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0章 睡
前院热闹非凡。
先不说沾亲带故的宾客,郁谨的亲兄弟就有七个,太子在这种场合不方便久留,其他人一桌子都挤不下。再加上出嫁的公主、驸马,那就更热闹了。
“七弟,你可来晚了,该罚。”鲁王正愁挑不到错处,见郁谨姗姗来迟,把酒杯往面前一放,不怀好意道。
郁谨笑呵呵问:“怎么罚?”
这是他大喜的日子,要忍住别打架。
鲁王显然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一点不怕惹毛了新郎官,笑眯眯道:“当然是要罚酒了。”
郁谨抬了抬眉。
他真是高看老五了,闹了半天只是罚酒。
“拿酒来。”鲁王招来侍者,一连倒了三杯酒。
郁谨伸手去拿酒杯,被他拦住:“等等。”
许是早有准备,鲁王一招手,另一名侍者端上来一个青瓷瓶。
鲁王拔下瓶塞,倒出酱色的液体,与酒液混在一起。
“七弟,敢不敢喝?”
“这是——”郁谨吸了吸鼻子,看向鲁王,“醋?”
鲁王一笑:“七弟鼻子还挺灵,这醋酒没喝过吧?”
郁谨端起酒杯一口喝下去,淡淡道:“现在就喝过了。”
鲁王见郁谨面不改色,有些失望,挤兑着他喝剩下两杯兑了醋的酒,却见他拎起了一个酒坛子。
那个瞬间鲁王下意识护住头,喝道:“你想干什么?”
曾经被酒坛子砸脑袋的惨痛回忆格外深刻,由不得他不紧张。
郁谨提着酒坛子有些诧异:“五哥这是干什么?醋太酸,我喝一坛子酒漱漱口。”
“漱漱口?哪,哪有用一坛子酒漱口的……”鲁王紧张得都结巴了。
他真不是害怕,也不想紧张,可是就是控制不住身体的反应啊。
低笑声四起。
齐王站了出来:“五弟就不要逗七弟了,今天他是新郎官,喝醉了可怎么办?”
鲁王心中一紧。
对啊,老七要是喝醉了会发疯的,一发疯就闹到父皇那里去了。
挨骂,扣钱,关禁闭……一连串的后续令鲁王不由打了个哆嗦。
齐王含笑举杯:“七弟,恭喜你了。”
“多谢。”郁谨向几位皇子敬过酒,走向下一处。
八皇子湘王盯着远去的背影,笑着对鲁王道:“五哥,弟弟想起一件事。”
“什么事?”
“你曾说看上七嫂了吧?”
鲁王手中酒杯直接掉在了地上,压低声音气急败坏道:“老八,你是喝多了么,翻什么旧账?”
老七还没走远呢,母老虎就隔着一排屏风,老八是想害他被双面夹击吗?
湘王摸了摸下巴,意有所指道:“弟弟就是忽然觉得七哥生辰时能打起来,有点意思。”
那个时候老七莫名其妙拿酒坛子砸老五,他还觉得这是个神经病,现在想想,或许从那时候起老七就看上东平伯府的四姑娘了吧?
如果是这样,老七与姜四姑娘之间恐怕没有那么清白……
湘王琢磨着,一时没有注意到迎面飞来之物,待剧痛传来捂着嘴巴惨叫,就见一只酒杯摔在脚边打滚。
他这一叫,登时吸引来无数视线。
“八弟,怎么了?”众皇子纷纷问。
湘王瞪着前方,一时说不出话来。
郁谨扶着侍者稳了稳身子,转回来歉然道:“八弟,实在对不住,刚刚脚下一滑手里的酒杯就飞出去了……”
你是故意的!
湘王开口指责,却疼得说不出话来,变成了含糊不清的呜呜声。
“什么,不用往心里去?这是自然的,咱们亲兄弟谁跟谁啊。”郁谨笑笑,转身离去。
要不是大喜的日子不能见血,非把这混账的门牙砸下来。
湘王攥了攥拳。
疯子,老七真是个疯子!
他不像老五,理智让他在这种场合只能忍下来,不然闹到父皇面前谁都讨不了好。
老七这么护着媳妇?呵呵,那就走着瞧吧。
郁谨应付完宾客,偷偷揣了一包酱肘子,几乎是迫不及待向新房赶去。
姜似已经由阿蛮与阿巧伺候着换过衣裳,重新梳妆,吃了一碗小厨房特意送来的冰糖燕窝粥后整个人顿时舒坦了。
成亲是个体力活,又累又饿,她整整经历过三次,都能渡劫飞升了!
“王爷。”见郁谨进来,阿蛮与阿巧齐齐施礼。
到现在两个丫鬟还有一种不真实感,盯着郁谨猛瞧。
余公子是燕王,燕王是余公子,总算踏实了。
郁谨脸一板:“你们退下吧。”
二人一走,郁谨挨着姜似坐下抱怨起来:“阿似,你那两个丫鬟总看我干什么?难不成想爬床?”
姜似差点把咽下的燕窝粥喷出来,嗔道:“胡说八道什么?”
别的男人掩饰还来不及,他倒好,比当妻子的还要疑神疑鬼。
郁谨确实十分警惕。
最近学习画册子,顺带看了不少话本子,那些误会都是男人粗心大意、女人敏感小性造成的,他可不想因任何人、任何事与阿似生出误会来。
“吃过燕窝粥了?”
“你让人送来的?”
“嗯,我问过了,女子出阁从早上一直到洞房几乎都不能吃什么东西,你定然饿了。”
姜似心中一暖,笑道:“燕窝粥很好吃。”
郁谨听了极高兴,伸手入怀取出一个油纸包。
“这是什么?”姜似诧异。
她似乎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味。
郁谨利落把油纸包打开,邀功道:“听岳父大人说你最爱吃酱肘子,正好宴席上有,我给你捎了一只回来。”
姜似看着硕大的酱肘子,表情瞬间扭曲了一下。
她以为等来的是春光旖旎重温旧梦,没想到是一只大酱肘子!
“父亲对你说的?”姜似咬牙问。
郁谨笑呵呵点头:“本来以为岳父大人一直在生我的气,没想到——怎么了,阿似?”
姜似闭目缓了缓,睁开眼笑笑:“没事。我不饿,酱肘子让阿蛮她们端出去好了。”
难道要她满嘴酱肘子味儿与他洞房吗?这个笨蛋!
“可是——”
“还睡不睡了?”姜似忍无可忍问。
这笨蛋每次跳窗那么来劲,现在终于光明正大在一起了,纠结大酱肘子干什么?
“睡!”
第391章 公主有疾
大红的纱帐层层晃动,朦胧烛光映照出帐子里的人影。
一时春光无限。
姜似猛然坐了起来。
衣衫半敞的男人诧异着,声音低哑:“怎么了?”
姜似拢着衣领掀开纱帐。
二牛叼着酱肘子,一脸无辜摇尾巴。
郁谨跟着坐起来,借着灯光把二牛瞧得清清楚楚,脸直接黑成锅底:“二牛,谁放你进来的!”
他左右看看,抄起瓷枕要砸过去。
二牛叼着酱肘子嗖的窜了出去。
郁谨翻身下地,被姜似拦住:“你去哪儿?”
“去剥了二牛的皮,明天吃肉!”
姜似白他一眼:“洞房花烛夜你去追二牛,让别人瞧见了怎么想?”
郁谨默了默,气道:“二牛那狗东西说不定就是这么想的,所以才敢大晚上来偷酱肘子!”
气了一会儿,到底春宵一刻值千金,伸手一拉把姜似拥入怀中,一起倒进床帐里。
龙凤喜烛燃了一夜,大红的纱帐便晃了一夜,直到天际泛起鱼肚白一切才安静下来。
郁谨手放在姜似光洁的背上轻轻摩挲着,身体得到满足的同时,心中有些忧愁。
难道说这事讲究天赋?为什么他把画册子都翻烂了,居然还不如阿似熟练?
姜似迷迷糊糊睁开眼:“是不是到时间了?”
郁谨立刻把愁绪抛开,抚了抚她散开的发:“再睡一会儿吧。”
门外响起纪嬷嬷的咳嗽声:“王爷,王妃,该起了。”
郁谨眉头一皱,欲要开口赶人。
姜似打了个手势阻止,爬了起来。
“既然要去宫中请安,去晚了不好。”
按着规矩,在外开府的皇子大婚,帝后嫔妃不便出宫,第二日新人要进宫请安。
“进来吧。”姜似整理好衣裳,开口道。
很快房门打开,纪嬷嬷领着数名婢女鱼贯而入。
屋中未散的靡靡气味令纪嬷嬷皱眉。
王爷与王妃这是有多胡闹?年少无知,年少无知啊!
看一眼姜似,纪嬷嬷再叹气。
王妃生得这个样子,难怪王爷没有节制……
不行,哪怕拼着主子不喜她也要劝一劝,不然怎么对得起这份差事。
“王爷,奴婢听说昨夜要了五次水——”郁谨冷如刀的眼神使纪嬷嬷不由住了口。
“是小厨房懈怠,热水不够用么?”
“自然是够用的,可是——”
“既然够用,王府也供得起柴火,你废什么话?”郁谨冷冷问。
“阿谨,算了。”听了纪嬷嬷的话,姜似并不羞恼。
这种宫里出来的嬷嬷规矩大,见不得出格的事,倒也正常。
纪嬷嬷陡然睁大了眼:“王妃,您不该叫王爷的名字……”
姜似脸微沉:“嬷嬷叫阿巧与阿蛮进来伺候我洗漱吧。还望嬷嬷记得,以后我是王府唯一的女主人,府中规矩我说了算,我相信嬷嬷是个识趣的人。”
纪嬷嬷不由看向郁谨。
“王妃说的话没有听见?”
纪嬷嬷还要说什么,触到郁谨那张冷冰冰的脸,突然想了起来。
这位爷恼了都敢与皇子们打群架,真要收拾她一个管事算什么?
纪嬷嬷当下没了声响。
长史啊,对不住了,以后王爷、王妃守不守规矩的问题还是你自己操心吧。
王妃说的不错,她是个识趣的人,既然已经被分到燕王府,从此生老病死荣华富贵皆与王府脱不开关系。
比起这些,就让规矩一边凉快去吧。
去往皇宫的马车上,郁谨揽着姜似笑:“就你脾气好,我当时都想直接把那老婆子踹出去。”
他们要几次水也要被管着?管天管地,连生孩子都被管着,身为皇室中人还真是无趣。
“你是王爷,对下人何必用拳头解决问题。以后王府里的事我来操心就好了。”
郁谨想想也是。
就如皇上鲜少干预后宫一般,他管得太多,别人反而觉得王妃无能。
“我以为你懒得操心这些。”
姜似笑了:“怎么会。既然选择嫁给你,这些便是我该操心的。倘若处处被你护着,久而久之我就成菟丝花了……”
郁谨笑意懒散,心满意足:“菟丝花也好,霸王花也罢,你想当什么就当什么,只要觉得高兴。”
二人一路说笑着到了皇宫,由内侍领着先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
等了一会儿,太后身边伺候的人出来道:“这是太后赏王妃的礼物。太后有些不大舒服,免了王爷、王妃的请安。”
姜似接过宫婢手中的锦盒,对着太后寝宫的方向福了福,与郁谨并肩离去。
见二人走远了,大宫女也离去,两个小宫女咬起耳朵来。
“崔大姑娘才刚进去呢,太后就不见燕王与王妃,这是对燕王妃不大满意吧?”
