
凌安吸了吸鼻子,揉了揉眼睛,见脸上的泪,胡乱擦掉,乖乖走过去,
“裘爷爷,那你要好好看……”凌安夹杂着鼻音的话,带着些许的期盼,随即听话地张开嘴。
裘蕴疝抬起他的下巴,使其仰起头,看了几眼,将里边检查了一遍,随即松手,
在五人好奇期盼的目光下,缓缓背着手,说道,
“是左边里面的牙烂了,好几颗牙都黑了,牙旁边的肉发炎,所以才会脸疼……”
凌安瞪大眼睛。
四人的目光,齐齐落在凌安身上,似乎有些惊奇,又隐约夹杂着怜惜和心疼之色。
牙怎么会烂了……?
凌安听到裘蕴疝的话,愣了愣,反应过来话里的意思,更是哭得稀里哗啦,伤心不已。
“呜呜呜……牙烂了、好疼……呜呜、我是不是要没牙了……”
不知是不是心里作用,凌安觉得里边的牙口,更疼了,里边刺痛刺痛的,他不但觉得脸疼,脑袋也疼……
呜呜呜……
凌安就这么站在裘蕴疝跟前,仰着脸,嘴巴都没合上,呜呜噎噎、抽抽搭搭地掉眼泪,豆大的泪珠,掉线一般,往下落……
“呜呜呜……”
站在凌安身侧的凌云,见小五哭得伤心,有些无措,伸手去抱着他的脑袋,用手去擦他脸上的泪,
“小五别哭别哭……”
“呜呜呜……三、三哥…呜呜呜……”
凌安泪眼朦胧地看了看凌云,一眨眼,眼泪又往下掉。
凌天挠了挠后脑勺,皱着眉头,不知所措外,还有些摸不着头脑。
…是牙坏了?还是牙掉了……?
凌义眉心微蹙,稍稍一想,心下一瞬了然,抬眼看向裘蕴疝,开声问道,“前辈,牙坏了,可有法子治?”
与弟弟们手足无措相对比,大哥凌义显然冷静清楚许多。
他记得娘亲的唠叨,让凌安不要吃那么多甜的糕点,就算吃了,也要好好漱口,不然牙齿很容易长蛀虫,也就是牙坏。
估计满脑子都是吃吃吃的小五,根本没有把娘亲的话放在心上,又没有好好刷牙,这不……牙烂了。
凌博似乎也猜到了,本来微微蹙起的眉头,松了松,眼里含着的担忧之色,一瞬被戏谑调侃之意掩盖。
蔫坏的二哥,摸了摸下巴,脸上含着浅浅的笑意,轻咳了一声,“小五啊,别哭了,牙坏了,也没关系的,大不了以后吃东西,不要牙了……”
凌安闻言,哭得更凶了,“呜呜呜……不要不要不要……”
不要牙吃东西,都不香了,他要牙牙……
凌义皱着眉,回头瞪了凌博一眼,示意他不要胡闹。
凌博回望,耸了耸肩,白皙的脸,依旧挂着浅浅的笑,小酒窝浅浅凹显,满脸无辜。
裘蕴疝看着哭得厉害的凌安,有些好笑,赶忙说道,“没事没事,你们这年纪,还在换牙,到时候把烂的牙挖干净,换新牙就好了。”
凌云替凌安擦干净脸上的泪,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裘爷爷说了,可以换新牙的,小五不要哭。”
凌安吸了吸鼻子,带着厚重的鼻音问道,“真的吗?”
凌云认真地点头,给予肯定。
裘蕴疝也在凌安期盼又可怜的眼神下,肯定地点了点头。
凌安这才松了口气,乖乖将脸上的泪擦干净,“呼……”
还好还有牙……
凌博摸了摸下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呐,牙坏了要挖牙啊……那应该……
“裘爷爷,挖掉坏牙的话,是不是很疼?”凌博抬眼看着裘蕴疝,眨了眨眼睛,似好奇般问。
“肯定会疼些,里面都变黑了,定要挖干净,不然会继续烂下去……”
裘蕴疝摸了摸长长的胡子,回道。
“哦…这样啊……”凌博应着声,视线落在凌安身上。
果然,刚刚被吓到的小家伙,此时侧脸还一阵一阵地疼,听到挖牙会更疼些,小脸僵硬住……
“疼……?”凌安只是怔愣一瞬,反应过来,整个人都不好了……
“呜呜呜……二哥!你太坏了……”
凌义皱着眉,看着凌博笑得跟只狐狸一样,面无表情。
幼稚……
凌博无辜。
他只是实话实问,怎么就坏了?
第285章悔不当初
夕阳垂落之际,两匹骏马如疾风一般,飞快骑过,从弯弯曲曲的山道,缓缓朝着山坡这边驶来……
坐在马背上的是身着轻装、威风凛凛的男子。两人一前一后,面色严肃,穿林打叶声,快速前进。
插完秧,收工回家的村民,看着从村门前小路过的飞快略过的马儿,一个个伫立在原地,不敢再动。
那马儿,那背上的人,好像是朝廷官府的大人物……
怎么会有这些大人物往他们这些偏僻小地来?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得到这一念头的村民们,如惊弓之鸟,惶恐不安,眼巴巴地望着那一马一人,消失在视线里。
忽而,有人说道,“那是不是青山林脚下的方向……?”
一行人,面面相觑。
那边只有凌家娘子一家子住……这会儿,这来路不明的人,往那边跑……
不会是凌家娘子得罪了什么大人?
众人心头纷纷猜测,也不知个所以了然。
…
“大人,那小子给的地儿,好像便是这儿了。”
那两匹马,一前一后,停在山脚下的一处院落门前。
两个身材高大健壮,气势如虹的男子,从马背上滑下,站定在院门前。
院门大肆敞开,没有关上,院子里的白蔹,很快注意到院门口突然多出来的两人两马。
那两人看起来已至中年,皮肤粗糙,长着络腮胡,远远看着,有些凶煞。
白蔹还未走过去,那两人便迎着院门,直直走了进来。
原本还在屋檐底下,吵吵闹闹的五个萝卜头,看到院子突然有人进,一个个抬头看了过去。
“请问二位找谁?”
白蔹上前,礼貌询问。
站在前一步的中年男子,眉头一直紧皱,打量着四周,眼神四处张望,似乎在寻找什么。
见有人询问,这才收回视线,看了过去,他眉峰一直紧皱,似乎在仔细回想什么,缓缓出声问道,
“单字一个夏,姓宁,约摸二十岁的一个女子,可在?”
白蔹不动声色地打量这二人,站在前头的男子,一副饱经沧桑的面容,略显疲惫,粗犷的姿态,却稳而持重。
“请问二位是何许人也?”
白蔹没有轻易回话,留了个心眼。
“在下宁远,乃宁夏的亲生父亲,想见一见她……”
宁远说着,神色一顿,面色有些失落。
那粗犷凶狠的面容,突然低落下来,别有一丝说不出的感觉。
他想起四年半前,将懵懂尚且稚嫩的女儿,托付于人,狠心将她推给别人,恶言恶语,与之断绝关系……
他至今都还记着,小宁儿的失落、怨恨的眼神……
他心里惶恐不安,他怕,怕他的小宁儿没了母亲,又被父亲抛下后,再不愿认他,心里头隔阂万千,再无往日对他这个父亲大人的崇拜与亲密。
也该……
白蔹瞳孔微微一放,似乎有些被惊到,这才正眼打量面前,这个自称是宁姨父亲的中年男子,似乎在考量他话里的可信度。
宁远克制着几乎要溢出来的情绪,冷静了些,随即从怀里摸出一块白色的暖玉,
“这是小女的玉佩,上面刻着小女的名字,这是她母亲走的时候,留给她的……”
只是还没来得及给,人便匆匆去了……
宁远想到那个温婉如水般的女子,眼眶有一瞬间红了一圈。
浣浣……
虽已亲手将那歹人击杀,却难以解心头之恨。
那么多年了,一直活在自责与痛苦之中,媳妇没了,女儿也被送走了……
白蔹将脑袋伸过去看,当看清白色的暖玉上,雕刻的字样,白蔹愣了愣,沉默片刻,说道,
“宁姨下田插秧了,估计待会儿,就会回来……”
“插秧?!”
原已经看着这院子虽简陋,但好歹也像个样,不曾想闺女被迫赶到这荒山野岭了后,过这穷苦日子,还要顶着大太阳,下田插秧?!
