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腹黑毒女神医相公全文阅读

作者:墨十泗     腹黑毒女神医相公txt下载     腹黑毒女神医相公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061 你是他媳妇儿?(叔有话说,求戳)

    “阿暖姑娘!”也是冬暖故滑了脚的那一刻,司季夏似慌了神,与此同时想也未想便往上冲去,在冬暖故歪下身子就要栽倒下去的一刻抬手抱住了她!

    因为突然撞到身上的重力,司季夏急急往后倒退了几步,眼见着他脚步一滑就要滚滑下山去时,他抬脚钩住了方才他所站在旁的那株小树树干上,与此同时抱着冬暖故往旁侧了一步,紧着他迅速地将背后抵在小树树干上,借以稳住他已经打滑的脚步。

    因着他背部的这猛力一撞,小树树干被压着往后弯折了一个大弧度,也震得树上垂危危挂着的枯黄树叶扑啦啦地全落了下来,落了他们满身。

    “阿暖姑……”司季夏才一稳住脚步便紧蹙着眉心张口要问冬暖故有没有事,然他张口才说了三个字便倏地闭起了嘴,与此同时只见他耳根骤红,双颊也忽地浮上绯色,身子紧绷如琴弦,僵直如石头。

    只因此刻他的唇是贴在冬暖故的额头之上,如此距离,他能清楚地闻到她发间的清香,他这才发现此刻她是紧紧地贴在他身上,而他的手则是紧按住她的头。

    下一刻,司季夏像个惊慌失措的孩子似的忙移开了自己的手,一时间只觉他的手放下也不是抬起也不是,便那么定在了半空中,微微抿起唇,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冬暖故此刻紧贴在司季夏身上,她能清楚地感受得他飞快的心跳,只见她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这才抬起手撑在司季夏的肩膀上慢慢撑起身。

    她的手撑在司季夏的右肩上,司季夏眼里即刻有一抹阴霾扫过,那一瞬间他似想将冬暖故用力推开,然他终只是微微咬紧了下唇,双颊上的绯色骤退,被发白的面色取而代之。

    待得冬暖故离开他的身子站稳了脚步,才听得他极为不自在道:“阿暖姑娘可有事?可伤到哪儿?”

    冬暖故摇了摇头,看到他发白的面色时似想问什么,司季夏却已转身继续往山下走去了,不忘关心她道:“再往下阿暖姑娘还是当心些,莫摔了。”

    冬暖故嘴角又扬起了方才贴在司季夏怀里时的那抹得意的弧度,接着往下的路她自然不会再摔了,因为这样的路面她本就不放在眼里,方才她的脚之所以会打滑,完全是因为她想试试他,试试他会不会冲上前来拉她一把,若他这么做了,便证明他心里应当是不排斥她甚或可以说是真的关心她的。

    其实她心里根本不确定司季夏是否会上前拉她一把,而她所能假象的最高程度也就是他伸手来拉她一把,她万万没有想到他竟会上前来抱住她,以他自己的身体来保护她,他紧紧按着她的头,是怕万一滚滑下山时他能将她护在怀里让她受最少的伤害吧。

    冬暖故抬手抚抚自己的额头,她还记得方才他的唇贴着她额头的感觉,柔柔的,凉凉的,一种奇怪的感觉。

    真的是个温柔的男人呵,明明他自己就那么单薄无力,却还想着保护她。

    若是得这样的男人爱上,该是有幸的,而这个人,应该不会是她,若是她的话,他就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与她保持着距离。

    罢,她想这些做什么。

    前边的司季夏又停下脚步来等她了,冬暖故敛了敛心神,故作小心翼翼地跟了上去。

    过了这段难行的路段后一路往山下去便都不难走了,是以司季夏稍微加快了速度,好似赶着要去哪里似的,却也没有忘记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看起来娇娇小小的冬暖故,总还是会走了一段路后又停下来等她,就像怕她会走丢了一般。

    也果如司季夏所说,下山的路比上山的路近了许多,在天色还未暗之前他们便回到了水月县,回到镇子上时街上还有许多行人仍挺是热闹。

    在镇子里走了不大一会儿,冬暖故远远便瞧见了他们昨日开了客房的那间客栈,而司季夏却在这与客栈还距离远远时就停下了脚步,边抬手指向客栈的方向边对冬暖故道:“阿暖姑娘,前边便是昨日那家客栈了,阿暖姑娘可先回去歇歇,我还有事要办,便不同阿暖姑娘一同过去了,晚些时候再回去。”

    可谁知冬暖故并未有要独自先行回客栈的意思,而是静静地看着他摇了摇头,非但不走反是抬手抓住了司季夏的斗篷,司季夏则是默了默后才有些不确定道:“阿暖姑娘还要跟我一起去吗?”

    冬暖故觉得司季夏的脑子十分聪颖,至少她的每一个动作想要表达的意思他都能揣摩得准确,就算她不在他掌心写字他也能明白,倒真真省去她许多麻烦与不便。

    的确,她的意思的确是还要与他一起去而不是回客栈,她想看看他还要去哪儿要做什么事,抑或说她想看看他能容忍她一直跟着他的底限是什么,其实她还是不解,就连寂药后面那个厨房他都不喜她去,又为何会让她与他从南岭来到这水月县,甚至同意她陪他一起上山还带她见了那座坟冢。

    他若将她当做妻子,他这么做她便可理解,而他并不当她是他的妻子,这么做她实为不可理解。

    回答司季夏的依然是冬暖故点了点头,只见他似是迟疑了少顷终还是同意了,“那便晚些时候才回客栈用饭休息,阿暖姑娘若是饿了累了只能暂且忍忍了。”

    冬暖故只是微微一笑,示意不打紧,司季夏不再说什么,转身往镇子北边的方向去了。

    镇子不大,约莫走了两刻钟时间便见到了镇子外的郊地,而司季夏还有继续往前走的意思,他也不说话,冬暖故只能跟着,直至走到镇子最边沿能清楚地看到眼前的郊地上生长的是什么植物时司季夏才打住脚步,转了脚步走向旁处一溜儿的低矮泥房。

    这一溜儿泥房大约有二十来间,全是低低矮矮的,有些顶上盖着瓦片有些则是搭着稻草,只见矮房前的空地上有几个七八岁大穿着极为粗糙的孩子蹲在地上围成一个圈在玩着什么,有几间矮房地上的烟囱正冒出袅袅的炊烟。

    司季夏沿着这一溜儿矮房往里走,当他走过三四户人家时,那本是蹲在空地上玩耍的孩子们一齐大笑了一声后站起身哄闹着就要散开,其中一个八岁左右身穿破旧青布袄衣的男娃娃也是欢笑着就要跑往屋子后的郊地,出乎冬暖故意料的,司季夏在这时候开口了,对着那男娃娃唤了一声,“小豆子。”

    不同于寻日里同冬暖故说话时的态度语气,此时司季夏的声音里是带着浅浅笑意的,甚至带着温柔的味道,冬暖故看了他一眼后移眼去看那男娃娃。

    只见那男娃娃本是要冲出去的脚步在听到司季夏这一声唤时连忙收住了,而后一脸拧巴地转过头来看究竟是他在这个时候叫他,他们可是在比赛呢,不跑快些的话可就要输了。

    可就在男娃娃看到司季夏时,他脸上的拧巴顷刻间就被惊喜的表情所取代,随之见他拔开脚步就往司季夏这边冲来,脚步快得冲到了司季夏身上才停下了脚步,这时只见司季夏抬起手在男娃娃头发乱糟糟的脑袋上轻轻揉了揉,温和地笑道:“小豆子又长高了很多。”

    刚撞到司季夏身上的男娃娃本只是扬着脸定定地看着他,似在确定什么似的,在听到司季夏夸他长高后连忙一脸兴奋地蹦了起来,“平安大哥平安大哥!阿奶说平安大哥今天一定会来我还不相信呢!平安大哥真的来了!阿奶做了好多好多好吃的等着平安大哥来吃呢!”

    小豆子兀自兴奋地在司季夏面前又蹦又跳地说完还不等司季夏说什么便转身跑了,边跑边高兴地大声道:“我去告诉阿奶平安大哥来了!”

    然小豆子冲出去一小段距离后突然刹住脚步,随之回过头来定定看着冬暖故,然后眨眨眼又继续兴奋地往前跑去了。

    冬暖故看着小豆子的小背影,觉得他欢脱得像只鸟儿,因为司季夏的到来而开心得蹦跳得厉害。

    这孩子该是十分喜欢司季夏的吧,否则又怎会如此开心,而司季夏该是与这个孩子十分熟悉的,否则他不会露出他似乎深埋在心底的笑容。

    平安大哥?看来平安真的是他的名字。

    司季夏往前走了几步后发现冬暖故还未迈开脚步,便停下微微侧了身子看她,面上恢复了那副凉凉淡淡的表情,方才对小豆子的笑与温柔全然不见。

    就在冬暖故继续跟上他的脚步时,前边的低矮泥房里忽然急急走出来一个拄着拐杖的苍老妇人,只见她头发已然花白,脸上满是沟沟壑壑的深深皱纹,此刻她正面色激动地左右张望,拄着拐杖的手颤巍巍的,两条已经站不直的腿也在打着颤,少顷,她看见了司季夏,苍老的脸更显激动了,拄着拐杖就要往他这儿走来。

    司季夏这时大步走上前搀住了老妇,老妇忙用她那布满皱纹的老手抚抚司季夏的手背,一脸的激动慢慢地被高兴取代,这才咧开缺牙的嘴呵呵笑了,“平安来了,平安来了啊,阿婆还以为你今年不会来了。”

    “不会的莫阿婆。”司季夏没有老妇人的激动,只是温温和和地回了她一句,老妇人立刻像是吃了定心丸一般这才松开了他的手,却又再松开之后又紧紧抓住他的手,异常激动道,“来,平安,让阿婆看看你媳妇儿,小豆子那孩子乐呵呵地来告诉我说你这回带了媳妇儿来了,在哪儿呢哪儿呢?”

    老妇人的话让司季夏的脸瞬间红了,还不待他想好怎么回答,老妇人便自个儿注意到了站在他身后的冬暖故,忙松开了他的手笃着拐杖朝冬暖故走,激动得似乎连脸上的深深皱纹都在颤抖,眼角下垂的细细眼睛睁得老大,然嘴角眼里却是挂着满满的高兴,只差没像握着司季夏的手似的握住冬暖故的手,只颤巍巍高兴得连话都说不清道:“就,就是这个姑娘吧!?姑娘你是,你是平安的,的媳妇儿?”

    “莫阿婆,她……”司季夏脸红得已经到了脖子根,此刻看也不敢看冬暖故一眼,只紧蹙着眉心要和老妇人解释什么。

    冬暖故则是在他的话要说出来前微笑着对老妇人点了点头,他想要说什么,说不是么?

    老妇人看到冬暖故点头高兴得险些说不出话来,唇颤了半天才激动得说得出声音,“太好了太好了,啊啊,不不,不能在这里站着,快,快进屋坐着暖和。”

    老妇人说完,激动高兴得一时也顾不得什么了,一手拄着拐杖另一手竟是伸去拉冬暖故的手,拉着她就往那低矮的泥房里走,也还是不忘叫已经愣在了那儿的司季夏道:“平安也快些进来,阿婆做了你爱吃的豆腐酿。”

    司季夏还是没有动,只是怔怔地看着被老妇人拉着往房子里走去的冬暖故的背影,心跳得有些快。

    方才……她点头了吗?倘她没有点头,莫阿婆又岂会开心得拉住了她的手?

    她为何要点头,这里不是南岭郡不是青碧县不是羿王府,只要他与她都不说,没有几个人会认为他们是夫妻,没有人会知道她嫁给的是一个残废。

    她为何……要点头。

    司季夏的眼神渐渐变得低低沉沉,冬暖故没有听到他跟上来的脚步声,不由回头看了他一眼,正好对上司季夏正看着她的目光,她冲他扬了扬嘴角,浅浅笑了。

    那一记笑容就像冬日里的阳光,耀了司季夏的眼,也耀得他心跳蓦地加快,脸颊上堪堪褪下去的绯色又重新漫了上来,不愿再多想什么,他进了老妇人的家。

    屋子很小,灶房和厅子挤在一间,此刻又是挤了三个大人进来,让人觉得只要再进来一个人的话这个小屋就会被撑爆似的,屋顶也很矮,似乎只要稍稍踮脚抬起手就能触摸到房顶一般,屋里也很黑,一个三尺左右大小的方形窗户根本透不进多少光,屋墙很黑,桌椅板凳很是陈旧,是一个穷苦人家,许是因为有客人来的缘故,此刻天还未完全暗沉下去桌上便已点了油灯,即便火光瘦弱得只能照得清桌面这么一小块地方。

    然这样狭小贫苦的屋子却让冬暖故感觉到了前世从未体会过的温馨与热情,老妇人拉着她到桌边坐下后,小豆子立刻给她端来一碗热茶,两眼亮晶晶地看着她道:“阿嫂,这是我自己煮的甜茶,阿嫂喝喝看好不好喝。”

    “阿嫂”这个称呼让冬暖故正捧过茶碗的手微微晃了晃,司季夏才刚坐下惊得险些要重新站起身,竟是有些紧张地看着冬暖故,似乎担心她会因为这个称呼而推却了小豆子的好意,谁知冬暖故对小豆子笑了笑后捧起茶碗便喝了起来。

    茶碗有些脏,碗口的地方还有着几处缺口,直至冬暖故并未有丝毫迟疑地喝下碗里的热茶水时司季夏放在膝上的手还是微微握成拳的。

    她……不嫌弃吗,不嫌脏吗?

    “阿嫂,好不好喝好不好喝!?”小豆子一脸期待地等着冬暖故的答案,只见冬暖故依旧是微微笑着,点了点头,小豆子高兴得立刻拍起了小手,正在灶台边盛起锅里的菜的老妇人在这时斥了小豆子一声,“小豆子先别闹你阿嫂,来帮阿奶把菜端到桌上去。”

    “嗯嗯!来了!”小豆子很听话,连忙点了点头走到了老妇人身旁,司季夏也在这时站起身道,“莫阿婆,我帮你。”

    “平安大哥你别来!”小豆子赶紧走回了司季夏身边堵了他,然后拉拉他的斗篷,司季夏即刻会意地微微躬下身子,小豆子立刻垫了脚尖附到他耳畔小声道,“平安大哥坐着就好,不然阿奶会骂我的!”

    小豆子说完后硬是将司季夏从坐在冬暖故对面的位置挤到坐在她身侧,不忘满意地笑道:“嗯嗯!平安大哥就应该坐在阿嫂旁边的才是!”

    小豆子与老妇人丝毫不知这对于司季夏来说有多不自在,抑或说是有多紧张。

    老妇人与小豆子在灶台边忙,司季夏掩在斗篷下的手紧了松,松了又紧,终听到他淡淡道:“这顿饭,便留在这儿吃吧。”

    冬暖故点了点头并未拒绝,既是她自己一定要与他来这儿便不会接受不了什么,不过一顿饭而已,更何况这小小屋子里的人家对她这般热情,不过是环境差了些碗筷脏了些而已,莫不成他以为她会受不了这些小问题?呵呵,她可不是什么真正的千金大小姐,曾经她上山觅蛇时再差的环境都呆过,便是连生的东西都吃过,还没有什么硬性条件是恶劣简陋到让她接受不了的。

    再者,这可是他第一次愿与她共桌吃饭,在这莫阿婆及小豆子面前,他应该不会再捧着他那一份饭菜到旁屋或者到屋外去吃了吧?

    与她共桌吃饭很可怕还是她的模样长得让人吃着东西难以下咽竟让他如此排斥与她一起吃饭。

    小豆子很快就将他所谓的许多许多好菜捧到桌上来了,却也不过是五菜一汤而已,且还是只有两道肉菜,许是因为莫阿婆年老了的缘故,每一道菜烧得都有些焦黑,不过这完全不影响小豆子的食欲,反之是令他两眼放光垂涎欲滴,似乎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吃到过这么丰盛的饭菜了一般。

    不过小豆子捧了菜上桌后的第一件事不是坐到他的位置上,而是去拿碗筷,在碗里盛好了米饭后将碗筷一一摆到了冬暖故及司季夏面前,再摆老妇人的与他自己的,最后他才乐滋滋地坐到他的位置上。

    “来来,姑娘吃菜吃菜,家里贫寒也没有什么好的招待姑娘,还望姑娘莫要嫌弃。”老妇人一拿起筷子便一个劲儿地往冬暖故碗里夹菜,忽然又停了停筷子道,“看我老婆子,光顾着为平安高兴,都忘了问姑娘的名字,姑娘叫什么名字啊?”

    冬暖故只是微笑着静静地捧着堆满了菜的碗,她不能回答老妇人的问题,就算她会写字,看这个家的情况,这个莫阿婆也不会看得懂她写的什么,致使她转头看向坐在她身旁的司季夏。

    也就在冬暖故正要转头看向司季夏时他已经帮她回答了老妇人的问题:“莫阿婆唤她阿暖就好。”

    老妇人明显愣住了,颇为吃惊地看着冬暖故,她虽然老了却不表示她连脑子也糊涂了,她可是清楚地记得这个姑娘从方才开始就没开口说过话,就是连问她这个名字这个问题都是平安帮着她回答,这说明她……不会说话?

    不过老妇人的吃惊并未太久,而后又见她呵呵笑了,“阿暖啊,真是个好名字,好名字。”

    小豆子此刻正咕咚咕咚地大口喝着汤,他自然不会像莫阿婆那般想问题,他只是觉得这个阿嫂可能是不喜欢说话而已,而后他看到司季夏身上还披着斗篷,不由道:“平安大哥你怎么到了屋里还披着这个斗篷呢,怪不方便的,要不要我帮你解下来啊?”

    “不用了,倒也没什么不方便。”司季夏微微摇了摇头。

    小豆子哦了一声表示他明白了,然后也像老妇人给冬暖故夹菜那样给司季夏碗里夹菜,边夹边乐道:“平安大哥吃这个吃这个,豆腐酿,阿奶说你最喜欢吃这个了,所以阿奶做了好多!”

    “小豆子不用给我夹,我自己来就好。”小豆子像没有听到他说什么似的,还是一个劲儿地给他碗里夹菜,待他夹到司季夏的碗里再也装不下了时候,他才发现司季夏居然还没有开始动筷,不由又问了,“平安大哥怎么不吃?平安大哥快吃啊,可好吃了。”

    老妇人也不解,一脸慈祥又关心地看着他道:“平安怎么不吃?是不是身子又有哪儿不舒服了?来让阿婆看看。”

    老妇人说着就要站起来过来看司季夏,使得司季夏忙拿起了筷子,“我没事,莫阿婆不用担心我,这就吃。”

    老妇人眼里有不相信,睁着满是关心的眼睛定定看着他,直到看着他拿起筷子夹了菜放进嘴里吃起来她才安下心,随后又呵呵笑道:“别光着吃菜,不顶饱饿得快,饭也多吃些。”

    老妇人关心的絮絮叨叨就像一个慈祥的亲人,让冬暖故觉得这儿有家一般的温暖。

    司季夏应了声,继而见他动作十分缓慢地躬下了脖子去凑近摆在桌边他那只装满了饭菜的碗。

    桌子有些矮,使得他将上身都弓了下去才凑得到碗边,像个刚会自己吃饭的小儿一般只会躬身去凑碗而不会将碗捧到嘴边,只见他迅速地扒了一口饭又坐直了身子,继续夹着碗里的菜来吃。

    小豆子与老妇人像是见惯了司季夏这般吃饭的模样,并未觉得有何奇怪有何不妥,小豆子还是开心地吃得满嘴油,老妇人则是一脸慈爱地看着司季夏吃东西的模样,唯有冬暖故微微怔住了。

    也是那一刻,冬暖故终于知道司季夏为何不愿与她共桌吃饭,因为他吃饭的模样并不好看甚至说是不雅的,他需要将上身半躬下,将嘴凑到碗边才能吃得到碗里的米饭,他不可能像健全的人一般一手捧起碗一手拿着筷子。

    没有谁愿意在别人面前曝露自己的短处,更何况是残缺的身子。

    直到这顿饭结束,司季夏碗里的饭都未动上几口。

    司季夏执意要帮老妇人收拾桌子,老妇人则是一再拒绝,道是他一年就来这么一回岂有还让他收拾碗筷的道理,是以唤了他道旁屋去,道是有话要和他说。

    冬暖故见着小豆子一个小娃娃既忙着收拾碗筷又忙着擦桌扫地还要忙着清理灶台,默了默后拿过装了碗筷的那只木盆,从灶台上的锅里舀了半瓢热水再从灶台旁的水缸里舀了瓢冷水,便捧着木盆往屋外去了,小豆子本是不要她做,然不管他怎么说他这个阿嫂都没有要把木盆放下的意思,于是他只能想着快些忙完自己的活儿去帮阿嫂洗碗,省得阿奶出来该是骂他了。

    冬暖故将碗筷洗净回到低矮的小屋里时,司季夏也正好从旁屋出来,老妇人自然是看到了冬暖故手里捧着的木盆了,于是小豆子自然就免不了老妇人的一顿骂。

    司季夏并未在老妇人的家里久留,他从旁屋出来后只是与小豆子说了几句话后就要走了,老妇人眼里虽然有不舍却没有留他,唯有小豆子拉着他的斗篷不舍道:“平安大哥这就要走了吗?”

    “是的小豆子,平安大哥这就走了。”司季夏温和地揉揉小豆子的脑袋。

    小豆子在这时吸了吸鼻子,用带了点哭腔的声音道:“那平安阿哥什么时候还会再来,明年吗?”

    “嗯,明年来。”司季夏声音也是温温和和的,“小豆子好生跟夫子学书,平日里多帮阿婆做些活。”

    “嗯嗯!”小豆子用力点了点头,抹了抹鼻子又笑了起来,“那平安大哥明年一定也要记得来啊!”

    “会的。”司季夏浅浅一笑。

    小豆子又转头看向冬暖故,两眼亮亮道:“那明年阿嫂也还会跟平安大哥一起来吗?”

    小豆子对这个长得漂漂亮亮却愿意帮他洗碗的阿嫂十分有好感十分喜欢,只见冬暖故浅笑着点了点头,接着便见小豆子拉了拉冬暖故的袖子,冬暖故知道他是想与她说悄悄话,于是便俯下了身来,小豆子立刻凑到她耳边对她悄悄道:“阿嫂要对平安大哥好一点哦,平安大哥很好很好的,平安大哥也一定会对阿嫂很好很好的!”

    冬暖故嘴角笑扬起的弧度更高了,再次对小豆子点了点头,小豆子笑着跑开了,老妇人在旁催了他们道:“快些回吧,天黑了路不好走,回吧。”

    “嗯。”司季夏应了声,“莫阿婆也回屋了吧,莫用送。”

    “哎哎,知道你是心疼我这双老寒腿,没事的,我不送,就在这儿看看你们。”老妇人眼里有浓浓的不舍,便是连声音都有些哽了。

    司季夏在老妇人不舍的目光中转了身,渐渐走离她的视线。

    “莫阿婆没有儿女,小豆子是她捡来的孙儿。”在离开老妇人的视线后司季夏向冬暖故说了几句话,“莫阿婆照顾过我很长一段时日,我每年来会给她些银钱,勉强够她和小豆子过日子,多的我也给不起。”

    司季夏说到这便不再继续往下说什么了,每见到什么事什么人他都会与冬暖故解释几句,却也仅仅是几句让她知晓那是什么人而已,从不会与她深入地说什么,冬暖故也只是听,从不问一句。

    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就是这样,浅淡的,再没有更深一层。

    天色将暗未暗,还能看得清道路,行人已都归家,街上的铺子正在打烊,路边的摊贩正在收拾着自己的摊子,有些摊贩已经收拾好包着或用板车推着自己的货物走了,并不算宽的街道显得冷清又萧瑟。

    这时的风更大了些,卷起路面上的尘泥,吹得人头发飞扬。

    渐渐的,路边的小摊及铺子都已收得差不多了,却有一个老妪还坐在一株疙瘩老雕下还丝毫没有要收摊的意思,她的摊子就是一个大竹筐,竹筐上摆着一只簸箕,簸箕上铺着一张藏蓝色的方形棉布,棉布上摆着的是姑娘妇人家的簪花首饰,只不过她这首饰很是特别,非金非银也非玉,不论镯子簪子还是耳坠子,全都是木雕的,虽不名贵,却精致漂亮,使得冬暖故的脚步在这小小的竹筐摊子前停住了。

    坐在疙瘩树下头上裹着棉巾御寒的老妪见着摊子前有人驻足忙站起身,见着冬暖故伸手拿起一支雕刻成冬茶梅模样的花簪时笑呵呵地解释道:“姑娘喜欢这支茶梅花簪?呵呵,这是我家那口子自己削的桃木自己雕刻的,他做这个做了三十年了,手艺还算不错的,只不过这样木雕的簪子有些上不了台面,姑娘若是瞧得上可不妨捎上一支,不往头上簪倒也可以摆在妆台上当做看看用。”

    卷过街道来的寒风愈来愈大,吹得老妪裹在头上的棉巾飞开了大半,只见她忙将棉巾扯回来重新裹好,冬暖故这才发现她一张满是褶子的老脸已经在寒风中冻出了一片一片厚厚的疤,那双枯槁的老手手背也亦然。

    冬暖故忽然想到了六娘,于是又伸手拿起了一只镯子,老妪在看到她再拿起镯子时有些惊讶,似乎不相信这样一个看起来像千金小姐般的姑娘会多看她这上不了台面东西几眼,这便使得她有些紧张,虽然她觉得她这些东西配不上这个漂亮得好像仙子一般的姑娘,但她又是希望这个姑娘会买下一支簪子或是一支镯子,她从早上天还是蒙蒙亮时便到这儿坐着了,她在这儿坐了整整三天都没有卖出一件东西,倘这姑娘能买下其中一样东西,她和家里瘸了腿的那口子今夜便有得东西吃了,不然的话……

    镯子也是用桃木雕的,上面的花纹也是冬茶梅,只不过簪子上的茶梅是绽放得正艳,而镯子上的茶梅则是含苞待放,莫说是镯子打磨得光光整整毫不磨手摸起来好像有了一些年岁的好镯子般,便是雕工都精细得栩栩如生,并未刷任何颜色而是保持着桃木本身的颜色,稍稍凑近鼻尖闻还能闻到桃木那股特殊的香味,令人一眼看上便觉喜欢。

    似乎……还有一双耳坠子?

    冬暖故第三次伸手,拿起了一副耳坠子,竟也是冬茶梅,这副耳坠子倒十分特别,两边竟不是一样的,一边是茶梅花蕾,一边则是已经开放了的花儿,手艺精得竟是连花蕊花托都雕了出来。

    老妪见她拿起了这三样东西,笑得眼睛快眯成了一条缝儿,又解释道:“姑娘眼光顶好,一眼便看中了这三件东西,我家那口子刻成套儿的东西也就只有这一套而已,只是喜欢这些东西的姑娘家少,它们就一直搁在这摊子上,难免沾了些灰尘,姑娘……你是要这三样东西吗?还是……只要簪子?”

    冬暖故倒是十分中意这三件东西,然她抬手去摸自己的腰带时发现昨日她随司季夏出来时只带了那只蛇状的银指环而没有带银钱,银钱都放在客栈客房里的包袱里了,想着要写字给老妪看问她能不能等她一会儿她回了客栈拿银钱马上就来,可她看着老妪那双枯槁的老手便知就算她写了字老妪也看不懂,心中顿生一种忍痛割爱的感觉。

    老妪期盼的目光在冬暖故慢慢垂下手时灰败了起来。

    “阿暖姑娘,怎么了?”就在老妪失望冬暖故也失望的一刹那,司季夏那凉凉淡淡的声音在她身旁传了来,顿时她与老妪两人不约而同地抬头看向他,使得司季夏一时间很是莫名其妙。

    从小豆子家那低矮的泥房出来之后,司季夏的脚步有些快,似有心事般只顾着往前走而不再像在上山下山时一般会时不时停下看身后的冬暖故有没有跟上,以致方才冬暖故在老妪的小摊前停留老半晌他也没有察觉,待他察觉到他应该停下等她时转身却不见了她的身影,忙折返往回走,直到看到她停在疙瘩老树下的身影时才稍稍舒了口气,走近了才发现使得她停下脚步的是一个卖木雕首饰的小小摊子,而她正要将拿在手里的镯子簪子放回摊子上去。

    冬暖故在看到司季夏时心里是高兴的,这才忽然想起她还有一个“丈夫”,不知她这个“丈夫”手里是否带了银钱,又是否够愿意帮她买下这三样东西,无妨,先试问问他。

    冬暖故拿着手中的三件首饰正要朝司季夏比划她心里的想法,司季夏却在这时问她道:“阿暖姑娘可是喜欢这三件首饰?”

    冬暖故正抬起到半的手顿住了,定定看了司季夏的眉眼少顷后笑着点了点头,随之便见司季夏向老妪问道:“请问老人家,这三件首饰一起怎么卖?”

    老妪似是没有想到会有人在她这个小小的摊子上一买就买上三件东西,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而后才颇为紧张道:“这位相公,这三件首饰是一套儿的,比,比较贵些,要一百个铜子。”

    司季夏并未有迟疑,从腰间取出一块小小的碎银递给老妪,客气道:“老人家看这个可够?”

    老妪活了几十年哪里见过多少回银子,甫一见到这碎银竟是有些不敢接,反是紧张道:“这位相公,老妇这辈子也没见过多少回银子,这这……会不会多了?”

    “多也只是多几个铜子而已,老人家放心拿就是。”老妪还是不敢伸手来接,司季夏便将小碎银放到了摊面上,“天黑了,老人家快些回家去吧,莫让家里人久等了。”

    司季夏说完,看向了冬暖故,“走吧阿暖姑娘,天色不早了,早些回客栈歇下吧。”

    路旁的酒肆客栈已经开始掌灯,天色完全暗了下来。

    冬暖故手里拿着那三件首饰,转头看一眼司季夏的背影,大步走上去站到了他面前,司季夏有些错愕,却还是打住脚步不解地看着冬暖故,“阿暖姑娘?”

    在冬暖故眼里,她似乎总能让他错愕。

    只见冬暖故将自己头上的风帽掀开,露出她头上那已经盘起的妇人发髻,而后将她手中的茶梅花木簪往司季夏面前递来。

    夜风将她鬓边细碎的发丝吹得散乱,路旁酒肆客栈里的火光映在她国色的面容上明明晃晃朦朦胧胧,司季夏的身子绷得有些直,却是迟迟没有接过冬暖故递过来的茶梅花簪。

    ------题外话------

    有没有姑娘看懂小屋里木牌上的“平安”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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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2 阿暖姑娘,我的手很脏

    司季夏的身子绷得有些直,却是迟迟没有接过冬暖故递过来的茶梅花簪。

    冬暖故只是含着浅浅笑意看着他,不急也不解释什么,她相信司季夏知道她想表达的是什么。

    寒凉的风从两人之间卷过,良久良久,司季夏都没有抬手,久到冬暖故以为他不会把手抬起来更不会接过她手里的花簪,也罢,似乎是她看得起她自己了。

    冬暖故不恼也不伤悲,作势就要收回手,却也在那一刻,司季夏抬起手握住了她手里的茶梅花簪,冬暖故看着他的眼睛,能清楚地感受得到他的手有些微的颤抖,然冬暖故却是笑得嘴角更上扬了些,松开手的同时微微垂下了头。

    司季夏将那支茶梅花簪簪进了她的发髻间。

    从路旁酒肆客栈里打出来的光将他们的身影扯成了无数对也有些朦胧,却有其中一对影子重叠在了一起。

    “好了。”司季夏有些失神地看着发髻上的那支茶梅花簪,眼神有些迷离,似乎心事重重,半晌过后才轻轻道了一句。

    冬暖故重新抬起头时司季夏已经慌乱地别开了眼,冬暖故不知他是不愿多看她一眼还是不敢多看她一眼,总之他每一次在触及她目光的时候都会很快别开眼,从不会与她的目光有长些的交接,只听他还有些不自然道:“很好看。”

    冬暖故倒不介意他说的究竟是真话还是假话,因为他根本就没有多瞧她一眼又怎会知究竟是好看还是不好看,她在意的是他终是抬手替她将花簪簪到了头上,迟疑却温柔的动作。

    她喜欢他的温柔,尽管不是出自真心实意。

    路旁无人,夜色很暗,没有人看到这一幕,也没有人注意到司季夏绯红的脸颊,便是连冬暖故都没有注意到。

    替冬暖故将花簪簪上后司季夏重新迈开了脚步,然这一次他竟没有将冬暖故甩在身后而他自己则在前边走着,这一次,他与她并肩而行。

    冬暖故觉得有些奇怪,却什么也没问,只是垂眸看着自己掌心里的木刻镯子与那一副茶梅木雕耳坠,想着真是精湛的手艺,她见过的金玉饰品数不胜数,还从没有哪一样能得到她的钟爱,而这三件低廉的东西倒是让她十分喜欢。

    走着走着,天色已经变得浓黑浓黑,只要再走半刻钟就会走到客栈,途经一处静寂无人唯有路旁一户人家大门前挂着两盏风灯的漆黑路段时,从不会与冬暖故多说一句话的司季夏声音有些沉地开口了,“阿暖姑娘,我……会些医术。”

    嗯?冬暖故侧头微昂起头看向司季夏,司季夏却是没有看她,目光依旧直视着前方,若非他方才唤了她,冬暖故险些要以为他不是在与她说话,会些医术,然后呢?为何突然与她说到这个?

    “我……”司季夏又张了张嘴,却显有些迟疑,稍后倏地停下了脚步,与此同时转头看向冬暖故,眸光沉沉道,“回去之后,我帮阿暖姑娘看嗓子吧。”

    看嗓子……?这一次换冬暖故怔住了,在她这个身子的记忆里,从没有人想过要帮她看嗓子,便是连这个身子的母亲冬凌画都只带她去看过一次大夫,大夫说没得治,她便再也没有找过任何一个大夫了,在所有人眼里,她哑了就是哑了,一辈子都是哑的,从没有人想过她会开口说话,更从没有人想知道她的声音究竟是怎样的。

    旁人从来都是嘲笑或者可惜她是一个哑巴,便是连她自己都没有想过会有谁会想要帮她看嗓子治嗓子,而此刻,竟真的有人这么对她说了,说帮她看嗓子。

    而这个人,只是她名义上的“丈夫”而已,从不与她多说一句话更是看也不会多看她一眼的“丈夫”,现下,他竟跟她说要帮她看嗓子,这如何令她不诧异?

    除了诧异之外,冬暖故还是高兴的,因为司季夏的温柔,也因为他对她的主动交谈,不管他是否有能力有本事治好她的“哑病”。

    冬暖故也停下了脚步,迎着司季夏在夜色中低沉得看不大清的目光,笑得眉眼弯如夜空中的月牙儿,稍稍用力地点了点头。

    这一次,司季夏没有避开她的视线也没有匆忙别开眼,反是凝视着她美如星辰的眼眸,也微微扬起了嘴角,轻轻笑了起来,点了点头。

    他不是没有想过要帮她看嗓子这个问题,她是个好姑娘,不管她出于任何理由或者任何目的嫁给他,单单她愿意嫁给他肯嫁给他这一点就值得他为她治嗓子,她甚至还为他备了新被褥订了新衣裳,这是他从来没有想过的,尽管她没有对他说过关于她的任何一件事。

    他也不是没有想过要查她,查她嫁给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却终是作罢,这是第一次有人愿意靠近他不嫌弃他,他想试着相信。

    他想为她治嗓子,却迟迟不知如何开口才好,若非方才在莫阿婆家里她唤他到屋里说的话,只怕他不知他究竟何时才有勇气对她把这句话说出口。

    当时莫阿婆笑呵呵地指着他领上的围巾问,这是阿暖给你做的吧?这领新斗篷也是她给你做的吧?

    他只觉诧异,面上还有些烫,问莫阿婆是怎么看得出来的。

    莫阿婆笑得更乐呵了说,往些年他来的时候都是穿的旧衣裳,可从没见他穿过一次新衣,这一回却是穿的新衣,她不信是他自个儿去铺子里裁买的,定是他的媳妇儿给他准备的。

    他不说话,耳根却是烧得有些厉害,只听莫阿婆又说,她虽然见过的人不多,但是她活了几十年,看得出阿暖是个好姑娘,看得出她会好好待他,他也应当好好待她才是。

    莫阿婆还说,他为何不帮阿暖看看嗓子,他连阿婆的眼睛都医得好,一定也能治得好阿暖的嗓子的,治好了阿暖的嗓子就有人与他说话了,日子也会开心些才是。

    莫阿婆甚至还笑他说心里一定也想听听阿暖的声音的是不是,当时他的心跳得异常飞快。

    他确实……也这么想过,想象她若是能张口说话,声音会是怎样的?

    莫阿婆还有一句话如敲在他的心尖一般,倘他治好了她的嗓子,平日里就会有人与他说话了。

    的确,他的寂药太冷清太冷清,有时他也会想若是有个人日日与他说话会是如何,他会不会像莫阿婆所说的,开心些?

    这些都是他从没有想过或者说不敢想的,因为他从来就没有想过会有哪个姑娘会嫁给他,他觉得他这一生会孤独终老,就算有王上的旨意在上头压着大抵也不会找的着一个会嫁给他的姑娘,却不想出现了一个她。

    为她治嗓子吧,就算治好了嗓子后她不与他说话或者终有一天她会不与他一起生活,至少她也能更好地过日子。

    这是冬暖故第一次看到司季夏对她笑,不像上一次在寂药里时他不经意露出的笑,而是真真正正地面看着她的眼睛轻扬起嘴角,笑容很浅,冬暖故还是清楚地看到了他嘴角边的两个小梨涡,浅浅的,却是温柔的。

    冬暖故看得有些出神了,是以她没有注意到在她身后有一道银白的寒芒乍起,朝她的背部疾射而来!

    是一支弩箭!正划开暗沉的夜色向冬暖故飞来,速度很快,似这一箭就想要她毙命。

    冬暖故没有察觉,却不表示司季夏也没有察觉,只见他眸光骤然一冷,但又不想吓着冬暖故,是以他迅速抬手环住她的肩飞快地往旁侧身,那支本欲取冬暖故背心的弩箭便擦着司季夏的左臂而过,瞬间划开了他的斗篷及袖管,在他左臂上划开了一道深深的血口子!

    司季夏这突然的举动还未让冬暖故来得及反应便看到一支箭簇泛着寒白冷光的弩箭划着他的手臂而过,她就被他搂在臂弯了,她甚至能闻到弩箭划过他手臂时带起的一股血腥味。

    冬暖故微微睁大了眼,盯着他被弩箭划开口子的左臂,眼眸瞬间结满寒霜,他受伤了!?

    护得冬暖故安然无恙后司季夏忙将她松开,然还不待他们呼上一口气,第二道白芒自他面前直取他面门而来!

    从箭簇突然疾射而来到第二道白芒出现仿佛电光火石间的事情,冬暖故想要抬手到腰间拿出她的那只蛇状银指环已经来不及,她只来得及去扯司季夏的手臂,似要将他拉离这危险一般。

    然司季夏纹丝不动,冬暖故根本扯不动他分毫,丝毫不像一个身体瘦弱又羸弱的人。

    那带着杀意的锋利白芒已到眼前——

    心中从未有过紧张不安乃至害怕之感的冬暖故这一刻只觉她的心就要跳到了嗓子眼,而那杀意已全然逼近,她抓着司季夏手臂的手收紧得好似要勒进他的皮肉里。

    “平安!”这一刻,冬暖故忘了她是一个哑巴,竟还紧张得作势就要抱住他身子欲将他往旁压倒,可她只来得及看到司季夏在听到她声音的那一刻微微睁大了眼眸,尽是震惊。

    也是那一刻,那道带着杀意的白芒在只差一分就要刺破司季夏咽喉的地方定格住了。

    那是一把锋利的长剑,而将长剑定格住的,竟是司季夏的手!

    只见此刻的他眉眼冷冽,全然没有了平日里的凉淡,有的只有一股冰冷如霜的寒意,他肩上的斗篷在陡起的夜风中猎猎而飞,他徒手抓住他咽喉前的利剑,明明不觉他用了多少力道,却见另一端那握着长剑剑柄的蒙面黑衣人似已使出了浑身的力道要将这剑尖刺入他的咽喉。

    莫说此刻能在司季夏脸上看到震惊与吃力的神色,便是连丝毫痛楚也在他面上寻不到,甚至他的眉心拧也未拧过一下,哪怕微微的,也没有,好似他感觉不到剑刃割破他掌心传来的痛感一般。

    他的面色始终是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的,与寻日里的他判若两人。

    那拿着长剑的黑衣人显然是震惊了,还有那正从周围黑暗里掠出来的五名黑衣人也震惊得愣住了,似乎没有任何人想得到司季夏竟能徒手握住那锋利的剑刃并且还让那个黑衣人无法掌控自己手中的剑,包括冬暖故。

    莫说来袭的黑衣人是震惊的,便是冬暖故都震惊了,她万万没有想到,司季夏,竟然会武功,倘他没有武功,不会在方才那千钧一发之际不费吹灰之力就徒手接住了那满带杀意的利剑剑刃。

    腥红的血顺着剑刃蜿蜒,滴滴而落,然他却没有松开剑刃的意思,只是眸光冷冷地扫了周围的黑衣人一眼,最后看向执剑站在他对面还不放弃使力的黑衣人,口吻极淡极淡道:“你们受谁指使来取阿暖的命?”

    方才的弩箭是直取阿暖姑娘的背心而来,这紧随而来的长剑想来本应不会出现,是在他发现那弩箭抱着她避开危险之后才会想取他性命,反正他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残废,想来应该很好对付,这应该是他们心中所想的。

    “想知道?”执剑黑衣人仍未将司季夏放在眼里,口气轻蔑之至,昂头冷笑了一声,语气变得狠毒道,“先在我们兄弟几人的剑下留得命再来问!”

    “是吗?”只听司季夏面无表情地淡淡反问一声,与此同时只见他抓着剑刃的手微微一旋,那握着剑柄的黑衣人就像收到了什么极强的剑气攻击一般,握着剑柄的手突地被一股来自剑身的气弹开,竟还震得他往后倒退了几步才稳住脚步,可见这股冲撞他的气劲有多大多强。

    黑衣人这次皆又纷纷震惊住了,司季夏却是面色变也不变,好似在做一件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事情一般,只见他将手中那已经脱离黑衣人握控的长剑轻轻往空中一抛,长剑落下时他稳稳握住了剑柄,然他却没有将剑尖指向周围的黑衣人,而是将剑尖指向地面。

    血依然从他的掌心溢出,流过剑柄顺着剑身滑落而下,在满是尘土的地上凝成了一小滩。

    只见几名黑衣人面面相觑,似在迟疑着要不要上,那个女人不是说这个男人不难对付,难对付的是他身边的那个女人吗!?怎么事实相差这么大!?

    就在几名黑衣人迟疑着要不要上时,只听那丢了面子的黑衣人喊了一声道:“弟兄们一块儿上,还怕了一个残废不成!?”

    这人一声吼,瞬间把其余黑衣人的胆气都给吼了回来,提剑就朝司季夏攻来。

    司季夏只是迅速往冬暖故面前移了脚步,把她护在身后,也将她的视线隔绝,是以冬暖故在他身后迅速将银指环套到食指上,她可以没有武功帮不了忙,但她绝不可以成为累赘,面对危险从来只有她在前出手,可还从没有过成为累赘的道理。

    想取她的命,可没这么简单。

    可当冬暖故才将银指环套在食指上走出司季夏给她撑起的安全背影时,堪堪才乍起的刀剑碰撞声便戛然而止,方才还趾高气扬的黑衣人尽数面对着司季夏拄着剑单膝跪地,另一只手皆死死按着自己的心口,满脸痛苦状。

    司季夏慢慢垂下手中的剑,冬暖故再一次被眼前所见微微怔住了,微蹙眉心紧紧盯着司季夏,似要将他看穿一般。

    才这么短短的时间,他竟就对付完了六个人,是她小瞧了他,还是他实在是深藏不露?