“这是自然,上个月蜀王带着王妃来给太后请安,太后留蜀王妃坐了好一会儿呢,现在不见燕王妃,显然是对燕王妃不喜……”
寝殿中,崔明月举着象牙槌替太后轻轻敲腿,眼中闪过笑意。
姜似看到过她最狼狈的样子,害她名声扫地,她若让她好过,就不叫崔明月。
“明月,你与湘王的婚事定得急,委屈你了。”
崔明月扬唇一笑:“明月怎么会委屈?您不嫌明月之前不懂事,明月已经觉得自己是最幸运的人了。”
太后看向崔明月的眼神越发温和。
太后的拒见并没有影响姜似的心情,夫妇二人向皇后寝宫走去。
景明帝此时正等在坤宁宫里。
皇后心中存了诧异。
当初蜀王夫妇前来给她请安,还是正叙话时皇上才赶来的,怎么到了燕王竟早早过来了?
这样说来,她要重新审视燕王夫妇在皇上心中的地位了。
景明帝早早过来完全是随兴所至。
近来各地雨水频发,陆续传来灾情,心情委实不佳,那便瞧瞧会变戏法的儿媳妇放松心情吧。
当了十几年的明君,景明帝很会纾解压力。
“父皇、母后,我听说七嫂是京城最漂亮的女子,是真的么?”坐在皇后下首的少女突然开口问。
少女容色秀丽,最显眼的便是一身雪白肌肤,瞧着像是一尊玉人。
这便是皇后的独女福清公主,也是景明帝最宠爱的女儿。
可是这样一个尊贵美丽的天之骄女,一双眸子却蒙了白雾,说话时毫无波动。
第392章 可以治
景明帝是个很重正统的人,先皇后只给他留下了太子,而今的皇后则只有一女。
他虽有二十多个女儿,连好些女儿的名字都对不上,对唯一的嫡公主却格外疼爱。
更何况福清公主幼年患了眼疾看不清人,就更惹景明帝怜惜了。
听福清公主这么问,景明帝与皇后对视一眼,笑道:“谁都没有朕的阿泉好看。”
福清公主仰着脸,露出浅淡笑意:“真的么?父皇一定是在哄我。”
“怎么会呢,父皇从不哄人,在父皇心中阿泉真的最好看。”
福清公主便笑起来,笑着笑着叹息一声,低头不再吭声。
景明帝见状难受起来。
他的阿泉确实是最乖巧、最好看的女儿,可为什么老天如此不公,偏偏让阿泉看不见呢?
景明帝心情陡然低落,连看新儿媳的兴致都没了。
正准备抬腿走人,内侍通传道:“燕王、燕王妃到——”
皇后微微点头,示意把人请进来。
不多时一对璧人相携而入。
“给父皇、母后请安。”
“起来吧。”景明帝淡淡道。
皇后在一旁含笑看着二人。
很快有宫婢端上茶来。
郁谨事先得过教导,知道这是大婚后要给长辈敬茶,遂端起茶杯先敬景明帝,再敬皇后。
姜似照做,从皇后那里得了一套金头面。
对皇后来说,无论是蜀王妃还是燕王妃都一样远近,自然没有什么偏倚,每个人赏的都是一套金头面。
之后便轮到了福清公主。
“福清见过七哥。”
郁谨还是第一次留意到福清公主,拿出姜似替他准备的礼物递了过去,说着场面话:“一点小玩意儿,请妹妹别嫌弃。”
福清公主接过礼物,下意识摩挲着,面上带着迟疑:“这是……木鸟?”
她久不能视物,很多物件一摸便能猜出个大概来。
郁谨一扫眼,拿过一只茶杯摆在面前桌上,再接过福清公主手中的木鸟放到茶杯前。
他这个举动立时吸引来帝后的目光。
就见那木鸟头一低,长喙浸没到茶水里,紧跟着又弹起身子,再次重复喝水的动作。
福清公主侧耳倾听,不由露出笑意,微微惊讶道:“我听到了鸟儿喝水的声音。母后,难道是刚刚七哥送我的木鸟在喝水?”
皇后亦惊叹不已:“确实是那木鸟在喝水!”
景明帝一扫先前的低落情绪,兴致勃勃问郁谨:“这木鸟儿怎么会自己喝水?”
郁谨笑道:“儿臣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叫饮水鸟,是南疆一带富贵人家的孩子最喜欢的玩意儿,当初儿臣回京就带了一只回来……”
景明帝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南边古怪的玩意儿还挺多。”
见福清公主难得露出真切的笑,景明帝连连点头:“阿泉喜欢就好。”
福清公主确实极喜欢,摸索了好一阵才交给身边宫婢,向姜似问好:“七嫂,祝你与七哥美满顺遂。”
“多谢公主。”姜似目不转睛盯着福清公主的眼睛。
福清公主并没察觉,皇后却不悦拧眉。
她就这么一个女儿,看得跟命一般重,偏偏苍天不公让女儿患了眼疾,别人毫不珍惜看着这五彩斑斓的世界时,她的女儿只能留在黑暗里。
福清公主的眼疾不只是福清公主的痛苦,更是皇后的心病。
皇后敏感察觉姜似盯着福清公主的眼睛瞧,自然大为不悦。
即便当着景明帝的面,皇后还是沉了脸,淡淡问道:“王妃在看什么?”
刚刚还说无论是蜀王妃还是燕王妃都与她没什么关系,现在看来,这燕王妃确实有些没分寸。
一味盯着别人的缺陷看,这都不是没分寸,而是没教养了。
皇后越想越恼,脸色更冷。
福清公主听了皇后的话,立刻垂下头去。
七嫂是在好奇她为何是个瞎子吧?
景明帝见到福清公主的反应一阵心疼,沉着脸道:“老七,老七媳妇,你们退下吧。”
“那儿臣告退了。”郁谨虽诧异姜似的失态,面上却半点不露,握住她的手欲要离去。
姜似却没有动,直视着福清公主的眼睛,突然开口问道:“公主的眼睛,是什么时候看不见的?”
她这一问,场面瞬间一静,连殿中伺候的宫婢都吓得低下头,大为惊讶。
燕王妃这是疯了不成?竟敢当着皇上、皇后的面揭福清公主的短。
福清公主提着裙摆匆匆屈膝:“父皇,母后,儿臣想起还有事,先告退了。”
皇后忍无可忍,怒道:“燕王妃,你放肆!”
别的事,她都可以当贤良大度的皇后,独独关于福清的事不行。
面对皇后的怒火,郁谨一派平静,淡淡道:“母后何必发火,不如听听阿似怎么说。”
皇后不由看向姜似,眼神越发深沉。
景明帝虽不满姜似刚才的举动,却起了好奇心。
这个会变戏法的儿媳妇似乎又要搞事了。
哼,若是能令他满意也就算了,如若不然,他就罚这不懂事的丫头变一百个戏法,不许重样!
姜似略略屈膝,而后直起身子问道:“儿媳若是没有猜错,公主的眼疾不是天生的吧?”
皇后冷笑:“天生的如何,不是天生又如何?”
京中像样点的人家谁不知道福清幼年患了眼疾,燕王妃这么问简直是故意戳她心窝。
皇后对姜似的好感瞬间降到冰点。
不对,本来就没有好感也没有恶感,现在这没规没矩的丫头成功激怒了她。
景明帝看了皇后一眼,又一眼。
皇后的注意力被分走一半,暗道皇上一直看她干什么?平时睡在一起时也没见多看她几眼。
景明帝心道:要说这个儿媳妇也有本事,他都许久没见过皇后生气了。
准确地说,平时皇后生气也不露出来,他都替她憋得难受。
上一任的太医院院使就说过,火气要泄出来才不伤身,总憋着容易生病。
后宫太平了这么多年,景明帝对继后虽然没有多少喜欢,却也希望皇后活蹦乱跳别出事。
帝后二人分了一下神,就听姜似道:“公主的眼疾,可以治。”
第393章 换一种活法
走至门口的福清公主一个趔趄险些栽倒。
身边宫女慌忙扶住她,吓得心惊肉跳:“公主,小心。”
公主乃千金之躯,要是有个闪失,她就是死一百次都不够。
福清公主仿佛没听到宫女的话,推开宫女往回跑去。
她的眼睛虽然看不清,但这么多年早已习惯,平时行走看起来与旁人无异,此时却踉踉跄跄,撞到了桌角上。
“公主——”
福清公主望着某个方向,声音颤抖:“七嫂,你说什么?”
她望的不是姜似所在方向,也因此,越发显得可怜。
如花少女眼睛失明,本就是让人惋惜的事。
皇后箭步冲来握住福清公主的手,疾声厉色道:“燕王妃,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姜似神色无比平静:“儿媳说,公主的眼疾可以治。”
“哗众取宠——”
福清公主用力握了握皇后的手:“母后,我想听七嫂说下去。”
“阿泉,不要理会这些胡言乱语……”皇后搂着浑身颤抖的女儿,心疼不已。
燕王妃居然说出这么荒唐的话来,其心可诛!
她怎么能用福清最渴盼的事来刺激福清呢?
皇后越想越气,几乎要维持不住皇后的气度,狠狠训斥姜似一顿。
景明帝没有说话,目光深沉无比,紧紧盯着姜似。
福清公主仰着头,语气颤抖:“母后,这么多年,那么多太医给儿臣看过眼睛,可是只有七嫂说我的眼疾可以治。”
说到这里,她露出一抹惨笑:“所以哪怕是胡言乱语,儿臣也想听下去。”
皇后看向姜似,一字字道:“那好,请燕王妃说下去。”
姜似语气轻松:“公主的眼疾不是天生的,更不是后天病变改了眼部构造,而是有虫寄生于眼部才导致不能视物……”
“你如何证明?”皇后迫不及待问。
姜似笑了:“儿媳可以治好公主的眼疾,算不算证明?”
皇后彻底愣了,死死盯着姜似忘了反应。
景明帝凑到福清公主面前,喃喃道:“有虫?眼睛怎么能生虫呢?”
福清公主捂着眼睛,羞恼交加:“父皇,您别说了!”
她的眼睛真的有虫么?
只要一想,胃里就一阵翻涌。
可是比起眼睛病变,倘若真的有虫,是不是说她的眼睛有治愈的希望?
