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二章 立族起谱
王家要立族谱建家庙宗祠的消息很快就传开,眼看王家把这那老宅和之前王元儿家附近的地一应买下连成一片,那来回奔走的管事,那逐渐堆成小山的各式材料,令长乐镇的不少人沸腾了。
王家在长乐镇并非大族,比起其他姓氏,基本称得上人丁单薄,这王老汉就两个儿子,长子长媳都死了,身下生了四个丫头,带把的就只一个儿子,这可是独养了。
而那二子,倒是连嫡带庶有三个儿子了,可算起来,也并不叫人丁旺,可如今,人家就要开族立谱了。
“这你就不懂了,这立族并不以人多少来定,就拿如今那些百年大族来说,有谁一下子就是人多势众的了?总有一个人是那开山鼻祖,一代一代的繁衍下来,开枝散叶,才有如今的百年大族。就如咱们这家国,也总是先有高祖帝打了天下立了国,才有如今的国不是?”
茶棚铺子那边,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儿对身边的一个后生说。
“这倒也是,那王家有姑娘进了宫,又有姑娘嫁得了高官,连带着那王二也当了官了,眼看着这王家是要发达兴旺起来了,这不就先立族设谱么?唉,王家出了这大姑娘和三姑娘,也算是靠女人起了家了。”后生呵呵的道。
“嗤!你倒是让你家丫头起家给咱看看,看有没有那本事和福分?靠女人起家,也不是什么丑事,关键是以后的繁衍发展。王家能否兴旺下去,成了那名门大族,关键还得看以后。虽说前人种树后人受荫,这祖宗们给垫下了家业,可若是尽出不肖的子孙,多少金山银山都是不够败的。所以啊,要想成为那一方大族,还得子孙长进有本事,撑得了家门,才有可能守得住祖宗们的业。”
“哎哟,您老可真是分析得头头是道了,照你看,那王家能兴旺不?”
那被夸的老头子得意的吸了一口烟,小眼睛微眯,吐出烟来,才道:“你别说老头子吹牛皮,依我看,这王家只要不谋反不以下犯上自掘坟墓的话,按着现在的三代看,至少还能兴个三代。”
他比了三根指头,那后生就道:“哟,老爷子这话是怎么说?”
再兴三代,那不就是说兴到这王宝来的重孙辈去?
“你看如今王家长房这一支,从大姑娘到那宫里的娘娘,谁是个傻的?那大姑娘你又不是不识得,这为人处事极有章程的,又嫁了那样的人家,听说她夫婿可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呢!你说,有这样的姑奶奶,王家这一代旺不?有她以及宫里那位掌着,这下一代旺不?好,姑且说这是姑娘,那长房的少爷今年清明回来祭祀你瞧着没?哎哟,那眼神正的,那副聪明劲儿,瞧了就让人觉得喜欢。”
“一个家族,开枝散叶是必然,这子孙的教养也是重要,那小子精得很,又聪明,又有那样的姐姐姐夫,教养上肯定不差了谁去。老头我看那宝来少爷,将来肯定有大成就。他自己有成,只要不犯混,子孙的教养他会不注重?这根正苗红的,教好了能没有出息?”
“您老这么说,好像是有几分道理,怕就怕这王家得陇望蜀,自己挖了坑跳呢。”
“所以我为何要说不能作死,不自己犯浑?就是这个理。这王家能不能兴旺下来,就要这如今的王家人聪明用到哪里去了?不过我看呀,有那大姑奶奶在,也不会在大事上糊涂了就是。”
“这倒是,那位姑奶奶是个有大智慧的,瞧她嫁的人,就知这心机不简单,王家有这样的泰山在,就不会倒了。”
“谁能想到呢,当初王家大房那样惨,爹死娘死的,剩了几个孤儿,可人家就是有这样的福气和本事,姑娘家家的就自己把家掌了起来。说实话,这满镇子的女芽子,我刘老头就服王家的这个姑奶奶,你也别小看了女人,有时候啊,这女人也比男人差不了去。”
“可不是。不过有话叫龙生九子,王家也是有好竹歹笋的,这大房的孩子就是个顶个的好,可这二房的……哎,我不说,您老也知道,也就如今三个小的还不知道品行了。”
刘老头喝了一口茶,又道:“嘿,说到这点,就又有话说了。”
那后生忙给他续了茶,道:“您说,您说。”
“这王家二房和大房的几个孩子相比,咋说?其实就差在一个教养上。”
“哦?”
“那王家长媳,温和贤良,又是秀才爷之女,这学识上就不说了,几个孩子都是她自己教养的,所谓言传身教,这母亲是什么样的人,孩子们自然有目共睹,有样学样。而那王二娘子,呵,那里有八卦好事儿就往哪里钻的,人又贪小便宜,好高骛远,还以为自己多聪明,这为人的品行不行,如何能教养好子女?都说这妻贤夫祸少,好妻福三代,就是这和理。那二房的两个孩子,还不是那张氏给教歪了!”
那后生细细一思量,还不就是这样么,那王家大娘子他也识得,总是笑眯眯的人,好像永远不会生气似的,极是和气,所以教出的子女也都极好。而那二娘子张氏……
不提也罢。
“您老还真是说得透彻。”后生满面的大写服字。
刘老头喝尽了杯中茶,道:“这人呐,都福祸早就注定了的。这王家还不是一样,死了长子长媳,出了那几桩祸事,如今却又得了这样的福报,这都是福祸相依吖!”
后生连连称是,这一老一少前后脚的走了,只剩了桌上那渐凉的茶杯。
王家的家庙建得如火如荼,另外置办祭田什么的,自然都有管事们去打理,而立谱定家规的,还有这族长让谁当,那就得商定了。
“若是在京中的大家贵族,多是由长房来选任人来担当这族长的。如今老爷子健在,我们奶奶的意思当然是老爷子来担当,至于将来……”陈枢顿了顿道:“那自然是由老爷子来定了。”
王老汉和王二对视一眼,这话不跟没说一样?只差没说这族长理应由大房来担当了。
陈枢慢条斯理的端着茶在喝,眼角余光扫到两人的互动,嘴角微微冷勾起来。
这族长他们二房若是想来争,那也争得过才行,二房有几个才识之人?哼!
“陈爷,这族长,您看……”
“族长嘛,主一族之权,这人品自是要公正严明,又主理族务,眼光独到,自是要贤识之人,这样的人才能统领族人,带领家族走向繁荣嘛!”陈枢微微地笑。
“那是,那是。”王二陪着笑,心里却嘀咕开了,这话是在理,可却都没说到点上。
王老汉吐出一口烟,道:“这族长,等我百年以后,就由长房来担吧!”
“爹……”王二瞪大眼。
王老汉淡淡地看他一眼,王二别过头去。
陈枢满意地笑,和父子俩寒暄两句,便告辞离去。
“爹……”
王二才开了个头,王老汉就截住了他的话头。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你觉得,二房有谁能当这个族长?”王老汉看着他,越过他的肩膀,道:“福全就不说了,如今福多,堪堪才能考中个童生,将来他就是能考个秀才,那已经是二房的大幸,他能守成已经是极好。”
王二抿起唇,拳头握了起来。
“你三个儿子,两个资质一般,满哥儿……虽是庶出,可他若有出息,也未必不是二房的福气,你就好好的培养他吧,将来福全福多生的儿子,一定要仔细教养,不能再养歪了。”王老汉叹道。
王二蔫蔫的道:“爹,我知道了。”
王老汉看他那样,也知道他心里不甘,那又能如何呢?长房长支,担族长一职,也是在情在理。
王家如今是由长房那一支撑起的,立这个族谱宗祠,也是长房,元儿她们姐妹几个,又怎会把这族长位置给交出来?
而且,自己心中也有思量,王家既然立族开谱,他自然也希望王家能树大根深,代代繁衍,成为那百年大族。
所以,既然长房要这族长位置,就依了他们吧!
京城崔家。
王元儿听了秋棠的回话,嘴角微微的勾勒起来。
她就知道,王老汉肯定会这么说,如此也好,也省得她费唇舌去和他们辩。
族长之位,只能由长房来担。
“我们家那位转了老爷子的话说,这家规,也请您和娘娘定一定,到时候再统一了就修订起来,代代相传。”秋棠又道。
王元儿嗯了一声,问:“二太太没闹吧?”
“娘娘摆着的三条选择在,她如何敢闹?倒是把郁氏拉在身边立了两天规矩,那郁氏也能忍,任二太太如何冷嘲热讽,她就是笑意盈盈的,颇让二太太有一拳打在软棉花上的感觉。”秋棠呵呵地笑。
“她自然是该忍的,也不过是几天,就又随着二叔回去任上,没了二太太,她在那边就没人管,像正经的夫人,她如何不忍?”王元儿冷笑。
“奶奶真要任郁姨娘独大?”
王元儿眼神微冷:“这就要看她聪不聪明了。”
她虽看不上张氏,可也知道嫡庶分明,郁姨娘知道好歹便罢,若不知道……
事关王家以后的发展,她断不会让人祸了王家的名声。
第五百零三章 老宅乡邻
六月,喜事连连,先是王元儿的双生子过了百日,在问过王兰儿又和梁延庭的意愿后,王元儿和舅父家口头上应下了这门亲,用梁延庭自己的话说,希望中了举人后再上门提亲,来个双喜临门。
梁延庭是不想委屈了兰儿,他有这个心,王元儿只有欢喜的份,自然不会驳了他去,所以两家也只是私下交换了信物,口头上订了亲,也并未对外宣扬。
便是如此,王元儿也都暗暗开始为王兰儿准备嫁妆了,毕竟这这女子的嫁妆,从大件到物件,都是有定数的,若是那些真正的百年大族的贵女,打出生,就开始暗暗准备嫁妆的,所以王元儿这做法也不算出位了。
王元儿给妹子备嫁妆,而梁家就更不必说,方氏和梁振令商量来商量去,都想准备一份体体面面的聘礼,毕竟他们都知道,王元儿有钱,兰儿又是幺妹,给她准备的嫁妆肯定不会少,男家这边聘礼要怎么办,还真是没个准,一时愁得脸上发苦。
好在王元儿也知道舅家的根底,隐晦的说了到时候按着梁家的聘礼比例来定嫁妆,舅父他们才微松一口气,毕竟嫁妆上被女家压一头,实在是有些不好看。
六月底,王家宗祠竣工,立谱祭祀,如此大事,王元儿特意带着初哥和兰儿宝来他们回去长乐镇参加这样的盛事。
出发前,王元儿把双生子留在了家中,又把秋棠冬梅留下照顾,他们太小了,舟车劳顿的不方便,王元儿干脆就把他们留在家中,她只去两天就回来了。
将院子里留下的人千叮嘱万吩咐,又把两小子亲了又亲,王元儿这才不舍的出了门,先去八里胡同接上弟弟妹妹,一行轻装简从的回了生活多年的地方。
说是轻装简从,可这大家奶奶出行,哪里简得了去?跟着伺候的仆妇丫头,马车也有五六辆,还有护卫长随,一行浩浩荡荡的到了离阵子不远的驿站,早已有驿官等候在那,见王元儿的车马来了,殷勤的上前问候。
王元儿却是想着早点回到长乐镇,也没心思在驿站歇息,连马车都没有下,一行喂了马稍作休整就往镇子赶去。
如今的王家,有王清儿在宫里当着四品的贵嫔娘娘,有王元儿身为崔源这样的夫人,那已是今非昔比,更非往日的寒门小户姑娘,这想要巴结和讨好的人自然不在小数。
而像王家立族设谱的大事,那些个官员自然而然的也会上门恭贺,知道王元儿回来,那些得了消息的知县及市舶司使等的官大人们的官眷,也都早早候着了。
所以,这车马进了镇子,就引来了不少人的注目,跟在后头纷纷看热闹。
王元儿自是回到自己的娘家中落脚,那边早就先遣了人过去打点着,这一到,闹哄哄的有不少人在门前站着。
此时已进了热夏,太阳也正烈的时候,可偏偏那些个人就像感觉不到阳光的炙热,人人都笑容满面的等着。
王元儿下了车,就被人迎上来,一口一个崔夫人,让王元儿都有些头昏脑胀的。
好歹认出了几个人,知县家的潘夫人,市舶司使家的林夫人,还有几个小史的,自己上前介绍着,她只得笑着回话。
“这天热的,难为了几位夫人在这等着,我这也刚回来,不如几位先行回去,明儿得空了,我再请了几位喝茶?”王元儿笑着建议。
林夫人便道:“我们就是想给夫人您请个安,也都没想到夫人舟车劳顿的,那我们明天再来?”
王元儿笑着点头。
林夫人等人便让开了送她进宅子,王元儿抬脚,眼角余光却是扫到了一个人影。
“郑大娘子。”
王元儿脚步顿下,转过身,看向那团人影,笑意盈盈的走了过去。
那是郑大娘子,是自己熟悉交好的乡邻,去年那场水灾,听说郑大娘子一家子都搬出去了,人没事,她是放心的,如今又见着了她,果然是好端端的没事儿,王元儿心里自然是欢喜。
郑大娘子也是听说了王元儿要回来,这才过来走动一下,看能不能见上一面儿,可她也知道如今的王元儿身份尊贵,已非当年那个穿着粗布衣裙上门找他们老郑说谈笔生意的姑娘,而是一等大官员的夫人,就跟天上的云一样远,是她这样的商户白身人家远远都够不着的。
所以,她也没上前去打招呼,而是远远的站在人群那瞧着。
可偏偏,王元儿就瞧见了她,主动跟自己打起了招呼,还迎了上来。
郑大娘子看着王元儿一身桃红遍地撒金满绣芙蓉的衣裙,还有那头上戴着的金凤含珠碧水步摇,那妩媚又不失端庄的容颜,跟往年相比,就跟两个人似的,不禁一阵恍惚。
这当了官太太的人,果然是不一样了,听说她一口气就生了三个儿子,这可真是天大的好福气,想来这在天上的王大娘子,也该欣慰了。
“郑大娘子,你竟也搬回来长乐镇了?郑大叔他们可好,其他人可好?”王元儿笑眯眯地握住了郑大娘子的手。
郑大娘子回过神来,眼看周遭的人用羡慕的眼光看过来,不由挺直了腰身,笑道:“搬回来了,咱们一家子在镇子都大半辈子,哪有离开的理?早早就搬回来了。你郑大叔他们都好,挺好的。”
王元儿听了十分开心,道:“那就好,去年水患,听说你们都搬了,我这心也放心了,如今你们都没事就好。”
郑大娘子也是好不唏嘘,道:“可不都托了清……娘娘的福,咱们才有这样的生机,咱们镇子的人都感激她呢!”
王元儿一笑:“大娘子说差了,这可都是托了皇上的鸿福,皇上洪福齐天,保佑咱们镇子无灾无难呢!”
郑大娘子一阵怔忡,忙道:“对对,托了皇上的鸿福!”
王元儿和她寒暄了一会,直到等在屋里的王春儿他们不耐了,出来请,王元儿这才辞了郑大娘子进了屋。
她一走,有几个小史的夫人就围上了郑大娘子,亲亲热热的套上了话。
刚才那一幕大家都看在眼里,眼前这位,可极得崔夫人青眼呢!
郑大娘子颇有些受宠若惊,心里一转,就知道这些人都是因为王元儿刚刚和自己的亲热劲呢,不禁有些感叹。
后来,郑大娘子临终前对子孙说,她这一辈子,见过的最难的,又最有福气的就数王家的大姑奶奶,又将王家那位大姑奶奶的品行给细细捋了一遍,使得她的那些孙女争相学习那王家大姑奶奶的为人处事,此乃后话。
王元儿坐在焕然一新的正屋,也是感概不已,去年的一场水灾,她知道这个屋子多有受损,可如今见着,处处都妥帖整齐,全须全影的,心里也十分受落。
毕竟,这算是她自己挣来的家,这个家以后就作为他们王家长房的传家老宅了。
所以,这个家又扩大了不少,周边的地都用高价买了下来,将来就作为祖宅,代代传承。
不一会,王春儿和候彪的长女候丹又带着弟妹上前请安,王元儿一一给了见面礼,又拉着丹儿一阵好夸,这才打发了他们下去玩,和王春儿说起了家常。
“大姐这一路可难受?这天太热了,舟车劳顿的。”王春儿坐在王元儿的旁边,笑着问她。
“还好,马车都有摆着冰盆,如今也还没进七月,并算不上最热的时候呢,倒是你,咋这一额的汗,这一胎难道怀相不好?”王元儿皱眉看着她的额上。
王春儿开了年就又诊出了身孕,因为怀相不好,吐足了几个月,候彪担心着,所以连王元儿的双生子的满月礼都去不得。
如今她的身子已经六个多月了,十分笨重,也不好走动,王元儿也不让她走动,所以,至今为止她还没见着那对双生子呢!