宁远是知晓的,这段时日,日照高头,那太阳一回比一回滚烫,他一个大老爷们,晒个半天,都皮滚肉烫的。
他白白嫩嫩、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闺女,竟落得这般……这般、落魄。
宁远悔不当初,心疼不已。
…
第286章悠哉悠哉
宁远抬眼看了看院子,心一瞬沉下来,严肃粗犷的面容,跟着搭拉下来,整个人冷了一度。
“人在哪里?我亲自去看。”
他一刻也站不住了。
又是一个晚霞,他的小闺女,不会忙活了一整日吧……!!
他知晓,他小闺女都是因为那相国府的五个小公子,才被赶出来的。
当初他是迫不得已,将人送到相国府,匆匆将人嫁于他人,这会儿他回来了,说什么他都不答应。
至于那臭小子,赶紧有多远滚多远!他要带他的小闺女走!这苦日子,他打死不能让闺女过……
他能养闺女一世,用不着看别人的脸色!
宁远满心愤然,暗自下定决心。
…
远处,放眼望去,插满小绿苗的稻田里,倒映在夕阳下,满天的暗红色,绚丽夺目……
站在田埂里的宁夏,锤了锤,弯了许久,有些酸痛的腰,呼了一口气,将蒸出来的汗,擦拭干净。
“收工咯…!”
宁夏拍了拍手,捡起落在草垛里的锄头,朝着远处站在田埂上的男子挥了挥手。
凌渊抬眼望了过来,那张刚毅的面容,触及女子开怀的笑脸,一瞬间柔和了下来,提步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怎么样?累不累?”
宁夏看着凌渊面无表情的模样,笑着问道。
“还好,不累。”
凌渊伸手,自然地接过宁夏手里的锄头,拿在手里,回应着她的话。
“今晚想吃什么?”宁夏又问,脸上含着浅浅的笑,脸颊粉粉的,似乎是累了一天后,浅显的反应。
“你做的…都行。”凌渊眉心微动,认真思索着,说道。
“今晚是白蔹白芷做,可能宁四会搭把手,我今晚就不动手。”宁夏含笑,转头看着他。
“嗯,我不挑。”
宁夏撇了撇嘴,心下傲娇地哼了一声。
还说不挑,明明就挑得很,她都看着,若不是她做的,他的饭量还算正常,每每她下厨,他的饭量,比平时翻了一倍不止……
心口不一的家伙……
“我今天累一天了,吃个饭,洗洗我就睡……”宁夏自顾自说着,往前后。
凌渊落后一步,敛下长卷的眼睑,注意力似乎被吸引了一般,神色一顿,
“累…?”他犹豫着问,抬眼望了过去。
便看见,走在前边的宁夏,一手捶肩,一手捶背,微微侧着的脸,似乎也染上了疲倦之色。
宁夏闻言,眨了眨眼,回头,“有些累……”
凌渊眼睑微抬,神色自若,眼底含着丝丝的困惑,似乎在思考如何作答。
宁夏见他沉默,又扭头,继续往前走,不知想到什么有趣的,眼里含着浅浅的笑意,絮絮叨叨地说着,
“你一定不知道,老二夜里睡觉喜欢磨牙,有时还能抱着被子啃,棉絮都被他啃坏了好几张……”
宁夏正说着,凌渊却有些出神,似乎在想什么,随即快走两步,走到宁夏身侧,单手拉住宁夏的手腕。
宁夏一愣,回头,神色疑惑,“怎么…?”
“以后这些重活,都由我来做。你在屋里,做些轻松自在的……”凌渊表情严肃且认真。
宁夏以为他要说什么大事,有一瞬被唬到,却不想,他拉着自己的手,只是说了这么几句话。
宁夏心头微动,说实话,有被触及到深的软处……
只是愣了一瞬,宁夏里面便知道凌渊的意思。
估计是刚刚她说累,他沉默了许久,估计就在想这事,她都没想过他能回什么,没想到……
宁夏眉眼一弯,“那可不行,我喜欢做这些,毕竟…劳动最光荣嘛……”
她脸上带着丝浅笑,整个人都灵动鲜活了一般,“我若是真的累了,自然记着会记着你的。到那时,你不想答应,也没办法,我赖着了……”
凌渊微顿,随即点了点头,说道,“我记着,不忘。”
宁夏看他认真应声的模样,乖乖巧巧的,像个奶娃娃,可爱极了。
若不是身高限制,她都上扑上去,揉他脑袋了。
“好。”宁夏伸手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胳膊,一副老干部的模样。
年轻人,觉悟高,好好干!
累是真的累,不过那么长的时间来,宁夏已经习惯了,她喜欢这种田园生活,
到季了,插秧播种,坐在树荫下,摇着蒲扇,等着稻苗成熟,春去冬来,年复一年,悠哉自在,有何不可?
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
青山尽日垂帘坐,落尽棕榈一树花——
她唯此向往,自是不会厌倦……
…
宁夏慢悠悠地走在前边,左右看着路边的杂草丛,自得悠哉。
凌渊紧跟其后,手里拿着两把锄具。
追风与宁三跟在后边,默默充当背景板。
四人正走着,宁夏忽然远远便瞧见,从斜坡上缓缓靠近的白蔹,以及白蔹身后的两个陌生中年男子。
宁夏微顿。
凌渊抬眸,似乎认出了两人,了然于心,面色不动。
“宁姨,有人找,说有话与你说。”
白蔹顿了顿,注意着措辞,说道。
宁夏抬眼,便注意到白蔹身后最近的那满脸络腮胡的中年男子,一直用一种炽热,让人看不懂的眼神,望着她。
宁夏心头一动,不知为何有些怪异。
宁远却在看到小闺女的一瞬,绷不住,满含情绪,低哑着声音,“小宁儿莫怕,为父来接你走了……”
宁夏:??
啥?
凌渊微微瞪大眼睛,皱起了眉头。
接走……?
不行!
第287章岳父大人
“你小子……”
宁远见宁夏怔愣的模样,抬手指着其身后的凌渊,一副气急的模样。
凌博微微颔首,恭敬一礼,“岳父。”
“谁是你岳父,别乱叫!”宁远吹胡子瞪眼的。
他原是不情愿承认这小子的,但当初是自己将闺女交付于人,与闺女离了心,如今自是没了立场……
可,看到闺女过着这穷苦日子,他心里又愤然,又心疼。
今个儿,都不管了,闺女是他的,怎能放任自流,过着这等苦日子!
凌渊见岳父大人气恼的模样,也不在意,恭敬行了个礼,站在宁夏身侧后方,说道,“我以为要再过几天你才到。”
宁夏的所在地,是他给的宁远,自然是知道宁远会过来,只是没想到,会那么快。
“怎么?!你还不欢迎老子?!”
凌渊这会呀落在老丈人的耳朵里,殊不知多了几番不言而喻的韵味。
宁远听得十分不得劲儿,心里头更是怒火中烧。
“没有。”凌渊微愣,赶忙回声。
“你还说没有,都顶上嘴了!你!……”
宁远是个十分暴脾气的粗糙汉子,跟个火药桶似的,此时的凌渊就跟火引子,稍稍一动,就能把火药桶给点爆。
宁夏听着两人有来有回的,很快反应过来,眼前这满脸络腮胡,凶神恶煞,看起来不怎么好相处的中年男子,是原主的父亲——宁远。
“…好了,有什么事,回去再说。”
宁夏微微蹙眉,看着已经落尽的夕阳,几人就这么站在半山腰上,几步就到院子了,回去再说。
宁夏心里头有些担忧。
她不是原主,性格各方面,都与原主有很大的差别,宁远又是原主的父亲,难免会看出些端倪来……
宁夏思索着,怎么把它圆回去。
宁远正指着凌渊的脑壳,语气激昂,听到闺女熟悉又陌生的话,蔫蔫地缩了回去,站在一边。
他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宁夏表情,想从她的表情里,看出一些情绪来,好做出下一步的打算。
可,宁夏面上没什么情绪,眼睛也没看他,一副不认识的模样。
宁远心里一咯噔,不由得想起,当初闺女恨绝的话来:你今日若是弃我于此,此后我便再不会认你。从此我们父女二人,恩断义绝……
宁远浑身僵硬,心里万分焦灼。
他当时狠心离去,定是伤了小宁儿的心,她若是生气,也该……
…
“娘亲!你回来了!我告诉你……”
从院外走进来的宁夏,没走两步,院子里蹲着的凌天,立马看了过来,瞧见是娘亲回来了,一个劲扑了上来。
“娘亲!我告诉你,裘爷爷说小五的牙烂了!要挖牙!”
