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4章 幺蛾子
听了郁谨的解释,姜似举着团扇,几乎要笑岔了气。
她只知道郁七天不怕地不怕,从来不把规矩放在眼里。
万万没想到啊,一直以来竟低估了他。这傻瓜年少的时候,连男扮女装都做得出来。
姜似肆无忌惮的笑声令郁谨越发着恼,一把抱起她丢到矮榻上,恶狠狠道:“不许笑了!”
姜似停下笑,抬手抚上他的眉峰,而后纤手下移滑过男人棱角分明的侧脸。
郁谨轻轻避开,嘀咕道:“摸什么?”
姜似又忍不住笑了:“我在想,你十二三岁时穿上女装确实比大部分小姑娘都要好看……”
落在那些龟公眼里,定认为是良材美玉,要当花魁娘子培养的。
“阿似!”郁谨彻底恼了,低头在她肩头咬了一下。
隔着薄薄的夏衫,姜似只觉肩头一阵酥痒,不由推了推他:“别闹。”
“那你不许再笑。”
姜似推开他坐直了身子,轻声问道:“这么说,你那时候就记着我了?”
郁谨斜靠着床头,凝视着身边的人:“对,那时候我就想,我以后一定要和救下我的那个小姑娘天天在一起。一起用饭,一起在晴朗的夜里听蛐蛐叫,一起睡觉……”
那样,他就不再是一个人了。
姜似莫名红了脸,啐道:“那时候你才多大,就开始想些乱七八糟的了……”
郁谨一脸无辜:“就只是单纯的睡觉啊,阿似你想太多了。”
姜似举扇打了郁谨手臂一下,撞进对方深情似海的眼波,心突然抽痛。
察觉对方情绪的变化,郁谨抬手落在她肩头:“阿似,你在难过?”
姜似浓密纤长的睫毛轻颤,控制着不使眼泪掉下来,语气带着无尽的埋怨:“你为什么不说呢?”
如果前世他告诉她他们的缘起那么早,就不会有那些误会与折磨了。
“告诉心上人自己男扮女装还险些被卖进青楼?”郁谨紧绷唇角,一脸生无可恋。
倘若不是今日阿似在书房发现了这幅画,实在躲不过去,打死他也不说啊。
姜似想了想,倒也理解了郁谨的做法。
这样的糗事,以郁七的性子确实会死死瞒着。
只不过,他们一个好面子,一个执拗,最终以那样的结局收场。
姜似突然想,前世她惨死后郁七如何了?
罢了,她不能再因前世的事影响现在,那样就真的太傻了。
至于为何前世的画上有红痣而如今的画上没有,姜似不准备再问。
前世她发现这幅画比如今晚了近三年,一粒随时可以用朱笔添上去的小痣,有太多人可以动手脚。她现在拿来问郁七,不过是为难人罢了。
见她手里还握着那幅画,郁谨颇有些赧然:“我去南疆前曾偷偷去看过你,就在你大姐出阁时。到了南疆最初那段日子很难捱,便越发念着你。后来机缘巧合认识了乌苗圣女阿桑,便突然想到把你画下来,那样就可以时时见到你了……”
他说着,越发温柔了眉眼。
那时他已经有两年多没见到阿似,在他的想象中,他的小姑娘豆蔻年华时就该是那个样子。
“这么说来,你是照着圣女阿桑的模样画的我?”
郁谨断然否认:“当然不是。尽管你们在旁人眼中非常相似,在我眼中却大不同。”
他指着画上的小少女:“你的眼尾比她的长,你的鼻梁比她的挺,你的唇比她的薄……最明显的就是她这里有痣,你没有……”
姜似笑:“观察还挺细致。”
郁谨得意,抓着她的手放在心口:“那当然,我记性好,见过你两次就印在这里了。”
“我是说你看圣女还挺细致。”
郁谨猛烈咳嗽起来。
一不小心就钻套里,人生不易啊。
姜似只觉心满意足,突然倾身在他的脸颊落下一吻。
郁谨愣了一下,而后快速把姜似扑到身下,
“王爷,臣有事要报!”门外响起急促敲门声。
郁谨与姜似对视,无奈笑笑:“这个长史,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二人走出起居室,拉开书房的门。
重整旗鼓的长史就站在门外,一双厉眼闪着锐利的光芒,上上下下扫量郁谨。
至于王妃,这么看可不合规矩,他会拜托好伙伴纪嬷嬷盯着的。
扫量完,长史微微松了口气。
没有白日宣淫,王爷这根朽木还有救!
郁谨的脸比乌云还沉:“长史有何事禀报?”
要不是看这老家伙年纪不小,打理府中事还算认真,他早就命人丢出去了。
长史老脸严肃:“外边的事,臣要单独禀报王爷。”
姜似忍笑对郁谨微微点头:“王爷,我先带秘戏图回正院了,听纪嬷嬷说此物能辟邪呢。”
直到姜似飘然而去,长史还处在呆滞中。
纪——嬷——嬷怎么能这样!
郁谨见状叹了口气。
阿似又欺负老实人了,看在同病相怜的份上,他还是把老长史留下吧。
“长史请进吧。”郁谨转身走进书房。
一路往毓合苑而去,姜似只觉心情明媚如春日,就连听着聒噪的蝉鸣都悦耳。
回到毓合苑,倚着屏风把画再次展开,心境已经截然不同。
这是十二三岁时的她。
他画下这幅画时,也不过十五六岁罢了。
倘若她知道一直有这么个少年想着她,陪着她,还恰恰长成她心悦的样子,或许就不会于自傲中藏着深深的自卑了。
“王妃,纪嬷嬷求见。”阿巧的禀报打断了姜似的感概。
姜似把画交给阿蛮收起,示意阿巧把人请进来。
很快一个打扮干净利落的容长脸妇人走进来,身后跟着两名少女。
姜似越过纪嬷嬷的长脸,目光在两名少女身上落了落,旋即收回视线。
“给王妃请安。”
“嬷嬷不必多礼,不知嬷嬷这个时候过来有何事?”
按道理,她这才大婚后第一日,要等三日回门后才开始接手管理王府。
纪嬷嬷往一侧偏了偏,把两名少女露出来。
“本来应该三日后才让王妃操劳,只是这两位姑娘乃是皇上赐给王爷的教引宫女,日后如何安排,奴婢还要请教王妃。”
第405章 快刀斩乱麻
姜似目光在两名少女之前流转:“教引宫女?”
纪嬷嬷面无表情,声音微扬:“王妃可能不知,皇家自来就有这样的规矩,皇子年满十四就由教引宫女指导皇子房事。王爷十四岁时远在南疆,没有按着规矩行事,幸得皇上疼爱,在王爷大婚前特意指了这两个教引宫女来……”
姜似平静听着。
纪嬷嬷语气微顿,严肃道:“不料王爷竟对两位教引宫女敬而远之。无规矩不成方圆,如今王妃进了门,以后偌大王府都由王妃做主,该如何安排两位教引宫女还请王妃示下。”
“不知二位姑娘如何称呼?”
两名教引宫女对视一眼,穿粉裙的屈膝道:“奴婢名叫绛珠。”
另一名青衣宫女跟着道:“奴婢名叫青玉。”
姜似看向纪嬷嬷:“在我没过门之前,绛珠和青玉如何安排的?”
提到这个,纪嬷嬷就火大。
明明是皇上赐给王爷当通房的,王爷偏偏甩给她。
这样的烫手山芋,她哪里知道如何安排合适啊,做重活传出去无法交代,什么都不做又违背了王爷的吩咐,最后无可奈何,只得暂且让二人负责管理香料。
“管着香料?”听纪嬷嬷这么一说,姜似笑笑,“二位姑娘是皇上赏赐的,比府中那些婢女都要贵重,而香料亦是贵重之物。依我看来,嬷嬷安排两位姑娘负责管理香料妥当极了,相得益彰。”
纪嬷嬷嘴角一抽。
相得益彰个屁。
明明是皇上赏赐下来伺候王爷的,管理香料怎么就成了相得益彰了?
说到底,王妃就是个不够大气的,见不得王爷睡别的女人。
啧啧,到底比不得王公之家的贵女,没有一点当家主母的风范。
不,随便一位富贵人家的主母都没说拦着男人不许有通房啊,王妃难道以为王爷以后只有她一个女人?未免太天真。
纪嬷嬷扯了扯嘴角:“王妃说笑了。让二位姑娘管理香料只是权宜之计,而今有了王妃,二位姑娘当然该由您安排着伺候王爷,这才不负皇上的心意。”
姜似脸微沉,反问:“由我安排伺候王爷?”
纪嬷嬷毫不畏惧,甚至一副全然替姜似考虑的语气:“王爷是男人,有些事可以任性,但王妃不能不在意,不然会有损您的名声……”
姜似嗤笑一声。
未出阁时满耳朵听到的是名声,而今出阁了,竟然还是躲不过这两个字。
这两个字……能吃人。
纪嬷嬷被姜似笑懵了。
她说错了什么,王妃竟然嗤笑?
“多谢嬷嬷替我考虑了,不过有件事我要问问嬷嬷。”
“王妃请说。”
“皇上把两位教引宫女赏给王爷的初衷是什么?”
“自然是因为担心王爷不懂夫妻之事,心疼王爷,所以让两名教引宫女来指导王爷。王妃要知道,这可是皇上对王爷的一片爱护之心。”
“父皇的好意,我自然懂,不必嬷嬷提醒。不过嬷嬷或许忘了,昨夜我与王爷已经顺顺利利成了夫妻……”
纪嬷嬷表情扭曲一下。
忘了?开玩笑,打死她都忘不了啊,一晚上要五次水!
就没见过这么没羞没臊的新婚夫妇!
“看来嬷嬷是真的忘了。”
纪嬷嬷从牙缝挤出两个字:“没忘。”
姜似定定看着纪嬷嬷,似笑非笑道:“没忘就好。我与王爷既然顺利成了夫妻,说明王爷就不需要教引宫女教导了,给她们安排别的差事正合适,不然王府里岂不是要养闲人?嬷嬷,挥霍浪费,坐吃山空可不成啊!”
纪嬷嬷张张嘴。
咦,王妃说得似乎有道理。
不对,她怎么被王妃绕糊涂了!
“王妃,这是两码事。”
姜似语气更冷:“这是一码事,不信嬷嬷去问问王爷,看他是否赞同我的说法?”
纪嬷嬷垂死挣扎:“男主外女主内,王府这些事本来就该归王妃管,如何能为了这点事去劳烦王爷?”
姜似冷笑:“既然如此,嬷嬷为何还与我争执不休。”
她说着伸手入袖,一柄匕首拍在桌面上。
那匕首朴实无华,全然不似贵女把玩之物,反而更像一件杀器。
纪嬷嬷打了个哆嗦。
她说错了,匕首本来就是用来杀人的,王妃一个新嫁娘为何随身带着这个?
纪嬷嬷看向姜似的眼神都变了,仿佛重新认识了大家闺秀这个群体。
姜似指尖抚摸着匕首,一脸云淡风轻:“我这人脾气不好,归我管的事若有旁人指手画脚,就容易冲动。”
一入皇室,外头不知多少腥风血雨等着她,这王府就是她与阿谨的遮风避雨处,决不允许在自己的地盘上还要被人掣肘。
纪嬷嬷彻底傻了眼。
说好的君子动口不动手呢?
堂堂王妃,哪有动不动用匕首威胁人的?一旦传扬出去,岂不是丢尽了燕王府的脸?
不成,为了王府的名誉,哪怕冒着生命危险也要劝阻王妃改邪归正!
