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班师
大战半年，燕军以牺牲四分之三将士的性命为代价打赢了战争。
南陈军仅剩六万兵马，全部退回国境之内，并且割让了边境十五城与大燕求和，签订了三十年互不侵犯条约。
燕军班师回朝，几十年不进京的镇南王也入京受赏。
这一仗虽然赢了，但朝廷也是损失惨重，只能选择休养生息。
贺予朝和梁豫一直都没有露面，好像就真的如坊间流传的那般，两人都在燕陈大战中牺牲了。
其实，梁豫是直接调转马头去了北境，毕竟那里才是梁家势力所在。
而贺予朝则是早就回了家里，灯下黑的道理，景德帝怎么也没想到一个早就“死”了的人会光明正大的生活在他眼皮子底下。
温沅看到贺予朝回来高兴，可也不免着急，“你既然已经知道了官家容不下你，为何不像梁豫一般远走高飞，何苦跑回来，若是被他知道…”
“嘘…”贺予朝手指贴在温沅嘴巴上，温声说：“你在这儿，我去哪儿？”
“可是，官家都能让人故意给南陈透露消息埋伏你们，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呢？万一被他知道你还活着怎么办？”温沅越想越急，恨不得当天晚上就让贺予朝出城去。
贺予朝心疼她挺着个肚子还要为他担心，扶着她坐下，“好啦，我有分寸的，沅儿，我总得陪着你，看着孩子出世…”
温沅摸着肚子，是啊，孩子还没出生，让贺予朝走他怎么肯。
“万一他知道了，我便与他摊牌…”
“摊牌？”温沅吓了一跳，“怎么能摊牌，他是官家啊。”
贺予朝冷笑一声，“哼，官家是谁的官家，为了杀我和梁豫不惜牺牲数万将士的性命，难道我还要拥护他？”
他这样说，温沅也说不出其他的话来了，是啊，哪有做天子的做出这种事来？贺予朝可是去卫国护疆的，竟然还没到前线就被自己人卖了。
若不是温仲先和贺予朝事先留了一手，后来又有燕回搭救，他如今已然客死他乡了。
温沅想想都冷汗直冒…
“正好我也不用去上朝了，就在家陪你养胎，好不好？”贺予朝去南境一去半年，如今还有一个多月温沅就要生了。
温沅自然答应他，怎么会不好呢，好不容易把他盼回来了，当然是好的。
“给那些战死的将士们的钱，听母亲说你把嫁妆全拿出来了，怎么这么傻？”贺予朝心疼的很，长着薄茧的手一下一下地摩挲着她皮肤细腻的手背，眼里满满的愧疚。
温沅捧着贺予朝的脸，“你我夫妻一体，什么傻不傻的，不过是嫁妆而已，难不成你不会还给我？”
贺予朝笑起来，“哪舍得让我娘子受委屈，走，我们去看看。”
温沅不解，“看什么？”
“看看我用什么赔娘子的嫁妆…”
夜里，襄王妃和端王妃前后脚生产。
郑氏和袁氏都是生的皇孙，又恰逢燕军凯旋，景德帝在宫里大宴群臣。
霍星乔怀孕不方便没去，燕明珏去了一趟也就回来了。
“她们怎么生的这样快？”霍星乔问，“当初诊出有孕的日子差不多，甚至我还要比她们靠前一些，可大夫说我最少还有一月才生产呢。”
燕明珏俯下身子，把耳朵贴在霍星乔肚子上听胎动，语气漫不经心，“她们都喝了催产药。”
“催产？！”“为什么？！”
霍星乔就觉得孩子该哪天生就哪天生，何必催产。
燕明珏给她解惑，“你也是宫里出来的，怎么会不明白皇家子嗣早一天晚一天出生大有不同。”
只这么一句，霍星乔明白了，“可她们怎么都挑的今天？”
“袁氏听说是今日去上香路滑，轿夫摔了一跤惊着了，回去就早产。”
“至于郑氏，哼，谁知道那孩子是不是从她肚子里生出来的…”
霍星乔脑子转了转，襄王妃郑氏，御史台郑大人的孙女，从前梁希芸未出嫁时时常到诚王府来玩儿，也听她讲过一些。
这个郑氏，八成是不会生养的，这孩子谁生的还真是个迷。
“咱们的孩子不用争么？”
霍星乔这一句问得没头没尾，偏偏燕明珏听懂了，他勾起嘴角笑了笑，“没本事的人才需要争那个顺序…”
107新生
第二天，贺予朝堂兄家的小姑娘来温沅房里玩儿，小丫头奶乎乎的，小手摸着温沅肚子：“小婶婶，我马上就要有个小妹妹了嘛？”
温沅看看她，摇摇头，“小婶婶觉得是个小弟弟。”