凌天停在宁夏跟前,仰着头,一脸认真地说着。
宁夏一懵:?
啥?
牙烂了?
原本心里还乱糟糟的宁夏,听到凌天的话,抬眼便看到,缩在墙角蹲着,默默擦着眼泪的凌安。
凌安似乎也看到了娘亲,泪眼汪汪的,委屈不已地喊了声,“娘亲……我牙烂了……呜呜呜……”
“别哭,牙烂了,又不是不能好了。之后乖乖听娘亲的话,不要吃那么多甜的,睡前乖乖刷牙就好了……”
宁夏见他哭得伤心又委屈,两步迎了过去。
凌安小跑着扑过去,抱住宁夏的腰,委委屈屈地诉苦,“娘亲,我牙疼,脸疼…都疼……”
…
第288章你已经长大了
“好好好,娘知道知道,下次可不别那么贪吃了……”
宁夏单手抱着凌安的小肩膀,弯腰伸手去擦他沾满泪水的小脸。
凌安吸了吸鼻子,仰着脸,乖乖地让宁夏擦拭,哭得一颤一颤的。
“嗝……可是娘亲,我、我不想……呜呜呜……”
一想到之后,不能糖吃了,他就、就急又不舍……
呜呜呜,他的糖……
凌天站在凌安的身后,挠了挠后脑勺,看着哭得委屈的小五,心里有些后悔。
他刚刚还笑话小五……太对不起小五了。
凌义睨了身侧的凌博一眼,投去一个类似于指责的眼神。
凌博摸了摸鼻子,看着哭得伤心不已的小五,有些心虚。
好吧……他的错,不应该逗小五的。
凌渊落后几步,走进来,便看到缩在宁夏怀里,哭得委屈的凌安,宁夏正轻声细语地哄着,剩下的四个孩子,乖乖地站在后边,眼巴巴地看着。
“怎么了?”凌渊将手上的锄头放下,提步走了过来,问道。
宁夏见凌渊走来,抽出空隙解释道,“小五牙烂了,要把烂牙挖掉,长蛀牙,发作起来,疼得厉害……”
宁夏看着他红肿的脸颊,有些心疼。
凌渊稍稍沉默,微微皱起了眉头。
作为一个严父,凌渊的想法很简单粗暴……
为什么会牙烂?
因为他自己管不住嘴巴,贪吃甜食,又不好好漱口,才导致的这个结果。
不过,慢慢融入这个家来的凌渊,显然知晓,现在不是指责的时候。
媳妇心疼孩子,他不能往孩子的心捅刀子。
在宁夏的引导下,凌渊也见渐渐知晓,这几个孩子心灵敏感,年纪尚幼,但都是乖巧的娃娃,很多时候,还是需要耐心教导……
等宁夏把小五哄好了,凌渊上前,见小五拉到一边。
凌安擦着红红的眼睛,刚刚哭完,整个人都还是懵的。
被凌渊拉着,他也乖乖地跟着,没有硬黏着宁夏。
宁夏见孩子愿意亲近自己爹爹,自然是喜闻乐见,由着去。
宁远看着眼前的景象,束手束脚地站在一边,瞪着眼睛,颇有些手足无措之意。
看着闺女成长担当的模样,不知不觉,他才恍惚过来,闺女真的长大了,再也不是从前那个拉着他的衣袖,撒娇要糖吃的小哭包了……
如今的闺女已成人妇,照看孩子,手持家务,能自己顶半边天了……
宁夏回身,招手让凌天去搬椅子,看向宁远。
“爹,坐。赶了好些天的路了吧,喝杯茶,润润嗓再说。”
宁夏将椅子放到一边,请宁远坐,又走过去倒了一杯暖茶,递了过去。
宁远似乎有些没反应过来,急促地伸手去接,像个小女子家家的,拘谨地坐下,
“小宁儿……”
宁夏落座在他对面,神色平静,脑海里却思索着。
从系统那里得知,宁远将原主送到相国府后,便离开,是因为身负重任,肩负使命,迫不得已……
宁远可是金圣国前朝的将军,属于保皇党的一员,前朝几夕之间覆灭,他自然不能袖手旁观。又因被当朝的革新党追杀,一路逃窜,十分艰难……
“父亲,不必多说,女儿都知晓,如今女儿也长大了,父亲不必忧虑。”
宁夏斟酌了一番言辞,看着宁远说道。
老父亲宁远听到当初调皮捣蛋的女儿,如今进退有礼,懂事安静,心头一番酸涩,复杂不已。
他的小宁儿,长大了……
…
“凌安,你今年多少岁了?”
凌安仰天看着凌渊伟岸的身影,揉了揉眼睛,有些疑惑,奶声奶气地回道,“六岁半了。”
“你已经长大了,不能因为一点小小挫折,就掉眼泪。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将来是要好好保护娘亲的。不过就是换牙,凌安肯定不会被打倒的,对不对?”
凌渊难得长篇大论,认认真真地说着道理。
凌安一愣,似乎在消化爹爹话里的意思。
第289章殿下
“对!”
凌安表情坚定地点头。
爹爹说的对!他已经长大了,不能再哭鼻子了,这样是不对的!他要顽强不屈,顶天立地!
不就是换牙,他一点都不怕!
然而……
“呜呜呜……好疼!裘爷爷!你轻、轻一点……”
凌安仰着脖子,张大嘴巴,任由裘蕴疝用着小铁具,挖着自己内里的牙,疼得眼泪直冒。
呜呜地哭个不停……
骗人!疼死了……呜呜呜,他忍不了,他疼,他要哭……
“忍一下,忍一下,马上就好了。”
裘蕴疝安抚着,手下的动作是一点不轻。
“呜呜呜……”凌安被左右摁着,像只小鸡仔一般,不得动弹。
凌渊单手握着凌安的小胳膊,又制止他乱扑腾的腿,防止他乱扑腾,小铁具伤到自己。
宁夏见凌渊面无表情,态度坚硬的,生怕他下手不知轻重,一手拍着他的肩膀,时不时提醒两句,“你别太用力……”
凌安这细胳膊细腿的,可受不了他这力道……
“嗯,我知晓。”凌渊应着。
宁夏见凌安干嚎着,一副撕心裂肺的样子,心疼得不行,伸手去轻拍,安抚着,“别哭别哭,等一下嗓子都喊哑了,会不舒服……”
院子里,剩下的四个孩子,远远站着,看着被父亲、娘亲和裘爷爷,三面夹击,发出痛苦哀嚎的凌安,一个个心生复杂。
“小五,好可怜啊……”凌天拽着自己的头发,看着凌安满是泪痕的脸,满是心疼。
凌云捂着怀里的小零嘴,脸上流露出,浅显的心疼之意,一双大大的眼睛里,微微闪烁。
他都想好了,待会儿等小五治好牙了,怀里的小饼干和糖,全都给小五……
小五哭得太伤心了,看起来很痛苦……
“小云儿,你手里的是什么?”凌博眼尖,瞅见凌安怀里的小零嘴,好奇问道。
“这是哄小五的,不能给二哥。”
凌云听到二哥的话,赶忙将怀里的小零嘴捂紧,一副生怕二哥会抢走一般,警惕地看了过去。
“嗐,你这是做什么?二哥是那种人吗……”凌博被弟弟这幅警惕的模样,弄得都有些小伤心了。
不过……
“你这里边装的是……糖?”凌博迟疑地问。
凌云在二哥的眼神下,缓缓点了点头。
小五最喜欢吃糖了,小五哭的伤心,哄小五……
凌博沉默一瞬,无情说道,“小五牙烂是因为吃糖吃的,现在他牙疼,更不可能再让他吃糖。”
所以……
他牙疼,你还给他糖吃,这……
凌云一副瞬间恍然大悟的模样,微微瞪大了眼睛,捂着小零嘴的手,一松,低头看着。
那算了,给熊果吃好了……
凌义坐在屋檐下的小竹椅上,腰杆挺直,端端正正的,凝重地看着树影底下,被摁在挖牙的凌安。
“你叫凌义?”
不知何时走过来的宁远,以及宁远身后的李昌,看着眼前这个过于早熟的小少年,眼底闪过一丝复杂之色。
“外祖父。”
凌义起身,朝着宁远拱手,行了一个标准的礼。
“像……不、是殿下……!”
宁远身侧的李昌,早已注意到这个小少年,如何上前一瞧,内心深处的记忆,好像一下子被唤醒了一般。
太子殿下……!