纪嬷嬷挺了挺腰板,义正言辞:“王妃,您如此行事,传扬出去会被人取笑的,到时候丢的还是王府的人!“
姜似嫣然一笑:“传扬出去?嬷嬷真会说笑,眼下屋中只有咱们几人,要是能传扬出去,那多嘴多舌的人统统剪掉舌头好了。”
阿蛮与阿巧一脸若无其事,屋内其他人瞬间白了脸。
王妃是说笑吧?
姜似拿起匕首,有一下没一下抚摸着,面无表情道:“我这人从不爱说笑,不信大可试试看。”
纪嬷嬷一下子没了声音。
姜似把玩着匕首看向两名宫女:“二位姑娘要是对现在的差事不满,可以对我说。”
两名宫女齐齐打了个寒颤,异口同声道:“满意,奴婢对现在的差事再满意不过了……”
姜似把匕首抛出去。
屋内伺候的人忙捂嘴堵住惊叫,就见匕首稳稳落入阿蛮手中。
阿蛮单手转着匕首,匕首快速旋转之下化成一道白光,令人心惊肉跳。
“阿蛮,送嬷嬷与二位姑娘出去。”
“嗳。”阿蛮脆生生应了,对纪嬷嬷三人撩了撩眼皮,“请吧。”
第406章 齐王妃
送到毓合苑门口,阿蛮站定,下巴高高抬着,标准的用鼻孔看人:“我们王妃是个好性子,我可不是,三位以后且收敛些,莫要惹王妃生气。”
她说着,手中匕首甩出,笔直没入不远处的树干,震得树冠簌簌而动,叶子纷纷落下。
三人眼中再掩饰不住惊恐。
这个阿蛮一定是王妃调教出来的!
“三位记住了吗?”
纪嬷嬷铁青着脸应下,两位宫女连声都没敢吭。
离开毓合苑勉强支撑着回到住处,青玉扶着墙壁浑身发软:“吓死我了,王妃怎么……怎么是这样的……”
绛珠同样面如土色,连连点头:“是,王妃和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宫中那些贵人娘娘,哪一个不是和颜悦色,温声细语,就连惩罚人都只是略略皱眉,自有下面的人代办,娘娘们自个儿还是高贵优雅的存在。
而王妃呢,竟然一言不合就掏匕首。
青玉靠着墙壁定了定神,问绛珠:“你说,王妃这样王爷知道么?”
绛珠此刻心还跳得厉害,抚了抚心口叹道:“知道又如何?我看王爷也和寻常人不一样,说不定就喜欢王妃这样的。”
青玉一脸绝望:“那,那咱们岂不是永无出头之日了?”
绛珠沉默良久,慢慢道:“我忽然觉得这样的日子也不错。”
青玉蓦地睁大眸子,一脸错愕:“绛珠,你是被吓糊涂了吧?”
她说着伸手去摸绛珠额头,看有没有发热。
绛珠偏头避开,语气冷静下来:“我没糊涂。青玉,你想想看,现在咱们管着王府的香料,是不是比在宫中轻松多了?”
青玉迟疑点头。
要说起来,她们因为三年前就被选为教引宫女,并没有被安排具体差事,大部分时间除了规矩礼仪,就是学习房事,说累自然谈不上,但……
不知想到了什么,青玉眼中闪过惊恐。
绛珠对此显然感同身受:“这三年来哪有一日睡过安稳觉,反而是来了王府管理香料这些日子,我竟觉得有几分轻松自在。本来以为王妃与见过的那些贵人一般,等过门后定然会给咱们安排侍寝,但从刚才看来这条路显然不用走了。其实这样没什么不好,在王府至少吃喝不愁,咱们又是皇上赏赐的,只要不得罪王妃,任谁也不敢给咱们气受,你说呢?”
青玉依然想不通,咬唇道:“绛珠,你也说了,咱们是皇上赏赐的,不伺候王爷,难不成别人还敢求娶?这样一来,咱们岂不是……岂不是要孤独终老?”
绛珠白她一眼,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嫁人图的什么?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咱们在王府一辈子都不愁吃不愁穿,何必还要嫁个糙汉子洗衣做饭侍奉公婆?等到咱们辛苦大半辈子,汉子攒了几个臭钱就该琢磨着讨小妾了。”
绛珠的话好似一道闪电在青玉脑海中劈开,给她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绛珠,你这么一说,我突然觉得是这么回事儿……”
宫中的宫女几乎都是贫苦人家出生,虽然有年满二十五便出宫归家的规矩,可是见过了宫中的锦绣膏粱,除非父母极为疼爱,真正甘心回到原有生活的少之又少。
青玉的父母几年前陆续没了,绛珠只剩了老母与兄嫂,那个家早已回不去了。
“走吧,咱们进屋。”绛珠向青玉伸出手。
青玉握住绛珠的手,二人相携向屋内走去。
院中只余阳光满落,绿叶油油。
纪嬷嬷则直奔前院,找到了长史。
长史才从郁谨的书房离开不久,想着王爷的桀骜不驯心口正疼着,谁知纪嬷嬷一进来就开始叹气。
“嬷嬷为何叹气?”
“长史,我这差事是干不下去了。”
听纪嬷嬷长吁短叹说完,长史脸色格外精彩,好一会儿才劝道:“正是这样,嬷嬷才更该尽心尽力,务必引王妃走上正途啊!“
纪嬷嬷拉着脸,有气无力道:“本来以为只是拼着惹王爷、王妃不喜的风险,万万没想到还要冒着生命危险啊!我过来就是知会长史一声,以后我只管好下人,王爷、王妃有出格的言行我是管不了了。”
纪嬷嬷说完扭身便走。
“嬷嬷,嬷嬷——”长史没追上,捶胸跺足,“畏难而退,妇人果然不能指望!”
然而他一个长史能劝谏王爷,却不能总往王妃跟前窜,这么一想,老头顿时觉得未来暗无天日。
姜似顿时清净了。
景明帝那边批完了奏折,翻出了锦鳞卫指挥使的密奏。
在景明帝心里,锦鳞卫那边递上来的密奏要比那些臣子正儿八经的奏折有趣多了,特别是这其中还有他专门吩咐下去的事。
比如调查燕王妃的过往。
锦鳞卫的密奏一般都言简意赅,务求精准。
景明帝翻完,放下了心中疑虑。
燕王妃自幼长在深闺,除了容貌殊丽,并无出奇之处,更没有与特别的人打过交道。
这样看来,燕王妃生而知之的说法,倒也没有破绽。
到底只是一桩小事,无关任何大局,景明帝看过便把密奏放在一边,左右瞄了一眼,从堆积如山的奏折底下抽出话本子津津有味看起来。
庆祝福清公主眼睛痊愈的宫宴就定在两日后,这可以算是一场家宴,能收到帖子的只有皇亲国戚。
那日正好是姜似回门的日子,如此一来,到了那天只能打发人去东平伯府传信,要晚点过去。
不提伯府众人收到传信的各色心情,一大早姜似与郁谨就乘上马车,直奔皇宫而去。
宫宴设在长生殿,规格可与冬至、元旦的宫宴媲美,足见帝后对福清公主的重视。
姜似与郁谨来的还算早,进了大殿二人分开,各自由宫婢领着走向座位。
姜似才落座,便听一道温柔声音传来:“七弟妹?”
一股寒气不受控制从心底冒出,很快传遍四肢百骸。
姜似攥着冰冷的指尖,闻声望去。
齐王妃嘴角挂着浅笑,神态和善:“七弟妹那日大婚人太多,恐怕不记得我,我是你四嫂。”
第407章 姜似之死
我是你四嫂。
听着齐王妃温和友善的话,姜似好似又回到了从南疆回到京城与齐王妃的初见。
那时的齐王妃也是这般和善,笑着宽慰她不必紧张,有不认识的人、不懂的事只管说。
两年多的南疆生活竟令她放松了警惕,对郁七一母同胞的兄长之妻生出好感来。
也是这样,她才一时不察走上了绝路。
到现在姜似都记得一清二楚,悬崖边的风那么大,吹起她散乱的长发。
她想活着,用手死死扒着悬崖边,哪怕手指磨出了血依然不想放手。
熬过了安国公府死水般的生活,熬过了在南疆冒充圣女的胆战心惊,哪怕与郁七之间有心结,有折磨,她还是想活下去。
齐王妃同样站在悬崖边,相比她的狼狈绝望,却一派从容。
这个女人就挂着眼前这般和善的笑蹲下来,一点点扒开她的手指。
她掉了下去。
姜似一刻都忘不了意识模糊时每一寸骨头都断裂的疼痛,忘不了喉咙里、口腔里充斥的血腥味,自然也忘不了那恶鬼般的笑容。
再次见到这个女人,姜似浑身是冷的,心更冷。
她不怕这个女人,而是怕那样恶毒的人心。
一个人怎么会残忍到那种程度?
或者说,盯上那个位置去争去抢的人,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
姜似沉默的时间有些久,齐王妃半点不露尴尬,表情春风化雨般柔和:“七弟妹别不好意思,我当初大婚也是这么过来的,以后若有不懂的事都可以来问我。七弟与我们王爷是同胞兄弟,再没有比咱们更亲近的了……”
姜似嫣然一笑:“我当然认得四嫂。”
挫骨扬灰也忘不了。
齐王妃一怔,笑道:“七弟妹好记性。”
姜似伸手拿起摆在面前的茶杯,宽大衣袖随之滑落露出一截皓腕,以及手腕上的玉镯。
齐王妃眼神骤然一缩,落在玉镯上忘了移开。
这对齐王妃来说是罕有的失态。
可是失态又如何呢,这可是凌霄镯!
皇后降生就得来的凌霄镯,寓意不言而喻。
一时间,齐王妃百般滋味在心头。
开府在外的皇子打探宫中之事是大忌,虽然接到帖子后知道燕王妃治好了福清公主的眼睛,燕王妃由此得了帝后欢心,可亲眼瞧见凌霄镯就这么戴在姜似手腕上,齐王妃还是震动不已。
同样是新妇大婚第二日进宫拜见帝后,她处处小心,唯恐行差踏错一步,多一句话不说,多一件事不做,得来的不过是皇后一句端庄稳重的评价。
端庄稳重?放眼宫里宫外,最不缺的就是端庄稳重。
燕王妃真是胆大包天,第一次进宫就敢做这么出格的事,偏偏还让她做成了,得了帝后的赏识,更得到了连太子妃都没有的凌霄镯。
凌霄镯是一对,一只给了燕王妃,另一只定然会留给福清公主。
虽然没人敢明说得了凌霄镯预示着将来会当皇后,可这样的好兆头谁不想要呢。她见了这镯子尚且如此酸爽,也不知太子妃心情如何。
想着进宫前齐王的叮嘱,齐王妃收拾好心情,亲昵去拉姜似的手:“听说公主的眼睛是七弟妹治好的——”
后面的话因姜似十分明显的躲避动作而停下。
“我不习惯与不熟悉的人肢体相触。”
姜似一句话令齐王妃面上一阵热,偏偏在这种场合发作不得,只好讪讪道:“是我唐突了。”
姜似笑笑,不再接话。
对付齐王妃这样的人,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
齐王妃力求当一个无可挑剔的王妃,时时刻刻都要保持端庄大度,哪怕再冒犯的话听了也要大度笑笑。
她由衷希望齐王妃这个好习惯保持下去。
陆续来了人,有些自恃矜持,一双眼却时不时往姜似这边瞟,亦有些人大大方方走过来,打听姜似治好福清公主眼睛的事。
一时之间姜似成了众星捧月的焦点,越发显得一旁的齐王妃无人问津。
齐王妃涵养足够,面上半点不露声色,只对着携女走进大殿的荣阳长公主遥遥一笑,算是打过招呼。
荣阳长公主是太后的养女,更是景明帝最亲近的妹妹,这样的场合从来少不了。而崔明月因为许给了湘王,前段时间躲着不能见人的日子也过去了。
荣阳长公主一眼就望见了姜似,眼神锐利如刀。
“母亲——”崔明月低低喊了声。
她这个母亲性子不够稳重,对待寻常人半点气都忍不得。
给姜似难堪她当然乐见,却不是现在。在顺利成为湘王妃之前,她不想再惹任何事端。
听了女儿的低唤,荣阳长公主收回视线,甩袖走向自己的位置。
崔明玉在荣阳长公主身侧坐下来,越过重重人影看向姜似。
这是个值得她重视的对手,想想将来还真期待。
“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福清公主到——”
随着内侍一声高喝,殿内众人立刻起身。
景明帝与皇后携手走进来,身后跟着一名绿衣少女。
众人的注意力第一次没有放在这世间最尊贵的人身上,齐刷刷看向福清公主。
都说燕王妃治好了福清公主的眼睛,是真的吗?
