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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墨十泗     腹黑毒女神医相公txt下载     腹黑毒女神医相公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08 晨,情,仇怨【卷 三终,中】

    司季夏将脸凑在冬暖故的颈窝,一蹭又一蹭,呢喃唤她道:“阿暖,阿暖……”

    冬暖故笑着扯扯他的耳朵,“唤我做什么?你们在屋顶上喝酒喝得那般开心,怎的不见你也唤我上去喝喝?”

    “这个啊……”司季夏将冬暖故搂得更紧了,又是在她颈窝里蹭了一蹭才又道,“男人喝酒,有女人在就不好了,味道嗯……就变了。”

    “再说了,纵是我唤了阿暖,阿暖也爬不上去的。”

    冬暖故忍着笑,故作愠恼地挑挑眉道:“这么说,我爬不上去,你也不给我搭把手了?”

    “嗯,不搭,呃……”司季夏笑着点了点头,还打了一个酒嗝,酒气更熏人了。

    下一瞬,只见他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微微蹙了蹙眉,道:“阿暖阿暖,疼的。”

    原是冬暖故揪住了他的耳朵,正用力往外扯着。

    以往只要司季夏说上一个“疼”字,冬暖故的心立刻就软了,然现下,冬暖故非但没有心软,反是两只手都揪住了司季夏耳朵,且还揪得用力,司季夏抬手捂着耳朵,却也只能捂住一边而已。

    只见冬暖故挑眉看着他,又问道:“真不给我搭把手?”

    “不给。”司季夏这会儿竟像是和冬暖故杠上了,就是不顺着她,是以他的耳朵就更受罪了。

    “阿暖欺负我只有一只手只能捂住一只耳朵。”司季夏这会儿不忘冬暖故身上凑了,只是有些讷讷地靠着门扉站着,微微抿着嘴看着冬暖故,竟是一副委委屈屈的模样。

    冬暖故却是面色不改,反是用手指捻着他的耳垂,将柳眉挑得更高了些,“就是欺负你了,你又如何?”

    司季夏忽然笑了,又将冬暖故搂到了怀里来,轻咬住冬暖故的耳廓,声音有些含糊不清道:“那我也想欺负阿暖了。”

    “哦?你敢?”冬暖故也笑了。

    “想而已。”司季夏咬咬冬暖故的耳廓,而后又轻轻地亲了亲,又打了一记酒嗝,“不敢。”

    “好了,不闹了,时辰不早了,喝杯茶醒醒酒该歇下了,明日我们还有事情要做。”司季夏在耳廓上的亲吻让冬暖故觉得有些麻痒,却没有推开他,只是揉揉他那被她揪红的耳朵,声音柔柔的。

    “阿暖,我醉了。”司季夏没有动。

    “我知道。”冬暖故的声音依旧柔柔的,没有丝毫责怪的意思。

    “阿暖,我很开心。”司季夏笑得两眼眯眯的,弯弯的,真真是一副很是开心的模样。

    “嗯,我知道。”冬暖故轻轻点了点头,她当然看得出这块傻木头今夜很是开心,否则她又怎会任由他这般喝得醉醺醺的。

    “阿暖,我本只有殿下这么一个朋友一个知己,也只有殿下陪我喝过酒,我从来没有想过还有人愿意陪我喝酒,请我喝酒。”司季夏将脸全都埋进了冬暖故的颈窝里,冬暖故能清楚地感受得到他每一个滚烫的鼻息,“这是第一次。”

    “我知道,我知道的。”冬暖故的双手环在司季夏背上,轻轻拍着他的背。

    他与她一样,本是寂寞的,而今,却都不再寂寞了。

    “阿暖,阿暖……”司季夏笑着轻唤了冬暖故几声,忽然就将冬暖故从他怀里轻轻推开了,而后迈着摇摇晃晃的脚步往床榻方向走,冬暖故怕他摔了想要搀扶他,然她伸出手时司季夏已经马上就要走到了床榻边,待她迈开脚步时,司季夏已经躺倒到了床榻上。

    “傻木头,先喝杯茶醒醒酒再睡。”可当冬暖故走到床榻边时,司季夏已经睡去了,一条腿还挂在床边上,眼闭着,呼吸很是均匀。

    似乎真是醉得不清。

    冬暖故不觉无奈,亦未叹气,反是浅浅笑了笑,坐到了床沿上,替司季夏脱下了鞋子,替他把脚放到床榻上,再替他拉拉枕头让他睡得舒服些,这才从盛着清水的铜盆里绞了绞棉巾,仔仔细细地帮他擦了脸和手。

    司季夏睡得熟,任冬暖故帮他脱了鞋子再帮他擦了脸,他都没有醒,而冬暖故帮他擦了手后,并未急着脱下衣裳躺到他身侧去,只是坐在床沿上静静地看着他,看了他许久许久,才脱了衣熄了灯也在床榻上躺了下来。

    只是这一夜,司季夏好眠,冬暖故却未眠。

    并非她不困倦,而是她迟迟无法入眠而已。

    至于为何无法入眠,她自己也不知晓。

    她只觉心头有一种隐隐不安的感觉,没有缘由的不安感。

    冬暖故有些失笑,怕是即将要走,难免有些奇怪的感觉吧。

    天将亮未亮时,屋外有响动声。

    声响轻微,但冬暖故还是听见了,听见了尽可能放轻的脚步,也听到了乔小余及融雪的声音,冬暖故没有听到冰刃和楼远的声音,但她知道,他们一定在融雪和乔小余身旁。

    冬暖故也知道,他们这是要离开菡萏别院,至于去何处,她不知道,她只知道,云城即将有风雨来袭,菡萏别院再呆不得,云城亦呆不得,然他们暂且不会离开云城,所以他们的女人就必须先离开云城。

    融雪和乔小余的脚步声在屋外停了停,片刻后走了,往楼下的方向去了。

    他们要离开,却没有和冬暖故及司季夏道别。

    因为有时候分别,不是非要道别不可。

    就算道了别,又能如何?

    他们之间,想说的话要说的话已在昨夜说完,那么这分别前的一面,已没有必要再见。

    脚步声渐渐远了,远到冬暖故已经听不见。

    天色渐渐亮了,从窗户里漏进来,亮到让冬暖故觉得刺眼。

    是以冬暖故翻了个身,轻轻抱住了睡在她身侧的司季夏。

    司季夏还没有醒,冬暖故也没有叫醒他,因为她只想让他再多睡一会儿,能让他多睡一会儿,也是好的。

    天,亮了。

    *

    九五至尊莫琨的左右手,陨王爷死了,丞相病入膏肓,在百姓眼里,这王上明明忽然之间失去了左右手,应该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很着急才是。

    可他偏偏不着急,好像这左右手没了就没了,他一点也不在乎,因为他这左右手还能再长出来。

    因为他的脑袋纯贵妃还在,只要他这颗脑袋还在,他这左右手想要怎么长,就能怎么长。

    所以他的寿宴还是要如期办,不仅办,且要办得更好更隆重,以让文武百官及百姓都知道,就算他没有了如今的左右手,他还是高高在上的王,谁也动撼不了。

    而王上的寿宴,除了已死的陨王爷莫维与卧病在榻已然难以坐起身的丞相李悔外,无人不敢到场,就是那本该守着被南蜀国攻打的南关的覃将军都在场!

    边关被攻,覃将军亲自从边关快马加鞭赶到京畿来,只为求得王上加派军兵给他,谁知王上非但没有下命即可调兵,反是将他留在了王宫中,让他等着参加王上的寿宴!

    在边关随时都可能被邻国攻破的这等紧要之时,一国之君非但不紧张,反是已自己寿宴为重!

    这是怎样的国军!?

    覃将军懵了。

    他想走,却走不得,因为贵妃娘娘派了十数宫人来伺候他,道是他千里迢迢而来,怎能不好好伺候。

    而这十数名宫人看着身姿婀娜美貌如花,却人人都是身怀功夫底子,并且这功夫底子都不弱,十数人一同看着覃将军,根本让他想要违抗帝命偷偷离开都不得!

    显然,纯贵妃是不想让他走!

    覃将军的心沉了,很沉很沉,致使他坐在宴席上,他的面上只有霜色,全然没有一点喜色。

    这种时候,任是谁都不该笑的,却又不得不笑。

    丝竹管乐在侧,美人歌舞在眼前,那些长居于云城的高官大人们在笑,一如既往的知道如何享乐,知道如何才能讨得王上的欢心,有如覃将军这样茫茫惶惶心境的,没有几人。

    就在覃将军茫茫然看着那些个高官大臣们将他们准备的耀眼夺目的贺礼一一呈上去给那高高在上的帝王时,他身旁有人向递来了一盏酒。

    “不知覃将军可有为王上准备好了贺礼?”这人问。

    覃将军的第一反应是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腰侧,因为他身上的大刀一直以来都背在腰侧,可是他忘了,入得王上的寿宴,他腰侧的大刀是根本就不允许带进来,是以此时此刻他的腰侧,什么都没有。

    覃将军此刻正用尤为凌厉警惕的眼神看着这忽然出现在他身旁的人,之所以说是忽然,是因为直到这人开口说话,他才知道他身旁有人!在这之前,他居然什么都没有感觉到,没有感觉到身旁有人来!

    这个人的身手,必然高。

    而在宫中,又怎会有这样的高手!?

    所以覃将军的眼神是凌厉又警惕的。

    “在下白拂,久仰覃将军大名,不过想与覃将军喝上一盏酒而已,并无他意。”白拂面上神色虽冷淡,态度却很客气,双手将手里的酒盏递给覃将军,“不知覃将军可愿赏在下这个脸?”

    “天下第一琴师白拂?”覃将军盯着白拂。

    “第一不敢当。”白拂很是谦逊。

    覃将军看了一眼白拂手里的酒盏,接了过来,却是没有喝,而是先问道:“若我说我什么贺礼都没有准备,是不是我今日就走不出这王城了?”

    “若在以往,是。”白拂没有拐弯抹角,“只不过,今日不同,覃将军不仅能安然无恙地走出去,而且还能安然无恙地回到南关去。”

    “你的话,能信?”覃将军蹙起了眉。

    “只要将军是真的想要守住南关,在下的话,应该就能信。”白拂说着,轻呷了一口酒。

    “好,我信。”覃将军昂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就在这时,只见那高高在坐的自以为满面红光其实满面黄蜡之色的帝王莫琨与一直坐在他身旁的云绿水说了几句什么后,忽然唤了一声:“琴师!”

    王上身旁的位置,本该是王后的,可偏偏,坐在王上身旁的是纯贵妃云绿水,明明不合礼数,却没有任何人觉得不合礼数。

    因为在十一二年前开始,坐在王上身旁的就不再是王后,而是这个如今已经坐到贵妃之位上来的云绿水。

    本是坐在覃将军身侧的白拂忙站起身,不紧不慢地抱着瑶琴走到了宽且长大红毡毯上,朝莫琨微微躬了躬身,恭敬道:“小民在。”

    莫琨面上有隐隐的兴奋和激动,道:“云琦呢?云琦来了没有?”

    莫琨一言“云琦”,在座的所有人都震惊了,因为谁人都知云琦已经去了南蜀国,已成为南蜀国羿王世子之物,现在却忽地听说云琦来了,难不成是羿王世子来了!?

    而在莫琨说出“云琦”二字时,坐在他身旁的云绿水面上有明显的讶色,继而微拧眉心,眼神沉沉,显然在这之前,她不知来的会是“云琦”。

    云绿水的神色,白拂自是瞧见了,且瞧得清清楚楚,心中却有不解,薛妙手为何将此事瞒了纯贵妃?

    不过现下不是他想这个问题的时候。

    “还请王上莫太着急,公子此刻应当已入宫门,不稍时便会来到王上面前。”白拂依旧是恭恭敬敬的态度,“在公子前来之前,小民先为王上抚上一曲,王上意下如何?”

    方才听到“云琦要来”已经让在座之人惊诧,现下再闻得琴师白拂要在这儿抚上一曲,令众人更惊讶了,更甚者是激动异常,尽管他们都知道王上请白拂琴师来京,为的不过就是在他的寿宴上抚上一曲,而当白拂琴师真正要抚琴时,依旧难免让人不激动。

    因为白拂琴师抚琴,可不是人人都能有幸听得到的!

    白拂这么一说,莫琨果然满意,边击掌边笑道:“好好好!朕可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听琴师抚上一曲了!”

    “王上且慢。”可就在这时,云绿水居然出声打断了莫琨的兴致,这种时候,换做任何一个女人,都不敢断了王上的兴致,可偏偏,云绿水在莫琨心中的位置,任何人都不可比。

    是以,他非但未怒,反是饶有兴致地看向云绿水,道:“贵妃可是还有惊喜要送给朕?”

    “臣妾的心思,真是如何都瞒不过王上。”云绿水不过柔柔一笑,引得在座男人痴了半数,“臣妾确实还有惊喜要送给王上。”

    “那便快快呈上来,朕可真是迫不及待地想看看贵妃给朕的这又一个惊喜。”莫琨很是高兴。

    莫琨的话音刚落,便见有人从殿外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只两个巴掌大小的精雕细琢的红木盒子。

    捧着这个盒子的,几乎无人认识,莫琨却认识,且识得不浅。

    这个人,是“林姑姑”。

    第一琴师白拂就这么被晾在一边,但白拂自己不在意,也没人再去在意他。

    因为谁人都想看看云绿水给莫琨送的是什么礼。

    但白拂却是垂着眸,谁也不看,只看他臂弯里安安静静的瑶琴。

    薛妙手到了莫琨跟前,恭恭敬敬地垂首,恭恭敬敬地将手里的红木盒子朝莫琨面前递。

    谁知莫琨不接,先是盯着今日打扮得很是用心的薛妙手看,随后才笑道:“林姑娘应该亲自替朕把这木盒打开才是。”

    “是,王上。”极少笑的“林姑姑”,在朝莫琨微微福了福身的同时,竟是微微笑了,让莫琨看得直是心花怒放!

    薛妙手手里的红木盒子打开了。

    与此同时,莫琨那高高在上的满意之笑僵在了脸上。

    与此同时,整个大殿乱了!

    只因为,那“林姑姑”手上忽地就变戏法似的变出了两把匕首,一手抵在莫琨的咽喉前,一手抵在他的心房前!

    然云绿水只是在笑,柔柔浅浅地笑着,看着,就像在看一场美丽的戏,让她连笑容都变得愈发的迷人。

    可偏偏就在这时,白拂的手指抚上了琴弦,缓缓慢慢,不慌不乱,他抚出的,是动人的曲子,在寻常时候,常人想听都无法听得到。

    然现在,他们听到了,却又害怕听到,从面上那惊惶得青白的面色可以看得出来,他们在害怕,与其说是害怕自己见到的这一幕,不如说是害怕他们听到的曲子。

    因为他们的身子,动弹不得!他们的双脚,更是如有千斤巨石在下吊挂着,令他们的双脚根本移不开半步!

    大殿内的所有人都乱了,可却又人人都还在殿中,谁也没有走,谁也无法离开。

    就是那见惯了血流厮杀的覃将军,也震惊得定在了自己的坐席上,动也不动,只定定地看着已然盘腿坐在地上此刻只顾专心抚琴的白拂。

    那本是高高在上的王,此刻面色煞白,险些从龙椅上滑落下来,一双本满是淫欲的老眼睁得如铜铃般大,却不知是该看笑得柔美迷人的云绿水,还是该看正拿着匕首抵着他咽喉及心房的薛妙手。

    所有的一切都反了,乱了,莫琨连喊都喊不出声了,在方才惊变初时有人高声大喊了“护驾护驾”,可那大敞的大殿门口却是静悄悄的,竟是一个侍卫都不见冲进来!