    周遭已安全,司季夏没有再拦身在冬暖故面前,亦没有看她一眼,只是提着剑慢慢走向方才对他出言不逊的黑衣人,垂眸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仍旧面无表情,“现在可以说了吗?你们受谁指使,为何想要取阿暖的命?”

    “呵,呵呵呵!”谁知那黑衣人非但不害怕反是冷冷笑了起来,明明一脸痛苦却仍用一副无所谓态度的眼神盯着司季夏,“无可奉告!干这一行的就没想过次次都能有来有回!我们既拿了别人的钱财就要保守别人的秘密,怕死就不会来干这一行!”

    “是吗?”司季夏又是淡淡反问一句,也没想着还要听他的答案,只似自言自语般道,“你不说我也有办法知道,敬你们都还是条汉子,今次便放了你们一命。”

    几名黑衣人似不相信司季夏说的话一般,纷纷震惊地抬头看向他,满眼的不可自信,竟是震惊得磕磕巴巴道:“你你你,你说什么!?说放了我们!?”

    “嗯。”司季夏微微点了点头,冬暖故将眉心蹙得更紧,她还从没见过有谁这么大方,竟能问也不多问一句便将前一刻还想杀了自己的人放走。

    不过冬暖故只是在旁看着,没有干涉司季夏的意思,尽管这一件事似乎是因她而起,尽管她还是猜不透他的心思与想法。

    黑衣人仍旧处于震惊状态,还是不能相信司季夏会这么简单就放过他们,只见司季夏将手中的剑放下,随之从怀里取出一支黑色的小瓷瓶,将瓷瓶里的漆黑小药丸一一弹进他们喉咙里,顿时几名黑衣人纷纷青白了脸,只听司季夏声音低沉得似在蛊惑一般道:“不会要你们命的东西,都睡一会儿吧,醒来之后你们还会好好地活着,睡吧。”

    司季夏边道边见方才还精神十足的黑衣人们立刻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待他话音落,他们竟全都合眼倒地睡了过去,呼吸平稳,没有丝毫异样。

    这时司季夏才转身看向一直站在他身后静静看着他的冬暖故,边将头上的风帽拉好边淡淡道:“他们只是为钱财卖命,饶他们一命希望阿暖姑娘不会介意,至于雇主,我会查到,不会再有事了,回客栈吧。”

    冬暖故没有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走到了他身侧,他这才与她一起并排着客栈的方向走。

    他没有问她关于她会说话的问题。

    她也没有问他关于他会武功的问题。

    他们更没有谈及方才发生的事情。

    他们只是沉默着静静地走着,明明并肩而行,却像两个陌生人。

    他们回到客栈时一楼大厅里只有最里边一张桌子有几个男人在喝酒,店家在打酒,小二不见影儿,店家见着司季夏忙迎了上来,笑得和善道:“客官回来啦?要不要用晚饭啊?”

    店家才问完话便瞧见他左臂上的伤,忙惊讶地问道:“呀,客官,您受伤了!?”

    司季夏却是不答他的话,只沉声道:“店家,今日可有人退客房?”

    “有的有的。”掌柜的忙点点头。

    “开一间。”司季夏说道,掌柜的又像昨日那样一脸为难,“可是客官,今儿退的都是下房,您要?”

    “无妨。”

    “好勒,这就给客官开。”掌柜的边说边从柜台下拿出一盏油灯来点上,而后将司季夏往后院的方向领,“客官跟我来。”

    司季夏在随店家走往后院前对冬暖故态度淡淡道:“走了一天,阿暖定是累了,快上楼回屋歇着吧,若是有什么事再下来唤我。”

    冬暖故不动,司季夏便也不走,直到她上了楼,司季夏确定了她回屋后才跟店家往后院走。

    所谓的下房就是一排泥瓦房,旁边就是马厩,屋子只有四尺见方,只容得下一张单人小床,除了一张床之外再也摆不下其他东西,屋顶很矮,屋里没有窗,屋子里还有一股霉味,好似许久没有人睡过了似的,连空气都显得湿冷湿冷的。

    司季夏并不介意,进了屋便将肩上的包袱放到了床上,这让本还忐忑今夜要少赚几个铜子的掌柜安下了心来,掀开床上铺着的都有些发黑了的被褥一角,把手中的油灯放到了床角处,这才呵呵笑道:“客官好生休息,有什么需要再到前边找我啊。”

    “店家请慢。”司季夏在店家转身就要走出这间潮湿阴冷的屋子时唤住了他,店家转过头,“客官还有何事?”

    司季夏本是已经抬手摸向了腰间,却又忽然垂下了手,对店家客气道:“劳店家稍后给我送一盆热水过来,也给住在楼上那位姑娘提几桶热水让她泡个澡,方便的话再给我拿一块干净的棉布,所需银钱明儿一早再一起给店家结,若是店家有所不便我也可以现在给店家结了。”

    “这倒不必这倒不必。”店家连忙摆了摆手,并非是难说话的人,反是理解地笑道,“明儿结就明儿结,没啥子大不了的,客官只管先休息好就是,我这就吩咐小虎子给客官打水来,至于干净的棉布,我需要找找。”

    “多谢店家了。”司季夏的口气依旧是客客气气的,他这样的态度让店家想让他现在就把银钱给结了都不好意思。

    只见店家出了司季夏所在的下房后深深吐了一口气又深深吸了一口气,好似那屋子里的空气难闻得让他不敢多吸几口一般。

    待店家回到前边大堂吩咐了小二哥小虎子给司季夏以及冬暖故烧热水提去,正要往楼上走去给司季夏找干净的棉布时,冬暖故从楼上走了下来,店家见着她忙问:“姑娘可是有事啊?”

    冬暖故看到柜台上有纸笔,便走了过去,抬手指指台面上的纸笔,店家看看她又看看他记账用的纸笔,反复看了三次后才疑惑道:“姑娘是想用这纸笔?”

    冬暖故微微点了点头,掌柜忙笑道:“用吧用吧,不要紧。”

    于是冬暖故提起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后将本子往店家面前移了移,掌柜的看了一眼,问道:“姑娘要找医馆?”

    冬暖故又点了点头,掌柜的倒是热心,立刻走出客栈大门给她指路,“姑娘沿着这条路直走,到前边第二个岔路口往左拐就是,那儿就有一家医馆,很近的,只是不知道这个时刻关门了没有。”

    冬暖故对店家笑了笑以示感谢,便照着他指的路往前去了,店家看着她的背影片刻,才微微摇了摇头,嘴里自言自语现在的小夫妻可还真是挺奇怪的。

    冬暖故并未去多久,不过一刻多点钟的时间便回到了客栈,手里拿着一个纸包,并未上楼,而是径自往后院的方向去了。

    后院里黑漆漆的,只有马厩的马棚下挂着一盏破破烂烂的风灯,哪里像有客房有人住的样子,唯见着马厩里有小虎子正在给马喂干草,边喂边还和那些匹马对话。

    冬暖故微微蹙起了眉,正要转身回前堂问店家司季夏所住的下房究竟在何处,马厩里的小虎子正巧喂完了马正走出来,一抬头便见到了站在门边的冬暖故,忙飞快地跑到她面前,一脸热情地问她道:“小娘子是不是来找你家相公啊?他就住那儿呢,马厩旁那排房子从南边数的第二间。”

    小虎子的热情完全是因为他觉得冬暖故实在太漂亮太好看,想多与她说几句话多饱几眼的眼福而已,倒完全没有什么龌龊的非分之想。

    小虎子边说边往马厩旁的那一排屋子指去,冬暖故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这才发现原来马厩旁还有一排屋子,因为天色太黑,她方才竟是没有注意到,只听小虎子又道:“是不是天太黑了姑娘瞧不见路啊?没事没事,马厩那儿有灯,我给姑娘拿过来给姑娘照照路。”

    小虎子说着就要往马厩那儿跑,忽然听到前厅传来店家大声唤他的声音,使得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抱歉地看着冬暖故,“不好意思啊小娘子,掌柜的叫我呢,我得到前边忙去了,姑娘要是真看不清路的话就可以去拿马厩的那盏灯来用用,用完记得再挂回去就是。”

    掌柜的喊声又响起来了,小虎子不敢再多和冬暖故说话,连忙跑道前边去了。

    冬暖故只是看了马厩棚下在夜风中摇摇晃晃的破烂风灯,并未走过去拿,而是直接朝方才小虎子所指的马厩旁的一溜儿矮房走了过去。

    努力在夜色中辨清眼前物事,冬暖故在自南边数的第二道黑漆漆的门前停住了脚步,正抬手想敲门时发现门并未关严,或者说这样的屋子这样的门根本关不严,有暗黄的灯光从门缝中挤出了一道,落在屋外的地上,她的眸光略有低沉,少顷后将手垂了下来,继而弯腰躬身将手里的纸包放在了门外。

    冬暖故放下手中的纸包后正转身要离开,忽听得屋里响起了什么东西掉落在地的声音,继而那从门缝中漏出的细细黄光顷刻暗灭不见,透过门缝能看到是屋里的火光突然熄了。

    冬暖故收回了正要跨出去的脚,重新面对着黑漆漆的房门抬手轻轻敲响了门扉,回答她的是静寂,她便又轻轻再敲了一次,屋里还是无人应声,唯听得门扉后似有悉悉索索的声音挤过门缝传出来。

    冬暖故的眸光沉了沉,当下用手扣住细细的门环,推开了屋门,发出黯哑的“吱呀”一声,伴随着一股难闻的湿冷腐味扑鼻,令冬暖故倏地拧起了眉,这是什么屋子?

    天上没有月光,院子里没有灯光,那远远的挂在马厩顶棚下的那盏破烂风灯的光根本照不到这边来,冬暖故除了鼻尖闻到的湿腐之气外,眼里能见的只有一片浓得化不开的漆黑,而司季夏那浅浅淡淡的声音就在这片漆黑里响了起来,“阿暖姑娘?”

    声音很近,冬暖故能感觉得出他就近在她眼前。

    冬暖故没有应声,尽管她方才在遇到危险时已经发出过声音,然她此刻却没有要应司季夏一声的意思,只是稍稍往前走了一步,而她这一抬脚便踢到地上的一件东西,随之便有骨碌碌的声音响起,继而是撞到了什么东西又碌碌滚了两下停了下来,冬暖故想,她踢到的应该是灯台吧,司季夏方才应该是打翻了灯台。

    冬暖故没有再往前走,只是站在原地默了默,而后从袖间摸出一个火折子,她有随身带着火折子的习惯。

    司季夏没有听到冬暖故的应声,于是又问了声:“阿暖姑娘可是有事?”

    即便黑暗之中不可视物,甚至听不到冬暖故的任何声音,他还是准确无误地辨出来人就是冬暖故。

    就在他话音堪堪落下时,冬暖故吹燃了手里的火折子,自火折子顶端冒出的星星火光瞬间小小映亮了冬暖故的脸,她没有去看就近在她身旁的司季夏,而是低头去看方才被她踢到的东西。

    火折子里的星火并不持久,甚或说是短暂的,却已足够冬暖故看清了方才被她踢到的那个东西,倒正如她所想是一盏油灯台,而它方才被她踢到后撞到的东西不是其他而是墙面,因此此刻它正安安静静地停在墙角边上。

    也是火折子亮起的那一刻,司季夏本是浅浅淡淡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起来,在冬暖故第二次用力吹燃火折子并走上前弯腰捡起滚落在墙角的油灯时,只听他十分紧张道:“阿暖姑娘,不要点灯!”

    可冬暖故手里的火折子已经碰上了沾满了油的棉线芯子,即便灯台里的豆油已经撒光了,沾了油的灯芯还是一遇火便燃了起来,漆黑的屋子里瞬间又亮起了黄黄暗暗的光。

    冬暖故看清了眼前这个四尺见方的低矮狭小屋子,没有窗户,便是连墙面都是乌黑乌黑的,这一刻,冬暖故只觉那股难闻的湿冷腐味更浓烈了。

    屋子里除了能摆下一张低低矮矮的单人旧木床外再也摆不下其他物件,而司季夏此刻便是背对着屋门的方向坐在里侧的床沿上,正在慌慌张张地将纠成一团的衣物往身上套,看得出他的动作十分十分紧张,因为他抬手套了三次都未能成功地将他的左臂套进衣袖里,而他那沾了血的斗篷则搭在他的右肩上,挡住了他的右半边身子。

    他身后的床角上摆着一只盛了半盆水的木盆,水还是干净的,木盆旁是一块干净的棉布巾,只见棉布巾已有小半被撕成了一寸多点宽的布条,此刻正零散地被扔在床上,再旁边就是他提上山又提了回来的那只包袱。

    冬暖故的眸光一沉再沉,未言一语转身走到屋外拿起方才她放在门槛外的纸包才又走了进来,将门掩上,走到了司季夏身边。

    司季夏没有回头看她一眼,却感觉得到她的靠近,他的身子明显一抖,将只斜搭在他右肩上的斗篷连忙扯过来将他的左半边身子也一齐遮住。

    因为紧张与急切,他的长发全都拢在斗篷之下,他没有将它们从斗篷下拨出来的打算,只绷着僵直的身子匆忙站起身,却又在站起身后的一瞬间又坐了下来。

    因为他脚上没有穿鞋,便是连袜子都没有穿,就这么露着一双被冻得有些发青的脚,右脚脚趾间甚至还夹着一块不大不小的棉巾,感觉得到冬暖故注意到并正在看他的脚,司季夏似乎连脚趾都在发着颤,只见他使劲将双脚往床底下缩,似不想让冬暖故看到一般。

    自屋里重新亮起火光开始,司季夏都没有抬头看过冬暖故一眼,只听声音有些僵硬道:“阿暖姑娘……有何事?”

    冬暖故还是不答,只是定定看着他仍在努力想要收起的双脚,看着他脚趾间还紧紧夹着的棉布巾,火光在她泠澈的眸子里跳跃得厉害。

    他方才……是用脚在做事的吧,因为他的手受伤了。

    忽然之间,冬暖故又觉心中那股莫名的淡淡酸涩感漫了上来。

    冬暖故一瞬不瞬的目光让司季夏紧紧握住了斗篷下的左手,指甲刮擦到掌心那深深的剑伤后有血从他拳头下方淌了出来,染红了他膝盖处的裤管。

    只听他的声音有些冷道:“阿暖姑娘若是无事便回屋休息吧,这儿太过脏乱。”

    他似乎总喜欢用“这儿脏”来让她离开,冬暖故敛了敛目光,将视线从他脚上收回移到他的侧脸上,似在探究着什么。

    只见她非但没有离开,反是将放在床角处的木盆往旁移了移,而后在司季夏身侧坐了下来。

    这一回,司季夏终于转过头来看她,眼里有震惊,还有冬暖故才堪堪捕捉到便立刻消失不见了的痛苦之色,然他也只是匆匆看了冬暖故一眼便又重新转回头,将已满是血水的手捏得更用力了,声音还是有些冷道:“阿暖姑娘这是做什么,赶紧回屋泡个澡歇下吧,明儿一早还要启程回青碧县。”

    冬暖故不动,丝毫没有要起身离开的意思,反是将手里拿着的纸包与油灯放下,看了一眼灯台底部还残留着一层薄薄的豆油,伸出右手,隔着司季夏罩在手臂上的斗篷将掌心覆在他紧握成拳的左手上。

    那一刻,冬暖故能感受得到他的身子猛地一颤如被锋针蛰了一般,他非但没有将拳头松开,反是将其握得更紧了,又是震惊又飞快地看了冬暖故一眼,却是没有拂开她紧贴在他拳头上的纤纤小手。

    因为那一刻,他感受到了来自她掌心的温度,即便隔着厚厚的斗篷,他还是感觉到了,温柔的,温暖的感觉,让他想要将其拂开,却又不舍拂开。

    冬暖故见他没有抗拒,便微微抬起手,将那被他的拳头卷起压在手下的斗篷轻轻拉了出来,慢慢地,冬暖故看见了他连手背都沾染满血水的手,有的已经干涸,有的却还是黏黏稠稠的,看得出是前一刻才流出的。

    冬暖故定定地看了一眼他满是血水此刻正紧握成拳的左手及他那已经被血水染红了大片的膝盖裤管处,再次将手心覆到了他手上。

    这一刻,司季夏明显有了抗拒之意,却不是将冬暖故的手拂开而是往回缩自己的手,然冬暖故却在眼疾手快地在他想要缩回手的一瞬间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腕不让他有缩手的机会。

    只见司季夏紧紧拧起了眉心,眼底有自嘲与痛苦之色,面色青白青白,便是连唇色都是白无血色的,冬暖故将他的手腕抓得很紧,他知他是缩不回自己的手了,只别开眼不去看冬暖故的脸也不看他的左手,只声音低低道:“阿暖姑娘,我的手很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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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分谢谢姑娘把叔顶上了鲜花榜,太感谢太感谢!

    有姑娘说剧情进展慢,整篇文章至此仍清汤寡水寡淡无味,叔接受这个意见,叔在此也要和追文的姑娘提醒一句,姑娘要是喜欢激情四射激烈碰撞的文,那叔在此抱歉地说一声,在叔这里是看不到了的,姑娘们慎重看叔的文了。

    并非世事平平,并非人物没有故事,只是各人有各人的写作方法和表述方法,叔只是用叔的方式在编织故事,也没有想过丫丫电子书的东西能得每一个读者喜欢,只是叔用心写出来的东西,叔觉得自己对得起自己丫丫电子书的人物,也没有灌水应付读者坑那几分钱的订阅,只能说众口难调,叔只是一只虾。

    还是祝姑娘们看文开心,生活开心!

063 阿暖姑娘会说话

    冬暖故抓着司季夏的手腕不放,司季夏别开眼不去看她的脸也不看他的左手,只声音低低道:“阿暖姑娘,我的手很脏。”

    他的手很脏,他此刻的模样很是狼狈丑陋,她不嫌弃不厌恶吗?为何还要在他身边坐下,为何还不走?

    冬暖故盯着司季夏似在极力隐忍着什么的眼睛,将眉心紧拧成了一个“川”字,却又在下一刻慢慢舒开,与此同时抬起了左手,慢慢掰开了他紧紧蜷捏在掌心的五指。

    司季夏的手很僵硬,是以冬暖故掰了好大一会儿才成功地将他的五指全都掰开,这才看清他掌心的伤,伤口很深,能从虎口的那一道伤口看得出伤口足有半寸深或者更深,因着他方才的抓捏,此刻还有血从那深深的血口子里汩汩而出,便是他的指甲都被血水灌满,让他本就指骨分明的手显得枯瘦得有些可怕。

    掰开了司季夏的手指后,冬暖故微微俯下身,将他夹在脚趾间的棉巾扯了出来,而后将他的手轻柔小心地捧了起来,开始用那棉巾为他擦掉手心手背还黏稠着的血水,待将方才才流出的血水擦净之后,她扯下了自己腰间的帕子,放到身后木盆里的温水蘸湿,接着为他把手上干涸了的血慢慢擦净,在擦到他掌心深深的伤口时,她的动作愈发的轻柔小心,小心翼翼地用湿水的帕子擦净伤口周围的血渍,竟是一小小滴的水都没有让流进伤口里。

    司季夏失神了,从冬暖故动作轻柔地捧起他的手的那一刻起他就失神了,忘了掩饰自己的丑陋与狼狈不堪,也忘了在她躬身去取他夹在脚趾间的棉巾时记着收起脚,甚至忘了呼吸,只定定看着冬暖故,看着她精致国色的鹅蛋小脸,看她偶尔会轻颤的长长睫毛,看她小心轻柔地为他清理手上的伤口,她甚至还为他细心地清理了指甲里的血。

    还从没有人这么细心温柔地为他清理过伤口,伤了就是伤了,从没有人在乎过这种,就算他死,只怕也没人在乎世上少了一个司季夏。

    她的手很温暖很温暖,她的掌心很热很热,那样灼热的温度好似能灼进他心里,灼乱他的心神。

    看着看着,司季夏的目光迷离了,心柔软了却也轻轻颤抖了。

    “阿暖姑娘会说话。”在冬暖故打开她拿来的纸包将纸包里一只白色小瓷瓶里的药粉倒到司季夏掌心伤口上时,刺痛的感觉拉回了他游移的神智,只见他匆忙别开眼,耳根很红,语气自嘲道,“阿暖姑娘根本不需要我为你看嗓子,是我多此一举了。”

    一路从那漆黑的路段回到客栈再到现下,他没有问她她是如何会说话的还是她一开始就会说话,甚至面上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却不代表他没有听到她的那一声惊呼。

    他没有听错,的的确确是惊呼,声音里带着不安和紧张,就像害怕他会受到伤害一般,这是平日里的看起来安安静静的她不会有的情绪,那一刻他以为他听错了,是以他本能轻易地躲开那迎面而来的攻击终却只能徒手接住剑刃,不过好在她没有受伤,他不过是伤了手而已,并无妨。

    她出口的声音让他震惊,她声音里的紧张更是让他难以置信,他不能抑或说不敢相信她是在为他紧张,虽然仅仅两个字,他还是听得真真切切。

    而她这突然惊呼出声的话竟不是其他,而是他的名字,不是司季夏也不是公子,而是……平安。

    她竟是唤他平安。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想来是没有经常开口说话的缘故,不是清脆如银铃轻响,也不是软糯如羽毛挠心而是清泠如山间叮咚的泉水,温淡如和风拂面,竟是与他想象中的她的声音吻合。

    是他的错觉吗?

    “公子会武功。”冬暖故终于开口了,声音依旧有些微的沙哑,因为这些日子她根本没有机会开口说过话,她并未抬头看司季夏,只是专心地为他的伤口上药,“根本不需要我为公子的安危挂心。”

    司季夏没想到冬暖故这张口与他说的第二句话竟是回噎他,一时竟噎得他不知如何接话才好,半晌才抱歉道:“我并未有意隐瞒阿暖姑娘。”

    司季夏说话时心底竟有些失落,公子……她竟又是唤他公子……

    “我也并非有意瞒着公子,不过所有见过左相府八小姐的人都知这八小姐是个哑巴,我若张口说话,必会吓了公子。”冬暖故口吻淡淡地解释,若非之前在外紧张他会躲不开那划破夜色而来的利剑不小心脱口出声的话,她也不知她究竟何时才会开口与他说话,在他为她看嗓子治嗓子之后?还是在他真正把她当妻子看的时候?

    或许会一辈子在他面前都做着一个安安静静的哑巴也不一定,哑巴也没什么不好,不想回答不想说的事情都可缄默,不过既然已经在他面前张了口,便没有什么再好隐瞒的。

    冬暖故说完话后没有再继续往下说其他的意思,只从纸包里拿出裁剪好的绷带将他掌心的伤口慢慢包扎上,动作依旧是轻柔小心的,与她面上淡淡的表情不像,也与她淡淡的声音口吻不相似。

    两人之间又归于了沉默,都没有要深入问对方问题的打算。

    冬暖故替司季夏包扎好了掌心的伤,便是连虎口上的伤都包扎得整整齐齐的,最后在他手背上打了一个工工整整的结,她在做这些动作时司季夏都是一直看着她的,不是看着她手上的动作,而是看着她微垂的眉眼,渐渐又看出了神,直到冬暖故在他手背绑好了结抬眸看他他还没有回过神。

    只见冬暖故没有征兆地对他扬起了嘴角,微微笑了,“我该谢谢公子方才救了我。”

    冬暖故眉眼间盈着的浅笑让司季夏瞬间回过来神了,回过神来的第一反应就是飞快地别开眼,心跳得飞快,脸颊绯红绯红,好似做错事被人当场逮住了一般。

    “阿暖姑娘没事就好。”司季夏的心怦怦直跳,不敢再看冬暖故,只是颇显紧张道。

    他一紧张便又将冬暖故刚刚帮他包扎好的左手拢了起来,只见冬暖故眉眼间的笑意瞬间褪下,与此同时硬是将自己的手塞到了他正微拢起的左手掌心里,掌心贴着他的掌心将他的手轻轻回握,眼神很淡,语气也很淡道:“公子只有一只手,还不想让它好得快些了么?”

    那让司季夏觉得灼热的温度重新贴回了他的手心,令他怔住了,有些错愕地垂眸看着正轻轻回握着他的手不让他收紧拳头的纤纤小手,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应才好。

    冬暖故似乎并不在意司季夏的反应,只将目光从他的左手移到了他的左臂上,口气依然没有过多温度道:“让我看看你手臂上的伤。”

    谁知她的话才一出口,那被她握住的司季夏的手便猛地一抖,继而猛地抽出手拉住了自己身上的斗篷,好似担心冬暖故会径自掀开他的斗篷一般,拒绝道:“不必了,多谢阿暖姑娘的关心了,手臂上的伤我会自己来。”

    “你的手已经伤了,你怎么自己来?”冬暖故的声音忽然冷了起来,便是连眼神都冷冷的,扫了他仍还努力往床底缩的双脚,皱起眉心道,“用脚吗?你方才不是把灯都弄倒了么?”

    冬暖故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为何会突然觉得有些生气,她只觉自己捂热的手心被人生生泼了一盆冷水,十分地不给脸面,她几乎没有关心过任何人,他还是她记忆里的第一个。

    冬暖故的话颇为直接,司季夏非但没有恼怒不堪,只是绷直了身子将斗篷拉得更紧,垂着头扯了扯嘴角轻声道:“没什么,用脚做事也是经常的事,方才弄倒了油灯只是不小心而已,阿暖姑娘不必管我,回屋去吧,我用脚做事的模样太过丑陋,只怕会污了阿暖姑娘的眼。”

    司季夏的话让冬暖故觉得心有些堵,然她没有走,而是静静地看着司季夏,司季夏没有再催她离开,也没有动动他的手脚,屋里静得只闻他们深浅不一的呼吸声。

    半晌,才听得司季夏又低低淡淡道:“阿暖姑娘快回屋去吧。”

    这一次冬暖故不再说什么,站起身,转身就走出了屋子。

    在她转身的同时,司季夏微微闭起了眼。

    冬暖故离开屋子时并未替司季夏关上门,是以寒凉的空气呼呼地涌进狭小的屋里,将屋里那股难闻的湿腐味吹淡了些,也吹得司季夏身上的斗篷微微晃动。

    少顷,司季夏慢慢松了紧抓着斗篷的手,也站起了身,鞋袜也未穿,便这么赤着双脚慢慢走向屋门,有些失神地看着门外黑漆漆的院子,缓缓抬手用手背抵上了门背欲将屋门阖上。

    就在这时,冬暖故竟去而复返,重新出现在司季夏的视线里,使得他又一瞬间紧张得倏地并起自己赤着的双脚。

    只见冬暖故手里拿着一只巴掌大的白色瓷碟,碟子里装着色泽有些浑浊的豆油,却是看也不看司季夏一眼,径自走到她方才坐过的床沿旁,将手中瓷碟里的豆油倒进火苗马上就要熄灭的灯台里,这才又作势离开。

    “阿……”司季夏在冬暖故重新从他面前经过时张了张口,正要唤她,然他才一个字吐出口,冬暖故当做充耳不闻地径自从他面前走过,星点的目光都没有落到他身上,面无表情地走进了黑漆漆的夜色中,徒留下话还卡在喉咙里的司季夏。

    夜风依旧在涌进屋里,拂动司季夏肩上的斗篷,也拂动了灯台上的火苗。

    司季夏静默片刻,慢慢将门阖上了,重新坐回了床沿上,摊开自己的左手,定定地看着自己被白色棉布绷带包扎得平平整整的掌心,再看一眼放在床上的冬暖故留下的纸包,纸包里摆着没有用完的白色棉布条,两只白瓷小药瓶,小瓷瓶旁还有两个巴掌大的小纸包。

    司季夏的目光在那两只小纸包上顿了顿,这才慢慢伸出手去打开那小纸包,因为手上有伤的缘故,他的动作有些迟钝缓慢。

    纸包打开的声音在安静的小屋里显得尤为清晰,纸包打开了,司季夏却不知第几次的怔住了,眸光晃颤得有些厉害,紧紧盯着小纸包里的东西。

    那是两个捏得圆圆整整的饭团。

    司季夏的手指不由自主地轻轻颤抖了,她……注意到他今日在莫阿婆家并没有吃下多少米饭了吗?那她也注意到他吃饭时的丑陋模样了吧。

    他迟迟没有将纸包里的饭团拿起来,反是将它们连着外边的那张大纸包移到了一旁,随后抬起自己的双脚,用脚掌贴住方才他身旁的那只木盆,将木盆搬到了地上。

    而后只见边将双脚伸进木盆里洗净,便耸动肩膀将左肩上的斗篷给耸落下来,露出他里边穿着的单薄里衣,再见他边倾下自己的上半身边抬起已经洗净的右脚,以脚趾夹住衣襟,将左半边身上穿着的衣裳脱了下来,露出他被弩箭划伤的手臂。

    伤口不深,此刻却乌黑一片,伤口里还流着血脓,显然那箭簇上有毒。

    虽则如此,却不见他面色有变,甚至不见丝毫的疼痛状,唯见他用右脚夹住扔在床角的干净棉巾,将身子深深躬下,侧垂着头看着左臂上的伤,用右脚脚趾夹着的干净棉巾慢慢为自己清理伤口。

    此刻的他,整个身子折扭成了一个奇怪的形状,可他用脚清理伤口的动作是娴熟的,就好像他经常用脚做事一般。

    他始终没有用到他那已经由冬暖故包扎好了的左手,尽管这样的伤于他来说不痛不痒。

    他斗篷里侧的布兜里一直放着他自己随身带的药,然他却是用冬暖故给他买来的药粉敷在伤口上,尽管用这个药粉他的伤口痊愈得很缓慢而用他自己的不过明晨他的伤口便会痊愈甚至感觉不到星点疼痛。

    可他却还是没有用他自己的药。

    夜深了,司季夏没有睡下,只是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与斗篷坐在床沿,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左手出神,安静得像一尊塑像,他的身旁摆着那两个还裹在纸包里的饭团。

    良久良久,直到灯台里的火苗很是微弱了,他才慢慢地转了转身子,看向他身旁摆着的两个小纸包,又是定定地看了那两个小纸包好半晌。

    最终,他弯下身,将嘴凑近其中一个饭团,咬住,将它咬着放到自己左手手心里,直到直起腰后才慢慢咀嚼嘴里的饭。

    是糯米,很香,尽管已经冷透了,司季夏却感觉是温热的。

    心里有温暖的感觉,像他盖上她为他准备的被褥时的感觉,也像她给他围上她所说的围巾时的感觉。

    也像她掌心温度贴在他手背的感觉,能暖到他内心深处去。

    她……真的是他的妻子吗?真的会做他的妻子吗?

    他想再听她唤他一声“平安”,而不是“公子”。

    微弱的火光将司季夏的身影投照在乌黑的墙壁上,朦朦胧胧。

    回到楼上客房里的冬暖故并未急着洗去两天的尘泥,而是站在面向客栈后院打开的窗户前,定定看着那道从司季夏那间下房门缝间透出的细细黄光良久才将窗户阖上,脱了衣裳坐到浴桶里泡澡。

    她没有交代过店家以及店小二给她上洗澡水,可店小二却给她一桶又一桶地提上来了,她当然不会天真地认为这是店家免费赠送,那便只能是司季夏特意交代店家给她备的。

    他明明已经知道她会说话而非一个真正的哑巴,他不仅什么都没有问她,竟还不忘让店家给她备泡澡用的热水,难道他就不疑惑她为何无事装哑?难道他就一点不会怀疑她装哑嫁给他靠近他是有什么目的?

    冬暖故背靠着浴桶将身子慢慢往水中滑,让温热的水漫过自己的额头。

    她忽然想到了他吃饭时的模样,想到了他蹲在灶台前烧柴的模样,想到了他站在老井边打水的模样,甚至还想象了他用脚清洗手上伤口的模样。

    还想到了他徒手抓住那锋利剑刃让对方动弹不得时的冰冷模样。

    冬暖故只觉心中有些烦躁,泡在水里待心情渐渐恢复了平静才从浴桶里出来,而她从浴桶里出来时里边的水已经微凉了。

    冬暖故穿了里衣,披上斗篷,边用棉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边又走到窗边,推开了微掩的窗户,又看向后院马厩旁由南边数的第二道门,只见那儿门前的地面上不见了那道细细的黄光,想来屋内的人已经睡下了,冬暖故这才将窗户重新掩上。

    可是她不知,司季夏还是在那屋里静静地坐了一夜。

    这一夜,冬暖故也无眠,她躺在床上想了她来到这个世界没有想过的无数问题无数事情,愈想愈觉烦躁,最终一拳狠狠捶到了床板上。

    而这一夜也像司季夏所说的“没事了”,一夜相安无事,没有黑衣人再出现。

    也在这一夜他们回到客栈后不久,那昏睡在漆黑巷道里的六名黑衣人一一醒了过来,醒来时有的捂住自己的脑袋,有的突地跳了起来,有的则东张西望,然后面面相觑,人人错愕地看着身边的人:“这这这,这是哪儿!?”

    “我们怎么会到这种地方来的!?”

    不见他们任何一人身上有痛有伤,而他们已无一人记得这半个月内发生的事情,更不会记得今夜自己做过什么而又见到了什么。

    次日,司季夏还是一如往常一般天色才微微亮时便敲响了冬暖故的门,冬暖故在给他开门时他以为她还会再收拾收拾,谁知却见着她手里已经提了包袱,只抬眸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后就径自往楼下走,这再一次让司季夏还没来得及说的话又噎在了喉咙里。

    司季夏有些尴尬,却还是跟着下楼了,楼下店小二已经笑眯眯地说给他们准备好了早饭,于是便领了冬暖故在厅堂北边的桌子旁落了坐,司季夏没有坐,只是走到她身侧对她道:“阿暖姑娘可慢慢吃着,我去把替我们赶着的大叔叫过来。”

    冬暖故只是点了点头,依旧没有抬眸看他一眼,司季夏默了默,随后转身出了客栈。

    没过多久,那赶车的大叔便驾着马车来了,冬暖故也正好吃完放下筷子,提了放在一旁的包袱走到了客栈外,却不见司季夏的身影,便不由左右看了看。

    赶车的大叔见状忙呵呵笑道:“小娘子是在找你家相公啊?你家相公还在后边买些路上吃的干粮呢,过会儿就来,小娘子别着急啊。”

    ……冬暖故眼角几不可见地微微一抖,着急?这大叔的眼力看来不大好使,她全身上下哪一点看得出为司季夏着急了?

    不大一会儿,司季夏回来了,肩上挎着的包袱鼓胀鼓胀的,想来是装了干粮的缘故,见了冬暖故只是站在客栈外还没有上马车,便温温淡淡道:“上车吧阿暖姑娘。”

    谁知冬暖故动也不动,也不说话,只定定地看着他,直看得司季夏忙别开眼,又道了一次:“阿暖姑娘上车了。”

    冬暖故这才跨上马车,掀开厚厚的棉帘坐到了车厢里,随后是车夫大叔先坐上车厢棉帘前的横栏,再到司季夏坐在他身侧。

    然司季夏才坐上横栏,车厢里的冬暖故忽然掀开厚厚的棉帘,伸出手推上他的背,硬是一推将他从横栏上推了下来,幸好这横栏不高,司季夏未摔倒也未踉跄,只是错愕不已。

    在他转头错愕疑惑地看向那将他推下马车的冬暖故时,她却已经垂下了棉帘隔绝了他的视线,车夫大叔以为是司季夏不小心是以没有在意,唤了他道:“小伙子,坐上来了,准备走了。”

    司季夏点了点头,深深看了一眼那厚厚的暗褐色棉帘后才又重新坐到横栏上,而这一次他还是遭冬暖故忽地推了下去,只不过这一次冬暖故没有急着将棉帘放下,而就这么盯着他看。

    车夫大叔这回自然就看到了司季夏之所以会坐上横栏又掉了下去是因冬暖故所为,也愣住了。

    司季夏一头雾水地看着冬暖故,正张口要问她这是怎么了,冬暖故却在他才堪堪张嘴时就垂下了帘子,这明显的是不想听他说话,这让司季夏既错愕又震惊。

    司季夏第三次坐上横栏后冬暖故没有再推他,车夫大叔也确定了冬暖故不会再这么做了之后才打起马鞭,这种情况要是在马车跑起来的时候发生的话可就不好了。

    只听车夫大叔边赶车边稍稍压低了声音呵呵笑道:“小伙子做了什么事情惹你的小娘子生气了?”

    司季夏顿时红了脸,竟是有些磕巴道:“没,没有。”

    车夫大叔看到司季夏突然绯红了的脸,笑得更乐呵了,“呵呵,小两口的事情老汉不应该多问,年轻人只当老汉什么都没有问,什么都没有问啊。”

    司季夏的脸更红了,明知车夫大叔误会了,却不知该如何解释,因为他的确什么事情也没有做过,他也不明白冬暖故怎么一觉醒来就像生他的气似的。

    司季夏微微拧起了眉,难道这就像殿下说的,女人的心情都是莫名其妙的?

    马车返程的速度比来时要快许多,不过入夜之前还是会尽量赶到下一个镇子落脚,到次日天微明时才重新出发。

    这回去的一路同来时的一路一般,司季夏没有与冬暖故有多余的话,冬暖故也还是像不会说话一般没有与他说过一句话,赶车的大叔怎么看都觉得这小两口似乎闹得有些僵,每每想要说些什么总又觉得他一个外人怎好多管人家小两口的事情,便作罢了。

    但是马车回到青碧县,司季夏和冬暖故下了马车后,车夫大叔还是忍不住在他们离开前唤了司季夏一声,“小伙子,稍等等。”

    “大叔可是有事?”司季夏和气地看向车夫大叔。

    “也没什么大事,只是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想和您家小娘子说上一说,不知小伙子觉得可方便啊?”车夫大叔呵呵地看了看司季夏,又看看冬暖故。

    司季夏并未觉得有何不妥,只是微微点头应了声,倒是冬暖故微微挑了眉,哦?这十天里她可从没与这车夫大叔有过任何交流,他还有得话要与她说?

    冬暖故倒是想听听车夫大叔想与她说什么话,是以跟着他往旁走了几步,车夫大叔是个实在人,也不知什么叫拐弯抹角,有话便说话了,只不过把声音压低了许多,语气颇为语重心长地对冬暖故道:“小娘子啊,你和你家相公闹别扭归闹别扭,可别啥子都不管他啊,老汉瞧他这一路回来脸色一天比一天差,我问他是不是哪儿不舒服要不要去看大夫,他总说没事,可我瞧着总觉不妥,本想着你们小两口的事情我这一个外人不应当多管的,但是我想想还是与小娘子说了为好,不然照你家相公那总说没事的性子只怕都要拖出个有事来。”

    车夫大叔的话让冬暖故微微蹙起了眉,不由微微侧了身去看正在轻轻咳嗽的司季夏,车夫大叔又叮嘱了她一声“好好照顾你家相公啊”,这才拉着马车走了。

    冬暖故走回司季夏身边,此时正值正午,冬天的天空虽然灰蒙蒙的但光线也是一天中最明亮的时刻,冬暖故能看得清楚司季夏的脸色的确如那车夫大叔所说的不好,青白青白的,没有一丝血色。

    司季夏没有问她车夫大叔与她说了什么,只是对她道了一句“走吧”便往羿王府的方向去了,冬暖故走在他身后,发现他时不时咳嗽。

    冬暖故忽然想到她嫁过来的那天,他用编花的红绫领着她进府时愈走愈沉重的脚步及喜堂之上他靠在家丁身上的模样,病殃殃的,好似随时都会撒手人寰一般,此时的他,竟又让她有了这样的感觉。

    他的身子为何会如此虚弱?他不是说过他会些医术,他不知为自己看看?

    羿王府的偏门面山,又加上寻常人等不敢随意靠近羿王府,是以司季夏寻日里从此出入并未有外人注意到过,此时他与冬暖故在羿王府的高墙外绕了大半周才走到面山的偏门,在守门家丁明着低眉实则不屑的态度中跨进了门槛。

    冬暖故在跟着司季夏转往寂药方向去的时候似乎在一旁的假山石后看到了一抹颇为眼熟的身影,似乎是司空明身边的手下李一。

    待他们走了很远一段距离后,假山石后的人影才慢慢走出来,阴阴地盯了他们的背影一会儿后转身快步离开。

    这个人影不是谁人,倒真如冬暖故所想,是李一。

    而他此刻快步走去的方向,是浮院。

    寂药里静悄悄的,虽没有下人迎接他们的回来,但是却有满院让人看着就觉欣喜的草木,即便在寒冷的冬日里也会生长得旺盛的绿意。

    冬暖故是有些想念她那软和温暖的被褥的,也有些想念寂药里绿得可爱的草木,是以这一回她不是跟在司季夏身后走,而是走到了他面前径自往寂药走,可当她的脚步才堪堪跨入寂药的月门,一刹那定在了那儿。

    只因本该满目苍翠的寂药此刻竟是枯黄一片,低矮的草木全部被踩断,梅树的枝枝桠桠全部被折断,爬在院墙上的绿色藤蔓也全部被扯了下来,像扔什么废弃的东西一般堆扔在墙根,此刻已经是蔫吧的枯黄,了无生气,唯有小楼前的那一刻桂树还立在哪儿,可那茵绿的伞盖也秃了大半,树下堆了一地的枯黄树叶,旁边还丢着几根长长的木棍,看得出这堆了一地的树叶是被这几根木棍打落下来的,也看得出是早就被打下来了的,因为地上的叶子已经枯萎黄透。

    冬暖故蓦地拢紧双手,心中顿时一股怒火窜上。

    走在她身后的司季夏还以为她突然有哪儿不舒服,不由问道:“怎么了阿暖姑娘?”

    待他走到冬暖故身旁看到院里枯黄的情景时,眸中竟是没有一丝诧异,反是淡淡道:“每一年的今天都会这样,阿暖姑娘不必在意。”

    他已经习惯了,已经不会再像第一年那样气恨得当场就冲去找那毁了这些可爱的草木的人,可他怒火冲天地冲到他们面前时不过是受了无数的奚落与鄙夷嘲笑而已,他什么也为这些死去的草木做不了。

    他还清楚地记得他那时听到的一句嘲笑,“你连你自己什么时候突然就死了都不知道,你连你自己都救不了,还想救你那些花花草草?”

    其实他们说的没错,他连自己都救不了,还救得了谁?