感受着无数道目光,福清公主微微挺直了脊背。
头一次面对这么多人的打量,说不紧张是假的。可她是嫡公主,又是眼睛好了后第一次现身人前,若是弱了气势丢的是母后的脸。
她盲了这么多年,让母后承受了不知多少闲言碎语,如今怎么能再让母后丢脸呢?
福清公主想起了奶娘的话:“公主若是紧张,不如就冷着一张脸,这样别人猜不透您的心思,对您便只有敬畏了。”
冷着一张脸不难做到的,于是出现在众人面前的福清公主便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样。
姜似轻轻扬眉。
比之那日柔软娇俏的少女,眼前的福清公主仿佛换了一个人。
正这样想着,福清公主突然看过来,对她甜甜一笑。
众人登时又把视线重新落回姜似身上。
福清公主对燕王妃如此亲近,看来传闻是真的了!
第408章 开宴
几位王爷坐在一处。
鲁王倾身问郁谨:“七弟,七弟妹怎么治好十三妹眼睛的?”
郁谨淡淡看鲁王一眼。
每次凑在一起都打架,每次都打不赢,老五这自来熟是哪来的勇气?
鲁王丝毫不在意郁谨冷淡的眼神,笑呵呵道:“说说呗。”
据说提起燕王妃容易激起老七的怒火,这种场合老七要是发疯,定然要倒霉的。
郁谨端起酒杯喝一口,把玩着空酒杯不做声。
鲁王觍着一张贱脸:“七弟怎么不说话呀?”
郁谨转着酒杯,面无表情问:“要不要我问问五嫂,近来五哥是不是对五嫂关心不够?”
鲁王摸摸鼻子,顿时偃旗息鼓。
湘王对郁谨大婚时嘴上挨的那一下砸依然怀恨在心,不冷不热道:“七嫂还挺神秘,竟连十三妹的眼睛都能治好。七哥可要上点心,别连七嫂有什么能耐都不知道。”
湘王在一众皇子中一直处于最底层,好不容易养在宫外的老七回来,以为有个可以压一头的了,没想到连连受挫,而对方却活得恣意。
这样一来心中越发失衡,那些忍耐一遇到郁谨就没了踪影。
郁谨嗤地一笑,一双凤目意味深长扫着湘王:“倒是要恭喜八弟对未来的八弟妹有什么能耐早早知道了。对了,八弟可能不记得了,当初朱家那案子还是经的我的手……”
湘王一张脸顿时成了猪肝色,把酒杯往桌面上重重一顿,登时引来四周人的注意。
齐王轻轻喊了声八弟。
湘王这才克制住一拳砸在郁谨脸上的冲动,深深吸气。
不能冲动,不能冲动。
真是气死他了,老七这张破嘴真毒!
“七哥比妇人还伶牙俐齿,弟弟今日领教了。”湘王压低声音嘲讽道。
郁谨浑不在意他的讽刺,淡淡道:“说得好像动手就能打得过一样。”
湘王气结。
齐王出来打圆场:“七弟,八弟还小,你莫要与他计较。”
郁谨翻了个白眼,没接齐王的话。
当着众兄弟的面,齐王有些下不来台,讪讪一笑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湘王这个间隙往女眷的方向看了一眼。
今日的家宴范围颇广,除了宫中品级够的嫔妃和公主,嫁在京城的公主能来的都来了,加上上一辈的长公主等众多皇亲国戚,一桌接一桌好不热闹。
荣阳长公主在太后与皇上面前有脸面,位置自然显眼。
他一眼看到了跟在荣阳长公主身边的崔明月。
二八年华的少女,生得明艳动人,气质娴静,令人见了实在难以生出恶感。
崔明月似有所觉,突然看过来,二人目光乍然相撞。
崔明月忍着厌烦对湘王微微一笑。
湘王立刻别开眼,心情却有了微妙的变化。
曾经,他其实憧憬过能娶崔明月这样的贵女为妻。
样貌好,高雅大方,更重要的是出身高贵。
只是他有自知之明,知道以荣阳长公主的高傲,不会把他这个生母出身卑微的皇子放在眼里。
冒出的这些念头被理智挥去,等到崔明月与朱子玉闹出那样的事,这门亲事再落在他身上就不是欣喜若狂,而是耻辱了。
他又不是捡破烂的,连问都不问一声,什么脏的臭的都往他这里塞?
说到底,还是觉得他好拿捏,没有置喙的权利。
不过——湘王想着刚刚对他温柔浅笑的少女,心中有了几分动摇。
或许她真的只是一时糊涂……
崔明月微微弯唇。
她早就知道母亲对父亲那样强硬是不行的。
人心又不是铁打的,特别是男人的心,要用水一般的柔情来捂着,只要有耐心就没有捂不热的。
可是母亲偏偏不这样。
她一边爱着父亲,一边又放不下公主之尊,多少年下来与父亲越行越远,苦的却是自己。
这又是何必呢。
在崔明月看来,荣阳长公主是个傻子,而她绝不会重蹈覆辙。
名声有瑕又如何?等她嫁过去,定会牢牢抓住湘王的心。
帝后落座后,景明帝率先开口:“今日朕很高兴,福清的眼睛好了,从此之后福清也和你们一样能看到大好美景,看到诸位了。朕先举杯,为福清庆祝。”
殿中人纷纷举杯,高声祝贺福清公主重见光明。
这般场景,皇后不由热泪盈眶。
她的女儿终于有这一日能光明正大站在世人面前接受祝福,而不是躲在深宫里一点点枯萎。
她如何能不激动呢?
这一刻,她不是什么皇后,而是一个母亲。
短暂的放纵后,皇后恢复了得体的笑容,开口道:“福清能重见光明,多亏了燕王妃。本宫在此敬燕王妃一杯。”
姜似对着皇后施了一礼:“儿媳侥幸,是公主善良聪慧、福泽深厚,上天不忍其一直受苦……”
至此,众人对燕王妃治好了福清公主的眼睛再无疑虑。
他们立刻有了新的困惑:燕王妃如何治好福清公主眼睛的?
然而这种场合纵有千般疑惑只能老老实实憋着,一时间气氛有些凝滞。
景明帝朗声笑道:“都是一家人,今日没有那么多规矩,你们不必拘束了。”
场面立刻热闹了。
皇上都这么说了,哪怕再拘束也要热闹起来。
福清公主好奇打量着这一切,只觉看不够。
皇后拍了拍福清公主的手:“阿泉,你是坐在母后身边,还是去姐妹们那里做?”
福清公主是今日绝对的主角,坐在帝后身边并无不妥,更何况这是家宴,皇上稀罕谁就能让谁坐身边。
福清公主不由看向未婚帝姬那边。
十来位装扮相仿的少女围着一张大桌团团而坐,看起来十分热闹。
“我可以去那里么?”
“当然可以,去吧。”皇后笑着鼓励。
福清公主提着裙摆往那里走去。
早有宫婢摆好了椅子,请福清公主落座。
“十三姐,你的眼睛可真漂亮。”说话的少女与福清公主年纪相仿,苹果脸上挂着活泼的笑容,赞完了调皮问道,“十三姐猜猜我是谁?”
福清公主认真看了少女一眼,笃定道:“十五妹。”
第409章 十五公主
福清公主自幼患有眼疾,但她心地淳厚,性情温和,从不摆嫡公主的架子,后宫帝姬们乐得与她亲近。
虽是如此,真正与福清公主要好的并不多。
福清公主身份贵重,偏偏眼睛看不见,就如个珍贵的琉璃人,与之一道玩耍要是磕了碰了或是不高兴了,岂不要吃不了兜着走?
福清公主对这个声音却很熟悉,是时常来找她玩的十五公主。
“十三姐好厉害,一下子就猜对了!”十五公主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
福清公主仔细端详着十五公主,弯唇笑道:“十五妹是个小美人儿。”
她眼睛好了后得了姜似叮嘱需要静养两日,于是皇后吩咐不许任何人来打扰公主,今日才算是第一次见到众人。
十五公主听了高兴极了,亲昵拉着福清公主的手,抿嘴笑道:“也就是十三姐这么说,别人都笑我脸圆呢。”
“才没有。十五妹气色好,任谁瞧了都赏心悦目。”
对于长久在黑暗中的福清公主来说,一切明媚的颜色都是她喜欢的。
这时有婢女奉上果酒,一一摆在公主们面前。
乐声响了起来,一队舞姬在殿中翩迁起舞。
趁着这般热闹,十五公主凑在福清公主耳边,小声道:“十三姐,我觉得这么多人里就属七嫂最好看呢。”
福清公主越过轻歌曼舞的宫娥看向对面那桌。
十五公主捧着酒杯喝着酸甜爽口的果酒,笑嘻嘻问:“是吧?”
福清公主微微点头:“是。十五妹,你稍等,我想去给七嫂敬一杯酒。”
她端起酒杯,嗅到隐隐的梅子香又把酒杯放下,吩咐宫婢倒了一杯百花漾,起身往对面走去。
十五公主匆匆站起来,轻轻拉了拉福清公主衣袖。
福清公主停下来,看向十五公主:“十五妹,怎么了?”
“十三姐,我也想去敬七嫂一杯。她治好了你的眼睛,我高兴哩。”
福清公主扑哧一笑,戳破了十五公主的小心思:“我看你是好奇吧。”
她瞎了十来年,眼睛突然被燕王妃治好了,谁能不好奇呢。
“走吧。”
二人一起向姜似走去。
姜似应付着同桌的女眷,虽然把齐王妃晾在一边,对其他人倒也能耐下性子,气氛一时还算融洽。
见福清公主走来,众人立刻停止了谈笑看过来。
福清公主大大方方对众人一福:“福清见过诸位皇嫂。”
十五公主跟着见礼。
众王妃不敢托大,立刻还礼。
这可是当朝唯一的嫡公主,不但是皇后的眼珠子,更是皇上最疼爱的女儿,她们哪怕是王妃都不可能在福清公主面前摆架子。
至于跟在福清公主身边的公主,呵呵,能知道这位公主的排行就不错了。
福清公主对姜似举杯:“七嫂,你治好了福清的眼睛,福清铭记于心,这一杯是敬七嫂的。”
姜似与福清公主手中玉杯相碰:“公主不必如此,早就说了,这许是我与公主的缘分。”
几位王妃听了忍不住想翻白眼。
燕王妃可真会拉近关系,难不成天上月老给福清公主和燕王妃牵线啦,还缘分呢。
不过酸归酸,众人也知道这是羡慕不来的。谁让福清公主的眼睛偏偏被燕王妃治好了呢。
福清公主微微一笑:“七嫂说得对,福清敬你。”
二人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十五公主见二人喝过酒,举杯笑盈盈道:“七嫂,十五也敬你,多谢你治好了我十三姐的眼睛。”
姜似这是第一次见十五公主,对这个生在深宫却性情活泼的少女颇有几分好感,接过宫婢重新倒满的酒杯对十五公主举起:“十五公主客气了。”
二人酒杯碰了碰,见姜似喝得痛快,十五公主忙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七嫂,今日人多就不打扰你了,等改日请你进宫小坐,你可一定要来。”福清公主见姜似点了头,高兴抿了抿嘴,侧头轻声道,“十五妹,咱们回去吧。”
十五公主却没有回应。
福清公主觉出几分不妥,伸手去拉十五公主的手:“十五妹——”
十五公主突然倒地,痛苦抽搐起来。
离十五公主颇近的一位宫婢惊呼起来:“血,公主流血了!”