福清公主这样想着,渐渐松开手。
“好,好,既然燕王妃这么说,那就请你替福清治疗眼疾吧。”皇后平复下来,面沉如水,“若是能治好福清的眼睛,本宫定然重谢,若是不能——”
姜似微笑着截下皇后后边的话:“母后,儿媳听到惩罚,压力会很大的。”
郁谨抿唇偷笑。
他还担心阿似到了帝后面前会胆怯,如今看来实在多虑了。
也是,阿似杀人放火都不眨眼,胆量自然够大。
皇后憋得额角青筋都冒了出来。
她是听错了么?这种时候燕王妃居然还敢威胁她不许放狠话。
皇后深深看着姜似。
姜似平静与之对视。
再次走进皇室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前世她选择藏拙却死于非命,那么今生就痛痛快快做自己好了。
规矩放在那里,束缚的是绝大多数人,可总有一小部分人哪怕打破规矩也会活得很好,甚至是更好。
只要有那个打破规矩的能力。
姜似很清楚,无论眼下皇后如何恼怒,皇上如何质疑,只要治好了福清公主的眼睛,那么她先前说过什么都无所谓,那些只是她自信的表现而已。
福清公主轻轻拉了拉皇后的衣角:“母后,即便七嫂治不好我的眼睛也没什么。儿臣患眼疾又不是七嫂的缘故,最坏也就是老样子……”
姜似听了,微微弯唇。
不得不说,福清公主是个明白人。
皇后冷静下来,轻轻拿帕子按了按眼角,语气恢复了柔和:“不知燕王妃什么时候可以替福清医治,又需要哪些物件或人手?”
姜似道:“现在就可以,请皇后安排一间无人打扰的屋子就好。”
“无人打扰?”皇后拧眉。
“对,只能有我与公主二人。”
皇后一时迟疑,不由看向景明帝。
景明帝格外痛快,立刻吩咐人去安排。
单独相处怕什么,这丫头不疯不傻,难道敢伤害福清?
很快姜似与福清公主就被安排在一间屋子里,所有人都守在外面等着。
空荡寂静的屋子里,福清公主的声音显得有些空灵:“七嫂,你真能治好我的眼睛么?”
姜似放柔了声音:“公主别怕,咱们可以试试。就像你刚刚所言,最坏也不过现在这样。”
福清公主轻轻点头:“嗯。”
她心里还是怕呀。
有了希望又灭绝,如何能是老样子呢?
只不过,她不愿见到母后为此责罚不相干的人……
“公主躺好,放松……”
福清公主依言照做,由姜似扶着缓缓躺在竹床上。
竹床微凉,房间四角还摆着冰盆,可是她的手心很快出了许多汗,湿漉漉一片。
福清公主感觉到眼皮被支撑起来,紧接着是细微的疼痒。
那种感觉很轻微,许是沉浸在无边的黑暗中,却又格外清晰。
惶恐不安如潮水漫过福清公主的心房,使她呼吸急促起来。
她耳边是女子轻柔沉稳的声音,带着某种坚定的力量:“放松些,很快就好了。”
福清公主渐渐放松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那个轻柔的声音再次响起:“公主可以起来了,我扶你。”
一阵沉默后,福清公主猛然坐起来,喃喃道:“看不见,还是看不见……”
果然是太想看到才异想天开吧,瞎了十来年,怎么可能突然就复明呢!
福清公主用手捂住脸想哭,却突然触到一物。
姜似扑哧一笑:“公主久不见光线,我给你眼睛上蒙了布巾,等会儿去了亮堂地方隔着布巾先让眼睛适应一下再解开,看看怎么样。”
福清公主一时无措。
“我带公主出去。”姜似牵着福清公主的手走向门口。
一开门,景明帝险些跌进来。
“咳咳,福清眼睛如何了?”
福清公主有些迟疑:“我,我不知道……”
第394章 复明
此刻,福清公主的心情极为忐忑。
眼睛看不见这么多年,长久待在黑暗中是什么滋味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对光明的渴望也没有人比她更强烈。
正因如此,便越加患得患失。
内心深处,她忍不住抱着希望,可越这样嘴上越不敢轻易说什么,到最后只能说一句不知道。
“这布巾——”景明帝看向姜似。
姜似微笑着拉着福清公主的手,走向宽敞的厅堂。
正是晨光大好的时候,厅堂窗明几亮,亮堂非凡。
隔着布巾,福清公主隐约感觉到一片朦胧的红。
“福清,你感觉如何?”皇后凑在福清公主身边,小心翼翼问。
福清公主不吭声。
皇后一双眼扫向姜似,满是威严:“公主的布巾,何时能够取下?”
“皇后稍安勿躁。”
姜似简单明了一句话,皇后顿时无可奈何。
蛇有七寸,人有死穴,福清公主便是皇后的死穴。
帝后一时没了说话的心情,默默等着。
这种沉默中,伺候在殿内的宫婢连呼吸都不由放轻了,竭尽所能降低存在感。
公主眼睛看不见这么多年,几乎每位太医都看诊过,更请了无数民间名医,可是全都束手无策,燕王妃仅仅见了公主一面,就放话能治好公主的眼疾?
皇后说的不错,燕王妃就是在哗众取宠!
可她就没想过帝后的雷霆之怒吗?
燕王妃莫非是中邪了,才鬼迷心窍做出此等荒唐之举?
在众人的揣测中,终于等到姜似开口:“公主勿动,我来解下你眼上布巾。”
“我——”福清公主猛然抓了一下姜似的手,浑身紧绷起来。
于万分紧张中,眼前突然一轻。
帝后皆屏住呼吸,盯着福清公主的反应。
福清公主闭着眼,一时茫然无措。
“公主睁开眼睛试试。”
福清公主听到那个温柔却坚定的声音,不由颤动眼皮。
她不敢。
好一阵子福清公主都没有任何动作,俏丽的脸上毫无血色。
皇后终于忍不住道:“福清,你睁眼试试吧。”
福清公主面上露出犹豫不决的神色。
耳边那个声音再次响起:“公主不是说过,最坏不过是老样子,所以公主怕什么呢?”
这句话促使福清公主下定了决心,几乎是孤注一掷猛然睁眼。
她渐渐找到了焦距,看到了雕龙画凤的朱柱,精致彩绘的藻井。
视线往下落,是皇后端庄秀美却有了岁月痕迹的面庞。
福清公主的泪水簌簌而落。
皇后急了,一把握住福清公主的手:“阿泉,怎么了?”
福清公主突然放声大哭。
当着帝后与姜似夫妇还有那些宫婢、内侍的面,福清公主哭得撕心裂肺,全然忘了皇家公主的风范。
皇后慌了神,一叠声问:“阿泉,你究竟怎么了,别吓母后啊——”
景明帝一把推开皇后,扶住福清公主的肩:“阿泉,你是不是看见了?”
皇后这个笨蛋,以福清的性子,若是依然看不见怎么可能会哭呢?她只会微笑着说不要紧……
尽管有了这样的猜测,景明帝还是急切等着福清公主的答案。
福清公主一把抱住景明帝,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父皇,我看到了……您的胡子好长……”
景明帝瞬间抽了一下嘴角,继而大喜,老泪竟然顺着眼角流了出来:“看到就好,看到就好,朕就知道福清这样好的孩子一定是有福气的……”
只听咕咚一声,紧接着是宫婢们的尖叫:“皇后,皇后——”
皇后一时激动昏了过去。
福清公主吓愣了,扑过去喊:“母后,您醒醒——”
宫婢与内侍皆慌乱看向景明帝,等着景明帝吩咐传太医。
景明帝快步走过去,伸手直接掐在皇后人中上。
传什么太医,皇后就知道添乱。
毫不留情这么一掐,皇后登时悠悠转醒,眼中映入景明帝的脸,下意识问:“福清呢?”
她猛然坐了起来:“皇上,我是不是做梦了?”
一旁福清公主挽着皇后手臂,泪如雨下:“母后,您没做梦,儿臣真的看到了……”
皇后这才有了真实感,揽着福清公主痛哭。
殿内回荡着母女二人的哭声,宫婢们抬手悄悄抹着眼泪。
景明帝看着失态的皇后与公主,还有连公然落泪都没有资格的宫女们,半点不嫌烦,只觉无比舒畅。
激动过后,众人注意力放回姜似身上。
皇后早已转变了态度,看着姜似眼中流露出真切的善意:“燕王妃,本宫万万没想到你真能治好福清的眼睛,本宫……本宫多谢你了……”
姜似向皇后略略屈膝:“不敢当母后的谢,能治好公主的眼睛,儿媳也觉得高兴。”
前世,她随着郁七从南疆回来,知道福清公主患有眼疾却不敢站出来说可以治。
她心虚。
她顶着圣女阿桑的身份,却与安国公府失踪的三少奶奶长得如此相似,唯恐太过惹眼让人发现端倪。
为此,她低调再低调,恨不得关起门来与郁七过自己的小日子。
后来,据说福清公主失足跌下高台,摔死了……
尽管福清公主的死与己无关,可姜似还是心情沉重了许久,偶尔会忍不住想,当时若是有勇气治好福清公主的眼睛,这个正值妙龄的少女便不会惨死。
重来一次,姜似不想再体会那种压抑遗憾的心情,且从自身利益出发,她治好了福清公主的眼睛,作为真心疼爱女儿的皇后以后多少会偏倚她。
景明帝饶有兴致看着姜似,问道:“老七媳妇,你如何会治福清的眼疾?”
姜似早知景明帝有此一问,从容道:“儿媳也不知为何,一见公主的眼睛就知道是生了虫,就知道可以治。”
景明帝讶然:“生而知之?”
在这个年代,生而知之的奇闻时有发生,人们对此等事并不觉荒谬,甚至有“生而知之者上也,学而知之者次也”的圣人之言。
对于姜似的话,景明帝并不全信,盯了她好一会儿不见心虚之色,大笑起来:“老七,你娶了个好媳妇。”
有没有扯谎有什么要紧呢,治好了福清的眼睛才是真的。
第395章 报喜
景明帝的反应令姜似松了口气,亦在意料之中。
她既然打定主意不再藏拙,无论是赏梅宴上令花苞绽放的把戏,还是现在治好福清公主的手段,以及将来的诸多异处,总要有个说法。
可是她一个从小长在深宅大院的贵女能有什么说法?总不能编出一个神秘师父来。
与其扯这种慌,还不如推到生而知之上,反正她这么说,别人信不信也只能这么一听。
上位者,其实并不在意什么理由,看重的永远是结果是否有利。
姜似知道景明帝过后会派人查探,好在她长这么大确确实实没有任何异常,反而不怕查。
郁谨轻轻瞥了姜似一眼,笑道:“是父皇慧眼,给儿臣指了一个好媳妇。”
景明帝笑声更大。
他就说嘛,有个会变戏法的儿媳妇,这宫里将来就有趣多了。
福清公主来到姜似面前,对她深深一礼:“七嫂,福清在此谢过——”
姜似伸手扶住福清公主:“公主不必如此。你患了眼疾,我恰好能治,这大概就是天意。”
“天意?”福清公主喃喃念着,又红了眼。
懂事后,她曾无数次抱怨老天不公,而现在她的眼睛好了,是不是说明老天并没有遗忘她?
“无论是不是天意,治好我眼睛的都是七嫂,福清很感激……”福清公主说着,看向皇后。
皇后此刻心情依然激荡不已。
她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女儿眼睛看不见是她心底最深的痛。如今女儿眼睛恢复了,算是解开了她一块心病。
至于皇子——眼看着一个个皇子长大成人,连最小的八皇子都赐婚了,皇后早就绝了能生出皇子的念头。
她与皇上都老了,别说已经生不出,就算现在生了皇子又能如何?