    那些成日里只知享乐的高官大臣及皇亲贵胄们,生平第一次有头皮发麻的感觉。

    本该哄乱的大殿,此刻唯有琴音绕梁,可却给人一种死一般沉寂的感觉,琴声之中夹杂着粗重的喘息声,没有人敢吭上一声,因为每个人的脖子上,都抵着一把匕首。

    薛妙手在这时候笑了,阴阴沉沉的笑声,只见她用脚挑起方才她捧在手里的红木盒子,盒子里本是裹在红绸布里的东西便骨碌碌地沿着王案前的白玉石阶滚了下来,滚进了众人的视线里。

    众人在看见那从白玉石阶上滚下来的东西时,均倒吸一口凉气,头皮更麻了。

    因为那是,那是——

    男人的命根!

    却又是面目即将全非的男人命根!本是淋淋的血,现下已经干涸成了暗褐色!

    这,这就是纯贵妃送给王上的贺礼!?

    这是……谁人的命根!?

    “呵呵呵……”薛妙手在笑,笑得令人毛骨悚然,只听她边笑边道,“诸位今日,似乎还没有瞧见九殿下与太子殿下吧?”

    众人身子一震,包括龙椅上的莫琨。

    莫琨从来都不是不怕死的人,相反,他很怕死,可他的身上从来都没有挨过刀,他的脖子上更从来没有人架上过利器,所以他从来就不知道危险是什么感觉,更不知道脖子上若是被人滑了一刀又是怎么滋味。

    他从来都认为他是九五至尊真命天子,肉体凡胎怎可能伤得了他,也因为他从来就没有受过伤,久而久之,他就真的认为他真是黄龙转世,谁人都伤不了他。

    是以此时此刻他的命就拿捏在了一个女人手上,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所以他惊骇得迟迟都发不出声。

    不,这似乎又不是个女人。

    因为女人的声音纵是再难听,也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既黯哑,又带着难以言说的尖锐,就像是太监一样的声音!

    薛妙手根本就不在乎有没有人回答她的问题,只听她不紧不慢道:“九皇子已经在你们眼前了,至于太子殿下,很快也会过来了。”

    “你你你……你居然敢——”说话的是一名须发已然花白的老臣,声色俱厉,可他的话还未说完,他的脖子上便开了一道深深的血口子。

    站在他身旁的宫人已经毫不犹豫地用手上的匕首划破了他的咽喉!

    大殿内的喘息声更重了,在美妙的琴音中,众人觉得自己的身子愈发的僵硬了。

    云绿水还是坐在莫琨身旁,她在慢悠悠地喝着酒,就好像现在大殿内发生的事情都与她无关似的。

    “你……你究竟是,是什么人!?”一直处于惊骇中的莫琨终于说话了,声音颤抖不已,身子更是不由自主地发颤。

    而他的话音才落,大殿内便爆发出了薛妙手的大笑声。

    “哈哈,哈哈哈——!”薛妙手竟然仰天大笑,随之竟是一抬脚,踩住莫琨的后颈,竟是将他狠狠地踩趴到王案上,使得王案上摆放着的佳肴美酒掉落了一地,薛妙手的笑声尖锐,也笑得狰狞,“王上终于想到要问我是谁了吗!?”

    殿外还是没有侍卫冲进来,殿内还是没有人敢出声,唯听得薛妙手那狰狞得近乎凄厉的笑声在回荡。

    “王上可还记得三十年前,也是王上寿辰的日子,陨王爷送给王上的那份贺礼?”薛妙手说这话时,她的手在颤抖,她的身子也在颤抖。

    她那沙哑却又尖锐的声音里,带着说不尽的悲愤与怨恨,浓得令人胆寒。

    白拂在认真地抚琴,却也在认真地听着薛妙手的话。

    而薛妙手的话,让莫琨的身子明显一震,很显然,他记得。

    他当然记得,而且还记得清楚,因为那样的滋味,他这一世人只尝过一次,而他明明有机会再尝上第二次第三次或者无数次,可他没有再尝,因为那一次足够美味,他要一直记着这份美味,若是尝到多了,这份美味就淡了。

    可是那一次的所有人,他都已经命人处理干净了,绝对不会再有人活着的!

    “看王上的反应,是记得的,却又不知我是谁,呵呵……那王上你不妨再认真听听我的声音,像不像阉人才有的声音?”薛妙手将莫琨的脖颈踩得更用力,与此同时抬手放到自己耳边,俯视着此刻像狗一般的莫琨,只听轻微的“刺啦”声,薛妙手从自己脸上撕下了一张人皮面具,将莫琨踢着翻了个身,让他仰面瞧得见她的脸,“我这张脸,王上应该比任何人都记得清楚。”

    薛妙手这张脸,美得令人窒息,而大殿内,有人显然就快窒息,因为有人认出了薛妙手的这张脸!

    “这是……这是——不,不可能……”莫琨更是震愕得双目圆睁,像是看见了九幽地狱般的惊恐,说不尽的惊恐。

    “呵,呵呵呵……看来王上与在座的有几位已经认出这张脸来了。”薛妙手依旧在笑,笑得阴森,笑得可怕,“这是内子的脸,内子被陨王爷拷上手铐脚镣捆绑在那那张雕花的石床上任王上凌辱时,已经有了五个月的身孕,五个月的身孕……”

    “呵,呵呵——然后呢,然后呢——?”

    “不,不可能!”内子这二字,让莫琨惊恐得近乎暴突,面色惨白,浑身颤抖得更厉害了,“你不可能是他,你不可能是他!”

    “是啊,我当然不可能是馨儿,更不可能是那个被王上的人一直压在一旁眼睁睁看着馨儿在王上身下血流成河的那个百无一用的书生,不可能是那个眼睁睁看着馨儿被王上凌辱致死却在一旁束手无策的废物书生,不可能是那个失去了妻儿又失去了男人尊严被你们认定已然没了鼻息是以弃尸荒野的废物书生,对不对?”

    “哈哈,哈哈哈——可我就是他!我就是那个被你施了宫刑且还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妻儿死在你身下的废物书生!”

    “我是死了,可阎王爷不收我,所以我回来了!我要为馨儿和我那根本就来不及到这世上来的孩儿报仇!报仇!”

    薛妙手笑得凄厉,一边用脚狠狠跺着莫琨的心口,一边道:“我进宫已经有十八年了,这十八年里,我无时无刻不再想着怎么取你们的狗命,可是我忍着,忍着,待到我有随时都能取你们狗命的机会时,我却偏偏要将你们留一留,让你们看着自己好不容易养大的儿子是怎么死的,让你们尝尝断子绝孙的滋味!”

    “你不是真命天子黄龙转世自命不凡视旁人如蝼蚁如渣滓吗?”薛妙手的笑声以及说出口的话使得殿中本就震愕不已的众人心头如被人猛烈摇撼着,让他觉得呼吸都要停止了,只听薛妙手那凄厉的笑声还在大殿内回荡,“你们不是自认为自己死不了吗!?莫维已死,我倒要看看你们这些莫家的砸碎能狂嚣到何时!”

    只见薛妙手手中银光一闪,对着莫琨的胯下直直落了下去。

    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叫声,一片血色飞溅,溅到薛妙手的手上,却像是溅到了殿中每一个人的眼里!

    不,不仅是血色飞溅,还有什么血肉模糊的东西飞了起来!啪的一声掉落在王案上!

    那是,那是——是王上莫琨的命根!

    竟就这么……被薛妙手直截削断了!连根削断!

    血水不止溅到了薛妙手手上身上以及脸上,甚至溅到了云绿水的酒杯里,一直在安安静静喝酒的云绿水这才放下杯子,抬手轻轻擦掉了溅到她脸颊上的血。

    只见薛妙手还在一刀又一刀捅到莫琨的胯间。

    薛妙手的双目亦已腥红如血。

    他,似已经疯了。

    抑或说,他早就疯了。

    在很多很多年前,在看到他的发妻死在别人身下时,在看到他那还在发妻肚腹中刚刚足五个月的孩儿在别人的身下化作一滩血水时,在他身为男人最基本的尊严被割离身体时,他就已经疯了。

    他若不疯,又怎会做得出现下这般疯狂的事情来。

    “知道为何一个人都不来救你们莫家的人吗!?因为你们早已不配做这个国家的王族!如今端了你们,就如同端了一锅粥那样简单!”

    “你们莫家的人,一个都不配留在这世上!你们全都该下去给馨儿陪葬!”

    “你们莫家的人,自命不凡视百姓如蝼蚁,喜好在女子身上滚爬,你们这样的砸碎,就该断子绝孙!”

    “哈哈——你们不是认为别人都是你们莫家的狗吗!?你们不是认为不管你们做什么,别人都该跪下来为你们舔屎吗!?今天就让你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看看,你们莫家的天下是怎样到了你们眼里的狗手上!”

    莫琨在剧痛中昏过去,又在剧痛中醒来,视线却早已叠影,哪里还看得见什么,偏偏薛妙手将他揪了起来,将他踩在王案上,揪着他的头发迫使他不得不抬头看向大殿外的方向。

    从古至今,从未有哪个帝王这般窝囊得好似废物一般,竟是一个人……都不为其挺身而出!

    其实,殿中众人的脖子上已经没有了匕首相抵,那些个宫人已垂下了她们拿着的匕首。

    白拂的琴声,也在不知不觉间停止了。

    可谁人都没有察觉。

    就算有人察觉了,也已没有人想要为那浑身血污的帝王再挺身而出。

    为什么呢?

    因为,那个帝王,已不配他们这么做。

    他不值得他们再为他这么做。

    一国之君被辱,却无一人为其站出。

    一个都没有。

    这是何等的可笑,又是何等的可悲。

    不仅没有人为莫琨挺身而出,相反,所有人都顺着薛妙手的目光看向了殿外方向。

    那本是空旷的殿前广场尽头,渐渐的,忽然出现了人影,一个,两个……一排,两排……

    云绿水也看向殿外方向,也看到了那由远及近的人影。

    忽然间,云绿水沉静的神情忽然皲裂,竟是霍地站起了身!美丽的通眸中尽是不可置信。

    没有人在她面上见到过这样的神情,便是薛妙手都没有。

    只听薛妙手冷冷沉沉地笑了一声,将莫琨的脑袋提得更高了些,看也不看云绿水,只对莫琨道:“知道你一直当做宝贝的女人其实是谁的女人么?”

    “她啊,不过是你认为的你身边的那条大狗的女人而已,为了换一种方式陪着自己又爱又恨的男人,才求我换了一张脸到了你身边来的,莫琨你以为你算是什么东西呢?”薛妙手说这句话的声音不大,只有近在他身侧的莫琨和云绿水听得到。

    而薛妙手的话还未说完,云绿水便疯了似的,捂着自己的耳朵大喊道:“不,我不是!我不是!”

    薛妙手却是自说自话道:“你只知我是一介无用书生,却不知我有一双能随意变换人面的双手,呵呵,呵呵呵——”

    “薛妙手!你背叛我!”云绿水喊叫着,双眼竟是忽然间变得如同薛妙手的一般血红,“你背叛我!”

    “你我之间,从来都只是交易。”薛妙手笑得依旧阴冷,却带了浓浓的悲伤,“所以我说,我会死在你之前也不一定。”

    云绿水睁着猩红的谎言盯着薛妙手,少顷才又抬头看向殿外方向,忽然间竟是放声大笑,如疯了一般,“哈,哈哈哈——”

    云绿水大笑着,冲出了殿门。

    没有人阻拦她,不管是薛妙手还是白拂抑或是殿外的侍卫,都没有人阻拦她。

    殿前广场上的人影,愈来愈近。

    为首的,是一张轮椅。

    一个坐在厚重轮椅上的人。

    ------题外话------

    叔在七月说过,八月初本文就会正文完结,姑娘们注意叔说的是“正文完结”,有姑娘说不舍得完结,姑娘们放心,阿季和阿暖他们还会陪伴姑娘们稍微长的一段时间,容叔给姑娘们说一下。

    本文更新到当前章节是第三卷,第一卷是【姻缘】,第二卷是【雨雪】,第三卷是【雾霭】,第三卷结束时就是正文结束时,下边有第四卷【暖冬】。

    之所以说是“正文完结”,是完结阿季和阿暖如今的故事,当他们有了他们自己的家时,就会是一个与过往不一样的全新故事,当然人物还是他们这些人物,作者还是叔这个丑作者,所以在卷三结束时,故事既是结束也是开始。

    所以在卷三结束时,姑娘可以选择继续陪伴叔继续走下去,也可以选择就此结束,当然了~叔肯定是希望姑娘们还在!

109 天地雨茫茫【卷 三终,下】

    今日的天色有些阴沉,太阳还未露过面。[ 超多好看小说][s.就爱读书]

    但是有风,因为没有太阳,是以风很凉爽。

    这样的初夏,这样的天气,尤为适合出行。

    出了云城南城门往东走,路上有一座山,叫绿芜。

    这本是一座无名山,但因为曾有一名名叫绿芜的绝色佳人为情所困,抱着她所爱之人在这座山上跳了崖,后来就有人为这座无名山取名为绿芜,绿芜姑娘及她心爱之人跳崖的地方,就叫断情崖。

    久而久之,后世的人都这么叫着了。

    北霜国与南蜀国不同,南蜀国位南,北霜国位北,若说南蜀国的山是秀丽的女子,那北霜国的山便是魁梧的男人,南蜀国的山山清水秀,北霜国的山多为连绵不绝高拔入云。

    绿芜山,便是如此,是以绿芜山也可谓是云城的东面靠壁,若真有敌人想要从东面方向攻入云城,那是万万行不通的,因为这山,不仅连绵高拔,山上气候更是多变,倘说山脚是暖融融的春日,山顶即是寒风凛冽大雪飘飞的冬日。

    司季夏七岁之前一直生活在山上,对山岭了解虽不算极多但也绝对不少,且水月县与北霜国毗邻,水月县周边的山已没有了南蜀国山水的秀气反是有着北霜国山岭的雄浑,是以行走于这样的山岭上,于司季夏而言并不困难,相反让他有种回到了水月县山上的感觉。

    是以他的脚步颇为轻快。

    山上小径不多,显然这座绿芜山鲜少有人来。

    上山之前,司季夏将相府为他与冬暖故准备的马车在山脚下一个较为隐蔽的角落拴好,才与冬暖故一同上山。

    此时的司季夏,肩上没有披斗篷,左肩上挎着装着他机甲右臂那只长木盒的包袱,他的脚步很慢,且每走一小段路都要停下来认认真真地看冬暖故片刻,才又继续往前。

    他本是不想让冬暖故同他一齐上来的,毕竟断情崖所在位置不低,而冬暖故现下的身子不适宜爬山,然他说不动冬暖故,她偏是要与他一同上来,偏不肯在山下等着他,是以司季夏就只能放慢速度,且走走停停。

    也是以,他们从巳时开始登山,到了现下申时已过半,他们还没有走到断情崖。

    又因为这山上的景色很美,使得冬暖故总是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将周身的景致欣赏上一遍。

    他们这样走走停停,就好像他们不是上山有事,而是出来游玩似的。

    司季夏此刻又停下了脚步,转过身看向身旁的双颊有些生红的冬暖故,柔声着问道:“阿暖可要停下歇歇?或是我背着阿暖走?”

    “不用,一盏茶前不是才刚刚歇过?照你这么走走停停的,不知天黑了能不能走到断情崖呢。”冬暖故没有驻足,甚至没有转头看司季夏一眼,只径自继续朝前走。

    可冬暖故走了两步却停了下来,因为司季夏没有走,司季夏定在了那儿,一脸不放心地看着她。

    冬暖故轻轻叹了一口气,回到司季夏面前来,将肩上挎着的包袱往上掂了掂,随后握住了司季夏的手,看着他的眼睛,问:“我生病了么?”