这番动静立刻惊动了殿中众人。
听到公主流血了,皇后手一抖,杯中酒尽数倒在桌案上。
“十五妹!”福清公主扑向在地上不断抽搐翻滚的十五公主。
皇后松了口气,理智回笼,立刻高喊道:“快拉住福清公主,传太医!”
帝后二人匆匆奔来,场面一时大乱。
十五公主终究没有等到太医赶来便咽了气。
伴随着福清公主轻微压抑的哭声,是景明帝的怒吼:“十五公主究竟怎么了?”
数名太医战战兢兢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
“说话,不然朕砍了你们的头!”
在皇上的质问下,其中一位太医不得不硬着头皮回道:“回禀皇上,十五公主是……是中毒而亡……”
“什么毒?”
几位太医被问住了,面面相觑。
景明帝冷笑一声:“几位是举国挑选的医者,竟然查不出十五公主中了什么毒?”
几位太医只觉心里苦。
隔行如隔山啊,皇上能把皇帝当好,就不要对医者这一行胡说八道了。
世间之大,无奇不有,中毒才是最不好查的。
可这话只能放在心里说,要是敢对皇上这么说那就是作死。
一位太医道:“皇上,要想确认十五公主究竟中了什么毒,首先要找到毒源,比如吃过什么,或是接触过什么。”
景明帝虽不忍心,还是看向福清公主:“福清,刚刚你与十五在一起么?”
福清公主含泪点头。
“那么十五可有什么异常?”
福清公主轻轻抿唇,一时没有吭声。
荣阳长公主插话道:“皇兄,刚刚这边热闹,臣妹无意中扫了两眼,看到十五公主正与燕王妃喝酒。”
众人视线顿时落在姜似身上。
景明帝拧眉:“老七媳妇,可是这样?”
“是,刚刚十五公主确实给儿媳敬了酒,不过十五公主的酒是从自己那一桌端来的。”
第410章 真正的目标
众目睽睽之下,姜似面不改色伸出手,手心放着一只白玉酒杯。
那白玉酒杯有一处缺口及数道裂缝。
“这是十五公主所用的酒杯,刚刚随着十五公主倒地跟着落在地上,儿媳捡了起来。”
景明帝立刻对几位太医道:“检查一下杯中残留酒液!”
一听可能是酒中有毒,众人顿时大惊失色,面色发白。
刚刚觥筹交错,他们可都喝了酒。
于是有人喃喃道:“不可能是酒中有毒吧,好多人都喝了啊,怎么偏偏十五公主有事?”
景明帝把这些议论听入耳中,沉着脸等着太医结论。
几位太医围着十五公主所用酒杯查验一阵子,在紧绷的气氛中一位太医开口道:“回禀皇上,杯中残留酒液确实验出了毒素,具体是哪一种毒还要进一步查验……”
景明帝闭了闭眼。
究竟是哪一种毒不重要,重要的是宫中这样的宴会居然会有人神不知鬼不觉给公主下毒!
今日能给公主下毒,明日岂不是能给皇后、给他、给太后下毒?
这么一想,景明帝便不寒而栗。
景明帝的女儿多,平日里虽然连名字都对不上,可眼瞧着活蹦乱跳的女儿顷刻间成了冰冷的尸体,心情沉重阴郁至极,猛然睁开眼一拍朱柱:“给朕好好查!”
皇后同样不好受。
这场宫宴是她操持的,为的便是庆祝福清眼睛大好,可好好的宴会竟然出了这么可怕的事,这已经不只是令她丢脸的问题了。
“皇上,此事要是闹大了,恐有伤皇家体面。”皇后轻声提醒道。
景明帝冷静下来。
十五公主是中毒而亡,那么必然有下毒之人。
那下毒之人或许就在这大殿中,而大殿中俱是嫔妃帝姬,皇亲国戚……
景明帝一时越发恼怒,双目威严扫了姜似一眼。
可以说,十五公主最后接触的人就是燕王妃。
这时一道清越声音响起:“父皇,儿子在刑部历练了数月,还跟着甄大人查案有一阵子,从甄大人那里学到些皮毛,不如今日就让儿子试着找出害死十五公主的凶手吧。”
众人目光立刻投向出声之人,个个面色古怪。
遇到这种事避之唯恐不及,燕王是不是傻,竟然主动揽过去?
可也有反应快的瞬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燕王妃是最后与十五公主接触的人,倘若要查给十五公主下毒之人,那么燕王妃首当其冲。燕王这么做,是护着燕王妃呢……
想明白的人不由感叹姜似的好命。
燕王这真是把燕王妃放在心尖上了。
虽说色衰爱弛,眼下的恩爱不代表以后如何,可再怎么样都比从来没被放在心尖上要强。
太子妃便是生出这般感叹的其中一位。
她轻轻扫了太子一眼,只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毫不掩饰的兴奋。
那是看热闹的眼神。
太子妃心一凉,自嘲牵了牵唇角。
十五公主惨死,太子与十五公主兄妹之情再淡薄,也不该凉薄至此。
这样的人哪怕继承大统,会善待大周臣民,还有她这个发妻吗?
太子妃垂眸,遮住眼底的落寞。
景明帝盯着郁谨片刻,问:“老七,你真要试试?”
“儿子虽然是第一次见到十五公主,我们毕竟是兄妹,儿子想为十五妹略尽绵薄之力。当然儿子能力有限,要是寻不出线索,还请父皇海涵。”
太子见郁谨主动站出来,正暗暗盼着他倒霉,听了这话撇了撇嘴。
老七这个油嘴滑舌的,好话都让他说了,好人都让他做了,最后还不用负责任,当父皇是傻瓜吗?
景明帝听了这话,对郁谨印象立刻好了不少。
皇室中人,遇事明哲保身的多,有勇气承担的少,老七在宫外长大却是个重手足之情的,实属难得。
“那你就试试吧,倘若不成,不得逞强。”
郁谨冲景明帝抱拳:“谢父皇。”
太子:??
“这个是十五公主的位置吧?”郁谨伸手指向一处。
众人这才意识到燕王没有在自己那一桌,而是站在公主们的酒桌旁。
因为刚刚的混乱,不少帝姬冲过去看,但也有不愿惹事的帝姬依然留在原处。
随着郁谨这一问,众人视线都落在那里。
留在原处的一位公主忍着紧张轻声道:“七哥所指的不是十五妹的座位,而是十三妹的位子。”
郁谨微怔,看向被皇后紧紧拉住的福清公主。
福清公主挣脱皇后的手,向前走了数步,忍着悲痛点头:“不错,那是我的座位。”
郁谨神色有些古怪,以食指轻轻叩了叩那处桌案:“我刚刚看了看,这一桌有十二人,只有这个座位前没有酒杯,所以我才以为这是十五公主的位置。”
他这话一出,福清公主脸色顿时一变,失声道:“不对!”
众人立刻看向福清公主。
福清公主脸色惨白如纸,喃喃道:“我刚刚去给七嫂敬酒,是直接从宫婢那里接过一杯百花漾,并没有拿摆在面前的酒杯,所以我的位子前不可能没有酒杯……”
说到这里,福清公主似乎想起了什么,急急奔过去撑住桌面,盯着那处脸色发白。
那处桌上摆着一个空酒杯,里面还残留着红色的液体,杯沿上留有口脂痕迹。
郁谨灵光一闪,问:“这是十五公主的位子?”
福清公主颔首。
郁谨轻轻摩挲着下巴,于针落可闻的安静中,突然道:“我明白了!”
“老七,你明白了什么?”景明帝急问。
郁谨拿起了那只空酒杯,看着杯沿上留下的淡淡红痕,问福清公主:“当时公主去给我妻子敬酒,十五公主是立刻随你一起过去了么?”
“嗯,十五妹替我高兴,便闹着一道去给七嫂敬酒。”
郁谨叹口气道:“那么事情就清楚了。十五公主要随福清公主一起过去敬酒,恰好她刚喝完了杯中酒,而福清公主从宫婢那里拿了百花漾,没有动面前的酒,于是十五公主顺手拿了福清公主未动的那杯酒……”
“什么意思?”皇后厉声问道。
郁谨看向皇后:“意思就是那杯毒酒本来是福清公主的。”
第411章 抽丝剥茧
福清公主掩口,脸色苍白如雪。
皇后竟还不如福清公主的表现,听了郁谨的话摇摇欲坠,被一旁的宫婢扶着才没有倒下。
众人的脸色更是五彩纷呈。
那杯毒酒若是福清公主的,岂不是说凶手要毒死的本来是福清公主,而十五公主做了替死鬼?
抚着十五公主尸身压抑哭泣的宫装妇人闻言放声大哭。
“闭嘴,听老七怎么说!”景明帝喝了一声,全场立刻噤声。
郁谨目光移向福清公主:“当不当真,问问福清公主就知道了。福清,你对十五公主饮酒有无印象?”
福清公主竭力保持着镇定,回忆了片刻道:“十五妹与我说话时,确实捧着宫婢奉上的梅子酒在喝。”
“那你对她拿你的酒杯可有印象?”
福清公主摇头:“我先转身,十五妹跟上来,所以没有注意十五妹手中酒杯是怎么来的。”
“我还有一个问题。”郁谨语气越发淡,却吊起了在场众人的心。
“七哥请说。”
“十三妹为何舍弃摆在面前的酒不用,而从宫婢那里要来百花漾呢?”
“燕王,你这是何意!”皇后面罩寒霜问。
景明帝摆摆手:“皇后,听老七说下去。”
皇后抿唇,紧紧盯着郁谨。
郁谨面不改色,丝毫不受皇后态度影响:“母后不必多心,既然是查案,不管对方是什么身份这些问题都要问,我想福清公主也不希望十五公主死得不明不白。”
不等皇后开口,福清公主便道:“七哥,你说得对,不能让十五妹去得不明不白。”
她说着看向姜似,眼神哀伤又柔和:“我之所以没有用面前的酒杯,而是拿了百花漾,是觉得用果酒敬七嫂不够诚心,这才弃梅子酒拿了百花漾……”
福清公主此话一出,帝后看向姜似的眼神顿时变了。
皇后眼中带着说不出的感激,若不是场合不对,恐怕要拉着姜似好生感谢一番。
谢天谢地,如果不是燕王妃,福清今日定然要出事了!
景明帝更是看姜似顺眼了。
虽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可手背的肉哪有手心多,在他心里当然是福清公主的分量更重。
老七媳妇这是救了福清的命啊!
他唯一的嫡公主眼盲了这么多年,要是才好了因为他执意举办宫宴出事,那他这一生恐怕都要活在愧疚中。
“十五妹……是替我死的?”福清公主喃喃问。
郁谨疏淡的语气转柔:“那也不是公主的错,你与十五公主都是受害者,凶手才是丧心病狂。”
福清公主眼角泪水簌簌而下,神色坚决:“七哥,请你一定找出凶手!”
看着郁谨从容不迫的表现,景明帝暗暗点头,问道:“老七,你还有什么想法?”