…
第290章万事俱备
听到这一声熟悉又陌生的称呼,几乎是一瞬,凌义怔愣了一秒。
李昌含着热泪,强忍着自己,低声道了句,“殿下……属下来带你走了。”
李昌,金圣国前朝镇守边疆的侧翼将军,与宁远这个威名远扬是骠骑大将军,几乎是齐名。
他效忠前朝皇帝,前朝覆灭之际,他远在边疆,再回来时,局势动荡,已然改朝换代……
宁远也曾远远见过太子秦义几次,看着眼前这面无表情的小少年,心底涌上一股热潮。
他此次来,除了因为想带走闺女外,另外一个目的是…认回太子殿下,护着殿下回京复辟……
“殿下!”
宁远随着李昌的动作,拱手行礼。
凌义豁然起身,后退了两步,眉眼微冷,“什么殿下?”
他已经不是…殿下了,他是凌义。
…
夜幕降临,几个孩子洗漱,回屋里休息去了。
一层,宽敞的堂屋里——
宁夏坐在桌前,凌渊坐在她左侧,凌义坐在她右侧,宁远与李昌坐在她对侧。
四人相相对坐,烛火摇曳,气氛显得有些凝重。
宁夏敛眸,双手垂于膝盖,轻轻地敲打着,思绪万千。
“殿下,我大金朝需要您……”
李昌蹭地站起身,单膝跪在凌义身前,面色沉重。
一想到如今的金圣国,动荡不定,四分五裂,君不理朝,臣子荒淫无度,百姓受灾受难……时不时战火四起……
他便痛心疾首。
这一年来,他眼看着大清国一步步崛起,而自己的国却还处于四分五裂的状态,痛心疾首外,更是渴望前朝能复辟……
眼下局势安定了些,殿下也找到了,此事,刻不容缓啊……
凌义下意识抬眼看了看宁夏,敛眸,沉声,还是那句话,“我不知你在说什么……”
他若认了,便要离开这,离开娘亲……
他不愿。
什么荣华,什么权利,他通通都不想要……
“殿下,请三思啊…!”
宁远也跟着单膝跪了下去。
若不推翻眼下的统治者,这世间便无一刻是安宁的,他心中的仇怨,也难以消除……
宁夏闭了闭眼,轻轻叹了一口气,看着低头,跪在地上的两人,站了起身,伸手去将两人拉起,“有事好好说,别跪着。”
爹跪儿,哪有这个道理的……
宁远是金圣国的保皇派,凌义是前朝的太子,如今找上门……
凌义身负重任,复辟,也不过是时间上的事情,毕竟,原书的中后期,凌义真的登上了那个万人之上的位置,手段残忍,经常与大清国,挑起大大小小的战役……
按照私心,宁夏是不愿凌义离开,去背起那重担,复辟登基……
凌渊起身,来到凌义的跟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说道,“来……”
凌义一顿,敛眸。
凌渊将凌义喊了出去,宁夏将宁远与李昌扶起,给两人各倒了一杯热茶。
宁远看着宁夏疏离的模样,心疼万分,只得说道,“小宁儿,爹爹对不起你啊……”
他身负重任,殿下一日不登基复位,他便不可能停下……
他对不起妻儿……
宁夏摇了摇头,静默不语。
原不原谅,不是她能决定的,她不是原主,没有这个资格……
不过按照原主的性子,估摸着,心里是怨是恨的……
宁远张了张嘴,最终没再开口。
按照她表现出来的态度,她应当是知晓凌义的身份……
凌渊不知将凌义叫出去说了什么,凌义再回来的时候,没再否认宁远与李昌的话,默认了两人的意思和举动。
“殿下,京都那边,一切准备妥当,只等殿下回去,一统大局!”
李昌说着,眼底迸发出希望的光泽。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第291章已成定局
“你同凌义说了甚?”
宁夏轻轻敲了敲桌面,心头微跳。
就在方才,凌义应了李昌与宁远的话,不出意外,过两日,凌义便要跟着两人离开……
这段复辟的剧情,早早开启了……
凌渊伸手握住宁夏放于桌面的手,低声说道,“我同他说,不要忘了当初所坚信的……”
若不回去,选择躲避,无异于将偌大的金圣国,拱手让人……
即便再如何,凌义也不会这般做……
“不用担心,我不会让他有危险的。”
老父亲凌义,对宁夏保证道。
有李昌和宁远两名大将在,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凌义出事,更何况,他也有眼线盯着……
太子回归,只是差些时间罢了。
宁夏心中知晓。
凌义此次离开,没个三五年,都回不来一次……像如今这般,待在身边,无忧无虑成长,几乎是不可能了。
宁夏心里惆怅不舍,情绪也跟着低落起来。
…
李昌似乎十分迫切,对于找回来的殿下,仅仅一日,他便将一切准备妥当,只等殿下一声令下,立马离开。
次日,宁夏亲自为凌义整理东西,在厨房里忙进忙出,即便她面上不显,屋里人却很明显察觉到她情绪的不对劲。
日照高头,晴空万里——
李昌与宁远一切安排妥当,过一会儿,凌义便要坐上马车,就此远去。
宁远虽心底不舍闺女,可身负重任,也只得万般无奈……
四个弟弟,似乎也是才知道大哥凌义要离开了,一个个围着凌义,叽叽喳喳地问,面上满是不舍。
凌天急切地问道,“大哥,你要去哪里?什么时候回来?”
“金圣国,归期未定。”凌义敛眸,声线放缓了些。
凌博沉默地站在他身旁,聪明如他,又怎会不知……
并非他意,他无意间听到娘亲与李昌等人的谈话,知晓凌义要走,回到属于自己的地方……
他心下了然,情绪有些低落。
到底是不舍的……
“就只有你一个人去吗?我能不能跟你去?”凌安皱着眉头,满脸纠结地问道。
“我一人,你不能跟我去。”凌义难得耐心回答弟弟的疑惑。
凌云抿了抿唇,眼底的情绪,满到溢出来。
他不知道发生了何事?看着大哥去意已决,无措地转头去找娘亲,眼底满满的茫然与疑惑。
大哥为什么要离开……?
宁夏将东西一样一样塞到包裹里,由着宁六将东西收拾到车上。
她早已猜到会有这一天……
如今,老大的头疼症好得七七八八,逐渐长大,金圣国需要他,亦如大清国需要君宸钰来统治一般……
“娘亲,我不想大哥走…!”凌安无法从大哥的口里得知缘由,小跑着过去,拉住宁夏的衣角,仰着头,泪眼婆娑。
“娘亲也不想。”宁夏手上的东西一顿,低声。
宁夏看着面前靠过来的几个孩子,低低叹了口气,说道,
“不论是你大哥,还是你们其中的任何一个人,你们都会长大,会离开,你们可能会出去求学,可能有自己的追求,你们会娶妻生子……这些都是很正常的,只是时间与否,你们都长大了,要学着面对……”
“你们要记住,短暂的离别是为了更好的相聚。眼下都是暂时的,以后如何选择,全在你们自己手里,知道吗?”