    “有我在,阿暖不会生病的。”司季夏老实答道。

    “那我的腿受伤了么?”冬暖故又问。

    “阿暖的腿不会受伤的。”司季夏很正经很认真,“我不会让阿暖受伤的。”

    “那我全身上下看起来哪儿有问题么?”冬暖故再问。

    “阿暖好好的,没有问题。”司季夏还是很认真地回答。

    然他的话音才落,冬暖故便一巴掌打到了他手背上,瞪了他一眼,道:“那我为何还要你背?”

    “怕阿暖累着。”冬暖故下手不轻,司季夏手背上立刻起了一片淡淡的绯红,但他却没有收回手,反是冬暖故扔下了他的手。

    “我不累,我能走,接着走吧。”冬暖故说完,不理会司季夏,转了身就要走。

    “怕阿暖累着。”司季夏没动,冬暖故跨出了第一步。

    “我不累。”

    “怕阿暖累着。”司季夏还是没有动,冬暖故已经跨出了第四步,司季夏只是定在那儿重复着这一句话。

    “……我不累。”

    “怕——”就在司季夏要将这一句重复第四遍时,冬暖故突然转了身快步朝他走来,踮起脚就在他下唇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咬,随即转到他身后,挠着他的背,很是无奈道,“好好好,背背背。”

    司季夏笑了,笑得轻轻柔柔的,与此同时背对着冬暖故蹲下了身,让冬暖故伏到他背上来。

    冬暖故没有即刻伏到司季夏背上,而是先揪了揪他的长发,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这才伏到司季夏背上去。

    “还是我背着阿暖为好。”司季夏浅笑着。

    “是是是,相公大人,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一个妇道人家,可不敢说什么,万一惹怒了相公大人,相公大人打我怎么办?”冬暖故抿唇一笑,装出一副委委屈屈的口吻。

    “好像娘子大人打我的时候比较多。”司季夏嘴角扬起的弧度没有消失,反是扬得更高了些,“瞧瞧我的手背,不是才被娘子大人打了一巴掌?”

    “相公大人真乃冤枉了我,我何时打了相公大人的手了,相公大人这是想要休了我才胡乱编的谎话。”冬暖故眸中笑意更浓,语气却是更委屈,忽然间,只见她抬手一把揪住了司季夏的耳朵,竟是一改委屈的口吻为叱问,“赶紧老老实实交代,是不是在外边寻着什么漂亮姑娘了所以想要抛弃糟糠之妻了?嗯!?”

    “娘子大人饶命。”冬暖故在玩,性子正经的司季夏便陪着她玩,只见他这会儿紧拧起了眉心,一副耳朵被揪得极疼的模样,竟是求饶道,“这变脸得就好似六月雨天般的女子,身边有一个就已足够了,哪里还敢多要,多要了,就是自讨苦吃了,娘子大人你说是不是?”

    “你这是拐着弯骂我母老虎?”冬暖故挑挑眉。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不敢不敢,娘子大人比春风还温柔。[s.就爱读书]”司季夏连忙道。

    “我不信。”冬暖故忍着笑,轻哼了一声。

    “娘子大人就信我一次又何妨?”司季夏笑得嘴角更弯了。

    冬暖故没有接话了,司季夏亦没有再说话。

    忽然间,两人不约而同地笑了,笑出了声。

    冬暖故又轻轻拧了拧司季夏耳朵,笑着问道:“傻木头,跟谁学的嘴皮子?”

    “跟阿暖学的。”司季夏笑得露出了一拍整齐白净的牙齿。

    “平安。”冬暖故笑着将司季夏的脖子搂得紧了紧。

    “嗯,我在。”

    “平安平安!”冬暖故将司季夏的脖子搂得更紧了些。

    “嗯,我在,我在的。”司季夏不问什么,只是柔笑着应着冬暖故。

    “我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冬暖故忽然间像个得了零嘴吃的小娃娃,不仅笑得眉眼弯弯,便是笑声都如银铃迎风响般好听,又像是遇着了什么极为高兴的事情,让她忽然间如此激动。

    司季夏依旧笑得柔柔的,低下头,用唇碰碰冬暖故环在他脖子前的双手手背,柔声道:“我也喜欢阿暖的,很喜欢。”

    冬暖故将司季夏的脖子勒得紧紧的,司季夏却是丝毫不在意,脚步反是愈发轻快了。

    他们心下开心,有说有笑,却是没有发现远方的天际,正有乌云慢慢朝云城方向移来。

    因为司季夏背起了冬暖故的缘故,他的脚步不再缓慢,因为时辰已不算早,若是再不快些,只怕天黑了他们都未能下山。

    山上气候本就随时可能有变,白日里还好,然一旦入了夜便更是说都说不定了。

    断情崖不难找,但也并是太好寻,好在有相府的人已经给司季夏详细地点指过,大半个时辰后,司季夏与冬暖故终是到了那断情崖上。

    这断崖说来不低,然与南蜀国的山相比,已然算是很高,因为崖上已是云雾缭绕,若是不高,又怎会有云雾?

    崖上荒草丛生,却有一株生长得极好的墨竹,还有两座坟冢,已经长满了荒草的坟冢。

    虽然断情崖的故事云城几乎人人知晓,但会到这儿来的人,只怕除了李悔,不会再有人来,从这儿疯长的荒草就可以看得出来,若是常有人来,这儿又怎会是这般景象。

    只因为绿芜的名字虽美,她的故事却不美,因为她是含恨死的,她心爱的人是被她紧捆在身上,被迫与她一起跳崖的。

    云城甚至有传闻,传闻这断崖之上,似乎还残存着绿芜及她心爱之人的幽魂,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还能听得到当初他们跳崖时那凄厉又恐怖的叫喊声。

    所以这样地方,又有多少人敢来?

    而不过传闻毕竟是传闻,这世上不相信神鬼之说的,就算不多,应当还有三两人吧,李悔便是这些人中的其中一个。

    或许也正是因为绿芜的故事太凄厉,是以李悔才会将这两座坟冢立在这儿,似乎这儿,才是最最适合燕苏与段婉莹的地方。

    司季夏还未走到崖上,远远便瞧见了崖上的两座坟冢,在他背上的冬暖故也瞧见了。

    只见冬暖故轻轻拍拍司季夏的肩,司季夏便轻轻地将她放了下来。

    司季夏将冬暖故放下后,冬暖故随即握住了他的手,发现他的手很凉,且还带着微微的颤抖,是以冬暖故将他的手握得紧紧的,拉拉他的手,对他柔声道:“走吧。”

    “好。”司季夏微微点点,迈开了脚步。

    然他的脚步不再轻快,反是有些沉重迟缓。

    他以为他可以不在意了的,可是现下来到了这儿,他才知道其实并不如自己想的那般完全放得开。

    他的脚步,缓慢极了。

    冬暖故也不催他,只是握着他的手,慢慢地陪着他朝前走。

    坟冢前有墓碑,木刻的墓碑,被风雨侵蚀了无数个日月,墓碑已然腐朽,背上的刻字也已模糊不清,显然李悔没有为其换过墓碑。

    尽管墓碑上的字迹已模糊不清,却也还依稀辨别得出上边刻写的是什么字,一块是“婉莹之墓”,一块是“燕苏之墓”。

    司季夏站在两座坟冢前,定定看着坟冢前的墓碑良久良久,才将肩上的包袱放下,与此同时慢慢蹲下了身。

    冬暖故也蹲下了身,也将她挎在肩上的那只小包袱放下,打开了来。

    只见包袱里有两把用麻布裹得好好的镰刀,有香烛果品,有只牛皮水囊,还有一只只有她半臂长半尺宽高的黑漆木盒,盒盖上雕刻着拂柳春燕图案的普通木盒。

    冬暖故将镰刀拿起,递了一把给司季夏,“平安,嗯?”

    司季夏转头看了冬暖故一眼,轻轻一笑,接过了她手里的镰刀。

    一只手不可能用得了镰刀,所以司季夏只有将自己的右边靴子脱下,他需要用到他的脚。

    可即便是脚,竟也如他的手一般灵活,他躬身为坟冢除掉荒草的动作并不比冬暖故满,相反,比冬暖故除得还快。

    因为他已用惯了镰刀。

    天际的乌云离云城愈来愈近,他们似乎还没有察觉,他们此刻似乎只关心着为坟冢除草。

    有风,吹得种在坟冢旁的那杆墨竹轻轻地摇晃着,像是在像司季夏与冬暖故招手。

    荒草除净了,冬暖故将镰刀重新用麻布裹好,当她抬起头来再看向司季夏时,发现司季夏只是站在一旁定定看着两座坟冢,白色的布袜上沾满了青草屑,他还没有将脱下的靴子套上。

    冬暖故将镰刀放到了打开的包袱里,却未将保护里的香烛果品摆出来,而是站起了身,走到司季夏面前来,轻轻握住了他的手,唤他道:“平安。”

    司季夏还未应声,当他抬眸看向冬暖故时冬暖故朝他微微笑了笑,道:“方才我在路上看到了开得正好的花儿,我去摘些来,平安觉得如何?”

    司季夏的眸光晃了晃,他本是想摇头说不必了,谁知冬暖故还是微笑道:“平安答应了丞相大人替他做的事情,总不能马虎了不是?”

    司季夏轻轻回握了冬暖故的手,道:“我方才未有瞧见何处有花儿,离此处远不远?”

    “不远。”

    “我和阿暖一起去。”

    “不过是一盏茶不到的路而已,我还是走得了的,不用平安跟着我。”冬暖故拒绝了司季夏,“放心,近得很,我会快去快回的,平安把香烛果品摆了,香烛下压着纸钱,烧些。”

    司季夏还是有些不放心,默了默后还是微微点了点头,叮嘱道:“那阿暖自己当心些,有什么事情就大声唤我,我听得到的。”

    “好好好,我的相公大人。”冬暖故很是无奈地笑了笑,松开了司季夏的手,转身走了。

    转了身的冬暖故面上旋即没有笑意,她没走来时的路,而是拐向了另个方向。

    她这是把时间单独留给了司季夏,因为她知道,此时此刻,他必是不愿意有人在他身旁。

    就算是她,也一样。

    也或许正因为是她,他才没有拒绝她去摘花。

    因为越是在乎的人,这样的时候,他才越不愿意她在身旁。

    因为有些事有些话,只有自己时才做得出说得出。

    所以司季夏没有阻拦冬暖故,也没有随她一起去。

    冬暖故离开了,司季夏还是在坟冢前立了少顷,这才慢慢屈膝,在坟冢前跪坐下身,将香烛点上,将果品摆好,再将纸钱拿出来点燃上。

    火光映在司季夏墨色的眸子里,有些红。

    风吹着纸钱燃烧过的黑灰,在坟冢前打着旋儿。

    纸钱点燃了,司季夏怔怔看着自己手里的纸钱一会儿,将它们暂且先放回到包袱里,用镰刀压上,随后只见他抬手伸手自己的颈后,解下了一样什么东西来。

    一条细绳带,中间坠着一块墨玉佩。

    这是冬暖故替他挂在脖子上的墨玉佩。

    此刻司季夏将绳带打了一个结,将这块墨玉佩,挂到了“婉莹之墓”的墓碑上,又是定定看了那块已经挂在了墓碑上墨玉佩片刻,而后拿起了包袱里的那只半臂长短锁着铜锁的黑漆小木盒,欲站起身时听闻身后有脚步声传来,急切的脚步声。

    不是阿暖的脚步声。

    司季夏的眼神瞬间变得冷寒,却未即刻转身,反是在等待那脚步声的靠近。

    那急切的脚步声愈来愈近,忽听得有震惊到了极点而颤抖的声音和着脚步声响起。

    “那块玉佩——谁,谁挂到那儿的!?”

    是女子的声音,惊骇并着颤抖,“是,是你的玉佩!?”

    这个声音,有些耳熟。

    司季夏缓缓转过了身,他看到了一双美丽的眼睛,一双美丽却又尽是惊骇的眼睛。

    一双本是笑得柔软妩媚摄人魂的眼睛,此刻正死死盯着司季夏,当她看到司季夏在微风中轻轻晃动的空荡荡右边袖管及他左手里拿着的那只半臂长短的黑漆小木盒时,那双美丽的眼睛竟是瞪得比铜铃还大,惊骇亦更甚,就像她见到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极为可怕的怪物一般!

    这双眼睛,是属于云绿水的。

    司季夏见过,所以他记得。

    只是此刻的云绿水不再温软美丽,她的发髻已乱且散落下大半,头上朱钗歪斜,身上那光滑柔软的衣裳已被树枝或山石勾破,她的双脚上只见白袜却不见鞋子,白袜染血,她的脚底满是血,不难看出她是从上下一路狂奔到这儿来的。

    她的面上有胭脂,此刻却完全掩盖不住她面上的惊惧惨白之色。

    云绿水这样的面色这样的眼神,一瞬之间让司季夏想到了年幼时那些孩子看见他时的反应,让他的心猛地一紧。

    他明明与眼前这个女人不相识,旁人见着他时候这样的反应他已见过很多,他本该早已习惯才是,现下却又为何觉得有些心慌?

    “贵妃娘娘。”司季夏心中有些慌,面上却还是冷冷沉沉的。

    他不知这个本该在深宫之中等着被判罪的女人为何会突然来到这断情崖上来,也不知她是如何离开的此刻正是让人插翅也难飞的王城的,更不知她见到他为何会这般惊骇,明明她这已是第四次见到他了,若要惊骇,早该在前一两次见到他时惊骇。

    或者说,使她惊骇的不是他,而是他挂在墓碑上的那块墨玉佩。

    云绿水的脚底已经被血染透,她此刻本该连行走都困难的,可她这一刻却是飞快地冲到了司季夏面前来,抓着司季夏的衣襟睁大了眼盯着他问,惊骇地问:“那块玉佩是不是你挂上去的!?那块玉佩是不是你的!?”

    云绿水虽是这么问,却没想着要司季夏回答,只听她急急地接着道:“那块玉佩的一面上是不是刻着一个‘段’字!?另一面是不是刻着一只燕子和柳枝!?”

    云绿水又惊又急地问着司季夏,立刻又低头看向他手里的那只黑漆小木盒,“这只木盒是不是李悔交给你的!?是不是!?”

    已司季夏的身手,本是可以轻而易举地将云绿水拂开,然他却迟迟没有这么做,因为他怔愣住了,愣得忘了反应,愣得他也微微睁大了眼,怔怔地盯着眼前这个正揪着他的衣襟好似一个疯妇般的云绿水。

    因为她没有拿起那块玉佩来看就知道上边刻着什么,因为她只是看一眼他手上拿着的木盒便知道是李悔交给他的。

    她若不是对这两样东西极为熟悉极为了解的话,又怎会只一眼就认得出来!?

    而她为何会这么……熟悉?

    正是这个问题让司季夏愣住了。

    这个问题,他竟是不敢往下想了。

    可他不敢想,却不代表云绿水不说话。

    且他不说话,让云绿水将他的衣襟揪得更紧,眼睛也瞪得更大,说出的话每一句每一个都像是一把刀,狠狠地捅在司季夏的心上身上,捅得他遍体鳞伤,捅得他根本就忘了呼吸更忘了反应。

    “你从南蜀国来的是不是?你生下来的地方在南蜀国水月县的小希山是不是?养你的人是一对药农夫妇是不是?你生下来就没有右臂的是不是?你去过了东陵郡的侯府是不是?你见过了阿理那孩子了是不是?”