“父皇,儿子觉得当务之急是要找出奉上那杯毒酒的宫婢。”
景明帝扫向皇后。
皇后立刻问负责今日宫宴的女官。
这等宴席任何细节都要考虑到,哪些宫婢负责哪一桌都是提前安排好的。
女官是个稳重老道的,略一思索立刻点出了负责公主们这一桌的六名宫婢。
眼见六名宫婢跪成一排,郁谨问道:“福清公主的酒是谁奉上的?”
六名宫婢抖若筛糠,谁都不敢吭声。
皇后恨道:“若是无人说话,统统拉出去赐毒酒一杯!”
她的福清险些被害死了!
这到底是为什么,福清那样乖巧懂事,却从小遭受厄运,如今好不容易好了又险些丧命……
想着这些,皇后心里就翻江倒海的恨与怒。
六名宫婢依然无人开口。
郁谨见状勾了勾唇角。
没人敢站出来,不足为奇。
无论那名宫婢是不是给福清公主下毒之人,她既然奉上了那杯毒酒,死罪已经难逃。
在死亡面前,即使没有任何躲过的可能,也越晚越好。
“不说也无妨,现在从最左侧的人开始,报出呈上果酒时你前后之人的名字。”郁谨居高临下打量着六名宫婢,语气淡漠,“迟疑者立刻拖出去!”
最左侧的宫婢颤颤巍巍说出前后宫婢的名字,如此到了第四人,说出身后宫婢的名字后一下子卡了壳。
“奴婢前面……前面……”
“说,你前面是谁?”郁谨冷声追问。
宫婢终于崩溃,哭着承认:“奴婢前面没有人,是奴婢给福清公主奉上的梅子酒……”
她自知大难临头,说完便瘫软在地。
皇后盯着宫婢,手直抖:“贱婢,你为何要害公主?”
“奴婢没有!皇后娘娘,打死奴婢都不敢害公主啊……”宫婢声嘶力竭解释着。
皇后沉着脸不再说话,默默看向郁谨。
哪怕真是眼前宫婢下的毒,宫婢也绝不是害公主的真凶,这一点皇后十分明白。
显然,郁谨刚刚的表现令她对燕王能否揪出凶手有了些信心。
这时一位御医突然开口:“启禀皇上,臣等已经查出了十五公主所中何毒。”
景明帝立刻追问:“什么毒?”
“十五公主所中之毒乃断肠草,此草的根叶研成粉末毒性强烈,些许入口就能使人在极短时间内毒发身亡……”
随着太医的讲述,众人面色变了又变。
“你们都站起来。”郁谨绕着六名宫婢走了一圈,随后问女官,“负责今日宴会上伺候的宫婢都要经过仔细检查吧?”
女官道:“不错,这些宫婢统一发式与衣裙,入席前需沐浴更衣,从头到尾所配之物全都是经过查验的,更不许佩戴香囊等物。”
“这么说,她们没有夹带的可能?”
女官肯定点头:“绝无可能。”
“那么这毒或是有人趁宫婢不备所下,或是等宫婢入殿后把毒给了宫婢。也就是说凶手一定在大殿中!”郁谨笃定道。
荣阳长公主冷笑一声:“燕王口口声声称凶手要害的是福清公主,倘若凶手是旁人,如何确定毒酒会被送到福清公主那里?”
郁谨笑笑:“这很简单。既然侍酒宫婢是数人一队负责不同桌次,凶手便可以锁定这队宫婢。而公主们这一桌以福清公主为尊,第一杯酒自然要奉给福清公主,如此一来,凶手当然能够确定毒酒会被送到福清公主那里。“
荣阳长公主登时无话可说。
第412章 漏掉的人
听了郁谨的分析,众人顿时浑身发毛。
凶手如此缜密大胆,委实超乎人意料。
这可是皇室家宴,天下最尊贵的人都在这里了,到底是谁如此胆大包天?
燕王说,真凶就在殿中这些人里……这么一想,不少人不由打了个冷战。
大殿的冰盆似乎太多了。
郁谨冲景明帝抱拳:“父皇,殿中人多杂乱,还是要从这名宫婢入手,先确定她究竟受人指使投毒还是大意被人钻了空子。”
景明帝颔首,淡淡道:“潘海,给朕撬开这名宫婢的嘴。”
潘海立刻应了,一挥手上来两名内侍把宫婢拖下去。
两名内侍都属于东厂的人。
众人色变,只觉大殿内气氛凝重压抑,呼吸不畅。
郁谨环视一番,高声道:“在没有消息传来前,各位不要随意走动,更不能放一人离开大殿。”
气氛越发沉重。
漫长的等待后,潘海终于回来:“皇上,经过审问,宫婢确实不知情。”
那名宫婢没有再出现。
审问当然不可能只用嘴问,是要用刑的,而用过邢的人形容可怖,没有特别吩咐不能带进来惊扰贵人。
景明帝看向郁谨。
殿中这么多人,排除了宫婢受人指使的可能,想找出投毒者无异于大海捞针,他十分好奇这个儿子还有什么办法。
郁谨面色平静扫过众人:“今日是家宴,虽然没有把男女客以屏风等物相隔,但公主们都是姑娘家,倘若有男子走过去定会引起注意,所以我认为可以排除凶手是男子的可能,不知各位可有意见?”
众人暗暗点头。
宴席开始,座位都是有讲究的,女子这边嫔妃一桌,未出阁公主一桌,出阁公主又有一桌,再加上众王妃、郡主等等。
而在这个范围走动的皆是宫婢,并无内侍。
这样的话,燕王分析十分有道理,凶手定是女子无疑。
见众人对他的话表示认可,郁谨视线从一个个酒桌掠过,不疾不徐道:“一共九桌,想要找出那个凶手,其实用刚才的法子就够了。”
刚才的法子?
众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姜似望着侃侃而谈的男人,眼底一片柔软。
阿谨便是这样,平日里看起来放荡不羁,随心所欲,真正遇到事从来都靠得住。
郁谨眼波一转,与姜似有瞬间的对视,而后接着道:“从第一桌起,各位回忆一下事发之前有谁离开座位就好。”
第一桌坐的是贤妃等人,立刻有一位娘娘为难道:“当时正与身边姐妹闲聊,哪里注意有谁离开座位?”
郁谨笑笑:“这好办,娘娘只需要回想一下当时左右有无人离去便可。”
众人恍然。
这个法子确实极好。
热闹的场合注意力容易分散,鲜少有人会时刻留意一桌人的动静,倘若只是回忆左右之人正在干什么就容易多了。
此法还有一个好处,因众人是团团围坐,那么每一个人既是左侧人的右边,又是右侧人的左边,能被两个人留意到,这样一来即便有一人没留意也无伤大雅。
有景明帝在场,十数位嫔妃无论心中如何不愿,还是配合郁谨回忆起来,
轮到贤妃开口时,她深深看了郁谨一眼,神色从容道:“当时左右二人正在干什么本宫不知晓,因为那时本宫出去了。”
众人神情顿时微妙。
真没想到,第一个确定那时离开座位的竟然是燕王的母妃,而贤妃显然是知道用了燕王的法子躲不过,直接承认了。
郁谨面色没有半点变化,淡淡问道:“娘娘当时去了何处?”
“本宫去更衣了。”
这种场合,更衣是委婉的说法,实则就是出恭。
郁谨再问:“刚刚开宴不久,娘娘为何就需要更衣?”
他这话一问,众人顿时面色古怪,彼此交换着眼神。
燕王还真是耿直啊,对母妃都如此咄咄逼人,不留情面。
有些人则在想:由此看来,燕王与贤妃关系不睦,是真的了。
众目睽睽之下被儿子如此问,贤妃大感难堪。
这个畜生还有脸问!
她为何会出恭?还不是被这个孽畜气的。
她冷眼瞧着这两口子越来越火大,偏偏半点不能流露,只能不停喝茶压火,喝了一肚子茶后肚子发胀,当然要出恭。
“身体有些不适。”贤妃面色平静,语气不带半点火气,“本宫的宫婢以及更衣处伺候的内侍可以作证。”
贤妃的话很快得到了证实。
“燕王还有要问的么?”贤妃淡淡问。
郁谨笑出一口白牙:“没有了。儿子问得仔细,也是不想让别人误会娘娘,相信娘娘不会怪我吧?”
还不等贤妃说话,景明帝便道:“老七,你继续问吧,你母妃是明理的人,怎么会怪你呢?”
贤妃笑笑,附和景明帝的话:“你父皇所言极是,本宫当然不会怪你。”
“那就好。”郁谨不温不火回了一声,开始询问下一桌。
第二桌是荣阳长公主等与景明帝平辈的皇亲国戚,宴席开始后,跟在荣阳长公主身边的崔明月去了自己的位子。
这一桌同样有一人事发前离座,便是荣阳长公主。
见众人看过来,荣阳长公主扬了扬眉,略显不耐道:“我当时正给皇兄敬酒。”
景明帝点头:“不错,荣阳那时候正给朕与皇后敬酒。”
之所以没有提前说,是因为他明白只有带头配合老七,那些皇亲贵胄才会老实。
荣阳长公主洗脱了嫌疑,横郁谨一眼。
郁谨视若未见,继续盘问下一桌。
没用多长时间八桌女客都问过,又问出那时离座的有数人,却都有人能证实那时候在做些什么。
一时之间,调查似乎陷入了僵局。
荣阳长公主不冷不热道:“皇兄,臣妹瞧着燕王这法子行不通啊,这么多人问下来好一番兴师动众,却没查出个所以然。”
又有一位老王爷开口:“燕王毕竟年轻。皇上,还是命三法司配合宗人府彻查吧。”
景明帝定定望着郁谨,语调缓慢:“老七,你还有什么想法?”
郁谨笑笑:“父皇,其实还有一部分人没被查到。”
第413章 现形
还有一部分人?
众人听郁谨这么说,悚然一惊,扫量着周围的人。
女眷一共有八桌,刚刚就连贤妃与荣阳长公主那一桌都没有放过,一个个问下来,怎么会有人没被查到?
等等,燕王说有一部分人没被查到……
有人忍不住道:“不可能,要是漏了一两个人还有可能,刚刚大家都盯着,怎么会有一部分人没被查到?莫非大家都是瞎子不成?”
景明帝脾气好,又是家宴,在场的俱是皇室宗亲,说起话来自然随意些。
景明帝听了这话,深深看着郁谨,等他的解释。
郁谨眸子微阖,似是在思索。
殿中众人渐渐不耐烦。
就在这时,郁谨伸手一指,冷然道:“还有这部分人没被查到!”
众人本就留意着他的一举一动,顺着手指方向望过去,不由愕然:燕王指向的是一名双肩微露,彩裙曳地的女子,乃是宴席开始后助兴的舞姬!
舞姬被郁谨一指,无数视线向她投来,立刻吓得跪倒,战战兢兢连一个字都不敢说。
景明帝有些意外:“老七,你的意思是,投毒之人在这些舞姬中?”
这些舞姬不是从民间招募,而是自幼选进宫来培养的,平日里在皇宫大大小小的宴会上舞乐助兴。
要说舞姬中有人投毒,真有些匪夷所思。
大部分人第一个反应是不信。
有人质疑道:“这些舞姬身份低贱如泥,有什么必要害帝姬?”
郁谨看向说话的人,淡淡道:“害公主的动机,这是之后要考虑的事,现在要做的是找出凶手。刚刚诸位也说了,八桌女眷挨个询问过,不可能有错漏,但凶手就是这殿中的某个女子,那么再不可能也成了必然。”
他说着目光缓缓从在场众人面上扫过,收获了各色眼神。
“这些舞姬在殿中翩然起舞,还有谁比她们在某处舞过更不惹人怀疑呢?”