继后嫡子,太子若能顺利登基便罢了,如若不能,注定了难以像其他皇子那般当个富贵闲散的王爷。
皇后直接握住了姜似的手:“福清是个知恩的孩子,你也是个懂事的孩子,以后你就常来坤宁宫,多陪本宫聊聊天……”
皇后说着给心腹嬷嬷使了个眼色:“取一只凌霄镯拿来。”
心腹嬷嬷愣了一下,很快转身离去。
宫婢与内侍跪了一地,高呼:“恭喜皇上,恭喜皇后,恭喜殿下——”
景明帝心情大悦:“都有赏!”
皇后笑着点头。
听着震耳欲聋的恭贺声,殿外的宫婢面面相觑。
今日燕王携燕王妃来给皇上与皇后敬茶,发生了什么事竟传出这样的动静?
不久前蜀王带着蜀王妃前来,不过一炷香的工夫就离去了。
眼见一名在殿内伺候的内侍走出来,殿外一名宫婢大着胆子问:“陶公公,发生什么喜事了?”
内侍按捺不住喜色:“公主殿下的眼睛好了,皇上命我去慈宁宫报喜呢。”
内侍匆匆而去,连脚步都带出兴奋来。
知道这个消息的宫人们个个大喜。
坤宁宫许久没有这般大喜事了,先不说皇后娘娘会有多少赏赐,至少数月之内她们都会在一种相当宽松的气氛中当差,不怕行差踏错一步就会受罚。
更何况,福清公主性情那样好,眼睛看不见委实可怜。
坤宁宫里外登时一片喜气洋洋,每个人脸上都挂着比过年还欢喜的神情。
慈宁宫里,太后正听崔明月讲逗趣的话,便有宫人来报:“坤宁宫的陶公公奉命前来给太后报喜。”
报喜?
太后不由正了脸色,心中诧异。
坤宁宫能有什么喜事,值当派人专程来报喜?
想到这个时辰燕王夫妇应该正在坤宁宫给帝后敬茶,太后心中一动。
莫非与燕王夫妇有关?
可是她实在想不出那对夫妇能有什么能耐,竟与报喜扯上关系。
存着这分疑惑,太后示意宫人带报喜的内侍进来。
陶公公一进来,立刻跪倒在地,高声道:“奴婢给太后道喜了!”
“喜从何来?”太后沉声问。
陶公公虽不敢抬头,语气却激动不已:“回禀太后,福清公主的眼睛好了——”
太后腾地起身:“什么?”
内侍带来的消息太离奇,她不由怀疑听错了。
“太后,福清公主的眼睛大好了!”陶公公高声重复道。
太后由宫婢扶着走近陶公公,神色极为严厉:“你可知哄骗哀家的下场?”
陶公公忙磕头:“奴婢绝不敢哄骗太后,是皇上与皇后命奴婢来给太后报喜的。”
太后依然不敢相信:“福清公主的眼睛如何好的?”
“是燕王妃治好了公主的眼睛!”
太后彻底愣住。
静静站在一旁的崔明月罕有露出诧异的神色来。
姜似治好福清公主的眼睛?简直荒谬!
可是再荒谬,她还是不动声色接受了这个事实。
她能割肉治好太后的病,姜似又为何不能治好福清公主的眼睛?
她还真是低估了苏氏的女儿!
崔明月思索间,太后已是吩咐道:“去请福清公主与燕王夫妇来慈宁宫——”
才吩咐完,太后又改了主意:“不,扶哀家前往坤宁宫。”
从来都是皇后来慈宁宫给太后请安,太后主动去坤宁宫几乎没有过,可是福清公主眼睛被治好这件事令所有人都觉得太后此举丝毫不奇怪。
就算是好奇,也要赶紧去坤宁宫看看啊。
一群人浩浩荡荡往坤宁宫赶去。
景明帝正笑着对皇后道:“也不知母后听了会如何高兴。”
皇后笑着附和,心中却不以为然。
福清即便是她所出,也只是一位公主,在太后心里哪有皇子们重。
说到底,最疼惜福清的除了她这个亲生母亲,还能指望谁呢?
也因此,看着福清公主对姜似流露出来的亲近,皇后瞧姜似越发顺眼了。
皇上说得不错,老七娶了个好媳妇,也不枉她把凌霄镯给了她。
一片喜悦祥和中,内侍高声喊道:“太后驾到——”
景明帝与皇后对视,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
帝后二人很快携手去迎太后。
郁谨向姜似伸出手,低笑道:“刚刚去见她不见,现在倒主动过来了。阿似,还是你有本事。”
姜似伸手放入郁谨手中,回之一笑。
二人并肩向外走去。
第396章 敲打
太后匆匆而来,虽然带着浩浩荡荡不少人,但并没摆什么排场。
景明帝快步迎上去:“母后,您怎么过来了?”
太后阻止了众人的见礼,开门见山问:“福清的眼睛真的好了?”
说话间已经回到殿中,福清公主走上前来给太后施了个大礼:“孙女拜见皇祖母。”
大周不但民风开放,天子亦开明宽厚,并没有动不动磕头的规矩,即便是臣子到了皇上面前,若是私下场合,作揖已经足矣。
福清公主对太后行大礼,足见其郑重。
太后立刻把福清公主扶起来,口中道:“让皇祖母看看。”
福清公主起身抬眸,微笑望着太后。
太后见她明眸含笑,波光流转,登时再无疑虑,叹道:“竟真的好了!”
福清公主笑道:“孙女没想到皇祖母这般慈祥年轻哩。”
太后把福清公主揽入怀中,连连道:“宫里再没有比你还招人疼的孩子了,如今眼睛大好了,真是老天保佑……”
福清公主嫣然笑道:“孙女幸得上苍垂怜,亦多亏了七嫂呢。”
太后一双厉眼扫向与郁谨并肩而立的姜似。
姜似福了福:“孙媳见过皇祖母。”
太后的目光在姜似脸上停得有些久,淡淡的语气听不出怀疑,亦听不出和善,是对绝大多数人的样子:“公主的眼疾是王妃治好的?”
姜似保持着见礼的姿势:“孙媳只是侥幸。”
“侥幸?”太后扬起一边眉毛,淡淡道,“福清患眼疾这么多年,看过无数医者,没见哪位大夫有这个侥幸。”
一时场面沉寂下来。
郁谨伸手一拉,自然而然把姜似拉过去,笑嘻嘻道:“皇祖母,福清的眼睛好了是大喜事,孙儿琢磨着就算不大赦天下也该普天同庆吧,您要因为那些大夫没治好福清的眼睛而责罚他们,孙儿与王妃还怪不好意思的……”
太后瞬间有种想翻白眼的冲动。
她是这个意思吗?
待要说话,景明帝已经开口斥道:“老七,不好好读书就不要胡乱用词!”
郁谨赧然道:“儿臣以后好好读书。”
“母后,您别和这混账东西置气……”
太后淡淡一笑:“福清的眼睛好了是天大的喜事,哀家高兴还来不及呢……”
她说着视线再次投向姜似,眼中带着审视:“只是不知王妃如何治好福清眼睛的?哀家只知道王妃是东平伯府的姑娘,莫非还学习过医术?”
即便学习过医术,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力压一众名医也太荒谬了。
姜似神色坦然:“孙媳并未学习过医术,能治好公主,大概是老天见公主可怜可爱,假托孙媳之手罢了。”
太后皱眉:“这是什么话?”
“母后,老七媳妇一见福清就知道如何治她的眼睛,这大概真的是天意。”景明帝笑道。
太后神色古怪瞄了景明帝一眼,心道:这种话皇上也信?她看着长大的皇上莫不是傻了吧?
景明帝一点不自在都没有。
他是天子,老天觉得他女儿可怜,冥冥中借他人之手治好女儿的眼睛有问题么?
但凡上位者,总恨不得闹出点异常来证明自己不同凡响的身份,这也是为何很多野史甚至正史记载某某人物出生时天上红光闪闪啦,或是满室异香啦,再不济母亲生产前也会梦到神仙往嘴里塞仙丹什么的。
太后可不懂景明帝的小心思,挑明问:“这么说,燕王妃生而知之?”
景明帝便笑了:“可不是么。”
可不是么个屁!
太后决定不搭理景明帝,接着问姜似:“那么燕王妃还会治什么?”
姜似全然不见惧色,却神态恭敬令人挑不出毛病来:“孙媳也不知道,或许等见了患某种怪病的人才会知道。”
“还真是神奇。”太后的语气听不出喜怒。
姜似淡淡道:“孙媳曾听说崔大姑娘割肉治好了皇祖母的病,亦觉得神奇。”
一直安安静静的崔明月眼底闪过诧异。
她还没说什么,燕王妃居然主动挑衅?
这种惊讶且愤怒的感觉,崔明月许久没体会过了,眼底诧异结为寒冰。
景明帝笑起来:“要不说近来喜事连连呢,太后的身体大好了,福清的眼疾也好了,几位皇子亦成了家,朕觉得老七说得对,是该普天同庆——”
“皇上!”太后截断景明帝的话。
“母后?”
太后淡淡道:“普天同庆就不必了,劳民伤财会折福分的。”
景明帝不以为然:“替母后祈福,怎么能叫劳民伤财?”
太后有点懵。
为什么扯到给她祈福上来了?
眼见景明帝执意坚持,太后只得道:“福清的眼睛好了是好事,是该庆贺一番,不过办一场家宴就行了,正好也让福清认认人。”
景明帝想了想,点头:“就听母后的。”
太后动了动眉梢,伸出手来:“皇后,家宴的事就由你准备着,不能委屈了福清。哀家累了,燕王妃,你扶哀家回宫吧,正好哀家还想听你讲讲生而知之的稀奇事。”
说到这,她扫了郁谨一眼,语气波澜不惊:“燕王就不必跟着了,回头哀家让人把燕王妃送回来。”
郁谨欲要说什么,被一只素手轻轻拉了一下。
姜似上前一步扶住太后的手:“父皇,母后,儿媳暂且告退。”
当着皇上的面被带走,姜似当然不担心太后会责罚新妇。
至于言语上的敲打,谁在乎呢?
一路向慈宁宫而去,太后并没有开口,直到进了内殿屏退众人,才不冷不热道:“燕王妃,哀家不管你有什么能耐,既然成了皇室中人,那么以后就要规规矩矩的,莫要行差踏错半步。”
“孙媳知道了。”
“还有,以后少说些妖言惑众的话。”
“孙媳知道了。”
无论太后如何说,姜似以不变应万变,偏偏又恭恭敬敬挑不出错来。
到最后太后说得嘴发干,啜了一口茶:“明月,你送燕王妃出去吧。”
崔明月对姜似微微一笑:“表嫂,我送你出去。”
姜似定定看崔明月一眼,淡淡道:“有劳。”
第397章 不留情
二人并肩向慈宁宫外走去。
姜似面无表情,并不主动与崔明月说话。
虚与委蛇不是不会,但对着崔明月,她不愿做。
前世,这个人毁了她长姐,更可能是害死二哥的幕后真凶。
对着太后、皇上恭恭敬敬那是没办法,她即便不是燕王妃,也犯不着对这么一个人笑脸相迎。
更何况她的近期目标还摆在那里:干掉崔明月。
崔明月却突然开口唤了一声表嫂。
姜似脚步微顿。
崔明月凑过来,轻声问:“表嫂可是不喜欢我?”