    后来他冷静下来后不再争也不再吵,只安安静静地在寂药里呆着,将死掉的草木埋进土里,再重新种上新的,尽管它们能活的时日不会很长很长,因为他知总会有一天会有人来毁了它们。

    可即便它们能生长的时日不会很长,他依旧要种下它们,就像他自己,他不知他活着会受什么人的期待,可他还是想活下。

    司季夏见着冬暖故没有动,便又道:“阿暖姑娘,回屋吧,稍后我会再来收拾,不会一直让阿暖姑娘看着这乱糟糟的院子的。”

    冬暖故微抬起头,有些冷冷地看了司季夏一眼,又很快地收回目光,大步往小楼的方向走去。

    司季夏微微抿了抿唇,也才重新迈开脚步。

    走到小楼廊下的冬暖故发现不仅院子里遭了毁,便是小楼里的厅子,屋子都遭了毁,桌凳花架全部被推倒在地,有的甚至被砸坏了,便是连床上的被褥枕头也全都被扔到了地上,被褥被撕烂,里边的棉絮洒了一地,满屋狼藉。

    司季夏那屋也亦然,屋里的花盆全部被打碎,黑褐的泥与已经枯萎的植物洒了满地,有些死了,有些蔫巴巴的,床上的被褥也未能幸免,只是他这边的被褥不是被撕开了扔到地上,而是撕开了被单将花泥洒了上去。

    司季夏在看到一片狼藉的屋子时眼神也暗了下来,似乎没有想到连小楼里的屋子竟也被搅得狼藉,就在这时,只见冬暖故转身往后院走去,发现竟是连后院及厨房都未能幸免,在墙角堆好的柴禾被扔了满地,老井旁的木桶被摔碎,晾衣裳用的竹架被踢翻被踩断,厨房里装碗筷的矮柜被推倒,瓷碗碎裂在地,灶台上的锅被石头砸穿,桌凳被掀翻,与前边小楼的狼藉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冬暖故站在灶台前看着被砸穿了的铁锅,眼神阴沉得犹如狂风暴雨来临前的可怕,她紧收起的十指被她捏得发出咯咯的轻响。

    能将这整个院子都毁了,分明是不想让他们活不下去,因为照司季夏这个没有任何钱财来源的人来看,不说要将整个院子恢复原样,就是将这个厨房恢复原样只怕他都做不到,或许在他们去水月县之前这还有可能,因为司季夏隔三差五地出府去应该挣得到些银钱,虽然她不知他是去做什么,但是从他这一趟去水月县的花销不难看得出他有一些微薄的积蓄,只是从水月县回来他应该已经花光了最后的一点点积蓄,因为前两日他给她的干粮还有风干的牛肉,最后一天却只有白馒头而已,这便是说,依司季夏自己是万万不可能将这个院子恢复成原样的。

    而如此恨他们不想让他们能好好地活下去的人,除了司空明,她再也想不到第二个人。

    还以为换了个住所日子会稍微安宁些,倒不想这边的人似乎比左相府里的人还要事多。

    冬暖故松了拳头回到前边屋子时司季夏正在帮她收拾她睡的那间屋子,听着冬暖故的脚步声,停下了正在拾起被子的动作,有些歉意地看着她道:“抱歉阿暖姑娘,我没想到这次连屋子里也遭了殃,我这就帮阿暖姑娘收拾。”

    冬暖故定定地盯着司季夏的脸,好似要从他脸上找出愤怒与不可忍的表情才甘心,然她错了,司季夏的脸上除了那凉凉淡淡的表情外再无其他,便是连眼神都是平平静静的,好似这种情况已经发生过无数次而他早已见怪不怪了一般。

    可她不是他,她说过,他能忍的,并不代表她也能忍也要忍。

    于是她走到摆放在床头旁的箱子旁,从腰间取出钥匙,打开了箱子上的铜锁,她在想她是否还要稍微感谢司空明没有可恶到把她这两个箱子也砸了?

    打开箱子后,冬暖故从箱底拿了二十两银子,收到衣袖里,将箱盖“啪”的一声阖上,转身就往屋外走,往月门的方向走。

    司季夏见状,唤住了她:“阿暖姑娘,这一个月内你我都不能出府,没有哪一扇门会让你我出去。”

    冬暖故停下了脚步,转身,冷冷看着他,一个月?司空明这是真的想把他们逼死的节奏?而听司季夏平静的口吻似乎这规矩是早就有了的,那以往的这一个月里他是怎么活下去的?

    他就真这么任人欺负?

    冬暖故一句话不与司季夏说,收回了目光后把脚步折往后院,只听司季夏又道:“阿暖姑娘,后边并没有门。”

    这一次,冬暖故看也不看他一眼,只径自往后院的方向去,终于冷冷开口了,“公子从榕树上收过我的麻绳,就应当知道我是如何出去的。”

    司季夏的眼神晃了晃,眼底有一道莫名的光一闪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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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4 阿季,她待你很好吧

    “那根麻绳确实是我收的。”司季夏并不否认,她说得没错,那条拴在老井旁榕树上的麻绳是他收起来的,他也知道她就是借由那棵榕树出府去的,只是他不打算问也不想问,他甚至想当做他什么都没有发现过,这样的话他或许就可以更坚定一点她只是一个寻寻常常简简单单的女人,可以更相信一点她嫁给他不是别有目的的。

    他是否是有些可笑?

    “那我现在执意要出去,公子是要拦我,还是要把麻绳还给我?”她不会像他,所有的事情都可以忍过去,她要先把自己的温饱问题解决好,再好好想想怎么与司空明玩上一玩,上次把他毒倒似乎远远不够,似乎要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才有意思。

    还有在水月县想取她性命的人,她早已猜得到是受谁指使,接下来的就是怎么把这笔账还回去,这天下间从没有她想办却办不到的事情,就算她现在一无所有。

    方才在回羿王府的路上,她可是在告示榜上看到了有趣的东西。

    此刻她是非出去不可,就算司季夏拦她又如何。

    而就当冬暖故以为司季夏会拦她的时候却只见他微微摇了摇头,垂了眼睑淡淡道:“阿暖姑娘想去做什么都是阿暖姑娘的自由,我不会拦阿暖姑娘的。”

    “那公子可要把麻绳还给我?”冬暖故盯着司季夏问。

    司季夏默了默后才边往后院走边道:“我送阿暖姑娘出去吧。”

    冬暖故的眸光凛了凛,她倒忘了他会武功,而且武功绝不低,跃过一座高墙对他来说根本不成问题。

    只不过他将他会武功这个事实掩藏得十分好,她与他相处大半个月竟是丝毫都没有察觉他是习武之人,倘他是武功低下之人,绝不可能掩藏得这般完美,完美得整个羿王府没有一个人知道他这个身子残缺的病殃殃世子其实是个习武之人。

    想来也正因为所有人只当他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秧子,是以才有了这一个月不让他出府的规矩,也才让司空明以为毁了他的院子他们就能看他的笑话。

    没有人知道羿王世子深藏不露,除了她。

    而他也没有打算再在她面前有所掩藏的意思,就像她其实是会说话的一样。

    “公子可要一起出去?”他们在后院的榕树下停下脚步,冬暖故问司季夏道。

    司季夏只是微微摇了摇头,“我只有一只受伤了的手,出去了,能做什么?阿暖姑娘自己去吧。”

    不知为何,冬暖故在听到司季夏这话时觉得心里有些堵,还有些烦躁,不想再说什么,便沉默着。

    司季夏也是默了默,随后才有些迟疑道:“阿暖姑娘需伏到我背上我才能将阿暖姑娘带出去,阿暖姑娘若是介意的话我还是去给阿暖姑娘那麻绳吧。”

    他方才只想着他带她出去便省去她自己爬树,倒是没有想到若是他送她出去的话她便只能趴到他的背上,这样他才能把她带出去,因为他没有两只手,不能将她抱着出去,只能将她背出去。

    这般想着,司季夏兀自否定了自己的意见,有些紧张道:“我还是去给阿暖姑娘拿麻绳吧。”

    司季夏边说边转身,却在这时,冬暖故拉住了他的斗篷,昂头看着眼前的榕树道:“那便劳公子把我背出去了。”

    司季夏愣住了,身子也僵了僵,好一会儿才慢慢转过身,有些不能相信地看着冬暖故,“阿暖姑娘确定?”

    冬暖故被他这怎么听怎么觉得奇怪好笑的回问逗得笑了,这有什么确不确定的,难不成他还是豺狼虎豹她怕了不成?

    于是冬暖故微微点了点头,“是的,我确定。”

    冬暖故眉眼间的笑及她的一句“我确定”让司季夏的心陡然之间怦怦跳得就像迷路的小路正在四处乱撞,看也不敢多看冬暖故一眼,只在她面前蹲下了身,尽量让自己紧张的声音听起来与寻常无异,“那阿暖姑娘便伏上来吧。”

    于是冬暖故二话不说便伏到了他的背上,那一瞬间,司季夏整张脸从发际线一直红到脖子根,两只耳朵更是像充血般的红,因为冬暖故以防从他背上滑下而抓在他肩头的双手,更因为他背上传来的那种前所未有的温软感觉。

    司季夏觉得他的心就快跳出了嗓子眼,也觉得他的脸滚烫得如在三伏的阳光下暴晒。

    他本还想提醒她抓稳了别掉下去了,奈何他觉得他此刻说不出话来,就算说出来也绝对是磕磕巴巴,不如不说,只站起身,脚踩在榕树树干上借力,不过眨眼便踩上了高高的墙头。

    冬暖故伏在他背上,能感受得到他身体的紧绷,也感受得到她的手臂搭在他右肩上时他身体的颤抖,像害怕,又像抗拒。

    他的背很瘦,她甚至能感觉得到他骨骼的形状,可他的背却很宽,虽然瘦却不像旁人所见的那般羸弱,并不厚实,却让人觉得安稳,就算他只用他唯一的左手轻轻勾着她的膝弯,也丝毫不给她随时都会从他背上掉下去的感觉,他因风扬起的长发拂到她面上脖子上,有些微的痒痒,而却又让她觉得心安。

    冬暖故想,她或许可以帮他梳梳头,不知他整齐地束起头发又会是什么模样。

    司季夏跃上墙头再落到外边地上的时间不过转瞬,且稳稳当当并未让冬暖故觉得有一点点的摇晃,只是在他双脚落地时他飞快地收回自己钩住她膝弯的手,冬暖故便也收回自己抓住他肩膀的双手,从他背上离开。

    “阿暖姑娘快些去吧,早些回来。”司季夏说这话时已转过身背对了冬暖故,微垂着头,稍顿了顿后又补充一句,“阿暖姑娘回来时往院子里扔几块石子,我便来把阿暖姑娘带进去,阿暖姑娘自己……当心些。”

    司季夏说完,也不等冬暖故应声,脚尖一点墙根,只一个稍稍借力,无需再在高墙壁上第二次借力便轻而易举地再次跃上了墙头,一刹那间便消失在了冬暖故的视线里。

    看着司季夏那根本不费吹灰之力的举动,冬暖故更加确定他深藏不露。

    不过,他既有本事,在这羿王府里又为何非要逆来顺受?

    冬暖故又觉烦躁了,似乎这几日一想到司季夏的事情她就会莫名其妙的烦躁,燥得她竟破天荒地挠了挠自己鬓边的头发,继而拉上风帽,快步往镇中的方向去了。

    回到高墙里侧的司季夏则是背靠在墙上,垂着眸,呼吸颇为急促,双颊还是透红透红。

    风撩起他微乱的长发,拂过他的嘴角,带起他一丝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微微浅笑。

    然不过转瞬,又见他自嘲地兀自摇了摇头,走离了高墙。

    他们都没有察觉,他们已在无形之间知道了对方那世人所不知晓的……秘密。

    *

    今日的青碧县与以往一样,颇为热闹,百姓来来往往,路旁小贩的吆喝声处处可听到,城中人口最密集处立着一座告示榜,此刻张贴着告示的告示榜前站着三五个人,正对着榜上的告示指指说说。

    冬暖故站在告示榜前,读尽告示榜上张贴着的两张告示,眸光在眼底潋滟生花,只见她微微扬起嘴角,转身走了。

    就在这时,一辆双马拉行的黑缎垂帘缓缓从告示榜前经过,一直垂着的车窗帘被一只白净修长的手轻轻掀开。

    忽而一阵风起,吹掀了榜上告示一角,吹动了那被轻撩起的车窗帘,也微微吹掀了冬暖故头上的风帽。

    只见那将车窗帘轻撩开的手蓦地一颤,继而是蓦地一声“停!”,年轻的车夫当下立刻收紧手中的缰绳,还未待马车完全停稳,马车里的人已飞快地掀开了车帘,跳下了马车,站在告示榜前四处张望。

    是一名年纪与司季夏相仿的年轻男子,净色海蓝色锦衫,外罩一件纱衣,剑眉星目,凤仪翩翩,不是别人,正是将近一个月前从青碧县离开的司郁疆。

    此刻他站在告示栏前,只不过这一会儿的短短时间,路旁竟已有几个姑娘家为他驻足,多看他一眼就会莫名脸红娇羞,竟是不敢再多看几眼。

    司郁疆看着周身来往的百姓,目光路旁的姑娘身上瞟过,又很快地眺向别处,只是人来人往,哪里还有他想要见到的人影。

    片刻之后,只见他本是激动兼着开心的眼神慢慢冷了下来,眉心紧紧蹙在一起,彰显了他心情的不佳。

    “殿……爷,怎么了?”一直骑马在马车后跟随着的炎之见着司郁疆急匆匆地从马车下来,再驻足在告示榜前四处张望似在紧张地找寻着什么,炎之翻身下马,走到了司郁疆身边,低沉着声音问,“爷可是见到了什么人?”

    司郁疆不答,只是转身面对着告示榜,看向榜上的告示,紧拧的眉心没有舒开,若他没有看错,那方才她就是停留在这告示榜前看着榜上的告示,榜上的告示……

    “右相大人在重金请能生擒剧毒蟒蛇的人?”炎之看着榜上的告示,也拧起了眉,“右相大人找这种人做什么?”

    “羿王爷也找同样的人?”炎之看到另一张告示时,将眉心拧得更紧了,似是极度不满意羿王爷的做法,“右相大人能将告示贴到这南岭来,必是得了王上的准可或者旨意,羿王爷贴出同样的告示是明着想要和王上对着干?”

    “炎之。”司郁疆在这时冷冷唤了他一声,炎之立刻闭嘴垂首,“属下多话了。”

    “走吧,去羿王府了。”司郁疆看一眼告示栏,再巡一眼通向东西南北四个方向的街道,沉了眼,重新登上马车。

    车辙重新滚动,撵着尘泥往羿王府的方向去。

    马车里司郁疆一直紧拧的眉心仍旧没有解开。

    司郁疆不是第一次来羿王府,羿王府的守卫及家丁自然认得他,只是象征性地往里通报一声便请了他进府,也只有在他第一次来羿王府时羿王爷亲自接待了他,以后的每一次羿王爷都没有再接待他,不是说正在与人相商要事便是身有不适,更有甚者就是连他的随身侍卫来回司郁疆一句“王爷正在休息,不便待客”便打发了他,完全视他这个皇子于无物,不过却也不拦他进出王府。

    司郁疆自然知晓羿王爷的脾性,他连他的父王都不放在眼里,又怎会将他一个小小皇子放于眼里,他能让他出入羿王府只怕已经是很看得起他了。

    司郁疆并不介意羿王爷的态度,就算他不能忍受羿王爷对待父王的态度,然他目前还做不得什么,他目前唯一能做的,只有忍。

    若非他最要好的朋友住在这座府邸里,他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踏足这里。

    照说羿王爷有反叛之心,自当要防着朝中之人进府才是,而他非但不防着他,反倒将他当做真正的皇侄一般让他在府中随意行走,放眼整个南蜀国,敢这样行事的人,只怕也只有羿王爷一个。

    羿王爷是只老枭,想要除掉他不可能是朝夕之事,羿王爷是一个令父王恨之又佩之的人,而能得父王赏识的人必是人中人,然这样的人中人却有一个令他所不齿的儿子,司空明。

    在他眼里,司空明就像一个可笑的角色,顶着一个“小王爷”的头衔实则什么都不是,大才完全称不上,说是庸才只怕才更适合他,他连阿季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他还真的想不明白以羿王爷那样的人,怎会厚司空明而薄阿季。

    司郁疆每一次到羿王府都会把这个想法在心中过一遍,他想要揣测羿王爷的心思,却又终觉自己始终摸不清羿王爷的心思,他似乎总差那么一点。

    “五皇子殿下。”就在司郁疆熟门熟路地往寂药的方向走去时,一道令他怎么听怎么都觉厌恶的声音从旁侧传来,司郁疆循声望去,那身穿锦袍一脸高人一等模样的男子不是司空明还能是谁。

    “五皇子既已来到羿王府,可要前厅喝上一杯南岭才特有的山茶?”司空明就算是笑着,眼里还是挂着阴阴的光。

    “多谢二公子好意,不必了。”司郁疆倒是笑得和气,面上完全不见一丝嫌恶之态,一声“二公子”让司空明装作得体的神情有那么一瞬间变得咬牙切齿,司郁疆却是笑得十分和气。

    不过他面上神情与口气虽然客气,却是在说完话后看也不多看司空明一眼便继续往寂药的方向走。

    “五皇子殿下可是要去找大哥?”司空明的声音还在司郁疆身后阴阴中有着得意地响起,“只怕大哥现在忙得根本无暇招呼殿下。”

    司郁疆不再答司空明的话,完全视他于无物,司空明脸上堆砌起的笑容尽褪,面色盛怒,扬起巴掌想也不想便用力挥到他身后的李一脸上,登时扇得李一往后踉跄了几步,嘴角流血,却是一句话不敢说,只敢低低埋下头。

    自认为高高在上的司空明不会注意到更不会想到他身边的一条狗此刻露出了凶煞的目光,阴狠得似想要咬死某个人才甘心。

    司郁疆不是没有听到身后那一声响亮的巴掌声,心中对羿王爷相得中这样的儿子来当小王爷更加不解。

    愈靠近寂药,司郁疆面上的神色就显得愈轻松自在,似乎他去的是一个能让他觉得惬意高兴的地方。

    而在司郁疆心里,这个位于羿王府最僻静处的寂药是让他觉得这天下间能让他感觉到自在觉得最安心的地方,因为那儿有他在京畿永远见不到的一年四季都茵茵着的绿意,有他在任何地方都喝不到的浓香桂花茶,更重要的是那儿有他的好友他的知己,一个会给他煮茶陪他饮酒听他抒说心中愤懑与心事的知己。

    他的话不多,他很安静,他一年里只有半年的时间会偶尔离开这座静寂的院子,可他总能一语就帮他拨开他心中的迷雾,他的聪颖令他叹服。

    只有在他面前,他才会说得出自己心底的事,也只有在他面前,他可以笑得毫无保留。

    尽管羿王府很大,但是司郁疆的脚步很快,并未用很长的时间便走到了寂药的月门前,差了炎之在月门外候着,他自己入了院子。

    不过今回的寂药与司郁疆以往每一次见到的寂药不一样,本该生意盎然的院子此时却是有一种颓死的味道,这使得司郁疆面上的笑意沉了下来,大步穿过院中小道,自走向那两层小楼。

    此时的司季夏收拾好了冬暖故睡的那屋正将厅子收拾好了大半,听到脚步声,不由站直身朝外望去,见着司郁疆,面上并未有惊讶,反是轻轻笑了起来,“殿下。”

    司郁疆扫了一眼还有些狼藉的厅子,眼神倏地阴沉,并未应司季夏,反是张口就问:“司空明干的?”

    “谁干的又如何,收拾好了还是和原来一样。”司季夏口吻极淡,似乎完全不介意他赖以生活的地方被别人捣毁得一塌糊涂,“殿下在绿堤的事处理完了?”

    “阿季你——”司郁疆盯着司季夏,眼里似有一抹恨铁不成钢的味道,话都没说完,转身就要往外走,司季夏却在这时唤住了他,语气依旧波澜不惊,“殿下,您去为我讨得了这一次的公理又能如何,只要我还在这府里一天,这样的事情就永远不会终结。”

    司郁疆停住了脚步,转回身,紧拧着眉心,不可理解道:“阿季你何必呢?我说过只要你想,我随时都能让你入朝为官,以你的才情,若为了官,绝不亚于朝中任何一人。”

    司季夏听着只是面色平静地摇了摇头,“殿下太看得起我了,我不过是一个连身边人都嫌恶的残废,从没想过要入朝为官,更何况南蜀自开国以来从没有过皇室旁支入朝为官的先例。”

    “更者,我与殿下说过,我住在这儿有我非留在这儿不可的理由,所以只能辜负殿下的抬爱了。”司季夏的每一句口吻都淡如轻风,好似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不关乎他一般。

    “到底是什么事情让得你甘愿在这儿受尽侮辱!?”司郁疆紧拧的眉心摆明了不可理解司季夏的想法,同时又为他感到沉重。

    “不管我是出于什么事情留在这儿,我都不会经由殿下这一道人关入朝为官,若是这样的话,殿下终有一天会死在我父亲的靶子上。”司季夏说这话时的面色很平静,口吻也很平静,眼睛却是直视司郁疆的眼眸,那冰冰冷冷的眼神终是让司郁疆冷静了下来,重新走回厅子里,兀自拉过一张还完好的凳子坐下,抬手用力捏了捏自己的眉心。

    “今日没有茶水招待殿下了,还望殿下莫要见怪。”不同于以往每一次司郁疆来到这儿司季夏便去为他煮茶,这一回司季夏没有离开,只是颇显歉意地淡淡道,“只有从井里打上来的凉水,就不拿上来污殿下的口了。”

    “在你这儿已经什么都见怪不怪了,无事,没有便没有了,我也不待久,过一会儿就走。”司郁疆将手从眉心上垂下时面色已经恢复了正常,甚至还挂上了微微的笑意,不过倒是站起了身,提了两张椅子就往屋外廊下去,将凳子摆在了廊下,自己坐了一张,留一张给司季夏,“在这儿坐吧,可不想在你那乱七八糟的厅子里呆。”

    司季夏也微微一笑,走过去在他身旁坐了下来,“殿下这一趟去绿堤,那边的情况可还好?”

    司郁疆却是摇了摇头,才接着道:“所以才不能在你这儿久呆,坐一会儿就走了,要赶着回京把绿堤的情况告诉父王,而且父王的病况似有转变,我不放心。”

    “嗯。”司季夏微微点了点头,就在这时,司郁疆朝院子里望了望,望了一周后盯着司季夏问,“你娶进门的妻子在哪儿呢?我怎的到现在还没有见到她?我可是专程从青碧县经过道是来把你的那杯喜酒补上的,到了这儿却是不见你妻子的影儿了,莫不是她真的长得太美,你藏了起来不舍得让我见到?”

    “殿下误会了。”司季夏忙解释道,“殿下这杯酒自然是要补上的,只是殿下今儿来得实在不对时辰,阿暖姑娘才刚出府去没有多久。”

    “阿暖?姑娘?”司郁疆听着司季夏对他那新妻子的称呼有些不可理解了,定定盯着司季夏看,盯得他觉得浑身奇怪后才道,“阿季,莫非你瞧不上人姑娘没碰过她没和她洞房所以还叫她姑娘?”

    司郁疆的话让司季夏忽的有些紧张了起来,又急忙解释道:“不,阿暖姑娘很好,我并没有瞧不起她,只是觉得自己配不上她罢了。”

    “哎,阿季,我真不知该如何说你才好,你又有哪点不好,照我说,你足以配得起这天下间的任何一个好姑娘。”司郁疆似乎很不喜司季夏的妄自菲薄,不过他叹气完后又笑道,“不过看阿季你这紧张的模样,是喜欢你这个妻子的吧,否则你也不会一说到她就这么紧张了,我说得可对?”

    司季夏不答,司郁疆却笑得愈发开心了,“呵呵,阿季,认识你这么多年,我可是第一次看到你会紧张,看来你真的是在意她。”

    司季夏的心在听着司郁疆这含笑的话时轻轻地颤动着,他心中有些错愕,因为“喜欢”这个词,他对阿暖姑娘……是喜欢吗?

    “阿季,你脖子上围着的这条棉布是什么东西?”就在司季夏想着怎么回答司郁疆的问题时,他的话锋已经转了,司季夏不由看向自己脖子上围着的棉布,目光在触及到那块黑与白拼合的长长棉布时不经意间柔和了几分,“阿暖姑娘说这叫围巾,暖脖子用的。”

    “围巾?还真是个奇怪的东西和名字。”司郁疆盯着司季夏那不知不觉间柔和的眉眼,又问,“她给你做的?”

    司季夏点点头,司郁疆的目光转到他肩上的斗篷上,“新斗篷也是她为你做的。”

    司季夏又点了点头,“是阿暖姑娘到布庄里让人裁缝的。”

    司郁疆又看向司季夏的眼睛,轻轻笑了起来,“阿季,她待你很好吧。”

    司季夏有些怔,一时没回答司郁疆的问题,却是听司郁疆兀自接着道了,“若是待你不好,又怎会为你裁新衣,我可几乎没见你穿过几次新衣。”

    “这样就好。”司郁疆语气里是发自内心地为司季夏高兴,“有一个人陪你,不然你总是孤单一人。”

    他纵是日日想与他一起煮茶饮酒把酒言欢,然他与阿季都知,这不可能。

    “那殿下又如何?”司季夏还是不能适应他嘴边的话题一直围着冬暖故转,是以把话题扭到司郁疆身上,“那个出现在殿下梦中的姑娘,殿下可有再见着她?”

    一说到这个,司郁疆忽然想到了方才在街上的晃眼一瞥,不由有些失落,“不曾,方才在街上似乎见着了,待我下马车去寻,却又寻觅不见其身影了,或许是我错觉了,她应当不会出现在南岭才是。”

    “那这般说来,殿下是知晓她是何人家的姑娘了?”

    司郁疆点点头却又摇摇头,“我只是猜测或许会是左相府的姑娘。”

    “左相府?”司季夏有些微的蹙眉,“殿下是否要等阿暖姑娘回来问问?或许她会知晓。”

    司郁疆却是拒绝了,嘴角的笑容勾得尚是心情不错,“还是不了,这种事情还是我自己去找去问去遇到比较好。”

    “能得殿下如此在意的,那一定是个好姑娘。”司季夏也微微一笑。

    “好了,坐着也是坐着,我帮你收拾收拾屋子。”又坐了一小会儿,司郁疆站起了身,却被司季夏拦道,“这等小事怎敢劳殿下动手,殿下坐着就好。”

    “你和我之间还说这些?”司郁疆说着就拂开司季夏的手,“我让炎之也过来帮忙。”

    司季夏不再阻拦,因为正如司郁疆所说,他们之间,又何必说这些小事,尽管他们都各自心中都有着不可也不能告诉对方的事情。

    半个时辰过去,还不见冬暖故回来,炎之看了一眼天色,提醒了司郁疆一声,不得已,司郁疆要赶着回京畿,不能久等,便站起身与司季夏道别,不忘笑道:“想喝你们这杯喜酒还真是不顺利,下次,下次不论如何,阿季你一定要让我喝上。”

    “好。”司季夏露出浅浅的笑,颔首。

    司郁疆又像上回一般边往月门走边抬起手在空气中挥了挥,扬声道:“天地已经拜了,洞房这种事情可就不要再拖了。”

    司季夏耳根微微红了,眼神却渐渐暗了。

    洞房?这是他没有想过也不敢想过的问题,因为……

    只见他抬手摸向自己残缺的右臂处,方才还带着浅笑的眼神完全沉了下来。

    *

    冬暖故这一趟出去很久,久到天色开始偏向暗沉,久到司季夏本就不安的心更不安了,他匆忙地将肩上系带有些松了的斗篷重新系得更紧些,边系边往后院走,脚尖只稍稍点地便跃上了高高的墙头,就在这时,一块突如其来的石子砸到了他的脑门上。

    司季夏一愣,站在高墙另一侧外还保持着抛石子动作的冬暖故也愣住了,随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看到司季夏的额头上流下了一条血水。

    司季夏似感觉不到疼痛般并未理会被石子砸破的额头,只轻轻松松地落到冬暖故面前,看到她完好无恙地站在他面前,他一直紧张不安的心这才稍稍松了下来,声音却还是有些紧绷道:“阿暖姑娘回来了。”

    方才在院里等待的时间里,有那么一晃而过的想法,竟认为她这一出去就不会再回来了,这个想法让他觉得十分不安,甚至有些……害怕。

    而她现在就站在他面前,她并没有离开,她又回来了,真好,真好。

    司季夏是紧紧盯着冬暖故的,这是他第一次这么目光直接地看着她,让冬暖故清楚地捕捉到了他眼底的紧张不安,紧张什么?紧张她会一去不回么?

    司季夏还未发觉到他的失态,却在这时有柔软的帕子轻按在他额头被石子砸破的位置上,他回过神时下意识地想要往后退开一步,冬暖故像知道他心里想什么一般还不待他有所动作便严肃道:“别动。”

    司季夏顿时定在了那儿一动不动,甚至屏住了呼吸,任冬暖故手里拿着帕子动作轻柔地帮他擦掉他额头上的血,过了一会儿才听得她道:“好了,回屋后再上些药就可以了,先来搬东西吧。”

    搬东西?

    冬暖故说完话后转身往她身后高高的草丛里走去,只见她拨开了那齐人高的荒草,司季夏这才注意到草丛后居然摆满了一大堆东西,大包小包,甚至还有……锅碗瓢盆?

    司季夏站在草丛前有些傻眼了,那些大包小包合起来起码有二十来包,还不包括锅碗瓢盆在内,令他不由得又将目光移到了冬暖故身上,他知她是出去买东西了,倒不知她会买得这么多,这么多的东西,她自己一人如何搬得动?

    冬暖故似乎知道他心里想些什么,一边将一只大包从草丛里拖出来一边道:“请人用马车拉过来的,我自己可没那么大本事。”

    司季夏点了点头,他发现她的声音不再像那日在水月县听到的那般沙哑,清泠了许多许多,很是好听,许是方才在外边说话了的缘故。

    冬暖故则是看了司季夏一眼后又看了满地的东西一眼,忽然就觉算了,于是道:“公子还是替我把麻绳栓到树上即可,我自己把这些绑了拖上去再扔到院里。”

    并非她觉得他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实是因为她想起了车夫大叔对她说过的话,他的脸色,确实比在水月县时青白了许多,没有多少血色,好似随时都会倒下一般,既是如此,她又为何非要用他不可,她自己并不是不可以,只不过动作会慢了许多而已。

    “阿暖姑娘。”谁知司季夏不动,只是看了她一眼就在她面前背对着她半蹲下身,语气很淡却很是沉稳道,“我先带阿暖姑娘进去,这些无需阿暖姑娘费心。”

    冬暖故默了默,看着司季夏背影的眼神有些微变幻,终是没有说什么,而是伏在他背上,任他像之前出来时那般将她背过高墙,背进了院子里。

    司季夏将冬暖故放在榕树下后就让她回屋坐下歇歇,冬暖故却不动,只是站在树下看着他一趟又一趟的往返于高墙内外,许是因为他手上的伤还没有好透的缘故,他一次提得并不多,冬暖故数了,他一共往返了整整二十趟才将外边的东西全部搬了进来。

    而当他将最后一件包袱放在榕树下时,他脸色苍白得一丝血色也无,惨白得近乎能看到皮层下的青绿血管,只见他呼吸短且急,却又不见他额上沁出一滴汗,唯见他额上那被她不小心砸破的血口子又开始流出血来,伤口处鼓胀鼓胀的,似伤口下积聚着大团的血一般。

    冬暖故正要开口问他怎么了,司季夏却在这时匆匆往前边小楼去了,只对她匆匆道了一句“阿暖姑娘先坐坐,我稍后再来收整这些东西”,便将她独自一人扔在了后院里。

    司季夏的脚步匆忙得近乎踉跄,只见他急忙回屋,双脚才跨进门槛反手就要将屋门阖上,就在屋门只差一寸就要完全阖上时,一只纤细白净的手硬是挤进了门缝中,阻止了屋门的关合。

    屋门夹住了冬暖故的手,令司季夏忙将按着门扉的手松开,失了推力,冬暖故轻而易举地将屋门推开,将自己也挤进了屋中。

    本是满屋青绿的屋子此刻只有最里处的那个贴壁多层花架还尚算完好的立在那儿,屋里没了垂挂着的绿萝,那本该满眼的绿色此刻只剩下三盆未开花的茶梅摆在窗台上,虽是如此,屋子里却是干干净净,显然是已经被打扫过。

    而那被花泥撒满的被褥此刻竟是整整齐齐地叠放在竹榻上,便是那只被撕破了的枕头也被重新塞进了棉絮放在叠得整齐的被子旁,只是破口还没有缝上,脏了泥的棉絮从那破口鼓出,看起来尤为怪异。

    对于冬暖故突然的挤进来,司季夏似要说些什么,然他一张口却是剧烈地咳嗽声,让他想止也止不住,就如他额头上血包里流出的血,似乎都没有要止住的意思。

    只见他的脚步往竹榻的方向微微移了移,冬暖故只觉地上有异,不由垂眸,见到的是一小小滩的血水,就在方才司季夏站过的地方,还有两滴沿着他现在所站的地方延伸去。

    冬暖故的眸光骤然一凛,看向他的脚边,只见此刻他的脚边也有一小片腥红的血水,还正有血从他的斗篷后边滴落而下,而他斗篷后滴着血的地方,是他的左手。

    司季夏还在咳嗽着,咳得青白的脸皮下充着血,紫红紫红,显得颇为诡异。

    然无论他咳得有多剧烈,他都没有抬起他的左手轻掩住口鼻的意思。

    冬暖故伸手,想要撩开他的斗篷看看他的左手,谁知司季夏竟是受惊似的连往后退了三步,扯开了他与她之间的距离。

    冬暖故的眼神凛得冷了一分,伸出的手还定在那儿,有些冷淡地看着只顾着低头咳嗽的司季夏。

    他似乎一直在抗拒她,抗拒她的靠近。

    冬暖故没有因司季夏这明显的抗拒之意而转身离开,反是朝向他往前走了三步,重新逼近在他面前,司季夏还想往后退以拉开与她之间的距离,只听冬暖故声音冷比冬日的寒霜道:“你若再退一步,今夜就可以给我写休书。”

    他若再往后退一步,从今往后,她绝不会再看他一眼,更不会再靠近他一分,他既不想与她一起过日子,那她便可以和他做真正的陌生人。

    ------题外话------

    哦呵呵~殿下回来了!

    存稿在燃烧,叔好忐忑啊好忐忑!

    又是万恶的周一,姑娘们可有同感啊?哈哈

065 因为是阿暖姑娘上的药

    “你若再退一步,今夜就可以给我写休书。”

    冬暖故这一句话果然有效,司季夏果然不退了,有那么一瞬间甚至连呼吸也停住了,他没有看冬暖故的眼睛,或者说他不敢看,继而又痛苦地咳嗽着。

    冬暖故这才褪下眼里的寒霜,抬手撩开他的斗篷,将他的左手从斗篷下拉了出来。

    她的动作没有任何迟缓,好似这个动作她早已习惯做了一般。

    这一回,司季夏没有任何抗拒之意,甚至连微微的缩手都没有,就这么顺从地任冬暖故将他的手从斗篷下拉了出来,顺从得反让冬暖故觉得不习惯。

    可就在她看到司季夏的左手时,她那小小的不习惯立即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又是满眼霜寒,怎么回事!?

    只见司季夏手心那本已愈合结痂的伤此刻竟又尽数暴裂开,鲜血如泉涌一般从那深可见骨的血口子汩汩而出,好似切到了动脉一般,竟是血流不止。

    冬暖故倏地紧蹙眉心,想也没想便要去解司季夏系在脖子处的斗篷系带,她这个举动让司季夏蓦地将汩汩出血的左手拢成拳头,看得出他内心的紧张与抗拒,可他却是没有往后退开或者拂开冬暖故的手,甚至连动也没有动一动身子,只是别开头闭起眼,任她将他的斗篷解下。

    这是冬暖故第三次看到他斗篷遮罩下的身子,第一次是在喜堂之上,第二次是在厨房之内,今日的他穿着的是她为他选裁的藏青色短襟袄衣,深沉的颜色衬得他偏瘦的身子有种笔挺如松的味道,颀长而完美,而这样颀长完美的身子右侧却不是有力的臂膀,而是一只空荡荡的袖管,因为一直拢在斗篷下的缘故,袖管还有些干瘪,使得他整个人看起来极为不协调。

    而他左上臂处的衣袖,已被血染红了大片,血色大片得已经延伸到了他腋下,而这件袄衣下他还穿着中衣和里衣,这便证明他臂上的伤如他掌心的伤一般,正在血涌不止。

    “怎么回事?”冬暖故紧拧着眉心问司季夏,正抬头看他,竟发现他的左边嘴角竟蜿蜒下一条腥红得近乎刺眼的血水,使得她在那一刻将他的手腕抓得紧紧的。

    此时司季夏已经停止了咳嗽,那前一刻还充血的面色这一刻又刷的变得苍白如纸,听了冬暖故的问话缓缓睁开了眼,却仍是别开着头,不去看冬暖故,只淡淡道:“没事,伤口破开了而已。”

    因为咳嗽,司季夏此刻的声音沙哑不堪,好似戈壁滩上最粗粝的沙石,与他平日里那似乎总带着一股如风轻拂般味道的声音有着霄壤之别。

    “而已?”冬暖故的眉心拧紧得已经不能再紧,抓着他的手腕将他扯到床边,沉声道,“坐着等我,我去打水来为你清洗伤口。”

    冬暖故说完,看着司季夏在床沿上坐下,这才松开他的手腕,迈着大步出了屋。

    她没有注意到,在她松开司季夏手腕的那一瞬间,他的手像断了线的木偶手臂般无力垂搭在他身侧。

    冬暖故离开屋子后,司季夏才转回头,垂眸看向自己无力垂在身侧的左手,眼神很是无力痛苦,只见他眉心一拧使力想要抬起自己的左手,奈何无论他怎么使力,他的手臂抬都未抬一下,便是连手指动都没有动一下。

    他终是绝望地闭上眼,唯见他双肩轻轻颤抖着。

    竟还是不行吗?

    他就是连这唯一的左手也快要没有了吗?

    冬暖故手臂挎着一只小包袱手里捧着一只崭新的铜盆重新回到司季夏面前时,他的掌心仍在汩出血,但他的左臂已能动弹,尽管动起来还很是僵硬,但他的左臂还是静静地垂在他身侧,是以冬暖故没有发现他的异常。

    冬暖故将铜盆放在司季夏脚边,将手中的小包袱放到他身旁,打开,里面是干净的棉巾、剪刀以及大小不一的瓷药瓶,只见她先快速地将干净的棉巾撕成条状,再拿另一块干净的小去不少的棉巾蘸到水里,而后又将棉巾拧干,正抬起司季夏的手欲要用湿棉巾帮他擦掉那满手的血水,然她手中的湿棉巾只差一寸就要碰到他手心时,她忽觉不对,将棉巾扔回了铜盆里,伸手就去拿第三条干净的棉巾,才拿起又扔开,转而去拿一只两指大小的褐色瓷瓶,将瓶口的木塞咬开,将瓶子里白色的药粉慢慢地倒在他的伤口上,边倒边沉声道:“会疼,忍一忍。”

    司季夏不答也不点头,甚至不看冬暖故的眉眼,只是看着自己的掌心,看着那白色的药粉融进他的血里,看着他的血慢慢止住。

    他想要说什么,终是什么都没有说。

    冬暖故看着他掌心那渐渐止住的血,眼里的阴沉淡去了些许,可就在她正要让司季夏把上衣脱下让她看看他手臂上的伤时,他掌心那方才已经确定止住了的血竟又涌了出来,染红了他的裤子,也染红了他身侧的竹席。

    冬暖故在那一刻愣住了,又将司季夏的手腕捏得紧紧的,眼中刚淡去的阴沉瞬间又卷了上来,她的面色沉得如铅云压顶。

    “究竟怎么回事!?”止血散居然对他不起作用!?怎么可能?是他的伤口出了错还是她买回来的药出了错!?

    这一刻,冬暖故有些急,忽然想到了什么,便紧盯着司季夏问:“你自己不是会些医术?你自己有没有药能把你这伤口的血止住?”

    司季夏有些弥散的眼神晃了晃,最终落到冬暖故彰显出些微紧张之色的眸子上,只是一瞬又移开眼,点了点头,“有。”

    “在哪儿?我帮你拿。”冬暖故追问。

    司季夏有些许的迟疑,而后才沙哑着声音道:“在我腰带里侧,还需劳阿暖拿一下。”

    冬暖故并未作他想,伸手就从他腰带里侧摸出了一只一指大小细长瓷瓶,正要拔开瓶口的木塞时忽然抬眸直盯向司季夏的眼睛,眼神有些锐利,问:“这个药你一直带在身上,在水月县的时候也带在身上?”

    司季夏的肩极轻地颤了颤,只见他只是稍稍沉默,便承认道:“是。”

    冬暖故的眼神因着司季夏的答案更锐利一分,接着问:“是不是只有你自己的药才止得住你的血?”

    司季夏没有否认,还是承认道:“是。”

    “那是不是因为在水月县没有用你自己的药的缘故才导致今日你的伤未愈反更严重?”冬暖故的声音冷得不能再冷。

    司季夏微垂着眼睑,有些机械地点了点,这一回他没有再应声。

    “咣当——”只听一声刺耳的声音响起,冬暖故竟是一脚踢翻了她与司季夏脚边的铜盆,盆里的水洒了一地,她的眼神锐利并着阴沉,大有风雨来袭的味道。

    “司季夏,你可以当我什么都不是,你连自己的命也不想要了?”冬暖故的声音更是森冷如冰,“原因?”

    他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怕她发现什么?还是防着她什么?

    司季夏沉默了,冬暖故只是看着他,不说话,空气冷得能结冰,也安静得可怕,静得能听到司季夏手心淌下的血滴落到地的细微声音。

    良久,才听得司季夏声音低低道:“因为那是阿暖姑娘亲手为我上的药。”

    因为是她为他上的药,所以他不想换不舍得换。

    因为是她,所以他选择如此。

    冬暖故怔住了,震惊地看着司季夏,她不是傻子,他的意思她能明白。

    可为何她又突然觉得心堵得有些慌。

    冬暖故眼里的铅云在听到司季夏说的话的那一刻骤然消散,怔愣少顷后重新在他身旁坐下,重新拉过他的手,将掌心贴在他的手背,毫不在意他满手是血,将他给她的药轻轻撒在他的伤口上,奇异的,连小半刻钟的时间都需不着,他手心的血口子立刻制止了血,结起暗红的血块。

    冬暖故不由多看了司季夏一眼,他所谓的会些医术,只是“会些”而已,只是“会些”的话怎能做得出药效这么神奇的药?

    不过冬暖故此刻并未多加深思这个问题,只是拿过放在竹榻上的斗篷,披到司季夏的右肩上,挡住他的右半边身子,司季夏坐得腰杆很直,冬暖故边将斗篷的系带在他的左肩上侧系上边道:“我帮你手臂上的伤口上药,需要把你左边的衣裳脱下,你若介意,我便出去了。”

    “那就……再劳烦阿暖姑娘帮我一把。”司季夏垂眸看着挡住他右半边身子的斗篷,轻轻咬了咬唇,松开后声音有些僵,身子更是僵得厉害。

    他的左手还是提不起力,他本是想让冬暖故出去他自己来的,而那么一瞬间他想起了在水月县时她似生气的模样,终是没有把拒绝的话说出口。

    她还特意为他把斗篷披上,她知道他在意别人看到他的右半边身子。

    于是冬暖故没有丝毫迟疑,解了司季夏的衣带,将帮他脱下的左边衣裳别到他身后,开始检查他手臂上的伤,情况果然与他掌心的伤口一样,血流不止。

    冬暖故因着只注意司季夏的伤口,是以没有注意到他通红的耳根及脖颈,也没有注意到她的指尖不经意碰上他肌肤时他的身体绷紧得就如琴弦一般。

    冬暖故替司季夏止了手臂上的血后,问他是否还用上其他的药,司季夏说不必,她便松开他的胳膊,拉过他背上的斗篷把他裸露在外的左半边身子挡住,站起身弯腰捡起那被她踢翻的铜盆快步走了出去,只只一会儿便又见她捧了铜盆回来,只是这一次铜盆里的水只有少少的一些,连小半盆都没有。

    冬暖故回来时司季夏正用嘴咬住他的衣领将身后的衣裳往前边扯,见着冬暖故进来时忙松了口,神情紧张又有些尴尬,而冬暖故像是什么都没有看见般,神色变也未变走到了他面前,还是将铜盆放在他脚边,然后坐在他身边用湿了水的棉巾先帮他慢慢擦掉他手臂上的血渍,擦净后拿起撕成条的棉巾替他将伤口裹上,包扎好后则又开始为他手心的伤清理,包扎。

    他们之间似乎总是无话的,就算见到了司季夏那奇怪的伤势,冬暖故还是没有问他任何问题,只帮他清理包扎好伤口后捧着铜盆离开了,在跨出门槛时头也不回道:“你手上的伤完全好之前由我照顾你吧。”

    这些日子都是他照顾她,现在他手有不便,由她来照顾他没什么不可以的。

    冬暖故走了,还顺带着把门掩上了,留下司季夏一人还僵着身子坐在床沿上,有些怔怔地看着微掩的门扉,似还在想着冬暖故离开时说的话。

    她说……照顾他?