    云绿水愈问到后边,她的眼睛就睁得愈大,将司季夏的衣襟也揪得更用力一分,而她的每问一个“是不是”,就让司季夏的身子愈僵硬一分。

    司季夏只觉自己的脑子嗡嗡一阵又一阵响,让他回答不出云绿水的问题,可看着云绿水那双既惊骇又惊喜的眼睛,他的唇抖了抖,再抖了抖,终于抖出一个极为艰难又极为沙哑的字,“是……”

    只见云绿水忽然笑了,笑得柔软又温柔,她也松开了司季夏的衣襟,竟是转为紧紧抱住了司季夏,笑得温柔慈爱高兴激动道:“孩子,你是我的孩子,没想到你还活着,没想到你竟然还活着……”

    司季夏已经完全愣住了,身子也完全僵住了,任云绿水紧紧抱着他说着温柔慈爱的话。

    可云绿水面上温柔慈爱的神情忽然之间就变得阴毒狰狞,语气却依旧是慈爱的,慈爱得让司季夏的心仿佛落进了寒潭,再由寒潭跌入地狱!

    “我真是万万没有想到你这个野种居然还活在世上,我以为你早就死了。”云绿水的手很柔软,就像她此刻的声音一般柔软,轻抚在司季夏背上,真真就像是母亲在抚摸自己最宝贝的孩子一般,可她温柔的话,却比生生扒了人皮还要残忍,“你说你的命怎么就这么硬,我在小希山的悬崖底吃了那么多毒药居然都没能把你从我肚子里打掉,我把你的手砍掉,以为你会死,谁知道你居然还活到了现在。”

    “知道我为何要把你的手砍下来吗?因为燕苏曾说过他这辈子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在竹林里教我们的孩子练剑,所以我就把你的手带给他了。”

    “我为了他什么都没有了,他却把我送给了李放,知道我在李放那儿过的是怎样的日子吗?你绝对想不到,你们不会有人想得到,所以你说我到底是该爱他还是该恨他?”

    “啊,对了,你手上拿的这只木盒,当年我就是用这只木盒装着你的手带给他的,没想到他留到了现在。”

    “啪……”司季夏手中的木盒掉落在地,扣在铜扣上的铜锁摇晃不已。

    天上的乌云已经压到了绿芜山上来,黑压压的。

    司季夏的身子早已僵硬得动弹不得,像是一具没有了灵魂的躯壳,两眼空洞无比,茫然无比,只任云绿水搂抱着他,搂着他一步又一步慢慢往断崖边上移动。

    云绿水那温柔慈爱的声音仍旧拂在他的耳畔,“我削我的肉,割的血给他做药,我要他等我,等我和他一起死,死了,我就不恨他了。”

    “可是他现在却又活过来了,是你救了他对不对?”

    “他不用死了,可我却是要死了,做‘等我’的人,是要用自己的命来换的。”

    “现在他不陪我了,孩子,你来陪我好不好?”

    云绿水面上的笑不狰狞了,又恢复了那种柔美的笑,依旧慈爱地抚着司季夏的背。

    可当她的手再抬起时,她取下了她半散的发髻上的发簪,从司季夏的背上刺进了他的心房——!

    司季夏浑身一颤。

    云绿水将他紧紧搂着,就像他是她最宝贝的孩儿似的。

    她已带着司季夏走到了崖边,她只要再往前走一步,她和司季夏就会跌入云雾缭绕的山崖!

    风忽然变得大了起来,吹飞了压在了镰刀下的纸钱,吹得纸钱飞得漫天都是,也吹得坟冢旁的那株墨竹摇晃不已。

    断崖边上的风更大。

    这般大的风,似乎吹得云绿水和司季夏站都站不稳了。

    大雨似乎顷刻后就要来临。

    冬暖故怀里捧着一大把的野花正从草木繁茂的林间小跑出来,她不敢快跑,怕是司季夏瞧见了又该慌乱。

    也就在冬暖故从林间跑出来的这一刻,云绿水往前跨出了脚——

    冬暖故抱在怀里的花掉了一地,卷进了风里。

    “啪——”那株一直在摇晃的墨竹,断裂了。

    明明是柔韧的竹子,竟是在风中……断了!

    “平安——!”冬暖故撕心裂肺的喊叫声几乎要响破云霄,“啊——!”

    司季夏听到了冬暖故的喊叫声,是他在她嘴里从未听过的声音,就像是下了无尽的雨,无尽的悲伤,怎么止也止不住……

    司季夏伸出了手,似想要抓住什么,可他的指间只有风,什么都抓不住了。

    司季夏觉得他什么都看不见了,什么都……看不见了……

    他只是在想,他的阿暖哭了,该怎么办才是好。

    怎么办……才是好……

    “哗——”

    下雨了。

    很大很大的雨,瞬间就浇熄了坟冢前的烛火。

    天地雨茫茫。

    ------题外话------

    结束了,所有的恩怨情仇都结束了,其实叔有想过把全文的结局收在这里的,但是叔又不忍心留下阿暖自己,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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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1 月季与平安【新文求收藏】

    滴滴答答,滴滴答答……

    平安……平安!

    冬暖故蓦地从梦中惊醒,手心里全是冷汗,脸色苍白得可怕,呼吸很是急促,竟好像是一条就要渴死的鱼,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800]

    可她毕竟不是一条快渴死的鱼,就算是一条快渴死的鱼,此时也有水,因为在下雨,只不过雨下在屋外而已。

    而使得她这般害怕的,也只是一个梦而已,因为她还好端端地躺在床榻上,屋子里很安静,安静得只闻屋外雨水滴落的声音。

    下雨了……?

    冬暖故从床榻上慢慢坐起身,边坐起身的同时边用手轻抚着自己已经颇为凸显的小腹,待她站起身时这才抬手擦掉额上的冷汗。

    这是一间朴素到近乎简陋的小屋,屋子里的每一样物事都是新的,但款式都是老旧的,墙面也是老旧的木色,窗纸虽然是新糊上的,但是窗棂是老旧的,旧得早已看不出了木头本身的颜色,床帐是棉质的,青灰色,是新的,洗得也很干净,但是材质一看就是极为普通的,是普通人家才会用到料子,女子梳妆用的铜镜也是昏昏黄黄的,铜镜的边框做得很是粗陋,这整间屋子,不难看出是寻常清贫的百姓家的屋房。

    窗台上摆放这一盆月季花,花开两朵,虽开得不算很好,但是很精神。

    怕雨水会从窗户飘进屋里来,是以冬暖故将窗户掩上了,离开前不忘拿起放在月季花旁边的一只小铜壶往花盆里浇些水,看到花开得很好,她苍白的脸上才露出浅浅一记笑颜。

    屋门也是陈旧的,不管是打开还是阖上时,门轴都会发出吱呀的声音,可这样的门偏偏没有换,就像是主人家不愿意换一扇新门似的。

    屋门外是一间两丈见方的堂屋,堂屋里的摆设也同方才那间屋子一般简单,虽然简单,但每一处都很干净,没有蛛网,更没有灰尘。

    堂屋里的家什少,都摆放得整整齐齐的。

    堂屋正中央摆放着一张方桌,方桌是旧的,桌子四面摆放这四张长凳有两张是旧的,有两张是新的,桌上摆放着简陋人家采用的陶壶陶杯,堂屋东面的角落里摆着一个藤编的三层小柜,小柜旧得已经显出了霉斑,可主人家还是将它摆在堂屋,可见这对主人家来说应是重要之物。

    藤编小柜旁、面对着堂屋大门而置的是一张长方的木台,与其说是木台不若说是一块木板更为准确,木板很厚却很旧,是稳稳地钉在墙上的,是以可以当做台子来用。

    台子也摆着一盆月季花,大红色的月季花,开了三朵,煞是漂亮,月季花旁边,是一块用小竹架子撑起的打磨得扁平的木板,木板上写着歪歪扭扭的两个字——平安。

    这块木板上的尘灰很多,很厚,可却没有人擦,像是不舍得擦似的。

    只因为上边的字,是用烧焦的柴禾写的,只要一擦,便没有了。

    冬暖故自然不舍得擦。

    冬暖故方才所在的那间屋子在堂屋东面,堂屋西面还有一扇门,证明堂屋西面还有一间屋子。【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800】

    两间屋子的门都开向堂屋里,面对面的方向。

    冬暖故出了方才的屋子,朝对面的屋子走去。

    对面屋子的门微掩着,同样是老旧得吱吱呀呀的门扉,但是屋子里却有淡淡的汤药味,虽淡,却怎么也化不开。

    这间屋子的摆设与东边那一间屋子的摆设相差无几,只不过这边屋子里没有铜镜,且还多了一张长案,长案上摆放着笔墨纸砚,长案上还有摊开的米色宣纸,镇纸压着纸张四角,一本蓝色封皮的书倒扣在案上,纸上有摘抄到一半的词。

    床榻就摆在长案的对面,床上挂着的是浅灰色的帐子,帐子挂在铜钩上,床榻上躺着一个人,身上盖着微厚的褥子。

    冬暖故从方才下床后跨出第一步脚步开始,她的脚步就显得有些急切,眸中神色也颇为慌乱,直到她在这边床榻边上坐下身看到躺在床上的人时,她眸中的慌乱才平复下来。

    床榻上的人似乎睡得很熟很熟,以致他一动也不动,像是根本就没有察觉到有人已经来到他身旁一样。

    他的确,没有察觉。

    因为,他的确睡得很熟很熟,熟到若非他还有轻轻的鼻息在,熟到他若非还有微弱的心跳在,说他是死人一具,怕是也无人不信。

    只见他鬓若刀裁,鼻挺如崖,眉如利剑,发如乌墨,若是再能见着他的眼睛,必是美得如画一般的佳公子,可偏偏,此刻的他双目紧闭,便是面色都是惨白如霜,两颊瘦削得厉害,却也不难看出他清醒时的中秋月之色与神清骨秀。

    躺在这床榻上的,正是司季夏。

    这儿也不是别处,正是他与冬暖故早就说好了的,水月县小希山上的家。

    而如今,已是入秋时节。

    他们到云城的时候是初夏,离开云城的时候是夏中,如今,不仅入了秋,更是快至秋中。

    只不过他们去云城的时候是有说有笑去的,离开的时候呢?

    “平安。”冬暖故凝视着司季夏的脸,伸手握住了被褥下司季夏的手,轻却紧地握着,神色温和柔软得好似春日最绵软的日光,只听她轻柔道,“下雨了,听到了么?觉不觉着冷?要不要加一床褥子?”

    无人应声。

    冬暖故还是笑得柔柔的,根本就不等待司季夏的答案,一手握着他的手,一手轻抚向司季夏的脸颊,还是笑道:“你肯定没有听到雨声,看你睡得这么沉。”

    还是无人应声。

    冬暖故拉过司季夏的手,放到她已经凸显得颇为明显的小腹上,摊开他的手掌,让他的掌心轻轻摩挲着她的小腹,边柔声对他道:“摸摸看,看看和昨日有没有什么变化?嗯……好像也还是一样,没什么差别。”

    “你的药还剩下今夜最后一副而已了,明日我要下山一趟,拿药,顺便让大夫替我把把脉,看看孩子们好不好。”冬暖故还是抓着司季夏的手轻抚着她的小腹,“平安你要是醒了,你帮我看看就好了,这样的话我就不用走那么远的山路特意下山一趟了,你是特意欺负我偏要我走这一趟嗯?”

    “明日还是和前两个月一样,小余妹妹和冰刃兄会替我代为照顾你一日,你要是醒了,可不能第一件事就拉着冰刃兄喝酒,否则我可会生气的。”

    “好了,看着天色好像不早了,我先去熬粥煎药,你好好歇着,醒了的话,到厨房找我就好。”冬暖故说完,将司季夏的手收回了褥子下,再躬下身在他的眉心处落下一吻,最后替他掖了掖被子才站起了身出屋去,不忘将房门掩上。

    “醒了的话,找我就好”这句话,从冬暖故在那一场瓢泼般的大雨后再见到司季夏的那一天开始,她每一日都会与他说这句话,有时是一遍,有时是不下十遍。

    因为只要她一离开司季夏身侧,她都会与他说上这一句话,只因她知,他醒来若见不到她,必会慌乱地四处去寻。

    她不想他慌乱地四处寻她,可有谁能告诉她,她的平安,究竟何时才会醒来,究竟何时……她才能再听他唤她一声“阿暖”。

    冬暖故站在堂屋的屋檐下,看着细细密密的雨帘,愈看,她愈觉得雨水飘进了她眼里来,让她的视线变得模糊了。

    可此时根本就没有风,雨水根本就不可能飘进她的眼睛里来。

    她的视线之所以变得模糊,不过是因为她自己的眼眶里有了湿意而已。

    雨还在下,冬暖故将头微微往后仰,深吸了一口气,正准备往篱笆院子里那间当做厨房用的耳房走去时,她忽见篱笆外的雨帘里好像窜来了一个人影。

    而还不待冬暖故瞧清楚究竟是否有人来时,那人影已经窜进了篱笆院子里来,这人还未至,这人声却已先至,只听这人大声抱怨道:“这什么鬼天!都秋天了!这雨居然还能说下就下的!?简直就见了鬼了!淋死老子了!”

    这人一边大声抱怨着,一边直接冲向了堂屋,好在冬暖故反应快已站到了门边,否则可难保这人影会撞到她身上来。

    不过当她听到这人的声音时,她眸中便已有了浅浅笑意,这人速度太快她虽看不清人,但这声音她还是听得出的。

    除了冰刃会有这样呼呼喝喝地说话,还有谁会这般说话,更没人会像他这般什么话都不与主人家说便直接往别人家里冲。

    而冬暖故虽只瞧见了一道人影,然来的,却是两个人。

    还有一个乔小余。

    乔小余在冰刃背上。

    这两人都被雨水淋湿了。

    冰刃一冲进堂屋里来便将乔小余从他背上扔了下来,不忘嫌弃道:“每次带着你出门都没好事!”

    “大侠,小女子也不想的。”乔小余还是乖乖巧巧的模样。

    这俩人,到了别人的家,竟是像到了自己家一般随便。

    今日的冰刃穿了一身暗绯色的短褐,他似乎一直以来都是穿的短褐,因为他从来都不需要广袖长衫。

    他的长发已经被雨水打湿,但还是整整齐齐,因为他的头发本身就梳得整整齐齐,这和他娶媳妇儿前是完全不一样的,倒是不难看出是乔小余为他梳的头。

    乔小余则是穿着一身淡紫色的窄袖襦衫,下套一条深紫色的百褶长裙,身为姑娘家时垂散在肩上的长发已经全都盘起,盘成了妇人的发髻,发髻上簪着银发簪,耳上坠着珍珠耳珰,看起来还是和身为姑娘家是一般可人。

    只见她一被冰刃从背上扔下来,立刻就拿着手上的帕子为冰刃擦他脸上的雨水,冰刃用力哼了一声,却是没有将乔小余推到一边去。

    他们这般,冬暖故像是早已见怪不怪,只见她微微一笑,道:“冰刃兄怎么今日便来了,该不是记错了日子?”

    “老子这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可能记错日子。”冰刃摆摆手,似很随意道,“这只弱鸡说要赶早一天来的,说是要给你烧饭吃,不然老子就不用淋这一场雨了。”

    “那我就先谢谢小余妹妹和冰刃兄了。”冬暖故又笑了笑。

    冰刃又摆摆手,脸色更嫌弃了,“谢什么谢,虚什么礼,对了,五百两这个月有没有醒过?”