姜似扫她一眼,点头:“嗯。”
崔明月险些维持不住脸上的笑意,咬唇道:“表嫂这是什么意思?”
姜似继续往前走,淡淡道:“刚刚崔大姑娘问我,我不是回答得很清楚了么?”
崔明月快步追上来,声音微扬:“我可有得罪表嫂的地方?表嫂为何如此说?”
她这么一抬高声音,仿佛先前不是她主动开口问的,而是姜似刻薄无礼突然说出这番话,顿时吸引来周围宫婢的目光。
姜似一双精致疏淡的远山眉微微蹙起,似是很诧异:“崔大姑娘竟不知道缘由?”
崔明月面上维持着委屈,内心震惊不已。
姜似居然顺着她的话承认了!
她难道以为治好了福清公主的眼睛就可以肆无忌惮了?这样刻薄的话传入太后耳中,就不怕惹太后不喜?
惹太后不喜么?
姜似脑海中同样晃过这个问题,无所谓勾了勾唇角。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从见太后第一眼起,她就知道太后对她没有好感。
既然怎么样都不讨喜,那她还在乎个屁。
姜似直直盯着崔明月,云淡风轻笑道:“我以为缘由很充足了,崔大姑娘应该有这个自知之明,没想到还要我来指点迷津。我不喜崔大姑娘,当然是因为你与我大姐的前夫厮混啊——”
“你!”崔明月下意识去摸腰间长鞭,却摸了个空,这才想起每次进宫前都会把长鞭取下。
姜似似笑非笑问:“崔大姑娘恼羞成怒,莫非想打我?”
周围宫婢看向崔明月的眼神已经带了异样。
有关崔明月与朱子玉的传闻,深宫寂寞无聊的宫女私底下不知议论了多少次,既鄙视崔明月的无耻,又艳羡她的好命。
人与人真是不能比,崔大姑娘有了这样的污名还能成为湘王妃,说到底还是因为崔大姑娘是太后的外孙女,不然换了别人,你看太后会不会把她许给湘王。
然而这些话绝不能放到明面上议论,不然传到主子们耳中就要没命了。
越是这样,这些宫婢对崔明月越没有好感,而今听姜似直接揭短竟觉大为痛快。
顶着这些意味莫名的目光,崔明月脸上火辣辣难堪,忍怒道:“表嫂说笑了,我怎么敢打你呢。再者说,身为大家闺秀,哪有随便打人的道理。”
姜似没有理会崔明月的话,只轻轻一笑。
这一笑,落在崔明月耳中充满了嘲讽。
那些宫婢更是低下头去掩饰眼中笑意。
身为大家闺秀不能随便打人,却与有妇之夫厮混,这才更没道理吧。
崔明月不料姜似如此难缠,说话竟毫不留情面,一时竟没了辙。
燕王妃要是个脸嫩嘴拙的,她刚刚那几句话就能把燕王妃挤兑住,没想到现在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她要是再说,燕王妃又说出什么难听话来,那她这湘王妃做还是不做?
二人的对话定会传到太后耳中,太后固然会恼怒姜似不懂事,可她的旧账被翻出来也讨不了好。
“表嫂慢走,恕我不送了。”崔明月冲姜似行了个半礼,转身匆匆往回走。
回到内殿,太后察觉崔明月眼角微红,问道:“这是怎么了?”
崔明月低了头:“没事。”
“刚刚还好好的,怎么送了一趟燕王妃,眼睛都红了?”太后追问。
崔明月沉默良久,才道:“表嫂因为明月先前不懂事,对明月大不喜欢……”
既然太后总会知道,还不如她先说出来,以免被动。
太后一听,脸就沉下来。
她既然做主把明月许给湘王,燕王妃再抓着明月的错处不放就是不顾皇室名誉,更是没有把她这个太后放在眼里。
然而与景明帝母慈子孝几十年,太后在这个时候当然不会苛责燕王妃。
燕王妃刚刚治好了福清公主的眼睛,帝后见之欣喜,选在此时发落燕王妃实属不智。
太后想得清楚,轻轻拍了拍崔明月的手:“不必与姜氏计较,哀家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崔明月缓缓点头。
姜似第一次进宫就得了帝后喜欢,竟连太后都要按捺住火气,她绝不能眼见这个贱人以后地位越发巩固……
待崔明月一走,太后便问刚才陪二人出去的宫婢:“燕王妃与崔姑娘怎么起的争执?”
宫婢请罪道:“当时奴婢跟在后面,王妃与崔姑娘说话声音又轻,一时听不大清楚。”
有些话是听都不能听的。
燕王妃直言崔大姑娘与有妇之夫纠缠,可崔大姑娘是太后选的湘王妃,把这话讲给太后听,太后恼怒之下看她这种身份卑微的奴婢能顺眼才怪。
太后于是不再追问,一时不满姜似的出格,又厌烦崔明月的不检点。
然而崔明月割肉当药的情她是承的,只能把这种厌烦深深埋起。
崔明月回了长公主府的住处,握着鞭子往后走去,那处却空荡荡不见鹿的影子。
她立在栅栏旁,这才想起来因为要出阁了,之前的鹿被抽死后就没再添。
崔明月突然向照料鹿的婢女看去。
婢女一下子软了腿脚,顺着栅栏瘫软下去。
姜似回到坤宁宫,时间已经耽误了不少。
可福清公主情绪高涨,恨不得时时挨着治好她眼睛的恩人说话。
皇后见爱女如此高兴,皇上亦不开口,乐得不催促燕王夫妇去给贤妃请安。
平日里她可以当个佛爷般的皇后,那是没有什么可求,但现在阿泉亲近燕王妃,什么贤妃、庄妃,统统靠边站好了。
玉泉宫里,贤妃有些等不住了。
第398章 冷遇
她吃过一次媳妇茶了,不稀罕吃第二次。
可是不稀罕是一回事,对方有没有来敬茶是另一回事。
老七那个逆子没把她放在眼里,她是领教了,老七媳妇这是夫唱妇随?
爱屋及乌,厌烦一个人也是一样的。
贤妃对郁谨毫无疼爱之心,有的只是被儿子冒犯不敬的厌恨,自然会影响到对儿媳的看法,何况这个儿媳本就是她膈应之人所生之女,那就更不待见了。
贤妃只觉这夫妇两个凑在一起,完美给她添了十分堵。
“娘娘,燕王与王妃到了。”
日头已经爬高,窗外的蝉一声声叫,天气燥热非常。
贤妃的脸却罩上寒冰。
“就说本宫等乏了,正在小憩,让他们在厅里候着。”
宫婢领命而去,到了外头面无表情传达了贤妃的话。
郁谨与姜似对视一眼。
“那好,我与王妃等着。”
郁谨今日穿着暗红色的袍,称着白皙的肤色越发显得丰神俊朗,灿若明月。
他用这般随意的语气说话,隐隐带着散漫的笑,那传话的宫婢不由红了脸,一时竟摆不出冷脸来了。
饶是如此,宫婢还是谨记贤妃的不满,并不招呼夫妇二人。
时间一点点过去,二人皆安安静静等待。
就在厅内侍立的宫婢以为贤妃差不多要见二人时,郁谨突然抓起茶杯,狠狠掷到了地上。
茶杯陡然间四分五裂,发出大声响。
这对在宫里连走路都要尽量放轻的宫婢来说已经是天大的动静了。
数名宫婢不由白了脸,一时有些无措。
“老七,你在干什么?”帘子一晃,贤妃由宫婢扶着走出来。
那一地的碎瓷刺痛了贤妃的眼,而那对新婚夫妇不见惶恐的神色更是令她气怒。
贤妃直盯着郁七,冷笑:“老七,你还记不记得本宫是你的母妃?”
郁谨垂眸,淡淡道:“当然记得。”
“记得?”贤妃扬高了声音,“我看你是不记得了!你这个混账,本宫等了你们近一个时辰,等乏了去后边歇歇,你居然摔打到玉泉宫来了,你还有没有把我这个母妃放在眼里?”
郁谨笑了:“娘娘,儿子就是把您当了最亲近的人,才要帮您教训一下这些不懂事的狗奴才!”
贤妃冷冷等着郁谨说下去。
郁谨半点不自在都没有,唇畔笑意未减:“娘娘在睡,我与王妃等多久都是应该的。可是我们等了这么久,这玉泉宫的奴婢竟连一杯茶都没上,可见这些奴婢半点规矩都不懂。这是遇到了儿子与媳妇可以不计较,要是别人来了也是这般情况,丢的可是您的脸。儿子毕竟是您亲生的,当然要站在您的角度考虑问题,这么一考虑,这些奴婢非教训不可……”
随着郁谨说下去,那些宫婢早跪了一地,个个花容失色。
她们只想着讨娘娘的好,却没想到燕王如此霸道。
贤妃同样没想到郁谨因为没喝到茶就能当场翻脸掀桌,偏偏说的话让人无法辩驳,特别是“您亲生的”那几个字,让贤妃怎么听都是讽刺。
“是本宫对她们太宽和了,不过今日是你带王妃第一次来玉泉宫,不要让这些不懂事的奴婢败了好事。”贤妃扫了跪了一地的宫婢一眼,淡淡道,“还不退下领罚。”
几名宫婢忙请罪退了出去。
姜似不由莞尔。
让郁七这么一闹,以后再来玉泉宫,没有贤妃明面的吩咐这些宫婢是不敢自作主张怠慢他们了。
很快有宫婢收拾好地上的狼藉,奉上新茶。
郁谨举杯给贤妃敬茶。
贤妃不冷不热道:“本宫还以为到晌午才能喝上这杯茶。”
郁谨笑道:“儿子早就想过来的,可父皇非要留儿臣说话,一不小心就耽搁了。”
他很不耐烦进后宫说这些废话,奈何这是大婚第一日,为了他与阿似的好兆头也要忍耐一二。
贤妃听郁谨提到景明帝,心中一动。
皇上留老七说话?这是什么意思?