    照顾……?

    良久良久,司季夏才收回目光,站起身走到床头的矮柜旁,蹭下脚上的鞋,用脚打开矮柜,取出放在里边的干净衣裳,动作熟练地再用脚脱下自己身上的衣裳,快速地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再系好一领干净的斗篷,将被血脏了衣裳甩上肩头,穿上鞋,也出了屋去。

    做这些事情时他没有动过他的左手,他的双脚灵活得就像他的双手。

    司季夏没有在小楼里见着冬暖故的身影,便往后院去,还未走到后院便听到摇转辘轳的声音,是冬暖故在井边打水,司季夏的脚步顿了顿,有些迟疑,终还是走到了她身边。

    当他看到那由麻绳拽在辘轳下的木桶里装着的水还没有小半桶时,这才知道她方才捧着的铜盆里的水为何那么少,倒是他没有想到她的双手本就不是用来打水的。

    待冬暖故将木桶里的水倒进井边另一只提水用的木桶后,司季夏开口道:“阿暖姑娘,还是我来吧。”

    谁知冬暖故只是冷嗖嗖地看他一眼,一个字也没有说,将系着麻绳的桶扔回了井里,砸起“哗”的一声,司季夏觉得在水月县时那种晚后他们之间那种怪异的感觉又回来了,想要夺过冬暖故手中的辘轳不让她做了不是,转身走了也不是,却又想不出实在该说什么,默了默后竟是道:“那我教阿暖姑娘打水吧。”

    照她这般打水的方式得多久才打得满一桶水。

    “……”冬暖故的眼角跳了一跳,忽然觉得她脸上写了“白痴蠢货”四个字,居然连打水都不会打,有那么一瞬间想摔桶走人了,奈何看了一眼脸色仍旧青白的司季夏后还是忍住了,微微点了点头,“嗯。”

    于是,冬暖故在司季夏的“指导”下学会了怎么打上一桶满满的水,只是她力气不够大,摇辘轳时有些吃力。

    冬暖故觉得自水月县看到他将灯台打翻赤着双脚坐在那间湿冷狭小的屋子里时开始,她的心情就变得极容易烦躁,这是她从未有过的状态。

    冬暖故打了三桶水,提进厨房将依着灶台而放的水缸装满,她觉得有些热,将衣袖卷了起来,露出藕色的小臂,让司季夏看都不敢多看一眼。

    冬暖故打完水后往灶台架了一口新买回来的锅,锅里装满水,然后蹲在灶台前往灶膛里塞柴禾,她要烧水。

    司季夏还是站在她身边没有离开,看着她将灶膛用柴禾塞得满满的,觉得他不说些什么是不行了,于是道:“阿暖姑娘把灶膛塞得太满是点不燃柴禾的。”

    冬暖故倒是谦虚,立刻拣出了一半的柴禾,然后开始用火折子烧柴,可是捣鼓了半天却是没点起一点火苗,反是捣起了满屋子的浓烟,呛得她连连咳嗽,然纵是如此她还没有放弃的意思,拿着火折子的手还是想往灶膛里捅。

    司季夏在这时唤住了她,“阿暖姑娘这样是点不着火的,这儿呛,阿暖姑娘还是先到屋外待浓烟散了才进来。”

    冬暖故虽然觉得面上挂不住,但是看了满屋子的浓烟后还是暂且作罢,还是先出去呼吸些新鲜空气吧,否则呛死的也是她自己。

    也在方才她迟迟不能将柴禾点燃时她想到了司季夏每一日每一餐提到她面前的饭菜,他就是每一日都这么蹲在这灶台前为她烧水烧饭的,她有两只完好无缺的手坐起这些来尚觉得手忙脚乱,而他却只有一只手,然他虽然只有一只手,做起这些事情来却有条不紊,看得出他是做惯了这些事情的。

    做惯了?那他又是从何时开始要自己做这些事情的?三年五年还是十年前?

    冬暖故发觉她想关于司季夏的事情的时候愈来愈多了,不由拧起了眉心。

    出来“避难”的司季夏看着厨房里的浓烟渐渐散去,一直沉默着,半晌,待浓烟散尽了,才听得他声音轻轻低低道:“还是我来烧柴吧,阿暖姑娘去忙其他的就好。”

    冬暖故没有拒绝也没有走,反是与他一起走进了厨房,这般倒让司季夏的脚步有些迟缓,却还是跨进了厨房的门槛。

    走进厨房后,司季夏用脚勾了一张矮凳到灶台前,继而坐了下来,静坐在那儿似迟疑了一会儿才蹭下右脚的鞋,冬暖故这才发现他的脚上未穿袜子。

    这么冷的天,他却是不穿袜子,是为了方便用脚做事的缘故?

    只见司季夏将右脚伸进灶膛里,动作熟练地将堆在里边被熏得黑漆漆的柴禾一一捡了出来,再重新将它们又一根根放进去。

    冬暖故看着他将柴禾塞进灶膛里,看着他用脚趾夹起她方才放在灶台上的火折子,抬起脚躬下背将那火折子吹亮后伸进灶膛里,不过一会儿,便见灶膛里有细细的火苗开始窜起。

    司季夏又用脚趾夹住一根最细的柴禾,轻轻拨弄着灶膛里的干柴,很快,灶膛里的火便旺盛了起来。

    跳跃的火光映得他的脸有些红亮,冬暖故蹲在他身旁看着他被冻得有些青紫还有些干裂的脚背,声音有些幽幽地问道:“你很习惯用脚做事么?”

    “啪……”司季夏夹在脚趾间的细柴禾落地,发出轻微的声响,他本就绷得直直的身子突然如被锋针蛰到一般突地抖了一下。

    厨房里安静得只闻柴禾燃烧发出的噼噼啪啪声。

    当冬暖故以为司季夏不会回答她的问题时,只见他将那被掉下的柴禾重新用脚趾夹起,扔回灶膛里,声音轻得近乎不可闻,“很多时候,它们就是我的双手,若是阿暖姑娘觉得接受不了,日后我不会再在阿暖姑娘面前用它们做事就是。”

    冬暖故忽地觉得自己的心好似堵住了,有些疼。

    司季夏有些慌忙地将脚套进鞋里,站起身就要往屋外走,冬暖故却在这时拉住了他的斗篷,唤住了他,“平安。”

    司季夏的身子猛地一颤,双脚顿时如沉重的大石,定在那儿一动不动。

    “教我烧饭吧,我不会。”冬暖故微微笑了笑,即便司季夏背对着她看不见她的笑。

    司季夏这一次沉默又是良久良久,久到灶台上铁锅里的水开始冒泡,他才有些艰涩地点点头,“好。”

    冬暖故很忙,要忙着用热水把新买回来的碗筷烫过一遍,又忙着洗米淘米,还要忙着把碗筷摆到矮柜里。

    灶台分两个,一个烧着饭,一个则烧着菜。

    冬暖故第一次拿锅铲,有些无所适从,显得十分手忙脚乱,因为她根本掌握不来火候,是以司季夏只能坐在灶台前帮她掌控灶膛里的火势,一边提醒着她下一步该怎么做。

    尽管如此,冬暖故还是觉得自己忙得恨不得连脚都想用上了。

    “阿暖姑娘,添些油,锅快干了。”司季夏看着锅底干巴巴地不断冒出白烟,司季夏赶紧提醒还在忙着择菜的冬暖故道。

    “油,油?油在哪儿?”冬暖故赶紧方才手中绿油油的菜,伸手去拿油,却是一急起来竟是忘了哪只罐子里装的是油。

    “就在阿暖姑娘的右手边。”司季夏倒是没有冬暖故那么慌乱,还能镇定地给她说油在哪儿。

    冬暖故立刻舀了一大勺倒进锅里,司季夏的眉梢跳了跳,这……是要煮油汤?

    到了这一步,冬暖故觉得她好像懂了,于是将放在灶台上小筛篓里的青菜全倒进了锅里,倒进去之后发现锅铲不见了,忙问司季夏:“铲呢铲呢?你有没有见着?”

    “……阿暖姑娘把铲同青菜一同倒锅里去了。”

    这回换冬暖故的眼角跳了又跳,忙用筷子从锅里的一堆青色里把锅铲捞了起来,捞起来后铲柄烫得根本没法握住,忽然又觉得火大了,又叫司季夏道:“火大了大了,小一些。”

    于是在冬暖故这手忙脚乱兼乌七八糟中,她终于忙完了今日的晚饭,然上到桌上的菜直让她觉得惨不忍睹。

    炒蛋是半黄半黑的,炒的青菜是焦黄焦黄还油淋淋的,打的蛋汤是褐色的,只有米饭是司季夏下的锅还勉强能看没有半生半熟,但却是冬暖故淘的米添的水,煮的多了不说,水还放少了,米还成粒成粒的,硬得慌。

    看着这桌上的饭菜,冬暖故顿觉自己食欲全无,却又不好不买自己的面子,只能硬着头皮坐下,可是她自己说了在他的手伤好之前照顾他的。

    可司季夏却是迟迟不落座,只是不看冬暖故道:“阿暖姑娘吃吧,阿暖姑娘吃好了我再吃。”

    他现在手有不便,不能像之前一样把饭菜装到食盒里给她,而他也不能与她共桌而食,因为现下的他想要吃饭,就只能用……脚。

    谁知冬暖故像听不到他的话似的,边帮他盛饭边道:“饭菜都烧得有些糟糕,公子若是能吃就吃,若是不能吃,我就再给公子重新烧过。”

    “阿暖姑娘,我不是这个意思。”司季夏眼见冬暖故误会了他的意思,不由有些紧张,想要解释,却又不知该如何解释,要说他现在只能用脚吃饭吗?面对着她他如何也说不出口。

    “我知道公子不是这个意思。”冬暖故面色平静地看向司季夏,“公子想说公子手有不便,是么?”

    司季夏垂在斗篷下的手微微抖了抖,仍是不知如何回答冬暖故的问题,只见冬暖故浅浅一笑,“就算公子不是用手拿筷子,这又如何呢?公子若是在意,我像之前一样回房去吃就是。”

    冬暖故说着就要去找食盒,司季夏倏地纠起眉心,又倏地松开,声音有些紧绷道:“不用了阿暖姑娘,阿暖姑娘在这儿吃就好,我……也在这儿吃吧。”

    冬暖故的眸光似亮了亮,笑得嘴角的弧度更高了些,在桌边站着等司季夏走过来,看他在她对面落座才也坐了下来。

    可司季夏才一坐下却又立刻站了起来,看也不敢看冬暖故一眼就大步往厨房外走,背对着她的时候才敢低低出声道:“我,我先去洗脚。”

    冬暖故看着司季夏绷得直直的背影,觉得心口有些闷。

    司季夏这一出去去了很久。

    他坐在老井的井沿上,用冰冷的井水一次又一次地冲洗自己的双脚,一次又一次互搓着双脚,好像他的双脚脏得怎么洗都洗不干净一般。

    不知是井水太过冰冷的缘故,还是他搓擦得太用力的缘故,他的双脚此刻通红通红,脚背上似乎还擦破了皮,透出了点点的血色,可他像是没有感觉也看不到一般,仍在双脚互搓着。

    天色已经接近全黑了,司季夏坐在那儿,似乎要与夜色融为一体。

    他似乎搓洗得很认真,就是连冬暖故拿着一根还有些微弱火苗的柴禾走到他面前他都没有察觉。

    冬暖故一眼便看见了他脚背上一条长长的被擦破皮的红印子,她心尖微缩,抬手抓住了司季夏的左肩,拧眉唤了他一声,“平安。”

    谁知司季夏像没有听到似的,没有抬头也没有应声,依旧只顾着搓他的双脚,还抬起右脚作势要压下放在一旁的木桶再一次冲洗他的双脚。

    “平安!”冬暖故终于忍不住,将他的肩膀捏得更用力了,踢开了他脚边的木桶,与此同时扬声又唤了他一声,声音有些颤,竟还有些哽,“不要再洗了,再洗你的脚就要废了!”

    不知为何,她喜欢叫他平安而不是司季夏,她总觉平安才是他真正的名字,总觉平安才更适合他。

    “太脏,若是不洗干净会污了阿暖姑娘的眼。”司季夏的声音很轻,轻得只要风轻轻一吹便会消散在夜色里。

    冬暖故只觉心头一窒,有那么一瞬间竟觉心堵得难以呼吸。

    “啪当……”冬暖故扔了手上的柴禾,柴禾掉在地上,上面的火苗碰到地面上的水瞬间熄灭了,周围被好似突然暗下的夜色吞噬。

    司季夏的身子往后一倾,险些掉到身后的老井里,幸而他背靠在辘轳上,才不至于他失了平衡。

    只见夜色里他的眸子里盈满了震惊与不可置信,震惊得连呼吸都忘了。

    因为此时此刻,冬暖故正搂着他的双肩,搂得很轻,却让他觉得紧得他的心被压得忘了跳动,她的发丝撩过他的鼻尖,他能清楚地闻到她身上的淡淡清香。

    “我不嫌你脏,我不在意你用手还是用脚吃饭,你不用这么折磨自己。”冬暖故将下巴抵在司季夏的右肩上,她的手就抓在他右臂的残断处,不像人的肢体,倒像是被折断的树枝,不是光秃秃的,反是有些硌手,没有一点点的残肢,他的右臂,竟是被连根折断了一般!

    没有人知道那一刻她的心跳得有多厉害,心中又是有多惊骇,抑或说有多疼。

    冬暖故的举动和出口的话让司季夏僵愣得如同一尊石像,忽而只见他猛地站起身,用他受伤的左手用力推开冬暖故,脸鞋也来不及穿,就脚步慌乱地往前边小楼的方向跑去了。

    不是走,也不是大步走,而是跑,真真切切地跑,足见他心下慌乱的程度。

    井边还放着他的鞋,却已是被水打湿,像被人遗弃了一般。

    忽然起了风,冬暖故觉得有些冷,却还是站在井边久久才转身回厨房。

    只见不稍时厨房里重新有柴禾燃烧的火光亮起,伴着锅碗瓢盆叮叮咣咣的声音响起,一直到深夜。

    司季夏则是将自己锁在了自己那间小屋里,背靠屋门坐在冰冷的地上,闭着眼往后昂着头,将脑袋靠在门木上。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觉得自己这么狼狈了,似乎什么都乱了。

    司季夏不知道自己靠着屋门坐了多久,直到他听到门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和有东西放在地上的声音传来,他才慢慢睁开眼。

    紧着只听有轻轻的敲门声响起,也仅仅是敲门声而已,没有人声,随后就是脚步声往旁边的主卧移去了。

    司季夏没有立即起身的意思,直到确定旁屋的人不会再出来时,他才缓缓站起身,抬起还赤着的脚,将半扇门打开了。

    屋外没有人影,只有廊下风灯的昏淡火光和铺面而来的冷风,还有……摆在门槛外的食盒。

    司季夏搭在门槛上的脚微微一颤,定定看着那食盒好一会儿,才躬下身将手穿过食盒的提手,将食盒挎在臂弯里,转过身便将它提进了屋里来,也在转身的同时抬脚将门阖上。

    将食盒放在竹榻上,司季夏抬手有些颤抖的左手,用手背小心翼翼地将食盒的盖子推开了,顿时一股淡淡的米香味涌入鼻底,没有糊味也没有焦味,司季夏的手在漆黑的屋子里又颤了颤,只见他灯也不点,便这么将还包裹着绷带的手伸进食盒里,将那只盛着白粥的碗端了出来。

    即便没有火光,他的手并不需要摸索便准确地贴上了碗壁,准确得好似他在黑暗里也能视物一般。

    他受伤的手心好似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就这么贴着滚烫的碗壁竟是晃也未晃一下,就这么静静地坐在床上,嘴唇贴着碗沿将那热得几乎烫唇的米粥慢慢喝进嘴里,就算滚烫,他也没有放下碗或是有迟疑待它稍凉一些才吃的意思。

    似乎他捧在手里的是宝贝,就算烫了唇舌烫了手心又何妨。

    她方才明明连烧柴都不会,此刻却煮得出让他觉得入口香甜的米粥,她从方才起就一直待在厨房里,为了……他?

    夜黑得深沉,司季夏站在屋子最里处的三层花架前,少顷,只见他抬手轻轻旋转了第二层花架上的第二只小花盆,那条隐藏在黑暗中的地下甬道缓缓打开了,甬道很黑,看不见路也伸手不见五指,只见司季夏的身影慢慢消失在漆黑的甬道里,接着又闻机关闭合的声音极其轻微的响起。

    约两刻钟过去,甬道口又打开了,司季夏慢慢走出来,打开屋门站到了廊下。

    廊下风灯昏暗的火光微微映亮了他的身子,只见他肩上那就是在冬暖故面前都不会解下的斗篷已被他解了去,身着一件黑色的短襟棉布衣裳,缠着绑腿,脚上一双厚底黑布鞋,腰间系一暗深灰色布腰带,腰带旁垂着一束黄褐色细线编就的穗子,那一向只是松松系着发尾的及腰墨发此刻竟是整整齐齐地用一条深灰色的束发带束于头顶,背上背着一个书奁,像极一个穷酸书生。

    他那从不会在人前曝露的右半边身子此刻就这么曝露在寒凉的夜风中,只见他那本是空荡荡的右边袖子竟是饱和着的,看得出那袖子下装着的不再是空气,而是一只完整的手臂,一只五指上套着黑色手套的完整手臂!

    此刻他看着冬暖故那间屋子的方向,抬起自己的右手,一只半指细的蜥蜴便顺着他的手臂从他的衣袖下爬出,爬上他的指头,在他的食指上打着转。

    不,不是真的蜥蜴,而是一只形似蜥蜴模样的银灰色金属蜥蜴,只见他将食指微微曲起,往冬暖故那个屋子的方向轻轻一弹,他指头上那只银灰色金属蜥蜴便如一丝细雨般扒到了冬暖故那间屋子的门槛上,尾巴一摇,瞬间由门缝钻进了屋子里。

    小楼前的桂树上不知何时多了两道黑影,细看那阴影是鹰鸟的轮廓,院子里的草木丛中时有“沙沙,沙沙”像有东西在窜动的声音响起,忽然一只巴掌大的蝎子摇着钳子往司季夏身边爬过,爬向院子里,然那却也不是真正的蝎子,与方才那金属蜥蜴一般,是一只同样为银灰色的金属蝎子。

    这只蝎子比那只蜥蜴要大去许多,是以能清楚地看到它的结构,背上的晌甲,其上密布的突起颗粒,背部中央的中眼,前端两侧的侧眼,六对附肢以及尾部的尖刺都做的栩栩如生,若非它较真正的蝎子大了许多的身子以及它的颜色,只怕说它不是蝎子都无人相信。

    也由此看得出能做出这样金属蝎子的人必是有着上上乘的锻造手艺,又或者不仅仅是锻造手艺上的上乘,因为若仅仅是锻造技艺上乘的话,也做不出这样能像真正蝎子一样能自由爬行的器物,它就像真正的蝎子自身就带有的危险一般,好似它也是一个随时都能令人一命呜呼的剧毒之物,是单纯的金属蝎子,还是能取人命的机甲?

    司季夏看着那只金属蝎子爬进院中的草木丛中后才转身将房门阖上,脚步轻得让人根本察觉不到有人存在地往冬暖故那间屋子走去,在她的窗外站定片刻,继而只见将一张漆黑的无脸面具扣到面上,动作快比鹰鸟地掠上屋顶,如一道箭矢在夜色中划过,划向高墙外,消失在了寂药中。

    屋里的冬暖故只是躺在床上还未入睡,然她却对屋外所有的动静都毫无察觉,不仅仅是司季夏的动作让人无可察觉,更因为此刻她的心很乱。

    这一个月来司季夏做过的事情及他说过的话总来回在她脑子里回旋,竟是搅得她烦躁不安难以入眠,这是她第二次因为一个人而失眠,而且还是同一个人。

    她的脑子忽然闪过司季夏今天在屋里对她说过的话,他说“因着是阿暖姑娘亲手为我上的药”,想到这句话,冬暖故忽然觉得自己的脸有些灼热了起来。

    他话里的意思她怎会不明白,只是当时不觉得有什么,现下想起来竟觉得心跳得有些快,脸颊有些滚烫。

    还有后院里她给他的那个轻拥,当时她是想也未想地就那么做了,好似那么做才会让她的心不那么紧不那么闷不那么难受。

    可为何她的心会闷会难受,因为他么?

    可若不是因为他,她又怎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注意他,在意他的举动他说的话,甚至在厨房里忙活一晚上?

    她这是在乎他了?还是喜欢上他了?

    喜欢?冬暖故被自己脑子里突然冒出的这个字眼惊住了,竟又烦躁地挠挠自己的头发,翻个身,不愿再想,拉上今儿重新买回的被子,正要睡,忽然想起她还把司季夏那份被褥搬给他,本是不想管的,奈何她躺了一会儿还是觉得不自在,便坐起身穿上鞋,出了屋子,往旁屋走去。

    那只细小的金属蜥蜴扒在她的鞋面上,她未有察觉。

    她走到司季夏的屋前,抬手轻轻敲响了紧阖的门扉,声音有些低道:“公子。”

    无人应声,冬暖故顿了顿后又再敲了敲门,“公子?”

    还是无人应声,甚至一点动静都没有,睡着了听不见?还是……他不在屋里?

    若不在屋里,这么深的夜,他会去哪儿?

    冬暖故走到了风灯下,似还要往院子里走,小楼前桂树上的两幢黑影在这时忽地动了起来,只听翅膀扑腾的声音响起,那两幢黑影展翅直窜上夜空。

    速度很快,光线很暗,然就在它们离开桂树的那一刻,冬暖故看清了它们是何物。

    两只鹰。

    不,不是真正的鹰,而是……

    木制机甲鸟!?

    ------题外话------

    叔犯贱地出来找姑娘们猜猜,姑娘们觉得阿季把机甲留在院中是何用?草丛里的沙沙声又是何物?

    好吧,其实姑娘们也可以无视叔的。

    明天是万更的最后一天了!阿门,叔要和万更说再见了,伤

    叔又犯贱地想了想,又把更新时间往前挪了半小时,以后的更新时间是早上8点,叔又调了更新时间姑娘们莫吐叔……

066 天下苍生,与我无关

    东陵郡,罗城镇,与青碧县相距不远,快马加鞭一个多时辰可到。

    罗城多山,山上多竹,风一吹,竹林便哗哗作响。

    今夜的夜色暗沉得有些可怕,山上的风也大得有些可怕,刮得漫山的竹子都深深地弯了腰,风声呼呼地刮过竹林间,卷起鬼哭狼嚎般的声音。

    夜有些诡异。

    有一道黑影如飞鸟一般就在这诡异的夜里自掠进罗城山上叠叠密密的竹林。

    林子愈往里竹子与竹子间的距离愈近,林间的竹子就显得愈密集,在狂做的夜风中动摇西摆,像一只只乱舞的手。

    当黑影正要穿过这片如狂舞之手的竹林时,林子四面八方忽然有利箭朝黑影疾射而来,密密麻麻,直像编成一张密密的网,好似要让那黑影无处可逃!

    然,只见那黑影一俯一仰一压一侧身间竟如一只动作迅捷的飞鸟尽数避开了箭网,并且毫发无伤!

    一切就发生在弹指之间,当黑影落地时只听那数十道利箭“叮叮叮”地射入林中的竹子杆上,竟是每一支箭都将竹子身杆洞穿,可见这射箭之人臂力有多惊人可怕。

    “什么人竟敢擅闯夜阁重地!?”竹林里,不见人影只闻冷肃的声音在林间响起,似自四面贯耳,又似从顶而盖,震得林间竹枝簌簌作响,不难听得出这是一个内力浑厚之人,竟让人辨不出他究竟在竹林的哪一个方向。

    只待那冷肃的声音才落,只见黑影右手朝林子的东北向轻轻一甩手,一柄两指宽的短小匕首离开他的指间,飞快地没入了林子的东北方向。

    刹那之后,有一道人影从林子的东北向掠出来,掠到黑影面前,双手拱在身前朝黑影深深躬身,语气恭敬又带着紧张道:“锦东不知公子到来冒犯了公子,还请公子恕罪!”

    这是一个年纪将近而立的男人,身材高大健硕,听得出他就是方才发出那冷肃之声的人,也由此可见黑影的内力极高,因为黑影根本无须反应便知方才那道冷肃的声音来自哪个方向。

    只见此刻自称锦东的高大男子不仅在黑影面前态度恭敬,更是微弓着背双手捧着黑影掷出的小匕首将它呈给黑影。

    黑影并不应声,只抬手收回了锦东呈在双手上的小匕首,收回袖间,只听锦东又恭恭敬敬道:“锦东这就领公子进去见主上!”

    “不必了。”只听黑影开口了,声音冷得听不出一丝一毫的温度,似乎就连北山上的寒水都没有这么冷,就像一把冰刃,随时都有可能取人性命一般。

    锦东立刻不敢再往前一步,只敢退到一旁躬身垂首,“是,公子。”

    黑影不予理会,径自往竹林深处走,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黑暗深处,锦东才敢抬头,身子一掠,重新隐匿在竹林间。

    竹子叠竹子的林子深处,坐落着一幢两层竹楼,竹楼前还有池子茅亭,石桌石凳,竹楼旁还栽着几株正开着花的梅树,不难看得出这竹楼的主人还颇有些情趣。

    与其说这是竹林深处,不如说这是竹林最中心更为确切,因为竹楼以及两侧不是山石也不是断崖,而还是一眼望不到头的竹林,这竹楼所在处就是这叠叠密密竹林最中心的一片空地。

    只当黑影才走到竹楼前的茅亭时,竹楼里传来男子略显沙哑的轻笑声:“呵呵……原来是诡,我还当是谁竟能活着闯到这儿来,正巧我温了酒,正愁没人与我饮一杯。”

    脸扣无脸黑色面具的诡公子听到竹楼中男子的声音并未有分毫诧异,只轻轻一点脚,根本无需走竹梯便来到竹楼二层居中一间屋子的门扉前,抬手推开了微掩的门扉。

    屋子并不算大,只在落地而开的窗边点了一盏灯,是以并未能将整间屋子照亮,也让人看不清整间屋子的摆设,只隐约看得见屋里的摆设很是简单而已。

    落地而开的窗户前摆着一张竹子做的矮桌,矮桌四周各摆着一张圆形蒲团,桌上除了放着灯盏外还放着两只小小的酒坛,一只小陶炉,陶炉上放着一只双耳陶锅,只听锅里有咕咚咕咚的水声,还有水汽从锅盖的边沿冒出来。

    面对着屋门跪坐在矮桌前的是一名身穿黑衣长袍的年轻俊美男子,衣袍的领子很高,将他的脖子遮得颇为严实,男子年纪约莫二十三四,微弯且细的眉毛让他看起来没有过多男人的阳刚之气,反是多了一分女子的阴柔之美,因着这一双眉,使得他有些细长的眼眸看起来也柔和了许多,肤色偏些微的麦色,若非他低沉沙哑的声音与那双宽大且连布满细小疤痕的手,只怕说他是女人都无几人会怀疑。

    或许这天下间无几个人知道名震全天下的夜阁之主竟是如此年轻,夜阁是一个网罗天下消息的组织,这天下间没有夜阁查探不到消息,只要你出得起足够的银钱,就能从夜阁手中得到你想知道的消息。

    除此之外还听闻夜阁是一个高手云集的杀手组织,与买消息一样,只要你给得起金银,夜阁就能为你除掉你想除掉的人,并且,出手无声,杀人无息。

    江湖中人无人敢惹夜阁的人,就是连宫中贵族有时都会请出夜阁的人,然世人只知夜阁之主是一个名叫子夜的男人,至于其样貌如何年岁几何无人知晓,就如同那神出鬼没的诡公子一般,夜阁之主在世人眼中也是一个谜。

    “诡你可是从来不曾踏足我这个地方,道是不想与我扯上过多的关系。”子夜看着正朝他这儿走来的诡公子,微微笑着继而伸手打开陶锅上的盖子,顿时只闻香醇的酒香逸散,眼神却是一直停在诡公子身上,“不知今夜是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情竟使得诡赏光我这个粗陋之地?”

    诡公子并不答话,只是走到子夜对面,隔着方桌在地上的蒲团上跪坐下,子夜拿起陶锅里温燉着的小酒壶,先给诡公子斟上一杯,将酒盏放到他面前后才为自己也满上一杯酒,“百年老酒,尝尝味道如何。”

    诡公子并未捧杯,似乎看也不看那酒盏一眼,隔着他脸上的无脸黑色面具无人看得到他的容貌,更看不到他的神情,只听他终于冷冷开口,“让你帮我查的事情,我要结果。”

    “虽说我夜阁可网罗天下大小消息,却也不是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探子,你昨日未时过半才传来的信,今日寅时就想要答案,是不是太强人所难了些?”子夜听了诡公子那声音冷得能剔骨的话,非但不恼,反是轻轻笑了起来,“况且我夜阁的规矩你知道,你只能从我这儿买一个人的消息一次,我已经为你破过一次例,你这是还要我再破例一次?”

    “这是你的事情。”诡公子的声音依旧冷冷的,因着有面具的遮挡,他冰冷的声音听起来如在幽谷里回响,明明近在眼前,却又感觉遥远,“与我无关。”

    “呵呵,诡你与我相识也有八年了,对你来说,八年之交还比不过一个女人的消息重要?”子夜不笑了,只紧紧盯着诡公子面上的无脸面具,沙哑的声音低低沉沉的。

    “我与你之间没有任何交情。”回答子夜的只是毫无感情的一句话,冷得好似能击碎人心,“只是相识八年而已,你我之间,只是交易,夜阁从我这儿得到的,足够我买上千万条消息。”

    只见子夜深褐色的眼眸里似有一抹悲哀一闪而过,旋即又轻轻笑了,“或许天下人不知道原来能拯救疾苦的神医诡公子是如此无情的一个人。”

    “天下苍生,与我无关。”诡公子的态度始终与子夜面上的神情形成极大的反差,“我今夜来只要我想要知道的事情结果。”

    “你一定要知道?”只听子夜的声音忽然变得幽幽,诡公子没有动他那一盏酒,子夜也迟迟没有喝他捧在手里的那一盏酒,“我说了夜阁有夜阁的规矩,也不可能在短短半天时间内给你查得出个所以然。”

    诡公子沉默了,不再说什么,而后抬起左手端起面前桌上的酒盏,右手将脸上的面具从下方稍稍往上掀,将酒盏里温热的酒一饮而尽。

    而就在他的左手才堪堪握住酒盏时,子夜倏地拧起了眉心,盯着他的左手颇为震惊地问:“你受伤了!?”

    诡公子不答,只将喝空了的酒盏放下,子夜拧起的眉心还没有舒展,只是将目光移到他脸上的面具上,“什么人竟能伤得了你?”

    “小伤,无事。”诡公子用右手将面具重新扣好,作势站起身,“既然你为难,那我就不叨扰了,告辞。”

    就在诡公子站起身的瞬间,子夜端着酒盏的手突地一晃,只见他将酒盏放回桌面上,也跟着站起了身,却是在诡公子转身就要离开时才唤住他,“诡。”

    诡公子没有打算驻足的意思,只是朝着屋门迈出了脚步,只听子夜那低沉沙哑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你一而再地想要知道关于羿王世子夫人的事情,她对你很重要?与你这些年一直在找的那个人一样重要?”

    诡公子迈出的第二脚突然顿住了,虽是背对着子夜,却难掩他周身散发出的冷厉之气,声音更是冷得好似要捅进子夜的身体一般,“与你无关。”

    子夜似还想说什么,只听他身后落地而开的窗外竹林哗的一声响,他欲言又止。

    诡公子冷冷吐出这四个字后继续迈开了脚步,眼见他已经打开了掩阖着的屋门,子夜又一次唤住了他,“诡,等等!”

    “阁主还有何事?”诡公子也再一次驻足,却是依旧背对着子夜,没有转身看他一眼的意思。

    “右丞相楼远又在找诡公子了,这一次你还要不要去?”子夜看着他的背影,眼角有哀伤,将右手拢得有些紧。

    诡公子默了默,才道:“我一个月后会出现,至于你想要什么作为出诊金,自己与他开条件。”

    “明日……你想知道的事情就会有答案。”子夜微微一笑,声音竟有些涩。

    “多谢。”诡公子只无情无感地道了一声谢,迎着湿冷的夜风消失在了茫茫青竹林海间,也消失在子夜的视线里。

    子夜定定看着大开的屋门外的浓浓夜色,眼底的那抹哀伤忽的尽数漫了上来。

    就在这时,一道身材高挺的黑影从他身后的茫茫竹林里跃了进来,擦过子夜的身侧走往屋门的方向,抬手将打开的屋门阖上,隔断了夜风,也隔断了子夜的视线,而后那道黑影才慢慢往子夜的身边走去。

    靠近了火光,黑影的面容瞧清了,是一个五官线条冷硬的二十八九岁的男子,面上神情也是冷硬的,若非他在走动,他那神情简直就像是一尊石像。

    直到男子走到子夜身边,他脸上那冷硬的神色才似乎柔和一些,声音虽然如他的面色一般冷硬却带着隐隐的温柔,对子夜道:“他不会来了,取下来吧。”

    “师兄。”只听子夜黯哑一声,目光却还是看向屋门的方向,“我还以为他是记得他说过的话来与我一起品酒的。”

    男子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子夜身边。

    良久,子夜才慢慢收回视线,一边抬手摸向自己被高高的衣领包裹着的脖子,只听“咔”的一声轻响,一条巴掌大小的弧状铁制条状物出现在他手中,长短正好是能勒围住他脖子的长度。

    “羿王世子的夫人,真的对他很重要?重要得值得他亲自到这儿一趟……”子夜的声音有些悲怆,而她说这句话时让他身旁男子垂在身侧的双手蓦地轻轻颤了颤。

    只因此刻他的声音不再是低沉沙哑的,而是柔和如山泉潺潺,哪里还是男人的声音,分明就是女子才会有的声音!

    窗外的竹林还在夜风中沙沙哗哗作响,屋里桌上灯台上的火苗晃跳不止,映着子夜眼里的淡淡哀愁与自嘲。

    “既然你这么想知道……”男子沉默片刻后缓缓道,“为何不亲自去查上一查,看上一看?”

    桌上的火光在子夜眼里陡然一跳,突然熄了。

    *

    又下雨了,小雨,雨水落在屋顶上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即便已是将近辰时,天色还是暗暗沉沉的好似夜晚一般。

    司季夏从屋里走出来时廊下的风灯还没有熄,一打开屋门他便看到了用凳子垫着叠放在门外的被褥,他一愣,昨夜他离开时他的门前并未摆放任何东西,如此说来的话,她在他离开后起来过了,还特意为他将她新买回的被子搬了过来?

    那她是否有发现他昨夜一夜都不在屋中?

    司季夏突然觉得有些紧张,躬下身用唯一的左手颇为艰难地将被褥搬回了屋中竹榻上,再次要跨出门槛时发现了他屋外栏杆下还整齐地摆着一溜儿东西。

    那是大大小小的陶制花盆,颜色很新且没有沾过泥,看得出是新烧制的,大约四五十个,一个摞着一个,大的口有五六寸宽,小的有小到只有巴掌大小的,他一眼便能认出这些花盆是昨日冬暖故带回来他挪回到院子里来的,然昨日搬进来的东西全都堆在后院的榕树下还未得收整,而会将这些东西搬到这儿来放的,也只有一人而已。

    这些新花盆,他知道她是特意带回来给他的,因为他屋里的那些几乎全都被打烂了。

    可,昨夜他离开时廊下什么都没有,那她是何时把这些东西搬移过来的?

    雨水还在滴滴答答地落下,司季夏像陡然惊醒般,定睛在昏黄光线中扯出的丝丝细雨,雨,下雨了,似乎是从昨夜他离开罗城镇时就开始下了。

    而不论这整齐叠落又排开的陶花盆还是方才他抱进屋里去的被褥都是干燥的,那便是说,在昨夜还没有落雨时她便已经把它们给搬了过来。

    而他离开罗城镇时还不到寅时……

    她——

    司季夏忽的大步走到冬暖故那间屋子,却发现平日里这种时辰还紧闭着的屋门此时却是打开着,屋里床榻上被子叠得整整齐齐的,抬手碰上一碰,凉的没有温度的,证明这间屋子的主子早已起身。

    又或者,她一夜未睡?

    司季夏出了冬暖故那屋,快步往后院去,似乎想也不用想的,他知道她一定会在后院。

    果不其然,后院的厨房里有火光透出,天色虽暗,却还是能勉强让人看清院里的情形。

    本是被推倒踩断晾衣服用的竹架子此刻已经用麻绳把折断的地方给捆上了,墙角的柴禾还是码得整整齐齐的,厨房顶上的烟囱有白烟冒出,那本是堆在榕树下的大小包袱已经全不见了,唯见那裹包袱用的大块粗麻布挂在厨房屋檐下悬着的竹篙上,司季夏缓慢往厨房迈步,觉得自己的脚步有些沉重。

    站在厨房门外,也见着厨房里与外边的院子一样被收拾得整齐干净,依墙而置的矮柜里摆着崭新的碗筷,矮柜上则放着两只一大一小的竹编筛子,灶台上装油盐的小陶罐里摆在灶台最里边,灶台上燉着一只陶锅,陶锅里似有水在鼓着泡,发出咕咚咕咚的声音,灶膛里火光红亮,一个纤瘦的人影就蹲在灶膛前,正用一根较长的柴禾拨着灶膛里的柴禾,许是被烟呛到了的缘故,只见正轻轻咳嗽了几声。

    厨房里的桌凳及矮柜还是完好的没有被劈断,只是那张吃饭用的小方桌已经很久很久了,旧得给人一种八十老妪的感觉,然此时这张十二年来都只有他一人用着的老方桌上摆着一只倒扣着白瓷碟的瓷碗,还有……两副碗筷。

    两副碗筷,这是……为他准备着的?

    司季夏站得离门框有些远,是以上边的屋檐未能将他的身子完全挡住,雨水从屋檐往下落,滴到他的肩上背上,湿了一大片,他都没有察觉。

    他只觉自己的视线渐渐地有些朦胧,使得那蹲在灶膛前的纤瘦身影在他的视线里朦胧地微微晃着,那在灶膛里燃着的柴禾似乎就点在他的脚边,让他觉得满身都是温暖的。

    冬暖故还是不大会烧柴,是以她此刻在很认真地烧着柴,也是以她没有察觉到司季夏的出现。

    司季夏站在门外看了她良久,才张张嘴,声音有些颤道:“阿暖……姑娘。”

    冬暖故转过身来,并未站起身,就这么保持着蹲着的姿势抬头看他,嘴角没有笑容,声音也淡淡的,“公子醒了?稍坐坐,粥马上就煮好。”

    司季夏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对了,似乎什么都反了过来,这些是他这些都在做的事情,这也是他这些日子习惯对她说的话,感觉很奇怪,却又带着温暖。

    又似乎一切都那么顺其自然,似乎昨日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冬暖故说完话后又转头去照看火势了,一会儿又站起身打开锅盖看看,接着又拿长长的木勺在锅里搅了搅,司季夏还站在门外似乎都闻到了米粥的香味。

    也因为冬暖故方才这一转身,司季夏看到了她眼睑下的微微青灰,他眸光微暗,确定了她昨夜一夜未眠。

    冬暖故没有叫司季夏快些进屋,只是又看了他一眼后才拿过摆在方桌上的黑灰色瓷碗来盛粥,司季夏这才慢慢跨进门槛,似欲到灶台边给冬暖故帮忙,然终是默默走到桌边,在长条的凳子上坐了下来。

    冬暖故将盛好的粥放到他面前,才盛了她的那一碗坐到他对面,将桌上那只倒扣着的瓷碟给拿开了,露出碗里的东西,是一碗芙蓉蛋。

    “我不会烧菜,待你手上的伤好全了还是你来吧。”冬暖故昨夜起码倒了十锅粥才煮成最后拿到他门前去给他的那一碗,现在这碗芙蓉蛋她更是毁了昨天买回来的一篮子鸡蛋忙活了整整两个时辰才完成的最后成品,咸到苦的或者半生半熟的味道她都尝过了,尝得她从今往后都不想再吃这道菜的,也让她很是想念司季夏烧的每一道菜。

    “好。”司季夏看着那黄白相间根本算不上芙蓉蛋的芙蓉蛋,再瞟到冬暖故白皙的手背上被火星子溅到而灼起的点点红点,微微点头,“今日的晚饭就可以由我来做了。”

    她连柴都烧不好,这个看起来简单的芙蓉蛋,她一定捣鼓了好久才做成的吧。

    冬暖故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的左手,司季夏浅浅一笑,“我的手,已无大碍。”

    冬暖故又被司季夏颊边的浅浅梨涡吸住了神,直到司季夏用左手拿起筷子搅了碗里粘稠的米粥放进嘴里,她才回过神,随后站起身从她身后的矮柜里拿出一只白瓷勺,舀了一大勺芙蓉蛋放到司季夏碗里才坐下神拿起碗筷吃自己的。

    司季夏本想说谢谢,却总觉自己若是说了会惹来冬暖故的不高兴,便什么都没有开口,只安安静静地吃着她为他准备的早饭。

    米粥的水放得少了,很粘稠,像湿哒哒的米饭,芙蓉蛋打得不均匀,火候过了,盐放多了,很咸,可是司季夏却是吃了整整两大碗粥,吃光了那碗又咸又老的芙蓉蛋。

    他觉得好吃,觉得这是他从来到这个府邸十二年来吃过的最好吃的一顿饭。

    冬暖故却是吃得有些想吐,有些震惊于司季夏竟能将如此难吃的东西都吃完了,是不挑食,还是有意买她的面子?