凌安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知半解。
他虽不太明白娘亲的话,可是他知晓,大哥离开,已成定局……
第292章不必担心
晌午一过,青山林脚下的院落,聚集了一群人。
一辆低调暗灰的马车,停在院门前。
凌义一袭深蓝的衣袍,手里抱着一只黑色的异瞳黑猫,一步步往马车走去。
宁夏一干人,站在院门前,为其送行。
宁六与宁二受命,跟在凌义身边,一同前往。
“…好好照顾自己。”
千言万语,化作简简单单的一句叮嘱。
宁夏眼圈几不可见地红了红,稳住心里头翻涌的情绪,浅笑挥手,与之道别。
凌安与凌天一左一右,拽着宁夏的衣角,红着眼睛,眼巴巴地看着凌义的背影。
凌博双手环胸,眉眼清冷,面色已无往日挂着的笑,面无表情的,漂亮的挑花眼,微微闪烁,也不知在想什么。
凌义拍了拍怀里的黑猫,转身看向宁夏,“阿娘不必担心,我能照顾好自己。”
小少年尚且稚嫩的嗓音,带着未褪去的青涩,浅淡稳重,却多了几分成熟。
宁夏摆了摆手,不忍再看。
罢了罢了,一切自有定数,又不是见不着了……
“轱辘轱辘——”
马车被赶着缓缓驶下山坡,迎着太阳光线,渐行渐远,一直到消失不见。
宁远与李昌骑着黑马,奔跑在前边,宁六与宁二,赶着马车,凌义坐在车厢里头。
黑猫进入到车厢后,便跳了下去,四只爪子抓地,姿态优雅,一双异瞳,静静地望着凌义。
凌义拍了拍身上的衣袍,掀开车帘,看着窗外飞速略过的景象,心下微沉。
“喵……”
黑猫朝着凌义叫了两声,然后慵懒地靠在他的小腿边,闭上眼睛,困倦地睡了过去。
凌义神色微敛。
这只黑猫很怪异,似乎一眼认定了他一般,那日从山林里出来后,便黏在他身边,没再离开。
凌义难得不讨厌与这只毛茸茸、乖软的黑猫接触,便养在了身边。
…
凌义离开后,接下来几天,宁夏的情绪明显低落很多,剩下的四个,也是闷闷不乐。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了一个多月,九月中旬,秋意渐浓,满山的果实成熟,放眼玩去,各色交织一片。
这绿茵万里的山林,如同盛开的宴席,满山遍野,皆是成熟的果肉。
凌博这些天,吃了个早饭,便顶着大太阳,带着三个弟弟往山林里窜,到了夕阳沉浸之时,踩着晚霞,满载而归。
什么野生的山楂、杨桃、野葡萄、桑葚、柿子、芭蕉……
每一人摘回来的果实,都不一样。每回吃得肚子鼓鼓的,饭都吃不下了。
四人也不知道怎么的,跟青山林脚下,几个村子的孩子,玩到了一块,七八差不多大的孩子,结伴一块进山,又整整齐齐回来。
欢声笑语,活泼又得了几分顽皮,宁夏见了也高兴,多几个小伙伴玩,这才是快乐童年记忆的起始点……
四人相继都找到了一到两人小伙伴,渐渐的,凌天几个,也不跟在凌博的身后跑了,喜欢拉着新结识的伙伴去玩。
凌天认识了个叫李飞的九岁男孩,性格尤其热情开朗,十足的话痨,常常跑到院子门口,缩在树后边,大声地叫着凌天的名字,喊他出去耍。
凌天跑出去耍了半个月,整张脸都黑了几度,还喜欢呲着大白牙,对宁夏傻笑。
凌博似乎迷上了探索山林,平日里,就喜欢与沈元和张运浩,三人结伴而行,跑山林玩,管也管不住,横跳得不行。
四哥找到新伙伴,老跑出去玩,凌安却不太喜欢跟着往外跑,他有些怕热,天气稍稍炎热些,他便受不了。
正是季节转换之际,十分燥热,凌安反倒缩在屋里,开始安安静静看起医书来,跟在裘蕴疝身边,学医静心。
凌云本就不好动,虽然稍稍认识了些新伙伴,却不怎么热络,大多数时间,还是喜欢缩在院子里,研究自己的小发明。
距离凌义离开,已经过了两个多月,秋意浓厚,宁夏估算着时间,打算接下来的些天,叫上凌渊,进山看看。
凌博与凌天早早吃了早饭,同宁夏说了声,便往山下跑了,说是山脚下发现了什么新奇好玩的,两人也跟着凑热闹去了。
宁夏也习惯了,没理会。
凌安在屋里,跟在裘蕴疝的身边,阅读着生涩的医术。凌云蹲在橄榄树底下,摆弄着手中的工具,宁三好奇地蹲在他旁边,叽叽喳喳地问个不停。
凌渊从屋里出来,见宁夏站在厨房门口,手里拿着箩筐,又背上了砍柴刀,一副要出门的样子。
想到她前些天说的,凌渊心下了然。
“我跟你一块去。”凌渊两步走过去,接过宁夏手里的箩筐。
宁夏微微抬眼,将折叠成一块的麻袋,别在腰间,拿上水壶、干粮,点头说道,“进山看看有什么好东西,采些回来。”
宁夏挺喜欢进山逛一逛的,这个季节山林里的资源最是聚集,果实成熟,野物充足,多屯一下,终归是好。
秋意深时,山林的叶子都换了个色,放眼望去,黄黄橙橙,粉粉嫩嫩,什么都有,映入眼中,又是一场视觉盛宴……
周身清风缭绕,空气纯净,耳边鸟儿啼叫,夹杂着风吹打着枝头的声响……
宁夏手里拿着跟长棍,腰间别着把砍柴刀,行走在山间小道,时不时用木棍敲一敲浓密的草丛。
凌渊落后两步,一身粗布麻衣,脚下踩着一双草鞋,面容刚毅,背上背着一个箩筐,腰间又系着水袋和包裹,十足的乡野村夫打扮。
“我想在冬季降临前,去看一看凌义……”
宁夏脚步微顿,回头看向凌渊,忽而说道。
…
第293章腐尸花
“好。”凌渊应了声。
宁夏又转头,重新往前走,手中的棍子,一下一下地打着地面。
五天前,凌义送了一封信回来,上面只写了简短的几个字……
一切安好,勿念。
宁夏心里头惦记着,连夜写了一封长长的信,送了过去。啰啰嗦嗦一大堆,全是这两个月来,发生的大小事……
写着写着,宁夏心里头便开始惆怅,凌义这个年纪,应当与凌博一般,结交几个小伙伴,玩玩耍耍,快快乐乐成长才对……
信送出去后,宁夏便迫切地想去看一看凌义。她说进山,是因为要着手准备些干货,到时候一并带过去。
水果干、腊肉、干肉……全都准备些,带着去,苦了谁也不能苦了孩子。
她要亲眼看看凌义,才放心,他是不是真的过得安好。
“这个可要?”
凌渊站在一颗高耸的树枝上,手里拿着,被折下来的山楂,一串挂满树枝的红色的小果子,表皮与枝叶,湿漉漉的,沾了他一手。
“山楂?”宁夏有些疑惑。
这山楂的个头有些小,只有指头那么大一点,表皮红艳艳的。野生的山楂,确实会比人工种植的小许多。
“挑些个头大的摘了,那些小的,就不摘了。摘回去,还能做冰糖葫芦,山楂糕。”
宁夏捡了一颗,用袖子蹭了蹭,放到嘴里砸吧几下,一股酸甜的味道,瞬间充斥着她的味蕾。
这酸酸甜甜的味道,一下子勾起了她的记忆,她两步走到山楂树下,山楂树并不高,她踮脚伸手,便能摘到最低树枝上点缀着的山楂。
宁夏伸手扯了两颗下来,用袖子擦了擦,转身递给凌渊,“你也尝一下。”
凌渊微顿,看着她白嫩的指尖捏着的红果子,晒得有些黢黑的脸颊,莫名一烫,摊开手心,接了过来。
“怎么样?可喜欢这酸甜的味道?”
宁夏见他将山楂丢到嘴里,眨着微亮的眼睛,问道。
凌渊被她炽热的视线,灼灼地盯着,呼吸微窒,轻应了声,“嗯。”
装了小半袋的山楂果,放置于树底下,山里本就少人,也不怕有人做顺手牵羊的事。两人又接着往山林里走。
山林之间,各色的树木,绿色的轻木,高耸林立,宽大的叶片遮掩半天。
轻木生长周期较快,之所以叫轻木,也正是因为它生长过快,树干里边都是中空的,很容易折断。
穿过大片的轻木,紧接着是密集的泡桐树,再往里边走,空气中突然传来一阵恶臭味,半空中的树林过于密集,太阳无法直射到地面,阴影密布。
“…什么味道……?”宁夏半掩口鼻,往一颗老榕树底下靠近,远远望去,看到一朵朵盛开的,大片的暗红色花朵。
这……
宁夏一愣,凌渊上前两步,挡在宁夏前边,看着前边不明的暗色花,鼻息传来一阵阵的腐臭味。
“这是、腐尸花?”