“你父皇不是多话的人。”贤妃试探道。
郁谨笑着拉过姜似:“人逢喜事精神爽嘛。”
贤妃嘴角一抽。
狗屁的人逢喜事精神爽,皇上嫁女儿嫁了十来次,给儿子娶媳妇也六七回了,不嫌无聊都难得了。
贤妃压下疑惑,接过郁谨的茶浅浅喝了一口。
接下来轮到姜似敬茶,贤妃却没有接。
“茶先不急着喝,有些话本宫要叮嘱王妃。”
“请母妃示下。”姜似保持着敬茶的动作,神态柔顺。
她这柔顺恭敬的态度无疑给了贤妃错觉。
贤妃从女子当以贞静为要说起,足足一盏茶的工夫还不见停下来的意思。
儿子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混不吝一时奈何不得,儿媳妇再压不住就可笑了。
姜似双手捧茶,在心中默数:一,二,三……
果然还没数到十,郁谨就劈手夺过她手中茶杯重重放到了茶几上。
“娘娘慢慢喝吧,快晌午了,儿子还要带王妃去下一处。”
眼见郁谨拉着姜似快要走到门口,贤妃由震惊到狂怒,端起茶杯砸到地上:“混账,这茶本宫不喝了。”
郁谨脚步一顿,转眸看着贤妃:“娘娘要是不喜欢喝茶,那就自便吧,儿子与媳妇当然不能为难长辈。”
当着厅内宫婢的面,贤妃气得浑身颤抖:“混账东西,你可知道本宫不喝这茶,燕王妃就算不上名正言顺?”
郁谨一怔。
见他错愕,贤妃冷笑起来。
就是寻常人家,新妇给婆婆敬茶还要提心吊胆,无论婆婆如何为难都要受着,不然婆婆若是拒绝喝茶,那就等于不承认这个媳妇。
要是这样,新妇以后在宗族就别想抬起头来。
她倒要看看她不喝这杯新妇茶,燕王夫妇该怎么办!
郁谨突然笑起来:“娘娘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刚刚父皇与母后都喝过王妃敬过的茶,母后还赏了王妃一只凌霄镯,所以要说名正言顺,再没有王妃名正言顺的了。”
他说罢,拉着姜似扬长而去。
贤妃死死盯着晃动的珠帘,一张保养得宜的脸时青时白,险些闭过气去。
第399章 东宫那个蠢货
贤妃怒火攻心,却没失了理智,立刻吩咐人去打听凌霄镯的事。
说到凌霄镯,还有一桩奇闻。
皇后是狄氏女,家族算不上显赫。皇后的母亲将要生产时在花园中散步,被一块石头绊倒,于是当场发作生下了狄氏。
那不知道在花园中待了多少年的顽石自然是要被清理的,谁知道搬动顽石的仆从没抱稳,石头撞到另一块石头上,撞掉了一小角,露出隐隐的碧色。
仆从见石头颜色有异立刻上报,管事请匠人把石头割开,竟然是一面翡翠,最终制成一对玉镯。
玉镯水头极好,更令人称奇的是内里隐隐有雪花错落分布,竟是难得的雪花棉。
这样一对玉镯,自然价值不菲。
因玉镯的发现与狄氏的降生联系起来,玉镯毫无疑问归了刚降生的狄氏。
狄家老夫人认为这是个好兆头,特意请了卜卦先生给狄氏看命格。
卜卦先生见到狄氏大惊,断言狄氏将来贵重非凡。
狄老夫人大喜,从此看待狄氏如眼珠子一般,更是为那对玉镯取名为凌霄镯。
后来景明帝登基称帝,与元后和睦恩爱,狄老夫人虽失望却以为所谓的贵重非凡,或许是孙女能嫁给某位王爷当王妃。
一个正儿八经的王妃对他们这样的家族来说已经很不错。
谁知人生无常,元后竟然病逝,景明帝哀恸不已,后位空悬数年,在朝廷上下、宫里宫外一致的劝谏下决定娶继后。
那一年,狄氏正好及笄。
多方平衡之下,狄氏成了新的皇后。
再后来,凌霄镯的故事便慢慢传扬开了。
凌霄镯有一对,皇后把其中一只赏给燕王妃,这太令人匪夷所思了,要知道当年太子大婚,太子妃都没从皇后这里得到一只凌霄镯。
福清公主眼睛大好是喜事,贤妃派人一打听就传回了消息。
贤妃坐在贵妃椅上,无意识摸着雕花扶手,犹在梦中。
燕王妃治好了福清公主的眼睛?
这简直……简直离奇。
可偏偏这样离奇的事发生了,连太后都被惊动。
玉泉宫前去打探的人虽然没有见到福清公主的面,这件事却板上钉钉不可能有假。
贤妃一闭眼,脑海中就浮现出那张清丽绝伦的面庞。
女子低眉浅笑,素手拂过,含苞的梅花便缓缓绽放。
而今,她居然又治好了福清公主的眼睛。
贤妃心中咯噔一声,突兀浮起一个念头:这是个妖孽!
“娘娘——”心腹嬷嬷见贤妃脸色难看,担忧唤了一声。
贤妃睁开眼,面上恢复了平静,吩咐道:“管好了下边的人,今日燕王夫妇在玉泉宫的事不得传扬出去。”
她本来想拿捏燕王妃,没想到老七那个畜生直接拉着燕王妃走了,最终连杯媳妇茶都没喝上。
这样的不孝之举传到皇上耳中,老七受罚是一定的,而她当然不会在意这不孝子的名声。
可是偏偏燕王妃治好了福清公主,据打探来的消息,皇上已经发话要举办宫宴庆祝。
这种当口要是把事情闹出去,皇上即便惩治了老七,对她也会大为不满,而宫里那些狐狸精更会看她的笑话。
儿子不把母妃当回事,儿媳不给母妃敬茶,她的脸上能有光彩?
所以最好的做法还是把事情瞒下来,暂且忍下这口气。
除了这等特殊日子,成年皇子进宫次数本就不多,大半时间都是王妃进宫给母妃请安。等到燕王妃一个人来,没有老七护着,她倒要看看燕王妃还能不能这么放肆。
离开玉泉宫后,姜似笑问:“阿谨,你就这么拉着我走了,不怕贤妃娘娘去找父皇告状?”
郁谨回眸看了一眼。
艳阳下,玉泉宫红墙碧瓦,富丽堂皇。
他轻笑:“她若不怕丢脸,尽管去告。”
贤妃是不怕丢脸的人么?当然不是。
一个因为儿子被道士断言与皇上相克就能从此对儿子不闻不问的人,在乎的永远是那些最没用的东西。
这样其实也不错,希望贤妃好好保持这个优点。
接下来二人去了有妃位的几处宫殿,收获礼物若干,又去东宫拜见太子与太子妃。
太子已经看郁谨不顺眼很久了。
每一次这王八羔子惹了祸,他都要跟着挨骂,凭什么?
太子阴晴不定盯着郁谨,太子妃忍不住轻轻拉了拉他。
太子越发烦,甩开太子妃的手,看向姜似。
这一看,时间便有些久。
郁谨沉了脸:“府中事多,我与王妃就告辞了。”
太子仿佛没听到郁谨的话,笑眯眯道:“难怪七弟赏梅宴上把梅花全都给了弟妹,弟妹真是好样貌。”
呵呵,看老七这样,还真护着媳妇。
他偏要这么说,有本事打他啊。
打其他兄弟算是兄弟间胡闹,敢打他,那就是犯上。
他定要这王八羔子吃不了兜着走!
郁谨反而笑了,大大方方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弟弟瞧着喜欢自然就要抓到手里。我知道太子羡慕,不过在太子妃面前这么说,太子妃会伤心的。”
眼见郁谨拉着姜似往外走,太子拳头捏得咯咯响:“老七,你回来!”
郁谨头也不回:“留饭就不必了,宫里的饭弟弟吃不太习惯。”
太子还想再说,被太子妃拦住。
“你拦我做什么?”
太子妃抿了抿唇,忍不住劝道:“殿下当众评论燕王妃的容貌,传到父皇耳中又要挨骂了。”
“挨骂,挨骂,除了挨骂还会干什么?”
太子妃听得心惊肉跳:“殿下!”
“好了,你就会唠叨,真无趣。”
太子妃脸色通红,抿了抿唇道:“我确实一无是处,却也知道身为储君当为诸皇子表率,上使父皇顺心,下令臣民安心,而不是如殿下这般见了弟媳还要品评一番,轻佻浮滑——“
“住口!”太子一巴掌甩过去,气急败坏,“你要是有燕王妃的容貌,我怎么会被老七那混蛋挤兑?”
太子妃偏头险险躲过,淡淡道:“燕王能挤兑殿下,岂是因为我的容貌。”
只可惜,这个蠢货不会懂的。
出得皇宫坐进马车,郁谨突然道:“我看东宫那个蠢货,太子当不久了。”
第400章 那副画像是否在
那一刻,姜似的心猛然跳了一下,看向郁谨的眼神带了几分异样。
景明十九年的夏天,距离太子第一次被废确实没有太久了。
这一瞬间,姜似竟然生出郁七与她同是两世为人的念头。
“阿谨。”
郁谨笑着把姜似拉入怀中,望着她的眼睛:“怎么这样看我?”
“你为何说太子当不久了?”
郁谨嗤笑一声:“俗话说,天作有雨,人作有祸,不作就不会死。太子已经不是一般作了,能当得久才怪。”
姜似定定看着郁谨。
“怎么了?”郁谨疑惑,突然恍然大悟,凑在姜似耳边问,“是不是想我了?”
姜似先是一愣,而后一个白眼飞过去:“你胡思乱想什么?”
青天白日,马车之中,这混蛋怎么会想到那些——咳咳,似乎也不是不可以。
姜似不由想起前世来。
那个时候,这家伙像是几辈子没见过女人,整日里与她歪缠,她从一开始的羞恼拒绝,到最后竟然有种破罐子破摔的乐在其中。
似乎,其实,当棋逢对手,那本来就是件令人身心愉悦的事。
郁谨一直注视着怀里的人。
见她仿佛在回忆,眼中闪着令他心旌摇曳的光芒,一下子得到了鼓励。
阿似定然是想他昨夜的勇猛吧。
本来他可以做得更好的,还不是怕阿似身体受不住……
这么一想,好似一把火腾地点燃了身体,整个人都燥热起来。
郁谨抿了抿唇,低头在姜似雪白的颈间啃了一口,大着胆子去解她衣带。
姜似按住那只不安分的大手:“别胡闹,我还疼呢……”
郁谨顿时恢复了正襟危坐,甚至把姜似往外推了推。
姜似气笑了:“你怎么不把我丢马车外边去?”
郁谨苦恼又委屈,叹了口气:“柳下惠难当啊。”
姜似靠着车壁,声音转低:“阿谨,我也觉得太子当不久了。”
郁谨不觉有异,笑道:“咱们想到一起去了。”
如果皇帝老子只有太子一个儿子,那么太子作天作地都不要紧,可是皇帝老子太能生了,皇子足足有八个,最小的都到了成亲的年纪。
尽管他看那些兄弟蠢的蠢,阴的阴,可也挡不住那些人对储君之位虎视眈眈。
群狼环伺,皇帝老子又身体倍棒,太子夹着尾巴做人能不能安然等到继位都难说,现在这样不出乱子才怪。
当然,这些与他和阿似无关,他反正就是一个闲散王爷,关起门来在王府与阿似和和美美就是神仙般的日子,皇位那个肉骨头让那些疯狗争去吧。
郁谨想想昨夜,只觉以后的日子就是浸在蜜罐里,那叫一个神清气爽,心满意足。
姜似这才确信郁谨与她是不一样的。
她隐隐有些遗憾,又有些庆幸。
遗憾的是前生她与阿谨一同经历的那些永远只有她一个人知道,庆幸的则是他们在最合适的时候认识彼此,二人之间没有季崇易,更没有圣女阿桑,无疑会简单快乐许多。
庆幸比遗憾多,对她来说,便算是福气了。
幼时她不信红颜薄命,长大后经历了那些就信了,而现在她更相信命运要靠自己争取。
姜似放下了疑惑,郁谨却突然问道:“阿似,你能治好福清公主的眼睛,真的是生而知之?”