小姑娘眨巴着大眼睛，看起来不解得很，又转头问贺予朝，“小叔叔，为什么一定是小弟弟？小妹妹不好吗？”
贺予朝也没想到温沅会说要生男孩儿，以为是家里人给她压力了，安抚道，“其实男孩儿女孩儿都很好…”
温沅摇头，“不，这胎一定是个男孩儿！”
“难道小婶婶不喜欢女孩子？也不喜欢我吗？”小姑娘歪着脑袋问。
贺予朝也想知道妻子是怎么想的，按理说她不该是个重男轻女的人。
温沅抬手摸了摸小姑娘肉嘟嘟的脸，“小婶婶喜欢你，也喜欢女孩儿，但是有个哥哥的话，做妹妹会很好…”
“那小婶婶也有哥哥吗？”
“有啊，有一个姐姐，一个哥哥。姐姐是大姐，她就很辛苦，而我有哥哥姐姐疼爱就什么都不用管。”温沅笑得温温柔柔。
贺予朝这才明白她为何想先生个儿子，想来，那位从未见面的舅兄在温沅心里也是极遗憾的吧。
虽然很想温沅能如愿，但生男生女这件事儿真的不是贺予朝说了就算的。
所以接下来的一个月贺予朝都可以称做是提心吊胆，就怕生了女儿温沅会不开心。
终于，八月十五，月圆之日，阖家团圆的日子。
温沅刚从家宴上下来就感觉到了不对劲，果然一会儿羊水就破了，好在接生婆一直在家里住着。
贺予朝在门外急得团团转，恨不能自己能替她生。
蒋淑岚看着贺予朝转来转去虽然表示理解，但也不得不提醒他，“佩之，你且坐会儿，我头都给你转晕了。”
可这边贺予朝不转了温仲先又开始转，蒋淑岚用不好去说亲家公，只能选择不看他们，自己捏着佛珠祈福。
好半天，终于听见了孩子的哭声，那么响亮…产婆出来说母子平安。
贺予朝一颗心终于落地，温沅没事，孩子也没事，还是个儿子，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蒋淑岚知道贺予朝庆幸生了儿子，气不打一出来，直接一巴掌就打他肩膀上，“臭小子！儿子女儿很重要吗？！”
贺予朝哭笑不得，他要怎么和母亲说，这是温沅的心愿。
一切收拾妥当后已经是天将亮的时候。贺予朝、蒋淑岚和温仲先去看温沅和孩子。
宝宝粉嘟嘟的，讨喜得很。
温仲先笑得合不拢嘴，“这孩子，眉眼像沅儿，嘴巴像佩之，好极了，好极了…”
温仲先一连说了好几个“好极了”，可见是真的高兴。温沅看见父亲眼角的泪，知道他担心坏了，“爹爹，您去客院休息会儿吧。”
“是啊亲家公，”蒋淑岚也开口，“一宿没睡，休息会儿吧，咱们老了，熬不住。”
温仲先：“你们去休息，我再陪陪沅儿，你们也没休息，我没事…”他还没适应好女儿从牙牙学语到如今当了别人娘亲的转变。
蒋淑岚笑他，“让佩之陪着吧，沅儿生孩子遭那么大的罪，他一个大男人熬一宿怕什么？咱们走，让人带您去客院。”
“好好好，那就走吧，沅儿也累了，让她睡会儿。”温仲先又掖了掖被角，转身。
“爹爹，给孩子取个小名吧…”外公外婆给孩子取小名是淮阳的习俗。
温仲先想了想，“叫长宁，怎么样？多喜乐，长安宁…”
…
温沅生产后十天左右，霍星乔的胎也发动了。
生了半夜还是没生下来，燕明珏冲进产房紧紧握着她的手，“乔儿，没事，我在，我在…”
燕明珏在产房陪了一夜，孩子居然还是没能顺利生下来，霍星乔元气大伤，孩子也是落地即夭…
也就是那一晚，霍宿跑了…
景德帝大怒，将燕明珏叫进宫骂了一顿，手边的砚台直接朝他扔过来，血液顺着脸淌下来，一直到脖子…
“朕早就和你说过，外族人不可信！你偏偏就是要相信那个妖女！还妄想与她生下孩子！好了吧？现在好了吧？！啊？！”
景德帝气得在桌子前捂着胸口，“说！怎么办？”
“儿臣亲自去，把霍宿抓回来。”燕明珏死死盯着地面，眼眶里都是血丝，“应该还跑不远。”
“那还不快去！你想让朕亲自去吗？！你那个好岳父！”景德帝就差直接打燕明珏耳光了。
108和离
景德帝那边大发雷霆的时候，贺予朝这边也得到了消息。
“霍宿跑了？”温沅听到这事儿时很是震惊，“可诚王妃还怀有身孕，想来也是快要生产了，这叫她怎么办？”
贺予朝揽着妻子坐下，“你呀，是做了母亲之后与她共情了，霍宿早晚都是要跑的。”