“现在能吃能喝,倒比未坐稳的时候好多了,就是怕热。”王春儿笑着擦了汗。
“得让丫头仔细伺候着,这人手够不够,不够就再买几个,不能短了人。”王元儿打量了一下她的脸色,也算是红润,才微微放了心。
王春儿自然笑着应了,又和她说起了老宅的事,说到了张氏,姐妹俩又是好一阵唏嘘和感叹。
“福全媳妇好歹又有了,二婶的注意力才转移了些,天天求神拜佛的,盼着她生个儿子,哎,我也希望她生个儿子,好歹硬气些,以后二婶抱了孙子,总会消停些吧!”王春儿叹道。
王元儿有些不以为然,道:“谁知道呢,她要是能想开,倒是福气了,当个富家翁太太,以后好吃好喝的终老。要是使劲儿作,只怕这没几年就……”
王春儿听明白她的意思,又是一阵轻叹。
实在算起来,二婶如今虽说没宠又被压着,可到底是享着富贵,多少人都比不上的,能知足,未必就不会安享晚年。
王元儿不愿意说张氏的破事,和她说了一会子话,又歇息了一会,就去了老宅给王老汉王婆子他们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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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四章 王家起族
王元儿从老宅出来,心里沉重得很,这一年多不见,阿爷和阿奶就老了许多,人家都说安享晚年,可他们去了蓟县才一年多,福气却是没享到多少,倒是把自己给生生熬老了。
这都是替子孙操心的!
再看老宅几个,王二如今会钻营,心也大了,不然当年也不会闹出养外室那样的丑事,张氏自不必说,那是个能作的极品,不提也罢。而王福全,和他爹一样,心比天高,命如纸薄,没那个金刚钻却又偏要揽瓷器活,做啥啥不成,至于他媳妇,倒是比张氏心水清些,可到底是小家子气,上不了刚大台面!
而福多,今年也都十三四了,堪堪考了个童生,好在,这个堂弟没被他娘给养歪,憨厚有余,可论聪明,他还比不上如今六岁的宝来呢!
福多若能守成,倒也是算好了!
纵看二房,竟没有一个真正能掌得起来的人,王元儿心中郁郁。
她并不是想要自家这房一支独大,一笔写不出两个王字,他们长房只有宝来一个男丁,如果堂兄弟出息,也是一个助力,王家要往后发展,想要成为大家,那可不是单靠一个人就能成事的。
独木难支,有助力,才能做更多的事儿。
可二房……
王元儿想到了那虎头虎脑的满哥儿,那小子一双眼睛极是纯净澄亮,透出一股子伶俐,却偏偏是个庶出的。
庶子……
王元儿心中一阵腻歪,难道二房,就要靠一个庶子掌门面吗?
王老汉亦是想着王元儿所想的,闷闷的只抽烟不做声。
龙生九子,个个不同,大房的孩子个顶个的好,就春儿这样中庸的,还有兰儿这样娇蛮的,虽没她们两外两个姐妹精明,可这性子都是好的。
而宝来就不说了,听说书都会读几本了,还能扎马步练拳,听元儿说,要给他找个师父学武,真正是文武双管齐下,是铁了心要抚养他成才的。
大房就一个独儿,肯定是要仔细养着的,二房……
王老汉又是长叹一声。
“你这一天叹的气多的,把树叶都叹下来了,有啥好叹的。”王婆子拿着一根针发上蹭了蹭,眯着眼睛看了一眼王老汉,继续埋首做针线。
王老汉道:“我这不是担心二房么,你又不是不知道,二房没个能成事的。”
“再担心又能咋地,还能扭转不成?这人的福分多少都是天注定的,你还能扭得过天呐?”王婆子白他一眼。
“你这老婆子懂啥,我们可都老了,没几年好活了,咱们要是两腿一伸,这二房,只怕就更没个能看得住的了。”王老汉没好气地道:“如今咱们在还能看上几眼,真不在了,也不知会成什么样,大房……大房的几个孩子,只怕心里头始终有怨,不肯帮扶一把。”
王婆子呔了一声:“我看你和老头子才不懂,就算能看着他们,还能帮着他们过日子不成?儿大不由娘这句话难道你不懂?咱们可管不着了。依你的话所说,咱们两个老东西也没几年活头了,何苦去操这个心,好歹好坏,都是他们自己过的,与人无尤。有这个闲心,还不如多吃两口,多活两口气呢!”
王老汉气结,却又不得不承认她说的都是实话,好半晌才道:“和你这老婆子说不到一个话上去。”说着下炕趿上鞋走了出去。
王婆子也不理他,等他出去后,才怔怔放下手中的针线活,一个人坐在炕上,自言自语地道:“我还说错了么?多少年之前,我就知道儿大不由娘了,偏你这老头子还看不清。”
满室的静谧,没有人回她一声。
六月二十九,王家立族开谱,那修得庄严大气的祠堂让人忍不住也跟着肃穆起来。
辰时一刻多些,王家人就都齐聚了,这次立族开谱是大事,除了在宫里的王清儿,这王家所有人都来到了祠堂。
而这样的大事,少不了请人来见证,里正,知县大人等都来到了王家宗祠作为宾客证礼。
宗祠的供桌,摆满了各色茶点瓜果,还有鸡和一头烧猪,檀香寥寥。
祭祀开始,首先由礼官唱了礼,然后由王老汉上告了天庭,宣读了王家家规族例,将王家如今所有的子孙名字按排序添在了族谱上。
一头人丁两旺的大爆竹噼里啪啦地炸响,王家宗祠外,不少人围观着指指点点。
宗祠内,王宝来一身藏青长衫,神情庄重肃穆,亲自把自己爹娘的牌位给摆上了专门放牌位的神台上。
王元儿领着弟妹磕头跪拜,敬了香,看向那两个牌位,眼眶微湿,脸上的表情说不清是欢喜还是悲伤。
直到一声礼成,王家这建谱立族的仪式才算完成,锁了宗祠门,派了专门的婆子守着,一行人这才到老宅坐席开宴。
王家这等大事,外道人都议论纷纷,有羡慕的,有眼红的,也有料想之中的,但众人都对王家那家规比较有兴趣。
听说这家规立下,王家男子要年过四十无子,才能纳妾呢。
有些人不禁看向王二,会是因为这样,所以才立了这么一条家规吗?
但不管如何,有这样一条规矩在,王家的男子可就成了许多丈母娘和姑娘的如意女婿了,毕竟谁都不愿意把夫君分出去一半的。
所以,外边的人,开始把目光落在福多身上,但更多的,是放在宝来身上,哪怕他只有六岁。
有家底,孩子又生得好,自然是大好的行情!
王元儿被好几个夫人围着,恭维说话都听得耳朵出油了,心思却是有些混沌。
也不知家里两个小的想她没有,哭了没有?
“崔夫人?”林夫人的手在王元儿跟前晃了晃。
王元儿回过神来,歉然地道:“真是抱歉,我这走神了,心里念着家里的小儿呢!”
林夫人呵呵地笑道:“这当娘的都是这样,孩子是自己的心头肉,就恨不得他们一天都离不得自己的眼才好,夫人心里想也是必然的。”
王元儿点头笑道:“林夫人所言极是。”
“崔夫人是个有大福气的,这过门三年,一口气就生了三个儿子,这真是羡慕死人了。我看你们的宝来少爷也是个有福气的,将来这不知是谁家小娘子能归了你们家去,那可真真是福气了。”林夫人又道。
“可不是,我一看宝来少爷就打从心里喜欢呢,可惜我家闺女都大了,倒不像林夫人,你那幺女才三四岁,生得跟仙童一般,可羡慕死我了。”潘夫人凑趣道。
“也是个顽的,我也不图她啥,将来她要是能嫁个像宝来少爷这样的小郎君,那我就满足了。”林夫人觑了王元儿一眼。
潘夫人就拍掌笑道:“那你干脆给了崔夫人就算了。”
“我就怕崔夫人看不上我们玉儿。”林夫人笑看着王元儿。
这是要攀亲了!
王元儿端着一碗茶微微地笑:“孩子们都还小,这品性还没定呢,长大了只怕这小子也长歪了,我们家风素来开明,都是等孩子们大了自己看中了才定的。倒是听说林夫人的二子定了昆州刺史家的姑娘?”
她岔开了话题,林夫人略有些失望,但也知道这急不来,也就顺着她的话说开了。
立族祭祀的事大定,王元儿心里惦记着家里的两个小的,也没有再逗留的意思,便准备着归程。
倒是初哥儿,看什么都新鲜,扭着要上街,王元儿只得带着他逛了一圈镇子,顺便也四处看看,也见见乡邻街坊,毕竟这次走了,以后再回来的话,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第二天,王元儿一行就要启程,回之前,她又去了老宅辞行。
王老汉十分不舍,话絮絮叨叨的说了一通,王婆子在一旁垂着眼皮,不时瞅王元儿一眼。
王元儿看着两老的老态,心里又酸又涩,眼眶微微的湿了起来。
“多回来看看,多……我和你奶没几年好活了,你这次回去……唉,能回来瞧瞧就回来吧!”王老汉眼圈红红的。
“阿爷,别瞎说,你们都长命百岁的,活个长长久久的。”王元儿眼圈也红了。
王婆子垂着头不出声。
“阿爷也没别的,就是……阿爷知道你为难,要是能扶二房一把,你们就扶一把吧。”王老汉的声音有些发沉。
这像是要交代后事似的,王元儿心里更是不安,忙道:“阿爷,您放心吧,一笔写不出两个王字。能搭一把手的我们都不会漠视不理。”
“好,好。你们都是好孩子,都是好孩子。”王老汉宽慰的擦了一把泪。
王元儿心酸不已。
辞了众人,王元儿上了马车回京去,王老汉他们送了出来,两老站在门边,一直看着她的马车。
车子越走越远,他们却一直站在那里,王元儿远远的看着那两道模糊衰老的身影,眼睛渐渐模糊起来,不多时,已是泪洒一面,直到看不见人了,才放下了车帘子。
此时一别,再见是何年?
第五百零五章 带子说法
王元儿归心似箭,进了京城的城门,那一颗心都飞到崔府的两个嗷嗷代哺的娃儿身上去了。
这是她头一回丢下孩子离家几天,而这种滋味实在是不好受,不但不好受,还十分的煎熬。
马车一直驶进崔府的二门,扶着夏雨的手下了车,王元儿提起裙摆就往自己的院子去。
夏雨在后头轻笑,道:“奴婢还是头一回看见奶奶这么紧张呢!”
王元儿瞪她一眼:“小妮子,等你嫁了人当了娘你就知道好歹。”
夏雨吐了吐舌头。
清晖院,看门的婆子远远瞧着王元儿一行回来,连忙小跑上前:“奶奶回来了!”
“嗯,二爷回来了没有?”王元儿笑着问。
崔源在她回去长乐镇之前两天,就领了前去运河巡视监工修整的差事,故而也没空陪着她回去长乐镇。
“还不见二爷回呢。”婆子恭敬地回话。
王元儿的眉头轻皱了一下,但也没在意,径直进了院子。
秋棠迎了上来,曲膝行礼:“奶奶回来了!”
“嗯,这几天辛苦你了,两个哥儿还好吧?闹得厉害不?”王元儿让她起了问话。
秋棠的脸色却是有些不对。
王元儿看了心里咯噔一声:“怎么了?”
秋棠扶着她进了屋,王元儿觉得有些不对,四周环顾了一周,很快就知道不对在哪里!
太安静了!
整个院子都太安静了,一切都井井有条的,可就是安静的很。
从前她治家就颇有规矩,嫁进了崔家以后,清晖院就成了小家,她治家就更严谨了,院子守得跟铁桶似的,伺候的人不守规矩的,早就撵出去了。
可是,有了几个孩子的院子,不该是这么安静的。
此时的清晖院,没有半点孩子的声音!孩子们呢?
王元儿的心微沉,目光嗖地刮向秋棠:“怎么回事儿,孩子呢?墨哥儿他们兄弟呢?”
秋棠也阴沉着脸,先扶着她坐下,道:“奶奶,在您走后的第二天,太太就带着人亲自过来抱了钰哥儿过去,说是咱们院里两个孩子,怕底下的人照顾不来,所以就把钰哥儿带了过去,说要亲自照料。”
王元儿脸色一沉,手指曲起攥了起来。
“墨哥儿和钰哥儿本是双生子,兄弟俩自出生后就没分开过,这钰哥儿一被抱走,墨哥儿就哭,他哭,钰哥儿在太太那边也哭,彻夜的哭,怎么哄都不肯。后来太太没法子,就又差人把墨哥儿接了过去,奴婢也怕哥儿哭得岔了气,只得随了过去。”秋棠继续道。
王元儿气得身子发抖,又死死压住心里的那团火气:“她到底想干什么?”
她可不相信崔太太有这么好心,怕她院子的人伺候不好哥儿,特意接了去亲自照顾,崔太太对他们二房,可是恨得不轻呢,尤其这还是从崔源的儿子,她哪会这么好心?
“奴婢这两天都随在正院伺候,倒是打听到了一点消息,但也不知道真假。”秋棠迟疑着道。
“说。”
王元儿这回倒是不急着去把儿子给接回来了,左右是在太太院里,两个人总不会跑了,而且,晾她也不敢在明面对两个孩子下手。
“这也是听太太院里的一个粗使婆子说的。原来早在几天前,太太去慈云庵发上香,无意中听到那庵里有两个来上香的小媳妇在说话。说是这民间有个说法,这媳妇久不生子,就去抱个男娃儿回家养着或过继一个,就能生儿子了。奶奶您看太太会不会……”秋棠很是有些不敢置信的样子。
王元儿惊讶万分:“她是名门出身,还会相信这个?”
她并不是没有听说过这个,也不知是哪里传来的,说是民间有一对夫妇,成亲十年了都生不出孩子来,后来就去抱了一个男孩儿回来养,隔年就生了个儿子,俗称带子。
而有些地方,也不去抱养不知来路的,而是直接从族里过继一个,能带来儿子最好,不能带来,那也有个儿子承嗣了。
可这带子说法,实在是荒唐,难道崔太太是相信这个说法,要使这什么带子的法子,好让程氏她们再生个儿子么?
王元儿一阵恶心和愤懑,腾地站了起来,道:“走,去把哥儿接回来。”
还没进正院,王元儿就听到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心里登时一紧,加快了脚步。
进得正院,乱糟糟的,小丫头惶恐不安地站在院中,见王元儿来了,瞪大了眼。
“哥儿呢?”王元儿循声看去,那是东厢,不禁向那边走去。
“奶奶。”秋棠拉着她,嘴往正屋努了努。
王元儿闪过一丝不耐,心中越发恼怒,却也知道,她离家几天回来,是要给主母请安的。
“你去把哥儿接出来吧,别哭岔了气。”王元儿按下心头火,淡淡地吩咐秋棠,她自己则是叫过那小丫头:“去传话,二奶奶来给太太请安了。”
小丫头飞快地跑了进去,王元儿又看了东厢一眼,进了正屋。
崔太太一脸疲惫的坐在炕上,看到王元儿来了,抬了抬眼皮:“回来了?事儿都办妥了吗?”
“媳妇给太太请安。”王元儿曲膝行了一礼,回道:“事情都妥当了,这一回来,就听说太太把哥儿接过来照顾了,媳妇感激不已。两个哥儿都是极皮又爱哭闹的,这扰了太太的清修,媳妇心中难安,这就把孩子接回去。”
崔太太指了个丫头给自己按着太阳穴,不得不说,王元儿说对了,她那对儿子,真的是太麻烦了,整天哭,哭得她心都乱,头也疼,果然是那贱种的儿子,一窝子的坏胚子,若不是……
她才不会把孩子接过来。
崔太太看了她一眼,道:“你回来得正好,坐吧,我这有个事要和你说。”
王元儿心里升起了几分警惕。
崔太太看她像只麻鹰似的张开翅膀,心里一秫,颇有些恼怒,可想到自己的打算,把怒火按捺下来。
王元儿耳边还是两个孩子尖利的哭叫声,便道:“两个孩子哭得厉害,我瞧着太太的脸色也不好,太太先歇一会,媳妇先去哄好了孩子再来伺候太太。”
话音才落,她就曲膝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崔太太看她那利落的,怔忡了一下,气得心肝都疼了起来。
王元儿出了正屋,吁了一口气,秋棠带着奶娘抱着孩子从东厢走了出来,她急忙上前。
母子天性,本来还在啼哭不止的两个孩子一闻到母亲的味道,哭声嘎然而止。
此时正是热夏,两娃儿都穿着松江白布的小褂,露出两节手臂来,看到王元儿,两人都扑腾着要抱,声音一抽一噎的。
王元儿心痛得要死。
一手一个抱过了孩子,柔声哄了又哄,两人倒不哭了,她便抱着孩子出了院,一边对那院子的丫头道:“去给太太报一声,我先伺候两个哥儿回去再来和太太说话。”
说罢,也不等人回话,就出了院,让秋棠抱着墨哥,一路急脚回到清晖院。
回了院子,吩咐奶娘摘了孩子的衣裳,细细的看了,没有什么不妥,这才换过了衣裳让奶娘喂奶,又问了好几句话。
“太太把哥儿接过来后,也没有抱过哥儿,晚上哥儿哭,闹得太太睡不了觉,就让奴婢们哄,哄不好就骂,哥儿换了院子也睡不好,都是哭着睡着的。醒了,又是要哭,可太太也没让回来。”墨哥的奶娘柳氏说道。
王元儿听得心里一阵接一阵的抽痛,难怪这才几天,孩子的脸都小了一圈。
那老虔婆,不是自己的嫡亲孙子,就这么狠得了心!