“不信么?”姜似笑问。
“不是。”郁谨握住姜似的手,与她十指交缠,“你可能不知道,在南疆一些部落,生而知之的说法很盛行。”
姜似心头一跳。
郁谨继续说道:“比如乌苗族,他们的圣女被称为天选之人,据说只有天生对异术敏感的女童才能成为圣女候选,而在这些候选圣女长大的过程中,定会有一位女童拥有远超他人的天赋,仿佛天生就懂得那些异术的运用……这个人便会成为乌苗族的圣女,等上一任圣女过世后就会成为新的长老,也就是乌苗族乃至四周依附部落的领袖……”
真正掌握了乌苗族以及依附部落的领袖,倘若与大周或其他几国对上,搅乱半边天还是没问题的。
郁谨从固定在车厢中的小几上拈起一颗梅子丢入口中,嚼了嚼咽下,又端起茶杯喝了几口,脑子里想的还是南疆的事。
那是他呆了多年的地方,看似弹丸之地,实则神秘莫测,拥有着令人恐惧的力量。
姜似见此,伸手搭在郁谨身上,似笑非笑道:“阿谨,你对乌苗圣女很了解嘛。”
前世她假冒了两年的乌苗圣女,因为怕露出破绽与族中人鲜少接触,绝大多数时间都在学习异术,熟悉的人除了郁七就是阿桑的贴身婢女。
现在想想,那段经历给她带来的是种种神奇能力,其他留在记忆中的烙印并不多。
“机缘巧合知道的。”对南疆的事,郁谨不愿多说。
姜似嘴唇微动,有心问那副画像的事,又无从问起。
夫妻间虽说应该坦诚相待,可这种前世遗留问题怎么算?
这个时候的她不但不应该知道圣女阿桑的长相,更不可能知道那副画像的存在。
难道要她告诉郁七她是重生的?
别的都可以,只有这一点姜似从没想过。
重生这个秘密就好似她最贴身的一件衣,一旦扒开,那真的是赤裸裸了。
思及此处,姜似突然又想到一个问题:这一世,郁七书房中那副画像究竟在不在?
这个疑问一起,好似一石激起心湖千层浪,竟恨不得立时回到燕王府中。
在郁谨觉得短暂而姜似觉得漫长的独处中,马车终于停下来。
燕王府到了。
二人先后下车,并肩往里走。
一道灰黄影子冲过来,在姜似面前停住,可怜巴巴摇着尾巴。
郁谨黑着脸咬牙切齿:“二牛,你还敢出现!”
二牛嘴上缠着一道红绸,还打了个蝴蝶结,颇委屈呜呜两声。
姜似见了心疼不已,瞪郁谨一眼:“二牛只是想吃酱肘子,怎么能这样罚它?”
郁谨脸更黑了。
只是想吃酱肘子?这狗东西分明是因为他迎娶阿似不许它跟着,故意捣乱。
他当时差点惊得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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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的地方区域性断网,正在抢修,资料都在台式机里,没办法更新了,大家等明天吧。感觉今天各种不顺利,叹气。
第401章 抱定女主人大腿
二牛嘴巴得到了自由,冲着郁谨大大打了个哈气。
大狗嘴巴张开老大,露出白牙,还斜着眼睛观察男主人的反应,一副十足挑衅的模样。
郁谨险些气炸,抬脚踹去。
二牛灵活躲到姜似身后,讨好舔着她的手背。
姜似皱眉数落郁谨:“你和二牛计较什么。”
郁谨:“……”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他要是早点把二牛这狗东西卖了,现在怎么会落到气内伤的境地!
二牛:“汪!”
燕王府的正院名毓合苑,坐落在王府中心轴处。
夫妇二人跨进院门,二牛紧随其后跟进去。
郁谨脚步微顿,嫌弃道:“回你的狗窝。”
没成亲前他几乎都歇在前院书房里,就是为了等阿似进门一同住进新居。
二牛的窝亦设在前院,不过平日在偌大的王府撒丫子乱跑并无人管。
二牛看郁谨一眼,叼住姜似的裙摆不松口。
郁谨伸手去拎二牛脖子,被姜似拦住。
“在毓合苑给二牛弄一个狗舍吧。”
二牛仿佛听懂了,得意叫唤两声,倒在地上开始慢悠悠打滚,一直滚到墙角阴凉里,吐着舌头不走了。
郁谨暗道一声回头再算账,与姜似一起进了屋。
之后换衣净手不必细说,等待用饭的时候,郁谨板着脸抱怨:“阿似,我总有一种错觉,你对二牛比对我好。”
姜似默了默,嫣然一笑:“其实不是错觉。”
郁谨拍案而起,把姜似拉近:“真的?”
姜似见他绷着脸格外认真,笑道:“怎么,答案不满意准备打人?”
郁谨声音低下来,眼中闪着危险的光:“我其实准备干点别的……”
姜似眨眼笑了:“我正有此意。”
郁谨彻底愣住。
他可能听错了,设想中阿似不该义正言辞拒绝嘛。
姜似笑得止不住。
她好歹两世为人,真要比脸皮,怎么也比眼前这傻瓜厚一点。
“吃饭吧,饿了。”姜似不再逗他。
郁谨有些遗憾,却老老实实不再乱想。
不就是等到晚上么,他还忍得住,总有阿似求饶的时候。
二人用过午饭,婢女奉上脸盆、帕子等物,一番收拾才算妥当。
姜似进了内室歪在床榻上,见郁谨跟进来,笑问:“王爷没有别的事?”
郁谨踢掉鞋子在姜似身边躺下来,把她拥进怀里:“什么事也没一起午睡重要。再说,我一个闲散王爷能有什么事……”
混吃等死,至少让别人以为混吃等死,日子才会舒心。
姜似推推他:“不去书房看看书?你不是对父皇说以后要多读书么。”
郁谨呵呵一笑:“书读多了烦恼也多,我眼下这样正好。”
“那睡吧。”姜似抬手解开帐钩。
大红的纱帐落下来,隔绝出一方小天地。
姜似睡不着,惦记着那幅画。
郁谨也睡不着,琢磨着皇后赏给姜似的凌霄镯。
他回到京城两眼一抹黑,就跟瞎子一般。
那种滋味糟透了。
早在那一年他险些被当成女孩子卖入青楼,他就发过誓,这辈子绝不能再由别人掌握他的命运。
从此他收起幼年时的委屈愤懑,发疯般读书习武,去最残酷的南疆战场上磨炼,就是为了获得力量。
可以说他的新生是阿似给的。
如今他回来了,如愿以偿拥有了阿似,尽管心满意足别无所求,却不能放松警惕。
他可以主动选择不争,却不能被动随波逐流。
回京一年多的时间,南疆那些收获绝大部分以润物细无声的方式变成了某些棋子与眼线。
那是他的眼睛与耳朵,让他不至于回到京城后当瞎子,当聋子。
有关凌霄镯的故事,他当然耳闻过。
阿似治好了福清公主的眼睛,立了大功,皇后要重赏无可厚非,可是赏赐凌霄镯是不是太重了?
耳边的呼吸声并不均匀,郁谨便开口道:“阿似,你喜欢皇后赏赐的镯子么?”
姜似转过身来,与郁谨面对面。
二人同躺在一张床上,靠得极近。
她能清晰数出对方下巴冒出的几根青茬,他能看到她面颊上的浅浅茸毛。
姜似举起手来,随着雪白的衣袖滑落露出一截皓腕,腕上是翠绿欲滴的凌霄镯。
“镯子还是挺漂亮的。”姜似由衷道。
郁谨薄唇微抿,提醒道:“皇后的用意有些让人想不透,你以后除非必要,不要往宫里跑。”
想浅了,皇后是太感激才拿出最珍贵的物件赏赐给燕王妃。想深了,焉知不是皇后想把他们夫妇拉进那潭浑水中。
郁谨觉得把任何人都往坏处想这个习惯不太好,但他不准备改。
姜似颔首:“这个我自然知道。阿谨,你放心吧,我既然嫁给你就做好了准备,不会再让自己身陷绝境。”
一个“再”字引起了郁谨的注意。
“再?”
听阿似的意思,难道以前陷入绝境过?
姜似自知失言,掩饰笑道:“年初参加永昌伯府举办的花宴,听了些风言风语,那时候我还是孩子脾气,气性大,病了好久才想通。”
她在那个春末重生,真正说来,以前那个心高气傲、目下无尘的姜似在那个时候便死去了。
死在了一个男人的随口评议中,死在了女孩子们揶揄的目光里。
现在想想,真不值当的。
郁谨眼神陡然转冷:“阿似,你要不要出出气?”
姜似摇头:“不相干的人,连生气都是浪费时间。睡吧。”
“嗯。”
帐子内很快安静下来。
姜似醒来睁开眼,身边空荡荡的。
“王爷呢?”她一边穿外衣一边问阿巧。
“王爷比您早起了一阵,去练剑了。”
姜似并不意外。
郁七在这方面一向自律,从没放松过。
本来只是午后小憩,这一觉却睡得有些久,到底是昨夜折腾太过的后遗症。
姜似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洗过脸往外走去。
郁七练剑会在演武场,那她正好去书房逛逛。
一路往前走,遇到的下人纷纷见礼:“王妃。”
姜似微微颔首,带着阿蛮穿过重重月亮门来到前院书房。
书房外有小厮守着,见到姜似愣了愣,急忙见礼。
第402章 那幅画的不同
“小人见过王妃。”
“王爷在么?”姜似问着,绕过小厮往内走去。
小厮忙道:“回禀王妃,王爷不在书房。”
“哦。”姜似伸手推门。
小厮都懵了。
他都说了王爷不在,王妃怎么还要进去?
书房算是重地,王爷以前不但睡在这里,时而还会与人在此议事,没有王爷的点头王妃就这么进去可不合适啊。一旦被王爷知道了,王妃讨不了好不说,他这守门的定要挨罚。
小厮箭步拦在姜似面前,壮着胆子道:“王妃,王爷不在。”
姜似脚步微顿,淡淡道:“我听到了。”
“那,那您请回吧。”
姜似还没出声,阿蛮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小厮的鼻子骂道:“大胆,放肆!”
小厮更懵了,后退一步躲过小丫鬟的袭击。
阿蛮冷着脸斥道:“这偌大的王府都由我们王妃做主,王妃想进书房看看怎么啦?你这刁奴居然拦着,莫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小厮嘴角猛抽。
他是刁奴?
明明这黄毛丫头才是吧,就没见过这么凶的丫鬟!
小厮也来了火气,撸撸袖子道:“王爷早就吩咐过,书房重地闲杂人等不得进入!”