    反正无论如何,冬暖故看着司季夏坐在她对面弓着上身和脖子将嘴贴到碗沿用筷子将粘稠的米粥扒进嘴里的模样,觉得有些高兴,却又有些心闷,眼神总是不由自主地看向他右肩的地方。

    看着看着又忽然想起了昨夜在老井边她那个主动的轻拥,忙立刻捧起自己手里的碗扒拉几口稠得就像饭一样的粥。

    这个下着小雨的早晨,他们两人相处得似乎很融洽,没有冷场,也没有尴尬,即便他们之间仍像之前的每一天一样根本没有说上三两句话。

    一切似乎还和原来一样,却又似乎不一样了。

    司季夏没有问她昨夜是否没有睡下过。

    冬暖故也没有问他昨夜是否不在屋里。

    昨天发生过的事情,他们谁也没有提。

    小雨还在下,吃罢早饭后冬暖故用事先烧好的热水洗了碗筷涮净了锅放好到矮柜里,她忽然觉得其实她也有当个居家好媳妇的潜质。

    司季夏本是要做这洗碗的活的,却是被冬暖故拦住,许是怕他坚持会惹得她不高兴,他便作罢,只在旁看着她动作笨拙地洗着碗筷,还有那么一瞬间她险些把洗到半的碗给滑掉。

    待冬暖故将洗干净的碗筷放回到矮柜里后,司季夏出了厨房后往厨房后边走去了,走几步又停一停,似在等冬暖故跟上来一般,虽然他没有张口明说让她跟着他走,冬暖故又岂不看不懂他这无声举动里的意思,跟在了他身后,长长的睫毛轻轻颤了颤后走到了身侧。

    冬暖故走在的司季夏的左侧,也就是不靠近墙壁的一侧,从屋檐下滴下的雨水滴到她的肩上,打湿了她肩上的衣裳,司季夏只沉默着移到了她的左侧,替她接了那冰凉的雨水,冬暖故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右肩不知何时被雨水打湿了,不由多看了司季夏一眼。

    不过十来步,两人便来到厨房的后墙,只见厨房的后墙与院子的高墙相距也就半丈宽,而在这半丈宽的地方里生长的几株楸树却是异常茂盛,枝枝叶叶都盖在了厨房的屋顶上甚至蔓出了高墙顶头,又有青绿的叶蔓从屋顶上垂下,一条又一条,如帘子一般,地上也生长着藤蔓植物,扒在楸树树干上,也扒在院子高墙与厨房后墙上。

    司季夏跻身走进了这院子高墙、楸树与厨房后墙之间的小小地方,冬暖故还在想司季夏带她往这后边走是为什么,只见司季夏小走了几步后抬手拨开了从屋顶长长垂下将要垂到地面的青绿叶蔓帘子,冬暖故这也才发现与高高的院墙靠得很近并有楸树枝叶遮挡着的厨房后墙并不是一堵光秃秃的墙,墙上竟有着一扇单扇小门与一扇小窗,若非有心之人,想来不会有谁知道这后边还有门窗,就譬如冬暖故,她也是此刻才知道这儿有门窗。

    门打开了,是一间比厨房短去一大半的窄长小屋,因为屋子的深度很短很短,只约莫六七尺深而已。

    这间小屋与厨房不同,屋子三面墙有一半钉满八寸见方的小屉子,就像医馆里打在墙上那些装干药材用的排排小屉子,有半边空着的屋子则摆着齐人高的三脚竹架子两个,架子分六层,每层上都摆着一只簸箕,簸箕里散摆着各种草药,有些已经枯黄,有些则是长了霉点子,架子旁摆着五只陶炉,陶炉上各燉着一个药煲,陶炉旁的地上还摆着两只药煲,只见每只药煲都是被火烧熏后黑漆漆的煲身,看得出是用了很久了的。

    屋里还有一张两尺见方的小木桌,木桌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瓷瓶陶罐药臼舀出,桌下也堆得满满都是,每一件东西都很是干净,应是经常使用的缘故。

    墙上还挂着大的小的竹篓,屋顶的房梁上悬着麻绳,麻绳往下垂,下端挂着竹篮,竹篮用黑色的布遮着,不知道里边放着何物,共垂着五根麻绳五个竹篮。

    屋子很小,东西很多,却又样样整齐件件干净,丝毫不给人脏乱的感觉,就像司季夏的人一般,虽然衣着简单朴素且陈旧,却是干净整洁得让人挑不出一丝毛病的。

    “阿暖姑娘或许想过我既会些医术却为何不见院里有任何一件相关的东西。”司季夏站在三脚竹架前,将起了霉点的草药从簸箕里拣出来,一边语气温淡道,“阿暖姑娘还没有来之前,这是我寻日里最常坐也坐得最久的地方。”

    说不上他是有意瞒着她有这个地方,而是他心里有迟疑,如今她既已知他会医术会武功,这间小小的药阁便再没有任何隐瞒的意义。

    正待冬暖故抬手摇了摇悬挂着竹篮的麻绳牵动麻绳下端的竹篮一下一下地摇晃时,司季夏眼神一凛,声音也倏地变得低沉,“有人来了。”

    冬暖故的眼神也倏地沉下,转身大步走出这被绿色遮拢的小小屋子,快速地走出了那条窄小的缝道,司季夏紧随在她脚步之后。

    冬暖故知,他不想让这座府邸里的任何人知道有那间狭小屋子的存在。

    他们才堪堪走离厨房后那窄小的缝道,冬暖故便见着一个身穿深褐色衣裳的中年男人正走进后院,一见着司季夏便停住了脚步,朝司季夏微微拱手道:“世子。”

    “覃侍卫长,我父亲回来了可对?”司季夏见到来人并未觉得有何诧异,只是看了他一眼后淡淡道。

    父亲?倒是冬暖故澄澈的眼眸里有微光一闪,羿王爷?

    “是的,世子。”不同于这个府邸里任何人对司季夏的态度,眼前这个被司季夏称为“覃侍卫长”的中年男人虽道不上对他恭恭敬敬,但也没有丝毫不敬之意,只听他接着道,“王爷今日辰时回到的王府。”

    司季夏的眼神变得有些微暗沉,待覃侍卫长的话音落下时声音仍旧淡淡的,“父亲可是要见阿暖?”

    “王爷请世子夫人与世子一道到荆园去。”覃侍卫长说这话时是把冬暖故放在前而把司季夏放在后,并且他还特意看了冬暖故一眼,而荆园,正是羿王爷的院阁。

    冬暖故并非没有听出覃侍卫长的意思,羿王爷这想要见的是她而非司季夏,而羿王爷为何一回到府里就要见她,想来应该是余氏或者司空明已经迫不及待地到他面前告状去了。

    想到此,冬暖故的嘴角不为人察觉地微微勾了勾,只一刹那那浅浅的弧度便又消失,正巧她还想着羿王爷何时回府而她又如何去见他比较好,现下看来倒是直截了当省了她思考了。

    “那还请覃侍卫长先去回了我父亲,道是我与阿暖稍后便过去。”司季夏并未多话,也不问覃侍卫长羿王爷为何急着要见他与冬暖故,面上神色一直浅浅淡淡的,好像他早已知道羿王爷回来会请他们到荆阁走一趟似的。

    “那我便先去回了王爷。”覃侍卫长的自称不是“小的”也不是“属下”,而是“我”,从这一个“我”字或多或少可以听得出他面上虽然没有对司季夏表示不尊不敬,但他心中对司季夏的态度也不见得比府中那些下人好去多少,“还请世子快些,王爷并不喜欢等人。”

    覃侍卫长“善意”提醒司季夏一句话后也不待司季夏反应便已径自转身离开了。

    冬暖故看着覃侍卫长的背影,更加确定自己十分有必要与羿王爷见上一面。

    “阿暖姑娘。”覃侍卫长走后,司季夏转眸看向冬暖故,似要说什么,然终是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稍稍温和了语气对她道,“待我换领斗篷就过去父亲那儿,还请阿暖姑娘稍待。”

    “嗯。”冬暖故微微点头,在司季夏回屋换斗篷之际,她也回了她那屋,站在床前轻轻跺跺脚,便有两条一红一绿的小蛇从屋子的角落处窜了出来,冬暖故微微一笑,躬下身伸出手去,那两条小蛇便顺着她的手心爬进了她的袖管里。

    正待她重新直起腰时,司季夏已换好了斗篷在门外唤她,“阿暖姑娘?”

    “来了。”冬暖故轻轻拍拍手心,出了屋。

    羿王爷的荆园位于王府的中轴线上,在前厅之后,中间隔着王府最大的花庭,荆园名为园,顾名思义就是一座园子,规模比司空明的浮院要大上两倍,里面的亭台水榭也更为精致又不失大气,这里边除了使唤丫鬟外,没有家丁,有的全是羿王爷亲自挑选的侍卫,没有人敢在这个园子里大声说话,便是走路都是小心翼翼的,尤其那负责打扫的婢子们,连头都不敢随意抬一抬,只敢专心地做着自己的活。

    一路从寂药去往荆园,司季夏已多次微微张嘴似要与冬暖故说什么,而走了一路他都是沉默着,直到走到了荆园的朱漆门前,他才终于道:“我会陪着阿暖姑娘的。”

    这是一句语气虽淡但却能柔到人心里去的话,只是司季夏在说这话时却是背对着冬暖故没有看她,冬暖故知他意,只微微一笑,点了点头,与他一齐走进了荆园。

    冬暖故颇有兴致观赏园中的景色,无一处景色不是匠心独运,便是连池子里的枯荷都是一道颇为别致的美景,不过走在她前边的司季夏却没有她这样的兴致,他似乎只注意他眼前的路,丝毫没有微微转头看一看周围的景致。

    那个覃侍卫长就在走在前边,为他们带着路。

    约莫在园中走了将近一盏茶时间,冬暖故才见着一幢攒尖顶的雕栏玉砌楼阁位于一座曲形小巧后,还未过小桥,冬暖故便瞧见楼阁的廊前站着一个让她只看一眼便觉嫌恶的人影。

    脸上一股高人一等的傲气,不是司空明还能是谁?在他身后站着的鹅黄色婀娜身影则是柳漪。

    在冬暖故瞧见司空明的同时他也瞧见了他们,面上闪过诧异后立刻是一副嘲笑的不屑表情,那不屑的眼神里还含着一抹等着看好戏的得意讥笑。

    柳漪也看见了他们,神色并不吃惊,只是在见到冬暖故时眼底闪过森冷的恶毒,水袖下的手捏得紧紧的,好似冬暖故不该出现一般。

    待他们过了曲形桥,司空明迈着悠闲的脚步走了过来,看着司季夏笑得皮笑肉不笑,“哟,大哥的脸面可还真是大,居然让爹等你来见。”

    司季夏并未理会司空明,只是冷冷淡淡地看他一眼,只一眼便让司空明顿时火冒三丈,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就要在此数起司季夏的不是来,幸而覃侍卫长在这时提醒了他一声,他才不至于在这荆园就做了让他父亲羿王爷不喜的事情来。

    司空明是恨着司季夏的,因为有司季夏的存在,他就永远只能是个庶子,虽名为小王爷,虽在外人乃至整个王府上下的眼里他才是羿王爷中意的儿子,但只有他和他的母亲余氏知道,羿王爷待他并不像世人眼里的那样,他允许他为小王爷,却从没有明说或者暗示他能取代司季夏成为世子,羿王爷待他并不见得不比待司季夏好多少,除了他有一个比较光鲜的外表之外,他与司季夏在羿王爷心中的地位似乎并未差别。

    若非如此,身为父亲的羿王爷不会在他成亲第二日连他的一杯茶都没有喝就已经离开王府,若非如此,身为父亲的羿王爷不会对他中毒险些一命呜呼一事不闻不问,反是在得知此事后先让覃侍卫长找来司季夏。

    这如何能不让他恨司季夏?凭什么他的母亲已经被父亲完全冷落了他还能是世子!?父亲明明从没管过他的死活,甚至任由府里的人欺辱他,为何还让他坐着世子这个位置!?

    若非父亲曾亲口与他说过不可动司季夏一根指头,否则他连小王爷这个位置都不得坐的话,只怕他早就——

    司季夏明明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父亲居然会因为这么一个人对他说出这样的话!?

    司空明心里愈是这么想,看着司季夏的眼神就愈阴森狠毒,覃侍卫长看着不对,忙又道了一声:“小王爷,王爷还等着见世子与世子夫人。”

    正在这时,一直紧闭的阁楼门扉由里打开了,余氏捂着脸从里边走出来,在看到曲形桥前的几人时立刻把捂在脸上的手放下来,盯着冬暖故咬牙切齿道:“世子夫人,王爷让你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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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7 我陪阿暖进去

    从屋里出来的余氏说的是“世子夫人,王爷让你进去”而非“世子,王爷让你夫妻二人进去”,冬暖故睫毛轻轻一颤,哦?羿王爷要见的只有她?

    司季夏当下竟是条件反射似的忽地紧紧抓住冬暖故的手。

    余氏立刻讥笑起来,“世子这是做什么?还怕王爷吃了她不成?”

    “又或者你们现在才知道怕?既然不承认是自己做的事又何必害怕?”余氏就算在讥笑也笑得很是咬牙切齿,好像要将冬暖故与司季夏的骨头咬碎似的。

    司季夏面色不改,甚至连眼神都没有变化还是冷冷淡淡的,可她却读到了他心底的紧张,因为他的手抓得她很紧,并且在轻轻地颤抖。

    紧张她不放心她?冬暖故心下微怔。

    “我陪阿暖进去。”在府中有第三人存在的情况下,司季夏都称她为阿暖而非阿暖姑娘,对冬暖故而言,她更喜欢前者。

    司季夏说着就要拉着冬暖故往屋阁微掩的门扉去,覃侍卫长却在这时挡在了他面前,眼里透着凌厉道:“世子,王爷只说了让世子夫人进去,世子这是要忤逆王爷的意思吗?”

    司季夏的眼底陡然聚起一股寒意,抓着冬暖故的手有要松开的迹象,冬暖故在这时将另一只手覆在了他的手背上。

    司季夏立刻转头看她,只见冬暖故用掌心轻轻摩挲着他的手背,朝他浅浅一笑,如和风又如花开的浅笑让司季夏眼底聚起的寒意又在陡然间四散开,有些微的愣住了。

    冬暖故将他的手轻轻拿开,头也不回也没有丝毫迟疑地走上前,推开门扉,走了进去。

    司季夏在门扉再次阖上时朝前迈了一步,却在覃侍卫长又要拦他时把脚收了回来,看了一眼紧掩的门扉后转身走到了一旁,看也不看旁边的人一眼。

    余氏的讥笑声又响起了,“就世子这副模样也想进去见王爷,难道世子不知道世子的这副模样任是谁见着都嫌恶吗?”

    司季夏未加理会,只是背对着他们静静地看着曲形桥下的小小细流,而他这样的态度最是能让人气愤,只听余氏的讥笑突然变得恶毒,“世子还是适合一个人躲在你那破院子里,妻子什么的,跟了世子也只会短命而已!”

    余氏边说边慢慢走到司季夏身边,压低的声音里笑意愈浓,“世子认为依王爷的脾性,你那哑巴妻子还能活多少天?”

    余氏说完,往自己身后扫了一眼,走上了曲形桥,冷冷一声道:“明儿,回了,晚些时候再来见过你父亲。”

    司空明本是不想走,他还想留下看司季夏的笑话,奈何余氏又唤了他一声,他用嫉妒的眼神深深盯了司季夏一眼后才也走上曲形桥。

    余氏与司空明离开,柳漪自然也跟着离开,却也在离开时眸光深深地看了正静静看着桥下细流的司季夏一眼。

    覃侍卫长看了一眼屋阁紧闭的门扉,上前去送余氏他们离开。

    没有人注意到余氏方才往自己身后扫的那一眼其实是在看覃侍卫长。

    没有人注意到在方才司季夏忽然抓住冬暖故的手时,柳漪眼里一闪而逝的恨与嫉妒。

    也没有人注意到自余氏从屋阁里出来后,覃侍卫长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落到她身上,直到她离开,他的目光也跟着她的身影放远。

    更没有人注意到覃侍卫长看司空明的眼神有种奇怪的温和。

    因为他们各自都有着各自的心事。

    雕栏玉砌的阁楼旁只余下如石雕般值守的侍卫,司季夏这才慢慢转过身,看向那道阻隔着冬暖故身影的门扉。

    他垂在斗篷下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就在方才,他人生第一次有为了一个人想要奋不顾身的感觉,他不是不知道连王上都礼让三分忌讳三分的羿王爷是身为司季夏的他万万惹不起的,可是为了阿暖,他似乎可以什么都不顾,就像在水月县遇到危险那一夜,他可以毫不犹豫地握住那迎面而来的利刃。

    他并非不知疼痛,而是他不可退也不可避,因为他心里有种感觉,倘他稍有避让就会伤及她,而他又怎舍让她受伤。

    就在方才,他不是不执意与她一起进去,只是他读懂了她浅笑里的意思,虽然无声,他却明白。

    她摩挲着他的掌心是在告诉他别为她担心,她对他浅笑是在对他说等她出来就好,她的笑容令他不忍坚持,令他选择在外边等待。

    他这一生最害怕的就是等待,可是这一回他却想要再尝试等待的味道,因为她值得他等待,尽管他心里很是不安。

    因为他知道司空明前些日子之所以会沉睡不醒是因为她,尽管没有任何人找得出证据,他还知道那个家丁在寂药里将双手双臂都挠出血来一事也是她所为,她不说并不代表他不知道,早在她将那盆月季花亲手交代司空明手里时他就知道花盆上有文章,他不想阻拦而已,因为他知她是为了他才这么做,就算闹出了事又何妨。

    可是如今却是要她自己去解决这个事情,就显得他愈发的无用,可他既然选择等待,就等于说选择相信她,相信她会重新走回他面前,相信她会再站在他面前微笑。

    阁楼里,在主位上坐着的男人看着冬暖故的同时冬暖故也看着他,男人年纪约莫不过不惑,有着一双威严与凌厉并存的眉眼,许是因为养尊处优的缘故,他的脸上竟是一丝皱纹也无,只有眼角有着细细的纹路,倒很难让人想得到他其实已是不惑之年过半的人,着一领玄色长衫,右手拇指上一枚墨玉扳指,更衬得他整个人给人一种迫人的气息,使人第一眼见到他时根本不敢抬眼与他对视,因为他那凌厉的眼神似乎能将人心洞穿,整个人不怒而威。

    然冬暖故却是个例外,在这个连男人见着了都不敢直视的羿王爷司皓珩面前,身为女人的冬暖故的确是个例外,她不仅敢于直视他,甚至还敢打量他,并且她的眼神里没有谦卑,有的竟是你我平等的泰然,这让屋里的影卫都在心下为她捏一把汗,有胆,当真有胆。

    就在影卫皆在心底为冬暖故捏上一把汗时,冬暖故收回了目光,向羿王爷微微躬身,拱手,行礼,然这行的却不是女子的礼而是男子的礼。

    只见羿王爷凌厉的眼里有寒意渐渐凝起,拇指戴着墨玉扳指的右手五指一下隔一下地轻敲着他手边的茶几,那指尖敲击桌面发出的嗒嗒声在安静的厅子里响起,竟是衬得屋子安静得近乎有种死寂的味道。

    羿王爷并未说话,只眼神冷厉地看着站在他面前不卑不亢的冬暖故,而还没有羿王爷的允可,冬暖故也没有急着垂下手重新抬起头,只不慌不乱地维持着这个见礼的姿势。

    时间似凝结了一般,半晌过去,才听得羿王爷冷冷道:“来人,给世子夫人取纸笔来。”

    纸笔很快由本是站在羿王爷身后的黑衣男子准备来了,并着一张短案一齐抬来的,直到摆放着笔墨纸砚的短案放在冬暖故面前,羿王爷似乎这才注意他还没有回应冬暖故的见礼,于是才道:“世子夫人,无须多礼。”

    然也只是“无须多礼”而已,而不是“坐吧”,冬暖故便垂了手抬了头立在那儿,扫了一眼摆在她面前的长案,眼色未改。

    “世子夫人,可有什么话要自己与本王承认的?”羿王爷还是用指尖轻轻敲着茶几,却是背倚着椅背,头微微后仰,下巴微抬,冰冷的语气里带着些许厌烦,又带着些许疲惫。

    冬暖故不语,也未执笔,只静静地站着,静静地看着那满身凌厉之气的羿王爷。

    她的意思很明了,她没有什么话要说的,更没有什么好承认的。

    “那世子夫人可知,本王若是定你蓄意谋害小王爷的罪,这天下间绝无人救得了你。”羿王爷轻轻吐着气,压下了下巴,目光重新落到了冬暖故身上。

    只见冬暖故在这时拿起了面前短案上的毛笔,在砚台里蘸了墨,不疾不徐地纸上写下几行字,那不慌不忙的模样似乎根本不在意坐在她眼前不远处的人是连当今天子都不敢得罪的羿王爷,也似乎根本没有察觉到羿王爷眼里愈来愈厉的寒意一般,那书写的速度慢得候在一旁的黑衣男子心底都打了几个颤。

    待到冬暖故终于收笔,那黑衣男子立刻取了她书写过的那张纸走到羿王爷面前,双手呈奉上去。

    冬暖故嘴角微扬,羿王爷则是连眉毛都染上了霜意,因为冬暖故在纸上写着的是:“暖故听闻王爷一向英明,倒不曾想羿王爷也喜听妇人言而视证据于无物。”

    “世子夫人的意思是,本王冤枉你?”羿王爷仍在轻敲着茶几,嗒嗒的声音在这样的情形下显得尤为怪异,他的声音依旧是冰冷且没有任何起伏,“世子夫人又可知,本王若是要你死,就算没有理由,也没有人敢说一个字。”

    冬暖故的手里仍拿着毛笔,只见她将笔头在砚台里又蘸了墨,只是她这一回却是只蘸墨却没有写字的意思,而是将毛笔在砚台里一下一下地打着圈儿,正当那黑衣男子要喝她“大胆”时,却听她慢悠悠开口了,“王爷不会要暖故的命。”

    黑衣男子震惊了,便是羿王爷那似结着寒霜的眼里也闪过了震惊,继而是更森冷的目光。

    却见冬暖故嘴角只是勾着浅浅的笑,既不紧张也不害怕,淡然得好似一株开在寒风里的茶梅,“王爷若是想要暖故的命的话,只需随便一个理由就可以掐了暖故这条命,又何须再把暖故叫到荆园来一回?”

    他传她来,必有目的,而这个目的不仅仅是因为发生在司空明身上的事及余氏的一面之词。

    “世子夫人似乎与本王听说的世子夫人有着很大的差别。”羿王爷停了敲桌面的动作,微微眯了眯眼,危险在扩散。

    “不说话并不代表暖故不会说话,世人会认为暖故是个哑巴,仅仅是因为暖故从未在他们面前张口说过话而已。”冬暖故自然知道羿王爷话里所指是什么,她当然也察觉到了他身上透出来的危险之意,那样的危险就像在虎口旁行走一般,似乎稍不小心就会被吞吃入腹。

    只是她有自信她能从这虎口离开,甚至还能与虎谋皮,若非如此,岂值得她张口说话。

    “世子夫人想来是个聪明人。”羿王爷的眼神依旧森冷锐利。

    冬暖故只是浅笑着,“王爷过奖了。”

    “既然世子夫人是个聪明人,那么世子夫人便说说本王如何不会取你的命?”羿王爷紧盯着冬暖故。

    “因为——”冬暖故盈盈一笑,与此同时把左手往前微微一伸,瞬时一青一红两条小蛇顺着她的手臂从她的衣袖里爬了出来,一条缠在她的手腕上,一条则绕在她的手上,边缓缓蠕动着身子边朝她吐着腥红的信子,冬暖故看着将眼眸微缩的羿王爷,嘴角的笑意深了一分,“这些可爱的孩子。”

    冬暖故说话时用指尖轻轻点了点红色小蛇的脑奶,只见那本该攻击性极强的小型毒蛇在她的手里就像一个听话的孩子,任她轻点它们的脑袋,甚至缩回了自己的信子。

    那黑衣男子看着很是震惊,同时又觉身子一阵阵寒,他还从未见过谁敢如此与蛇亲近的,甚至称它们为可爱的孩子,更何况还是一个生得国色天香的女子。

    羿王爷眸光深深,似在思考着什么,沉默无声。

    少顷,才听冬暖故仍是笑道:“王爷,不知暖故猜得可对?”

    “那日给小王爷解毒的红衣女子是你?”羿王爷眼神未变,却是冲亲轻轻敲起了茶几,那间隔颇久的敲击声又在厅子里响了起来。

    冬暖故但笑不语。

    “一个月内,本王要见到你把西山上的蛇王活捉到本王面前。”羿王爷又将头微微后仰,微抬着下巴,又似一副颇为疲乏的姿态,“本王会派人给你带路。”

    “不必。”谁知羿王爷的话音才落,冬暖故竟是口吻平静地回绝了,使得羿王爷再一次微眯起眼看着她,只听她不疾不徐地缓缓道,“无需一个月,半个月足矣,也无需任何人给暖故带路,王爷只需给暖故备好马车与银两即可。”

    羿王爷似要在说什么,却是定定看了冬暖故少顷后什么也没有说,过了片刻后才缓缓道:“说吧,世子夫人想要什么。”

    不是疑问的语气,而是肯定的语气,就像他早猜到冬暖故的目的是什么一般,而冬暖故等的就是这句话。

    “暖故想要的很简单,对王爷来说绝不是难事。”只见冬暖故微微一动左手,那缠在她手上的两条小蛇便听话地窜回了她的衣袖间,她则是满意地微笑着比出了三个指头,“暖故的请求有三。”

    羿王爷微拧眉心,却又很快舒开,只冷冷道:“说。”

    “第一,从今往后,府中任何人不得世子与暖故的允可,不得踏入寂药一步,倘有擅入寂药者,一律由暖故处置。”

    羿王爷默了默,而后才面无表情道:“可。”

    “第二,王爷不得再限制世子自由。”

    “可。”羿王爷对这一条倒是没有任何犹豫。

    “第三,”冬暖故嘴角笑意未变,“日后,但凡牵扯到世子与暖故的事情,王爷需秉公处理,依证事实据论处。”

    这一条,羿王爷又一次沉默了一小会儿,却还是答应了,“可。”

    冬暖故嘴角的笑意在放大,“事成之后,王爷莫忘了今日答应过暖故的三个请求才是。”

    “大胆!王爷岂是由你随意指说的?”一旁的黑衣男子终是没能忍得住冬暖故的态度,终于喝了她一声。

    羿王爷则是微微抬手示意他不要多话,黑衣男子立刻噤声不敢再多说一句,只听羿王爷道:“那本王便静候世子夫人的佳音了,退下吧。”

    “必让王爷满意,暖故明日便可动身。”冬暖故只是对羿王爷稍稍拱手示礼,而后径自转身走了。

    羿王爷看着冬暖故的背影,眼里的寒意久久未褪。

    待冬暖故出了屋子后,黑衣男子为他递上一杯热茶,低着头恭恭敬敬问道:“王爷,可要再查她一次?”

    “不必。”羿王爷接过茶盏,用杯盖轻刮着杯中茶水面。

    “那是否要盯着她的一举一动?”黑衣男子又问。

    羿王爷轻呷了一口茶,才缓缓道:“在府中没有必要,待她明日启程去西山再跟着。”

    “是,王爷。”

    当冬暖故重新出现在司季夏视线里时,他的掌心竟已覆着一层薄薄的细汗,没有人知道那一刻他的心揪得有多紧,指尖有些轻颤,微微张开的嘴似有什么要说有什么要问,然开口只是温温淡淡的一句,“回吧。”

    冬暖故微微点头,欲跟着司季夏走上曲形桥。

    就在这时,阁楼的方向有人唤了司季夏一声,“世子请留步。”

    冬暖故停下脚步,转身,见着的是方才屋阁里见到的那名黑衣男子,司季夏也正转身看他。

    “王爷有话给世子,让世子到棘园去给王妃请个安。”黑衣男子表情很是严肃。

    在听到“棘园”二字时司季夏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散乱,而后才淡淡道:“我知道了。”

    黑衣男子即刻转身回了阁楼,司季夏也是转身往荆园院门的方向走去,脚步有些沉。

    待出了荆园,司季夏才停下脚步,看向冬暖故缓缓道:“阿暖姑娘可记得回寂药的路?”

    冬暖故轻轻点了点头,只听司季夏又道:“那阿暖姑娘便先行回去吧,我要到棘园去一趟,暂不能与阿暖姑娘一道回寂药去。”

    司季夏在说到“棘园”二字时语气有些滞缓,好似这是他不愿提及的地方一般。

    冬暖故未走,只是抬着目光看着司季夏。

    司季夏将目光稍稍别向了一旁的游廊,声音淡淡缓缓,“棘园里住着的是羿王妃,也是……我的母亲。”

    司季夏在说“我的母亲”这四个字之前有些微的停顿,好像他说出这四个字还要先思考过似的,又好像他什么都不愿多说。

    羿王爷的正妃,司季夏的母亲?冬暖故心下有些微诧异,她从京畿来青碧县的路上曾听春荞说过,司季夏的生母是羿王爷的正妃段晚晴,而段晚晴是东陵郡定远侯府的嫡二小姐,只不过她不知这羿王府只见侧妃余氏而不见正妃段氏,不过倒也不难猜,司季夏身为世子却不受羿王爷待见,正妃段氏想来也是不遭羿王爷待见,是以才有了余氏颐气指使的机会。

    而羿王爷为何不待见正妃段氏?冬暖故看着司季夏已经走开了什么都不愿多说的背影,似又想起了当时秋桐无意间说到的一句话。

    当年先皇给羿王爷指配的是东陵侯府的嫡长小姐,只不知后来为何嫁过来的是嫡二小姐。

    或许,这就是原因也不一定。

    不过这些都与她无关,她又何须在意这些。

    这般想着,冬暖故往寂药的方向回了。

    已经拐向另一条游廊上去的司季夏在走出十来步后停了停脚步,转身看着冬暖故渐行渐远背影,眸光有些低沉,若有所思,而冬暖故像是察觉到司季夏在注视着她似的,竟也在前边马上就要转角的地方停住了脚步,转头看向司季夏的方向。

    四目交接。

    冬暖故微微一笑,司季夏则是有些匆忙地扭回头,继续往前走了。

    只是他的脚步很慢很慢,似乎他不是去见他的母亲,而是去一个会让他觉得不安的地方。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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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娇宠相府辣妃》,作者:麻辣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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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制毒高手宋明月在制一味据说只有她祖祖祖祖祖师爷才会调制的极品毒药时,不慎自己中招毒死了自己。接着,光荣的重生在了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相府嫡出大小姐身上。

    某日饭吃撑了救了传说中病怏怏的药罐子王爷,此后被某只披着羊皮的大灰狼盯上,过着时刻都处于爆发状态的生活;

    直到某日被扑倒,才惊悟:这特么是谁消息有误说这货是病怏怏的药罐子王爷来着!

068 我帮阿暖姑娘上些药

    棘园在荆园之后,中间隔着廊桥花庭假山水榭,瞧着不远,走起来却实在不近。

    荆园的格局与荆园相似,只是面积较小,只有荆园的一半大,里边的丫鬟婢子不多,但都颇为闲散,有三两聚在一起纳鞋子的,也有聚在一起绣帕子的,院门无人守,司季夏便这么近了去。

    聚在亭子里或屋前廊下的婢子们见着司季夏,也无人上前见一见礼,只抬头看了他一眼后低下头忙自己的去了,好似他根本没有出现没有存在感一般,更是无人进去通报一声。

    司季夏并不介意,只慢慢朝院子深处移步,待他正要穿过一道月门时,从月门另一侧走出来一个年纪约莫五十的嬷嬷,见着司季夏时猛地一愣,诧异道:“世子?”

    “劳嬷嬷通传一声,道是季夏来探望王妃。”司季夏朝老嬷嬷微微垂了垂首,语气浅淡却礼貌。

    老嬷嬷似有些迟疑,还是点了点头道:“那便请世子稍后了。”

    老嬷嬷说完,转身走回了月门。

    司季夏站在月门外,风吹得他的斗篷轻轻扬起。

    他方才说的是“王妃”,而非“母亲”,有礼貌有客气,却独独没有要见母亲的热切。

    不稍会儿,老嬷嬷从月门出来了,看着比她高了将近两个头的司季夏,轻叹了一口气道:“世子回吧,小姐不想见世子。”

    司季夏微微垂了垂眼睑,语气淡淡的听不出多少情感,“季夏知道了,最近天寒,王妃身子骨不好,还劳嬷嬷多加照顾了。”

    司季夏说完,转身便要走,没有犹豫也没有迟疑。

    当他走出几步之后那老嬷嬷忽然叫住了他,用一种无奈又无可奈何的语气道:“世子日后还是不要再来了,不论世子来多少次的结果都一样,世子……这又是何必呢。”

    老嬷嬷说完又重重地叹了口气,司季夏没有说话,也没有回头,只默了默后跨着大步离开了。

    老嬷嬷看着他背影,眼里有怜悯又有深深的无奈,摇了摇头又走转身走进了月门。

    月门后也有曲形小桥,只是曲形桥后的小楼是单层的而已,老嬷嬷进了小楼,走到背向外斜躺在铺着裘衣的贵妃榻上妇人跟前,叹着气道:“小姐,世子已经走了。”

    “嗯。”妇人只是淡淡应了一声,声音慵慵懒懒,好似老嬷嬷说的事情与她无关一般。

    “小姐,世子已经长大了,长高了很多很多。”老嬷嬷并不走开,只是看着妇人侧卧的背影,有着明显褶子的脸上满是怜惜,“小姐已经有十年没有见过了世子了吧,那孩子每隔一个月都过来一次,每次见着他,老奴都觉得心疼,小姐还是放不下吗,还是不肯见一见那孩子吗?”

    “韦姨,只要他活着一天,我就一天不能放下。”妇人没有转过身,声音还是懒懒的,带着一丝丝的寒意。

    “可,可当初做出这个决定的是小姐您自己啊……”韦嬷嬷将眉心拢到了一起,眼里的怜悯更深了一分,说完话后才发现自己说错了话,赶紧闭了嘴。

    “呵,呵呵……”妇人轻轻冷冷地笑出了声,慢慢坐起了身,懒懒抬眸看向韦嬷嬷,“是啊,当初做出这个决定的是我自己,我能怨谁呢,你说是吗?韦姨?”

    若说余氏是风韵犹存的美妇人,那眼前这个妇人则是风韵慵懒与冷漠并存的美人,虽然眼角已有明显的皱纹,却也难掩她年轻时是个让人一眼就移不开眼的美人,若是细看,还可看出司季夏的眉眼与她有三两分相似。

    韦嬷嬷一听妇人这么说,连忙低了头,话也不敢说了。

    妇人只是坐起身而非站起身,斜倚在榻上,目光还没有从韦嬷嬷身上移开,反之变得有些锐利,“怎么了韦姨,是可怜他了,还是又想到你的前主子了?”

    “老奴不敢!”韦嬷嬷立刻将头垂得低低的,紧张道,“老奴伺候了小姐二十年,小姐就是老奴的主子,老奴从未想过什么……前主子。”

    “是吗?”妇人轻轻反问一声,却没有听韦嬷嬷答案的意思,只兀自道,“韦姨不用如此紧张,我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并无怀疑你的意思,就算是我自己,也时不时会想到她,若是没有她,又怎会有今天的我,韦姨你说是吗?”

    韦嬷嬷不敢答话,只沉默着。

    妇人也不恼,反是笑了,笑得很是讽刺,“不过也算那孩子有心了,十年了,这十年来每每隔一个月就会到我这儿来一回,明知我不想见他,明知我一见着他就会心生厌恶,却仍是没有哪两个月是间断的,尽管他来这儿并非全都出自他自己的意愿。”

    “司皓珩不就是想要刺激我要我心里不好过吗?我这么些年一直太安静似乎有些太对不起他的‘用心’了,似乎我该是反应反应才对得起他才是。”妇人说着又轻轻地冷冷笑出了声。

    韦嬷嬷则是在听了她的话后显得更紧张了,忙道:“小姐万万不可惹怒王爷,否则侯府——”

    “否则侯府会怎样?”还不待韦嬷嬷说完话,妇人便冷笑着打断了她的话,“侯府虽然今日不同往昔,但侯府对司皓珩来说还是必不可缺的,他若是舍得为了我而放弃整个侯府的力量,这个结果倒是我愿意看到的,证明我在他心里还是有地位的。”

    韦嬷嬷又不敢说话了,每每世子一来,小姐的情绪都会失控,有时会大发雷霆,有时会兀自大笑,有时则是疯狂抚筝,然却没有哪一次像这次一样说出要“回应”王爷的话的。

    她知道小姐这二十年来一直隐忍着隐忍着,为了侯府一直忍着,就算受尽府里大小侍妾的冷嘲热讽与欺辱,小姐都没有还过一句话乃至一个字。

    小姐这是……要濒临崩溃的边沿了吗?

    “韦姨。”妇人却不打算给韦嬷嬷沉默的机会,不过是轻轻一声,却叫得韦嬷嬷一个激灵,妇人却在不在意她的反应,只是缓缓站起身,道,“余梅那个小贱人的儿子,叫司空明是吧?”

    “是的小姐。”韦嬷嬷突然觉得不安起来,紧紧看着妇人,似乎怕她会冲动做出什么事情来一般,心竟是莫名其妙地突突跳个不停。

    小姐问这个……做什么?小姐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问到侧王妃的事情了啊……

    “若我没有记错的话,余梅的儿子今年该是十八了吧。”妇人站起身,韦嬷嬷忙拿过斗篷为她披上,边为她系着斗篷的系带边答道,“是的小姐,上个月刚和世子在一天成了亲娶了妻。”

    “是吗?”妇人反问一声,随后又轻轻笑出了声,拂开韦嬷嬷的搀扶,慢慢走到屋外,口气平缓道,“把屋里能出得了手的礼备上,晚些时候随我到寂药走一趟。”

    韦嬷嬷震惊了,愣在那儿久久都没有回过神来。

    妇人则是迎着冬日的寒意走出前廊,走进了院子里。

    另一处,冬暖故才与司季夏分开而行,才走了没多远,便见着前边有一个身穿淡蓝色小袄的婢子朝她小跑来,低下头朝她恭恭敬敬道:“世子夫人,小王妃请您到浮院用茶。”

    哦?冬暖故微微挑眉,只见小丫头身后还有两名家丁跟着,这只怕不是单纯地请她去用茶,而是强行“请”她去用茶。

    也好,左右无事,去陪柳漪玩玩也不错,也正好让她瞧瞧柳漪想要玩什么把戏,无缘无故请她去喝茶,她可不天真地认为柳漪是为了什么所谓的姐妹情才请她过去。

    并且,上次在水月县遇杀手一事,目前除了柳漪、余氏与柳承集,她还真想不到谁会恨她恨到想要将她抹杀的程度,柳承集远在京畿,不可能知道她何时离开的羿王府,而余氏恨的是那个让她丢尽脸面的红衣蛇女,余氏并不知她就是那个蛇女,那么便只剩下柳漪了。

    照司季夏到水月县去是为祭拜来看,他必是每一年都会在那几天离开王府,如此说来,柳漪不仅可以即时知道她与司季夏出了府,甚至可以从府中下人的口里知道司季夏这一趟会离开几天,倘柳漪真想取她性命的话,十天时间,足够她安排了。

    而柳漪之所以会这么急着请她去用茶,一来可能是恨不得想要快快了结她,二来也可能是担心她自己的谋划已败露防着她与司季夏先发制人,所以急着在他们将事情说出来之前先让她没有开口的机会。

    还有就是昨日回府时看到的假山石后的李一的身影,照说李一是司空明的人自然也会听命于柳漪,但是这个前提是司空明知晓她的谋划,不过从司空明的言行举止来看,他还没达到想要取司季夏或者她性命的地步,又或者他还没有胆想过要取司季夏的性命,可那日在水月县,那几名杀手可是没有要放过司季夏的打算,那便是说,那些杀手所听命之人有极大的可能不是司空明。

    冬暖故在两名家丁及婢子的“跟随”去往浮院方向的路上时微微勾了勾唇,倘事情真如她所猜测一样的话,那这短短一个月时间内,李一那个司空明的走狗背着主子听命于柳漪的吩咐,是不是有些太值得人假想什么了?

    女人难免八卦,就算是冬暖故这样极少关注这些乱七八糟事情的人,偶尔也会对这些事情感兴趣,就譬如现在,更何况这还是与她有关的事情。

    不过柳漪这所谓的请她到浮院用茶倒可真是有意思了,只是婢子请她到花厅里坐下,给她端上一杯茶道是这就去请小王妃过来,却迟迟不见柳漪过来,就这么把她晾在那儿了。

    冬暖故倒也不介意这柳漪出现还是不出现,却也碰都不碰那杯放在她手边的花茶,倒不是担心有毒,而是她觉得脏。

    约莫一盏茶时间过去,柳漪还是没有出现,只是那婢子去而复返,道是小王妃身有不适,不便出来陪世子夫人了,改日再到世子夫人那儿坐坐。

    身有不适?冬暖故抬眸看向那传话的婢子,只见婢子的眼神有一瞬间的闪躲,在她定定的目光中显得愈来愈紧张。

    婢子还以为冬暖故不相信她说的话,正要再说什么,冬暖故已经慢慢站起了身,朝婢子微微点头后走出了花厅,婢子见着冬暖故没有怀疑什么,一颗紧张得不能再紧张的心才舒了舒,与此同时吁了一口气。

    不过这只是婢子“这么以为这么认为”而已,并不代表冬暖故心里也这么想。

    柳漪请她来却又不出来见她,似乎目的不是见她,而是要一个她今儿来过浮院的事实而已。

    呵呵……柳漪想玩她?那要看她的本事玩不玩得过她。

    冬暖故心中思量着事情往寂药走,首先想到的不是如何反玩柳漪,而是想着回头也让司季夏给她泡些花茶喝喝,他可是有着一手养花养树的好本事。

    走着走着,冬暖故觉得身后有人在跟着她,然她却不急着将那人揪出来,而是继续往寂药的方向走,直至走到去往寂药的僻静小道上,冬暖故才忽地停住脚步,迅速转身,看见了悄悄跟在她身后的人。

    那是一个年纪只有十四五岁的少年,长得瘦小,脸色有些蜡黄,但是一双眼睛却很亮很有神,只见他被冬暖故发现了也不躲,就那么直直定定地站在那儿,定定盯着冬暖故看,那双很是有神的眼睛有些凶煞,甚至还带着些恨意。

    恨?冬暖故看着眼前这个被发现了也不躲不逃的奇怪少年,脑子里回忆着她是否在哪儿见过这个少年,照说她到这个世界来除了取过柳涟那条活该的命之外可没有滥杀过任何无辜,也没有与多少人有过接触,这少年眼里对她的恨意却是从何而来?

    不过少年眼里的恨意很短暂,一会儿便消失了,只是凶煞还在,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冬暖故对这样的孩子没有兴趣也不想有兴趣,转身欲走。

    “等,等等!”见着冬暖故转身要走,少年突然就急了,连忙冲到了她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使得冬暖故不由再次停下脚步看他,只不过这一次她的眼神有些冷。

    少年自然也感受到了冬暖故眼里的冷意,却没打算把路让开,反是往四周瞧了瞧,然后梗着脖子有些磕磕巴巴道:“世,世子夫人,小的,小的有话要和您说!”

    冬暖故稍拧眉心,府里哪一处的孩子,竟识得她?

    冬暖故暂时不走了,停在那儿等少年接着往下说,只见方才还敢恨恨瞪她的少年这一会儿却是不敢睁眼瞧她了,只通红着一张脸将声音压得低低的,说话还是有些磕巴,“我……小的刚才看见有人抱着一个黑色的包袱偷偷,偷偷摸摸地进了夫人和世子的院子。”

    嗯?冬暖故微微眯起眼,盯着眼前的少年,少年还是没有抬头,只是似乎想了想后又补充道:“是一个男人,但是他出来后手上就没有包袱了。”

    “那他出来之后去了哪儿?”冬暖故有话要问,暂时就不装哑巴了,就算在这少年面前说话了又如何,倘他去和别人说她会说话这事,只怕也没人会相信他。

    少年似乎没发觉有何不对劲,只顺着冬暖故的问题答道:“去了刚才夫人走出来的那个院子。”

    少年回答完后才猛地抬头,一脸震惊得不能再震惊地看着冬暖故,嘴巴张张合合,最后竟是一时忘了礼数震惊得更加磕巴道:“你你你,你会,会说话!?”

    姐不是说世子夫人不会说话是个哑巴吗!?可可可,可这个女人会说话啊!