    冬暖故还是微微笑着,微微摇了摇头。

    “这样啊,那我先看看他,你们两个女人玩儿吧。”冰刃说完话,也不待冬暖故说话,径自就去往了司季夏的那间屋子,连被雨水湿透了的衣裳都没有脱。

    看似随意,实则却有些紧张。

    乔小余自也紧张,因为他们谁都很清楚司季夏现下的情况。

    “夫人……”乔小余有些不安地看向冬暖故,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谁知冬暖故只是朝她笑了笑,道:“倒是想念小余妹妹烧的菜了,今夜我是有口福了,那就让小余妹妹掌厨,我在旁打下手如何?不过小余妹妹要先把身上这身湿衣裳换下才是,莫着凉。”

    乔小余似想说什么,却已被冬暖故拉着走向了堂屋东面的屋子。

    西面屋子里,冰刃站在床榻前,看着床榻上沉睡不醒的司季夏,神色沉沉,沉沉叹了口气。

    只见冰刃在床沿上坐下身,将司季夏扶了起来……

    ------题外话------

    终于写到卷四了,多么不容易啊~放心,叔真是亲爹,阿季掉下断情崖后发生了什么事情,很快就会写到,不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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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没有收藏叔的新文《绝品贵妻》的姑娘~赏个收藏如何啊~

    求收藏还有一个种田文,姑娘们看看有兴趣的话不妨收个,谢谢姑娘们。

    《绣色田园之傻夫宠妻》,作者:莲末微凉

    简介: 家徒四壁?

    没关系,修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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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赶紧买粮食去。

    什么?没钱?

    赚不就行了。

    她堂堂刺绣大师,还愁赚不到钱?!

    拿起织梭,织织织,织一段锦绣年华。

    摆上染缸,染染染,染一幅缱绻画卷。

    手握针线,绣绣绣,绣一个盛世田园。

    只是,这傻夫君……确定不是在逗她?

002 回家

    事情还没有‘交’代完,不过已经‘交’代了大半,还差一点点而已,后面自会写到的,所以姑娘们不着急啊~

    这一章里,叔没有非常明确地写出的内容,姑娘们可以脑补啊~哈哈~

    叔写文有个习惯,或者说是有个‘毛’病,这个‘毛’病就是有些事情,叔不习惯写得太直白太详细,也不习惯一次‘性’就把答案全部抛出来,因为叔总觉得有点遐想的空间比较好,叔这‘毛’病好像改不了……

    题外话

    冬暖故心里的雨也在下。(800小说网 Www.800Book.Net 提供Txt免费下载)--

    雨还在下。

    乔小余还是摇了摇头。

    “我很感‘激’你们。”冬暖故拿着柴禾的手轻轻颤了颤,道。

    乔小余却是微微摇了摇头,“夫人不说,我也知道的,若换作是我,我也只想自己安安静静的就好。”

    “山路不好走,冰刃兄是心疼你。”冬暖故微微笑笑,火光映着她的脸,映得她颇为苍白的脸这才好似有了一层淡淡的血气。

    “夫人,不是我不想常来看夫人,而是大侠觉得我来了是给夫人添‘乱’,不让我来。”乔小余在‘揉’面,边‘揉’边对正在生火的冬暖故道。

    乔小余自是不敢在冰刃面前说什么,但这却不代表她不会向冬暖故说,她此刻就在和冬暖故说。

    倒不是乔小余不挂心不想来,而是冰刃不许她来,道是她这只弱‘鸡’别总想着给别人添‘乱’。

    不过冰刃与乔小余虽在水月县里安了家,却不是常常到小希山上来,相反,他们至多每月来一次,且还是在冬暖故需要下山去的时候才上来一次。

    冬暖故除了多谢与感‘激’,她也不知还该说什么才好,因为她知,冰刃是为了要照应她与司季夏才留在这水月县的,像他这样习惯了四海为家的江湖人,若非有重要的事情,又怎会舍得在一个地方安家。

    而冰刃将冬暖故和司季夏送到小希山后,他却是不走了,非但不走,反是在水月县上落了脚安了家,道是这儿好,他暂时不想走了。

    所以就只能有冰刃将冬暖故与司季夏送到水月县,送到小希山。

    他们不能走。

    楼远与白拂是李悔的孩子,是李悔的徒弟,所以他们不能像冰刃那样说走就走。

    融雪看着散在风中的灰‘蒙’‘蒙’的粉灰,哭了。

    大人,走好。

    只听他与白拂又是异口同声道。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楼远抬起手,用掌心触碰着空气中飞扬的粉灰,他在笑,却见他眼角有一滴泪滑落。

    风一吹,便吹得盒子里的粉灰四散飞扬,竟是马车驶走的方向而去。

    盒子里装着的是一盒粉灰,暗灰‘色’的粉灰。

    忽有一阵风卷来,吹起了盒子里装着的东西。

    只见白拂将那只红木盒子放到了轮椅上,与那两柄竹剑放在一起,推动轮椅面对着马车离开的方向,将那只红木盒子打开了。

    那是一只不足三尺见方的红木盒子,盒面上雕刻着燕子、竹枝及一朵开得正好的月季‘花’。

    而当马车离开时,才见得白拂从轮椅座下拿出了一样物事。

    融雪往前跑了两步便杵在了那儿,怔怔地看着渐行渐远的车马,眼眶红得厉害。

    马蹄声响,车辙滚动。

    楼远与白拂同时道了一句“珍重”,融雪则是张开双臂用力抱住了冰刃,冰刃‘揉’‘揉’她的脑袋,再瞪了楼远一眼,将融雪推开,翻身上了马。

    马车将行,人将离去。

    没有人说一句话,冬暖故上了马车,乔小余也上了同冬暖故一辆马车,车夫已经坐上了驾辕,冰刃也拉着马缰准备上马。

    只是那张轮椅上没有人,只有两柄竹剑,一大一小,造型一模一样,就像父与子一样。

    这是李悔的轮椅。

    不过白拂手上虽没有瑶琴,但他的手上却有一张轮椅,轮椅在他身前,他双手正抓握着椅背上的把手。

    这人一身白衣锦袍,不过手上没有抱着瑶琴,却还是白拂无误。

    还有一人也站在‘门’外,也在等着送冬暖故及司季夏离开。

    冬暖故走在楼远身旁。

    乔小余站在马车旁。

    但冰刃身旁站着的是融雪,而不是乔小余。

    马车是备在的菡萏别院与桃林别院后的那片竹林里,司季夏是由楼远从竹林别院里背出来再背到这儿来的,冰刃手里牵着一匹马,马鞍上挂着一只大包袱,显然是也要离开。

    没有人拦着不让冬暖故带司季夏走,相反,他们还为她备好了马车,一辆很舒适的马车,一个很好的车夫,这样好的车夫来赶这样一辆很好的马车,路上很少有颠簸。

    明明是很温暖的七个字,为何她们就是笑不起来呢?

    融雪的眼角却是已经流下了泪来,因为她不是乔小余,她忍不住。

    乔小余又想哭了,可是她忍住没有哭。

    冬暖故的手颤抖得厉害,可她面上却是在笑,浅浅柔柔的笑,明明很是浅柔好看的笑,乔小余与融雪却都不忍看,竟是都背过了身去,只听到冬暖故在温柔地说:平安,我们回家吧。

    只是他没有睁开眼,他不知道有人站在‘床’榻边看他,也不知道有人正轻抚着他的眉眼及双颊。

    他还活着。

    可他不是死尸,他还有鼻息,还有心跳,尽管微弱,却均匀。

    司季夏躺在淡青‘色’衾被的‘床’榻上,双颊瘦削得厉害,眼窝变得很深,‘唇’‘色’发白,双目紧闭着,乍一看时,就像是一具死尸。

    竹林里有竹楼,三开间的竹楼,她们是在西面的那一间屋子里见到的司季夏。

    字是“平安”,日子则是大雨滂沱的那个日子。

    那是一个长满了竹子的安静院子,每一株竹子都长得很好,每一株竹子上都挂着一块崭新的竹牌,每一块竹牌上都刻着同样的字,每一块竹牌上刻着的日子都一样。

    冬暖故再见到司季夏时,乔小余也见到了他,因为她和融雪陪冬暖故去的。

    因为就是连乔小余都觉得,那个月,很长很长,长得就像没有头似的。

    日子每天都是十二个时辰,可那时候的每一个时辰对于冬暖故而言,没有人知道那是怎样的难渡,怕是她自己都不知道。

    不会没有人不想知道自己的丈夫在哪儿情况如何的,可能忍住这样折磨的‘女’人,该是怎样的‘女’人?

    相反,乔小余有些想哭,为冬暖故想哭。

    那一个月里,冬暖故呆得最多的地方,就是厨房,她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让乔小余教她厨艺,乔小余本是想要拒绝,毕竟冬暖故正怀着身孕,可她看着冬暖故的眼睛,却是无论如何都拒绝不了。

    日子似乎又回到了那场大雨之前他们在菡萏别院里的日子,平和的,温暖的,只不过是缺少了一个人而已。

    从那日起,融雪和乔小余便一直陪在冬暖故身侧,冰刃和楼远偶尔会拿酒到菡萏别院来喝,却是没有和冬暖故说任何一句关于司季夏的话,冬暖故也没有问,乔小余和融雪想问,却又不敢在冬暖故面前问。

    可谁知,冬暖故却是对她们微微笑了笑,哑着声音道:我想活着,不会死的,放心。

    她疯时让人觉得心慌,现下她平静时,依然让乔小余和融雪觉得心慌,她们怕她想不开。

    冬暖故没有疯,也没有慌‘乱’不安,相反,她很平静。

    因为她知道她的平安还活着,他还活着,她就已经满足了。

    可仅仅是这样一句话,对冬暖故而言,已经足够了。

    什么解释都没有,甚至是司季夏在哪里,他都没有说。

    他说:你一个月后才能见五百两。

    一向总是乐呵呵唠唠叨叨的冰刃,难得的没有唠叨,也没有笑,他只和冬暖故说了一句话,仅仅一句话而已,融雪和乔小余想让他再多说一句,可他说完这句话就已经转身走了。

    那一日,他们所有人的面‘色’都不好,冬暖故的面‘色’是青白没有血‘色’的,脸也瘦了一大圈,乔小余和融雪的脸‘色’也偏青白,下眼睑上青灰之‘色’很重,冰刃则是胡子拉渣了满下巴,双颊明显往下凹了些,眼袋很重,脸‘色’苍白,不难看出他这几日根本没有合过眼,更没有好好歇过。

    冬暖故醒的时候,除了乔小余与融雪外,只有冰刃来看她。

    冬暖故的那一昏睡,足足睡了三天三夜,乔小余与融雪便轮流守着她守了三天三夜,其实她们有些怕,怕冬暖故就这么一睡不醒,怕她醒来之后再次疯魔。

    后来,乔小余知道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令冬暖故如此疯狂,这样的事情,不论换做任何人,都没有办法接受得了。

    冬暖故这一昏睡,亦是久久没有醒来。

    人安静了,但方才那凄厉的哭声和乞求声却像是绕在了菡萏别院里,久久散不去。

    楼远终是不忍心,以手为刀,砍上了冬暖故的后颈令她昏了过去。

    似乎他们不答应她,她就会一直磕着。

    可那个悲伤到了极点的‘女’人却还是在乞求,那咚咚咚的磕头声仿佛能压过这天地间的大雨声,令人心都为之颤抖。

    那时候的情况,连男人都不忍心看,太凄厉,太悲伤。

    那时候的冬暖故,就像是她的天塌了一样,塌得一塌糊涂,塌得她把自己都‘迷’失了。

    乔小余本也不应该看见她的眼泪的,毕竟雨实在太大,但她依旧看得清楚,那从她颤抖不已的眼眶里滚落出来的泪,与大雨……不一样。

    因为没有人会想得到冬暖故会下跪,没有人会想得她会在这么多人面前……哭了,而且是嚎啕大哭。

    因为她震撼了,不止她,所有人都震撼了,震撼得一时间都没有人记得要反应。

    那时的雨明明很大,雨声明明很大,以乔小余那样的耳力本该听不到冬暖故那样根本就没有了多少声音的话,可她听见了,听得清清楚楚。

    可她叫喊着挣扎着,忽然就不叫了不喊了亦不挣扎了,而是对着他们在场的所有人跪了下来,对着他们在场的所有人磕下了头!哭着求他们道:求求你们,带我去见平安,带我去见我的平安!求求你们——

    没有武功的她尚且如此,更何况是有了武功!?

    若非她没有武功,若非没有楼远拦着她,只怕她早已疯魔,因为他们都瞧见了看起来那么纤弱无力的冬暖故,竟是将楼远的手腕给生生掰折了!

    若非亲眼见到,根本就没有人能相信从来在人前都冷静如镜湖的冬暖故也会有如此疯狂的一面,便是楼远都想不到。

    明明没有多少声音,却又是前所未有的凄厉,让人的心不禁都为之紧缩。

    可夫人的声音就算已经嘶哑得让人听不清,但她喊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根根针,刺到了他们这些旁人的心上。

    其实那时候夫人的喉咙已经嘶哑,她纵是在喊,在撕心裂肺地喊着,但她根本就出不了多少声音。

    平安,我要见我的平安,我要见我的平安——!

    可她们见到的夫人却不再是她们所见过的那个总是喜欢浅浅笑着的仙子一般的夫人,她们见到的,是一个就像是已经疯了的‘女’人,本是美丽的眼角满布血丝,大睁着,浑身湿透,头发也散‘乱’着,疯了一般只喊着一句话。

    她和融雪本是已经被送走了,却又在黄昏时分被接回了云城,还是回到了菡萏别院,然后见到了本也应该离开云城了的夫人。

    虽然已经过去了三个多月,但是云城大雨滂沱的那一天发生的事情,她依旧记得清清楚楚。

    乔小余不懂,一个‘女’人的心究竟坚韧到了何种地步,才能像冬暖故一样。

003 沉睡

    晚饭做的是饺子,冰刃自己一人吃了六十个,整整三大笼,因为他很饿,非常饿,只有吃饱了,他才有力气办事。

    因为他每月必到这小希山上来一次,不仅仅是因为冬暖故每月都要下山一趟无法照顾司季夏,更是因为他有事要做。

    非做不可的要事。

    这件事情,他若是不做,司季夏莫说不知何时才醒来,便是他死了,都有可能。

    夜里,乔小余与冬暖故睡,冰刃则是搬了堂屋里的长凳到司季夏那间屋子,摆在床榻前,冰刃便躺到了长凳上,以凳为床,以臂为枕,就这么睡了。

    不过冬暖故在去睡之前,还是如回到小希山上来的每一日一样,先捧了温水来为司季夏擦了身子,再坐在床沿上握着他的手和他说好一会儿的话才去睡。

    以往夜里,冬暖故夜里总会醒来数次,几乎每隔半个时辰都会醒来一次,而后到这边来瞧瞧司季夏是否睡得好,又或是瞧瞧他是否有醒来,然今夜她可以好好地睡上一觉,因为有冰刃为她看着司季夏。

    可是,她依旧每隔半个时辰都会醒来一次,每每要下床时才想起她今夜只需躺在床上就好。

    当冬暖故在这个夜里第五次醒来的时候,她终是起来了,她还是想去看看司季夏,只是看看他而已。

    很多很多事情,习惯了,就改也改不了了。

    秋雨还在下,淅淅沥沥。

    冬暖故推开屋门的那一瞬间,冰刃便醒了,只是他装作睡得很熟没有察觉而已。

    屋子里有油灯,夜里这间屋子的灯火从来都没有熄过。

    冬暖故脚步轻轻地走到床榻前,坐在床沿上看了司季夏好一会儿,什么话都不说,只是静静地握着他的手而已,过了将近半盏茶的时间,她才又轻轻地离开,在离开的时候朝正在“熟睡”的冰刃微微垂了垂首,低声道:“谢谢你,冰刃兄。”

    她知道冰刃早已醒来。

    他这样的江湖高手,怎么可能有人近了身侧还没有察觉,就算是在熟睡中。

    冰刃没有理会她,甚至没有睁眼看她一眼,他依旧是熟睡的模样。

    冬暖故没有再说什么,道了谢后便离开了,不忘将房门阖上。

    冬暖故走了,冰刃这才睁开眼,坐起了身,却是没有看向屋门方向,而只是盯着躺在床上沉睡不醒的司季夏看。

    片刻后,只见冰刃将手探到床底下摸索,竟是摸索出了一小坛子酒来。

    冰刃用他的剑削开坛口的封泥,重新坐回了长凳上,将酒坛朝司季夏递了递,沉声道:“喂,五百两,你喝不喝?”