“哥儿只怕也吓着了,这几天你们夜里警醒些,莫要惊着了哥儿。”王元儿当下吩咐道。
柳氏和李氏诚惶诚恐的应了。
将两人挥退,王元儿就招了秋棠说话。
“只怕那老婆子是真动了那带子一说的心思,刚刚就想跟我提这茬事呢!”
秋棠惊得不行,道:“这,怎么会……太太到底是名门,怎会相信这市井之语?”
王元儿冷笑几声:“她想孙子是想疯了,大奶奶生的大姐儿如今都快一岁了,可这肚子还没有消息,不但她没有,她院子里的人一个都没有。如今眼看我又生了双生儿,她如何不急?你看看她平素的作派,能不相信?我看她是十有八九相信!”
秋棠默然,崔太太求孙子的行径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就是她这两天在正院,也看到不少代表添丁的寓意,听说如意居更甚,还请了师太跳过大神贴了神符,如今如意居好几个显眼的地方都贴着神符,把好好一个院子整得看着就鬼气森森的,一些年小的丫头都不敢过去那边。
崔太太为了孙子,可真是什么法子都想到了,真正的能人所不能!
“奶奶,那要是太太真提起这事,我们怎么办?”
王元儿眼神一利:“我的儿子,谁都别想夺去,谁要是想抢了他们去,我就和她拼命!”
秋棠听着她话里的狠意,打了个冷颤,这崔太太,莫不是真疯了么?
第五百零六章 过继带子
王元儿没想到,崔太太真的会贼心不死,当真就提出了荒谬的要求。
她要把钰哥儿过继给崔宏名下做嗣子。
显然,这只是崔太太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根本就没和崔老爷和程氏说过她这个打算,以至于崔老爷一口茶喷了出来,程氏差点摔了手中的妍姐儿,幸好奶娘接住了,吓得妍姐儿哇哇大哭不停。
崔太太恼怒的看一眼程氏,程氏顾不得女儿,吩咐奶娘带了她出去,她自己则是焦急的看着崔太太,又看看王元儿。
她没听错吧?要把王元儿的儿子过继到他们房里?
程氏脑袋一片空白,满脑子的过继嗣子,这什么跟什么啊?她和大爷可都好好的呢!
王元儿心里冷笑,那冷一直渗出了眼睛里,冷冷的看着崔太太。
她一副只是通知而不是商量的语气,到底是哪来的自信会觉得王元儿他们会同意?
“你说啥,过继?”崔老爷也是一脸懵相。
崔太太瞪了他一眼,道:“老二如今都有三个儿子了,老大膝下还空虚,你以为我想过继么?他是个什么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不过继个嗣子,等我和你两个老东西两脚一伸,老大咋办?他以后的香火咋办?谁来继承?他们兄弟自小就亲,过继老二的孩子,也和亲生的没两样。”
程氏把手里的帕子捏成了一团,死死的咬着唇,什么膝下空虚,难道妍姐儿就不是大爷的孩子么?
而且,她就这么迫不及待,自己的妍姐儿也才一岁不到。
程氏心里恼火不已。
“你们两个先出去。”崔老爷看向王元儿和程氏,好歹知道给老妻留几分脸面。
等那两妯娌退下后,崔老爷就沉着脸斥:“什么膝下空虚,宏儿不是有妍姐儿吗?你这是发的什么疯?老大还活得好好的呢,什么过继!”
崔太太也沉下脸来,道:“他的命都是老大给的,如今只是过继一个他的儿子到老大膝下,有什么过分的?他有几个儿子,也就过继一个,过继过来,就是老大的长子,还能短了他的吃喝不成?他还占便宜了呢!”
崔老爷真是要被她气得笑出来,道:“你当人家占便宜,人家还不想占你这便宜呢!老大还活着好好的,你就提过继,是嫌老大活得长了是不?他好好儿的,还会生不出儿子来吗?”
他是真的恼火,儿子好好的,她就要过继,这是把儿子置在何地?
“儿子是什么情况你不知道吗?”崔太太的声音突然尖锐起来,道:“他连敦伦都不愿意,咋生儿子,将来香火咋办?要不是为了救你那庶子,他何至于落个痴傻的样子?你是想要看他香火无以为继吗?他可是你的嫡长子!”说着说着她哭了起来。
崔老爷有些理亏,声音软了些,道:“宏儿还年轻,孩子还会有的,你急个啥?你现在要过继,这不是告诉人家宏儿连个儿子都生不出来?”
崔太太哭声一顿,抬起头来,嘴唇动了动:“也不只是为了过继……”
崔老爷看过去,愣住了。
门外院中,程氏看着王元儿,道:“我也不知道母亲有这个想法,我……”
王元儿看她慌乱又郁闷的样子,心里也知道她也未免就愿意过继。
也是,她又不是生不出孩子,大爷也还在,两人都还年轻,总会生出孩子的,现在过继一个来,算什么?
王元儿心里思量开,如今是崔太太自己一厢情愿,可若是把那意图说给程氏听呢?
她会因为想要儿子,而去信带子这个说法吗?
王元儿的眼睛眯了起来。
不过片刻,王元儿两人又被叫了进去。
她仔细看向崔老爷,见他脸色缓了不少,就知道崔太太定然是说服了他,心里不禁沉了一沉。
“老二什么时候回来?”崔老爷问王元儿。
王元儿敛眉道:“这还不知,他也没个信来。”
“老二也是常走在外,你这做媳妇的,也该多关心着,他不来信,你就不能去信?”崔太太有些不满。
崔老爷便道:“男人在外头领着差事,哪有婆娘总要过问的理?老二媳妇一个人看顾着三个孩子,也是辛苦。”他话锋顿了一顿,看向王元儿道:“刚才你母亲说的过继一事……”
“不知道老太爷可知道太太的打算了?”王元儿截住他的话,只看着崔太太问,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当她是傻子呢?
崔太太愣了一愣,沉下脸道:“老太爷身子不好,哪能拿这种小事去打扰他老人家?”
“原来过继是小事啊,媳妇出身寒门小户,实在不懂,在我们乡里,过继都是要禀明了老祖宗,征得了同意,才能商量这过继的事呢!看来媳妇要往宫里牌子,请贵嫔娘娘赏了专门教规矩女训的嬷嬷来教导媳妇一二才行!”王元儿一脸恍然道。
她一番连消带打,让崔老爷两口子都涨红了脸,直直的瞪着她。
“过继这样的大事,媳妇一个小女人可不敢自作主张,得等我们家二爷回来了才能商定。”王元儿默然地道:“家里孩子还小,媳妇不能离太久,这就先行告辞了!”
也不等他们有什么反应,王元儿就退了下去,这个地方,她多待一刻都嫌恶心。
“反了反了,她眼里还有我们这翁姑吗?”崔太太黑着一张脸,把炕几拍的啪啪响。
崔老爷走了,崔太太将程氏留了下来说了半天的话。
王元儿带着一肚子火回到院子。
秋棠打量着她的脸色,将一杯清心茶递了上去,王元儿接过,沉着脸道:“她果然提出了过继钰哥儿,真真是荒唐。”
秋棠大惊:“老爷同意了?”
“十有八九。”王元儿的脸色更难看,道:“你让人去老太爷的院子传一声,就说崔太太想要过继带子这样的打算,透给老太爷。再往宫里头娘娘那边传一声。”
儿子是她的命,她可不能坐以待毙,等着他们把自己的亲生儿子抱去做磨刀石。
什么过继了是长子嫡孙,占了大便宜,呸,她才不要这样的便宜呢!
儿子是她的,她绝不拱手相让。
王元儿想到这,又去隔壁厢房,把钰哥儿抱了一会,亲了几下才安心。
“你是娘的心肝肉,娘一定会护着你的。”王元儿抱着儿子喃喃地道,一边怔怔地出神。
“来人啊!”王元儿叫起了人,崔太太不要脸,那就大家都别要脸好了。
不到一天,崔太太想要借以过继一事行带子的实,就传遍了整个崔府,众人议论纷纷。
崔源踩着落日落下的最后一个时分进了府,就听到了这样的消息,不禁心急火燎的回到院子。
王元儿正抱着钰哥儿坐在炕上出神,见崔源回来了,愣了一下,心中的委屈顿时全部挥发出来,眼泪吧嗒吧嗒的落下。
她这一天想得极多,这若真要把钰儿过继给大爷了,她可要怎么办?这可是她十月怀胎得来的孩子,是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
她舍不得!
这会见了崔源,那委屈就如潮水般袭来,将她整个人淹没掉。
崔源没想到回来就看到她哭泣,又惦念着进府听到的消息,心中大急,连忙上前,从她怀里抱过儿子递给身后的冬雪,挥了挥手。
“没事,没事,我回来了。”崔源手忙脚乱的从她袖子里抽出帕子帮她擦着眼泪花。
“你怎么才回来?”王元儿泪眼朦胧的,惨兮兮的哭道:“你咋才回来呢,儿子,咱们儿子要被人抢走了,呜呜。”
“瞎说,我在这呢,谁能把儿子抢了去?谁敢?儿子好好的在咱们这呢!”崔源轻拍着她的背道。
他听得不祥,就听到太太想要过继,她是想作什么幺蛾子?
崔源心里怒不可遏。
恨他就算了,现在还要算计到他儿子上头吗?
王元儿就着他的手擦干了眼泪,定了定神,这才把崔太太的打算给说了出来。
崔源愣在当场,怒极反笑:“她也是名门世家出身,自小就学女德女训,怎么就听信这样的市井小道消息,简直可笑之极。”
“她想孙子不是一天两天的了,偏偏大嫂现在也没再怀上,我这三个儿子,可是她的眼中钉,肉中刺。”王元儿咬牙道。
崔源恼极:“大哥好好儿的,三十都未到,她急个啥?真真是越老越糊涂。”
王元儿道:“她就是想孙子想疯了,才想出这样的昏招,可怜了我钰儿,就要做这样的磨刀石。带子,哈,真过继了,将来大嫂真生了儿子,我钰儿又该要往何处去?只怕她到时又嫌我儿子挡了她的嫡孙孙的路了!”
越往深里想,王元儿就越觉得恐惧,一把抓住他的袖子道:“我不管你对大哥的情分如何,现在提过继,我绝不赞同,谁也不能抢走我的钰儿。”
“好好,你放心吧,这事我有分寸的,我这就去寻父亲和老爷子说话。”崔源安抚着,眼神微微的有些冷厉:“她是真老了,都糊涂了,也越来越蠢了!”
王元儿看他如此,心中微定,他就是自己的主心骨,有他在,一切都好。
第五百零七章 示弱避开
崔源回到家也没一个时辰,连夜就被崔老爷叫了过去说话。
“你大哥是个什么情况你也知道,他连敦伦都……你大嫂好容易才怀上了大姐儿,如今姐儿都快一岁了,不但是你大嫂,他们院里也放了几个人,一个都没传出喜信来,这过继……就当为你大哥留个后,将来怎么着也好,也是他的长子,亏待不了他去。”
“父亲可是糊涂了?大哥尚不到三十,身体也是康健,子嗣的事哪是能急的?这事我不能答应。”崔源断言拒绝。
崔老爷眼神微冷:“就当偿你大哥当年救你的情也行?你别忘了,你大哥是因为谁才弄至这样的光景,若他好好儿的,我和你母亲,岂会想到过继这一点?”
崔源心头微寒,嘴角斜斜的勾起:“在父亲心里,我欠大哥的命,永远还不清是吧?这么多年,我背负的还不够多吗?太太如何冷待我,都行,我不怨她,就是我欠大哥的,也不该由我儿子来还。”
崔老爷脸一沉:“你这是执意不肯了?你有三个儿子,你和你媳妇还能再生,你……”
“父亲就肯定大哥生不出儿子来吗?若是过继了,将来至钰儿于何地?”崔源打断他:“大哥还活着呢,你们急什么!还是父亲也认为过继就能给大哥带来儿子?如此荒唐的信儿,父亲竟也跟个无知妇人一般去相信?”
崔老爷脸色酱紫:“逆子,这是你和父亲说话的态度吗?”
崔源半点也不退让,直直的看着他。
崔老爷被看得有些心虚,好半晌才软声道:“那暂时不过继,先抱去你大哥院子里养着也成,将来……”
“父亲不必再说,此事恕我不能答应,夜深了,父亲早点安歇,儿子告退。”崔源拱手打揖告退。
崔老爷气得直跳脚。
崔源急脚回到院里,王元儿还没睡下,见他回了忙的迎上前:“怎么样,老爷说什么了?”
崔源沉着个脸,道:“老爷的意思是,先不过继,抱去大哥院子寄养着,先熟悉熟悉一下再说。”
王元儿脸色铁青:“他们这是铁了心了?”
崔源默然半晌,冷道:“你放心吧,我不会放任不管的。”
王元儿抓住他的手,急切地道:“钰哥儿打出生就身子弱些,他们又是双生子,分不开。我不能,我们不能把钰哥儿送过去。我我……”
她说着说着,哭了出来。
“别哭别哭,不会让他们哥俩分开的,不会,你信我,有我在呢。”崔源连声哄她。
王元儿抬起一双泪眼,可怜兮兮的看着他,过去那坚韧在此时早已分析崩离。
孩子,是她的心头肉,是她的命啊!
崔源心痛不已,薄唇抿起。
好不容易哄王元儿睡下了,眼看她在睡梦里,眼泪都顺着眼角淌下来,更让他心如刀割。
孩子,崔太太,他恨得咬起了牙!
他走出屋,看着天际的一轮圆月出神,好半晌才回了屋。
翌日,王元儿睁开眼,看了看身侧,崔源已经上朝去了。
揽着身上的薄被怔怔的出了一会神,才叫了人进来伺候。
冬雪领着丫头捧着铜盆靶镜等梳洗的物事进来,看了王元儿的眼,惊道:“奶奶,您的眼肿了。”
王元儿按了按眼角,也觉眼睛酸涩不已,许是昨晚儿哭得狠了些。
“昨夜的茶叶可还有?若有就整了茶包给我敷一下,若没有,就去煮个鸡蛋来给我滚一滚吧。”她吩咐道。
冬雪应声下去吩咐。
敷过茶叶,眼睛总算好了许多,王元儿又让人叫了秋棠进来说话。
秋棠很快来了,先给王元儿请了个安,垂手侍立在一边。
王元儿慢条斯理的端着一碗燕窝粥在喝,问:“外头情况如何?”
秋棠上前一步,小声道:“依您的吩咐,府里头都传透了,太太的打算人人都在议论,太太今天一早就砸了一套麻姑献寿茶具,又打了两个守角门的婆子的板子,说谁再传这个话,一律打三十板子再撵出府去。”
王元儿眉梢轻挑,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她还知道要脸面呢!
“大奶奶那边呢?”她继续喝着粥,一边问。
秋棠迟疑了一下,道:“听说大奶奶那边在让人收拾着西厢,将来让钰哥儿住下。”
叮!
王元儿把手中的汤匙重重的敲在了瓷碗边,声如冰霜:“她倒是迫不及待了。”
看样子,崔太太那张嘴不但说服了崔老爷,还说服了大奶奶,是啊,子嗣为大,程氏如何不想要个儿子?
这样的损招,都用上了。
一窝子的自私人。
王元儿眼里流露出十足的冷意和讥讽:“她们打的一手好算盘,倒是一副十拿九稳的作派,哼。”
秋棠也是无语,都是大家出身的女人,却偏信这样的市井小言。
“老太爷那边呢?”这么多的人,她就关心老太爷那边怎么说。
“老太爷的院子极是安静。”秋棠连忙回话。
王元儿微松一口气。
过继一事,只要老太爷不松口,任崔太太怎么折腾,都不可能成事。
她还要彻底打消她这个念头才行。
王元儿曲着手指在桌上轻敲着,眉头额头皱成了一个川字。
“奶奶,好消息。”夏雨轻快的走了进来。
“咋咋呼呼的,这规矩都学到哪里去了?”秋棠呵斥一声。
奶奶正是心烦的时候,这丫头还这么咋呼,看来她对这几个丫头的管教还是松了些。
夏雨脖子一缩,曲膝行了一礼,怯怯的看了秋棠一眼。“什么事?”王元儿问。
夏雨小心瞥了秋棠一眼,见她没说话,便道:“奶奶,外头的人都传开了。”
“嗯?”王元儿有些云里雾里的。
“马山婆子奉奶奶的令送了庄子上的鸡蛋过来,奴婢去角门接的,就听马山婆子说外边传着咱们太太的闲话呢。”
王元儿一怔:“什么闲话?”
“就是太太想要过继咱们钰哥儿过去大爷名下的事啊。”
王元儿坐直了身子:“怎么说的?”
“都说太太过继就是想哥儿带子呢,说太太想孙子想的疯了,竟然想出这样的招儿来,都笑太太是失了理智,糊涂了。”夏雨双眼亮晶晶的。
王元儿一怔,传到外面去了?