    “你是谁?”冬暖故没有回答少年的问题,而是反问他,只见少年愣了愣,本是通红的脸突地变得煞白煞白,方才那恨恨的眼神又冒了上来,却是什么也没有回答,而是狠狠地瞪了冬暖故一眼后飞快地跑开了。

    少年跑开之后狠狠地抹了一把自己的眼睛,似是哭了,然他再抬头时眼神又是凶凶煞煞的。

    冬暖故将眉心拧得更紧了一分,只是转了看了少年跑开的背影一眼便快步往寂药的方向继续走去了,不管少年说的话是否属实,都值得她回去证实一番,她必须在柳漪的游戏开始之前为她确定好结果。

    一只黑色的包袱,里边装的会是什么?依柳漪那样在高门深院里长大的女人来说,最会玩的应当莫过于子虚乌有栽赃嫁祸,而栽赃嫁祸所需的是一张嘴及铁证如山的证据让人不得不相信自己亲眼见到的事实,柳漪想给她定的是什么罪名?

    而柳漪既然想以证物来给她定罪的话,放置证物的地方应首选她的卧房。

    当冬暖故手里拿着一件男人锦袍一条男人腰带与一只白玉镯子时,她第一次觉得屋子里东西少可真是有好处的,就譬如现在,也不能说这藏东西的人不会藏,实是这屋子就这么点大,家什就这么点多,就算他藏在墙缝里,她也能给扒拉得出来。

    冬暖故看着手里的男人锦袍和腰带只觉有些眼熟,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司季夏正好在这时回来了,站在门外唤了她一声,“阿暖姑娘?”

    听语气似在确定她有没有回来,有没有在屋里。

    冬暖故抓着陌生男人的锦帕和腰带走出来,让司季夏看见她,随之张口就问:“倘一个已婚女子的屋里出现一个陌生男人的衣裳与腰带,通常会是什么罪名?”

    司季夏不解冬暖故为何一见他就这么问,却还是回答了:“通奸之罪。”

    冬暖故了然了,柳漪想给她定的是盗窃罪与通奸之罪,又或者说想要以盗窃罪来引出通奸之罪,毕竟倘要定通奸之罪的话,盗窃罪就显得无关紧要了。

    司季夏在回答完冬暖故的问题之后才注意到她手里拿着的男人衣袍与腰带,眸光倏地沉了又沉,“阿暖姑娘手里……为何会拿着小王爷的衣袍和腰带?”

    “……”冬暖故立刻将手里的衣袍扔到地上,而后二话不说跨出门槛就往后边院子走,司季夏怔了怔,也随她往后院走。

    只见冬暖故打了一盆水,将手放在盆里洗了又洗,搓了又搓,直搓到她两手手背都通红通红她似还不满意,抬眼就问司季夏道:“皂荚在何处?”

    还不待司季夏回答,冬暖故便看见了放在厨房屋檐下窗台上的小陶罐,于是走过从陶罐里掏了一小本皂荚粉末来来回回地搓着自己的双手,直看得司季夏有些担心她会把她那双白净纤细的手给搓坏,不由道:“阿暖姑娘,别再搓了。”

    “太脏,不洗干净不行。”她方才竟没有看得出来那是司空明那个脏东西的衣裳,而那衣袍是在她的衣服箱子里找到的,她那箱夏日的衣裳可以不用要了。

    “莫再洗了,会伤了手。”见着冬暖故还没有停下的意思,司季夏微微拧了眉,随之竟抓了她的手腕将她的手摁到盆里,而后动作轻柔地帮她洗掉手上的皂荚粉末,洗净后再将她另一只手也摁进盆里。

    待冬暖故两只手都由司季夏洗净了之后,她的双手已是红得好似在冰水里冻过的一般,使得司季夏竟是想也未想便轻轻握住她的手将她往厨房后的小药房带,边走边道:“到后边,我帮阿暖姑娘上些药。”

    而从司季夏方才将她的手摁到水里开始再到现下拉住她的手,冬暖故都是怔愣的,怔愣于他这突然之间的举动,怔愣于他举动间的温柔,更怔愣于方才他帮她洗手时五指穿过她指缝中的那股奇怪感觉,好似有一根羽毛在挠着她的心,有些痒,又有些舒服,还有些温暖。

    司季夏握着冬暖故的手的动作很轻,她能清楚地感觉到他举动里的温柔与小心,生怕会弄疼她一般。

    若她真觉得疼了,他又会如何?

    于是冬暖故微微蹙了蹙眉,轻轻道了一声:“疼……”

    ------题外话------

    小夏姑娘,你的小少年出现了,哈哈~

069 当心,我等你回来

    井水确实冷,加之冬暖故再这么使劲地搓洗自己的双手,她真觉得有些疼,一点点疼,而已。

    而司季夏一听得冬暖故的声音,这才发现自己竟握着她的手,一张脸先是白了白然后顿时红如火烧,连忙松开手,刚想要赔不是突然又想起在水月县时冬暖故说过的话,名声留给她是想让她好再嫁?

    于是司季夏一张总是青白少血色的脸红得有些奇怪,一时竟是不知说什么才好了,“阿暖姑娘,我,我……”

    我什么才好?司季夏不知接下来说什么才是好,万一说着不合适的了,又出现像在水月县那样的情况怎么办?

    “公子,你什么?”冬暖故则似乎就逮住了他这不知如何往下说的话,嘴角有浅笑。

    司季夏本就紧张,加上完全没想到冬暖故会这么反问,竟是连一个“我”字都说不出口了,他只能清楚地感觉得到他的耳朵滚烫得很是厉害。

    “莫非在公子眼中,我是个娇弱无力风吹就倒的弱女子,稍稍搓洗自己的双手就会疼得受不住?”冬暖故盯着司季夏很是紧张的眼睛看,难道她看起来有这么娇弱?洗个手能把自己的手给洗疼了洗伤了还要上药才行?

    “这倒不是。”司季夏微微摇了摇头,他并不是这么认为,只是看着她的双手通红,就莫名地有些……心疼而已。

    冬暖故忽地笑意盈盈,将手背到身后,故意往司季夏面前凑了凑,笑道:“那公子为何如此紧张?”

    离得近了,冬暖故能清楚地瞧见司季夏长长睫毛投在下眼睑上淡淡影子,皮肤比姑娘家的还要细腻,拢在长发下的耳朵红得快要滴血,离近了瞧依然让冬暖故觉得他俊美无俦,莫说五官,便是皮肤都是完美得一丝瑕疵也无,使得冬暖故这一瞧就瞧得有些失神。

    司季夏被冬暖故的问题问得结了舌,也被她这稍稍的凑近搅得愈发紧张,退也不是走也不是,索性绷着身子定在那儿,缄口什么也不回答。

    冬暖故忽然轻轻笑出了声,笑声如三月春风扶柳,拂在司季夏的心上,让他看着她弯弯的眉眼失了神。

    “我的手没事,不过是觉得那衣裳太脏,要把手洗干净而已,不疼也无伤,公子无需紧张。”冬暖故浅笑着说完话后稍稍肃了肃神色,“我有事要请公子帮忙,公子可愿意帮我一把?”

    司季夏面上的紧张并未存在多久,随着冬暖故脸色的微肃也渐渐恢复了平常的凉淡之态,只是静静地看着冬暖故,也不问她什么事便微微点头,“好。”

    “前边厅子坐下说吧。”冬暖故道。

    冬暖故先迈步往前边小楼走了,走了两步后又停下脚步,转身看向司季夏,“公子,有没有花茶?”

    “阿暖姑娘想喝花茶?”司季夏问,见着冬暖故点了点头后才又道,“只有桂花茶,阿暖姑娘要喝?”

    “公子给我泡么?”桂花?冬暖故不由想到了司季夏给她煮过的桂花粥,想起了那淡淡却又沁人心脾的香味,是以笑得嘴角上扬,有些期待的味道。

    司季夏看着她眉眼及嘴角扬着的浅笑,竟也微微笑了起来,声音温柔,“好。”

    天色灰白,冬暖故却觉司季夏颊边的梨涡里有阳光的味道。

    司季夏做起事情来时是认真的,就譬如他此刻在煮茶,安安静静认认真真,丝毫没有察觉坐在他对面的冬暖故正支手撑着额静静地打量他观察他。

    被扔在地上的司空明的衣袍及腰带已被冬暖故用长棍挑起扔在了屋内依墙而置的花架下,上好的绸袍被丢在那儿,倒还真像脏东西。

    小壶里的水烧开了正咕噜噜地冒着泡,蒸腾起的水气氤得司季夏的脸有些朦胧,令冬暖故有些瞧不清他的眉眼。

    看着看着,冬暖故不知是自己的错觉还是怎么,她只觉她对面司季夏的面容在白蒙的水气中变得愈来愈朦胧,朦胧得似乎就要消失不见一般。

    “平安。”不由自主地,冬暖故将撑着额头的手放下,唤了司季夏一声。

    她竟是莫名的有些紧张,有些不安。

    司季夏正提起烧开了水的小陶壶要往茶盏里注水,忽听得冬暖故这一声唤,手微微一抖,水倒偏了,淋了些在桌子上。

    司季夏抬眸,见着冬暖故正紧紧盯着他看,那澄澈明亮的瞳眸里似有隐隐的不安,使得他也无端地跟着紧张起来,“怎么了,阿暖姑娘?”

    “无事,只是想问问你茶水快好了否。”在司季夏抬眸的瞬间,冬暖故又能清楚瞧见他的眉眼,于是她微微摇了摇头,淡淡笑了笑。

    她忽然紧张什么不安什么?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

    “马上就好了。”司季夏重新往茶盏里注水,面色平静心下却不然,她不会无缘无故唤他平安,她……有心事,还是有什么话要说?

    司季夏将沏好的一盏桂花茶放到冬暖故面前,冬暖故看着细小的黄花瓣还在杯盏里打着旋儿,抬手轻轻摩挲着杯壁,并未捧起茶渣,“公子……”

    “阿暖姑娘……”司季夏也正在这时开口。

    两人同时看了对方一眼,默了默。

    “公子先说。”

    “阿暖姑娘先说。”又是异口同声。

    “……”

    “……”

    司季夏暂时沉默了,等着冬暖故先说。

    “难道公子不问我方才在荆园里时王爷与我说了什么,我又与王爷说了什么么?”冬暖故看着司季夏,她知他心里必有疑问,只是从不问出口而已,如同她一般。

    “我……只有一个问题想问阿暖姑娘。”司季夏并未看冬暖故,而是微垂着眼睑看方才洒在桌上的小摊水渍,“然若是阿暖姑娘觉得不便回答的话也无妨。”

    “公子但问无妨。”冬暖故微微一笑。

    司季夏有些微的沉默,而后才抬眸,看向冬暖故,“那日到府里来道是可以救小王爷的红衣遮面姑娘,可是阿暖姑娘?”

    冬暖故眸子里有诧异一闪而过,随后捧起茶盏,轻轻呷了一口,让鼻尖口里都满是桂花的清香,只听她浅笑道,“公子既然会问这样的问题便证明公子心里已经有了答案,既已有了答案,还需要我回答么?”

    司季夏不语,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似乎这个从她嘴里说出来的答案于他来说很重要。

    冬暖故呷了一口茶后没有将杯盏放到桌上,而是捧在右手手心里,只见她慢慢抬起左手,掌心向上,微曲起食指轻轻叩了叩桌面,旋即一条红色的小蛇从她袖口钻出,安安静静地盘在她的手心里,脑袋则是绕在她的拇指上,冲着司季夏吐着信子。

    冬暖故这才抬头对上司季夏的目光,嘴角浅笑未变,“这个答案公子可还能接受?”

    小蛇背上的红斑颜色很暗,衬得它的信子却极为腥红,司季夏放在膝上的手蓦地一紧,却又倏地一松,心底蓦地一缕缕细细的暖流淌过,令他看着冬暖故的目光也慢慢变得柔和。

    她那么做,是为了他吧,若非如此,那日她为何非要让人请他到前厅一趟,若非如此,她为何非要余氏给他下跪才给小王爷解毒,便是她为何要在月季花盆上做手脚使得小王爷卧床不起不省人事,或许也与他有关吧。

    从没有人会觉得他所受的有何不该有何不当,没有人会站出来为他说上一句话,更枉论有人会站出来为他与别人起冲突,她是除了殿下之外的第一人。

    他与殿下相识十年,也只在昨日殿下才会表露出为他到前边讨个说法的情绪,却也只是讨个说法而已,而她与殿下不一样,他与她相识时间短不说,她为他做的,不仅仅是讨个说法而已。

    她……真的是个与众不同的姑娘,也是个让他不敢多看一眼的姑娘,因为她太过美好,每每一撞上她的视线,他总会莫名慌乱。

    冬暖故以为司季夏会震惊会诧异甚或嫌恶都有可能,就算他没有表露出这样的神情,至少也会问她为何要这么做,然怔愣的反是她自己,因为司季夏接回答她的话。

    他说:“多谢阿暖姑娘。”

    不是斥责不是诧异更不是嫌恶,而是一句“多谢”,语气里少了几分凉淡,多了几分温和,让冬暖故听着有些奇怪,又有些想笑,更多的是高兴。

    毕竟所有见过她与蛇为伍的人不是面露恐慌就是震惊害怕或嫌恶,便是前世与她最亲近见过无数次她调教大小蛇的兄弟,在每一次见到她身上或手上绕着蛇时眼底还是会难掩嫌恶,那时她自认无所不能,却是从未想过他们眼里的嫌恶很多时候不是因为她身上的蛇,而是因为她本身,他们嫌恶的,是她。

    只是当她明白过来时,所有的事情都已是前世云烟,再与她无关。

    这一世她只想做个寻常女人,玩蛇这种人见人恶的事情,她还是自己自娱自乐就好,毕竟冷血动作天生就是让寻常人难以接受的,更何况还让这些东西在人身上扭动。

    若非司季夏已经猜得到她就是那个红衣女子并已经挑明了问她,冬暖故觉得,这件事或许她会藏一辈子的,也并非她有意隐瞒,只是觉得没有挑明的必要,一件会惹人嫌恶的事情,不会有人故意去提及它,她也一样。

    可司季夏的答案却是她意想不到的,他的眼里没有丝毫诧异更没有丝毫嫌恶,有的只有淡淡的温和,温和得就好似在对她说他不觉得她是个奇怪又让人嫌恶的人。

    冬暖故将茶盏端到嘴边,又呷了一口,茶水很烫,氲起的水气氤得她的视线有些模糊。

    没有人知道前世的她从小就是个孤儿,她拥有的一切都是她在生与死的边缘用血和命拼来的,她没尝过亲情和温暖的味道,她尝过的味道只有血,她不知道什么叫爱不知道什么叫温柔,前世的她也不需要这些,手下笑她冷血笑她木头不无道理。

    也正因如此,她这一世才想尝尝这些平常人生活的味道,她在左相府里尝到了六娘的慈爱,温暖的,她以为离了六娘她便也离了这难得的温暖,因为她没有指望过她的相公及夫家会像六娘一样待她,却不想夫家与她所想无差,相公却不然。

    相公虽然与她行夫妻之实,却是待她体贴甚或可以说无微不至的,让她再一次尝到了温暖的味道,浅浅的,柔柔的。

    桂花茶很香,似能沁到人心底去。

    “公子如何知道我就是那个红衣女子?”这算是成婚一个月以来冬暖故问司季夏的第一个问题,她似乎很在意这个问题的答案,就像方才司季夏在意她的答案一般。

    “感觉。”司季夏也端起了茶盏,小饮一口,看向门外小楼前的桂树,声音很轻,“在听到阿暖姑娘说话后,就确定那定是阿暖姑娘。”

    即便他没有见到那个红衣女子的面容,他还是感觉那就是她,没有任何理由,也无需任何理由。

    冬暖故忽然有种不是夫妻却又胜似夫妻的感觉,微微一笑,不再问什么。

    沉默,唯有桂花的清香缭绕在这沉默之中。

    半晌,才听司季夏缓声道:“阿暖姑娘要上西山。”

    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就像他知道冬暖故与羿王爷在荆园的楼阁里说过什么一般。

    冬暖故也不觉诧异,只微微点了点头,“是,明日启程。”

    她知司季夏是聪明的,即便她与他并没有深交,根本无需她多言,他就已料得到她接下来想说的是什么。

    “我陪阿暖姑娘去。”司季夏根本未加思索,张口就道。

    冬暖故抬眸,看向他,轻轻一笑,“好。”

    似乎他们之间,从来都无需说过多的话。

    冬暖故静静喝茶,似惬意地只简单地享受起茶水来,司季夏见着她的茶盏将空,便给她重新满上了一杯,冬暖故转头对他粲然一笑,司季夏又险些将茶水注歪,为掩饰他这颇显紧张的举动,只听他道:“阿暖姑娘不是说要我帮个忙,是何事?”

    茶水太香醇太好喝,让冬暖故喜欢得险些忘了她让司季夏到这儿来和她一起坐的初衷,本是惬意的眼神忽地肃了肃,抬眸扫了一眼扔在花架下的衣袍,顿时好心情全无。

    “公子,你觉得在水月县想要取你我性命的人会是谁?”冬暖故将手中茶盏放到桌上,并未看司季夏,而是从怀中取出一只白玉镯子放到桌上,“或者说想要取我性命的人是谁?”

    说到这事,司季夏的眸光也沉了下来,声音又变成了寻日里的冷淡:“阿暖姑娘未到府中来之前,我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情况,显然他们想要的是阿暖姑娘的命,之所以连我的命也想取,大约是觉得我碍事。”

    司季夏的分析与冬暖故想的一致,只是听到司季夏话末的“碍事”二字时有些想笑,然眸子里却是闪出凌厉的眼色。

    从那为首的杀手说出的话来看,他们并非滥杀无辜之人,若非雇主要求,他们应当只取她性命而不会打算连司季夏的命也一起取了,然从他们的举动看,却是没有打算要放过司季夏,这便是说,雇主允许他们这么做,抑或说要求他们这么做。

    司季夏说完话后看了一眼冬暖故放在桌上的白玉镯子,看见了玉镯内壁上刻着的一个“柳”字,再把目光移到花架下的那件外袍及腰带上,最后看向正支手撑着额看着他的冬暖故,神色平静,语气也平缓:“阿暖姑娘心中不是已有答案?否则也不会让我帮忙。”

    司季夏没有明说,冬暖故却已从他的眼神走向与字里行间知道他猜测的与她想的不谋而合,不错,正是柳漪,虽还不完全确定柳漪就是想取她性命之人,但柳漪准备扣到她头上这项该浸猪笼的罪名也足够她让柳漪追悔莫及。

    她冬暖故可不是个善人,从来都不是,但她也不想让柳漪像柳涟那样死得那么直截了当,想杀她还想杀了司季夏的人,总该要她尝一些平日里尝不到的滋味才是。

    “那公子觉得我应该如何玩回去比较好?”不好好玩玩柳漪,怎么对得起柳承集。

    司季夏定定看着冬暖故,似乎没想到冬暖故想的不是如何应对,而是如何玩回去,继而却是微微柔和了眉眼,“阿暖姑娘想要怎么玩回去便怎么玩回去。”

    “公子可知李一住于何处?”冬暖故眼角微扬。

    “阿暖姑娘的意思是……”

    只见冬暖故笑着将放在桌上的白玉镯子套在指上转了转,“公子,你说小王妃若是和自己相公的手下好上了,是浸猪笼呢,还是充军妓呢?”

    司季夏眼角微不可察地跳了跳,定定看着冬暖故,冬暖故则是看着他笑意盈盈道:“公子,这个忙你帮不帮我?”

    司季夏只是稍稍沉默便微微点头,“帮。”

    他若是不帮她,还有谁值得他帮?

    冬暖故看着司季夏笑意更浓了,将手中的白玉镯递给司季夏,“那劳公子帮我到浮院取一件柳漪的衣裳与这只玉镯一同放到李一的床上去,这种时候到晚上休歇时李一应当不会回房才是。”

    “若是可以,还劳公子帮我拿一只柳漪的耳珰。”

    “阿暖姑娘,这……”司季夏虽已想得到冬暖故想做什么,但这要他去一个陌生女子的房里拿衣裳又拿耳珰,他还是不由自主地微微蹙起了眉,然在看到冬暖故的眉眼时,他所有想说的话只化作一个字,“好。”

    欺他辱他他可以忍,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可是她不一样,他绝不允许任何人欺她辱她,更枉论害她想取她性命。

    “阿暖姑娘。”司季夏默了默后唤了已捧起茶盏在和花茶的冬暖故一声。

    “嗯?”冬暖故呷了一口茶后微微别头看向司季夏。

    “倘小王妃有心加害阿暖姑娘,入了夜必会有人来将我支开而小王爷会过来,届时我不在院中,阿暖姑娘自己……”

    然司季夏的话还未说完冬暖故便打断了他,眼里的笑意从容不乱,“公子不必为我担心,我不会有事,放心。”

    司季夏眼里的不放心让冬暖故觉得暖心,心里更是确定要玩死柳漪,若不玩死她,她必会再来害她与司季夏。

    她的男人,不由人欺,更不由人害。

    “那我可以准备着去浮院了。”司季夏还是选择相信冬暖故,就像相信她进了荆园的楼阁还会再回到他面前一般,他知道她不同于一般女子,很不同,她是能在寒冬绽放的茶梅,而不是娇弱的兰花。

    莫名地,令他喜欢。

    时值午后,是府中主子休息的时段,也正是适合行动的时间。

    “公子。”可就在司季夏要走下屋廊时,冬暖故唤住了他,司季夏回头看她,冬暖故伸手握住了他的左手,司季夏还是下意识缩缩手,却终是没有把手缩到身后,只是绷着身子,听冬暖故的话轻轻的又带着关心的,“府里影卫很多,当心,我等你回来。”

    一句“我等你回来”如一颗小石子砸到本就不甚平静的湖面,荡开的涟漪一圈又一圈,止也止不住。

    “嗯。”司季夏应声,转身,只一刹那,院中便空荡荡不见任何人影,唯见忽的一阵风刮得草木微微摇摆。

    冬暖故定定看着月门片刻,后才转身回屋,用帕子裹住自己的手,拎着花架下的衣袍和腰带到后院厨房里去了,在灶膛里升了火,将衣袍和腰带扔了进去,看着火苗将它们舔舐成灰。

    ------题外话------

    叔这周码字兴致缺缺啊~姑娘们各给叔来一管鸡血吧!码字龟速前进中,低迷啊低迷啊,叔不想当3000党3000党!

070 你刚刚说谁残废呢?

    不消半个时辰,司季夏回来了,站在冬暖故面前摊开手心时,只见他手心里躺着一只珍珠耳珰——柳漪的耳珰。

    再瞧司季夏,除了面色比离开前更青白了些之外没有任何异样,便是连呼吸都是平平稳稳的,根本让人觉察不出他方才还运过功。

    冬暖故舒然一笑,果然,他的身手,根本无需她担心。

    只见冬暖故用手指捏起那只珍珠耳珰摇了摇后又将它放回司季夏的手心里,附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句什么,司季夏微微点头。

    日光在变化方向,天色渐暗,夜幕在慢慢拢上。

    有阴谋在夜色的黑暗中酝酿,发酵,等着合适的时间膨胀,爆发。

    夜色越来越沉,司季夏坐在小楼的小厅中用锤头修理着被踢坏的凳子,冬暖故则是在她那间屋里梳着妆,她面前的妆奁上放着三件简单的首饰,一支木雕茶梅花簪,一只木雕茶梅镯子,一对同样为木雕的茶梅耳坠子,正是那日在水月县司季夏为她买的三件首饰。

    冬暖故坐在妆奁前,把自己的长发绾起,簪上花簪,戴上耳坠子,最后再套上镯子,就在此时,院里有人声传来。

    冬暖故抚了抚镯子上的茶梅浮雕,微微笑了笑,开始了么?

    冬暖故并未出屋,只闻司季夏的脚步声走到廊下,再听得来人道:“世子,小王爷请您到浮院去一趟。”

    “小王爷找我何事?”司季夏口气淡淡。

    “小的不知,小王爷只是让小的来请世子过去而已,并未和小的说是什么事。”家丁的声音反常的颇为恭敬,还带着些隐隐的紧张。

    冬暖故笑意更浓一分,接着只听司季夏应了家丁一声,脚步声起,渐行渐远。

    又有夜风起,吹得挂在廊下的风灯摇摇晃晃。

    冬暖故坐在床沿上,把玩着手里的青色小蛇,面有冷笑。

    一刻钟后,又有脚步声从院子里传来,脚步微踉,摇摇摆摆,不是下人小声的脚步声。

    再接着,就是掩闭的房门被“砰”的一脚踢开的声音,屋中桌上的豆油灯光猛地一跳,模模糊糊地映亮了来人的面容。

    来人一脸趾高气扬满是不屑的表情,带着酒后的熏醉,一见着冬暖故便笑得阴沉,只一眼便让冬暖故嫌恶得作呕,不是司空明还能是谁。

    哦?柳漪这游戏玩得下的可还真是血本,她玩的可是她男人,衣裳用上了不说,连本尊也用上了,不过倒也算她有些本事,居然有本事使得司空明酒多了还能到她这儿来。

    真是有意思了,这土生土长的柳漪不仅不以夫为纲,甚至将他送上别个女人的床,而且还是她恨的女人,啧啧,看来柳漪恨的不仅仅是她,她也恨她的男人司空明。

    不过柳漪恨不恨司空明她没有兴趣,她有兴趣的是怎么玩整柳漪。

    “呵呵!嫂嫂今夜打扮得如此漂亮,是否是等着小王来宠幸你?”不知是酒意上头的缘故还是这本就是司空明内心的想法,只见他一见着冬暖故便满脸的欲望,甚至轻轻舔了舔嘴角,慢慢往冬暖故走去,竟是边走边将外袍脱掉,眼里有欲望有嫉妒还有恨意,以致出口的声音都是阴阴飕飕又极为鄙夷,“嫂嫂嫁了司季夏那个残废有何好?司季夏那个残废能在床上带给嫂嫂蚀骨销魂的快乐?”

    “今夜小王就让嫂嫂尝尝什么才叫做美妙,那是司季夏那个残废永远也不会的东西。”离得冬暖故愈近,司空明眼里的欲望与嫉妒就燃烧得更强烈,一把伸出手就要扯掉冬暖故身上的衣裳。

    然他伸出的手还未来得及靠近冬暖故,他整个人便定在了那儿,只因他伸出的手上,此刻正绕着一条青绿的小蛇,腥红的信子正朝着他一吞一吐!

    腥红的信子和贴着皮肤的冰凉触感让司空明酒意陡醒,脸色煞白,惊恐万状,动也不敢动,怕自己一动就成为这条三角头的青绿小蛇毒牙下的亡魂,整个人如硬化了一般。

    只见冬暖故慢悠悠从床沿上站起身,走到司空明身侧,浅笑看着他,声音悠悠道:“小王爷,你刚刚说谁残废呢?”

    冬暖故这一声悠悠冷冷的浅笑让司空明僵硬的身子不禁打了个颤,既惊骇于他手上的青绿小蛇,又震惊于冬暖故出口的声音,一边又拼命往后仰头,尽可能远地离开那蛇信子,却又见冬暖故手上不知何时又多出了一条红斑小蛇,正将蛇头凑近他的嘴巴,一边还轻笑着,“对了,小王爷就这样不动就对了,否则的话我也不知道你手上这个可爱的孩子会不会咬你一口。”

    “你,你敢!?”司空明动是不敢动,即便嘴唇在打着颤,眼神却是狠厉的,一边还放狠话道,“你倘敢动我一根汗毛,父亲绝对将你与司季夏碎尸万段!”

    “是么?”冬暖故非但不慌不惊,反是笑意更浓,将手中的红斑小蛇更凑近司空明的嘴,司空明能清楚地感觉得到那蛇信子已经吐到了他得嘴唇上,只听冬暖故在笑,“既然后果都是要碎尸万段,那我现在就先把小王爷给碎了,先从一个个脚趾头开始,再到膝关节……”

    司空明惊骇得瞳孔大睁,这个女人,不怕父亲!?不可能,绝不可能!

    就在司空明惊骇万状时,冬暖故忽地收回凑在他嘴边的红斑小蛇,与此同时抬起脚,狠狠往他胯下一踢,司空明始料不及,立刻捂住自己裆部半蜷下身子,面色煞白,冷汗突地冒出,而就在他下意识地将手下移去捂住自己裆部时,他手上那只青绿小蛇亮出了它的尖利小牙,毫不犹豫地咬上他的手腕。

    司空明只觉自己手腕一麻,顿时这麻木感快速往手臂上方攀延,他想用另一只手来掐住自己的手臂以防毒素在他体内蔓延,可却又见那青绿小蛇张着口竟要去咬他的胯下——

    司空明最终只敢死死捂住自己的裆部,冬暖故的笑有着居高临下的嘲讽,“小王爷,你觉得一条胳膊对男人来说比较重要,还是你们传宗接代的玩意儿对你们来说比较重要?”

    冬暖故说着又在他胯下狠狠补了一脚,司季夏的缺陷,她不允许任何人嘲笑。

    “啊——”司空明疼得竟大叫出声,然他才张口,他的嘴便被冬暖故塞入一块黑布堵住,继而是一条麻绳将他五花大绑,胯部剧痛和浑身愈来愈麻木的司空明没有丝毫挣扎之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冬暖故将他五花大绑。

    冬暖故捆完司空明后不忘在他身上又补了两脚,如看一个废物般看着他,声音冷得不能再冷,“废物就别不要四处晃悠,自取灭亡。”

    冬暖故收回司空明身上的青绿小蛇,摸了摸它的脑袋,小蛇便哧溜钻进了她的衣袖里,与红斑小蛇一起。

    冬暖故再极高临下地冷冷瞟一眼司空明,走出了卧房,将门掩上,去了厅子。

    厅子里还摆着司季夏修整到一半的凳子,地上散着些木屑,锤头也放在地上,冬暖故走过去,看了那锤头一眼,弯腰拿起,在司季夏方才坐过的那张凳子坐下,空着的另一只手拉过修到一半的凳子,用脚帮忙稳住,朝凳脚锤去,却不料她才敲下一锤,凳子居然就歪了形。

    冬暖故愣了愣,想着她倒是给司季夏帮倒忙了。

    算了,还是不做了,坐着就好了。

    于是冬暖故将锤头放下。

    正当她将锤头放下时,院子里就又有繁杂的脚步声传来,听得出,人不少。

    冬暖故微微一笑,站起身,迎了出去。

    六盏风灯,六名家丁,四名婢子,一个余氏,一个柳漪,来人的确不少。

    余氏面容冷冷,柳漪面色娴雅,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李一紧跟在她身后。

    冬暖故心里笑,啧啧,柳漪的确有本事,先把自己男人骗来了不说,还能把怎么看怎么都对她不满的婆婆也叫了来,只不知她们这些本是等着看戏的人最后是看戏呢还是被人观看。

    呵——

    余氏来了只是冷冷看了一眼站在廊下的冬暖故,继而便向身后的家丁命令道:“搜!”

    家丁听到命令就要冲到小楼里来搜,冬暖故面色不改,只是双脚稍稍往前移了一步。

    小楼处于三级矮石阶的平台上,冬暖故立于廊下本就显得稍高一些,加上她往前移的这一步就更显得她居高临下,更兼她面上似笑非笑的冷冷神情,使得那为首就要冲上来的李一倏地停下脚步,一瞬之间竟是不敢抬头看冬暖故的眼睛,只觉她的眼睛好像已经洞穿了他心中的事情一般。

    余氏知道冬暖故这一挡是在质问他们有何理由说搜就搜这幢小楼,于是余氏便冷着声音道:“今日世子夫人曾去过浮院可对?”

    冬暖故并未否认,点了点头,余氏又冷冷道:“那这就对了,小王妃今晨还放在妆奁里的白玉镯子在世子夫人到浮院坐过一遭后便不见了,这说明什么?”

    从余氏的声音与眼神看,她不像是在询问,而是在宣布答案,她的意思再明显不过,说柳漪不见的白玉镯子就是她冬暖故偷的,所以现在要来搜屋子。

    冬暖故暂时不想在她们面前张口说话,只是看了一眼站在余氏半臂距离后的柳漪,似在问:“小王妃,是这样么?”

    “世子夫人,我今日有心请你去喝花茶,却不料你竟会……”柳漪还是如以往一样,静时如处子,张口说话时更是楚楚动人,声音绵软,足以挠进每个男人的心里,只见她看着冬暖故的眼神有些不可置信,还有些痛心,“那是出嫁时爹爹亲手给我戴上的柳家传家玉镯,八妹妹你怎么能……”

    柳漪似有些激动,一激动便忘了她们已是出嫁的妇人,是妯娌而不是家中姐妹。

    余氏的话与柳漪的话都没能在冬暖故的面上掀起波澜,她的面色还是平平淡淡的,余氏仍是冷硬的神情,柳漪的眼神则是有刹那的晃乱,眼角的余光似往李一身上瞟。

    只见冬暖故微微一笑,侧开了身子,将路让了出来。

    这么轻而易举地就让冬暖故让开道,余氏很满意,柳漪则是有些紧张,将手中的帕子抓得有些紧。

    李一冲上走廊来,看也不看其余屋子一眼,径自就往冬暖故那间卧房冲。

    冬暖故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微微扬起嘴角,轻轻笑了起来,看来她选李一的屋子来放柳漪的衣物没有选错,果然是个“忠心”的好奴才。

    李一砰的一声踢开了屋门,毫不犹豫地,就好像他已经知道那只失窃的白玉镯子就在那间屋子里一般。

    冬暖故看着他将屋门踹开,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一分。

    只见李一才大步跨进屋,只一转眼却又倒退了出来,面色煞白,嘴唇颤巍,一副受了大惊的模样。

    余氏见状,怒了,张口就斥道:“李一你这是做什么!?”

    李一却是没有反应,而跟在李一身后还没进屋的家丁见着他进去了又倒退出来的情况,一时面面相觑,竟都不敢进去了,好似屋子里有吃人的鬼怪一般。

    余氏更怒了,喝道:“还不快进去搜!?在羿王府里,偷窃事虽小却也不能免于家法!”

    后半句,明显是对冬暖故说的。

    余氏本就对视司季夏为肉中刺,拔不得就算了,竟然还敢加害她的明儿以及让她在府中下人面前丢尽脸面,就算拔不得,她也要慢慢整死他,连他的女人也不能放过。

    李一终于重新跨进门槛,然动作缓慢得像是受了极重的内伤般,正在怒头上的余氏看不下去,径自走了过去,跨进了门槛。

    冬暖故在笑,李一扶着门框转头看柳漪,柳漪微微蹙起眉。

    下一刻,只听余氏山崩似的尖叫在屋里响起,“明,明儿——!?来人,还不快来人帮明儿松绑!?”

    小院顿时有些混乱了起来,李一还是愣在那儿,冬暖故还是在笑,柳漪则是捏着帕子的手蓦地一抖,帕子掉到了地上。

    冬暖故朝她走过去,弯腰俯身为她捡起帕子,递给她,看着她微微发白的漂亮脸蛋浅笑道:“大姐姐,帕子掉了,想什么想得这么出神?”

    柳漪震惊万分,微微睁圆了眼盯着正笑吟吟站在她面前的冬暖故。

    冬暖故就像没有发现柳漪的震惊似的,抬手为她将肩上的乱发放到背后,仍是浅笑:“大姐姐所说的白玉镯子我没有在浮院里见到,倒是在我屋里的箱子里见到了,不过我已经把它放在了另一个地方,姐姐别急,很快就会找到的。”

    柳漪的面色倏地变得煞白,冬暖故发现一向喜欢把自己白净美丽的脖子露在外的柳漪今日竟是将自己的脖子用衣领裹得好好的,就像藏着什么秘密一样。

    冬暖故趁柳漪还怔愣得回不过神时用手指拉了拉她裹在脖子上的衣领,瞬间了然。

    不愧是柳承集教出来的女儿,外表够圣洁,内里够狠毒。

    待柳漪回过神时,余氏面色铁青浑身颤抖地从屋里冲出来,冲到冬暖故面前,扬起巴掌就要往冬暖故面上挥来。

    冬暖故心下冷笑,正要偏头躲过,一块不知从何处飞来的小石子不偏不倚地打中余氏的手背,令她吃痛下意识地将手往回缩了缩。

    “夫人有何理由对阿暖动手?”一道冷冷的声音从柳漪身后黑暗的院中传来,是司季夏的声音。

    柳漪转头,看见司季夏从黑暗中走来,面色更白了一分。

    司季夏,他不是应该在浮院!?怎么会这个时候回来!?

    余氏此刻哪里会去注意柳漪的反应,只恶狠狠地盯着司季夏,恨不得随手就能抽出一把刀来将他捅死,平日里装出来的贤淑大气全都没有了,有的只有满是狠恶的喝骂声,“你们对我的明儿做了什么!?”

    “夫人为何不问问小王妃做了什么。”司季夏面色冷冷地走到冬暖故面前,将她护在了身后,不慌不乱。

    柳漪惊得手中那冬暖故刚为她捡起的帕子险些再一次掉到地上。

    还立在门边的李一鬓边冷汗涔涔,寒冬之夜这冷汗竟还能湿了鬓发。

    这颇为混乱的情况下,没有人察觉这有一只小小的机甲蜥蜴由李一的裤腿爬上了他的背后,而机甲蜥蜴的尾巴上似挂着什么东西,是一只珍珠耳珰,便是连李一自己都没有察觉。

    怒火攻心中的余氏哪里听得进司季夏的话,也没有心想为何司空明不是在浮院而是在冬暖故的房里,此刻她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这两个人,不能留,绝不能留!司季夏留着只会抢了明儿世子之位,这个女人留着只会祸害明儿!

    “来人,把世子和世子夫人给本妃拿下!本妃要就地处置了他们!”她要他们死,都死!

    冬暖故眸光一凛,往前走一步似要说什么,那些个家丁则是听命地就要上来拿下司季夏与冬暖故,眼里完全没有将他们当做世子和世子夫人看。

    “呵,没想到这么些年我没有出过棘园,这羿王府就易主了?”就当冬暖故正要出声而家丁们正上前来时,一道轻轻的女子笑声从院中传来,带着浓浓的嘲讽。

    所有人都惊得愣在了原地,包括余氏,也包括司季夏。

071 既然管不住,那就不用要了!

    女子带着嘲讽的笑声令所有人都惊得愣在了原地,包括余氏,也包括司季夏。

    冬暖故此刻与司季夏并肩而立,她清楚地看到了司季夏的双肩猛地颤了颤。

    似乎他对“棘园”这两个字的反应很强烈。

    除了冬暖故与柳漪尚不知“棘园”这两个字在羿王府中的意义外,整个羿王府上下无人不清楚棘园在府中的地位与意义。

    棘园里住着的,是羿王妃,羿王妃是世子的生母,府里的人都知道,世子不受宠,可王妃似如此又似非如此,她这羿王府中存在着却又像不像存在着,因为据说王妃已有八年没出过棘园了,没有人知道是什么原因,余氏如今掌着整个王府后院的事情,就好像她就是这座王府的后院正主而真正的王妃不存在一般,而羿王爷似也默认了余氏的地位,似乎就只差把正妃的头衔冠到余氏头上而已。

    这样的正妃明明与被打入了冷宫再不受帝王宠的妃嫔一样,本该人人能欺人人敢欺,可羿王爷竟每个月都会到棘园看她一次,陪她吃饭聊天,甚至还在棘园里过夜,要知道府中姬妾虽不多,然却没有一人能留住王爷在她们那儿过夜,便是最受宠的侧妃余氏也如此。

    府中没有人猜得准羿王妃在羿王爷心中究竟有着何样的地位,若是心中有她,为何又能让余氏代了她的位置且默认下人那般目中无她,而若说羿王爷心中无她,又为何每月都去看她一回并留下过夜陪她,甚至每次离开都会将身边的下属留下以防府中姬妾去争风吃醋,是以便是连余氏都不敢擅自踏入棘园一步,即便棘园的门口没有任何人把守。

    最近几年才入府的下人虽未见过羿王妃却也知道棘园去不得,而莫说新入府的下人没有见过羿王妃,便是府里的老人都已经忘了羿王妃的模样,如今他们人人都当余氏是这座王府的女主人,根本无几人会去提及棘园里的羿王妃,是以也都自然而然地称侧妃余氏为“王妃”。

    可现下那久居棘园未露过面的羿王正妃就出现在院中,谁人能不震惊?

    冬暖故循声望去,只见两盏黄亮的风灯慢慢朝小楼移来,在夜风中微微摇晃着,映亮了院中众人的视线,也映亮了来人的面容。

    是一名身材高挑的中年女子,像是太久没有见过阳光的缘故,女子的肤色偏青白,眼角有明显的细纹,但也难掩本身的气质,柳叶眉,剪水瞳,容貌气质较余氏有过之而不及,只是气色比余氏差去许多而已。

    冬暖故目光锁在女子身上,这就是……司季夏的母亲,他今日到棘园去见的人?

    司季夏的肩膀忽然有些轻轻的颤动起来,面色也在渐渐趋于苍白,只见他紧紧盯着那女子瞧,眉心蹙起又舒,舒了又蹙,眸光晃动得厉害。

    冬暖故能明显感受得到司季夏的激动,以及慌乱。

    冬暖故不知他为何会慌乱,只是微微伸出手,隔着斗篷握住了他那僵硬绷紧的左手。

    司季夏一愣,连着左手猛地一抖,他没有抗拒却也没有转头看冬暖故,冬暖故则是将他的手握得更紧一分。

    只见段晚晴在韦嬷嬷的搀扶下慢慢朝小楼走来,只扫了司季夏一眼后便又看向还在震惊中没有回过神来的余氏,仍是冷冷地轻笑一声:“余侧妃,几年未见,莫不成见了我连该行的礼数都忘了?”

    段晚晴的声音不大也不尖锐,温温雅雅倒很是有王妃的气度,便是面上的轻笑都是温文大方的,可她的语气却带着莫名的冷意。

    “余侧妃”三个字让余氏猛地回过了神,方才还是震惊的眼神立时变为阴狠,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完全没有要向段晚晴行礼的意思,段晚晴似看不到余氏愤怒阴狠的神情般,抬脚也走上了小楼前的三级石阶,在余氏面前半步距离的地方停住脚,盯着余氏依旧笑得温和,“还有我方才听到余侧妃自称‘本妃’,不知余侧妃敢不敢在王爷面前这么称呼自己?”

    段晚晴的话让余氏逼得嘴角直颤,正要说什么时她身旁的秦嬷嬷用力拉了拉她的衣袖,才见她万分不情愿地道一声:“见过王妃。”

    没有自称,也没有行礼,便是出口的声音都是贴着牙缝挤出来的,余氏直视着段晚晴的眼睛,完全没有低她一等的意思。

    “啪——”就待余氏的话音才落,一记响亮的巴掌声便随之响起,再一次惊了所有人,余氏最是错愕万分,完全愣在了那儿。

    只见余氏的左脸上登时浮现出一个巴掌印,在她保养得宜的脸上尤为明显,段晚晴则是接过韦嬷嬷连忙递上的帕子轻轻擦着自己的手,冷笑看着余氏,“余侧妃,几年不见,真是愈发的无礼了,还记得什么叫礼数吗?用不用我让韦嬷嬷重新教教你?”

    “你,你,你——”余氏不可置信地看着段晚晴,一手捂着自己被打了的左脸,一手指着段晚晴,手指颤抖着,连声音都在颤抖,“段晚晴,你竟然敢打我!?”

    “怎么了?余侧妃认为我打错了吗?”段晚晴又是冷冷一笑,“我打的就是你余侧妃,怎么?余侧妃将手伸这么近,是想打我吗?”

    “你——”余氏只觉一口热血堵在喉咙,眼神变得狰狞起来,将手扬起,竟是要朝段晚晴脸上也招呼一巴掌,“你以为我不敢吗!?段晚晴你这个贱人!”