温沅也想通了其中关联，“他是故意选这个时候跑的吧…”
看着贺予朝的眼睛，温沅知道自己猜对了，一时不免有些不忍，“我这个外人尚且怜惜她即将临盆，可霍宿作为父亲却丝毫不顾及她的处境。”
贺予朝一手拍着摇篮里的儿子，一手拉着温沅，想了想还是告诉她，“诚王妃今晚生了，是个死胎。”
“什么？！”温沅大惊！
…
霍星乔生了孩子就一直昏迷不醒，待燕明珏从宫里回来时恰巧稳婆来递话：“王爷，王妃醒了。”
燕明珏神色不明的点了点头，轻声喃喃了句，“醒了就好。”
稳婆没听清“王爷您说什么？”
燕明珏摇摇头，提步往书房走，一边对身边随从说道：“从京北大营调一队人马，支援凤鸣，本王随后就到。”
他从宫里出来时已经让人去追霍宿。
本来，他是该直接一起去追的，可念着霍星乔还没醒，无论如何得回来看一眼。
站在霍星乔院子里，燕明珏觉得脚像铁一般的重，提也提不起来。
人没醒时他担心，这会儿人醒了他又开始猜测霍宿跑了她知不知道。
罢了，燕明珏心下叹一口气，提腿迈上台阶。
就是这一迈，让他听到了这辈子最不想听到的话。
“我这段时间攒的珠宝首饰，你派人送去给父亲吧。”
这话是霍星乔说的，门外的燕明珏脊背瞬间暴怒绷紧，随即又冷笑一声：“你可真是你爹的好女儿！”
门里人听到动静，立马就辨认出是燕明珏的声音。
霍星乔心里暗叹一声不好，他肯定是误会了自己与父亲暗中勾结。
她连忙下床也顾不得穿鞋跑出来，燕明珏已经走到了小院门口。
“王爷！”霍星乔喊了一声。
燕明珏停下脚步，头都没回，冷冷说道：“终究是我对你太心慈手软，出了月子后，你我和离。”
和离？他们这样的夫妻如何能和离？
像是猜到她心中所想似的，燕明珏补了一句，“父皇那边，我自有决断。”
哪怕是到了现在，燕明珏也没想着要将她送进大理寺，否则就凭她放走霍宿这一条，就够她死千次万次。
要看燕明珏要走，霍星乔赶紧说，“王爷你误会了，父亲他…”
燕明珏没再搭理她，直接阔步出门上马一气呵成，他怕自己再听听霍星乔的话又会相信她，这个女人简直诡计多端。
丫头扶着霍星乔站在门口，眼看着她眼眶越来越红，赶紧说：“王妃，我们进去吧，您这身子不能吹风。”
霍星乔一手扶着门框，喃喃：“他一定是听到了我让你送珠宝给父亲，以为这件事与我有关。”
“可王妃您只是想全了最后一点父女情分然后和王爷好好在一起呀。”
霍星乔苦笑，“事到如今，他怎么还可能原谅我…”
孩子没了，父亲跑了，燕明珏又对她心生误会，霍星乔一下子觉得日子好没盼头。
一来二去，霍星乔气血攻心又晕了过去，醒来时燕明珏身边的小厮候在外面。
霍星乔还以为是他惦记着自己的身子让人来瞧，却不想，他哪怕已经出了城还要让人送和离书过来。
一手紧紧攥着被子，霍星乔接过和离书一把撕碎，“除非王爷亲手递给我，否则我不会认的。”
小厮一脸为难，“王妃莫要为难小的。”一边说着一边从袖子里又拿出一张来，“王爷早猜到您不肯，刚刚那个是让小的誊抄的…”
霍星乔低下头，“知道了…你回去复命吧。”
“谢王妃体桖小的。”小厮见霍星乔平静了才将原件给了她，“王爷还交代小的把王爷贴身令箭给您，让您明儿个起早便出城，四门小的都打点好了。”
霍星乔身边的丫头气不过，“王爷还真是着急，左右我们王妃刚生产不久，便连月子也不让人坐完吗？！”
霍星乔抬手制住了她的话，“知道了，你回去复命吧，我明日就走。”
“小的告退。”
“王妃！您怎可…”这丫头还是一脸气愤。
霍星乔摇摇头，“王爷还是全了最后一点情分的，我若现在不走，大内的人恐怕就要来抓了。”
没等到第二天，霍星乔连夜就收拾了东西出城。
燕明珏哪怕到了现在也还是让她保住一条命，她断没有违背他的道理。
109尾章
果不其然，霍星乔前脚刚走后脚宫里就派人来请人了。
不过不是大理寺，而是内狱。
想来也是，霍星乔就算再不入景德帝的眼，那也是正儿八经的王妃。
送去大理寺未免太过招人耳目。
出了城，霍星乔先按燕明珏安排好的路去南边躲开大内的人手来追。
过了雁门关后又改道往漠北方向走。
“咱们…不按王爷说的去大理吗？”