她看向秋棠,秋棠也是惊愕,道:“没有奶奶的吩咐,我们也不敢往外说,许是这府里头的人多嘴,给说了出去。奶奶也知,这各府的下人,也是交情连着交情的。”
王元儿想了想,道:“外头的别管,咱们院里的,你约束下,不许就这事多说一句。”至于别人的嘴要怎么说,那也不是她能控制的。
“是。”
等崔源回来,王元儿又和他说了这事,崔源微愣,想了想道:“如此也好,也让她知道,有些事儿,不是都能如他们所愿的。”
“咱们府的名声会不会……”王元儿倒是想到了这名声。
“不怕,谁家没有点糟心事?”崔源冷笑,又道:“今天下朝后,我向皇上求了想外放。”
王元儿满面惊愕。
崔源道:“外放好,咱们可以离了这府,过个几年,或是十年八年,咱们再回来也成。那个时候,大哥总该有孩子了。”
王元儿心中一酸,这都是为了她和孩子们。
“我说过,不愿意看你,看孩子们受了委屈。”崔源看出她心中的想法,笑道。
王元儿扑了过去,得夫如此,是她的福气。
“只要咱们一家人在一块,去哪都行,你当不当官都行。”
崔源拥着她,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景帝极是头痛,崔源那小子竟然要外放,还拿了两人少时的情分来说,那小子……唉。
“皇上,您这都叹了多少回气了,您这愁得皱纹都有了。”王清儿嗔着指了他的额角道。
景帝拉着她在身边坐下,说了崔源的意思,恼道:“朕一心把他留在京城,他倒好,一门心思想要外任,多少人想要回京都求不来,你说他这是啥心理。”
王清儿长叹一声,道:“皇上,崔大人这是为了崔夫人和孩子们,没法子了。”
“哦?”
王清儿便将崔太太的心思打算给仔细说了,道:“这也怪不得崔太太,崔大爷是个痴儿,她想要个孙子也无可厚非,只是想到带子这样的招儿,倒是让人有些啼笑皆非了。十月怀胎,孩子都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哪个当母亲的愿意把孩子给了别人?再说了,崔大爷也不是不能生。”
“还有这样的事啊?真有带子这样的说法?”景帝听得颇有兴趣。
王清儿白他一眼:“民间的土法子多的是呢。崔大人打小就跟着皇上出入,崔太太对他如何,想来也没有人比皇上更清楚了。当年崔大爷的事,也是意外,可也救了他一回,崔太太怨他恨他,他只能忍,毕竟是他大哥。正因为如此,崔大人既不想不孝,也不想忤逆,却也不想舍了儿子,也只能远远的避开了,这何尝不是示弱?而作为一个父亲,他也断然不会为了报这个恩怨,把亲生送了别人吧?若真如此,皇上才不能用他呢。”
景帝摩挲着手中的玉扳指,眯着眼想了半晌,岔开了话题,王清儿也见好就收,顺着他的话说开。
反正眼药是上了,崔太太,自求多福吧。
第五百零八章 过继作罢
崔太太怎么也没想到,她不过是想过继个孩子到宏儿名下,怎么就会传得满城风雨,说她昏头说她糊涂了?
送走娘家嫂子,崔太太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目光呆滞。
嫂子是过来劝她的,要说劝还好听点,其实就是过来骂她的,说宏儿还年轻,既然生得了姐儿,将来也能生出儿子,何必现在就急哄哄的提过继?说是过继,其实不就是使那带子的损招。
嫂子的指头只差没戳到她的额头上骂她是蠢货,这样的民间传说也信了个十成,还是名门出身呢,咋就不动脑子去想呢?就算是想用这法子,咋就不知道掩着藏着,偏要给人窥探到了,平白给人说了闲话,被人疑心了娘家的教养,害得娘家侄女也遭受了几个白眼。
正院里,安静得让人不安和窒息。
“去,把二奶奶叫来,给我跪着。”崔太太冷冷地吩咐。
崔老爷从来未想过皇上会单传了他说话,还是因为家中内宅的事。站在养心殿里,金叶扇煽动着冰盆,偌大的殿中凉爽得很,可崔老爷的后背却是汗湿了一片。
“……你们家老二,十来岁就跟着朕征战沙场,连家也不回,朕以为他是为了建功立业,后来才知道,他有家等于没家,也才知道,崔太太恨他恨到不许他建功,不许他出头,都说为人母者刚强,崔太太倒是另类。”景帝看着崔老爷道:“当年你们家老大那个事,也是一场意外,既是意外,谁又能预测,谁又能躲得过,不过是人的福祸罢了,却因此耿耿于怀半生,何苦来?”
“皇上……”崔老爷颤巍巍的跪下来,额上的汗大滴大滴的落下来。
“崔宏虽为痴儿,却是纯善,朕心喜之,崔太太太过于执着过去的恩仇,于人于己,也非幸事。朕听说你们想过继崔源三子给崔宏膝下?”
崔老爷心头一颤,道:“皇上,这……”
“朕听说外头都传遍了,你们过继是为了带子一说?简直荒唐,此乃民间说法,毫无根据,却因此要让人失了父子之缘,何其残忍?”景帝看着他冷哼。
崔老爷匍匐在地:“皇上……”
“崔大人,后宅安宁,才能治国为君分忧,崔大人多年为官,怎到这当口才闹得家中不宁了?崔源那小子,也是过于意气,你回去劝上一劝,别动辄就提罢官请辞,朕需要他。”景帝淡淡地道:“你们家几个小子,都尚未到三十,子嗣一事倒也不用着急,过继便是嗣子,真等无子再提过继也不迟。”
“臣遵旨。”崔老爷双手伏在地上,颤声地叫。
景帝又道:“崔太太年纪大了,也到了安享晚年含饴弄孙的时候,想来照顾崔大人也是力不从心。”他微微侧头,看向身旁不远的侍奉笔墨女官紫如,道:“紫如随了崔大人归家吧,从此侍候崔大人在旁,也好帮崔太太分担一二。”
“奴婢遵旨。”
崔老爷瞪大眼,看向那女官,又飞快地份低下头,惶恐地磕头谢恩。
……
崔老爷带着紫如一脚深一脚浅的进了家门,整个人还在云里雾里的,下人就上前报太太正罚二奶奶跪呢。
崔老爷眼一瞪,这个恶妇,还嫌给他添的乱子不够多是不是?他抬脚就要正往正院里去,眼角余光扫到紫如,又道:“带如夫人去外院书房安置。”
皇上赏下的这个女官,说是侍奉他,其实就是给他做妾的,而且还是贵妾,可轻待不得。
紫如曲膝行了一礼,款款的随着婆子去了。
崔太太冷着脸看着跪在院中的王元儿,外头传成这样,绝对就是这个毒妇传的,不然还有谁?
“你那点小伎俩,还不够看的,以为就这么传点闲话就可以掌握一切了?你做梦。”
“太太说的什么,媳妇不明白,要罚要骂,还请太太给个明白,不然媳妇不服。”王元儿挺直腰身。
“你还敢狡辩。”崔太太把一个茶杯砸到她跟前,厉声道:“这府里的闲言闲语都传到府外了,不是你是谁?过继钰哥儿是他的福气,你竟敢,竟敢……”
她气得胸口疼了起来,这媳妇和那贱种真是天生的一对,都是狡诈的狼崽子,一窝子都是。
“过继的事自有夫君和老太爷作主,我这做媳妇的不敢逾矩,至于太太所说的传闲话,还望太太给出证据来。”王元儿淡淡的道。
“你……”
“太太,太太不好了。”有人大呼小叫着扑进院里来。
“放肆,太太好好儿的坐在这,你这賊婆子,是眼瞎了不成?”崔太太的心腹嬷嬷呵斥出声。
“太太,不是的,老爷回来了。”那婆子吞了一口口水。
“老爷回来就回来,大呼小叫的做什么?规矩都学到哪去了?”崔太太正是恼怒的时候,听了这话不禁黑了脸。
“不是,老爷还带了个女人回来,听说,听说是皇上赏的贵妾,来侍奉老爷的。”
“什么?”崔太太腾地站了起来,惊得将手边的茶杯都拨落在地。
皇上赏了贵妾?给她家老爷?
崔太太的身子晃了晃,这是怎么回事?
跪在底下的王元儿听了也是十分意外,但在崔太太看不到的角度还是勾起了一丝幸灾乐祸的冷笑。
皇上此举实在太对她的心意了,赏贵妾,看你以后还有心思算计别人的儿子不?
“是你,是你这个贱……”崔太太指着王元儿破口大骂,肯定是她怂恿了宫里的贵嫔吹了枕头风。
“住口。”崔老爷出现在院子门口,气急败坏的走了进来,一看王元儿跪在那,脸色已经微微有些发白了,不禁大怒。
“去扶二奶奶起来,这大热的天跪在太阳底下,是想要人命吗?”他指着冬雪喝道。
冬雪如蒙大赦,连忙和夏雨手忙脚乱的去扶王元儿,崔太太沉下了脸,直直地瞪着崔老爷,胸口上下起伏,已是气极了。
“老二媳妇先回你自己的院子去吧。”崔老爷摆摆手,又看向崔太太:“跟我进来。”
王元儿出了正院,对夏雨使了个眼色,夏雨了然,由冬雪送着王元儿回去,她自己则是留了下来看热闹听消息。
正院的正屋,崔太太听着崔老爷的指责以及皇上的话,脸色一寸一寸的白了。
皇上这是为那贱种出头,这是说她不好,所以赏了贵妾,所以……
崔老爷哼了一声,黑着脸道:“我早就说过你,是你非要整这幺蛾子,如今皇上话里都对我不满,你是想害我丢官不成?如今外头也传得厉害,宏儿还年轻,这过继的事就算了,你也别再想那个民间法子,这本就不知真假的,没得惹了笑话。”
“我这不是为了宏儿又是为了谁?”崔太太大哭。
“为了宏儿,你还想进家庙不成?皇上现在器重老二,他要再进言点什么,你就等着大归吧。”崔老爷没好气地道。
“他敢?他敢!”崔太太瞪圆了眼。
“如今他羽翼渐丰,有啥不敢?”崔老爷反问一句。
崔太太噎住了,半晌道:“他不孝,我要告他不孝。”
“人家怎么着你没有?我劝你还是本份些,安安分分的,照顾好宏儿,他将来还是能生个儿子的。”
崔太太满面不岔。
此时,丫头挑了帘子进来,说是皇上有赏赐赏下来,皇后也有口喻给太太。
崔老爷两人连忙按品大妆去了中门。
皇上的赏赐是给崔宏和他的女儿妍姐儿的,夸崔宏纯善,又夸妍姐儿钟灵毓秀,赏下了笔墨金玉如意布匹等。
崔太太眉开眼笑,刚刚心里面的阴霾立时一扫而光。
而很快的,她的笑就僵在了脸上,皇后有口喻给她,要她戒妒戒嫉,并说过年因为要为太后寿辰祈福,让崔太太亲自为她老人家抄百篇金刚经。
崔太太白着脸接了懿旨,等传旨的内侍走了,她站起来,还没等站稳,身子往后一仰,直挺挺的晕了。
众人乱成一团。
崔太太病了,这次是真病了,气病的,可她却不敢病太久,因为她还要给太后她老人家抄经祈福呢。
王元儿和崔源携手联袂去探望,崔太太没见他们,并吩咐下来,除了初一十五以及逢年过节的日子,崔源两口子都不许到正院给她请安。
王元儿求之不得。
至于过继一事,经此一闹,老太爷终于出面,把崔老爷和崔源两人叫去,过继到此为止。可他要求崔源,若是崔宏百年以后仍没有儿子,就从他这一房过继一个儿子或孙子到他名下继后香火。
崔源想了想,答应了。
“大哥若真的到百年仍没有儿子,那就是命。那时候,过继就过继吧,左右都是咱们的亲生孩子。”崔源如是说。
王元儿心中始终不能释怀,但还是点了点头,道:“你觉得好,那就都依你。”
崔源看出她的不情愿,笑着道:“看来咱们任重而道远,必须再生几个儿子才行,来吧。”
王元儿嗤笑,推他一把:“说好的再过两三年再生呢?”
崔源一愣,吻上她,含糊地道:“这个,那个,顺其自然,顺其自然。”
烛火摇曳,一室缱绻,喁喁私语下,夏日的气温又升了几分。
第五百零九章 一路南下
春去秋来,转眼又是一年过去,景平七年,任崔源磨破了嘴,景帝不允,他始终没能外放历任,一如既往的在工部领着差事。
对此,崔源对王元儿是持着深深的愧疚,幸好,自去年崔太太闹的那一出过继后,已经深深知道两人都是不好惹的狼崽子,也不再硬碰上来。虽同住一府,可因为只初一十五去请安,倒也不用怎么碰头见面,日子也自在许多。
饶是如此,崔源也是心里存了内疚的。
好不容易,他磨破了嘴兼耍赖,景帝才大笔一挥,让他领了一个南下巡视河道的差使,当个钦差,允许带家人随往。
这巡视河道,虽说是也是去办差的,可也是崔源当官以来,接得最爽快的差使了,因为可以带家人,那和带俸禄休假游山玩水有什么两样?
这可是他当官以来的头一个好假期啊!
崔源几乎是踩着云端进的府进的院子,找到王元儿就叭的亲了一口,像个孩子似的兴奋地道:“收拾,快收拾,我们南下去,我们玩儿去。”
王元儿正和几个孩子们念着三字经呢,冷不丁的被他这样一亲,还是当着孩子的脸,不免脸一红:“做什么呢?孩子都在,越大越不正经。”
“羞羞,爹娘亲亲羞羞。”初哥儿捂着眼叫道,墨哥钰哥还不怎么会说话,只咯咯地笑,露出几粒白玉米一般的乳齿。
王元儿的脸更红了,瞪他一眼,道:“这说得没头没脑的,南下?”
崔源点点头,踢了鞋,一屁股坐在炕上,搂过钰哥儿,道:“我向皇上请了巡视河道的差使,一路南下,可以带上家人去。咱们包个大的楼船,带上孩子们,一路南下,你坐过船吗?那种极大的船,可以吃住在船上的,还能看两岸风光。”
王元儿听得双眼一亮:“真的?这出公差还能带着家人?”
“我已经和皇上说过了,不允我就撂挑子。”崔源轻哼道。
王元儿抽了抽嘴角,敢和皇上对着干的,大概就是眼前这厮了。
但南下哎……
她前后活了两辈子,除了长乐镇和通州及京城,还不曾到别的地方去呢,南下,一定是极有意思的。
“我们什么时候启程呢?真全带了孩子们去?哎哟,那这要带着伺候的人可也多了去了,我看看,得带谁去,这得合谋合谋,还有这随身的物事……”王元儿团团的转了起来。
崔源看着她欢喜的样子,心里跟被什么涨满了似的,他就知道她会高兴。
王元儿确实高兴,她嫁了人,又已经是人母了,嫁的又是高门大户,自是要恪守妇得女戒,一言一行自都要谨慎,如今难得有个机会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她自然是高兴的。
……
既要带着一家子南下,又是以游山玩水的形式,一切都要准备好,那才能玩的同时也把皇上交代下来的差使办好,不然的话,那就等着被御史弹劾吧。
所以,崔源几乎天天泡在衙门收集资料,准备账册赋税的册子,以防查账的时候要用到而没有,不仅如此,还有这一路下去各个负责的官员资料,也是要备好。
崔源这边的准备工作繁琐,而王元儿也是领着冬雪列了单子,一样一样的准备东西,毕竟要带着孩子,这东西可都要准备周全才行。
二房一家子要南下的消息传遍了府中,程氏和三房的蒋氏都羡慕得很,可羡慕归羡慕,她们却没有这个命,也有夫君带着去游玩的。
正院听到消息,崔太太很是不悦,说了几句不安于室,不安分,却也没插手二房的事。
去年那会,她抄了百篇金刚经,可把她生生的熬坏了,休养了两个月才缓过精气神来,所以如今她听到抄经都要打颤,哪敢指手画脚?她可不敢惹了那两个狼崽子,往宫里说点什么,她可要咋办?
故而,崔太太也就阴阳怪气的说了几句,就不再管二房的动静。
而王元儿要随着夫君南下的消息,自然也传到外祖那边,还有八里胡同,王元儿想着兰儿和燕儿都快出嫁了,也没有多少机会这样外出,便也带上两人,至于福多,所谓读万卷书不如走万里路,自然也要带上的。
如此一来,加上伺候的丫头婆子和小厮长随,这队伍就庞大得很了。
……
三月,给墨哥和钰哥儿两兄弟过了周岁生辰后,在四月中,崔源带着王元儿以及孩子们启程南下。
这次南下带的人多,景帝没批几条官船,崔源也不恼,直接找到宋三,直接从他那里调了三条两层的大船,满当当的载着人和物事,浩浩荡荡的南下。
而宋三知道他要带着王元儿和几个孩子南下游玩,干脆也带着母亲和孩子们,也调了两条船,跟在崔源后面,一路悠哉悠哉的南下玩儿去。
于是,离京的港口,就能见一水豪华的大船,一路驶离京城地界。
崔源找宋三调的船自然都是自家人乘坐的,而随着他一道南下的各个官员,自都乘坐官船里。
将近五月,河江上烟雨迷雾,清风徐徐,端的是让人神清气爽。
王元儿穿着一袭水青色绣莲荷衣裙,披着一件银白缠枝莲披风,站在楼船上层,看着两岸的风光无限,嘴角上扬。
宋三的这个楼船极好,大气又豪华,造得也结实,站在上层甲板,丝毫不觉得晃悠颠簸,仿佛楼船走在平地上似的。
“我遍寻不了你,就知道你在这。”
身后,传来一记熟悉的声音,王元儿并没回头,直到肩膀被人拥着,她才微微侧头,笑着问:“这公务办好了?”