宁夏很快反应过来,久远的记忆里,她好像在教科书上见过这种花。
腐尸花,五年开一次花,表面上凹凸不平,里边有胡须,长满一排排的尖牙,外皮呈血红色,直径高达一米,是世界上最大的花,周身会散发腐臭的味道。
“没事,只是普通的花,绕开走就行了。”
宁夏拉住凌渊的衣角,往另一侧走去。
她倒是知道,这花散发出来的恶臭味,是为了吸引一些昆虫,来给它传递花粉繁衍生存。
大自然散发的物理信号,没有毒,看着恐怖了些,倒也没害……
第294章自有定数
这个季节,山间的果实真的丰盛,兜兜转转一圈,摘了好些野生水果,逮了几只野兔子……
宁夏走在前边,背上背着一个装满果子和野菜,手里拿着竹竿去打前边茂密的草丛。
凌渊跟在后边,一手提着一个麻袋,一手抓着几只奄奄一息的小兔子。
两人往前走了十来步,耳边忽然传来,隐隐约约的泉水瀑布撞击岩石的声音。
拨弄开眼前密密岌岌的草丛,宁夏一怔,眼底是不加掩饰的惊叹之意。
空气扑鼻而来的寒凉之气,眼前的瀑布顺着俊俏的绝壁,飞流直下,仿佛青龙吐涎,连绵不绝地打着泉水下边大块的石头,激起一朵朵水花,飞溅在两侧的山间。
她的两侧是林木稀疏,白缭绕,瀑布的后方是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横挡在后方,氤氲之息缭绕,山峰前无比陡峭,好似刀削斧砍出来的,岩壁上生长着大小不一的树木,乍一看就像多条虬龙在壁上爬行。
而她,站在矮一截的山岩上,只需微微抬头,便能将眼前的绝美之景色,纳入眼中。
“这景色倒是很美……”
宁夏喃喃低语,望着眼前之景,久久不能平复,心底涌上一层层的暖流,兴奋之后,是一种极其祥和的安静之意。
凌渊将手中的东西放下,取下腰间的水袋,走到石岩便,将水袋伸出去接上方不停淌下来的水流。
湍急的瀑布水流不一会儿就打湿了他手臂处的衣物,他却浑不在意地收回手,将装满水的水袋递到宁夏跟前。
“喝一些,解解渴。”
凌渊的视线落在宁夏额头间冒出来的细汗,微微一顿。
宁夏恍惚回神,将水袋接了过来,怼着喝了两口。
凌渊站在她跟前,伸出袖子去擦她额头的细汗,动作自然,随即接过宁夏手中喝完的水袋,仰头几下便喝尽。
宁夏找了一块光滑的岩石,坐了上去,蜷缩着膝盖,抱着手,看着眼前的瀑布,已经上方的蓝天白云,心下竟生出一丝伤感之意。
“凌渊,凌义在皇城里过得可好?”
老大是个年少老成的娃儿,小小年纪便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心里喜欢憋着事儿,受了委屈也不会说……
她害怕,没有她在身边陪着,凌义若是在皇城过得不好,心里不舒坦…这不是亏待了他,若心里受了创伤……
“放心,有岳父在,李昌也会护着他,只需耐心蛰伏,一切照着计划进行,不会也事的。”
凌渊看出了宁夏心里藏了心事,听她问,挑挑拣拣安慰着。
宁夏忽而转头看向他,“我是不是不能去看他?”
她其实也知晓,复辟哪里是件容易的事,其中的弯弯道道,她虽未经历过,可在书里电视上,她都看过些,也了解些。
什么阴谋,什么诡计,什么变幻……
都是她无法估量的。
若是她此时去见了凌义,被当朝的有心之人瞧见了,恐会对凌义不利……
“嗯。”
凌渊沉默一瞬,诚实地应了一声。
局势难测,为了之后,最后还是不要见……否则很容易引火上身。
宁夏听得凌渊不假思索地应声,被他诚实的应话,弄得有些哭笑不得。
“你都不会安慰我吗?”宁夏将脸枕在自己的膝盖骨上,侧着脸,看向凌渊,郁闷般说道。
凌渊被她清澈,隐约含着小怨的眼神,久久望着,好像被灼烫了一般,快速挪开视线。
“…抱歉。我可以向你保证,绝不会让凌义出事。”
凌渊不善言辞,知晓她是担忧,态度坚定地保证道。
宁夏被他这幅严肃的模样,弄得笑了出声,“噗……”
“算了。”宁夏摇了摇头,瞧着他木讷地站在边上,满脸严肃,甚至有些无措的模样。
“过来坐一会儿,待会下山还有一段路。”
宁夏起身,伸手去拉凌渊,摁在他坐在石岩上,凌渊浑身僵硬,耳尖微烫,乖乖顺着她的力道坐下。
宁夏的视线重新落在山间潺潺流淌的瀑布泉水,心下微定。
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定数……
第295章天生的帝王
日落未落尽前,天边的晚霞,如同火烧云般,绚丽迷人……
院落里,一袭清凉单衣的小少年,靠在一颗茂盛的橄榄树底下,双手环胸,一双晶亮的桃花眼,映着天边的晚霞,折射出一抹淡幽的光泽。
他看向跟前站在的黑衣男子,拍了拍衣角,问道,
“追风,你怀里的信笺,让我瞧瞧。”
这突兀的话,让追风一愣,抬眼看了过去。
“二公子,在说什么?”追风问,面上不动声色。
“哼,你瞒得过我阿娘,可瞒不过我的眼睛。每月这个时候,都会有一份信笺传回来,我知晓……那是关于凌义的。”
凌博低低哼了声,浅淡的嗓音,带着小少年特有的稚嫩,一字一句,却是十分清晰。
追风一愣,面上以及不动。
“二公子见谅,这信笺是要交给大人的。”
“果然……”凌博眼底划过一丝了然。
果真有信笺啊……
追风一僵,反应过来自己被套话了,一瞬有咬舌的冲动。
大人吩咐过的,这事儿绝不能让夫人和几个小公子知晓……
凌博不知想到什么,面色有些古怪,阴恻恻地问道,“是凌义写的?”
知晓追风不肯讲信笺给他,他也不坚持,反倒迂回地问了句。
追风:“……”沉默……
二公子果然狡猾,连他的话都套。
凌博也不在意,一句句地问道,“凌义在金圣朝可成功了?几时能回来?还是说……要阿娘亲自去接他?”
凌义已经离开近四个月了,眨眼间,看着春去冬来,却是一点音讯都不传回来……
若非他无意间听到阿溪的话,他的不知晓,原关于凌义的信笺全都传到了他那个便宜爹的手里。
追风抬眼望了过去,眼底似乎含着不可置信。
二公子,是如何知晓如此之多的?
“哼,我爹同我说的,我知晓些,那信笺可是凌义写的?”
凌博面上不动声色,一字半句地忽悠问道。
追风眉眼微跳,瞧着他这幅淡定的模样,心下有些古怪,被他瞧着,有些难顶,随即说道,“并非大公子所写,是大人身边的暗影传回来的。”
凌博敛眸,面色渐渐沉凝下来。
追风没反驳他的话,果真如他所猜?所想?
…
夜幕降临前,早出晚归的宁夏与凌渊,带着新收割下来的稻谷回来。
凌云、凌天、凌安三人围在一边,拿着小箩筐,熟练地挑拣着掉在地上的稻谷粒。
这是今年稻谷的第二回收成,数量可观,倒是够一大家子渡过一个冬季。
今日收成,凌博没有跟着去,蹲守逮着了追风,从中套了些,他想知晓的话。
烛火摇曳,燃亮整个院落,晚饭后,宁夏进屋洗漱去了,几个弟弟也上了二层。
耐心等待许久的凌博,趁着此空隙,找上了凌渊。
凌渊坐在树荫底下,穿着短袖单裤,露出坚实的腱子肉,眉眼微淡,抬眼看向站在自己跟前的小少年。
“你为何要藏着关于凌义的消息?”
凌博开门见山,冷声问道。
这话他憋了许久,他倒是要看看,这家伙怎么回他……
他明明知晓阿娘心里担忧凌义,心心念念,可他知晓,却还偷偷瞒着!
“我藏着?我为何要藏着?”凌渊微顿,一点也不意外,随即反问。
追风后知后觉知晓自己被坑了,等主子回来了,自是第一时间请罪,将来龙去脉道来。
凌渊倒是不意外凌博会知晓。
“难道你并未藏着?是我冤枉了你?”