    安静,只有雨声。

    “算了,你不喝,我自己喝。”冰刃自说自话,兀自抬起头咕咚咚地灌了自己几大口酒。

    冰刃喝了几口酒后,只听他又道:“我说五百两,你睡了都快四个月了,猪都睡得没你这么久,你还不该起来?”

    冰刃的语气里有颇为沉重的叹息,“你不是很疼你媳妇儿的吗,你看看她为你都成了什么样了,这一晚上不知道要起来多少回来看你,你就不怕她累倒了?”

    冰刃说完话,又昂头喝了几口酒,眼神很沉。

    其实忘不了那个滂沱大雨天的人,又岂止是乔小余而已。

    冰刃也还清楚地记得那一天,那一天的所见,都还宛如历历在目,他杀过的人已经不计其数,可却从没有哪一幕能让他记得这么清楚的。

    因为他们都不是他的朋友,更不是与他约好了下次要请他喝酒的好朋友。

    可那个大雨天,他却是看见了昨夜还笑着邀请他去他家里喝酒的朋友无声无息地倒在血泊里。

    那是他自己的血,也是那个女人的血。

    他的背上,插着一根已经完全没入了他背部只留一朵簪花在外的银簪,血水正从那根银簪处慢慢流出。

    他的腰上和脖子上,环着一双纤细的手,女人的手,女人就在他身下,紧紧搂抱着他,就像是一个搂抱着自己孩子不让他受伤的母亲。

    那个女人,已经断气,因为从那样高的断崖上掉下来,且来落到这满是荒石的地上,不可能不死。

    可是冰刃想不到,想不到以司季夏的身手竟能让一个没有内力身手的女人将发簪这般插进他的背部,当时的情况,也由不得他想。

    因为当时的司季夏还有一口气在,虽然已极近微弱,但他终究还是有一口气在,他还活着!

    因为有那个女人在他身下给他垫着,所以他还活着。

    可他就算活着,又能如何?他的身子本就虚弱,受上这样的重伤再从那样高的断崖上掉下来,他这口气又能留多久?

    冰刃不敢想,因为他还不想失去这个朋友!

    可是要救这样一条已经在黄泉边上游走的人命,无异于是在和阎王爷抢人,而与阎王爷抢人,通常都是要付出代价的,拿命来换的代价。

    能有多少人会为了别人而献出自己的命?尤其是像司季夏这样无父无母几乎没人疼爱的人。

    但这世上的事情向来都如人心一样,难猜。

    所以这个人,一定存在。

    冰刃见到连想也不想就要为司季夏疗伤的李悔时,他震惊了,却也了然了,他心中一些怎么都想不明白的事情,在那一瞬间全都了然了。

    难怪冬暖故要找燕苏,难怪白拂会请五百两去为李悔看诊,难怪李悔看五百两时候的眼神有种说不出的奇怪,也难怪李悔虽然聪明却一直不能拿纯贵妃如何,冰刃没想到,真相竟是如此。

    但他知,真相远远不止他想的这般简单,真相若是简单的话,那个纯贵妃就不会那般抱住五百两,真相若是简单,五百两的背上就不会刺入一根银簪,真相若是简单,纯贵妃就不可能抱着五百两跳崖,而五百两也不会毫无还手之力。

    更甚者,他们在跌落断情崖时,或许本该是五百两在下的,这般的话,五百两必死无疑,不管那根银簪是不是真的刺中了五百两的心房。

    而那根银簪,并没有刺中五百两的心脏,而是从他的背,正正刺中了他胸膛正中,不知对方是有意不刺中他的心脏,还是无意?

    再也无人能回答这个问题,就算是五百两醒来,怕是他自己都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而五百两若是醒来,这个问题这个事情,他会如何接受,又是否能接受?

    “五百两,你这条命捡回来得不容易啊,你当真要这么一直睡着?你要真这么一直睡着,老子就得这么一直在水月县蹲着月月上来给你输真气,老子可真是交友不慎,交了你这么个还没请老子喝酒就要老子为你操劳的完蛋玩意儿朋友!”

    冰刃一边喝酒,一边叨叨叨,丝毫不觉得自说自话有何不妥,不仅不觉不妥,反倒是说得起劲。

    “喂,五百两,你说你哪里来的狗屎好运,你媳妇儿肚子里居然一装就装两个娃娃,这娃娃一生下来,你就能当两个娃娃的爹,哼,老子不服,老子现在就是想追都追不上了,到时不管老子的娃是男还是女,居然都得管你家的娃叫老大,真是亏了大发了。”

    冰刃又喝了一口酒,搓着自己的下巴一脸嫌弃道:“倒不知道你媳妇儿肚子里装的是俩男娃娃还是俩女娃娃或是男女各一个?老子可不希望是男女各一个,这样你就更赚了,有儿又有女了,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喂,五百两,赶紧地起来,把你的秘诀也给老子说说,让老子一次也能撒两颗种子,好赖你我也算朋友了,你可不能有秘密自己藏着掖着不分享啊。”

    “对了,还有,老子听说过,女人生孩子好像就是在鬼门关前走一遭什么的,你这么疼你媳妇儿的,你要让你媳妇儿自己到鬼门关前去蹦跶?”

    “这雨,真烦,好像怎么下都下不停一样。”酒坛子喝到了底,冰刃不开心了,相反很是烦躁,终于又在长凳上躺了下来,叹了一口长长的气道,“五百两,我已经来你家蹦跶了好几回了,你欠了我好几回酒了,别忘了给老子还,老子可还不想到阎王殿去找你把你欠老子的酒给讨回来。”

    这个夜里,除了司季夏,没有人睡得好。

    冬暖故总是醒,冰刃是醒了就没再睡着过,乔小余则是一夜都没睡着。

    所以乔小余早早就起来了,因为她要蒸包子,因为冰刃昨夜嚷嚷着今天要吃包子。

    蒸包子也好,包子蒸好了好裹着当干粮,走山路用。

    冰刃觉得娶了乔小余就算千样不好,但有两样一定是好的。

    一样是乔小余会下厨,而且厨艺不赖,他就不用天天都奔到馆子里去吃了。

    再一样就是乔小余是女人,而他是个男人,是个男人总有有需求的时候,他有需求的时候呢,也不用去青楼里找哪个合眼又合口味的,自己有了女人,既省时省力,又省银子。

    至于其他的,冰刃暂时还没发现娶媳妇有什么好。

    乔小余要和冬暖故一同下山,冰刃不反对,因为他心里也是这么想,冬暖故这回倒是不想麻烦乔小余,毕竟乔小余下眼睑上的青灰很重,很显然是昨夜睡得不好,但是这倒不容冬暖故拒绝,因为乔小余和冰刃的态度都很坚定,冬暖故便只好笑着作罢。

    乔小余一边在将包子包进包袱,一边对站在一旁一脸不耐烦的冰刃道:“大侠,我把包子放在蒸笼里,大侠饿了的话生火热热就可以吃了,大侠要是不想吃热的,凉的也可以吃的,大侠要是还想吃其他的话,小女子可以给大侠做好放着,大侠……”

    “行行行,我知道了知道了知道了,你赶紧滚蛋吧滚蛋吧。”还不等乔小余说完,冰刃便烦躁地摆摆手撵她走,一脸很是嫌弃得恨不得乔小余立马走的模样。

    其实冰刃可以不站在旁边听乔小余唠叨的,他大可以转身就走,可他没有,他虽然一脸嫌弃与烦躁,但他却是没有走。

    像是他忘了可以走这个事,又像是他根本就不知道他可以走一样,似乎只要乔小余说话,他就会在旁听她说,不管她说的是不是废话。

    这个时候,冬暖故在房里和司季夏说话。

    这些日子,每每与司季夏说话,冬暖故都会握着他的手,生怕他感受不到她听不到她说话似的,她总要握着他冰冷的手才觉得心安。

    “平安,我下山去了,你要是醒来见不到我,不用找我,等我回来就好。”冬暖故笑得温柔,说着又拉了司季夏的手来抚抚她的小腹,道,“来,今日也要让你摸摸这两个乖孩子的。”

    “好了,我走了。”冬暖故在司季夏眉心亲了亲,离开了。

    冬暖故跨出房门门槛时,司季夏盖在褥子下的手,中指极为轻微地动了一动。

    ------题外话------

    卷四没有阴谋也没有争斗了,卷四走的是温静路线,所以卷三末算是本文的一个结局也算是本文的一个分水岭,阿季和阿暖会好好的,放心,不着急啊~叔真是亲爹~

005 醒来

    冰刃和乔小余没有在小希山上再留一夜,因为冰刃不介意走夜路,是以吃罢乔小余给他烧的饭菜后,他便带着乔小余走了。

    冬暖故只送他们到篱笆墙外,冰刃便撵她回了,她便站在篱笆墙外目送他们离开。

    乔小余走得慢,许是这两日走得太多了的缘故,她的腿脚有些吃不消,走着走着,冰刃嫌弃她走得太慢,边叨叨地嫌弃乔小余边在她面前背对着她蹲下身,乔小余乖巧地伏上他的背,让冰刃背着她走。

    冬暖故站在那儿,直到看不见他们的身影了,才轻轻叹息一声,转身掩了篱笆墙,回屋去了。

    小院里又安静了下来,只闻风过山林发出的沙沙簌簌声。

    平日里时候,冬暖故做完家事,总会到司季夏身旁去陪他,有时候是坐在床沿与他说话,有时候是躺下与他睡一会儿,更多时候则是坐在床榻对面的长案后摘抄诗词,因为她需要足够冷静。

    她怕自己不冷静,便疯了。

    日子在秋风中慢慢淌过,淌过了中秋,又淌来冰刃和乔小余第四次到小希山上来的日子。

    已是深秋时节,山上遍目萧瑟,山风呼呼地吹,已带了几分寒凉透骨的寒意。

    冬暖故的肚子,比一个月前大了许多,在冰刃眼里简直就像是飞长一样,是以他见到冬暖故的第一句话就是,“五百两媳妇儿,才一个月不见你,你这肚子就这么大了,简直就像抱了一个大西瓜了。”

    一见到冰刃和乔小余,冬暖故就不由自主地想笑,所以她笑了,笑得眉眼有些弯,边用手轻抚着自己已经大得非常明显的肚子边笑道:“确实是很大了,我都蹲不下来了。”

    “五百两还没醒?”冰刃拧起了眉。

    冬暖故浅笑着微微摇了摇头,“没有。”

    “得了,你们两个女人玩,我去看看他。”冰刃说完,也不待冬暖故应声,径自往屋里去了。

    冬暖故还是温温和和地笑着,乔小余却笑不起来,非但笑不起来,反是一脸的惆怅关心道:“夫人,这个月你也还要下山吗?”

    “不去了,我这肚子,怕是不好走了。”冬暖故知道乔小余是在为她担忧,而她自己,倒是没有想到她这肚子会忽然大得这般快,纵是她还想下山去给大夫瞧上一瞧,也不敢妄动了。

    “那就好那就好。”乔小余舒了一口气,而后拿下了背在背上的一只大包袱,对冬暖故道,“给夫人带了些吃了对夫人对娃娃们都好的东西来,我给夫人放到厨房里去。”

    “好,多谢小余妹妹了。”

    今日有风,却不大凉,因为有太阳,所以风便变得有些暖和,冰刃还是如之前每一次一般在屋里帮司季夏输真气,但乔小余却是不在厨房里忙活了,她与冬暖故一齐坐在院子里,晒着暖和的太阳吹着干爽的秋风,在……缝小衣。

    准确来说,是乔小余在剪在缝,冬暖故则是在一旁认真地看,待乔小余示范完了,再到冬暖故上手试一试。

    冬暖故的手没拿过多少次针线,她的女红可谓是非一般差,乔小余教了一遍又一遍,冬暖故学了一遍又一遍,竟都学不到乔小余手艺的十分之一,好在乔小余有耐心,也不嫌冬暖故手笨,都一次次耐心地教她,偏偏冰刃还是个偏要膈应别人的,不知他何时从房里出来了,背着手站在乔小余和冬暖故身后,挑着眉,一脸嫌弃道:“啧啧,五百两媳妇儿,你这哪是缝小衣,你这不是在扎手指玩耍吗?”

    “……”乔小余和冬暖故同时都怔住了,都看向冬暖故的手,指尖上还有一颗颗针扎出的红点子,再看她手上缝的小衣,布剪得歪歪扭扭,针脚歪歪扭扭,就连打个结,都打得歪歪扭扭,倒真是像冰刃说的一般。

    乔小余一时间有些紧张,竟是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正想着要怎么安慰冬暖故才是好时,却见着冬暖故笑了,“冰刃兄似乎说的有道理,我这确实是在像扎手指玩耍了,不缝了,明日我再自己慢慢练,时候不早了,该做晚饭了,是赶着要走,还是在我这儿歇一夜了明晨再走?”

    冰刃默了默,道:“明天走吧,我必须睡一觉才能走。”

    冬暖故点了点头,收了针线和布帛到一只小竹筐里,拿回屋放好后正要到厨房去帮乔小余,却被冰刃拦住,只听他懒洋洋道:“行了五百两媳妇儿,你挺着个大肚子还要到厨房去瞎忙活什么,就你那双手,不捣乱就算了,还帮忙,赶紧去陪五百两还快当些,难得那只弱鸡伺候你吃喝,你歇歇又不会死。”

    冰刃坐在堂屋的门槛上,将双腿挡在了门前,怀里抱着他的冰刃剑,懒懒看了冬暖故一眼,一脸的嫌弃。

    冬暖故没有动,站在那儿片刻,才微微点了点头,“也好。”

    冬暖故陪司季夏去了,冰刃这才把挡在门前的腿脚收了回来,无声地叹了口气。

    屋子里很安静,只有风铃的声音。

    上一次下山,冬暖故买了一只烧制成月季花模样的白瓷小风铃,回来挂在了司季夏这边屋子的窗下,只要有风吹来,风铃就会轻歌,就像是屋子里还有人在,不是沉沉死寂的。

    风铃下挂着一张两指宽窄的小竹牌,竹牌上刻着两个字——平安。

    此时风铃在响,那张小竹牌便在窗下一晃又一晃。

    冬暖故坐到床沿上,先抚抚司季夏瘦削得很是厉害的脸,而后还是一如既往地将他的手握在手心里,轻柔地与他说话。

    “平安,我偷得一次闲,不用到厨房忙活,有小余妹妹在厨房烧饭,我就来陪平安说话了。”

    “平安,你说,冰刃兄这般帮助你我,我们该怎么答谢他才是好?”

    “不过我想冰刃兄应当不会要你我的答谢,硬是要谢的话,他怕是要跳脚吧,平安,你交的这个兄弟脾气可你完全不一样,你俩怎么能凑到一块儿的?”