虽说是游玩,可崔源还担着这巡视河道的差事呢,自然都要和这随来的官员办公务什么的,也并不是片刻都得闲的。
“哪有这么快就办好的?这整修河道年年修年年拨款,这帐可深得很呢,得仔仔细细的查好理顺了才叫办好了,长命功夫长命做,可急不来。”崔源拥着她,趁着左右没人,飞快地在她的脸颊上香了一口:“总要来偷香一个。”
这还是光天化日之下呢,王元儿羞红了脸,轻轻的推了推他:“大白天的,没个正经。”
崔源跟个无赖一样嘿嘿直笑。
“过来,这个时辰,船工他们该网鱼做午饭了。”崔源拉着她来到船尾,看下去,果然,那些船工正拿了网,准备撒网。
一个高大的船工把网搭在手上,看准了一个点,忽然用力往空中抛去,渔网撒出一个好看的弧度,落在江中。
“我虽说在小镇长大,可还是头一回见这网鱼是这样的呢。”王元儿瞪大眼道。
“还有一种是直接抛了网,过一段时间再拉起的,你看,那个船工已经在收网了。”崔源示意。
王元儿连忙看过去,果然,有个船工正在缓缓的拉网,随着他的动作,那落在江中的网被拉起,已经有些鱼卡在网中,挣扎弹跳着,银白色的鱼身在阳光下更显得耀眼。
“这一网鱼还真多呢。”王元儿兴奋地道。
崔源看了,道:“这也不算多,不过也不少就是了。我见过更多的,有些鱼这么大……”
他一边说着,一边比划着,王元儿的眼睛亮晶晶的,夸道:“你见得可真多。”
崔源听了更来劲,正准备继续说,夏雨找了上来,曲膝行了一礼,道:“奶奶,宋二太太请您去搭个马吊的脚呢。”
王元儿听了顿时苦着脸道:“哎哟,干娘又要来讹我的钱了。”
宋二太太他们一行的船就跟在后头,后来干脆就合成一道了,几条船你来我往的,十分亲密。
这女眷出远行,又是在楼船上这样的大物,这平素的消遣自然是打马吊和各种牌。
而王元儿是不会打马吊的,可偏偏宋太太她们都会,也熟悉,这三缺一的话,自然就叫了王元儿,她不会,自然回回都输了。
崔源乐不可支,笑着道:“走,我帮你看牌去。”
王元儿挑眉,他还会打马吊?
事实证明,崔源不但会打,还十分的精,他会算牌,不过几盘牌下来,就已经赢了几十两银子了,宋三奶奶直呼没银子了,要宋三救场。
宋三过来将崔源拉开,道:“女人家打牌有什么好看,走,我这边有个生意,你听听可有兴趣不?”
崔源挑了挑眉,做生意,从前他没啥兴趣,现在他可有了,毕竟儿子多了,将来聘礼什么的,处处都要钱,他得要多给儿子们赚点聘礼去。
结果崔源这一走,王元儿赢的钱就直输下去,很快就输了个底朝天。
“不玩了,不玩了。”王元儿推了牌,直呼没劲。
宋三奶奶笑眯眯的揶揄道:“我看妹妹你没了妹夫在身边可不行,这就输完了,我看呀,你这辈子,是离不得他了。”
王元儿脸蛋微红,嗔道;“三嫂真是,赢了我的银子,还要来打趣我,干娘您可要给女儿作主。”
“你三嫂子也没说错,源小子很好,你没嫁错他。”宋二太太笑着道。
王元儿眼里的笑意渗了出来,他确实很好,她的确没有错付良人。
第五百一十章 厮守一生
景盛七年六月,崔源这南下巡视河道的船队一路走走停停,自有不少地方官员得到消息,早早就准备着迎候和配合着查账检修河道等事儿。
到了六月汛期,过了黄河以南,越到南边,这雨水便越多,有些地方堤坝又再被冲毁,百姓家园被毁,自是怨声载道,而到了江浙境内,崔源终是没忍住,狠狠发了一回官威。
他也不和人废话,哪个地方官管辖下是决堤死了人的,帐目不对的,一律抓人扯掉官帽,一面私下暗访,一面往京中递折子,谁都别想遮遮掩掩的,当真是一抓一个狠。一时间,崔源这雷厉风行的作派,让好些收到风声的地方官都人心惶惶。
在江浙停留了十来天,王元儿带着几个孩子随着宋二太太逛遍了不少地方,也买了不少东西,这幸好是坐船来,不然,这东西多得,只怕也装不下了。
崔源收拾了地方各个贪官,陪着王元儿逛了两天,便又开始启程。
到七月,天气已是极热,一行人终于来到了江南,住进了宋二太太的别院。
到了江南,崔源照例是查账巡视,王元儿身上有些不爽利,歇了几天,才随着宋二太太各处拜访。
江南好风光,文人士子更是多不胜数,江南的女子亦是多婉约,不比京中的民风,大家闺秀是大门不出二门不入,江南的民风虽也保守,可比起京中亦要开放些。
所以王元儿等人亦见了许多姑娘小姐,不戴帷帽就在外走动,不拘小节。
适逢乞巧节,江南城每年都举办乞巧比赛,由各家小姐穿针引线,做出各种绣品,谁夺得魁头,自然是家族以及当事人脸上添光的好事儿。
据说这乞巧节夜,也是许多少年郎和姑娘定情的日子,这在街上行走的,若遇有小郎君表白,女方应了,可以把手上戴着的花环送给对方,女的亦然,但接到的,却是荷包。
为了区分这已成亲或已定亲的男女,则是在手腕上绑上一条红丝带,已表示自己已名花或名草有主。
乞巧夕夜,崔源撇下了家里的三个小鬼头,带着王元儿悄悄的溜出了别院,来到城中凑热闹。
此时的江南城,灯火通明,恍如白昼,人流如潮,姑娘们穿着新衣戴着新首饰笑意晏晏的在行走,手腕上皆佩戴了一只海棠花环,而小郎君们,则是清一色的戴着青色的荷包,一边指着花灯吟诗作对,一边打量着这走过的姑娘们。
崔源拉着穿着一袭浅紫色满绣玉堂春衣裙,头戴玲珑簪宝步摇的王元儿也出现在大街上,两人的手腕,均是系了一条红丝带,所以,这有人往王元儿这边看来,可在看到她手腕上的丝带后,便微笑着把头转开。
佳人再好,亦已名花有主。
“我打听过了,前面正阳大街搭了一个戏棚,戌时一刻就开始唱戏,今晚为了应节,演的是牛郎织女,现在还有的是时间,我们慢慢的走过去。”崔源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唯恐两人被人群冲散。
王元儿笑着嗯了一声,心持向往。
既是乞巧节,这大街上,小贩儿摆卖的,大多都有乞巧的物事,当然,也少不了各类小食首饰。
王元儿这活了两辈子,也是头一回在异地过这个乞巧节,也没想到会这么热闹,情绪也在不经意间被撩动得兴奋起来。
“炸馄饨咧,新鲜滚烫,吃过我老何家的炸馄饨,求得如意快婿,美貌佳人,夫妻和和美美,甜甜蜜蜜,心想事成喽喂。”
两人路过一个小摊,一股子酥香味儿扑鼻,王元儿不由顿了步看过去。
“这个在咱们那边好像没有呢。”她舔了舔小嘴。
“想吃?”崔源被她那馋样儿逗得笑了出来,招呼老板:“来一份。”
“好嘞。”小摊老板麻溜的用牛皮纸装了一小袋递了过来,道:“吃过炸混沌,你们夫妻和和美美,白头偕老喽。”
王元儿听得双眉挑起,这老板倒是会做生意,这嘴上的好话,就让人觉得从心里欢喜。
崔源更是欢喜,递过银子,道:“承你吉言了,再给点酱。”
“好嘞。”
“这个炸馄饨,蘸着这酸甜酱吃,极是香……哎哟,你慢点,烫。”崔源才说了没两句,王元儿就嘶嘶的张着口,不住的往口里扇风。
王元儿艰难的吞了那馄饨,香脆中又带着甜,味道十分的可口。
“又没人跟你抢。”崔源好笑地戳了戳她的额头。
王元儿吐了吐舌头。
两人用竹签戳着,很快就吃完了那一袋炸馄饨,又相携着往前走。
灯影如梦似唤,人声鼎沸,不住有人从身边经过,高声说笑着,人潮络绎不绝。
王元儿忽然觉得有些感慨,她重活一世,前世的那些惨痛的过去,随着世仇之人的死去,随着自己越过越好,已经渐渐的变得有些模糊了。
在一次次的谋算,一回回的抗争和妥善经营,她从一个唯唯诺诺的软弱村姑,逐渐的蜕变成如今的四品官太太,被人巴结,被人恭维,可以睥睨着比自己地位低下的人,可以不屑他们。
好像是梦一样,到底现在是前世的她在做梦,还是真的就重活了一世呢?
庄周梦蝶,梦蝶庄周!
王元儿忽然有些恐慌,看向身侧的人,看向两人十指紧扣的双手,想要从中找出那最真实的东西来。
眼前的人,面部五官菱角分明,嘴角微微勾起,从他手上传来的,是真切的暖意,一直传到心里去。
这是她的夫,她孩子的父亲,她的天,她要厮守一生的人。
王元儿心头微松,他在的,真真切切的在她身边,在她手心。
“怎么了?”崔源见她有些恍惚,不由关切地问:“累了吗?”
王元儿摇摇头,道:“我只是觉得我很幸运,老天爷给了我那样一个机会,让我重活一世,让我遇见了你,有时候我在想,这到底是我在做梦,还是真实的呢?会不会梦醒了,我就回到了前世?你和孩子们都不在的地方?”
崔源心中一紧。
“胡说什么呢?我不是好好的在你身边吗?”他低声轻叱,语音里也带着一丝半点的轻颤之音。
“嗯,你在,我也在。”王元儿眼中有泪光闪烁。
两人双手紧紧交握。
“你知道我自出生生母就没有了,我被抱在太太名下养育,最初几年,大哥视我如亲弟,爱屋及乌,我又没有了生母,太太也视我如己出。直到五岁那年出了那件事后,我就没有了家,大哥不识世事,再没有人护着我,甚至被下人践踏。后来我就跟着皇上四处征战,家对我来说,是极虚幻的。”崔源牵着她的手缓缓向前走着。
“……我一个人四处飘泊,孤单无依,你知道我最怕的是什么日子么?是逢年过节,别人家都是团团圆圆的,有笑有闹,只有我是一个人。后来娶了你,我才有了家,知道家是那样的温暖,有了你,有了孩子们,我不再是一个人,我有家。”
王元儿听得泪盈于睫,道:“是的,你有我们,有家,你不是一个人了。”
崔源停下来看着她,将她的发丝捋到耳后,笑道:“你还记得第一次见我是什么时候?”
王元儿一愣,想了想:“是在大力的那个小院?”
崔源摇了摇头,道:“是那年你在镇子卖那个茶叶蛋的时候,我和皇上经过时,给帮衬你买了两个。”
王元儿张大嘴巴,他和她的缘分竟然这么早了么?
“想不到吧?”崔源笑着道:“我和你早已姻缘注定,我们是月老早就系好了红线的,你我的小指,早已有一根线连着彼此,我们是天生一对。”
王元儿噗哧一笑,俏皮地捏着他的鼻子道:“你就是会贫嘴。”
“戏棚开戏了,牛郎织女要见面了。”
“走,快走,去看戏去。”
“哎哎,你别挤,你挤个啥,急着干嘛去呢?”
“我要看织女去。”
这人潮一冲一挤,崔源和王元儿两人粹不提防,就被冲散开去。
手中的温度骤失,那个人却已经是不见了,王元儿急得团团转着,不住的踮着脚尖,高声叫着崔源的名字。
“元儿,元儿。”崔源同样大急,推着身边的人,踮着脚不停的张望,可是,人挤着人,他根本看不到她在哪。
崔源大急,忽地急中生智,从荷包里掏出一把刚刚买东西时兑回来的铜板,往空中一撒:“有银子捡了。”
挤着的人果然沸腾,纷纷低头弯腰去捡,崔源左顾右盼,却都没瞧着他孩子的娘,她哪去了?
难道真的如她所说,只是一场梦?
崔源呆呆的站在原地,望着空了的手心出神。
“喂,谨之。”
忽地,有个声音从身后传来,恍如天籁。
崔源蓦地回首。
璀璨的灯火闪烁,不远处,忽地嘭的爆出了烟火,璀璨绚烂,而她则是站在人群中,正笑意盈盈的看着他。
四目相对,缱绻温情,他和她,是彼此厮守一生的对象。
有士子自身边摇着头唱起了词: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宝马雕车香满路。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正文完)
番外(一)
崔源这一趟南下本打算着悠哉悠哉的一直玩到寒冬腊月才回转,然后他就再向皇上递折子请个外放,然而,计划赶不了变化,崔家老太爷在秋末的一个秋夜睡沉后就再没醒过来,于睡梦中驾鹤仙逝了。
崔老太爷已是高龄,这会仙逝,崔源这作为孙子的自然要回去披麻戴孝,王元儿和孩子们也不例外,一行人和来时淡定游玩的不同,急哄哄往回赶,崔源甚至先王元儿他们一步,骑着快马往京中赶。
回到京中的时候,已经是十一月初,王元儿白着脸下了马车,府中的人上前,还没等递上白麻孝服,目光落在王元儿的腹部上,很是一愣。
二奶奶又怀上了,这都显怀了,可真能生啊!
王元儿看着那婆子目瞪口呆的,露出一个苦笑,摸了一下肚子,这孩子是在六月末的时候怀上的,如今都快将近五个月了。
说好的过两年再生,可架不住两人恩爱,在墨哥儿他们一岁三个月,这又怀了,也难怪这些下人目瞪口呆,便是自己的干娘,何尝不是说自己的肚皮见风就长呢!
好吧,她也承认,确实生开了就接踵而来了!
崔老太爷已经停灵十一天了,再过一天就要先送去寺里停灵,然后七七四十九天后,再扶灵回去祖籍地寿州府安葬。
王元儿早就卸了簪环,换了素衣,穿上孝服,拿了冬雪递过来的帕子抹了抹眼角,帕子上传来的辣意让她一下子渗出了眼泪,一路就这么‘哭’进了府。
府中处处挂着白灯笼和白幡,显得有些惊秫,初哥儿倒还好,紧紧拉着王元儿的裙摆,小嘴抿成一条直线,一声不吭,而墨哥儿和钰哥儿还小,两人扁着嘴,把头埋在奶娘胸前。婆子引着王元儿等人去了灵堂,还没进到灵堂,崔源就穿着一身大孝麻服走了出来,一看王元儿那苍白的脸,眉头皱了一下,悄声道:“你怀着身子,注意点,若是不舒服就要叫人,不要强撑。”
王元儿点了点头。
进了灵堂,也有好些族人在那守着,一看她进来,目光都刷刷的投了过来,很是不满的样子,可目光落在她微凸的腹部,均是一愣。
这崔源的媳妇儿可真能生,这肚皮可真是见风就长啊!
崔太太的眼睛更是粘在了王元儿的肚子上,又怀上了,竟又怀上了?
王元儿一路哭到灵前,有人上前劝了几句,便扶起了她,上香,又对崔太太说:“你这媳妇已是极有孝心的了,怀着身子也前来送了老爷子一程,老爷子也是心有安慰喽,你瞧她这会又怀着身子,子嗣为重,不能冲撞了,这就打发了她回去吧!这孝心到了就是。”
崔太太心里跟吃了苍蝇似的,难受不已,自家的媳妇总不见怀,她倒好,跟点豆子似的,放下去就怀上了。
“回去院里歇着吧。”崔太太摆摆手。
王元儿赶了一段路已是累极,又哭了两声,先回了院子。
回到院子,丫头自都忙活起来,捧热水,热帕子,伺候王元儿换了一身素衣,扶着她在炕上坐下,又往她腰后垫了一个软垫,她这才舒服的长吁一口气。
几个孩子头一回碰着这样的大事,也是吓坏了,送回来的时候,都往王元儿身边凑,安抚了许久才肯跟着各自的奶娘去休息。
王元儿歇了一个时辰,这才叫了钟嬷嬷过来说话。
钟嬷嬷给她行了一个礼,看她肚子凸起,顿时眉开眼笑起来,可很快的就意识到自己的行径不对,忙的敛了神,可心里也是高兴不已。
二爷娶的这个媳妇,虽说是寒门小户出身,可这生养上,可真是让人无可挑剔的。瞧这,又怀上了,要是又生个少爷,可就了不得了。
王元儿问起老太爷的仙逝,这好好的,怎就突然去了呢?