随着郁谨这一问,众人一怔,脊背开始发凉。
不用刻意回忆,每一次的宴会上舞姬可不是只在大殿中央跳舞,而是随着乐声穿梭曼舞,添彩助兴。
这么一想,燕王所说竟十分有理。
宴上任何人离开座位都可能被人留意,唯有这些舞姬本就是边舞边动,在何处翩然而过都不会引人注目。
最容易忽略的往往都是司空见惯的。
舞姬很快跪了一排,郁谨缓步从她们面前走过。
这些舞姬别说发型服饰,就连身形都没有太大差别,此刻跪在地上想要分清谁对谁显然是个十分艰巨的任务。
即便投毒之人在这些舞姬当中,燕王该如何找出来呢?
众人被勾起了强烈的好奇心。
皇室亲情淡薄,死了一个默默无闻的公主,真正伤心的能有几人?当被排除了嫌疑置身事外,在场的绝大部分人更多的是兴奋与紧张,甚至隐隐觉得刺激。
郁谨依然绕着舞姬转。
这一次,再无人插话。
不知过了多久,他脚步一顿停下来,开口道:“我刚刚观察了一番,这些舞姬梳高髻,着彩衣,脚腕系着铃铛,除了领舞之人,装扮别无二样。我就在想,她们中的一个是如何做到悄悄投毒的呢?”
这一问,问住了不少人,亦有一些人灵光一闪隐隐想到了什么,却如雾里看花一时说不出个所以然。
是啊,舞姬如何做到投毒而不被人察觉?
郁谨笑了笑,眼神冷然若冰:“动作一定要快,且不能有让人一眼就看到的异常之物。所以——”
他往前迈了一步,绣着金线的浅靴停在一名舞姬面前。
“所以什么啊?七弟,你就不要卖关子了!”鲁王忍不住喊道。
一道威严目光扫过去,鲁王登时老实了。
他好奇问问都不行啊,父皇就瞧他不顺眼。
“所以我猜测,无论投毒之人一开始把毒藏在何处,下毒的瞬间最有可能把毒藏在指甲中,这样只要轻轻一弹,完全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投毒,并全身而退。”郁谨说着侧头问太医,“倘若这些舞姬中的一人指甲中残留剧毒粉末,太医可否查出?”
几位太医立刻称是。
郁谨收回目光打量着众舞姬,语气淡漠:“那么你们现在伸出手来吧,让太医查验一番,也好使无辜之人免于责罚。”
他这样一说,众舞姬稍稍迟疑后立刻有数人伸出纤纤玉手,其他人见状陆续伸出手来。
郁谨眼神锋锐,打眼一扫立刻注意到跪在左数第六个的舞姬。
那名舞姬较之同伴更纤瘦些,此刻不知是怕还是心虚,伸出的手轻轻抖个不停。
她指尖颤抖,但并不明显,显然是在竭力克制着不要流露出异常。
郁谨大步走过去,在那名舞姬面前站定。
舞姬抬眸看了他一眼,竟突然跳起来,对着柱子冲去。
这番变故太突然,等众人反应过来就见舞姬已被燕王牢牢箍住了手腕,任凭如何挣扎都动弹不得。
郁谨丝毫没受这番变故的影响,波澜不惊道:“太医可以过来查验了。”
几名太医立刻上前检查起舞姬的指甲。
没过多久一名太医便惊呼道:“左手第四指!”
第四指,便是无名之指。
“不错,此舞姬的左手第四指的指甲缝中残留有断肠草的粉末……”
“带过来!”景明帝沉声道。
立刻有两名内侍把舞姬拖到景明帝面前。
景明帝打量着身姿窈窕的舞姬,实在想不出来这样一个柔弱女子为何会做出毒害公主的事来。
“朕问你,你为何毒害公主?”
舞姬巴掌大的小脸上毫无血色,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郁谨不知何时走过来,冷冷问道:“你是受了何人指使?”
凶手的目标是福清公主,选择的时机是福清公主刚刚复明后,这就十分耐人寻味了,要说舞姬背后没有指使之人,几乎不大可能。
“没有,没有人指使!”舞姬激动喊起来。
她这一喊,郁谨反而确定了自己的猜测,立刻看向景明帝。
景明帝会意,含怒喊了一声潘海。
潘海手一挥,立刻有两名内侍把舞姬拖了出去。
第414章 难
没过多久,潘海返回,脸色极为难看。
景明帝心中陡然生不妙的预感。
潘海苦着脸跪下来:“皇上,那名舞姬暴毙了。”
“暴毙?”景明帝只觉胸口发堵,沉沉问道,“可是用刑太过?”
潘海跪在那里,六月的天气却冷汗直冒,低着头道:“对待什么人该用什么刑罚,用到何种程度,奴婢那些手下都有分寸,可才刚审问那名舞姬便暴毙了,请皇上允许几位太医前去查验……”
景明帝心烦意乱挥了挥手,几名太医大气不敢出,低头随着潘海离去。
殿中气氛一时凝重起来。
燕王好不容易剥丝抽茧找出了下毒的舞姬,可潘公公那边竟然什么都没问出来人就没了!
难道说十五公主之死要成为一桩悬案?
景明帝乃性情平和之人,潘海虽把事情搞砸了,却忍着没有发作,轻轻揉着太阳穴问郁谨:“老七,你还有什么想法?”
郁谨叹道:“下毒的舞姬已死,倘若她背后有指使之人,那就只能从两处查起了。”
“哪两处?”
郁谨伸出手指,并没有因为舞姬的暴毙而扰乱思绪:“一是舞姬的情况,从她入宫到现在与什么人交好,与什么人交恶,说过什么特别的话,做过什么特别的事,或是遇到过哪些困难,这些讯息越详细越好,或许能从她的经历中找出些蛛丝马迹来。”
“第二点呢?”景明帝再问。
到这个时候,在场之人已经不敢胡乱插嘴。
好不容易揪出来的舞姬死了,皇上别看瞧着还好,实则还不知道如何恼怒,这个时候胡乱说话就是作死。
“第二点,便是毒药来源。”郁谨冷静分析着,“儿子想来,宫中对这种剧毒之物管理应该很严,不可能说随便就得到吧?”
景明帝缓缓点头。
开玩笑,这等毒物若是随便一人就能轻易得到,那他没有一天能安稳了。
景明帝扫向候在一旁的太医院院使:“张院使?”
张院使立刻道:“启禀皇上,断肠草乃剧毒之物,极少量便能使人迅速致死,虽然对治疗风湿痹痛等症有效果,但据微臣所知,御药房并不会存此物。”
御药房位于太医院后院,但负责之人并不是太医院院使,而是由提督太监掌管。
景明帝之所以越过掌管御药房的提督太监先问张院使,是为了两相作证。
听张院使这么说,景明帝立刻扫了掌管御药房的提督太监一眼。
提督太监立刻道:“回禀皇上,日常御药房的药品调入、领取皆需印章为凭,同时要留下记录以备定期清查造册存档,一名舞姬休想从御药房私下取得一味药,更别说是毒药了。且正如张院使所言,御药房并没有断肠草。”
他说着双手奉上一物,正是御药房所有药品清单。
公主中毒身亡,天子一怒哪怕不相干的人都有可能掉脑袋,何况牵涉其中的这些衙门。提督太监自是趁着刚才燕王查案时把这些早早准备妥当,以备皇上随时问询。
景明帝看着那份册子,怒火稍减。
“这样说来,舞姬得到的断肠草定然不是正规来路。”郁谨道。
众人不由暗暗摇头。
倘若不是正规来路,当事人已死,那就更难查了。
除了正规来路,那只能是从宫外夹带进来。可这怎么查?谁知道这要命的东西是什么时候夹带进来的?
有可能是数日前,也可能是数月前,甚至数年前。
这根本无从查起。
这时潘海领着几位去查验舞姬尸身的太医走进来。
景明帝立刻问道:“如何?”
一名太医回禀道:“那名舞姬是突发心疾才暴毙而亡。”
景明帝脸色微沉,一阵心塞。
众人更是表情微妙。
这还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十五公主之死本就扑朔迷离,好不容易揪出来的舞姬居然因为突发心疾没有受得住审讯。
这样一来,燕王的主动请缨恐怕要不了了之。
不过这也无妨,燕王的表现已经足够亮眼,定然能赢得皇上好感,且还达到了替燕王妃洗脱嫌疑的目的,燕王完全可以功成身退了。
景明帝所想与众人差不多。
到了这个时候,查肯定要查下去的,却不可能仅凭着老七几句询问就能解决了,而是要大力查,往深处查。
夹带剧毒进宫,不管是什么时候的事都不能放过,但这就不是短时间能了结的了。
景明帝叹了口气,沉声道:“老七,你今日表现不错。”
郁谨抱拳:“父皇谬赞。”
比起对十五公主几乎不存在的兄妹之情,他之所以揽过此事当然是为了避免阿似卷入麻烦中。
现在幕后真凶虽然还没有查明,但能指使宫廷舞姬,显然与阿似无关,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到了这个时候,就是彻查教坊与后宫,绝非一日之功。
这便是他与甄世成的不同。
甄世成那老头是个追求完美的破案狂,案子不查个水落石出恐怕连觉都睡不着,他可没这个劲头。
就在景明帝心情沉闷准备草草结束这场令人心痛不快的宫宴之时,女子轻柔的声音响起:“父皇,儿媳斗胆想问个问题。”
景明帝看向出声之人,颇有些惊讶。
说话的人正是姜似。
惊讶的不只景明帝一人,而是在场绝大多数人。
燕王妃这时候出声是想干什么?
是了,燕王刚刚表现出众,燕王妃莫非要替燕王邀功?
若是这样,那就太蠢了。
皇上虽然是个贤明温和的君主,平日里赏罚分明(太子对此表示不服),可眼下刚失了一个女儿,即便对燕王的表现再满意,在真凶没有找出来前都不可能有心思奖赏。
“老七媳妇,你想问什么?”
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姜似丝毫不觉畏惧,对着景明帝微微屈膝:“儿媳只是突然想到了一点才有此一问,不一定有什么用,还望父皇勿怪儿媳多嘴。”
“你说吧。”
姜似直起身子,声音微扬:“不知宫中何处栽有鸳鸯藤?”
第415章 鸳鸯藤
鸳鸯藤,亦称忍冬花,初开为白色,后转为黄色,民间又有金银花之称。
鸳鸯藤春日开花,花期极长,一直到初秋依然可以见到花开。
此花在民间虽常见,但到了一草一木都讲究贵重稀有的皇宫却不多见。
小小的忍冬花,又如何与国色天香的牡丹,明媚多姿的芍药相比呢?
姜似这话问得奇怪,众妃不由面面相觑。
燕王妃特意问宫中何处栽有鸳鸯藤,这是何意?
“老七媳妇,你问到鸳鸯藤,可与今日之事有关?”景明帝徐徐问道。
姜似态度坦然:“儿媳不敢肯定,只是先问问。”
也许是姜似治好了福清公主的眼睛,以及先前令花苞绽放的手段展露出太多神奇,景明帝虽想不出不起眼的鸳鸯藤能与十五公主之死有何关联,却表现出十足耐心:“燕王妃的问题诸位都听到了?”
姜似问的是宫中,荣阳长公主这些住在宫外的人不觉如何,众妃与未出阁的公主们顿时有了几分忐忑,越发琢磨不透姜似的意思。
“你们都好好想一想,倘若现在想不出,事后朕派人查出来何人宫中有鸳鸯藤——”景明帝后面的话没有说,警告意味却十足。
本是庆祝爱女重见光明,另一个女儿却遇害,若不是涵养极好,景明帝早就龙颜大怒。
令人窒息的一阵沉默后,突然有一名宫婢跪下来,怯怯道:“回禀皇上,奴婢……奴婢曾在一处偶然见到过一片鸳鸯藤……”
“何处?”