凌博怒目而视,心中莫名涌上一股无名之火。
凌义离开后,他倒是恍惚记起了些,凌义是金圣国的前朝太子,他离开,去做什么,其中不言而喻……
“你想知晓些什么?”相比较下,凌渊倒是淡定许多。
“我想知晓,凌义离开后发生的所有事情。”
凌渊沉凝片刻,说道,“事情太多了,三言两语说不清。”
发生的事……那可就多了去了,想挖空当朝,里头的门道,势力,黑暗……多得数不清。
凌义要做的事,可还多着……
“那便长话短说。”凌博盯着凌渊,心下有些急切。
凌义的一些事,让他记起了些,他不愿回想的事……
他也曾是身份尊贵的世家子,一场变故,一夕之间,全都成了海市蜃楼……
“凌义无事,那些都是他必须要做的事,他肩上背负太多。你们可以不必理会,可他必须面对。”
凌渊没有说,凌义似乎对金圣朝那浑水,十分得心应手,天生的帝王,对权术十分敏感……
…
第296章春去冬来
凌博金圣国前朝丞相之子,他可以无须去重新应对,那些纷纷扰扰的一切……
可凌义背负的,是整个金圣国子民的生存安危,以及他背后的血海深仇……
他必须去做,去面对。
父子俩瞒着宁夏,相坐而谈,凌博像是想到了些什么,沉默良久。
此后,宁夏明显发现了凌博的变化。
往日里懒懒散散,不爱看书的老二,竟开始拿着书,仔细专研起来,那认真的架势,让宁夏有些摸不着头脑。
能静下心来读书是好事,宁夏也没深究。
秋去冬来,满天白雪覆盖。
宁夏没能如愿在下雪年前,到金圣国见凌义一面。
她连月赶制的果干,肉脯,整理了一大包,托人送了过去,连带着一大家子写的信笺。
远在千里的凌义,在寒冽的屋舍内,收到亲人的关切信笺,沉默地将信笺的内容,阅览几遍。
凌义抬脚走到火光明亮的烛火前,扬手,手中的信笺被烧为灰烬,消散在寒风中。
以防万一,这些温声细语的信笺,是绝不能收着,唯一的法子,就是将它烧毁……连同他那怯懦的思念,一并烧去……
凌义看着怀里囊鼓鼓的包裹,微微抬眸,看向白雪覆盖的天地,心底一沉。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让凌义意外的是,凌博单独寄来的一封信笺,上面只有短短的几个字:你小子,给我等着!
依旧是童言稚语,显得冲动又无厘头。
一如往年一般,青山林脚下的院落,喜气洋洋,欢声笑语,充满了年味儿。
在午夜零点,爆竹连天震响,火光四射,满天星火……
紧挨着青山林附近的几个院落,也是点着烟花爆竹,庆祝着今年的丰收,喜气洋洋,期盼着来年新的气息。
大年初一,赶早起来的宁夏,做了一大桌的吃食。饭饱食足后,凌天拽着凌安往竹林跑。
宁夏站在院落里扫着积雪,瞧见凌安捂着囊鼓鼓的口袋,迈着笨重的步子跟在四哥身后,时不时发出嬉笑声。
宁夏停下扫雪的扫帚,朝着两人的背影喊道,“小五,你口袋了是不是藏了糖?是不是又忘记挖牙的疼了?”
结果宁夏怎么一喊,凌天和凌安跑得更快了,飞一般,消失在院落的拐角,头也没有回。
“呼呼呼……四哥、四哥怎么办?娘亲好像发现了?”
凌安捂着满当当的口袋,皱着小眉头,小口小口地喘着气,满是惊慌地看着凌天。
凌天拍了拍凌安的小肩膀,看着凌安鼓起来的口袋,嘀咕说道,“让你不要装那么多,你怎么不听话……”
“四哥,你不是说要拿到山下,分给李飞和赵槐、桃香他们吗?”
凌安有些委屈地鼓着腮帮子。
明明是四哥说要分给村里的小伙伴,他才带那么多的……现在还怪他,哼……
“没事没事,四哥不是怪你,我是怕你带太多,分不完。你只要不吃那么多,吃一点点,回去好好漱口,就好了。娘亲不会生气的。”
凌天似乎早便想好了,安抚好小五,拉着小五的手,摇摇晃晃地往山下跑,动作熟练。
凌安说的那几人,全都是桃花村的小孩,他们的爹爹,因为前年进山遇险,腿都受了重伤,不能干重活,本就不富裕的家庭,更是雪上加霜,过得十分困苦。
连糖都没吃过,凌天和凌安答应了三人,要带糖去分给他们吃……
两人高高兴兴跑到山下,几人约好的地方,天真童趣地互相分享着自己所拥有的快乐,嘻嘻哈哈,灿漫无邪。
大过年的,凌博却待在屋里,连门都没有出,埋头在书海里,看着凌义之前看剩下来的书籍,沉着认真。
凌云从宁夏手里得了一本工匠图,十分欢喜,整日抱着,缩在屋里研究,有时入神,痴迷到了废寝忘食。
这里面的工具,他从未见过,娘亲说,只是她虚构出来的,若是理论扎实,好好研究,是有可能做出来的……
凌云痴迷于此,从中受到了极大的启发,灵感如泉涌般,汹涌澎湃,老憎入定般,痴心于此。
宁夏于凌渊在院子里清扫着积雪,一点一点扫到院落外。
宁大四人与追风、阿溪、白蔹白芷四人,从宁夏这里学到了各种玩法的牌。
趁着年,宁夏给几人放松,四人成桌,在屋里喝着热酒,打着牌。
裘蕴疝畏寒,用了膳,像冬虫一般,缩在屋里冬眠,连门口都不愿出。
宁夏拍了拍扫帚上沾染的雪,在冬日的暖阳下,伸了个懒腰,被帽子捂得严严实实的脸,红扑扑的,转脸看向凌渊,
凌渊低着头,认真的清扫,并未察觉宁夏看过来的视线。
宁夏忽而蹲了下去,随手抓了个雪球,趁着凌渊不注意,砸了过去。
凌渊站在原地未动,噗地被砸中肩膀,抬眼望了过去,便看到如花般灿烂的女子,笑得狡黠欢喜。
“哈哈哈…你怎么不躲?”
宁夏又丢了两颗雪球,稳当当地砸在凌渊身上,凌渊却好似未察觉一般,眼底含着浅笑,静静地望着她,似含有宠溺之意。
宁夏被他灼热的视线烫到一般,缩了回来,扭头,撇了撇嘴,笑道,“凌渊,我们来玩打雪仗啊,哈哈哈……”
凌渊几乎是顺从着宁夏,拿着雪球,往宁夏的方向砸,控制得十分妥当,一个雪球没砸中她。
反倒因为纵容,他身上被沾满了细细碎碎的雪花,到最后,整件外衣都染湿了,他却姿态安然,宠溺地看着女子的笑脸。
“不玩了不玩了,你都让着我,不好玩……”
跑了几圈,宁夏累得气喘吁吁,脸发烫,带着小脾气一般说道。
“你衣服都湿了,回去换一身。”
宁夏见他衣裳湿了一圈,有些心虚地催促他回去换衣服。
凌渊好脾气地应声。
宁夏捂着发烫的脸,眼波流转,看着凌渊的背影,按下心底的悸动。
哪有人这般犯规的啊……
年开后,整个院落的建设告了一段落,对着正院的三层楼屋建好后,里边的装修,几乎是宁夏亲力亲为。
新式舒坦的屋子整缮,厨房重建,整个院落在短短时间内,改头换面,变了个模样……
…
第297章你怎么会错
春去冬残,五个春夏季,也不过是眨眼几夕间的事情。
五年,昔日里稚嫩的小童,初成少年,风华正茂,意气风发。
青山林脚下的院落,一如既往,静静地耸立在山间。
鸟儿的啼叫声,清脆悦耳。
正是抢收时节,院落里静悄悄的。
宁夏坐在屋檐下,编织着箩筐,白芷静坐在一侧帮忙。
凌渊带着追风几人到田埂里收割稻谷去了。
头两年,一家子在紧挨着平原之下的空地里,开了几片荒地,来来回回收成几次,今年灌水种了稻苗。
家里人多,倒也不累腾,反倒空闲的时间里,多了些事情做。
凌云在屋里研究着自己设想出来的工具,痴迷于心,少有出门。
凌安随着裘蕴疝,在药房里学习医术。裘蕴疝倒是十分喜欢这么个聪明的小少年,又有天赋,将自己的看家本领都教了,什么练毒制毒…一大堆。
凌安倒也算他半个关门弟子,凌安学得认真,显然他对于练毒制毒十分感兴趣,宁夏怕他学坏,灌输了些“医者仁心”的理念。
不是让他大慈大悲,救苦救难,接济天下的苦心人,而是使其知晓,学医是用来救人的,不到万不得已,绝不用利用自己的长处陷害无辜之人。
凌安知晓娘亲心善,谨遵教导,谦逊向学。
让宁夏最是头疼的属凌博和凌天二人了。
凌博去年便过了会试,成功由举人晋升到了贡士。若只是在大清国参考的,宁夏倒不担心。
可这小子,不知怎么想的,千里迢迢,用了个假名,跑到金圣国参考。那架势,似乎明年春开,他便要去高中功名,留在金圣国那边……
宁夏大约猜到些,凌博心里有自个的想法,心念着大哥凌义,估计跑得大老远去参考,八成是为了凌义……
宁夏拦不住,头疼,聪明的好小子,只得听之任之。
而凌天痴心武学,不知从哪里学来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白日不是跑到村子里“除害”,就是缠着宁大和追风习武,眨眼,坚持学了五六年,像模像样的。
老是跑到山下“除害”,顾名思义,就是像大侠一般,路见不平一声吼。整了个青山林第一恶霸的名号。
时常有村民到院子里投诉,今天不是打了二狗子,就是明天打了狗蛋和木头……
一日一日,不曾消停。
宁夏压着他问,他倒是有理,说这些人都是心眼坏,嘴巴坏,老是欺负老实人,他不能坐视不理,所以要替别人好好教训他们。
宁夏见他下手都不重,都是些皮外伤,伤的也是几个调皮捣蛋爱欺负人的少年,等村民上门求理,宁夏便该赔些钱的赔些,该道歉的好好道歉,有些难缠的,她也应付得来。
这不,凌天又不知打了哪家的小子,那老太太带着儿媳妇,跑到院门口,指着院门,便开始指责。
“小娘子!小娘子!快让你家小子出来,瞧他把我家宝贝孙儿打的鼻青脸肿的,今个儿,你不给个说法,这事儿没完了!”