“入了秋,老太爷就病了,时好时坏的,中秋好全了,哪知道去的那天,他在夜里突然说想吃一碗豆羹,大厨房的都歇下了,听说了就赶紧起来做了。老太爷吃了斗鸡后,又吃了一只鸡腿,这才心满意足的睡下了,哪知道第二天这小厮去侍候时,老太爷都已经断了气了!”钟嬷嬷说着抹起了泪,道:“想来老太爷是知道自己大限已到,才想要吃饱了上路的。”
王元儿打了个激灵,自重活一世,她对神鬼这事,是敬畏多过不信的,乍听得老太爷这般,也觉得有些渗人。
她抹了抹眼角。
“奶奶也别伤心,老太爷是在睡梦中走的,听说还是面带着微笑,他老人家也是高龄了,又是儿孙满堂的,这也是喜丧了。”钟嬷嬷见她抹泪,连忙劝了一句。
王元儿点了点头。
正说着话,丫头来报崔源回来了,钟嬷嬷站起来,给崔源行了一礼后就退了下去。
王元儿想要起身,崔源按着她,道:“你别起了,我回来和你说说话,歇一会,一会还得去灵堂那边守着。”
“你可也要顾着身体,这都瘦了。”王元儿摸了摸他的脸颊。
崔源应了,道:“明儿送去寺里停了灵,这丧事就算完了,等四十九天后再扶灵回乡。”
“我听嬷嬷说老爷子是笑着走的,你别太难过。”王元儿握着他的手安抚。
崔源一笑,低下头道:“老爷子其实最疼爱的是大哥,他对大哥寄予了许多的厚望,只是后来出了那个事,才没法子,我知道,他心里头,或多或少都有些怨我的。”
王元儿皱起眉,紧紧的握着他的手。
崔源拍了拍她的手,道:“我没事,他都仙去了,我不怪他。”
“嗯,你有我和孩子们呢。”
“对,我有你们就心满意足了。”崔源微微一笑,又道:“我歪一会,一个时辰后,你叫醒我。”
王元儿连忙侍候他歇下,看着他睡梦中皱起的眉头,轻叹一声。
十一月初三,崔老太爷停灵在城外的普陵寺,景帝给崔老太爷封谥号忠武公,这也是死后尊荣了。
崔府办了一场丧事,主子们都跟脱了一层皮似的,人就跟没了半条命一般,这崔太太和程氏都病了,累病的。
难怪都说,这办丧事是最要人命的事,毕竟事务繁多。
崔太太和程氏这一病,中馈又落在了王元儿头上,经历过从前王元儿掌过中馈的发威后,府里的下人都不敢使绊子,知道王元儿是暂管的,又有从前的规矩例子在,一个个都十分配合,可以说,这是王元儿接中馈接得最爽利的一次了。
便是如此,程氏也不敢病太久,歇了几天,就把中馈就接回去了,毕竟王元儿怀着身子呢。
崔老太爷这仙逝,崔源和崔老爷都要递折子丁忧,为老太爷守孝。
崔源是巴不得的,他早就想跟皇上撂挑子了,如今丁忧正是好时机,可崔老爷却是不情不愿的,他已经五十了,这一丁忧,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回到朝堂上都难说了。
可这守孝是必定要的,他再不情愿也只能递折子,不然,就等着御史给他一箩筐的弹劾折子,被世人所耻笑吧。
所以,崔老爷这递了折子后,也理所当然的‘病’下了。
崔源从皇上那里回来,想到皇上那略带郁闷的表情就觉得好笑。
“这丁忧像你这么欢喜的,估计也是头一个了。”王元儿给他递上一碗燕窝粥,嗔笑道。
“自皇上登基后,这都七个年头了,你看我什么时候闲过?去了一个又一个的衙门,还差点把命都完没了,我这命苦哇!如今丁忧,就当放个大假了。我都想好了,等你生了后孩子百日了,我就带你和孩子们回去寿州府守孝,寿州也是个好地方,咱们在那边住上个两三年,等丁忧期满了,皇上要还想用我,那就求外放,如果不用,咱们就再去其他地方可好?”崔源说着自己的打算。
王元儿挑眉:“你这是一心要逃离京城了?”
他总说外放外放,她心里清楚,他是不想自己和孩子们在这府里受委屈。
崔源敛眉:“京城有什么好的,外面的世界才精彩呢,咱们有几个儿子,读万卷书不如走万里路,我这也是给咱儿子教学。”
王元儿嗤了一声。
崔源靠了过去,摸着她的肚子道:“这一胎,生个闺女吧,咱们娇养着,不让人欺负她,将来再万里挑一的给她挑个好郎君。”
王元儿笑了出来,没好气地道:“这还没生出来呢,你就想着她嫁人了。”
崔源嘿嘿直笑。
王元儿想了一会道:“你说的明年去寿川府恐怕不成。”
“嗯?”
“庭哥儿今年秋闱考中了举人,舅母的意思是腊月就给他和兰儿定亲,明年庭哥儿若是春闱能中,就成亲,来个双喜临门。”王元儿解释道:“明年兰儿及笄了,若真是庭哥儿真能考中进士啥的,双喜就双喜吧,把她嫁了,我这心事也能了了。所以这一时半回,只怕也离不了京城的。”
崔源皱了皱眉道:“好吧,那后年,咱们再去。”
王元儿点着头:“那你可要盼着皇上到时候别夺情才好。”
崔源一怔,哀嚎了一声倒在炕上,心里默默盘算开,怎么才能让这丁忧一定要够期才好。
番外(二)
景盛十四年秋,浓郁的秋色使得文人酸士三天两头就举行文会,吟诗作对,画画填词。
今年秋闺的人才辈出,大家的眼睛都落在来年春闺时,到底能出几个进士,状元是出自京城人士还是江南士子?
不管是谁,都是北国的幸事,今上登基近十五年,重农事,兴工商,精益求精,又骁勇善战,过去征战三回,将北国的版图扩大四分一不止,还使得多个小属国俯首称臣。如今太平盛世,百姓安居乐业,这读书人自然都多了,谁中状元,都是北国的子民不是?
而在这样的秋意中,京城的城门迎来了一行车马,浩浩荡荡的,竟有二十来辆,守城门的兵将查过通行书,恭恭敬敬的放行,引得百姓引颈相望。
有小兵不知这马车队的来头,便好奇地问起老将,这是哪个贵人的仗仪?
“这你就不知道了。”那个老兵一脸莫测地道:“你可知道论百官来说,这最得今上欢心的是哪个?”
“这还用说,肯定是梁相和陈相,哦,如今还有宋相了。”小兵轻嗤一声。
能封侯拜相的,自然是能得皇上欢心的,这小老儿莫非是欺自己新丁入职,拿了这些三岁孩儿都晓得的事来考自己么?
“错。”老兵摇了摇手指,道:“这最得今上欢心的,是崔家如今的二老爷,崔尚书大人。”
“崔……尚书?”
“哦,现在还不能叫崔尚书,只是代的,但这代嘛,迟早也是变成正的。崔大人啊,打小的时候,就跟着今上征战沙场,两人可算是一块玩儿大的交情,今上登基后,他自然而然也成了肱股之臣了。这么多年,从市舶司使到工部侍郎,后来崔家祖老太爷过了后,丁忧三年,又去了湖广任这布政使,如今任期满了回来,就是户部的尚书相公了!”老兵徐徐的说着。
那小兵呀的一声:“你不是说是代的么?”
“呔!你这小娃儿就不懂,这代不过是说辞,你看着,没两个月,就是正尚书了,进了六部,又是二品大员,将来指不定就要入中书省,拜相入阁了。”老兵一敲那小兵的额头道。
“难怪这么隆重。那刚刚都是崔尚书家的家眷喽?”
“必然是了,当年崔大人去湖广的时候,可是把一家子都带去任上的。他们家可了不得,这崔二太太可是真正的全福人,夫君官拜二品,她自己也争气,一口气生了四个儿子,还个个都是嫡子,听说如今……”
城门处,老兵和小兵絮絮的说着闲话,也引来一些听八卦的围着,说起这崔大人的家事来。
什么鹣蝶情深,房里清净,一个小妾通房都没有,生的几个嫡子,个个都是聪明伶俐的……
而被当成话题中心的崔大人,哦,崔源一行人刚到崔府门前,侍立在府门前的崔大总管一见车子停下,马上迎了上来。
“卸了门槛,让二太太的马车直接使进二门去。”崔源吩咐着。
崔大总管一愣,看向行二的车子,连忙让人遵了吩咐。
那载着王元儿的车帘子忽地被扯开,露出一个四五岁的扎着总角的男童来,大急地吼:“爹,娘又吐了。”
他的话音才落,这头一个车子呼啦的帘子一掀,下来三个年岁相当,九岁十岁左右的小郎君来,一个个急切的跑到这车前。
“娘亲如何了?又吐了?吐了几回?”一个浓眉大眼的小郎君急切的问。
“这是进城第三回了。”最初那小童掰着胖乎乎的手指头回道。
“快快,进府歇着去,你。”那浓眉大眼的小郎君指着崔大总管:“卸个门槛咋这么久呢。”
“二郎,不得无礼。”一个穿着青衣长衫,身姿颀长的,年岁看起来最大的郎君淡淡地扫了那叫二郎的一眼,又对崔大总管微微拱手:“二弟年少失礼,大总管见谅。”
崔大总管连称不敢,看一眼这围在马车旁的几个小郎君,擦了擦额上的汗,这可都是二老爷的儿子……们。
崔家的子嗣其实并不算旺,但到了二老爷这一代,却是例外,大爷成亲多年,在前两年才终于得了一个嫡子,金尊玉贵的宝贝着,三房也有两个嫡子,可都不及二房。
二老爷这一支,二太太是个真正能生的,嫁给二老爷多年,先后就生了四个儿子,两个女儿,全是嫡出,其中双儿双女都是双生子,谁不说二太太是个福气人,只怕这趟回京后,这京中的人家嫁娶,这多的是人家来请二太太去当个全福人呢。
如今看这阵仗,又是吐,难道二太太又有了?
崔大总管暗暗掐指,二太太今年也有三十好几了吧?
“娘亲。”第三辆马车里,下来两个奶娘,分别抱着两个两三岁玉雕一般的女娃娃走上来。
崔大总管眼睛一亮,这就是二老爷在任上得的双生女了?果真生得一模一样,好像玉人儿一般,真是漂亮。
“大妹妹,儿妹妹,母亲身上不舒坦,你们随着奶娘一道。”大郎君,也就是初哥儿笑着对那两个女娃娃说道。
女娃娃乖巧的点了点头,伏在奶娘的怀里,大眼睛看着马车一眨不眨。
崔大总管看得出奇不已,又觉得感概,谁能想到当年那下人都敢践踏的妾生子,如今有这样的福气呢?
位极人臣,正直壮年,儿女双全,以后多的是富贵!
门槛已拆下,载着王元儿的马车徐徐进了崔府,其余各人也都随着进去安顿。
二房归来的消息一直传到了正房,崔老太太正逗弄着自己的宝贝金孙,一听下人来报,脸色便有些发沉,再听到王元儿可能又有了的消息,拿着拨浪鼓的手僵在了半空。
又,又有了?
老太爷去的隔年,她就生下了四哥儿,因为丁忧守孝,肚皮好歹不见鼓起来了,哪知出了孝,随着崔源去了任上,没到一个月,就又有了,这次一举生下了双生女,锦姐儿和瑟姐儿,这会回来,又怀上了?
她,她到底是什么人啊,这么能生,又不是母猪!
且不说崔老太太如何在心里腹诽王元儿,正主如今歪在自己屋里的炕上,一张脸苍白得很,神情恹恹的,身形也有些消瘦。
“太太,您含颗蜜饯吧?这是奴婢婆婆做的,腌得酸酸的。”已经梳了妇人头的冬雪,如今应该叫岑大中家的,也叫岑嬷嬷了,捧了一个五福骨瓷碟子并一个银叉子递到王元儿跟前。
王元儿口中也是一片干苦,拿了叉子戳了蜜饯送进嘴里,酸甜的味儿一下子充斥了整个嘴里,让她舒服得喟叹出生。
怀这一胎也太遭罪了,天天吐,啥也吃不下。
王元儿抚摸着肚子,郁闷的吐气。
“母亲可歇下了?”门外,有少年的声音响起。
“太太,是大爷。”岑嬷嬷笑着道。
自崔老太爷去世后,家里的排行和称呼自然而然的更改,所以这下一代的,如子嗣,都叫大爷二爷这般排了。
王元儿也听出是长子的声音,微微一笑:“让进来吧。”
岑嬷嬷亲自去打了帘子,初哥儿率先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串的孩子,最小的两个女儿,也由奶娘抱着进来,一进屋,就挣扎着下地,要到王元儿身边来。
王元儿眉开眼笑,心满意足。
一如当初和崔源的打算,两人努力耕耘,一连串的生了几个孩子,其中四个都是双生子,倒是省了不少事,四男二女,本说不生了,哪知道这临回京,又怀上了一个。
“大妹妹,不能跑,母亲怀着身子,可撞不得。”初哥儿连忙拉着两个妹妹,柔声劝道。
锦瑟两姐妹果然不敢再跑,乖巧的跟着大哥缓缓走着,两双大眼睛都瞪着王元儿看。
王元儿心里软成了一滩水,再看初哥儿,他沉稳持重,果真有长子风范。
“你们都来了?这一路舟车劳顿,怎不去歇着?”王元儿拍了拍炕上,示意他们都坐上来。
墨哥儿是众兄弟最跳脱的一个,鞋一踢,身子利落一翻,就上了炕。
钰哥儿有些嫌弃地瞟他一眼,慢条斯理的摘了鞋子放得整整齐齐的,这才上炕盘膝坐下,还把衣服都整理得顺服,而老四涛哥儿年纪不过四岁多,也踢了鞋子爬上炕坐着。
两个小丫头,自然都歪到了王元儿身边坐下。
至于初哥儿,坐在炕尾,看着几个弟妹都坐好,才看着王元儿道:“父亲去给祖父请安了。我来看看母亲可还好,我们可要先去给老夫人请安?”
王元儿浅浅地笑,道:“咱们去了湖广几年也不曾回来,这次回京了,自然是要去给你们祖母请安的。但也不急,你们且都去梳洗一番,一会娘亲再带着你们过去。”
初哥儿闻言便点了点头,没等说话,墨哥儿就道:“娘亲,那老……祖母好像不喜欢我们。”
初哥儿皱起了眉。
王元儿也是怔了怔,道:“这是谁在你们跟前嚼的舌根?祖母是长辈,没有喜欢不喜欢的理,不喜欢,咱们就不去请安了吗?墨哥儿,你要记住,甭管喜欢不喜欢,祖母是长辈,礼不可废。”
墨哥儿见她微恼,忙的应是,初哥儿瞪他一眼,心中暗付:看来二弟身边的人要捋一捋才行。
番外(三)
崔老太太看着屋子里黑压压的,那一字排开的小郎君和姑娘,明明屋里安静得很,却只觉得脑袋闹哄哄的。
从大到小,从男到女,她又把目光移向那侍立在一旁,嘴角微弯的女人,她穿了一袭桃红百子石榴衣裙,脸色颇有些不好,已是三十多的年纪,可看着也就跟二十来岁的样子似的,这么多年了,她似乎还是当初的那个模样,可又添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是了,满足,她那双眸子里,所溢出的,不就是心满意足的味儿么?
只有日子过得顺心顺意,人才会年轻,才会越显温和,眼前的女子不就是这样么?
她也确实顺心啊,夫君位极人臣,自己儿女双全,而且这全……
崔老太太又看一眼那几个孩子,实在是全得不能再全了,肚子里还有一个!
甭管她肚子里的这个是男是女,都是锦上添花的事,若是个男的……
五男二女,真正的子孙繁衍,是个有大福气的人!
崔老太太只觉得牙龈发酸,眼风扫一眼自己的嫡亲媳妇,虽说终于给自己生了嫡孙,可和二房一比,那真是没法比的。
程氏看着王元儿的几个孩子,何尝不是觉得心里发酸和羡慕,她估计是京中最受羡慕的女人了吧!
“这是你们大伯母,见个礼吧!”王元儿笑指着程氏对初哥儿他们道。
“见过大伯母。”初哥连忙拱手请揖。
一个个都像个小大人似的行礼,就连最小的锦瑟两个姑娘都似模似样的把手放在腰间请着安。
程氏见了,欢喜不已,连声叫起,又送了见面礼,然后拉过自己的长女妍姐儿和儿子奋哥儿给王元儿行礼。
妍姐儿和初哥同年,都是景盛五年的时候生的,如今已经满了九岁,生得极像程氏,性情很是温婉,一丝不苟的给王元儿请安。
王元儿对程氏一般,可是真正的喜欢妍姐儿,拉过她仔细打量了一番,夸了几句,然后就从身后丫鬟的托盘那里取了一副五彩的璎珞送给她。
那副璎珞用五彩的宝石串成,一串串的垂着十分精致好看,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妍姐儿心里十分高兴,羞涩的谢了。
崔老太太瞄了一眼,眼底闪过一丝满意,便垂下了眼帘,程氏则是欢喜不已,王元儿大方她是知道的,如今给了女儿这么一副璎珞,那必定是好东西了。
王元儿还没有见过奋哥儿,他和自己的双生女儿同年,而且生在年头,也快三岁了,小孩儿生得也挺漂亮,她送了一只五蝠羊脂白玉佩,也叫名贵了。
崔老太太对此也还算满意,便道:“你们刚回来,先歇着吧,老太爷说了今晚家宴,到时候都去正厅用膳。”
王元儿笑着应了,说了两句话就走了。
程氏看着那一串的人走远,笑道:“二弟妹可真是福气人,几个孩子一个接一个的,可真是……将来嫁娶可不得了,依我看呐,这嫁妆聘礼可得现在就要准备着了。”
崔老太太闻言眉头一皱,嫁娶,她还没想到这点呢!