    “平安,孩子们又踢踢我了,来,让你这个爹爹摸摸,上次你没有摸到。”冬暖故浅笑着,将司季夏的手移到她的肚子上,少顷,只见她已经很是凸起的肚皮下似有一个小拳头滚过,滚过司季夏的手心,冬暖故笑得嘴角更高扬了些,“平安感觉到孩子在摸你的手心没有?”

    “我现在啊,每日都与这两个小家伙说些话,倒是你这个爹,什么时候也和孩子们说上几句话?”

    “可不要等孩子们都生出来了,平安你这个爹都还不和孩子们说话的啊……”

    风铃还在响,叮叮当当,轻轻的,很好听,可是听得久了,总觉得有一种哀愁的味道。

    这几日的天气很好,太阳出来得比较早,秋日的阳光虽然远没有夏日的灼人,但若是一直烤在身上,滋味也不见得好,是以冰刃起了个大早,拖着乔小余走了,道是待到太阳出来了太热太烦。

    乔小余被冰刃拖走前很是关心地对冬暖故道:“夫人,下个月我和大侠来陪夫人住一段时间,夫人快生了,没有人在旁照应不行的。”

    冬暖故没有拒绝,只是浅笑着点了点头,“好,我等你们来。”

    也的确如乔小余所说,下个月,她这肚子只该很大了,做很多事情都不会方便了,若是没个人在旁照应,怕是有很多事情她做不来,如此也好,只是……

    “不过这么麻烦你们夫妻俩,我很是过意不去,这份恩德,不知该如何还才好。”

    “行了行了行了,五百两媳妇儿,一听你说这些老子就烦,懒得听你说了,乔小余,赶紧地走了。”冰刃边说边掏掏耳朵,再摆了摆手,径自走了。

    乔小余冲冬暖故笑,笑得甜甜的,道:“夫人,不麻烦的,那我先走了,下个月我再来。”

    乔小余说完,转身跑了,去追冰刃去了,可她才跑到一半,她右脚上的绣鞋就掉了出来,又难免了冰刃一顿嫌弃,骂骂咧咧的。

    虽然如此,冰刃却是放慢了脚步,让乔小余很快就追上了他。

    又一次目送了冰刃和乔小余离开,冬暖故抬头看看天色,苍穹湛蓝,想来又会是一个大晴天。

    深秋将至,寒冬将来,该是把箱子里的被褥及衣裳拿出来晒晒才是了,以免过了几日便再难见到太阳了。

    冬暖故干活前又去看了一回司季夏,与他说上几句话,又抚着自己的肚子道:“孩子们好好听话,娘要干活了,可不能闹腾娘。”

    “平安好好睡,过会儿我再来看你。”冬暖故倾身在司季夏的唇上轻轻啄了一口,捧着肚子躬下身拿起了放在床前踏板上的一双黑布鞋,又对司季夏道,“鞋子也该洗洗晒晒了,洗净了晒好了我再给平安拿来。”

    盖在司季夏身上的衾被有些厚,也因为冬暖故正好躬下身去拿司季夏的鞋子,是以冬暖故没有发现,衾被之下,司季夏的手在这一瞬间蓦地轻轻颤了一颤。

    当冬暖故将屋门阖上时,司季夏那一直紧闭着的眼睑也微微地动了动。

    “叮铃……叮铃……”

    又有风起,吹动挂在窗下的风铃,带起一串串清脆的铃音。

    躺在床榻上的人似轻轻动了动,再动了动。

    司季夏觉得自己听到了风铃声,也听到了哗哗的雨声,只有滂沱的大雨才会有的哗哗声。

    司季夏觉得自己的眼睑很沉重,沉重得好像压了块大石在眼睑上似的,让他努力了许久许久,才将眼睑缓缓睁开,可又在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将眼睑紧闭上。

    因为太刺眼,他从未觉得有什么光线能如此刺眼,刺得他竟觉到两眼生疼。

    “叮铃……”

    此时没有哗哗的大雨声,司季夏只听到了风铃的声音。

    声音从何处传来的?

    司季夏细细看了一遭自己所在的这张床榻,再抓起盖在自己身上的衾被认真看了看,而后才缓缓撑坐起身,想要穿上鞋下床时,竟发现床前没有鞋。

    司季夏微微蹙起眉,他的鞋呢?

    找不着鞋,司季夏便不穿鞋,就这么赤着双脚站起身,可他才一站起,他就重重跌坐回了床上,像是他的双腿没有丝毫的气力似的。

    司季夏不由垂眸看向自己的双腿,眸中有不解又困惑,似乎不能理解为何他的双腿会没有气力连站都站不起来。

    也趁着这个还没有气力站起身的时间,司季夏将眼前这个屋子细细打量了一遍,屋子……很熟悉,可屋子里的摆设又让他觉得很陌生。

    风铃声又响了起来,好似有人在轻歌似的,清脆好听。

    司季夏看见了挂在窗户下的那只白瓷风铃,看见了风铃下边那块在风中轻晃的小竹牌。

    司季夏在床沿上坐了许久,直到他觉得他的双腿能动了,他这才缓缓站起身,朝窗户方向走去。

    他的脚步很摇晃,像是随时都有可能倒下一样,可他却是不在意,好像他在床沿上坐着的这一段时间他就已经想通了他为何会如此似的。

    司季夏走到窗前,抬手拿起了挂在风铃下的那块小竹牌,看到了上边刻着的字。

    平安。

    看着竹牌上的“平安”两个字,司季夏忽然觉得头脑仿佛被人用针扎般一阵钻心的疼,让他不得不抬手用力捏住自己的颞颥,喘息得有些急促。

    窗户外有声响,司季夏转身看了这间屋子一眼,而后拉开房门,慢慢走了出去。

    屋外是一间简陋的堂屋,司季夏没有认真打量堂屋,因为院子里传来了竹架摊倒的哗啦声。

    司季夏不由看向院中,见着了一名身穿素青色布衣的女子背影,正在努力地躬下身将摊倒在地的竹架扶起。

    司季夏默了默,迟疑片刻后才出声道:“姑娘……”

    “哗啦——”姑娘手中的竹架又跌回了地上。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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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6 遗忘

    用竹篱笆围成的院子里有一个小小的石磨,就放在厨房前,此刻石磨上放着一只竹筐子,筐子里放着些干药,阳光洒下来,正好洒进竹筐里,看得出是主人家特意将这些干药拿出来晒晒的。

    院子里还有晾晒衣裳用的竹架子,竹架子有二,其中一个竹架子上晾着冬衣,还有一只竹架子上晾晒着冬被,只不过此刻这冬被掉到了地上,因为这只竹架子正歪斜着倒在地上。

    倒地的竹架子前,冬暖故背对着堂屋方向,她身上的素青色布衣很宽松,与她的身段有些不相符,她像是愣在了那儿,良久都没有反应,更没有回过头来看那正唤她一声“姑娘”的人。

    直至那人又再唤了她一声“姑娘”。

    “姑娘,我……”冬暖故的反应让司季夏吓了一跳,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得他十分抱歉道,“很是抱歉,我不是有意要惊扰姑娘的,我……我帮姑娘把架子扶起来。”

    司季夏边说话,边连忙从堂屋里走了出来,走到冬暖故身边帮她把竹架子扶起来,再顺带把掉落在地的冬被也捡起来,抖开,晾到了竹架子上。

    然当他做完这个事情的时候,冬暖故还在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甚至看也不看他,只是两眼空洞洞的不知看向何处,双手轻轻颤抖着,抑或说她整个身子都在轻轻颤抖着。

    司季夏瞧着冬暖故不理他,一时间他很是紧张,只听他又很是惭愧抱歉道:“我……我可是吓着姑娘了?姑娘……可还好?”

    司季夏这会儿站到了冬暖故身侧,这才清楚地瞧见他身旁的这个“姑娘”已经不是姑娘了,因为姑娘家不会挺着一个大肚子,他这也才知道为何她要穿着一件看起来极不合身的宽大衣裳。

    只是这“姑娘”依旧不理他,司季夏更紧张了,局促得就像是一个做错了天大事情的孩子,他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却又不能什么都不说,只听他紧张得连话都有些说不清了,“吓着姑娘,实在,实在对不住!我……姑娘……姑娘莫这般,我……”

    就在司季夏紧张局促得连话都说不清了的时候,冬暖故转过头来看他了,只是她转头的动作很慢很慢,抬眸的动作也很慢很慢,她那空洞的双眸亦是过了良久才有了焦点,焦点就在司季夏脸上。

    是冬暖故再思念不过的人,是冬暖故再熟悉不过的容颜,可却不是她再熟悉不过的眼睛。

    这双墨黑的眼睛,看着她,就像是看着一个从未相识的陌生人一样。

    明明有太阳,明明今日的风很干爽暖和,冬暖故却觉得冷。

    很冷,透骨的冷。

    冬暖故垂在身侧的手颤了又颤,抖了又抖,她想要抬抬手,想要抚抚眼前这张双颊瘦削得厉害的脸,可她的手上却像挂着上百斤重的石头一样,让她怎么也抬不起手来。

    冬暖故定定看着司季夏,看得他由原本的惭愧紧张变为面红耳赤的紧张,他似乎想要走,却又不便走,毕竟他把人姑娘吓着了,可不能说走就走,是以他只能定在那儿,让冬暖故定定看着他。

    可他却不敢多看冬暖故一眼,一是因为她太好看,二是因为她已是有夫之妇,是以他只低垂着眼睑,抓着自己空荡荡的右边衣袖,头也微低着。

    像他这样的人,纵然她不是有夫之妇,然像她这般好看的姑娘,也不是他该看能看的。

    “姑娘,很是抱歉,我并非有意吓到姑娘的。”没有看冬暖故,司季夏这才把话说得顺畅。

    冬暖故还是没有说话,只是定定看着他,直当司季夏以为她不会说话时,才听得她声音柔柔道:“不妨事,公子没有吓到我。”

    冬暖故的声音很轻很柔,轻得像风,柔得像暖阳,司季夏听着,只觉自己的心蓦地跳快了半拍。

    他的耳根更红了,更不敢抬眸看冬暖故了。

    然冬暖故说完这句话,已经转身走开了,往厨房方向走去,边走边道:“公子睡了那么久,应是饿了,公子先到堂屋里坐坐,我给公子拿些些吃的。”

    司季夏想到了冬暖故的大肚子,连忙道:“我,我给姑娘帮忙如何?”

    “多谢公子,不必了,公子大病初愈,还是多坐坐为好。”冬暖故没有回头,声音依旧轻轻柔柔的,“此刻公子心中当是有很多疑问,也当是有很多话想问,稍后公子再问我,我所知道的都会告诉公子的。”

    冬暖故的话音才落,她就已经跨进了厨房的门槛,并将厨房的门关上了。

    冬暖故本不必将厨房的门关上,可她却是关上了。

    因为她不想让司季夏看到她现在的模样,她怕她忍不住会紧紧拥住他。

    她想,很想。

    可是她不能。

    因为他已经忘了她,忘了很多很多事情。

    冬暖故将背靠在厨房门后,用双手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她怕自己控制不住自己哭出声来。

    她的泪水已如泉涌,淌过她的脸颊,淌过她的手背指间。

    她的泪,已决堤。

    其实这样也好,他忘了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忘了,他就不会再痛苦了,这样也好,这样也好……

    只要他不再痛苦,忘了她,又何妨,又何妨……

    冬暖故进了厨房,司季夏还杵在院子里,眼里有茫然。

    他没有回堂屋里去坐,反是在这个小小的篱笆院子里慢慢走着,认真地看着这里的每一处,看着这个他觉得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他的心中,的确有很多疑问,很多很多疑问,也有很多很多混沌不清的事情,顺不清,也想不出。

    他好像……忘了很多很多事情。

    “叮铃……叮铃……”院子里很安静,安静得司季夏能听到屋子里的风铃声。

    司季夏又循声看向那只在窗户下轻轻摇晃着的风铃,看着那块在风中轻晃的小竹牌,想到了竹牌上刻着的字。

    平安,平……安?

    司季夏觉得自己的头又疼了,还是如针扎般疼,使得他只能再一次抬手紧捏着自己的颞颥以减轻痛苦。

    忽然间,有一道白芒在司季夏脑子里闪过,让他霍地将手从颞颥上拿开。

    只见他再一次环视整个小院,看过小院周围的山色,看过紧闭着门的厨房和厨房前的那方小石磨,再看过身后的堂屋以及堂屋里的摆设,看过摆在堂屋角落里的那只藤编小柜和小柜旁的那盆月季花及月季花旁的那块写着“平安”二字的积灰小木板……

    颞颥还在突突的疼,司季夏却已无心去理会。

    他想起来了,这儿是……他的家。

    这儿是他的家,那那个姑娘呢?那个姑娘又是什么人?

    司季夏还想再努力回想起什么,可无论他怎么想,他除了能想起这儿是他的家以外,其他竟是什么都想不起来,只能觉到脑子愈来愈疼,疼得好似要爆裂开一半。

    就在司季夏的颞颥又一次突突直疼的时候,他瞟见了堂屋门外摆着一双鞋。

    一双黑色的厚底布鞋,布鞋上还放着一把刷子和一只装着皂角的木盒子,看得出这双鞋是准备拿去洗刷的。

    司季夏走到了那双布鞋旁边,低头看了那布鞋片刻,而后抬起脚,将脚套进了布鞋的豁口里。

    大小正合适。

    是他的鞋。

    那谁要帮他刷鞋?那位大着肚子的姑娘?

    司季夏忽然想到了一个事情,吓得他连忙把脚从鞋子里脱了出来,因为脱得急,他竟是将鞋子踢开了一只,连那只装着皂角的木盒也被他踢翻了,盒子里的皂角撒到了地上。

    司季夏连忙蹲下身将皂角抓捧回木盒里,正要去把那只被他踢开的鞋子捡回来时,冬暖故从厨房里出来了,吓得司季夏连忙站起身,竟是连鞋都不捡了。

    小院不大,冬暖故自是看到了司季夏在做什么,她只是看了一眼并未说什么,只是对他柔声道:“公子到堂屋里吃饭吧。”

    冬暖故瞧见了司季夏在做什么,司季夏自也瞧见了她,虽然他只匆匆看了冬暖故一眼,却是清楚地看清了她发红的眼眶,在她有些青白的脸上很是明显。

    司季夏有些怔怔,她……方才哭过?

    为何而哭?