霍星乔摇摇头，“我们回霍家。”
她知道霍宿这次回去肯定要招揽旧部以图东山再起，但她在燕地待了这么久也深知即便燕陈大战耗费了不少兵马钱财，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霍宿再起什么心思都无异于以卵击石。
一边，燕明珏带的人一路上也都在严加盘查，一旦霍宿回了北境，那就无异于鲸入海、鸟投林，他们哪里还有机会再抓他一次。
另一边，霍星乔是日夜兼程地往北境赶，希望能凭借女儿对父亲的了解先一步找到霍宿劝说他回北境后安分度日。
最主要的，是一定要阻止他去和西边的乌孙借兵。
现任的乌孙王猎须靡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狠人，若是霍宿为了一雪前耻不惜与他做交易，那北境之地一定会有更大的灾难！
紧赶慢赶，霍星乔在半个月后赶到了北地与燕地共治互市的边城奉弦。
这里人多且杂，消息流通很快，而且是去北地和乌孙的必经之地
听周围人的语气，燕军这几日在找什么人，奉弦风声很紧。
那便是燕明珏还没有找到霍宿。
但霍星乔不确定父亲有没有离开这里。
到驿站歇脚片刻后霍星乔没敢再耽搁，连忙拿出自己的印鉴让身边人找可靠之处换霍宿的消息。
霍宿之前和她说过，奉弦城东有一家铁匠铺，进去只需说一声“老板，买六十六根绣花针。”若是那人说“本店今日只有三十三根了”那就是没有要找的人。
若是他说“请随我来”那霍宿本人或身边人就在铁匠铺内。
霍星乔想劝霍宿赶紧回北境过安生日子，不要冒险去乌孙。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燕明珏已经先霍星乔一步找到了霍宿的藏身之处，当晚铁铺就有一场血雨腥风的厮杀。
……
“你怎么在这儿？”燕明珏看见霍星乔的时候眉头紧皱：“给你安排了路为什么不去？就这么放心不下你爹？比自己的命还重要？”
霍星乔抿了抿唇，“我得阻止他和乌孙做交易，王爷，我让我爹立下契约，和大燕五十年交好，你放他回去，行吗？”
燕明珏冷哼一声，“你在和我谈条件？你觉得你们姓霍的人在我这儿还有什么值得相信的么？”
“可是…”
“他跑，我奉命追，各凭本事，至于你，往后各自安好，全当从未相识。”燕明珏说这话时的语气凉的像是淬了毒，没有半点起伏。
和他在一起那么久，霍星乔都快忘了他从前在战场上是何等的不近人情。
“知道了。”霍星乔点点头，复又郑重的躬身行了一个礼，“今日拜别王爷，多谢王爷救命之恩。”
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燕明珏忍着硬是没有动一下眉头，不就是比谁心狠么，他从来没输过。
三天后，燕明珏带人在城外拦住了霍宿，他果然想去和猎须靡做交易。
双方激烈交锋之后霍宿死在了燕明珏剑下。
趁着群龙无首，梁豫带领的驻守北境的燕军一举灭了北境残余势力，二十年来沦陷的北境失地终于收复。
按现在的形势，燕明珏在朝中最得人心，又有梁家兵马支持，和霍星乔也和离了，是最合适的太子人选。
梁豫也是极力劝燕明珏回去。
“那个皇城，血雨腥风，皇宫更是一口烂透了的大酱缸，我不想几十年都待在那里。”燕明珏手里提着酒瓶子，和梁豫坐在霍家府邸门前的台阶上。
“不想回去？不想做太子吗？”梁豫不理解。
“如今是孤家寡人，做了太子难道就不是吗？”
“孤家寡人？殿下，你是不是糊涂了，你的母妃，我的姑姑，她还在等你回去，那是至高无上的权利，于千万人之上，你不在乎吗？”
燕明珏仰头看着天上的星星，“母妃，是啊，我还有母妃…”
最终燕明珏还是回去了，那皇宫再不好，至少还有个母妃。
三年后，景德帝驾崩，太子燕明珏继位，年号鸿业。
鸿业皇帝在位三十余年，对内任用贤良励精图治，对外开疆扩土，国力达到本朝顶峰…
至于霍星乔，没人知道她去了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