是啊,没分家,这嫁娶自然都是公中出的钱,二房,那么多孩子,大房……
她看了孙儿一眼,眉头皱得深深的,到底是输在了人数上,便看向程氏,道:“奋哥儿都快三岁了,你这还没有消息?”
程氏臊得脸一红,她都这把年纪了,比王元儿还要大上几岁了,说句不好听的,都快四十了,就连王元儿这三十好几的都叫老蚌生珠,自己这个年纪又叫什么事儿?
更别说,老爷又是那样的,她可没指望过,反正如今已经有了哥儿,她可没敢想那再生一个的事!
崔老太太似也想到了这点,心里更觉烦躁,摆了摆手道:“下去安排晚膳吧,奋哥儿先放我这!”
程氏顺从的曲膝去了。
……
热闹的家宴后,王元儿已是疲惫不堪,躺在床上昏昏欲睡,崔源回来了,带着一身的酒气。
王元儿推着他去洗,自己则是都快睡着了,迷迷糊糊之间,有个温暖的身子贴在自己的身后,她不禁向后靠了靠,抓住了那搭在腰间的手。
“睡了吧?”王元儿迷糊的说了一句。
“嗯。”
待得天大亮,王元儿醒来,胸臆间又是一阵翻天倒海的,捂着嘴不住的干呕,崔源被惊醒,连忙拿了床边的痰罐递过去。
王元儿吐得脸都青了,崔源心疼不已,连忙叫人。
丫头进来收拾,又送了水,崔源顺着她的背问:“可好些了?”
王元儿点点头,浑身无力地瘫软在他的怀里,想要掐他一把,都觉得没力。
“这孩子怎么这么闹,到底要吐到什么时候?”崔源懊悔不已。
“过了三个月再看看吧。”王元儿苦笑,她怀了几胎,就数这一胎最是痛苦。
“生完这一个我们就不生了,再不生了。”崔源拥着她。
“避子汤也不是能常吃的。”王元儿白他一眼。
就是因为没吃避子汤怕伤身子,才没有吃,这才又怀上了一个。
“我回头就去太医院,问了太医看有什么药吃了就不再有子的。”崔源道。
王元儿心一沉。
“是我吃,不能让你吃,你吃了身子不好,我去问男子吃了不会有子的药。”崔源又道。
他要自己绝了自己的子嗣?
王元儿惊讶地看着他,世间上那个男子会愿意绝了自己的子息,他却要?
“我们已经有四个儿子两个女儿了,这个不管是男是女,都够了,生孩子也是在鬼门关走一转,我不愿意你再冒险,左右咱们已经有儿子了,不生就不生了!”
王元儿感动不已,一头扑进他的怀里,竟是哭了起来。
“这,怎么就哭起来了?别哭,别哭,你要是想生那就生,不哭!”崔源小意的哄着。
王元儿又哭又笑的抬起头,嗔道:“谁想生了?我这是感动的。”
崔源嘻嘻地笑。
两人腻歪了一会,又受了几个孩子进来请安的礼,崔源便去了宫里,毕竟他是任期满回京报告,而且是准备接任户部尚书的位置,自然是要去皇上那里打个照面的。
王元儿也没闲起来,她离京几年,也要拜访好些人,但如今也刚刚回来,也不急,只先打发了人带着礼物去自己要好的几家打个招呼。
没等她去拜访,王兰儿便带着儿子和女儿过来见她了。
景盛八年的时候,庭哥儿中了进士还是第四名,谋了个外放,从知县做起,如今已经是同州知府了。
而他和王兰儿于景盛八年冬成的亲,隔年,王兰儿就生下了长子栋哥儿,如今又得一女筠姐儿,也才刚刚一岁,也是儿女双全了。
王兰儿也跟着庭哥在任上,只是她听说王元儿回京,又快过年了,家里老人也想孙子得紧,干脆就先带着儿女回来过年。
姐妹也有几年不见,如今见了也是欢喜得很,几个孩子分别序了齿,排了行,被各自的奶娘陪着到隔壁的厢房玩耍。
“大姐你竟又有了?这叫我说什么好,你这也太能生了。”王兰儿看着她的肚子,仿佛能盯出一个洞来。
王元儿歪在榻上,摸着肚子,道:“你姐夫说,生了这个就不再生了,我也是这个意思,太累了。”
王兰儿失笑,道:“也确实是累,端看初哥他们几个,也都隔的年纪不大,仔细算算,大姐你十年就生七个孩子呢,你和姐夫……咳,也太恩爱了些!”
王元儿被臊得脸红,伸手去掐她:“你这丫头,嫁人了就没脸没臊了,连大姐都要笑话。”
王兰儿笑嘻嘻地躲避。
姐妹俩闹了一会,又说起了家中的闲事。
“入秋受了凉,如今倒无甚大碍,还能教栋哥儿练书了,我和夫君商量过了,明年就去任上了,老爷子老太太都老了,想重孙子,母亲年纪也上来了,都是含饴弄孙的时候,我再贪懒就不是了。”王兰儿说起梁家的情况。
王元儿想了想,点头道:“也该是这样,你是长媳,敬哥儿也还没到娶媳妇的时候,家里是要你张罗着。只是延庭那边,他一个人在……”
王兰儿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夫君一个人在,总是诸多不便,便道:“夫君也说了,明年他也任期满了,便申请调回京中,左右姐夫都回京了,大姐你且让姐夫留意一下,可有什么合适的位置?”
这事关自己妹妹的幸福,她可不会故作大度的劝说什么安排个通房侍妾去侍候,调回来自然是更好,夫妻在一块才叫和美。
“你放心吧,没有你姐夫,还有娘娘呢。我往宫里递了牌子,你与我一起进宫给娘娘请个安吧?”王元儿又笑着道。
“那感情好,我也有些年没见三姐了。”王兰儿眼睛一亮。
姐妹二人又商量起去宫里的事,话题转了转,又转到了老宅那边。
“阿爷的身子是一天不比一天,如今听说已经下不来床了,只怕也是明年的事。”王兰儿脸上一阵黯然。
王元儿双眉一皱,也沉默下来,阿爷,也是快不行了么?
番外(四)
庆贵嫔,不,现在已经叫庆妃娘娘了,庆贵嫔在景盛十三年生下皇五子夏琰,晋位为妃,封号不改。
此时的庆妃娘娘也就是王清儿牵着儿子的小手站在殿门前翘首以盼,看到那徐徐走来的两人,眼睛顿时湿润了。
“走,和母妃接你姨母和小姨去。”王清儿微微弯着身拉着儿子道。
姐妹几个数年不见,这一见自是激动不已,又是哭又是笑的,彼此见过礼问过安,才坐下说话。
王元儿和王兰儿都仔细瞧过五皇子,看他面目如画,浑身贵气,端的就是皇家子弟的尊贵气质,心中感概不已。
“定阳公主像皇上,五皇子倒是像你多,这样很好,挺好的。”王元儿叹道。
皇上自然都喜欢像自己的孩子,一个公主也就罢了,将来十里红妆的出嫁就是,可若是皇子,那就不知招了多少人的眼了。
王清儿在宫中为妃多年,自然知道长姐这话是为何,笑道:“我和皇上说,也不求什么的,一双孩儿将来公主嫁个如意郎君,皇儿能得个富贵闲王,这一生也就弥足珍贵了。”
王元儿眼神一闪,悄声问:“如今宫里争的狠了?”
皇长子已经成亲在外开府,嫡皇子也十来岁了,还有其他几个皇子,个个身后都是牵着无数的家族,荣宠系在一身,自然都想那个位子。
王清儿时隔多年才生了这个皇子,也不是意外,而是若真为孩子着想,皇子越晚生越好,再说了,那个位置,岂是她这样出身的能肖想的?
“宫斗哪有不狠的,人人都想更尊荣,自然是见血的。”王清儿淡淡地道。
王元儿心中一凛,道:“你,要仔细点,五皇子还小。”
王清儿听了这话,眼中迸射出一丝精芒,道:“他是我的命,谁要是夺我的命,我就先夺了她的命。”
王兰儿年纪最小,又是被保护着长大的,夫君虽也为官,但到底没经过多少大事,乍然看三姐这般狠厉,心中微颤。
“总之小心为上,你出身虽然低,可是现在,你身后有的,也不比谁差,只怕背后瞪着你的,也不在小数,没有人愿意看到一个大威胁成长的。”王元儿说得意味深长。
从前王清儿只有一个公主,倒还算拉拢,可如今她也有皇子了,她出身低,也已经是妃位了。最重要的是,她在内有个深得帝宠的公主,在外,有文的姐夫和妹夫,武有姐姐的义弟,这样的威胁,宫里的那些人,怎会放心?
王清儿自己也很清楚,听了长姐的话,心中微暖,道:“大姐,我都知道的,你放心。”
王元儿心中轻叹,有时候不争也是争,在他人眼里看来,这怎么可能是不争?
宫里素来是危机重重,尸骨成堆,登上那个位置,都是踩着千万尸骨上去的。
皇上早立太子,倒是好些,如今盼就盼着五皇子有着皇家人那说不出的精明劲吧。
……
王元儿一家子回到京中,崔源到皇帝那里点了个卯,就去了户部衙门走马上任了。
而他这个新鲜出炉的代理尚书一上位,还是户部,虽说是代理,但大家心里头都清楚,这个代字,最迟也就明年,必定就会去了,成为名副其实的户部尚书。
所以,崔源这升了官,王元儿那边,也迎来了不少拜访攀关系的各家夫人。
崔老太太那里,送走一拨先过来请安然后急哄哄去见王元儿的人,那笑着的脸瞬间就垮下来。
这些天,几乎天天都有人上门,偏偏不是来探望她的,而是来见王元儿的,论规矩,家中有老太太,自然都先来她这边请安。
看着这些人虚情假意的说着漂亮话,自己还得陪着笑,崔老太太就觉得心里烦躁不已。
果然,这一家子回到家里来,她的日子就没个清净。
今儿的人还提到了几个孩子的亲事,话里都是想和崔家,不,是和二房的几个孩子结亲的。
那才多大的孩子,最大的初哥儿这实岁也还十岁不满呢!
崔老太太牙龈一阵发酸,这么多孩子,嫁娶,张罗,那得该多麻烦!
除非分家!
分家……
崔老太太微微坐直了身子,仔细的思量起来,大房不比二房人多,她的孙子,可不能亏了去!
临腊月时,崔太太突然提出了分家,这让崔老太爷和崔源以及三房的人都十分惊愕。
老人在不分家,这是惯例,他们两个老人都活得好好的,她提什么分家,这分家叫什么事儿?
更别说目前崔源做了这二品的户部尚书,明明是形势大好的事,这会儿提分家,她莫不是失心疯了么?
崔老太爷差点没指着崔老太太的鼻子骂她老糊涂,自丁忧回朝后,他就只领了个闲职,等于是半退的分位,崔家如今就靠着崔源支撑门庭,难道她不知道?
而换做崔老太太的话说,树大分支,家里本就不大,如今孩子渐渐的都大了,分家也是应该。
三太太蒋氏惶恐不已的找到王元儿说话。
他们三房是低位最低微的一房,不如大爷的嫡长子身份来得尊贵,也不如崔源官运亨通,虽说崔华如今也领着个差事,可到底不如崔源这般位极人臣,这要是分家的话,三房也不知道能分到什么。
她人笨和软弱,却也知道,崔老太太断然不会给他们三房什么好东西的。
王元儿笑着道:“这老祖宗要分家,咱们做小的也不是说不分就不分。这分了家,老祖宗也有我们的一份儿,也就分开了府住,自己当家做主,也没什么不好的,三弟妹也不必惊慌。”
“二嫂你也知道,家里孩子多,这嚼用……”蒋氏有些羞愧,三个房头,他们三房嫡庶都有,孩子足有七八个之多,他们也不是多有钱的主儿,要是搬出去,什么都要靠自己。
“三弟不也是领着个差事?”王元儿递了一个装着蜜饯的碟子过去,道:“这家,迟早是要分的,早分迟分的事,现在分了,自己掌着家,日子也未必就过不起来。”
蒋氏叹了一声,哪有这么容易?
“你那房头确实是人多,若真是分了家,该打发的你就和三弟商量着打发了,省着点用,还会比现在差么?”王元儿想了想又道:“你让三弟仔细当差,将来也未必就不能挪个油水好点的位置,都是亲兄弟,有他二哥在,总能帮一把的。”
蒋氏闻言大喜,忙的起身福礼:“那就多谢二嫂和二哥了。”
王元儿谦虚地笑着摆手。
“也不知老太太怎么突然就想起了分家。”蒋氏叹道。
王元儿捧起自己的红枣茶,嘴角微勾,怎么想的?
兴许就是看着二房三房人多而大房人丁单薄,怕家产上亏了吧!
不管崔老太爷怎么黑脸不同意分家一事,崔老太太为了这分家闹得几乎要绝食,这才让崔老太爷点了头。
崔老太太立即来了精神,也不管是不是寒冬腊月,就请来了族中老人以及德高望重的中人,还有几个儿子媳妇的娘家人也请来了,把这家分了好过年。
按着崔老太太的意思,崔宏是嫡长子,又是身残有疾,理应占家产的七成,其余三成,就由崔源和崔华两个庶子平分。
分家时,嫡长占大头,而庶子得不到什么好家产,这也是无可厚非的,崔老太太这个分法,倒也还不太算出格,而且崔宏确实身残没有收息。
崔华和蒋氏对视一眼,两人都有些惊惶,下意识地看向崔源。
一成半,着实是没有什么东西,他们两房的人还这么多。
所有人都看向崔源,崔老太太更是双目如炬的瞪着他,一旦他说个不字,她就能有大条道理在等着他。
崔源清了清嗓子,道:“就按老太太的意思分,只是三弟他们这房孩子多,出息也少,我这一成半就再给三房半成,另外再给大哥半成,我们这房就要半成祭田就好。”
他的话音一落,厅中静悄悄的。
“二哥,这怎么成?说好平分,我,我哪能再要你的半成!”崔华意外不已,连忙拒绝,他已经从自家媳妇那里得知崔源会帮他挪个差事,这会又得这半成家产,可怎么好?
“没事,我心里有数,就要半成,另外一成你和大哥分。”崔源笑着道。
“二嫂,这……”崔华又看向王元儿。
王元儿眼观鼻鼻观心的,她早就和崔源说好了,分家的时候都听他的,抬头笑道:“我听你二哥的,他说怎么分就怎么分!”
崔华张了张口,羞愧不已,蒋氏则是满面感激。
“难为你还记着两个兄弟,不枉你如今身居高位,这才是做兄弟的样子。”崔老太太阴阳怪气的说了一句,心中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她就是看着二房三房孩子多,怕着将来嫁娶公中出的银子多,这才提出分家,可没想到,二房压根不屑一顾,半成,这满京城只怕也找不出这样分的吧!
族中有老太爷就击起掌来,将崔源夸了又夸,几房都没有异议,就这么着,平平当当的就把家给分了,三房还分了个五进的宅子,立即就张罗着搬出去,而二房,也张罗着买宅子搬家。
番外(五)
崔家分家的事倒让京城成了这寒冬腊月的谈资,都说这崔老太太不待见这二子由头已久,可也没想到她如此昏头,在这二子官运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提出分家,剩了一个痴儿,那崔家又有什么运数在?
这人越老就越犯糊涂,还真没说错,这崔家老太太可不就是这么个例子么?
外人怎么想,崔源他们却是没有空去理会的,此时的他们,正忙着找宅院搬家呢!