在景明帝问话的时候,认出这名宫婢的人纷纷把目光投向贤妃那里。
贤妃几乎维持不住平静的神色,厉声问道:“石榴,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原来这名叫石榴的宫婢正是玉泉宫的宫女,今日陪着贤妃前来赴宴。
“爱妃何不听听她怎么说。”景明帝凉凉瞥了贤妃一眼,语气不大好。
贤妃万万没想到好端端麻烦就找上来,忍下翻腾的怒火问宫婢:“那你说说,是在何处见到的鸳鸯藤?”
宫婢暗暗递给贤妃一个无奈的眼神,俯首贴地道:“奴婢曾在陈美人处见过鸳鸯藤……”
陈美人?
景明帝有些茫然。
皇后十分体贴提醒道:“陈美人乃是十四公主的生母,居于玉泉宫的侧殿。”
大周后宫嫔妃居住规制都是有讲究的,只有到了一定等级才有资格拥有独立宫殿,像婕妤、美人这些只能依附高等嫔妃而居。
听到是在陈美人那里见过鸳鸯藤,贤妃微松口气的同时又暗道晦气。
这些低等嫔妃依附高阶嫔妃分散而居,住在哪个宫殿都是按例分配的,又不是说她瞧着哪个嫔妃顺眼才让她住到自己的玉泉宫。
虽不知燕王妃问起鸳鸯藤有何用意,但显然不是好事,偏偏找出来的人住在玉泉宫,这可真是无妄之灾。
“陈美人可在?”景明帝弄清了陈美人的身份,皱眉问道。
这场宫宴本就是皇后所办,对这些自然清楚,闻言立刻道:“陈美人告了假。”
“告假?”
“十四公主前两日病了,陈美人告假,说要去照顾十四公主。”
公主年满十二便不再与母妃住在一处,十四公主与福清公主一般大,早已搬离玉泉宫。
当然,公主们长大后虽然与母妃分开居住,因都在后宫,妃嫔想要去探望还是十分方便的,亦无须上报皇后。
“也就是说陈美人与十四都不在殿中?”景明帝眉头皱得越紧,心情莫名有些沉重。
皇后颔首:“正是。”
景明帝看向姜似:“老七媳妇,现在何处有鸳鸯藤也知道了,你问这个究竟何意?”
“儿媳还要亲自去看看。”
见姜似越说越令人费解,景明帝不由瞥了郁谨一眼。
老七媳妇到底什么意思?
“父皇,儿媳并非卖关子,只是此事关系重大,儿媳不敢胡乱影响任何一人,只有亲自去看看才能肯定。”
景明帝叹口气:“那好,叫潘海带你去玉泉宫。”
姜似再次微微屈膝:“还请太医院院使相随。”
都已经允许姜似前去玉泉宫,景明帝自然不会在这个上面为难,未曾迟疑便点了头。
郁谨本想请求与姜似一同前往,收到姜似递来的眼神打消了念头。
这个时候最难受的就是贤妃。
燕王妃居然还要亲自去一趟玉泉宫,到底在卖什么关子?
难道说陈美人与十五公主的死有关?这怎么可能!
越想越想不通,憋得贤妃又想出恭了。
可这个时候在场之人一个都不能走,对皇上说要出恭那简直把脸都要丢尽了。
没办法,只能忍。
等待的过程中,景明帝闭目不语,众人则忍不住低声议论。
“燕王妃看鸳鸯藤干什么?”
“谁知道呢?难不成鸳鸯藤还能毒死人?”
这就有取笑的意思了。
而留在殿中的几位太医交换着眼神,隐隐有了某种可怕猜测。
当然,在燕王妃没有回来之前,他们是一个字都不敢乱说的。
荣阳长公主等得不耐烦,对身侧的宁罗郡主冷笑一声:“我看燕王妃就是故弄玄虚。”
宁罗郡主乃陈慧福之母,赏梅宴上女儿出了大丑,她仔细盘问后直觉与姜似脱不开关系,所以对荣阳长公主这话并不认同,低声道:“难说,别看燕王妃年轻,却是个有手段的……:
漫长的等待后,姜似终于返回,手中拿了一方折起的帕子。
“老七媳妇,你现在可以说清楚了么?”景明帝睁开眼问,余光扫向潘海。
潘海身为景明帝最信任的大太监,不知见过多少风浪,此刻脸色却发白,显然是发生了令他极度震惊之事。
“父皇,儿媳大概找到剧毒来源了。”
此话一出,众人大惊。
“在何处?”景明帝迫不及待问。
姜似平静道:“就在那片鸳鸯藤中!”
“不可能,鸳鸯藤不但无毒,还是良药!”不少人脱口而出。
能在短短时间内使十五公主丧命的毒药会是鸳鸯藤?简直可笑!
姜似面不改色对景明帝福了福:“父皇,还是请张院使说吧。”
第416章 陈美人
景明帝看向张院使。
张院使颇有些年纪了,脸上沟壑纵横,一把胡子雪白。
经历过岁月的磨砺,又待在太医院这样的地方,这样一个人早已变得沉稳如山,可此刻他却神色惶恐,不安难以掩饰。
张院使对着景明帝深深作揖,苍老的声音在大殿响起:“回禀皇上,燕王妃所言不错,剧毒来源就是那片鸳鸯藤!”
听张院使也这么说,众人暂且按捺住反驳的冲动,屏息等着他继续往下讲。
张院使低着头道:“鸳鸯藤乃清热解毒的良药,这个毫无疑问,但有一物与鸳鸯藤外观极为相似,没有药理知识的人很难分辨。而此物正是断肠草的一种——钩吻花!”
在民间,断肠草是个笼统的说法,数种剧毒之草都可以称为断肠草,钩吻花正是其中一种。
钩吻花有剧毒,特别是根与嫩叶,极少量就能使人短时间内中毒身亡,而它的外观有个最能迷惑人的特征,便是与民间随处可见的鸳鸯藤极为相似。
只不过钩吻花主要生长在南方,绝大多数生于京城、长于京城的人别说见过,就连听都没听过。
听完张院使的解释,众人不由胆寒。
居然有与鸳鸯藤外观相似的剧毒之物,这实在太可怕了,更令人心惊的是陈美人的院子里栽有鸳鸯藤,而燕王妃与张院使在那片鸳鸯藤中发现了钩吻花……此事经不得深思。
“给朕看看那钩吻花!”
姜似把手中帕子打开,露出里面的花叶。
众人皆睁大了眼,见那花呈淡黄色,看起来果然与鸳鸯藤极为相似。
景明帝上前一步,目光深沉:“这……这就是钩吻花?”
他印象里,只有一次出宫祭天时见过鸳鸯藤,彼时花开灿烂,金银相间,与燕王妃手中之物根本没什么区别。
那时只是随意一瞥,现在要问他眼前之物是不是忍冬花,他也说不清。
说不清,当然要听太医的。
术业有专攻,这一点上景明帝向来看得明白。
“皇上请看,这才是鸳鸯藤。”张太医从袖中取出折好的帕子打开,呈给景明帝看。
景明帝仔细分辨,总算是瞧出些许不同。
“这钩吻花是在那片鸳鸯藤中发现的?”
姜似道:“正是。”
景明帝盯了姜似片刻,突然问静立在一侧的潘海:“十四公主那里如何了?”
潘海立刻道:“奴婢已经命人守在外头,不过没敢惊扰公主殿下与陈美人……”
涉及到皇上的妃嫔与女儿,没有景明帝吩咐,潘海当然不敢妄动。
景明帝眸光深沉扫过殿中众人,语气微凉:“朕与皇后去看看十四公主,诸位暂且留在此处。”
众人立刻称是。
景明帝向皇后伸出手。
正式的场合,景明帝从来都会给足皇后体面。
皇后把手放入景明帝手中。
“老七,带你媳妇随朕一起过去。”
郁谨应了,如同景明帝那般向姜似伸出手来。
众目睽睽之下,姜似大大方方把手放在郁谨手中,夫妇二人随帝后等人走出长生殿,留下众人大眼瞪小眼。
燕王与燕王妃居然大庭广众之下手牵手,真是不知羞!
什么,帝后也牵手了?帝后和睦乃国民之幸,这怎么能一样呢。
“你们说,害了十五公主的真是陈美人?”
“十五公主只是倒霉罢了,真正要害的是——”
“想不通啊,一个小小美人怎么会——”
这种场合,议论的又是这种事,饶是在场的皇亲国戚平日里行事无所顾忌,此时说话也只敢说一半。
好奇,挠心挠肺般好奇啊!
可惜不是燕王夫妇……
众人这么想着,视线若有若无扫向太子。
想想皇上只允许燕王夫妇随同,太子夫妇与他们一同在殿中坐冷板凳,似乎平衡点了。
太子:“……”毒又不是他下的,都看他干什么?
以景明帝为首,一群人浩浩荡荡赶到十四公主住处。
那里悄无声息守着十数名内侍,并没有惊动里面的人。
景明帝脚步微顿。
姜似低声道:“父皇,玉泉宫虽然发现了断肠草,但舞姬已死,并不能证明什么——”
景明帝一抬手,语气沉沉:“这些朕心中有数,不必多心。”
姜似遂不再言。
原该生长在南方的钩吻花混入了鸳鸯藤中,说是巧合就太可笑了,但事无绝对,她当然要提醒一下才心安。
郁谨握紧她的手,一本正经道:“父皇英明神武,定不会冤枉无辜之人,更不会放过恶人的……”
景明帝横了郁谨一眼,走过去淡淡道:“传吧。”
内侍立刻高声道:“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院门大开,景明帝率先走进去。
院中宫婢跪了一片,从屋内走出来的宫婢亦立刻跪拜。
一个淡妆素裙的宫装妇人匆匆走了出来:“臣妾见过皇上,见过娘娘。”
景明帝停在宫装妇人面前,语气莫名:“陈美人?”
陈美人稍稍抬了抬视线,瞥见的除了帝王紧绷的脸,还有许多未曾见过的面孔。
她脸上的血色猛然褪去。
“你可知罪?”景明帝一字一顿问道。
四个字如重锤,狠狠砸在陈美人心头。
陈美人猛然颤了一下。
不给她多想的机会,景明帝怒容满面道:“舞姬已经招认,你难道还想狡辩?”
听到舞姬已经招认,陈美人的慌乱再也掩饰不住,绝望瘫倒在地。
“来人,去把十四公主带出来,朕过来了她竟不拜见么?”
景明帝点名要见十四公主,陈美人伏在地上求道:“皇上,十四病着呢,您想知道什么臣妾都招认,只求您不要为难十四,她是无辜的!”
“那好,你说吧。”景明帝立在院中,神色冰冷。
陈美人重重磕了一个头:“求皇上允许臣妾再看十四一眼,权当与十四道别了。”
垂眸看着乞求的女人,景明帝虽恨,到底有些心软,微微点头。
“多谢皇上。”陈美人唯恐景明帝改了主意,快步奔向门口,将要进去时却缓下来,理了理衣衫才往里走。
郁谨见那背影消失在门口,暗暗摇头。
又不是心爱的女人,还心软,父皇这毛病得改啊。
第417章 十四公主
景明帝确实是个容易心软的人。
任何事情都有两面性,他不是个暴戾的君主,以性情平和受到臣民爱戴,自然做不到心硬如铁。
郁谨冷眼看着陈美人进了屋,并没有出声提醒。
这种情形,提醒是错,不提醒也是错,究竟哪样更好他也说不清。既然如此,千言不如一默,他还是老老实实与阿似旁观好了。
郁谨深知过犹不及的道理。
他与姜似刚刚出够了风头,也到了低调的时候。
陈美人进去有一阵没出来。
景明帝觉得不妥,抬脚往内走去。
因宫婢们都出来接驾,殿内空荡荡,只有轻微的咳嗽声响起,透着压抑。
那咳嗽声有着年轻女孩特有的娇柔。
“父皇,是您么?”