阿蛮啐了一口:“闲杂人等?你这刁奴会不会说话啦……”
二人吵嘴的时候姜似已经推门而入,还顺手带上了门。
关门的声音传来,小厮才如梦初醒,推门喊道:“王妃,您不能进去啊……”
一旁阿蛮丢了个白眼:“进都进去了,你还瞎嚷嚷什么。让别人知道你没守好书房,定然告你失职。你这刁奴真够笨的……”
小厮捂着胸口快气愤了。
刁奴,刁奴,要不是这死丫头一口一个刁奴喊,他会这么大意吗?
小厮抹了一把脸,忿忿道:“我失职还不是被你害的。”
阿蛮撇嘴:“刁奴就知道找借口。”
小厮:“……”他要是愤而弄死王妃的贴身婢女,不知道会怎么样?
郁谨的书房比寻常书房大很多。
一共三间大房相连,从门口进去的房间布置成待客厅的格局,东边一排屏风相隔,转进去是起居室,西边没有屏风等物遮挡,进去就是成排的书架与一张书桌,桌上笔山、砚台等物一应俱全,是读书写字之处。
姜似的目的地便是这里。
她扫视一圈,凭着记忆视线在一处落定。
那里有一个暗格,里面就放着那幅画。
当然,这是前世的情形,今生如何她并不确定。
姜似走过去,手伸出又停下,心猛然提了起来。
说好了不在意,说好了看开了,亦说服自己去相信阿谨前世今生心悦的都是她。
可是此时此刻,她依然无法不紧张。
无论如何自欺欺人,这幅画都是她最深的一个心结。
因为她想不通。
倘若阿谨前世从未喜欢过圣女,为何画中人会是阿桑?
那幅画上的少女只有十岁出头的模样,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是她。
可是,就算再紧张,再安心当鸵鸟,难道就让那个心结一直存在下去吗?
她没见到画像前,找不到理由对郁七提起乌苗圣女,倘若现在找到了,是不是就可以开诚布公问一问了?
怕什么呢,问一问不就都明白了吗,至少她现在已经相信郁七心悦的是她。
姜似心一横拉开了暗格,眼睛却闭上了。
好一会儿后,她缓缓睁眼,目光触到暗格中的物件,眼神骤然一缩。
那幅画在!
她伸手把画卷拿出来,白皙的手背上青筋分明,依然是情不自禁的紧张。
四周很安静,无风也无声。
书房里有着夏日的闷热。
汗珠沁出额头,顺着面颊淌下,有一滴落在泛黄的画纸上,瞬间氤氲开。
姜似暗吸一口气,缓缓展开画卷,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映入眼帘。
姜似只觉脑子里嗡了一声,好一阵子反应不过来。
时间一点点过去,她伸手点在画中少女的额头。
那里……没有红痣……
这个瞬间,喜悦如春草从心底最柔软的那片地方滋生,很快就疯长起来,突破了心房。
姜似坐在木板铺成的地面上,像是溺水的人劫后余生,大口大口呼吸。
没有红痣,没有红痣!
而圣女阿桑是有痣的……
莫非这画中人是她?
更大的疑惑袭来:阿谨怎么会知道她十岁出头时的样子?
这没有什么可犹豫的,她要去问!
姜似动作轻柔把画卷好,捏着画卷的力度却不轻,合上暗格后大步向门口走去。
走到门边,门外有质问的声音传来:“这里怎么会有婢女?”
小厮吭吭哧哧不知如何回答。
姜似直接把门拉开。
门外除了小厮与阿蛮,还站着一位老者。
老者相貌堂堂,一把胡子打理得格外齐整,眉间深深的川字可以看出这是个不苟言笑的人,正是王府长史。
“王妃?”长史见到姜似,大惊。
他虽没见过王妃,可王府中能如此穿戴的除了王妃不会有第二个女子。
长史最重规矩,确定了姜似的身份立刻低下头去,这一低头,就发现了姜似抓在手中的画卷。
长史脸色瞬间变了。
王妃居然来王爷书房乱拿东西?
这,这成何体统!
这一下也顾不得避讳了,长史猛然抬头,气得胡子都在抖:“王妃,敢问王爷可在?”
“不在啊。”
“那,那王妃手中拿的是什么?”
“一幅画。”
长史拔高了声音:“王妃,王爷虽然没有在朝中担任要职,可书房乃是要地,您怎么能随便出入并乱拿书房之物呢?请王妃立刻把手中画卷物归原处!”
他本以为王妃过了门好歹能约束一下随心所欲顽劣不堪的王爷,万万没想到啊,王妃竟然比王爷还不懂规矩!
姜似躲开长史乱溅的唾沫星子,一脸为难:“可是王爷托我来取这幅秘戏图——”
长史像是被雷劈般抖了抖,颤着胡子说不出话来。
一旁的小厮更是险些栽倒。
只有阿蛮似懂非懂,陷入了深深的困惑。
秘戏图是什么?
从婢女口中得知王妃来了前院的郁谨赶过来,刚好听到这话,顿时迈不开腿了。
背地里,阿似就是这么坑他的?
第403章 坦白
长史气沉丹田吼了一声:“王妃!”
虽说他家老婆子也会把秘戏图放在衣箱里辟邪,可是王爷与王妃拿秘戏图显然不是辟邪用的!
王妃脸皮这么厚,会把王爷带坏了!
不对,王爷本来也不是啥好东西……
长史越想越觉前程一片黑暗,眼前隐隐发黑。
郁谨转过墙角,清了清喉咙:“长史为何在此大声喧哗?”
眼见长身玉立的青年大步走过来,语气隐隐带着质问,稳重如长史气得直翻白眼。
什么叫他大声喧哗?他这是恪守职责,拦着王爷与王妃别在邪路上越奔越远。
“王爷,是您让王妃来书房的?”虽然极度气愤,长史还是记得向郁谨行礼。
郁谨看姜似一眼,颔首:“嗯。”
“王爷!”长史往前迈了一步,神情沉重仿佛下一刻天就会塌下来,“书房重地,怎能让女子随便进入?哪怕是王妃也不该!王爷,您这样是乱了规矩,不成体统……”
郁谨也不阻止,任由长史说得唾沫四溅,估摸着老头口说干了,笑呵呵问道:“长史啊,要不与小王进书房喝杯茶?”
长史一听喝茶,胡子猛地一抖,仿佛瞬间被人掐住了脖子说不出话来。
郁谨淡淡扫小厮一眼:“还不把长史扶进书房,没个眼力劲儿!”
小厮最听郁谨的话,闻言立刻抓住长史胳膊往书房拖。
长史已经对喝茶有了深深的阴影,慌忙推开小厮撒丫子跑了。
小厮迟疑看向郁谨:“王爷——”
“门口守着吧。”郁谨说罢,伸手把姜似拉进了书房,直奔东边的起居室。
起居室里有一张矮榻,郁谨走到榻边坐下,拍了拍身下软垫:“阿似,我想欣赏一下你找到的秘戏图。”
他什么时候在书房藏秘戏图了?他是这么不讲究的人嘛,要藏也该藏在枕头底下。
姜似走过去,坐在一旁的锦凳上,把画卷递过去。
郁谨接过,认真看了画卷一眼,面色微变。
阿似怎么会发现了这个?
沉默了一会儿,姜似问:“画上的人是谁?”
郁谨并没有展开画卷,捏着已经泛黄的画卷望着姜似,见她问得认真,犹豫了一下,笑道:“当然是你,不然还能有谁?”
姜似把画卷拿回来,徐徐展开,指着画中人道:“画上少女正值豆蔻年华,我这个年纪的时候你在南疆。”
郁谨哭笑不得:“阿似,你莫非怀疑我会画别人?”
姜似垂眸看画中少女一眼,似笑非笑睨着郁谨:“这画中人与我十二三岁的时候至少九分相像,我怎么会怀疑你画别人呢?阿谨,你这么说莫非做贼心虚?”
郁谨猛地咳嗽两声,老老实实道:“阿似,说来你可能不信,在南疆还真有一个女子与你生得很像。”
姜似微微抿唇。
郁谨的坦白无疑使她的心情松快了些,紧张却依然无可避免。
前生今世两辈子的疑惑,她又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是谁?”她问。
声音虽然轻,却透着郑重。
而郁谨的回答则随意多了:“乌苗圣女。”
姜似眨了眨眼:“原来我与乌苗圣女很像?”
郁谨点头:“嗯,确实很像,倘若不熟悉的人见了,定会以为你们是一个人。”
“还真是巧,可惜没机会见到了。”
郁谨皱眉:“当然没机会了,乌苗圣女已经香消玉殒成了一抔黄土,阿似定会长命百岁。”
姜似沉默不语。
“怎么了,阿似?”
“想不通。”
“哪里想不通?”
“你说画的是我,可我们第一次见面,我就已经及笄了……”
郁谨眼底闪过几分挣扎,可看着姜似茫然的眼神,认命坦白道:“谁说的,我第一次见你,你才十岁不到……”
这个答案大出意料,姜似真的愣住了。
“你就不记得曾救过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了?”
“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姜似绞尽脑汁回忆着,依然找不出头绪。
郁谨提醒道:“京郊的路上,有个小姑娘被两个男人拖着……”
姜似眼睛一亮,猛然想起了这段往事:“我想起来了,那年我去城外寺院上香,路上见有两个人抓着个小姑娘不放,小姑娘说那两个人是拐子,那两个人却说是小姑娘的兄长……”
她还记得清楚,因两个男子这样说,看热闹的行人冷眼旁观,任由小姑娘如何挣扎都没有出手相助之意。
许是出于女孩子的敏感,她几乎第一时间就认定那两个男人不是好人。
看着拼命挣扎的女孩,她很快下定决心救人,于是谎称女孩子是她前不久丢的丫鬟。
那两个人见她虽年幼,丫鬟婆子家丁却跟了不少,一时不敢硬来,又不甘心放人。
她命阿蛮把银子给了那二人才算平息了风波。
那银子是她准备去寺庙捐的香油钱,这样一来上香也不必去了,便带着救下的女孩回了城。
回城后到了人多之处,她给了女孩几个小银锞子把人打发走,没过多久便把此事抛在脑后。
对她来说,那不过是恰好遇见的举手之劳,自然不会记在心上。
姜似拉回思绪,神色古怪看着郁谨:“那个小姑娘与你有关系?”
郁谨耳根顿时红了,最后挣扎了一下,心一横道:“那个小姑娘就是我!”
姜似以为听错了,举起团扇遮住因吃惊而微张的口,好一阵子才平复了心情,字斟句酌道:“阿谨,真看不出……你年少时还有这般爱好……”
郁谨连脸都红了,赶忙解释道:“我自幼生活在京郊庄子上,小时候怨天怨地,愤世嫉俗,有一天就想摆脱那些人进城看看。可我虽然不受待见,毕竟是皇子的身份,想溜出去不是那么容易的,便灵机一动装扮成女孩的样子,这才顺利溜出去。谁知道在半路上就被人盯上了……”
那一次后,他把所有的怨恨不公都收起,发誓一定要拥有强大的力量,再不落入那样不堪的境地。
也是那一次后,他那颗冷硬孤僻的心第一次有了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