宁夏正静静地在院子里编织着箩筐,听到院门口传来的,熟悉的措辞,她便立马知晓事情的缘由。
颇有些头疼无奈。
宁夏将怀里的箩筐放到一边,起身往院门口走。
老远便看到红着眼眶的媳妇,和气哄哄的老太太,以及老太太身边的少年,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看着都疼。
“张婶。”宁夏心底狠狠叹了口气,脸上忙挂上歉意的笑。
“凌家小娘子,你瞧瞧你家小子干的好事,这个月第几回了?我家石头的脸,好了又被打伤,反复几回了,你家小子下手可真狠啊。”
张婶心里带着怒气,看着宁夏态度诚恳的模样,倒是不好发作,只得指着身侧的石头,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
宁夏轻咳了一声,“石头啊,能跟凌姨说说,凌天为什么打人吗?”
石头也才十一二岁,鼓着脸,气冲冲地撇开脸,一脸不服输,拍开阿娘抓着自己衣角的手,有些不高兴,
“我都说了不管你们的事!你们非要过来!这是我跟凌天的事!我打不过他,我认输!但是我不会认错的!”
不管凌天打他几回,他都不认错!他做的又没有错!
张婶一把拧住石头的耳朵,“臭小子!翅膀硬了?!让你老老实实,别总是惹祸!再是死性不改,等你阿爹回来!让他打断你的狗腿!”
“切!”石头不以为意,即便被拧着耳朵,也是丝毫不肯服输,脸涨得通红,倔强不已,可见有多倔强了。
张婶拿他没办法,松开拧疼的手,暗骂一句,臭小子皮真厚,转脸看向宁夏,一副苦口婆心地劝说,
“小娘子,你也瞧见了,这小子皮就是实,嘴也硬,做什么都直来直去。等你家小子回来,你同他说说,往后你家小子见了他,也莫要再动手,有什么事好好说,可不兴再动手……”
张婶也知晓自己小子的性子,之前在村民整得跟恶霸似的,没人治他,这会儿有人治了,下手又实在狠,她这当阿奶的,看着也心疼。
讨个说法还是要的,总不能白白挨打了去。
宁夏脸上带着歉然之色,点头应着,可见这事也不止一回两回了。
凌天打人,可不会告诉她什么原因,若非有村民找上门,她都还不知道……
凌天从山腰子,提着两只奄奄一息的兔子,往这边回来,远远便看见阿娘站在院门口,神色卑微,低声对着跟前颐指气使的老太太不停的道歉。
而那老太太身侧站着的正是,他今早上揍的那破石头,怼着那张欠揍的脸,满脸不耐烦。
这是凌天第一回撞见宁夏为了他,同人道歉,赔不是。
阿娘为了他,对别人低声下气,他从未见过一向温和有原则的阿娘,这般对过何人……
得到这一念头的凌天,心底莫名涌上一股无名火。
噌地一声,几乎是一瞬,心中的怒火便被点燃了。
“你这破石头!竟跑到我家门口来告状!”
凌天快步冲了过去,气冲冲地对着石头龇牙,露出狠相。
十二岁的少年,因为常年习武,身形高大,露在外边的两侧肱二头肌,青筋微暴,附着一层薄薄的肌肉,充满了力量。
那张白皙的脸,染着愤怒的红晕,初张成形的小少年,带着浅显的稚嫩,因为吐露凶相,显得十分不好惹。
“不是我告状!是我阿奶非要拉着我过来的!”石头不想被凌天轻看,立马出声解释犟嘴。
“阿娘,我没有错,是这破石头掐小丫头,还骂小丫头是赔钱货,小丫头哭得可凶了。我让他道歉,他不道歉,我才打了他。”
凌天看着张婶严厉的眼神,大约察觉到什么,立马出声指责石头做的事。
石头听到他这话,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往后撤了一步,似乎没有想到,凌天会冠冕堂皇地告他的状。
“张石!好啊你!跟你说过多少回了!让你不许欺负妹妹小丫头!你还偷偷掐人?!你要不要脸?那么大个人了!还掐小丫头,还骂人!我说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还卖乖!……”
张婶似乎很偏袒小丫头,怒目而瞪,转头,伸手一下一下地掐着石头的胳膊,又拧耳朵,下手一点都不轻。
旁边看戏的张媳妇也傻眼了,她没想到竟是因为这个原因。
那小丫头不是她家的,是她姨子家的孤儿,没爹没娘的,住在她家,白吃白喝,两个老人心疼小丫头,她心疼家里的粮食,久了,生出怨言,口无遮拦的,当着石头的面,骂了不少坏话。
石头听了,也觉得自家阿娘说的对,便恨上了小丫头,经常偷偷欺负小丫头。
好几次都恰巧被凌天撞见,凌天打抱不平,揍了他几回,他还是不怕死,前几次都没闹到明面上来。
他是真没想到凌天会那么直白的告状!
“阿奶,阿奶……你听我说……疼疼疼……”
石头被张婶又掐又打的,忍不住开口求饶。
阿奶心疼早早去了的姨子,更是心疼小丫头,知道他欺负小丫头,肯定不会放过他的。
“阿娘……你快帮我说说阿奶啊!阿奶要掐死我了!……”
石头朝着旁边的张媳妇求助。
张媳妇张了张嘴,还没说话,就被张婶瞪了回去。
张媳妇心里有鬼,心虚,一时也不敢开口说情。
“现在知道掐死你了!你欺负小丫头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小丫头要被你掐死了?哈!回家去,丢死人了!看老婆子不好好教训教训你!你都不知道你姓什么……”
吵吵闹闹,张婶歉意地朝着宁夏笑了笑,随即怒气冲冲地拽着石头的耳朵,往山下走。
“哼!”凌天有些生气地冷哼了声,一转头,便看到娘亲眨着一双沉静的眼眸,看着自己。
凌天对于这样的眼神,太熟悉了……
娘亲,这是生气了……
“阿娘……你看我带了什么回来?”
凌天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挠了挠后脑勺,将手里的两只小兔子递到宁夏跟前,呲着大白牙憨笑。
昔日的小孩童,已经长大了些,能凭自己的实力,轻轻松松打猎了。
“嗯。”
宁夏心底叹了口气,浅浅应了声,随即转身走回院落,重新坐到屋檐下,拿起箩筐编织起来。
凌天举着手里的兔子,满脸茫然,以及不知所措。
阿娘,这态度……好像对他很是失望的模样……
“阿娘、你生气了吗?”
凌天随手将兔子放到地上,小心翼翼地凑过去,蹲在宁夏跟前,像只懵懂无辜的小狼狗,犯错误,试探地问道。
“没有,我不会对你们生气。”
宁夏没抬眼,只是回道。
凌天却是一点都不相信,可他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得干巴巴地道歉,
“对不起阿娘,我错了。”
宁夏眼皮子微微掀起,一脸茫然又无辜地说道,“你没错啊,你怎么会错。”
瞧瞧,瞧瞧,这话说的……还不是生气了……
再迟钝的凌天,也发觉了……阿娘是真的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