景明帝动了动眉梢,示意旁人留在厅堂中,由潘海陪着与皇后一道走了进去。
屋内纱帐重重,因没有开窗,弥漫着浓郁的药味。
一个少女强撑着斜靠在床头,见景明帝与皇后进来欲要下床见礼。
一旁伺候的宫婢早已跪在地上,大声不敢吭。
“还不扶公主躺好。”景明帝皱眉。
宫婢忙起身按住了十四公主。
景明帝这才看清十四公主的模样。
十五六岁的少女正是芳华初绽之时,可眼前少女却双颊凹陷,一脸病容,全无青春少女的精神气。
景明帝不由生了几分怜惜。
“病得这么重没有传太医么?”
“请过了。”十四公主眸光流转,吃力道,“儿臣不孝,劳烦父皇、母后来看。只是刚刚母妃前去接驾,怎么不见母妃?”
她病着,满心想的自然是把她放在心尖上的生母,而不是数月都难见一次的景明帝与皇后。
景明帝面上不露声色,温声道:“父皇有些话要问你母妃。皇后,你陪陪十四,朕记得前几日她还好好的,怎么一下子就病重了。”
“皇上放心。”
景明帝大步走出去,立刻有一名内侍低声道:“皇上,奴婢等人检查了西屋,西屋的窗子敞开着,陈美人应该是跳窗逃了……”
“逃?她能往哪里逃?”景明帝走进西屋,盯着大敞的窗子语气冰冷。
他存了一点怜悯之心允她母女最后道别,没想到这贱人竟如此胆大包天。
窗外阳光灿烂,翠绿的芭蕉懒懒晃着叶子。
逃自然是逃不了的,院外那么多内侍守着,后院还有藏匿之处不成?
即便有这样的地方,一寸寸翻也能翻出来。
景明帝背手等着,等来的又是一个糟糕的消息。
“皇上,陈美人在后院的树上投缳了。”
“这个贱人!”好脾气如景明帝,终于忍不住动了怒。
郁谨默默翻了个白眼。
现在生气了,早干嘛去了,要是他直接把那女人揪过来两个耳刮子先扇懵了,看她还能玩什么花样。
又要找出害最心爱女儿的凶手,又不忍另一个女儿受到惊吓,哪有两全其美的。
皇后不知何时走了过来。
“十四呢?”
“十四撑不住睡了。”
景明帝满腹的怒火化成疑问:“皇后,你说陈美人为何要寻死?”
皇后回望了一眼,轻声道:“大概是怕连累女儿吧。”
景明帝眼中迸出冷光:“这么说,陈美人害福清与十四有关?”
他是听了皇后的话脱口而出,说完后与皇后对视,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愕然。
陈美人宁可选择自尽也不坦白,甚至连与女儿见最后一面的机会都放弃而是匆匆赴死,很可能是知道一旦把真相说出来,会对女儿不利。
十四公主是知情者么?
帝后不约而同看向十四公主所在的方向。
景明帝脑海中闪过少女一脸病容的模样。
“皇上,此事必须彻查到底!”皇后肃然道,垂在身侧的手不停抖着。
若不是燕王剥丝抽茧揪出舞姬,燕王妃提出断肠草与鸳鸯藤的相似,谁又能想到一个小小美人会害福清呢?
这太可怕了,倘若不查个水落石出,她将夜不能寐。
“朕明白。”随着舞姬与陈美人接连死去,景明帝早没了息事宁人的心,“潘海,彻查伺候陈美人与十四公主的每一个人,再出纰漏你就别来见朕了。”
时间慢慢过去,景明帝坐在那大敞的窗子旁,茶水喝了一杯又一杯,终于等到潘海来复命。
“查出什么了么?”
潘海心知景明帝耐心已经到了极限,半点不敢犹豫道:“陈美人有个最倚仗的心腹嬷嬷,昨日得急病去了,那嬷嬷应该是替陈美人做事的人,被陈美人灭了口。”
宫中有些人命贵无比,有些人则如草芥。
一个小小美人身边的嬷嬷,生了病连太医都没资格请,人没了立刻会被草席裹着抬出去。
这样抬出去的人一年少了说也有十几人,不会有任何人在意。
“这么说,陈美人与心腹一死,再无知情人?”景明帝只觉头疼欲裂。
可要他重来一次,他大概还是会允许陈美人以若无其事的样子去见女儿最后一面。
“有一名宫婢无意间听到过陈美人与心腹嬷嬷的话。”
景明帝立刻来了精神:“把那名宫婢带过来。”
“父皇,儿子带王妃去外头候着吧。”郁谨趁机道。
有些事知道太多,未尝是好事。
景明帝摆摆手,示意他们随意。
很快一名宫婢被带了进来。
“把你知道的对皇上说。”
宫婢趴在青砖上,颤声道:“奴婢有一次打扫书房,一只耳坠掉进了书架缝里,伸手去够时不知摸到了什么,一声响后书架旁竟然出现一道暗门。恰好门外传来脚步声,奴婢匆忙之下只得躲了进去。没想到很快有两个人走进暗室,一个是美人,另一个是她的心腹嬷嬷……”
这种巧合对宫婢来说显然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
她颤巍巍跪着,脸色苍白继续往下说道:“奴婢听到美人说福清公主的眼睛好了,十四公主一定会遭遇不幸……嬷嬷劝她不要多心,美人却说,却说——”
“说什么?”这一次厉声问的是皇后。
“说她原本也不信,可是当初福清公主眼睛瞎了,十四公主才好起来的。十四公主与福清公主同年同月同日同时出生,命运相连,运道此消彼长,由不得她不信……”
第418章 此消彼长
宫婢这番话,透露了太多讯息。
皇后由身边宫女扶着,声音都变了调:“十四与福清命运相连,运道此消彼长?这,这是什么鬼话!”
两个人同时出生就命运相连,运道此消彼长?这太可笑了!
皇后很快从宫婢的话中领会到另一层意思,失声道:“这么说,福清的眼疾也与陈美人有关?”
这个发现令她惊骇欲绝,几乎站不稳脚。
倘若福清的眼疾乃是人为,而她丝毫不知,任由女儿痛苦了这么多年,那太可怕了。
“燕王妃,叫燕王妃进来!”皇后已经完全顾不得景明帝在场,厉声喊道。
潘海瞄了一眼景明帝。
景明帝对皇后的失态相当理解,微微点头。
潘海出去传话。
“皇后,稍安勿躁。”景明帝语气沉沉道。
听了宫婢的话,他也心惊肉跳,怒不可遏,但事已至此只能了解清楚再谈其他。
皇后稍稍冷静下来,可心中一股火依然在烧,烧得她喘不过气来。
等候在外的姜似与郁谨很快走进来。
“老七媳妇,福清的眼疾,你当日说不是病变,而是生了虫?”
姜似点头。
景明帝定定望着她,语气严肃:“那么,你知不知道什么情况下会生虫?”
姜似不由看了郁谨一眼。
皇上这么问,是对福清公主患眼疾的根由有了疑问?
帝后是听了陈美人身边宫婢的话后有此一问的,这样说来,福清公主的眼疾不简单。
而这正验证了她先前的猜测。
当日她说福清公主眼中生虫,只是不引人恐慌的一种说法,而实际上,福清公主是中了遮目蛊。
遮目蛊是万千蛊虫中的一种,专门寄生于人的眼部,会结出细到极致的丝网覆盖在眼珠上,形成薄雾般的效果。
中了此蛊的人就会慢慢看不清楚,时间越长越看不清,最终彻底失明。
正是因为失明是被遮目蛊吐出的丝网遮挡所致,对于擅长异术的人来说,治疗再简单不过,揭去那层薄膜,再以特殊药液把遮目蛊逼出来就好了。
也因此,那日她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治好了福清公主的眼睛。
对景明帝提出的问题,姜似心念急转。
她能把看出福清公主生虫推到生而知之上,帝后听过便罢,可要说精通蛊术就会惹人忌惮了。
斟酌片刻,姜似开口道:“儿媳只知,那虫极罕见,福清公主按说没有接触到的可能。”
景明帝与皇后对视。
害福清公主失明的虫罕见,福清公主没有接触到的可能,这么说,就是有人故意为之了。
皇后的脸色变得雪白,声音发颤:“皇上,阿泉……阿泉是被陈美人害的!
这一刻,皇后庆幸福清公主没有跟过来,不然知道自己是被人所害才失明多年,该有多么难过。
对这冰冷冷的皇宫,又该多么失望。
“是我没有保护好阿泉,是我没有当好一个母亲……”皇后几乎崩溃,喃喃念着。
景明帝拍了拍皇后手臂:“皇后,这不是你的错,你无须自责。眼下还是把事情弄清楚了再说。”
知道了陈美人害福清公主的缘由,那么陈美人与舞姬之间有何关系,毒害公主一事又有多少人参与,这些都要查明。
“潘海,让长生殿的人散了吧。”
潘海应一声是,立刻吩咐人前去传信。
景明帝却没放郁谨与姜似离开,而是由他们陪着继续查问。
到这时,姜似二人已经知道了陈美人与心腹嬷嬷之间的对话。
潘海捧着厚厚的册子递给景明帝。
“皇上,福清公主与十四公主确实是同时出生,奴婢发现一件奇特的事……”潘海顺着陈美人那番话有所发现,拿起另一本册子奉给景明帝。
那是太医记载宫中贵人病例的医册,十四公主的名字赫然在列。
景明帝翻了翻,问:“你发现了什么?”
皇后不由攥紧了拳。
潘海低头道:“十四公主出生后一直体弱多病,三个月时好转,而那时福清公主刚好染了风寒。册上记载,福清公主十日方好,十四公主患了咳疾,等到福清公主半岁时出疹,十四公主的咳疾恰好痊愈……”
随着潘海往下说,景明帝飞快翻着医册,比较着福清公主与十四公主的记录。
到最后,景明帝脸色铁青,沉默不语。
皇后夺过册子,一页页翻看。
她的手指停留在福清公主五岁那一页的记载上。
“十三帝姬视力突然模糊,众太医会诊,无果……”
之后多次会诊,记录着福清公主视力越来越差的过程,直到后来彻底失明。
哪怕如今福清公主眼睛大好,翻阅着这段记载着痛苦的日子,皇后依然心如刀割。
她发疯般翻过十四公主的记录,到了十四公主五岁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再无其患病的记载,直到两日前福清公主眼睛恢复,十四公主再次病倒。
皇后闭了闭眼,眼角溢出泪水。
“皇上,陈美人定然是见福清眼睛好了而十四公主生病,这才对福清起了杀心!”
景明帝沉默着。
一名内侍进来,凑在潘海耳边低语几句。
潘海听完禀报道:“皇上,查出陈美人与舞姬之间的关系了。”
“说。”
“四年前,该舞姬因被教习夸赞天资出众为人所嫉,被一名舞姬设计弄伤了脚腕,机缘巧合被陈美人撞见,赠了她上好的药膏才没有留下病根。舞姬对陈美人十分感激,曾对要好的同伴吐露陈美人待她比亲娘还好……”
景明帝听罢,神情萧索摆了摆手:“老七,带你媳妇回去吧。”
真相已经水落石出,接下来该赏的赏,该罚的罚,该发丧的发丧,就没必要留着人不放了。
“儿子(儿媳)告退。”
郁谨与姜似退下,只留帝后相对无言。
好一会儿后,景明帝起身:“皇后,十五的后事,要你费心了。”
皇后垂眸,突然问道:“皇上,陈美人说她原本不信,后来不得不信了,那么阿泉与十四运道此消彼长的这些话是谁对她说的?那令阿泉眼睛失明的虫还有令十五丧命的断肠草又是从何处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