    在余氏扬起巴掌的同时段晚晴向后退了一步,她身旁的韦嬷嬷作势要护住她,余氏脸上扬着狰狞与得意。

    可就在余氏狰狞地招呼下巴掌时,她的手腕被人用力捏住,继而是将她往旁用力甩开,动作很快力道很大,甩得余氏踉跄了几步险些跌倒在地,幸而秦嬷嬷及时扶住她,否则她必会狼狈跌倒在地。

    而这将她甩开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她素日里嫉恨的司季夏。

    余氏万万没有想到平日里任人欺的司季夏竟敢对她如此无礼,顿时恼羞成怒得一丝形象也无,气得全身都发着抖,大声吼道:“来人!来人将这些个以下犯上的人统统拿下,拿下!”

    段晚晴本是看着司季夏挡在她面前的背影有些微的怔愣,却在听到余氏的吼声时哈地一声笑出了声,无视那就要上前来抓下他们的家丁,将司季夏轻轻往旁推开,盯着余氏笑得万事不惊道:“以下犯上?余梅,你还真将自己当那么回事儿了?”

    “谁的手敢碰到我,我能保证你们今后别想再用双手吃饭。”在家丁的手就要抓上段晚晴的肩膀时,只见她倏地敛了脸上的笑容,眼神与声音皆锐利得可怕,令那些个家丁顿时不敢动,两头为难了起来。

    两头都是他们得罪不起或者说不敢得罪的人,他们不知该听谁的才好,侧王妃是王爷如今最宠爱的夫人没错,可王妃是府中唯一一个能留得王爷在棘园过夜的女主子,尽管他们不知王妃在王爷心中究竟有多大的地位,而从侧王妃方才的话听来,眼前这个高冷的妇人的确是王妃无疑。

    万一他们拿了王妃,惹怒了王爷又该怎么办?

    于是家丁们都不敢动了。

    司季夏眉心微拧,冬暖故暂且作壁上观,柳漪的脸色则是又惊又乱白了又白,李一大气不敢出,余氏一张脸气成了绛紫色。

    “余梅,你不就是仗着王爷会在后边帮你吗?别急,我这就让人去把他叫来。”段晚晴面不改色,冷冷瞟了身旁的家丁们一眼,冷冷道,“都替侧王妃到荆园找王爷去吧,人多了说的话王爷才会相信,以免侧王妃不服。”

    段晚晴这句话对家丁们来说莫过于赦令,家丁们顿时不约而同往月门冲去,除了李一。

    余氏一张脸白了红红了又紫,大口大口喘着气,气得快要说不出话来,却也不阻止家丁去找羿王爷,因为她心中确实也想要羿王爷来帮她的忙,却在这时又见段晚晴温温雅雅地笑了,“侧王妃,我不是你,我不喜欢在别人背后阴人一刀,我也不是不讲理的人,既然侧王妃想等着王爷过来,那便等着吧。”

    段晚晴说完,这才抬眸看司季夏一眼,语气未变,“世子,借你的地方一坐了。”

    司季夏不说话,或者说他不知说什么才是,只是神色僵硬地转头看段晚晴,段晚晴却已不再看他。

    在冬暖故眼里,段晚晴眼里的司季夏不是儿子,而司季夏眼里的段晚晴也不是母亲,至于他们之于对方来说是什么,冬暖故不知,但她知,今夜段晚晴的出现助了她一臂之力。

    余氏这个蛇蝎妇人,死了便宜,慢慢整弄着才有意思,就譬如从她最在意的司空明下手,倘若没了司空明这个儿子,她必觉生不如此。

    呵!好极,好极了。

    “娘——”就在段晚晴抬脚要往小楼的厅子走时,旁边屋子传来一声沙哑虚弱的声音。

    司季夏将眉心拢得更紧一分,冬暖故则微微挑眉,哦?司空明那个渣居然还没麻晕过去竟还有力气出来蹦跶?

    段晚晴顿下脚步,循声望去。

    只见面色灰白的司空明正在两名家丁的使力搀扶下从冬暖故那屋缓慢走出来,余氏一听见司空明的声音连忙冲到他身边紧张地摸摸他的脸,紧张地问:“明儿你哪里不舒服,还有是谁把你弄成这副模样而你又是怎么到这儿来的,告诉娘。”

    柳漪听到余氏这话将双手揪得紧紧的,李一额角的冷汗蜿蜒成了一条,从脸颊旁滑下来。

    “那个女人——”司空明想要抬手指向冬暖故,然他双手麻木得根本抬不起来,只能恶狠狠地瞪向冬暖故,目光狰狞得好像要把冬暖故撕裂,“她勾引我来,竟想要杀死我。”

    司空明自然不会笨到说是自己来的,也不敢说冬暖故放蛇咬他,毕竟他担心冬暖故会放蛇再咬他一次,而他之所以还敢站在这儿睁眼说瞎话,完全是他认为冬暖故不敢真的拿他怎么样,若是真敢拿他怎样的话,她方才放出的蛇就不会只是咬得他全身麻木而已而不是咬得他不省人事或者一口就咬死他。

    这个女人,他一定要好好收拾,他弄不死司季夏,还不信弄不死他的女人!

    “世子夫人,怎么回事!?”余氏立刻厉眼看向冬暖故,质问。

    “小王爷有何证据说是阿暖勾引了你并且还想杀死你?”司季夏平静反问,冬暖故不便张口说话,他就绝不能像平日里一般无论听到什么话都当做充耳不闻,他不允许任何人道她一句不是,更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分毫。

    “证据?”余氏冷笑一声,声音锐利,“明儿在这儿就是最好的证据!待王爷前来,在王爷面前你们还有何说辞!”

    余氏一副打定了羿王爷会给她与司空明撑腰的口吻。

    冬暖故只笑不语,司季夏微微侧头,看向柳漪,正要开口,却听段晚晴竟是换了一种全然不一的态度道:“几年不见,余妹妹,你的儿子已经长这么大了,倒是长得玉树临风。”

    “承蒙王妃夸赞,明儿确实长得比世子强上千倍万倍。”余氏一怔,继而冷笑,鄙夷地看着段晚晴,看得出司空明就是她的骄傲。

    “确实如此。”段晚晴不吝夸赞,只见她慢慢朝余氏与司空明走去,再上下打量一遍司空明,继而竟是朝着余氏温温笑了,“妹妹将小王爷养得这般好,王爷不用愁后继无人了,似乎我也要谢谢妹妹弥补了我这方面的缺失,不如,我送个礼给妹妹以表谢意吧。”

    段晚晴的态度转变与一口一声“妹妹”让余氏有些摸不清段晚晴想要做什么了,司季夏亦然,冬暖故也如此。

    只见段晚晴说完话后从发髻上取下一支雕花簪子,道:“这是从前王爷送给我的,从前妹妹一直想要我不舍得给,现下我送给妹妹了。”

    余氏并未伸手来接,只定定盯着段晚晴看,她脸上还留有方才段晚晴扇过的巴掌印,此刻她们就这么面对面站着让人觉得有些怪异。

    “不如我帮妹妹簪上吧。”段晚晴笑得温婉,抬起拿着簪子的手往余氏的发髻上移。

    余氏嫌恶地往后退一步。

    余氏这一退令段晚晴嘴角的笑变得有些诡异。

    随之,只见她手腕一转,那握着簪子的手从司空明眼前晃过。

    段婉莹的动作很快,司空明只来得及看见那露在她手尾的簪尖从他下巴划过,往地面的方向划去。

    继而——

    “啊——”是司空明撕心裂肺的喊叫声,带着颤栗,好似受到了天大的痛苦折磨般。

    也在司空明这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叫声中,段婉莹本是温婉的眼神忽地变得扭曲,低低冷冷地笑道:“既然管不住自己的裤裆,那就不用要了!”

    段晚晴低冷的笑声让未有得命离开的婢子及家丁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段晚晴在冷笑中收回手,余氏则是猛地扑到了司孔明面前。

    段晚晴往后退了几步,所有人都看清了司空明为何喊叫,与此同时又不约而同地再次打了个冷颤,人人神色惊骇不已。

    只见司空明胯部的地方正有一片血色在他的衣摆上慢慢晕开,一支雕花簪子就这么直直地扎在他的胯部,正是那朵正在晕散的血花花蕊,并还随着他身子的颤抖痉挛而轻轻颤动着。

    冬暖故忽而笑得眉梢似生花,这王妃的做派她喜欢,司空明那传宗接代的玩意儿刚才受了她两脚,现在又遭了这要命一刺,只怕想不残废都不行了。

    余氏眼里也满是惊骇,定定看着扎在司空明胯部上的花簪及那愈开愈烈的血花,一时愣在那儿忘了该如何反应。

    司空明疼得浑身颤抖,面色惨白,冷汗直流,惨白的双唇哆哆嗦嗦着,似想要说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柳漪的腿有些软,不受控制地往后退了一步,李一反射性地上前就扶住她,却又在刚刚稳住她时连忙收回手,连忙往旁退开几步。

    司季夏眉心又倏地一拧,接着又渐渐松开。

    段晚晴看着余氏惊骇得忘了反应的模样,仍是在笑,甚至笑得有些期待,似乎在期待余氏说出满意的话来一般。

    “怎么样余妹妹,可还喜欢我送给你的这个礼?”

    余氏猛地醒过神,然她醒过神的第一瞬间不是与段晚晴针锋相对,而是紧紧抓住司空明的肩头,一张娇颜此刻煞白煞白,完全失了方寸道:“明儿!明儿!大夫,大夫在哪儿!?你们还不快些滚去找大夫!?”

    方才还一心想着要弄死段晚晴及冬暖故这些个人的余氏此刻心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她明儿的宝贝受伤了,受伤了!要找大夫,找大夫!

    “妹妹哪里用得着这么紧张,一点小伤而已,哪里用得着找大夫。”段晚晴的语气颇为关心,没有余氏的紧张,但面上也不见丝毫幸灾乐祸之态,只见她又重新走上前,猛地一把推开余氏,笑得好心道,“来,我帮妹妹救救你的好儿子。”

    似乎所有的事情都脱离了本该有的轨道,似乎所有的人都忘了该如何反应,便是余氏与司空明本身也如此,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段晚晴的手再次抓住那扎在司空明胯部处的雕花簪子,看着她毫不犹豫地将那簪子再倏地拔出。

    “啊——”司空明被折磨得再次嘶喊出声,浑身一阵战栗,继而两眼一翻,昏了过去,唯见他胯部处的血花瞬间大开。

    余氏重新扑回司空明身边,惊慌失色地大喊:“明儿——!”

    段晚晴手里的雕花簪子上沾着的血正沿着簪尖滴到地上,只听“叮”的一声,段晚晴将那支扔到余氏面前,还是笑道:“来,妹妹把这沾了你儿子宝贝的血的簪子收好了,看看还能不能送给你的儿媳妇。”

    余氏看着那满是血的雕花簪子,忽然间像疯了一般往段晚晴扑来,狰狞着脸大喊道:“段晚晴,我要杀了你这个贱人!”

    这一回,段晚晴不躲不避,只轻轻冷冷地笑着,然目光却是不看余氏,而是看向院子月门的方向,任由余氏的双手朝她的脖子掐来。

    司季夏欲再次上前为段晚晴挡开余氏,然就在他走上前时竟被段晚晴抬手用力推开,使得他整个人都僵怔了。

    段晚晴的力道于他来说根本不值一提,可却推得他往后踉跄了几步,身子微微摇晃。

    冬暖故眸光一沉,上前几步,握住了司季夏垂下斗篷下微微颤抖的手。

    忽然,月门处有火光闪亮,一簇,两簇……共十二簇火光,十二盏风灯。

    有人来了。

    其余人也发现了月门处的火光,唯有余氏在紧紧掐着段晚晴的喉咙,眼神狰狞得好像要把她的脖子掐断才甘心,她没有发现院中有异样。

    段晚晴只是看着月门的方向笑,面上一丝痛苦之色也无。

    “小姐!”韦嬷嬷没有耐得住,作势就要上前掰开余氏的手。

    “小……小的见过王爷!”就在这时,只见周围的下人纷纷朝月门的方向跪下,声音恭顺无比,模样更是恭敬无比。

    余氏浑身一抖,掐着段晚晴脖子的手僵住,韦嬷嬷趁此机会将她推开,一脸紧张地扶着段晚晴问:“小姐有没有事儿!?”

    余氏此刻暂不管段晚晴如何,转身待看清了来人后,哭着朝来人冲了过去,“王爷!您一定要替明儿做主,替妾身做主啊!”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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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吧,再伤也要加更,顿时萎靡……

072 相公,再为我煮些桂花茶可好?

    羿王爷披着一领黑色厚斗篷朝小楼缓缓走来,余氏一见着他便一改方才的凶狠狰狞之态而换上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朝羿王爷冲去,眼里有盈盈泪珠闪动,站在羿王爷面前悲痛欲绝道:“王爷,您一定要替明儿做主,替妾身做主啊!”

    然羿王爷的面色却尤为冷淡,仿佛没有看见余氏眼里的泪光一般,只冷冷瞟了一眼昏蹶在廊下的司空明,语气冷冷地向站在他身后的黑衣男子吩咐道:“黑鹰,带小王爷回浮院。”

    不是怒火中烧,也不是当面叱问这院中的任何一人,羿王爷的反应冷淡得让余氏震惊,见着羿王爷没有要罪伐段晚晴及冬暖故他们的意思,余氏跑回昏蹶的司空明身边,半跪在地上一把抱住他,痛心地看着羿王爷,眼角的泪说落就落,大滴大滴的,“王爷你瞧瞧明儿啊,王妃姐姐这是要毁了明儿毁了王爷的后啊!”

    余氏含泪的控诉声怎么听怎么都像错全在段晚晴身上,然段晚晴见着羿王爷前来听着余氏口口声声的指责,非但不慌不乱,反是看着羿王爷轻笑出声,笑声里带着明显的讽刺道:“司皓珩,瞧瞧,你的女人什么不行,就是会装,装得多好,多我见犹怜。”

    段晚晴非但不向羿王爷行礼,甚至还点了他的大名,这让所有人都不禁为她侧目,丝毫没有害怕羿王爷的神情表现,反是余氏惊诧了。

    从没有人敢当面点羿王爷的大名,便是王上都称他一声羿王爷或者皇兄,段晚晴这一声惊的又岂止是余氏而已。

    只见羿王爷本就冷沉的脸似更沉了一分,似是因为段晚晴的话,又似是因为余氏那一句“毁了王爷的后”,声音冷冷的让人不敢有任何违抗,“来人,扶侧王妃回去,黑鹰,没听到本王说话?”

    “是!”黑衣男子与在院子里的婢子连忙低头应声,不敢有丝毫迟疑,连忙走到余氏身边,谁知余氏竟紧紧抱着司空明不放,不可置信地盯着羿王爷,“王爷你不管明儿吗!?段晚晴她是想要害死王爷唯一的明儿啊!”

    余氏强调着“唯一”二字,好像司空明是羿王爷唯一的儿子而正在一旁的司季夏什么也不是一般,企图以这样的字眼来让羿王爷现下就办了段晚晴似的。

    谁知羿王爷不仅不为所动,反是又道一声:“覃里,带侧王妃回去,带不回去就拖回去。”

    冬暖故微微眯起眼,笑得好整以暇,今夜的事情似乎超控很多。

    覃里不是别人,正是今儿白日来寂药请司季夏去荆园的覃侍卫长,他本是一直与黑鹰并肩走在羿王爷身后,然从听到从寂药前去向羿王爷报命的家丁说了寂药里发生的事情开始,他便一直有些魂不守舍,到了寂药后更是眉心紧锁地一直注意着余氏与司空明,脸色微白。

    此刻当他听到羿王爷的命令如被惊了一般,连忙应声,快步走到余氏身边,低垂着头向她恭恭敬敬道一声“侧王妃请回”。

    然余氏不动,只紧紧地搂着司空明,眼神紧紧狠狠地盯着覃侍卫长,覃侍卫长却是没有抬头看她一眼。

    在旁的婢子自然不敢上来拉走余氏,只哆哆嗦嗦地将希望全部寄在覃侍卫长身上。

    一旁,黑鹰已经作势要从余氏怀里竟司空明扯出来,而余氏却是死死不放手。

    只见黑鹰蹙起了眉,微微扬起了手,覃侍卫长则在黑鹰将手完全抬起之前自己扬起一记手刀砍在了余氏的后颈,余氏还未来得及出一声便被击晕了过去,却见覃侍卫长的手抖了又抖。

    一旁的婢子见状连忙上前来扶住余氏,将她扶开了,黑鹰则是抬眸看一眼面色更白了一分的覃侍卫长,继而抓起司空明的手腕,轻而易举地将昏蹶中的司空明从地上扯了起来,搬到自己背上,向羿王爷道一声“属下先行送小王爷回浮院”便走了。

    覃侍卫长退回羿王爷身后,目光却总是想往后边看,想往司空明与余氏身上看,可是他不敢,只敢垂着头恭恭敬敬地站在羿王爷身后。

    余氏带来的婢子走了,家丁也心惊胆战地站到了随羿王爷而来的侍卫最末尾,柳漪还在,或者说她根本没有可以离开的机会,李一也没有走,还站在她身后。

    只见柳漪精致漂亮的一张脸上变幻了多钟神情,却以惊骇居多,因为今夜发生的事情,已经完全超出了她的计划范围,以致她现在不是还想着怎么玩死冬暖故,而是想着她自己今夜是否还能全身而退,羿王妃她暂时得罪不起,羿王爷她更得罪不起。

    余氏被打晕带走了,方才还充斥着各种声音的寂药顿时安静了下来,安静得有些可怕。

    是司季夏向羿王爷行礼的声音率先打破了这个安静的情况,只见他向羿王爷微微垂首,恭敬礼貌地道了一声:“季夏见过父亲。”

    而羿王爷只是淡淡应了一声“嗯”,只冷冷瞟了他一眼后便看向了段晚晴,“王妃,这么晚不歇下,来这儿做什么?”

    羿王爷张口说的不是让人给他解释方才究竟怎么回事,而是关心段晚晴这么晚来寂药做什么,似乎他并不在意司空明的情况,更不在意余氏一般。

    冬暖故觉得,这个羿王府里她所见过的每一个主子身上都有各自的故事,而这些故事不为人知,更不可告人。

    “王爷觉得妾身来这儿能做什么,无非是来看看世子,看看世子的妻子而已。”段晚晴又恢复了之前温雅的神情,直视着羿王爷的眼睛,笑意却是有些冷,“若非妾身今夜过来,便看不到余妹妹演的好戏了,难道王爷专程过来不是来看余妹妹演戏的?”

    面对羿王爷,段晚晴眼里有着这府里任何人所没有镇定,似乎她根本不惧怕眼前这个浑身都散发着凌厉之气的男人一般,神色静如止水。

    可在冬暖故眼里的段晚晴不尽是如此,因为她能捕捉得到段晚晴眼底的惊涛骇浪,而掀起这惊涛骇浪的,不是别人,正是羿王爷。

    原因,她不得而知,只知这深深埋藏在眼底的惊涛骇浪里还卷着浓浓的恨意与深深的绝望。

    “那现在戏看完了,王妃可随本王走了,本王那儿也有好戏让王妃看。”羿王爷的声音很冷,冷得还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出他语气里的阴桀,“来人,把王妃请到荆园去。”

    他的怒意不是不发,而是暂时不发而已。

    因为他说的是王妃随他走,而不是王妃随他离开或是随他回。

    没有人知道羿王爷真正生起气来的后果是如何,只知这后果必很可怕。

    “父亲。”司季夏在这时唤了羿王爷一声,声音绷得有些紧,冬暖故听得出他在紧张,羿王爷转头看他。

    可就在司季夏正要与羿王爷说什么时,段晚晴则在这时叫住他,“世子。”

    司季夏的垂在斗篷下的手轻轻一颤,身子紧绷起,似乎段晚晴每一次说话都能让他觉得紧张。

    只听段晚晴又道:“王爷稍等,妾身与世子还有世子夫人说上两句话就随王爷走。”

    羿王爷沉默,算是默许,面容依旧冷。

    司季夏不知段晚晴要与他说什么,然无论她说什么,他的心都不会平静,因为他已经有整整十年没有见过她了,他还清楚地记得他上一次见她时他只有九岁,那日他站在她的门外整整一天一夜,淋了一天一夜的雨,她都没有出来见他一面。

    自那一日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她,尽管他每隔一个月都会到棘园里探望她一回。

    “你已经长这么大了。”段晚晴抬眸定定看着高出她一个头的司季夏,脸上没有笑,便是连声音都是冷冷淡淡的,没有喜悦,却也不见嫌恶。

    只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司季夏却是接不上任何话,只静默着。

    段晚晴只冷淡地看了司季夏一小会儿,便将目光移到了与他并肩而站还握着他手的冬暖故身上,唤一声韦嬷嬷道:“韦嬷嬷。”

    韦嬷嬷哎的应了一声,捧了一只巴掌大的檀木盒子来到冬暖故面前,微垂下头将那只檀木盒子双手递给了段晚晴,只见她将那只檀木盒子从韦嬷嬷手中拿过,亲手交到冬暖故手里,看着她的眼睛道:“世子夫人,这个东西我交给你了,当是我送给你的见面礼。”

    今儿午后韦嬷嬷在屋子里挑挑拣拣选出能送给司季夏及冬暖故的新婚贺礼,可最后段晚晴什么都没有选什么都没有拿,只让韦嬷嬷拿了这个檀木盒子而已。

    冬暖故朝段晚晴微微福身,以示谢意。

    她没见过段晚晴也不了解她,段晚晴的心思及想法,她还没有办法揣测。

    待冬暖故接了檀木盒子福过身后,段晚晴即刻转身,走下了小楼的前廊,向羿王爷走去。

    “母亲。”就在段晚晴正要走下廊前的石阶时,司季夏唤了她一声,声音有些轻颤。

    段晚晴顿了顿脚步,本没有回过头看司季夏的打算,然终还是回过了头,眼神冷冷地看着他,动了动嘴。

    此时的段晚晴除了面对着司季夏与冬暖故外是背对着所有人,只见她张嘴动唇,声音压得低得不能再低地说了一句话。

    冬暖故辨清了她的口型,也听清了她的话,与此同时她的眼神也冷了阴了,有些不可相信地紧紧盯着段晚晴,眼神既冷又厉,好似要从段晚晴面上看到她心中所想一般。

    司季夏也听清了她声音低低的话,唯一的左手颤抖得厉害,脸色忽然只见苍白得有些可怕,眸子也晃颤得厉害,是冬暖故从未见过的模样,失魂落魄。

    像是害怕他会消失般将他的手握得更紧了,盯着段婉莹的眼神也更冷了。

    段晚晴则是再次转身,走下了前廊,头也未回。

    见着段晚晴从小楼的前廊下走来,羿王爷也转身欲离开,在他转身之际,冬暖故紧紧握了握司季夏的手后松开了他手并朝廊外走了几步,毫无忌讳地直视着他,那冷静的目光里似有话要说。

    羿王爷侧目看她一眼,在转身之际冷冷吩咐道:“所有人都留下来,待今夜这院中之事明了后才得离开。”

    羿王爷说完话后收回目光,转身走了,走了两步后又冷冷补充道:“要罚还是要处置,由世子夫人定夺。”

    柳漪本就有些惊魂未定,本欲打算随在羿王爷之后默不作声地离开,然羿王爷的一句“所有人都留下来”让她如何也不敢移动脚步,尤其在听到羿王爷后边补充的这句话时,她的脸色更白了一分。

    羿王爷就是这座王府的天,由他嘴里说出的话就是圣旨,没人敢违抗圣旨,他说让冬暖故管今夜这事,没人敢说一个不字,唯一敢说不字的余氏已经被打晕带走了,更何况柳漪一个小小的庶子妻,这如何能不让她紧张慌乱。

    厌恶着司季夏的余氏就是柳漪的王牌,她相信但凡能让司季夏踩在脚底的事情余氏都乐得去做,所以今夜根本无需她多说什么,余氏便气昂昂地到这寂药来了,当然她并不知道柳漪今夜的圈套设计的不仅仅是冬暖故,也还有司空明。

    因为,她恨冬暖故,也恨司空明,恨不得他们都去死。

    可是现在,似乎她本是预谋得好好的计划全都乱了,不仅司空明狼狈不堪地被羿王爷的近身属下带走了,便是平日里深得羿王爷宠爱的余氏也被羿王爷的手下打晕带下去了,而冬暖故却还好好地站在这儿,不仅如此,羿王爷还将今夜之事的掌事权交到她手里,这是柳漪如何也想不到的事情。

    此刻柳漪的心已经完全乱了,只能机械地朝羿王爷的背影恭恭敬敬道一声“恭送王爷离开”,并非她无礼不唤羿王爷一声“父亲”,而是看着羿王爷那根本不会看她一眼的冷厉模样,她觉得他根本不屑听她一声“父亲”。

    可面上恭恭敬敬的柳漪心底是咬牙切齿的恨,她恨羿王爷恨司空明,最恨的莫过于冬暖故,因为若不是冬暖故,她今日就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妃,而不是这不起眼的羿王府小王妃!

    不,她不能慌不能乱,就算没有了司空明和余氏,可证物还在,胜券还在她手上。

    这么想着,柳漪紧张的心定了定,微昂起下巴盯着冬暖故,只要羿王爷不在,冬暖故这个小贱人算得了什么?就算她有一个疼她护她的丈夫又如何,一个残废能做得了什么?

    柳漪的眼底划过阴毒,上次让人暗杀冬暖故这个小贱人不成,今夜一定要弄死她!

    柳漪心底有盘算,眼底有阴毒,冬暖故心底也有盘算,眸中含笑。

    她等的可就是羿王爷这句话,看来羿王爷知道她往前走这几步是什么意思,根本无需她名言什么,倒不知羿王爷这是提前兑现了她提出的第一个条件还是无心理这些后院小事,抑或是他有心借着柳漪这条桥来敲京中柳承集的势力,不过不管他心中的真正想法是什么她都没有兴趣知道,重要的是他把处理今夜之事的权利交到了她手上,这就够了。

    覃侍卫长对于羿王爷让他留下颇为意外,眼底藏着焦急却不敢多言,只敢随其余人恭敬地应了声“是”,紧拧着眉心看着冬暖故。

    其余人心里都有着震惊与疑惑,震惊羿王爷居然下了方才那样的吩咐,疑惑平日里看都不看司季夏一眼的羿王爷居然将今夜的处事权交给冬暖故。

    司季夏将失魂落魄的目光从已然和夜色混在一起的段晚晴的背影上收回,又恢复了他素日里那静静淡淡的模样,平静地看了一眼留在院中的人,也往前走了两步,站到了冬暖故身旁。

    冬暖故握了握手中拿着的檀木盒子,浅笑看着柳漪,温声道:“小王妃方才说我偷拿了你的镯子,可对?”

    冬暖故这一出声,即便声音有些微的哑,然除了司季夏之外,所有人都震惊了,皆一副不可置信模样地看着她,盯着她的嘴,包括方才已经听到过她开口的柳漪,这也使得柳漪眼底的阴毒扩散了一分。

    冬暖故这个小贱人居然能说话了!?柳漪心中的恨更强烈了,同时嫉妒也翻滚了上来,在盯着冬暖故的同时不由看了司季夏一眼。

    一定是司季夏带她去医治嗓子去了,凭什么,凭什么她一个一无是处的柳家污点嫁的个残废竟然待她万般好,而她堂堂左相府嫡长女却——

    柳漪心中恨意与妒意翻滚的同时不由用手紧了紧自己笼着脖子的衣襟,凭什么!?

    冬暖故自然看到了众人眼中的震惊,却也不解释,只定定看着柳漪,笑得胸有成竹。

    柳漪呵柳漪,你今夜既然敢来,就休想能再好好地走出这个院子,毁了院里那司季夏视若宝贝的草木的司空明已暂由羿王妃替她修整了,那这个想要取她与司季夏性命的好姐姐她可就更能有心招待了。

    “我并非说是世子夫人偷拿了我的镯子,只是今晨我还亲手把那镯子放到妆奁里的,可就在世子夫人今儿到我那儿去过之后便找不着那镯子了。”柳漪果然是左相府出身的嫡长女,比同个娘胎出来的嫡次女柳涟沉稳镇定得不知多少倍,即便方才有突然之事发生以致险些坏了她的计划,她现在还是能不慌不乱地说出她早就想好的话,并且声色并茂,装得可真真像,那娥眉微蹙的模样,楚楚动人得足以让每一个男人都不会怀疑她说的话,“可那是我出嫁前母亲亲自交给我的柳家只传嫡长女的白玉镯子,若是不见了,我岂非是一个不孝女……?所以……”

    “所以小王妃怀疑是我偷拿了你那宝贝白玉镯子,是以带着人来我这儿搜找了是么?”未等柳漪把话说完,冬暖故便接着了她的话。

    只见柳漪将秀眉蹙得更紧一分,似乎很为难道:“实在是找遍了浮院都找不到那只镯子才会想到世子夫人这儿,并非我怀疑世子夫人,但是世子夫人可能让人在你屋中找找?”

    “这有何不可?小王妃若是真想找,把这整个院子都翻过一遍也不无不可。”冬暖故盈盈浅笑,面上根本寻不着丝毫担忧之色,“都搜吧,只要别把屋里屋外的东西都弄乱了就行。”

    冬暖故说完,也不看柳漪什么反应,只转头看站在她身边的司季夏,微微笑着,“相公,再为我煮些桂花茶可好?”

    不同于面对院中众人的浅浅假笑,冬暖故面对司季夏微笑时自然而然地拂去了那一层假装,笑得温温淳淳的,一如这些日子没有旁人在时她对他的笑,那总是能让他觉得紧张的浅笑。

    司季夏站在冬暖故身边,让她觉得他瘦弱的身子笔挺得像座山,给她一种可以让她依靠的感觉,同时也给她一种不论何时何种情况他都会与她共进退的感觉。

    明明他们就互不了解,但,这确实是让人觉得很安实的感觉。

    而此番冬暖故眉梢眼角盈着的浅笑让司季夏觉得像是在夜里绽放的昙花,美丽,芬芳,能让他不平静的心安静下来。

    这是她第一次叫他“相公”,陌生的字眼,让他错愕,却也让他欢喜。

    这也是他第一次看着她的笑即便紧张也不慌不闪,而是回以她温和一笑,轻道一声:“好。”

    似乎有她在,他就能感觉到心安,就算听到了方才那样的一句话,令他难以承受的话。

    同冬暖故一般,司季夏看也没有多看院中众人一眼,与她一齐转身回了厅子。

    他们走得很近,只见冬暖故的右臂与司季夏的左边斗篷挨在了一起,从后边看,很是像他们二人牵起了手一般。

    柳漪的面色瞬间暗沉了下来,一时忘了她此刻在这儿根本没几分发言权,只咬牙切齿道:“搜!”

    ------题外话------

    十分感谢姑娘们给叔投的票子啊!非常感谢!

    虐了小王爷渣渣,接下来他的渣渣媳妇也不能放过!

073 相公可见着我的耳坠子?

    因着有羿王爷的命令在先,是以留下来的代为搜查的家丁侍卫没了平日里对待司季夏的放肆,也是以在搜查的过程中不敢有多大的动作,倒是照着冬暖故方才说的没有把东西翻乱,但却真的是屋里屋外全部翻找了个遍,除了没有往后院搜去之外,便是连小楼前的桂树树脚及廊下摆放的空花盆都没有放过。

    倒是李一,只一遍又一遍地翻找着冬暖故那屋,直翻得他自己额角冷汗直流。

    没有,哪儿都没有,怎么回事!?今日明明是他亲手藏到这屋里来的东西,怎么会没有了!?

    难道,难道是被发现了!?被什么人发现的?世,世子夫人!?

    李一的心咯噔咯噔地猛跳,不安到了极点,背上冷汗直冒,浸湿了里衣。

    旁边厅子,司季夏静静煮茶,冬暖故静静品茶,没有交流,然他们就是静静地坐在那儿也能给人一种琴瑟和鸣的感觉,在茶水腾起的淡白水气中,宁静美好得像是一幅画。

    而这幅画外的柳漪就显得异常多余,她在院子里站着不是坐着也不是,是以没有冬暖故的邀请也进到厅子里坐着了,冬暖故没有嘲笑她的意思,却也没有看她一眼,只是静静地品着茶。

    清清浅浅的桂花香在屋里飘散着,缭过柳漪的鼻底,让她自然而然地看向正在煮着茶的司季夏,看着看着,她心里的嫉妒就愈来愈膨胀。

    大约两盏茶的时间过去,那些家丁侍卫可谓是将整幢小楼都找了个遍,便是犄角旮旯及院中各处也都打灯去找了,最后都一无所获。

    听着他们一个一个前来冬暖故面前禀告,柳漪本是笃定的眼神一乱再乱,眼见最后一个踏进厅子里来的李一也是两手空空,柳漪的眼神终于没了最后一丝自我安想的笃定,几乎是用一种震惊的眼神去看李一,李一则是不敢看她一眼。

    冬暖故见着最后走进来的李一,还不待他先将自己的搜找结果说出来便先放下手中的茶盏道:“小王妃,似乎这最后一人也找无所获,如何?是否也要连后院厨房也一并搜找了?”

    “不必了。”柳漪在这时站起了身,做出一副惭愧的表情道,“既然在世子夫人这儿找不到,那我便回浮院再好生找找,打扰了世子夫人,真是抱歉。”

    “这便是说我是清白了的,可对?”冬暖故反问。

    柳漪的面色有些难看,就算想要将冬暖故撕烂也只能强忍着这口气,极为不甘却只能道:“我并非是怀疑世子夫人的意思,只是想要找一找而已。”

    “是么?”冬暖故微微勾起了唇角,一边缓缓站起身,一边似乎是自然而然地抬手摸向自己的耳朵,“既然已经找清楚了,那小王妃就请……呀,我的耳坠子哪儿去了?”

    冬暖故本是平平的语调忽然稍稍扬了起来,只见她手抚着的左耳垂上唯见耳环洞眼却不见耳坠子,这就显得她右耳上的含苞茶梅耳坠子有些孤零。

    “相公,你可有见着我的耳坠子?”冬暖故拧着秀眉看向司季夏,语气颇为心疼,似乎那是她极为心爱的耳坠子般,还然还不待司季夏回答,她已急切地去看正想离开的柳漪,“小王妃可有见着我的耳坠子?”

    她问向柳漪的话似乎是自然而然的,没有人察觉出她的针对之意,只是条件反射性地四下看找,便是司季夏也站起了身帮她找。

    柳漪却不然,只拧着眉厌恶地盯着冬暖故。

    片刻过去,只见司季夏躬身在桌子脚用指尖捻起什么,一边道:“阿暖,你看这可是你掉的耳——”

    与此同时听得冬暖故一声惊讶的轻呼,打断了司季夏还未说完的话,“李一的腰带上似挂着一只耳坠子,不知——”

    他们二人的话同时而起,又同时而落,皆是未说完的话,却已让在旁的家丁及侍卫顺着他们的话看向司季夏的手又看向李一的腰带处。

    只见司季夏手上拿着一只耳坠子,而李一身侧的腰带上也坠巍巍地挂着一只耳坠子,要掉不掉的样子,似是在不经意的情况下钩上的,倒是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因此此刻他也如其他人般惊讶地看向自己的腰带处,并且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腰带才摸到那只耳坠子。

    只是,方才耳坠子不见,这一会儿出现又出现了俩,在场的人都诧异了,小王妃不见了的玉镯子搜不着,这耳坠子倒是一找就找出了俩,这是什么情况?

    所有人都往李一的方向聚了聚,似要看清他已经拿在手里的耳坠子,司季夏也正好拿着他捡到的那只耳坠子和冬暖故一齐走到李一面前。

    李一盯着自己手里拿着的那只耳坠子,起先还是疑惑,而后则是整个人瞬间僵如石头,额角直冒冷汗,双腿似正在发虚。

    而柳漪在看到李一手中的耳坠子时,方才还是厌恶的神色瞬间凝固在脸上,脸色骤然刷白。

    家丁及侍卫在对比着李一及司季夏手中的耳坠子,很明显司季夏手里那只木雕的开花茶梅耳坠与冬暖故右耳上的含苞茶梅耳坠是对儿的,那李一手中这只珍珠耳珰——?

    “呵呵,我似乎挺好运气,还以为这耳坠子不知掉哪儿找不回来了,现在倒是一找找到了两只。”冬暖故对失而复得的耳坠很高兴,也对李一手中的那只珍珠耳珰颇为有兴趣,“这只珍珠耳珰,似乎很眼熟呢?”

    李一在听到冬暖故这句话时身子猛地一抖,他也觉得这珍珠耳珰很眼熟,不,不是眼熟,而是他根本就是认得这珍珠耳珰!

    冬暖故说完这话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柳漪,似疑惑又似关心地问:“我记得小王妃素来就喜欢珍珠耳珰,除了珍珠耳珰之外似乎就没有戴过其他耳珰,小王妃你来瞧瞧,这只耳珰是不是你的?”

    所有人的目光顺着冬暖故的话投到了柳漪两耳下追着的耳珰上,只见她耳下坠着的倒真如冬暖故所说是绞着金丝的珍珠耳珰,与李一手中拿着的绞着朱丝的珍珠耳珰十分相像。

    根本不用柳漪回答,这极为相像的珍珠耳珰已经帮她给出了答案。

    可,可小王妃的耳珰挂在李一身上,这这这,这表示什么!?

    一时间,所有人都惊愣住了,脸上所浮现的惊骇不亚于方才看到段晚晴将发簪刺入司空明胯下的惊骇程度。

    只见冬暖故从李一僵硬的手上拿过那只珍珠耳珰,也用震惊的眼神看着柳漪,惊愕道:“小王妃,你的耳珰如何出现在一个家丁身上,莫不成小王妃与他有染!?”

    冬暖故面对着柳漪,是以只有柳漪看到她震惊的神情下浓浓的笑意,似在笑她不自量力。

    “冬暖故你信口雌黄!”柳漪一怔,继而利声喝道,声带颤抖,乱了方寸。

    她的耳珰怎么会在李一身上!?谁捣的鬼!?谁想害她!?

    通奸之罪向来可都是大罪,虽不会罪诛九族,但绝对可让人身败名裂遗臭万年,尤其是南蜀国对于通奸双方的罪罚足以令国人害怕,不同于其他国家的通奸之罪是浸猪笼死得一了百了,南蜀国不然,在南蜀国,但凡通奸之人,男女皆受黥刑,女的充军妓,男的再受一道阉刑,流放蛮荒之地。

    是以在南蜀国国人心中,通奸之罪绝不亚于任何罪罚,也是以让强自冷静的柳漪终是失了方寸。

    “这并非我自己所见,又如何是我信口雌黄?”冬暖故看着柳漪煞白的脸笑得更浓,出口的话却是装得很是无辜,“若非如此的话,小王妃你如何解释你的耳珰如何会挂在他身上?又为何他身为小王爷的手下此刻小王爷已被送回了浮院而他还留在这儿陪你?”

    一个“陪你”,瞬间让人觉得柳漪与李一的关系绝不简单,因为冬暖故说的是事实,李一是司空明的贴身家丁,却为何司空明已经被送走了他却还在这里?照理说司空明就算再怎么疼爱妻子也不会让一个家丁来伺候她,就算是他使唤得极为趁手的家丁,毕竟,男女有别。

    众人还没从惊骇中回过神来,也还不待柳漪辩驳什么,似乎不给柳漪说话的机会,只听冬暖故又接着恍然大悟般地张口了,“小王妃道是自己的玉镯子到处都找不着,莫不是……落在李一那儿了?不知小王妃可有让人到李一那儿去找过?”

    “不可能!”柳漪立刻反驳,心中不安到了极致,“冬暖故你休得胡说八道!”

    “既是如此的话,似乎就更应该让人到李一那儿找上一找才是,这样才可证明小王妃与他之间是清白的。”冬暖故口气平稳,看向覃侍卫长道,“有劳覃侍卫长带三两人到李一那儿走一趟找一找,请快,这样的话也可尽快还小王妃的清白。”

    覃侍卫长纠着眉,微微垂首应了一声是,带着两名家丁大步往屋外去了。

    冬暖故好意地上前为柳漪移了移凳子,道:“小王妃还是坐下等着覃侍卫长的消息为好,寝覃侍卫长一时半会也回不来。”

    柳漪的身子晃了晃,只定定盯着冬暖故,并未坐下。

    离得近,柳漪能将冬暖故嘴角那似笑非笑的弧度瞧得一清二楚,她确定冬暖故是在笑,笑她必输无疑。

    更可恶的是,冬暖故见着她不坐又关心地道了一句:“小王妃别担心你的镯子,说不定很快就能找到了。”

    听着是关心的话,实则冬暖故的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她似乎已经笃定在李一那儿能找到柳漪口中所说的玉镯子,让众人心中都纷纷有得猜测。

    冬暖故说完话后又重新坐回了她之前坐过的位置上,司季夏也走了过来,为她重新满了一杯滚烫的茶汁,冬暖故又朝他盈盈一笑,将声音压低得只有司季夏能听到:“很快就好了,不会吵你太久。”

    她的话,像是知道他喜静不喜闹一般,司季夏心尖微晃,并未说话,只是轻轻点了一点头。

    其实他想说他不介意,只要是关于她的,不管是吵还是闹,他都不介意。

    然他觉得这没有必要说出口,至少眼前没有必要。

    为证自己与李一之间没有任何关系,柳漪不得不重新坐下等着覃侍卫长回来,心却还是突突跳得厉害无法冷静得下来,想要瞟向李一那儿却又顾忌冬暖故见着又有得说辞,是以只能垂眸自己平复自己不安跳动的心。

    她要冷静,不能慌,就算不知冬暖故这儿为何找不着她的玉镯,她也不会相信那玉镯会出现在李一那儿,她还不信冬暖故这个小贱人会有天大本事在发现藏在她屋里的东西后还能将东西移到李一那儿去,毕竟下人的住所与寂药相去甚远,不会她从寂药走去下人的住所没有一人发现,单凭一只出现在李一身上的小小耳珰,她不信冬暖故能奈何得了她。

    她是世子夫人又如何,不过有名无实的头衔而已,连李一都不如的身份,想骑在她柳漪头上,不可能!更何况,她是父亲最疼爱的女儿,只要拿不出证据,就是羿王爷只怕也不敢拿她如何,冬暖故这个小贱人又能拿她如何?

    柳漪在心中给了自己定位后,再抬眸时脸色冷静了很多,却发现冬暖故不知何时站到了她面前,正将一杯腾着热气的桂花茶递给她,笑得关心道:“小王妃定觉渴了,先喝一杯茶如何?”