既然已经分家了,而且以后他们一家子都要定居在京城,家里孩子也是一窝,虽说也有现成的宅子,可到底小了,孩子渐渐的大了,以后总要成亲的,一成亲,宅子就不够住了。
所以,崔源干脆就想,一步到位,买个大的宅院府第,也好一劳永逸。
可临近年关,一时半会也没有什么好宅子,崔源咬了咬牙,进宫了。
没两天,他就拿到了位于朝阳门前朝福安公主的公主府的屋契书。
王元儿惊愕不已,仔细一问,原来这厮进宫跟皇帝哭难去了。
王元儿扶额又无语。
可宅子拿到了,又有些年没住人,总要修葺一二,还有各式花木扶疏,都要整理好。
这个倒容易,崔源找了工部的人,又在外找了工匠,和王元儿拿着图纸这里画画,那里改改,敲敲打打的,赶着动工。
直到腊月二十九那天,新的尚书府焕然一新的迎来了它的新主人,崔源带着自己的老婆孩子,住到新家去了。
已是年里除夕,贴对联桃符祭灶王爷挂花灯,热热闹闹的,景盛十五年到来了。
整个新年,崔尚书府人来人往的,又办了一场热闹的迁家宴,京中大多数郧贵人家,都前来庆贺。
也就从这一刻开始,王元儿以及孩子们,妻凭夫贵,子凭父贵的,真正的踏入京中郧贵之家的行列,尊的是京中规矩,行的也是京中的范例。
景盛十五年六月末,王元儿诞下了崔源的幺儿霆哥儿,成就五男二女的佳话。
八月出了月子,就陆续有不少人来请王元儿当全福奶奶。
“听说如今这京城的全福人,头一个就想到您呢。”秋棠笑着对王元儿道。
王元儿抱着幺子,亲了两口,道:“我也不过是生养好些,论全福,我父母早亡,也称不得多全福了。”
秋棠轻叹,这倒是,自家太太早年丧父母,确实称不上,可这五男二女,着实是大福气,便笑道:“便是有几个少爷姐儿,也是福气妥妥的了。”
王元儿笑了笑,并不在意,只看着怀里的哥儿,满眼爱怜。
这可是她的幺子,也是她这人生中最后的一个孩子,他的父亲,已经吃了那绝嗣的药了。
王元儿想到这,心里又酸又软的,能得这么一个人倾心以待,又生了几个乖巧懂事的孩儿,是她几生修来的福气,也是佛祖垂怜保佑。
王元儿伸手去拿矮几上的茶杯,岂料一个没抓稳,茶杯砸落在地上,砰的碎了,那脆响吓得怀中的小儿哭了起来。
王元儿连忙去哄,扫了一眼地上的茶杯碎片,心竟是莫名一悸,眉头皱起。
门外,有一阵急切的脚步声传来。
丫头红绡出现在门口处,掀起水青色百子千孙布帘子进来禀道:“太太,长乐镇遣了人来报丧了。”
……
时隔数年,王元儿再次踏上长乐镇时,没想到是回来奔丧吊唁,上一次回来,还是立族谱的时候,却不料,见阿爷还真是最后一面了。
王元儿忍不住又红了眼圈,掏出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
“别太难过了,老爷子也是上年纪的人了,这也是喜丧。”崔源握了握她的手劝道。
王元儿点了点头。
马车在老宅门前停下,王元儿下了马车,大宅门前挂着两只白灯笼,还有随着风微扬的白幡,处处显示着主人家正在做丧。
门前,自有人敲响了锣鼓,表示有宾客前来吊唁,小厮上前报了名号,有人就飞快向屋内奔去。
不过片刻,就有匆忙的脚步声连走带跑的出来,王元儿抬眼看去,那是二叔。
“大姑爷,姑奶奶。”王二上前拱手打揖。
“承恩伯节哀顺变。”崔源点了点头,说了一句。
王二在王清儿产下皇五子那年晋了位份,也惠及娘家,景帝封了一个承恩伯,拿个俸禄,王二也从官途上刷下来,老老实实的当个富家翁。
承恩伯,承的是恩,不过三代承爵,也没有个实权,而崔源,却是二品大员,王二纵然是长辈,也只有俯首的份。
王二擦了擦眼角,看了王元儿一眼,道:“爹去得很安详,姑奶奶去给老爷子上个香磕个头吧。”又对她身后的王宝来道:“宝来也快些穿上孝服去哭灵捧盆吧。”
王元儿点头,正欲抬脚,忽地身后又传来马车声,看过去。
有几台马车飞快的驶来,很快就停下来,先跳下一个丫头,紧接着扶着一个年约三四十岁的妇人走了下来。
那人身材圆润,面如满月,穿着素衣钗裙,鬓发上并没有多少首饰,脸容也有些冷硬,看着有几分熟悉。
“敏儿?”王元儿试探的看过去。
那妇人一怔,看过来,双眼微亮:“大姐,爹。”
她疾步而来,眼圈红了。
“敏儿也回来了,好,你阿爷也安心了。”王二欣慰的看着自己的亲生女儿:“进去吧。”
此时也不是聚话的时候,一行人由王二领着,进了灵堂,上香磕头瞻仰遗容,王元儿又跪坐在草席上哭了一会,这才被请到一边的厢房稍歇,王敏儿自然相陪。
堂姐妹两人也有十年不见,如今再见,彼此都有些激动,也有些尴尬。
“这些年,也不见你回来,可过得好么?”王元儿看着她已是中年妇人的身形,心里暗叹,问道。
两人年纪相当,自己保养得宜,看着也比实际年龄要年轻,可王敏儿却是反之,三十都不到的人,倒跟四十的人似的。
看一个人过得舒心不舒心,端看她的容颜就知道了。
“也就这样,不算多好,也不叫差。”王敏儿倒是豁达,耸了耸肩,打量着她道:“倒是你,也没怎么变,可见日子过得舒心。”
王元儿笑了笑,道:“承你的贵言。只是到底不和年轻的时候比,老了。”
“你这是说我吧?”王敏儿指着自己的鼻子,失笑道:“我可就真成了个老太婆了。”
王元儿有些涩然:“你也别这么说。”
王敏儿嗨了一声,道:“不说那些,听说你如今是尚书夫人了,还是你有福气,我看大姐夫对你是真好,孩子也有几个了?”
“老七是幺儿,六月末才生的。”
王敏儿一愣,好笑地道:“你还真能生。”语气里,带着说不清的艳羡。
王元儿也听出来了,便岔开了话题,道:“没想到阿爷这就去了。”
王敏儿也沉默下来,半天才道:“人都是要死的,我看他也安详得很,家里……也算这样,他也该放心了。”顿了顿又抬头看着她道:“都是托了你和清儿的福。”
“都是王家人,有什么托福不托福的?”王元儿淡淡地道:“只要惜福,就会都好的。”
王敏儿若有所思的看她一眼。
说了几句话,又有傧相来请她们两个姑奶奶前去做礼。
如今的王家非从前可比,王二又封了个承恩伯,怎么也都叫得上皇亲国戚了,王家老爷子去世了,这前来吊唁的人自然不少,尤其打听到崔源这户部尚书大人也陪着夫人前来奔丧,这熟悉的不熟悉的,就是八百里都扯不上关系的,都借着这机会来吊唁。
于是乎,王老爷子的丧事也办得极是热闹和体面,也算是这长乐镇里头的头一份儿了。
王老爷子过世,王清儿这宫妃回不了,王兰儿恰逢也有了身子,以免相冲也就没回,只派了身边嬷嬷来代磕头,其余子孙倒都齐全了,孝子孝女的送了出殡,这丧事也就叫办过了。
王元儿家中还有小儿,这次奔丧也不便久留,这一出殡,也就要赶回去,临走前,少不得又要劝慰王婆子几句。
王婆子也老了不少,眼睛也不太好使了,如今老头子走了,听王元儿要走,她竟然就拉着王元儿的手不愿意放。
“下一次,你回来就瞧不着我了,瞧不着了。我老婆子对不住你们几个,对不住,你不要怪,以后你们就见不着我了。”王婆子眼中浑浊,老泪纵横。
王元儿心中酸涩,忍着泪道:“阿奶别瞎说,以后我还回来见你,咱们都不怪你,不怪。”
她说的也不是客气话,都这么多年了,老人家都老了,自己也当娘了,哪还会为过去的事耿耿于怀,如此岂不是存了执念反苦了自己?
“就是,娘,你这也是糊涂了,姑奶奶咋会怪咱们,快放手吧,别耽搁了姑奶奶赶路!”张氏在一旁道。
王元儿瞪她一眼,张氏瞳孔一缩,讪讪地抿了嘴站在一边,不敢再吭声。
王敏儿在一边瞧得清楚,心里明白得很,又感慨不已,到底是人的福运不同,怪谁,不怪谁又如何呢?
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就看认命不认命罢了!
而王婆子这一语也成了谶,在王老汉死后没两年,她也去了,这一面,便成了祖孙二人最后一面,此乃后话。
番外(六)
景盛四十二年,帝大行将至,庆皇贵妃陪在身侧,神色坦然。
年已近六十的庆贵妃保养得宜,仍跟四十多岁的妇人似的,明媚如春,嘴角含笑,半点也没有皇帝将崩的哀痛。
“你不要怪朕,五儿纨绔,朕知道他其实聪明得很,朕很欣慰,老四,是你养大的,他很好,文韬武略,是个合格的帝王,朕把这位置给他,是为国着想,也是为老五着想。他们兄弟,都会好的。”景帝满面苍老,看着这个伴了自己大半生的女人,道:“等老四登了位,你要是愿意,就随着老五出宫去。你进宫也几十年了,出宫统共的次数还不到十次,等我去了,你就出宫,多看看,多走走。”
“瞧您说的,这位置给谁,都是我儿子。还有,我在宫里也习惯了,外面反而不习惯呢,您休想赶我出去,这里就是我的家,我哪也不去。”庆皇贵妃故作娇嗔地道,心里却已经是泪如泉涌。
景帝笑了,笑得咳了起来,那已经骨瘦如柴的手摸着她的脸,道:“也就是你,不怕我,和我这样说话。”
后宫佳丽三千,多少鲜活的人进来,多少人死去,只有她,一如最初那样。
庆皇贵妃抓住他的手摩挲着:“怕,我如何不怕,我怕您不等我,怕您丢下我了。他们兄弟有他们兄弟的世界,我老了,我才不管,我只要和你一起,您可不要不等我,不然我可不依。”
“都当祖母的人了,还这么任性。”景帝笑起来。
庆皇贵妃微嘟起嘴。
“你随着我,也好。”景帝声音深深,神情安然。
“你知不知道,我上辈子见过你?”庆皇贵妃握着他的手,道:“这辈子,我也遇着你,下辈子,你记得还要找着我。”
“上辈子?”景帝看着她,脑海中似乎闪过一个画面,娇丽的她笑吟吟的道:“喂,你明天还来吗?”
上辈子,上辈子么……
“宝儿,宝儿啊,你醒醒,快醒醒,三姐给你去买麻糖,给你买风筝,给你买好多好吃的,你起来,起来,宝儿……”
水井旁,一个穿着补丁粗布衣裙的女子伏在一个浑身湿漉漉的一动不动的孩童身上嚎啕大哭,那凄厉的尖叫哭声听得让人从心底里渗出寒意。
而在她身边,也蹲坐着一个小女孩儿,脸上脏兮兮的,也大哭大喊着,让人看之心痛。
“作孽哦,这王家真是作孽哦,好好的孩子,就这么掉进井里死了,这王家大房的根是断了。”
“可不是,拼死拼活的命都没了才生下了这么个宝贝蛋,如今说没就没了,可怜见的。”
“这在地下的王大和王大娘子只怕在地里都要爬出来了,这得多痛啊,这死得冤呐。”
“哎,都是命,都是命啊!”
王清儿听了这门外围观的人的闲话,更是悲从心来,痛不可耐。
她的弟弟,他们大房唯一的希望,没了,啥都没了。
“嗷嗷!老天爷,你还不如让我死了算啊,你把我弟弟还给我啊!”王清儿哭得呼天抢地。
“弟弟,呜呜,三姐……”王家幺妹儿小兰儿拉着三姐的衣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
“哎哎,宝儿都去了,好歹给他换了衣裳上路吧,这是刚买回来的新裳,花了八十个大钱呢。”
在这哭喊声中,一个突兀的声音骤然响起。
王清儿双眼登时望了过去,眸光如刀,声音尖厉的道:“是你,张翠芝,是你害死了我弟弟,你还我弟弟来。”
张氏眼一瞪,大叫:“啊呸!我好好儿的害他作甚,我吃饱了撑的么?又不是我把他扔井里去的,是他调皮贪玩走到水井去玩才掉了下去,与我何干?”
“是你,要不是你打了水没把井盖盖好压住,他怎么会掉进去,就是你,就是你,你这毒妇,你还我弟弟,嗷。”王清儿像一头发怒的小牛犊似的向张氏冲了过去,一头撞在张氏的腰上,将她撞倒在地,一双手不停,向她的脸抓了过去。
张氏一个猝不及防,被她撞倒,腰间的疼痛让她来不及呼叫,眼睑处就是剧烈一疼,有什么腥咸的流了下来。
“杀人呐,哎哟,杀人啊,救命啊!”张氏大叫着,一边还击。
王兰儿不知所措的大哭。
有人冲了出来,一把将王清儿推开:“反了你了,还敢打我娘!”
“我还敢杀了她!”王清儿冷厉地瞪他一眼,又向张氏扑去。
“拦住她,拦着这小蹄子,她疯了她疯了,啊哟。”张氏捂着脸大叫,一摸手,湿滑滑的,低头一看,顿时尖叫起来:“血!我毁容了,小贱人!”
她扬手就要往王清儿那边打。
“你打,你敢打,宝儿死了,我也没打算好活,我杀了你们,杀了你们!”王清儿双眼瞪得如鱼眼,生生的将张氏唬住了。
“够了。都闹够没?”王婆子从屋里走出来,扶着门框,看着那还躺在地上没收拾的小尸体,身子又是一阵摇晃,眼泪唰唰地流下来。
那是她大郎的唯一骨血啊,没了,这就没了,大郎绝了种了。
王婆子只觉得心神俱裂,好好的孩子,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去给宝儿换上衣裳吧。”王老汉站在她的身后,神情哀痛。
张氏还在叫痛,王二踢了她一脚,她只得起来,一边小声嘀咕着骂,一边向那孩子走过去,可看到那张小脸蛋惨白惨白的,她心里也不免发秫。
听说这么小的孩子失足死了,怨念最是深,他会不会就记恨上她了?
张氏脚步顿下,有些心慌,并不敢看向那孩子。
“不用你假好心。”王清儿一把推开她,自己亲手把宝来抱进了屋,一边哭,一边擦干净他的身子,找衣裳来换。
可没有,他们一穷二白的,连件像样的衣裳都没有,宝儿,还没有穿过正经的新衣裳。
王清儿不免又跪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铁柱婶子抹着眼泪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件小衣裳,道:“让婶子帮他换上吧!”
真真是可怜,王大两口子人都这么好,命咋就这么苦呢,自己短命,孩子们也是一个个的不好过。
都说没爹没娘的孩子命贱,这话果真不假,看,这些个孩子可不就是贱如泥?
铁柱婶子给宝儿换好衣裳,又安慰王清儿:“别哭了,人死不能复生,好好照顾你幺妹子才是,你两个姐姐,都嫁了,这就靠你了!”
王清儿扑到铁柱婶子怀里哭起来:“婶子,我苦哇,我活不了了啊!”
这个家,她哪能再撑着,她太累了,她撑不下去了!
“瞎说,你活不了,兰儿咋办?她咋办?”铁柱婶子轻叱:“人不能自贱,再苦再难,都要咬牙挺着,好死不如赖活着,死了是一了百了,可剩下的人呢?你这丫头素来是个明白人,这当口咋糊涂了呢?”
王清儿只是一个劲儿的哭。
“哭吧,哭吧,哭过了,擦干了泪,就要好好的过日子。”铁柱婶子搂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背,眼睛看向外边影影绰绰的人影,长叹了一口气。
这也是太偏心所致,不然咋会弄成这样?
宝儿掉井里淹死了的消息过了半个月才传到了王元儿的耳里。
她一下子晕死过去。
醒来的时候,身上有什么在动,以及喘气声儿,她一愣,看过去,果然是那死人伏在她身上大动着。
素来软弱的王元儿头一次生出了胆子,嗷的一声叫,用尽全力将身上的人给推了出去,大吼着:“滚,你给我滚,滚!”
李地主猪一般的白胖身子滚落在地,痛叫一声,又爬了起来,将王元儿从床上扯了下来,啪啪的给她两巴掌。
“臭娘们,反了你了,还敢反老子,老子揍死你!”他一边打,又用脚踹。
王元儿尖叫着,一边从床上伸手乱摸,终于抓着了她藏着的剪子,啊的一声乱挥!
“走开,我杀了你!”她胡乱的挥着剪子。
李地主吓了一跳,连忙避开,破口大骂:“你这贱人,还敢谋杀亲夫?来人啊,来人!”
有婆子跑了进来。
“把她给我绑起来,抓到柴房去,没我的命令,谁都不许给她送吃的喝的。”李地主指着王元儿狠厉地吩咐。
“是!”
婆子看了一眼王元儿,眼中闪过一丝怜悯,但碍于李地主在场,也只得硬下心肠,两人夺过她的剪子,反手一剪,将她拎了出去。
王元儿被打了一场,早已没了力气,此时就跟个破碎娃娃似的被拎去了柴房。
弟弟没了,她的弟弟没了。
为什么,家里不是有人看着的吗,为何还会掉进井里去?
怎么办,以后她怎么办啊?
“听说她弟弟掉井里死了,真是可怜。”
“这世间的可怜人多了去了,谁不是呢,唉,都是命!”
王元儿听着门外婆子的交谈声,蜷缩在柴房的一角,呜呜的哭出声,让人闻之心酸。
门外的婆子叹了一口气,真是可怜,可这又能怎样呢,自己不硬气,不就是这个下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