    茶水很清香,好闻的桂花香,似能沁到人心里去,使得柳漪看向的不是站在她面前的冬暖故,而是坐在厅子中央圆桌旁的司季夏,心里那股子妒意倏地又窜了上来。

    柳漪没有接冬暖故手中的茶盏,是以冬暖故又道:“小王妃放心喝就是,我没有在这茶水里下毒。”

    不知为何,柳漪往司季夏方向瞟去的目光让冬暖故莫名地心生不悦,是以声音不由得稍稍冷了一分。

    柳漪这才狠狠地瞪冬暖故一眼,伸手去接她递来的茶盏,可谁知就在柳漪的手才将将碰上杯壁时,冬暖故忽的松了手,滚烫的茶水立时泼了柳漪一身,惊得她猛地站起了身,便是她那双纤纤柔荑都被滚烫的茶水烫红了。

    然冬暖故见状立刻惭愧地关心道:“十分抱歉,小王妃有没有被烫伤,我并非有意,还望小王妃能见谅。”

    冬暖故边赔礼边用抽出帕子替柳漪去蘸她衣裳上的茶水,手在划过她的衣襟时不着痕迹地别开了拢在脖子上的衣襟,柳漪则是厌恶地一把推开她,正要怒斥冬暖故时,只听冬暖故一声惊呼道:“竟是把小王妃的脖子烫伤了,真乃罪过了,小王妃快让我瞧瞧烫得严不严重。”

    厅中众人因着冬暖故这今夜第二声惊呼再一次不约而同地看向柳漪的脖子,便是柳漪自己也低头看向自己的脖子,只发现她本是高高竖起的衣襟不知何时被别开了,露出了她有意遮住的脖子。

    只见她脖子修长,白嫩如羊脂玉,也正因如此就愈发地显得她脖子上的红痕异常显眼,因着厅子里火光不强的缘故,众人只能隐约瞧见她脖子上有红痕,也不知被烫得是轻是重,是以冬暖故不介意柳漪将她推开,反是面色紧张地上前一步要近看她脖子上的红痕。

    柳漪在看到自己脖子曝露在外时忽然紧张地抬手欲将衣襟重新拢好,而冬暖故的手则在这时直直凑了过来,看似关心实则有意地将她脖子上的衣襟别得更开,一边拧眉关心道:“小王妃别急着合上衣襟,这样对烫伤不好,若是在小王妃这漂亮的脖子上留下痕迹的话就真是我的罪过了,怎么办,似乎被烫得很是严重。”

    司季夏在这时用一根细挑子将桌上灯台里的灯芯往上挑了挑,本是昏昏暗暗的厅子瞬间亮了几分,也让人能多瞧清柳漪脖子上的红痕一分。

    就在所有人都为柳漪那白皙漂亮的脖子是否会留下痕迹而担心时,只听司季夏淡淡道:“小王妃脖子上的红痕,想来应该不是烫伤吧。”

    众人惊,冬暖故也故作一惊,柳漪更紧张地想要拢起衣襟,却因冬暖故捏着她衣襟不放的手阻挡着,众人本是在为柳漪的脖子担心会留下难看的痕迹,现下则是盯着她脖子上的红痕看是否是如司季夏所说的不是烫伤,可若不是烫伤,那能是什么伤?

    “不必看了,就是烫伤。”柳漪恼怒地瞪着冬暖故,硬是将那被冬暖故捏在手里的衣襟往里拉,谁知冬暖故却是松也不送手,而柳漪扯得很是用力,只听“刺啦”一声,她竟是把自己的衣襟给扯坏了,如此一来,就算她再怎么想遮住自己的脖子也遮不住了,顿时恼羞成怒,慌忙间改用手遮住自己外露的脖子。

    可似乎她再怎么遮挡也已经无济于事了,因为厅子里的众人都看清楚了她脖子上的红痕并非烫伤,而似乎是……掐痕和勒痕?

    难怪小王妃的脖子生得这么漂亮却将衣襟裹得那么高,原来是想要遮丑,可是她脖子上那些明显的掐勒痕迹是如何会留下的?自然不会是小王妃自己弄上去的,那是谁有这胆子敢这样对待小王妃!?

    “小王妃,你脖子上的可不是烫伤,而似乎是被人掐勒后留下的痕迹呢。”冬暖故不为扯破柳漪的衣襟而愧疚,反是一脸犹疑,“小王妃莫挡着,让在这儿的人都瞧清楚这不是热水烫伤,否则该有人说是我故意怎么着给小王妃了,这可就不好了。”

    “不过……是谁把小王妃的脖子给伤成这样的?可需要让人为小王妃请大夫来瞧瞧?”冬暖故嘴上关心,心下却是在冷笑,柳漪越是想藏起来的,她就越是要让人看到。

    而能在柳漪脖子上留下这样红痕的人,除了司空明,她想不到第二人,因为若不是司空明,只怕柳漪也不会翻了胆想要连司空明也设计进这通奸之罪来,就算她再怎么不想嫁给司空明,可在这妇以夫为天的封建社会下,她既已嫁给了司空明就不会想着把自己这个天给毁了,可她所做的有恰恰是要把她这个天给推塌了去,若非天不像天,有哪个女人会这么做?

    至于司空明为何会这么做,应该是他不喜他这个妻子,甚或可以说厌恶她到极致,若非如此,一个男人又怎会忍心这样对待自己的妻子?瞧那掐痕与勒痕暗红明显,证明他下手时是真想要取柳漪性命的,否则也不会留下那样明显的痕迹,至于他为何又松手,无人知晓,冬暖故也没有兴趣知晓。

    “不必!”只听柳漪厉声拒绝了冬暖故的好意,并未放下那捂在脖子上的手,一张娇颜被气得又红又白。

    就在这时,前去李一住的屋房找证据的覃侍卫长回来了,冬暖故微扬嘴角再看了柳漪一眼后将目光移到了正大步往厅子走来的覃侍卫长身上,见着他右手里提着的一只蓝布包袱,她嘴角的弧度扬得更高,却在开口时又尽数转化为紧张道:“覃侍卫长回来了,是否能还小王妃一个清白了?”

    覃侍卫长的面色极为阴沉,阴沉沉地看了面色又红又白的柳漪一眼后,将手里提着的蓝布包袱递上给了冬暖故,微微垂首道:“找着这两样物事,还请世子夫人过目。”

    冬暖故眼底有笑,呵,她要的东西,回来了。

    ------题外话------

    寒假越来越近了!还有半个月!哦呵呵哦呵呵~这个学期实在太长啊太长啊!

    姑娘们不要再问更新时间啊~没有特殊情况都会在早上8点整更新~

074 只要是阿暖姑娘

    覃侍卫长的面色极为阴沉,阴沉沉地看了面色又红又白的柳漪一眼后,将手里提着的蓝布包袱递上给了冬暖故。

    冬暖故接过包袱放到了桌上,所有人都屏着呼吸看着她打开包袱,尤以李一屏息最为厉害,只见他紧紧盯着桌上的那只蓝布包袱,柳漪亦然。

    冬暖故的动作有些缓慢,似无意又似故意,包袱打开了,只见她的手一伸一抬,继而见她的手里赫然拿着一只白玉镯子,玉质上乘,绝不是李一一个小小家丁能有得起的。

    也是在那一瞬间,一直紧绷着身心的李一双腿一软,跌坐在地,柳漪则是睁圆了双眼,惨白着脸色震惊万分道:“这不可能!”

    不!这不可能!这个玉镯子明明是她让李一藏到冬暖故屋里当做证据用的,明明就确定了没有任何人发现,怎么会出现李一屋子里!?这绝不可能!一定是有人想要害她!

    柳漪一时情急之下竟是将脏水泼到覃侍卫长身上,用手指着覃侍卫长道:“是不是你想要陷害我!?”

    覃侍卫长完全冷了脸,“小王妃怀疑我做的手脚,而我是王爷让留下的人,小王妃的意思是怀疑王爷?”

    覃侍卫长一句话噎得柳漪无话可说,只听冬暖故在这时又道:“瞧小王妃的反应证明这只玉镯是小王妃丢的那只无疑了,包袱里还有小王妃的一件衣裳,小王妃要不要亲自过来看看是不是小王妃的,以免小王妃又该说我信口雌黄。”

    包袱大开着,胡乱塞在里边的鹅黄色纱衣与此刻柳漪身上穿着的鹅黄色衣裳极为相似,若说不是她的,只怕也无几人相信。

    证据确凿,这就是说,小王妃与李一当真有染!?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众人的惊骇程度较之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柳漪在看到包袱里那件鹅黄色纱衣时身子软了软,幸而有她带来的还留在这儿的随身婢子扶住她,只怕她会同李一一样软倒在地,美貌的脸上除了震惊就是不安,难怪她今夜如何都找不着这件纱衣,原来竟不知何时已不在她的衣箱里!

    这座府邸里除了司空明曾想掐死过她之外没有人恨不得她死,而司空明是在她设计的圈套之内,那就只剩下——

    冬暖故!?

    “冬暖故你设计我!?”对!一定是冬暖故!除了她没有别人了!她一定是知道了她曾雇人杀她,所以她回来报复来了!

    “小王妃好玩笑,人证物证俱在,且这物证也并非经由我的手去搜,我如何设计的小王妃?”冬暖故转着手中那只白玉镯子,本是淡淡的神色忽然变得冷肃,与此同时朝柳漪逼近几步,一副好似天生高威的令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再次屏住呼吸,完全不敢弄出一丁点声响。

    冬暖故在与柳漪只有半步之距的地方停下脚步,她明明与柳漪等高,却给柳漪一种她正居高临下俯视她的感觉,明明没有抢着柳漪的地方,却是迫得她往后退了一步。

    司季夏所在之处只能见着冬暖故的背影,这一瞬间,他觉得这个总是会朝他粲然一笑的姑娘有些陌生,陌生得让他有些不安。

    “一定是你!因为你怨爹害死了你娘,你想要报复爹,想要先从我这儿下手!”柳漪方寸大失,神色狰狞,声音尖利,完全失了平日里的温婉之态,“冬暖故你这个贱人,和你娘一样贱!通奸的是你和司空明!你这是栽赃嫁祸给我!”

    冬暖故该死!司空明也该死!

    “小王妃请放尊重。”本是安静坐着的司季夏缓缓站了起来,“从小王妃脖子上的红痕看,明显是人为的掐伤与勒伤,而能造成小王妃这样伤害而又能让小王妃缄口不言甚至想要将其藏起不让人知的人,放眼整个羿王府上下,除了小王爷,没有第二人能或者是敢在小王妃身上留下这样的痕迹。”

    司季夏的声音不大,态度也不冷厉,可就算是他语气平平说出来的话,此刻也无人敢打断他,似乎在这一刻,他身上有一种天然的魄力,根本不由人扰半分。

    然尽管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如针,每一针都能扎到点上,“小王妃本不欲嫁给小王爷,却因着阿暖不得不嫁,而小王爷想来待小王妃不好,以致让小王妃不堪忍受小王爷的虐待而心生怨恨,怨恨上头便心生杀意,是以趁小王爷酒意上头神智迷糊时将他引来寂药,企图制造阿暖与小王爷的通奸之罪,再以阿暖偷拿玉镯为由将侧王妃带来,欲来个捉奸在场一箭双雕。”

    “在李一屋里找到小王妃的玉镯及衣裳,不是小王妃自己送给李一的便是与他媾和时留下的,而小王妃之所以会与李一媾和,看中的是李一贴身伺候了小王爷八年之久,对小王爷可谓知之甚多,是能帮助小王妃推开计划的最佳人选。”

    “小王妃,小王爷毕竟是与你拜了天地入了洞房的夫,你这么做,是想谋害亲夫吗?”

    冬暖故并未转头去看司季夏,只是听着他平静而言的话,听着听着,竟有些失神,平日里他的话很少很少,这是她听到他一次性说得最多的话,足以抵得上他与她两日里说的话,而他说的,一字无差,所说的每一个字都与事实相吻合,令所有人恍然大悟。

    有人忽然想起他方才回来院中说过的话,夫人为何不问问小王妃做过些什么,原来……竟是如此!

    一句“谋害亲夫”让柳漪猛地一醒,继而如失了心般咆哮出声:“谋害亲夫!?我不杀他他总有一天会杀了我!你一个成日躲在屋里的残废知道什么!?”

    司季夏面色平平,不悲也不恼,厅子本就不大,唯听得柳漪的咆哮声在屋里震荡。

    只是柳漪才喊完话,面色立时惨白如纸,神色慌乱,似乎这才回过神她方才说了怎样的话。

    冬暖故则是面色一寒,眼神如刃,“人赃俱获,更有小王妃亲口承认,来人,将小王妃拿下。”

    “冬暖故你敢动我!?”柳漪瞪大了眼,声音尖锐。

    “得王爷之命,以南蜀通奸之罪与谋害亲夫罪论处之。”只听冬暖故的声音冷若寒霜,看也不愿多看柳漪一眼,只冷冷看了覃侍卫长一眼。

    只一记眼神,竟给覃侍卫长一种羿王爷正在看他的感觉,即刻垂首应声,二话不说走上前,抓上柳漪的手腕毫不犹豫地反手一拧——

    “啊——”柳漪哪里受过这样的对待,即刻吃痛得喊出声,额上登时有细汗冒出,可想而知覃侍卫长下手有多重。

    覃侍卫长的眼神很冷也很憎恶,好似柳漪与她有着什么深仇大恨一般,没有丝毫的怜香惜玉,动作也没有任何迟疑,更是没有将她当左相府的嫡长女及小王妃看,只听他斜眼看一眼瘫软在地的李一一眼,对一旁的侍卫道:“一并带走!”

    “是!”覃侍卫长是羿王爷的近身侍卫,他们这些个平日里见都难见羿王爷一面的侍卫自是极听从覃侍卫长的命令。

    于是,瘫软在地的李一被两名侍卫拖架着出了厅子,覃侍卫长独自一人反拧着柳漪的双手手腕也将她往外拉。

    柳漪的神情因疼痛和心中狰狞变得有些扭曲,只见她用恶狠狠的眼神剜着冬暖故,尖声咆哮道:“冬暖故你这个贱人!你真敢让他们动我试试,爹一定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呵——”冬暖故轻轻冷笑出声,镇定自若,“好,我等着这个死无葬身之地。”

    柳漪呲目欲裂,双肩用力一拧,竟是作势想要挣脱覃侍卫长的钳制要向冬暖故扑来,那狰狞扭曲的模样似想将冬暖故撕裂开来。

    司季夏竟是下意识地抬手抓住了冬暖故的右手,将她往自己身后拉。

    只是柳漪哪里扭得过覃侍卫长一介习武之人,只见他稍稍将她手腕再一拧,她立刻痛苦得滴泪,一句多余的话都嘶喊不出,只能任由覃侍卫长将她押走。

    然覃侍卫长至始至终都没有正眼看过冬暖故与司季夏,就是此刻离开也没有与他们道一声告退,就像他的眼里根本就没有他们的存在一般。

    不过,司季夏习惯了,冬暖故也不介意,不过是于她来说无关紧要的人而已,只要不对她指手画脚,只要不对司季夏大不敬,她都可以不在意。

    人都走了,小小的厅子及小小的寂药瞬间又安静了下来,只有夜风在院子里刮刮沙沙的轻响。

    司季夏还抓着冬暖故的手,且还越抓越紧,只是目光看向院中,似在出神。

    他的手上还绑缠着绷带,就这么紧紧抓着冬暖故的手让她能清楚的感觉得到透过绷带传过来的他掌心的温度,并非之前每一次的温暖,而是冰冷的。

    这冰冷的掌心温度让冬暖故的心微微缩了缩,不由微微垂首去看那紧紧抓着她的手还没有松开意思的大手,只见那绷带脏了,灰乌乌的,布条边沿也已经打毛,给人一种这绷带随时都会松脱的感觉。

    不由自主地,冬暖故轻轻回握了那只绑缠着绷带的大手,浅浅道:“我帮公子换了手上的绑带吧。”

    司季夏似乎这才回过神,连忙松开了冬暖故的手,没有把已经到了嘴边的“抱歉”说出口,只是显得有些局促,还不待他说什么,只听冬暖故又道:“公子若是觉得不需要,我便不多此一举了。”

    冬暖故说这句话时并未抬眸看司季夏,而是将目光也投向了院中,口吻极淡,声音极轻。

    他手上的绷带之所以脏了是因为今夜帮了烧了晚饭的缘故吧,她只是觉得她应该帮他换药换上干净的绑带,而已。

    只是为何她总觉得心有些闷,说不出的感觉。

    司季夏的眼神猛地晃了晃,忙唤了冬暖故一声道:“阿暖姑娘……”

    冬暖故默了默后才抬眸看他,司季夏却已是恢复了素日里的平静,只是声音还有些绷道:“那便再劳烦阿暖姑娘一次了。”

    冬暖故只是定定看着他的眼睛,直到看得司季夏显出不自在来,她才微微扬了扬嘴角,微微笑了,“好。”

    那一刻,她觉得他的眼睛深沉得像墨潭,让人捉摸不透。

    那一刻,他觉得她的笑就像漫天星斗,让他害怕再瞧不见。

    “那请公子稍坐,我回房把干净的布带拿来。”冬暖故收回自己的手,面上虽是轻轻笑着,语气却是浅浅的。

    冬暖故说完便转身出了厅子,拐了弯。

    司季夏则是抬起自己的手看了一眼便又垂下,重新坐回了圆桌旁的凳子上。

    桂花茶水还在弥散着浅浅的清香,司季夏的眼神有些散乱,似乎想找一个可以让他目光有所停留的地方,却是如何也寻不到,他的目光,竟是无可落处。

    忽然,他的视线里晃过一抹红褐色,他的目光终于有了停留之处。

    那是一只巴掌大的红褐色檀木雕花盒子,就摆在方才冬暖故所坐位置的桌面上,摆在她喝过的那只茶盏的旁边。

    那是方才段晚晴亲手交到冬暖故手里的小木盒。

    司季夏的左手蓦地颤了颤,眼神落在那只小木盒上移也移不开,面色有些沉,还有些自嘲的苦涩。

    她是真的厌恶他,与这王府里的所有人一样嫌恶着他,所以她整整十年见也不愿见他一面,更不会关心他的死活,就连今夜这突然的出现,也没有正视他一眼。

    若她真这么厌恶他,为何当初又要把他带回来,既带了回来又将他远远丢开,在他们心里,他究竟算什么?

    她十年不肯见他,他十年不曾唤过她,方才他仅是唤她一声,她给他的,却是那样的一句话。

    我不是你母亲。

    我不是你母亲……

    忽然,只见他的右肩突地一抖,司季夏即刻抬起左手死死地按住自己的右肩,五指紧抓得似要嵌进右肩的皮肉才满意。

    只这一瞬间,司季夏的面色变得苍白如纸,眉心紧拧,便是连双唇都完全失去了血色,低垂着头紧紧闭着眼,心口大幅度起伏,似在忍受什么剧烈的痛楚般。

    娘对他说她就是他的生身母亲,可她却又亲口对他说她不是他的母亲,他该信谁,他又是谁?

    呵,呵呵……

    冬暖故拿着干净的棉巾、布条、剪子及盛了些水的铜盆重新回到厅子里时见着的便是司季夏深低着头半躬着身死死抓住自己右肩的模样,令她只觉心尖一跳,大步走了上去,飞快地将手里的东西搁到桌上,根本不及任何思考的,抬手便将手心覆在司季夏的手背上,紧张地唤了他一声,“平安?”

    只见司季夏的手猛地一颤,继而倏地直起腰放下手,抬头只匆匆看了冬暖故一眼又慌忙别开眼,忽又觉得他这般会令冬暖故尴尬,正要想说什么,却见冬暖故只是拉过一张凳子坐在他面前,面色平静,像是方才什么都没有看见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静淡道:“公子的手给我。”

    她平静得好似她方才那倏尔而起的紧张并未存在过似的,反是司季夏微微一怔,而后才慢慢伸出自己的左手。

    冬暖故抬手将司季夏的手轻轻一握,将他的手轻枕在她的膝盖上,继而开始帮他解开他手上的绷带。

    司季夏的身子还是如之前每一次与她接近时一般紧绷得有些厉害,见着冬暖故并未看他一眼而只是专注于他手上脏污的绷带,这才敢把目光投落在她面上。

    她的动作很轻柔,他的目光也很柔和。

    灯火轻晃着,厅子里安静得只闻他们深浅不一的呼吸声。

    冬暖故解开了司季夏手上的绑带,见着他掌心的伤正如他所言好了不止大半,边将棉帕在铜盘里蘸了蘸边问道:“可还需要再上一回药?”

    “嗯。”司季夏应了声,从衣服对襟里取出一只手指细长的小瓷瓶放到了桌面上,似乎他的身上总随身带着药一般。

    于是冬暖故便用蘸了水的帕子轻拭掉他掌心已经干涸了的血污,眉目安静动作轻柔,令司季夏看得出神。

    “方才多谢公子了。”少顷,只听冬暖故轻轻道了一声,却未抬头。

    没有四目交接司季夏便不会慌乱紧张,只是眸光晃了晃,才回道:“答应过要帮阿暖姑娘的。”

    他也说过,有他在,绝不会由人拿她如何,他不会让她受丝毫伤害。

    “若我没有提前与公子说过,公子可还会帮我?”冬暖故说这句话时正在拔出桌上细瓷瓶的瓶塞,发出极轻的“啵”的一声,依旧没有抬头,似乎没有多少期待司季夏的答案。

    “会。”司季夏根本无需思考,眉眼温和,便连语气都是他没有察觉的温和,“只要是阿暖姑娘,我都会帮。”

    没有理由,也无需理由。

    并且,义无反顾。

    明明不是你侬我侬的绵绵情话,明明不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山盟海誓,可这一刻,冬暖故却觉自己的心被揉进了江南最朦胧美好的烟雨之中,柔和得能拧出水来,令她莫名地,竟觉眼睛有些湿润的朦胧。

    这是不论前世还是今生都前所未有的感觉,像是要落下泪来的感觉。

    这是怎样一种感觉呢?说不上来呵……

    她只知,她在生与死边沿摸爬滚打中垒建起的心从没想过需要谁的温暖需要谁的保护,也从没有人想过要给她温暖给她保护,她的生命里没有她能追忆的温暖,六娘之所以待她好,是因为她是她的小小姐,因为她不知她的小小姐早已香消玉殒,她只是毒蛇之女冬暖故,倘六娘知道事情,只怕躲她厌她还来不及。

    可是他不一样,她与他非亲非故,甚或可以说她是一道圣旨强加到他生活里打乱他生活的外人,她知他对她必有猜疑,然他却不问她任何一个问题,也不防她查她,反是悉心耐心地照顾着她,给她他所能给得起的一切。

    他心中有猜疑,却让她知道了他会医术,他心中有猜疑,却让她知道身手不凡,他心中有猜疑,却不放心她一个人留在府里而要带她一起去往水月县让她知道他的秘密……

    倘她嫁给他真是怀着什么目的,只消一个反手便能将他推入危险之境,他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可他却是选择让她知道。

    她没有想过他会无需理由地帮她,可她却从他的话里听出了无需理由的义无反顾。

    真是个奇怪的男人呵……明明根本都不了解她,明明根本就不知道她会是敌还是友。

    她的心虽然足够决绝足够冷,可她的心却不是石头,她能感觉得到什么叫做温柔什么叫做温暖。

    心胡乱得有些厉害,视线有些奇怪的朦胧,致使冬暖故在为司季夏手心的伤撒药粉时撒偏了,竟撒得他满手心都是药粉末,而她却似乎没有察觉。

    司季夏觉着不对劲,不禁唤了她一声,“阿暖姑娘?”

    冬暖故抬头,并不应声,只是看着司季夏的墨潭般的双眸,弯起眉眼,轻轻笑了起来。

    司季夏却是全然慌乱了,慌慌张张地连忙站起身,连声音都因紧张而变得磕磕巴巴道:“阿,阿暖姑娘,怎么了!?”

    与此同时他的心也拧得紧紧的。

    因为他在那一双澄澈的眼睛里看到了蒙蒙的水意。

    ------题外话------

    看文的菇凉们~你们在何处啊~养文的姑娘们~你们又在何处啊~

    哈哈,今天的题外姑娘们要吐槽叔了,可是不写题外觉得叔这个作者不够亲民啊~哈哈~

075 阿暖别哭,别哭

    司季夏慌乱了,前所未有的慌乱,比在水月县冬暖故看到他狼狈模样的时候还要乱上千倍百倍,因为他在冬暖故眼里看到了水意,如江南的朦胧烟雨般,尽管朦胧浅薄,却是真真切切的水意。

    “阿暖姑娘,怎么了?”司季夏站在冬暖故面前有些手足无措,因为慌张,他甚至打翻了放在靠近桌边的茶盏,茶水洒了一桌子,也顺着桌子的边沿往下滴,滴答滴答地滴到地上,也少少湿了他的斗篷,“可是我做了什么让阿暖姑娘气恼的事情?”

    冬暖故不答,仅是微抬着头看一脸慌乱的他,可司季夏似乎只看到她眼里那薄薄的水意而没有看到她眉眼间的浅笑,只是冬暖故这笑而不答让司季夏慌乱得根本不知该如何是好,声音更磕巴了:“阿暖姑娘,你,你回我一声可好?”

    司季夏的慌乱与紧张冬暖故全都看在眼里,这是他第一次未加掩饰他的慌乱,抑或说他已经紧张得忘了去掩饰,他的慌乱紧张甚至不安都是发自内心的,她在他面上没有看到任何假意。

    这一刻,她看得清楚,他的紧张是为她,他的慌乱也是为她,为她眼里那从未有过的朦胧水意。

    司季夏终于是连站着也站不安稳了,竟紧张地踱起了步来,眉心拧得紧紧的,踱开了两步后又踱了回来,脸上的慌乱与紧张只增不减,丝毫对策也没有,只能尽量让自己紧张的声音听起来温和,“阿暖姑娘若是觉得我说了不该说的话,我以后不说就是,还是阿暖姑娘觉得我做了什么让阿暖姑娘气恼或者伤心的事,我以后不做就是,阿暖姑娘,你,你……”

    “你别哭啊……”说到这一句,司季夏的声音完全软柔了下来,甚至还带着些哄的语气,僵硬的感觉居多,听得出是完全没有遇到过这样情况的。

    谁知他的话音刚落,只见冬暖故轻轻一闭眼,一滴泪从她的眼角沁出,顺着脸颊滑了下来,莹润晶亮,令司季夏的心一乱二惊三又疼。

    并非她矫情,并非她故意,冬暖故只是在那一刻觉得她的心霍地松了,宁静了也柔软了,她没想过会有人顾她护她为她紧张为她慌乱为她心疼,而现下,这个人就在她眼前。

    很奇怪很温暖的感觉,令她就想这么任眼里的水淌出来。

    她早已忘了流泪的感觉,原来,是这样。

    耳畔还有那听起来疏远却又贴近的“阿暖姑娘”,令她心安,令她想要抓住就不放手了。

    不是悲伤,是开心。

    冬暖故嘴角的弧度又上扬了一分,正要睁眼时,只觉一片凉凉柔柔的东西贴上她的眼角,待她睁眼时,只见司季夏的眉目近在眼前,正用他的衣袖轻拭她的眼角与脸颊。

    眸若墨潭眉如剑刃,却又温柔似水,手上动作更是轻柔得好似他面前的是他的珍宝,生怕稍不小心就会把这件珍宝碰坏了一般,声音虽然紧张却温和,带着难掩的心疼,“阿暖别哭,别哭……”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靠近她,没有急于逃开的慌乱,只有心疼的紧张与温柔。

    他说的是阿暖,而不是阿暖姑娘。

    司季夏的手指虽然修长但却是粗糙的,不小心碰到冬暖故细嫩的脸颊上时她会感觉得到明显的刮擦感,与此同时也令司季夏将手指尽量往里曲,尽量不碰到她的脸颊,生怕会磨疼了她似的。

    离得近,司季夏只觉他又一次清楚地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清香,又因心疼着拧着紧张着,他的心底忽地生出一种想要将眼前人儿拥入怀的想法,却又被自己这样的想法生生吓了一跳,这才发现冬暖故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正看着他,而她的眼角也已无泪意。

    司季夏忽地又远离了她,心跳得飞快,为自己无意识地靠近她,也为方才自己心底忽然升起的想法。

    “抱歉阿暖姑娘。”司季夏忙垂下自己的手,下意识地想要将手拢紧,却在他正要将手拢起的一瞬间被冬暖故握住手腕,再将他的手腕轻轻一拉,“公子请坐,我帮公子包扎好。”

    司季夏还有些局促,却还是坐了下来,看着冬暖故用蘸了水的棉帕再擦擦他的手心,擦去撒偏的药粉末,再看着她为他手上的伤重新包扎,紧张的心也渐渐地安静了下来。

    他们之间,似乎总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没有谁先问对方一句什么,也没有想过要问对方什么。

    明明前一刻觉得近了,这一刻却又远了。

    “方才,让公子见笑了。”就在司季夏认为他们还是如之前每一次一般对于方才的事情无话可说时,冬暖故边包扎边轻轻开口了,“公子很好,并没有做什么让我气恼的事情。”

    司季夏默了默,可谓难得地对冬暖故问道:“那阿暖姑娘为何要……”

    为何要哭?话说到这儿司季夏忽然不知如何问出口了,这是姑娘家的问题,他问得这么直白似乎不合适,况且他不觉得她会给他回答,即便他想要知道答案。

    想要知道是什么事情竟会令她落泪,令他……心疼。

    “为何要哭是么?”冬暖故接了司季夏不打算问完的话,并未抬头看他,只细心地为他的手包扎着,声音轻轻的,“公子心思聪颖,猜不到答案么?”

    “我不是怨恼也不是伤心,我是开心。”冬暖故将布条在司季夏手背上打了个小小的结,用剪刀剪掉多余的布条,这才抬头看司季夏,嘴角挂着温静的浅笑,“因为公子说的话。”

    冬暖故说完话后即刻移开了眼,因为倘她不别开眼的话他也会匆忙地别开眼,既是如此,不过是微微别开脸而已,由她来做就好。

    司季夏怔了怔,眸光有些闪烁,“阿暖姑娘,我……”

    他方才的话,令她觉得开心吗?

    “公子手臂上的伤可需要我帮你重新包扎?”然冬暖故却是不再继续这个话题,稍稍收拾了桌面一边问道。

    司季夏微微摇头,却见着冬暖故并没有看他,才轻声道:“不了,手臂上的伤无需换药。”

    “好。”于是冬暖故收拾好东西,将铜盆捧了出去。

    司季夏看着她的背影,想说什么却不知要说什么,片刻后垂眸只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掌心,用拇指来回摩挲着食指指腹。

    方才即便隔着衣衫,他还是清楚地感受到了她泪水的温度,湿润的,滚烫的,似滴到了他的心里,有些生生的疼。

    他的话,竟能让她开心到落泪吗?他的话,于她来说,重要到令她落泪的程度吗……?

    阿暖……姑娘,是他能想的吗?

    司季夏忽然苦涩地牵了牵嘴角,眼神有些颓然。

    夜里的冷风不断从大开的厅门灌进来,吹得灯台上的火苗摇晃不已,门外静悄悄的,没有再有人来的迹象。

    司季夏拢过肩上的斗篷,缓缓站起身,开始收拾桌上的茶具。

    就在他正要用冷掉的茶水浇灭小陶炉里的炭火时,冬暖故清浅的声音忽尔在门外响起,“公子且慢。”

    司季夏的手轻轻一颤,一瞬间竟是有些急切地转头去看正跨进门槛的冬暖故,见着那如画般的眉眼,他的心倏地一紧又一松,他以为她去不复返。

    冬暖故走进厅子来,隔着圆桌站在司季夏对面,看着他浅声道:“公子可觉困倦了?若公子不急着歇下,我想与公子坐坐说会儿话。”

    司季夏手里还捧着的茶盏里的茶水蓦地晃了晃,眼里有一抹浅光闪过,并未直接回答冬暖故的问题,而是略显紧张道:“那我再为阿暖姑娘煮上一盏茶可好?”

    冬暖故弯弯眼角,声音浅和,“多谢公子。”

    渐渐地,小陶炉上陶壶里的水又开始慢慢鼓泡,虽是坐下了,冬暖故却没有即刻就说上什么,而是将段晚晴给她的那个檀木盒子捧在手里,用指腹轻轻摩挲着盒盖上的雕花,司季夏则是在见着她拿起那只檀木盒子时眼神一紧却又立刻移开了眼,垂眸专心煮茶去了。

    半晌,才听冬暖故语气平静地缓缓道:“我娘姓冬,十七年前是京畿的第一名妓,大半年前,她用命将我送回左相府,为的是能让我嫁个好人家。”

    冬暖故说得平静,司季夏也静静听着,“公子能想象得到一个妓子生的女儿回到高门府第里的生活,我在左相府没有名字,我还是姓冬,我自认自己与左相府没有一点关系。”

    “我只想安安静静过日子,只是我的存在似乎就是别人眼里的钉子,恨不得往死里整,就是连柳承集也想要我死。”冬暖故的语气很平静,似乎在说的不是她自己的事情一般,司季夏为她满上了一杯桂花茶,递到了她面前,冬暖故便将檀木盒子放回桌上,接过茶盏,不忘向他微微一笑以示谢意,司季夏匆忙地收回手,冬暖故也不介意,捧着茶盏继续道,“既是如此,我又何必再逆来顺受。”

    “柳承集依附的是太子的势力,他没有想过要与羿王府扯上任何联系,而且左相府里的人太过不安宁,所以,我选择嫁给公子。”冬暖故说着,拈着杯盖轻轻划着杯中茶汁,捧至嘴边轻呷了一口,语气依旧平静,“这就是我为何选择嫁给公子。”

    她唯一没想到的是这边似乎比左相府还要不安宁,不过,她不悔,因为她中意这儿,抑或说喜欢这儿,即便这儿似乎有更多的魑魅魍魉。

    可这儿有左相府永远也不会有的人,一个会疼她护她的他。

    为何会突然想要与他说这些,其实她也说不明原因,只是觉得没有任何隐瞒的必要了而已。

    司季夏握着茶盏的手收得有些紧,灯台上跳跃的火光在他眼里明灭不定,一如他此刻的心情,说不上来的感觉,似紧张又似激动,似纠拧又似欣喜。

    不仅仅是因为她第一次主动与他说这么多话,更是因为她说的“原因”,即便只是简单的三两句话,他已能知道她嫁给他的确是有原因有目的,却完全不同于他心中所猜测过的目的。

    这就够了,这就够了……

    “抱歉,没能给阿暖姑娘预想中的平静日子。”司季夏既觉欣喜又觉惭愧,手有些晃,杯盏里的茶水倾出来了也不自知。

    “公子,茶水洒到手上了,不烫么?”冬暖故看着司季夏的反应,轻轻笑了起来,见着司季夏颇为慌乱地将茶盏放到桌上,眉眼笑得更弯了些,眼神是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满足,“公子不用与我道歉,这儿很好,我很喜欢这儿。”

    司季夏本是颇为慌乱的神情因着冬暖故这一句浅柔的话定格住了,便是他整个身子都绷紧了僵住了。

    这儿很好,我很喜欢这儿,明明一句听起来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话,落到司季夏心里却是掀起了一波又一波海潮,久久不息。

    从来只有人嘲笑他这儿是个破院子,嘲笑他种下的是无用之物,没有人喜欢这儿,就像不会有人喜欢他这个存在一般。

    可她却说,这儿很好,她很喜欢这儿,似乎就像在说,他很好,她很喜欢他一样。

    司季夏被自己这样倏然而有的想法吓了一跳,兀自红了耳根,竟是不敢再看冬暖故含笑的眉眼,只慌乱地别开目光,想要做什么事情来掩饰自己的紧张与尴尬。

    于是,司季夏提起小陶炉上燉着的陶壶欲为冬暖故手里的茶盏斟满水,却听冬暖故轻轻笑道:“我这茶水还未喝两口,公子这么急着给我斟水是想烫了我的手么?”

    司季夏才刚伸出去的手瞬间僵在了那儿,很是尴尬,继而连忙收回手,一边忙抱歉道:“阿暖姑娘误会了,我并不是想烫着阿暖姑娘的手,我,我只是……”

    冬暖故很喜欢看司季夏误以为她误会了他的模样,耳根通红神色紧张,手足无措得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便是连寻日里凉凉淡淡波澜不惊的语气都能变得磕磕巴巴,让她觉得这才是真正的他,有血有肉,会慌会乱。

    “公子只是什么?”冬暖故笑意不减,问得司季夏更显紧张,无言以对。

    “公子。”冬暖故并非得寸进尺无理取闹之人,也没有过要逗弄司季夏故意看他紧张慌乱的意思,很快便敛了敛面上的笑意,也收回了落在司季夏面上的目光,唤了司季夏一声后轻呷了一口茶才缓缓道:“若是公子不介意,日后我可否换个称呼称呼公子?倘公子介意的话,我还是以公子相称。”

    她从说出嫁给素未谋面的他那一刻起,她就没有想过要离开,就算没有同房没有成为真正的夫妻,总是公子公子这般的称呼,总给她一种陌生的感觉,令她觉得不自在。

    不过话虽是这么问,冬暖故倒没想过司季夏会答应,毕竟他不是她,他是个有着根深蒂固男女授受不亲观念的古人。

    然,出乎意料的,司季夏竟是回道:“阿暖姑娘想如何称呼都好,随阿暖姑娘的意。”

    司季夏一惊又一喜,却不敢把这样的心情表现在脸上,不忍抑或说不舍拂掉冬暖故这样的想法。

    她唤过他公子,唤过他相公,也唤过他平安,也有可能会像殿下一样唤他一声阿季,她说的换一个称呼,会换成哪个称呼?

    这一刻,司季夏竟很是紧张。

    冬暖故这才又抬眸看向司季夏,眉目软和,浅笑着道:“那我唤公子小名平安可行?”

    公子,相公,平安,季夏,阿季,冬暖故把这些个称呼在心里过了一遍后挑定平安,她觉得还是平安这个名字最是合他,觉得平安才是他真正的名字。

    司季夏的心尖颤了颤,诧异却又有些惊喜地看着冬暖故,只觉自己的心在看到她眉眼间及嘴角的软和浅笑时柔和了,似担心冬暖故会反悔般竟是有些急道:“好。”

    冬暖故笑得眉眼弯弯,“那公子是否要把阿暖姑娘后面的姑娘二字去掉?”

    司季夏一怔,然后微微垂了眼睑,眼中的惊喜尽数化为苦涩,“我怎能直接这么唤阿暖姑娘。”

    她是那么美好的一个姑娘,“阿暖”这个称呼,不应由他来唤。

    他有何资格这么唤她。

    冬暖故不笑了,只是眸光深深地看了一眼司季夏,也转回头,捧着手里的茶盏又呷了一口,任香醇的桂花香盈口扑鼻,当她将手垂下时,听得她平平缓缓道:“平安,我嫁给了你,不管你是生还是死,我都没有想过要改嫁。”

    没有斥责也没有质问,有的只是平和地说出她内心深处的想法,口吻很轻也很淡,却带着不可撼动的坚决,较之方才的“这儿很好,我很喜欢这儿”还要令司季夏的心波动,不,当说是震撼才更为准确。

    司季夏震撼得险些将他手中的茶盏捏碎,想要转头看冬暖故一眼却又觉自己没有足够的勇气,因为,他配不上她,所以他不敢碰她。

    阿暖阿暖,他是否有资格这么唤她一声?不是在旁人面前而需的作假,而是出自内心的唤她一声阿暖,可他何德何能,值得她将他上了心?

    “公子若是介意,那便罢了。”司季夏的沉默让冬暖故幽幽一笑,昂头将还滚烫着的茶汁一饮而尽,烫得她喉咙生疼,方才才说好的“平安”这一刻又变回了“公子”,因为她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心既沉闷又酸涩,奇怪得紧。

    冬暖故喝完茶水后将茶盏搁在了桌上,站起了身,用淡淡的语气道:“时辰不早,我回房休息了,公子也早些回屋歇下吧。”

    说罢,冬暖故大步走出了厅子。

    司季夏还是微垂着头的姿势,听着冬暖故离开的脚步声,心中有一股想要将她拉回来的感觉,却仅仅是感觉而已而不是冲动,他甚至没有抬头看她一眼,抑或说他没有勇气抬头看她,便是连背影他都没有勇气去看。

    一个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且还四肢不全的残废,有什么资格霸着那么美好的一个姑娘,更不值得哪个姑娘家把心留在他身上。

    他算什么,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良久良久,司季夏才慢慢抬起头,慢慢站起了身,没了收拾桌子的心思,抬脚就要往厅子外走,却在迈开脚步的瞬间注意到了桌上的那只雕花檀木盒子。

    司季夏静静看着那只檀木盒子,少顷才伸出手,将盒子拿在手里,出了厅子,拐向冬暖故那屋。

    冬暖故的屋里亮着光,房门却是紧闭着,司季夏在她屋外静默了好一会儿,才抬手敲响了门木,“阿暖姑娘。”

    屋里的冬暖故并未睡下,而是坐在床沿上揪扯着银环蛇,她的脚边有三五条小蛇在窜来窜去,听着敲门声与说话声,小蛇们包括小银都直起了脖子呈防备状,冬暖故则是轻轻点点脚尖它们便都安静了下来,然却没有窜走藏起来,反是挪到了冬暖故的脚面上。

    冬暖故将它们踢开,站起身走到门前,看了一眼绕在她腰上的小银及跟在她身后的小蛇,本想命令它们藏起来,但转念一想又觉不必要,便这么拉开了紧闭的屋门。

    夜风涌进来,带着司季夏几缕发丝拂到她的面上,令她的心莫名烦躁。

    司季夏在看到冬暖故腰上及脚后边的各色大小蛇时眸光一抖,却是没有说什么问什么,只是将手里的檀木盒子递给她,微垂着眼眸不敢看冬暖故的眼睛道:“阿暖姑娘忘在厅子里的东西。”

    “多谢公子了。”冬暖故抬手接过木盒,“公子若是无事,我便关门了。”

    司季夏没有反应,冬暖故眼神一沉,往后退一步便将房门关上了,透过门缝看司季夏愈变愈小的脸最终随着房门的阖上而看不见了,她心里的烦躁更浓烈了,只是站在那儿并未转身就走向床榻。

    不知过了多久,当冬暖故以为司季夏早已离开时,只听他低低沉沉的声音隔着门扉在屋外响起,“阿暖姑娘,对不起。”

    ------题外话------

    谢谢姑娘们给叔送的票子!谢谢姑娘们给叔送的花,把叔顶上了花榜第五名,十分感谢!

    至于要万更要加更的问题,目前对叔来说的确太困难太困难了,追过叔之前的文的姑娘都知道,叔很低产量,因为叔的时速实在慢,又是个裸更人士,还每个月必请假,经常做3000党,现在这本能固定时间更新并且保证字数在5000~6000,真的已经是叔最大的努力了,叔知道姑娘们看不过瘾,只是叔力不从心啊……

    请姑娘们见谅啊见谅!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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腹黑毒女神医相公介绍:
关于腹黑毒女神医相公:
冬暖故坐着黑道第一家族的第一把交椅,没想过她会死在她只手撑起的势力中。
也罢,前世过得太累,既得重活一世,今生,她只求岁月静好。
可,今生就算她变成一个哑巴,竟还是有人见不得她安宁。
既然如此,就别怨她出手无情,谁死谁活,干她何事?
只是,这座庭院实在没有安宁,换一处吧。
彼时,正值皇上为羿王世子选亲,帝都内所有官家适龄女儿纷纷称病,只求自己不被皇上挑中。
只因,没有人愿意嫁给一个身残病弱还不能行人事的男人守活寡,就算他是世子爷。
彼时,冬暖故浅笑吟吟地走出来,写道:“我嫁。”
喜堂之上,拜堂之前,他当着众宾客的面扯下她头上的喜帕,面无表情道:“这样,你依然愿嫁?”
冬暖故看着由人搀扶着的他,再看他空荡荡的右边袖管,不惊不诧,只微微一笑,拉过他的左手,在他左手手心写下,“为何不愿?”
他将喜帕重新盖回她头上,淡淡道:“好,继续。”
*
世人只知她是相府见不得光的私生女,却不知她是连太医院都求之不得的“毒蛇之女”。
世人只知他是身残体弱的羿王府世子,却不知他是连王上都礼让三分的神医“诡公子”。
*
冬暖故:他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欺他辱他者,我必让你们体会生不如死的滋味。
司季夏:我无谓世人眼光,不求权利地位,倘她有何不测,我必将这天下颠覆,生灵涂炭,又与我何干!
*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
本文秉承大叔一贯风格:一对一宠文,男女主身心干净,无小三无误会,姑娘们放心跳坑。
腹黑毒女神医相公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腹黑毒女神医相公,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腹黑毒女神医相公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