    司季夏心中方才那忽然有的想法更强烈了。

    饭菜很简单,一碗熬得有些糊的粥,两碟菜,一碟酱萝卜,一碟煎鸡蛋,萝卜酱得颜色有些发黑,鸡蛋煎得有些焦,司季夏看着冬暖故为他准备来的饭菜,却是迟迟没有落座。

    倒不是嫌弃,而是他让一个挺着一个大肚子的女人为他烧饭,他很是过意不去。

    冬暖故像是没有察觉到司季夏的局促似的,将碗筷摆上桌后便转身往堂屋东面的屋子走,一边道:“公子坐下吃饭,我给公子拿一双干净的鞋子。”

    司季夏方才穿鞋子时脑子里忽然闪过的想法此一刻又闪了出来,令司季夏更是迟迟没有落座。

    因为他在努力回想着一件事情,然他非但什么都想不到,反是觉得头疼得厉害。

    冬暖故拿着一双干净的鞋子从屋里走出来的时候,司季夏还是站着,冬暖故艰难地躬身将鞋子放到司季夏脚边,问道:“饭菜简陋可是不合公子的胃口?我再给公子重新烧些菜来。”

    “不,不是的。”司季夏连忙道,“我,我并没有嫌弃这饭菜的意思,我只是,我只是……”

    司季夏想看冬暖故,却又不大敢看,抑或说是他惭愧得没有勇气看,只见他嚅了嚅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冬暖故也不着急,只是在旁静静地等着他把话说完。

    “姑娘,这是……我家,可对?”司季夏终是鼓起勇气,抬头看向冬暖故。

    冬暖故微微点头,“是的,这儿是公子的家。”

    “那姑娘……”司季夏还是紧张,“姑娘与我……”

    司季夏抬了头,冬暖故却是垂了眼睑,看向自己的大肚子,抬手轻轻抚着,道:“公子是我的救命恩人,公子为救我不幸从山上滚落而下,受了重伤,昏睡了一段时日,我无处可去,也为报公子恩德,是以留下照顾公子。”

    冬暖故的声音很轻,语气很缓,可她的心在颤抖,她甚至不敢抬头看司季夏的眼睛,也不敢让司季夏看见她的眼睛。

    她怕他看出她在说谎。

    可除了说谎,她不知她还能如何办才是好,她宁愿她的平安忘了她,也不愿他想起那些苦痛的往事,既是这般,她又何必再让他想起。

    不知他的失忆还是暂时的,先瞒过一时,也好一时。

    平安现下的目光,很澄澈,澄澈得有些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他不是诡公子,也不是司季夏,他甚至……或许连平安都不是了。

    “那姑娘可有受伤?”司季夏听到冬暖故的话,微微拧起了眉,问的第一句话竟不是关于他自己。

    冬暖故微微一怔,随即浅笑着道:“我很好。”

    “那就好,姑娘没有受伤就好。”司季夏笑了,脸颊虽瘦削得厉害,但还是现出了两个浅浅的梨涡。

    他的笑容很干净,就像是只要冬暖故还好好的,他睡上多少个时日都无妨一样。

    “我还以为……”司季夏还要说什么,却又自己把话打住,没有再往下说,因为他觉得已经没有必要说。

    他还以为这个姑娘是他的妻子,好在不是,否则他把自己的妻子给忘了的话,无论如何都要想起来的。

    ------题外话------

    阿季受的刺激实在太大,那样的刺激,对阿季而言,他是承受不来的,而且断崖太高,就算有婉妹在下边护着他,也难保不会震到脑子,姑娘们放心,阿季就算忘了所有人,也不会忘了他的阿暖的,人的心底总会有种说不清道不明抓不着的奇怪感觉,或对一件事,或对一个人,请给阿季一点时间啊,姑娘们也莫催叔啊,姑娘们一催叔,叔就乱套了,不着急啊,日子会好的,他们都会好好的,阿季依然会对阿暖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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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7 眼泪

    有些时候,忘记,比记住,要好。

    司季夏一直以来都是个很聪明的人,他知道自己忘了很多很多事情,他只记得这儿是他的家,记得他生来就没有右臂,还记得他名叫“平安”,其他的,都不记得了。

    不过他不悲伤,也不着急,他知道总有那么一天他会把他忘记的事情想起来的,就算没有那么一天,他也不介意,因为他现在,也没什么不好。

    他没有亲人,没有妻儿,他只有他自己,对于过往,忘与不忘,于他来说,没什么差别。

    唯一的差别,就是他的家里多了一个人,一个姑娘,一个大着肚子的姑娘。

    姑娘说他是她的恩人,说他是为了她才从山上滚落下来碰到了后脑且受了重伤的,他有问姑娘的夫家和家人,姑娘没有多说,只说了她什么亲人都没有,只有她自己而已。

    司季夏觉得,他和她挺像,都只有自己而已,不过他比她又好上一些,因为他还有一个家,而且他是个男人,虽然身有不全,但是在这个世上,男人总是要比女人好存活的。

    其实就算姑娘没有多说,司季夏大概也猜得到他为何会救她了,想来应该是她想寻短见,他见着了,便救下了。

    倒也是,一个举目无亲且还挺着个大肚子的女人,总是难活得下去的,只是不知看起来这般好的姑娘,又怎的会没了家没了亲人?

    这个问题司季夏自然没有问,因为没有人愿意回答这样的问题。

    司季夏虽然觉得脑子里有很多混沌拨不清顺不开,他也知道他忘了很多事情,但他却没有问多少话,就像他根本就不在意自己是否对过往有记忆一样。

    司季夏问冬暖故的一个问题,是“这儿是我的家,可对?”。

    冬暖故点头。

    他问冬暖故的第二个问题是,“敢问姑娘芳名?”

    冬暖故微笑着答:“我姓冬,名暖故,温暖的暖,故事的故。”

    冬暖故什么都想隐瞒,唯独她的名字她不想隐瞒,因为就算他已不在认识她,她还是想他能再唤她一声“阿暖”,一声就好。

    司季夏这会儿已经坐下吃饭了,他正捧起碗喝了一大口黏稠的白粥,像是饿极了似的,倒是完全不在意他吃饭的模样被一个陌生人看到,这是从前的他从来不会有的情况,从前的他,从不愿意在人前吃饭的,因为他只有一只手,他捧起了碗,就没有再用筷子。

    可现下,他还是他,却又好像不是他了。

    “我叫平安。”司季夏将碗放下,看了一眼坐在他对面的冬暖故,朝冬暖故微微笑了一笑,又匆忙垂下眼睑,不敢多看她一眼,耳根有些红,道,“姑娘若是不介意,可直接唤我的名字,‘公子’这个称呼,山野人家听着,总觉得有些……奇怪。”

    他还是不敢多看冬暖故一眼,就像是多看她一眼就是玷污了她似的。

    冬暖故在听到司季夏说出“平安”二字时,她放在腿上的手颤了颤,眼眶有些滚烫,只见她微微点了点头,柔声道:“我知晓的,公子曾告诉过我的。”

    “这样啊。”司季夏又微微笑了笑,“那就好。”

    冬暖故没有再说话,司季夏也只是静静地喝着吃菜,他虽说自己是山野人家,但是他动起筷子来却是斯斯文文的,这是真正的山野人家不可能有的举止,然他没有察觉,似乎他一直都是如此,并未觉得有何不妥。

    煎蛋很咸,酱萝卜也很咸,而且味道有些呛,可是司季夏全都吃完了,还喝了三大碗黏稠的白粥,当他把冬暖故从厨房里一并拿过来的那只盛粥的陶锅舀得见了底时,他忽然怔住了,十分惭愧地看向冬暖故,道:“一不小心便把粥给喝完了,十分对不住,我……我给姑娘熬一锅还给姑娘。”

    司季夏说完就站起身匆匆忙忙地收拾桌子,冬暖故也忙站起身制止他道:“平安公子莫着急,我吃过了,不妨事。”

    “可是我……”司季夏抬头看了冬暖故一眼,又连忙低下头,心跳得有些快。

    因为他正好对上冬暖故的视线,正正好直视着她乌黑莹亮的眼眸,她的眼眸很漂亮,黑亮得就像闪耀着漫天的星斗,只是不经意的一瞥,都能令人心跳加速。

    这样一双漂亮的眼眸,司季夏心底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可究竟是何时又是在哪儿见过的,他想不起来。

    这般想着,司季夏在心底鄙夷起自己来,他虽是这姑娘的救命恩人,但这姑娘却早已是别人的妻子,尽管现下只有她自己,他也不能心生不当有的想法。

    他虽是粗鄙的山野人家,却还是知道些君子之道,万万不能做了无耻小人,万万不能。

    “平安公子为救我而伤,我留下照顾公子天经地义,现下公子既已醒来,我也不便在此久留,太过打扰公子很是不该,公子救命恩德,我铭记于心,来日我必会报答公子的救命之恩。”冬暖故看着司季夏慌乱的举动及神情,熟悉得就像昨日他还正在她面前这般不安过,可现下却又陌生得遥不可及。

    是以冬暖故不敢在他身边久留,她怕她忍不住,她怕她忍不住把她的存在告诉他,可他若记起了她,必会记起他所有的不幸。

    她不希望她的平安再背负任何苦痛,她不忍心。

    她忍不住,那她就只能走,只有离开了平安的身侧,瞧不见他了,她便能忍住了。

    冬暖故说完话,站起身就要往堂屋东面的屋子走,司季夏却在这时急忙唤住了她,“姑娘请稍等一等。”

    “公子可是有话要与我说?”冬暖故停下脚步,看着司季夏,司季夏还是看了她一眼又垂了眼睑。

    “姑娘……可有去处?”司季夏问。

    “暂时还没有。”冬暖故浅浅一笑,眸子深处只有浓浓的哀伤,“不过找找总会有的。”

    “山上地方粗陋,姑娘若是不嫌弃的话,姑娘不妨在我这儿多留些日子。”司季夏的声音很温和,像是很关心冬暖故似的,“至于姑娘的去处,我可以帮姑娘找的,姑娘现在身有不便,不宜劳顿。”

    司季夏说完,又慌忙解释道:“姑娘放心,我请姑娘留下绝非有歹意,只是姑娘现下这般情况实在不便,我这儿的屋子空着也是空着,若能帮得到姑娘,我自是愿意。”

    司季夏急急忙忙地说完话,又是变得有些面红耳赤。

    “我留在这儿,不会打扰公子么?”冬暖故的双手垂在身侧,将自己的布衣抓得紧紧的。

    “山中日子清简,能多个人与自己说说话,也是好的。”司季夏有些不自在地笑了笑,“姑娘若是能留下,我很欢迎。”

    “那我便多谢公子了。”冬暖故朝司季夏微微躬身,“如此小女子便又再多欠了公子一个收留之恩。”

    “姑娘不必如此多礼,若是换了别个人,看到姑娘这般,也会帮助姑娘的。”冬暖故的举动让司季夏有些手足无措。

    冬暖故只微微笑着,轻轻摇了摇头。

    “我还有个问题想问姑娘。”

    “公子请问。”

    “姑娘说我昏睡……我昏睡了多久?”竟是让他把对过往的记忆全都睡走了。

    冬暖故默了默,才答道:“公子睡了半个月。”

    “半个月……”司季夏对冬暖故的话毫不怀疑,就像他的家里突然多出了个大肚子的女子他也不觉得有太大的诧异一样,他相信冬暖故的话,“半个月里都是姑娘在照顾我?”

    “公子为救我而伤,我不能弃公子而去,公子纵是睡上一年半载不醒,我也一样会照顾公子的。”

    冬暖故声音柔柔的,柔得司季夏心又开始怦怦直跳了,他觉得自己的这种感觉太过可耻,是以他连忙捧了装了碗筷碟子的陶锅急急忙忙出屋去了,一边紧张道:“我把碗筷拿去洗,姑娘你坐。”

    冬暖故没有在堂屋坐,她回了她的那间屋子,将自己锁在屋子里,久久不出来。

    冬暖故自认自己不是个爱哭的人,在嫁给司季夏之前,她甚至已经忘了眼泪的味道,忘了流泪的感觉。

    可她不知她是怎么了,她不知她何时开始竟变得喜欢流泪了,眼泪那种苦涩的味道流进嘴里,让她觉得她整颗心都是苦涩的。

    冬暖故站在小屋里的窗边,窗户对着院子而开,站在窗边,她能看到正蹲在厨房门外洗刷锅碗的司季夏。

    他还是像原来一样,在蹲下来做事的时候习惯性地将那只空荡荡的右边袖子打上一个结以免袖口扫到地上。

    他除了瘦了很多之外,他还是和原来一样,眼睛还是墨黑到深沉的,唇瓣还是薄薄的,笑起来的时候嘴角边上还是有两个可爱的小梨涡。

    他还是和原来一样,会习惯性的紧张,一紧张就不敢多看她一眼。

    他明明什么都和原来一样,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变。

    可他却不再是她的平安了。

    他不是她的平安了,不是了……

    她不能吻他,不能抱他,不能轻抚他的脸颊,不能拉着他的手轻抚她的肚子,她甚至不能把心里话告诉他了……

    泪又流进了嘴里,苦涩到了极点。

    冬暖故没有抬手擦自己眼眶里的泪水,因为不管她怎么擦,都止不了自己的眼泪。

    窗外的阳光很好,可是却照不进窗户里来,屋子里只有深秋的寒意。

    冬暖故站在窗外一瞬不瞬地看着院子里的司季夏,一边抬手抚着她的小腹,声音低得近乎哽咽道:“好孩子们,你们的爹爹不记得你们和娘了,娘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正蹲在厨房门外洗碗的司季夏总觉得有人从屋子里瞧他,可当他转头看向那敞开的堂屋大门和两边屋子的窗户时,却又不见有人影,他觉得应该是他的错觉,屋里只有一个人,而那个人可不会这么偷偷瞧他。

    他只是一个什么都没有的残废而已,没有什么值得别人看的。

    此时的冬暖故已躲到了窗户旁,闭着眼,泪流成河。

    司季夏洗好了锅碗将其拿进了厨房里去放的时候,发现这间厨房于他而言也是既熟悉又陌生的,熟悉的是这的确是他的家,陌生的是里边的器具都是崭新的。

    他究竟是何时购置的这些新器具新家什的?他当真……只睡了半个月而已?

    罢了,想这些做什么,他还活着,也还是自己一人,与从前没有变,其余的又何必多想。

    司季夏又看到了堂屋前被他踢开还未来得及捡的鞋,这才弯腰捡起那只被他踢开的鞋在屋前放好,再从墙角处拿了一只木盆,将布鞋、皂角及刷子一并放进了盆里,将木盆拿起来后重新回了堂屋,本是要与冬暖故说些什么,奈何发现她那间屋子的屋门紧闭着,他想敲门,终是没有敲,而是拿着木盆走了,出了院子。

    他去往的方向是山间小溪的方向,他要拿鞋子去洗刷。

    司季夏这一趟出去去了很久,因为他在小溪边坐了很久很久。

    他回来的时候,日已落,山间的小院里早已没有了日光。

    山上天色暗沉得快,不过片刻,这个位于深深山林间的篱笆小院便笼罩在了暗沉沉的夜色里。

    院子里很安静,屋子里也很安静,没有灯火,安静得就像这个院子里没有人在里边似的,可院子里晾晒的还未收起的冬衣冬被却又显示着这个院子其实并非无人烟。

    司季夏将木盆搁在了院子里,大步走进了堂屋,瞧见堂屋东边的屋子依旧是屋门紧闭,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安。

    白日里他离开时这屋门是紧闭着的,现下这屋门依旧是紧闭着的,这便说明屋子里的那个姑娘这段时间里未出来过?

    已经过了半天时日了,她竟未出来过?

    “姑娘。”司季夏有些不放心,因为她未出来过,就表示她这半天时日里没有吃过东西,而以她现在的情况,不吃东西又怎受得了,是以司季夏点燃了堂屋角落里那只藤编矮柜上的油灯后,轻轻敲响了冬暖故的门,稍稍扬声唤她道,“姑娘?”

    屋中无人应声,司季夏不由又敲了敲门,道:“姑娘可在屋里?”

    还是无人应声,司季夏心中不安的感觉更浓了些,想要撞门进去,却又觉这般不大妥当,想到窗户似乎还是开着的,司季夏不由拿了油灯出了堂屋,走到冬暖故那屋的窗前。

    窗户果真没有关,只是微掩着,司季夏轻声道了一声“抱歉了”,这才将微掩的窗户轻轻推开,将手中的油灯探进了屋里。

    灯火昏黄朦胧,屋内情况瞧不大清,司季夏只隐约瞧见了床上侧躺着一个人,想来是睡得熟,所以没有听到他敲门。

    司季夏这才放心,可他正要将推开的窗户掩上时他又觉得有哪里不对,便又将窗户推开再次将手中的油灯探了进去。

    床上的确侧躺着一个人,可床前的地上没有鞋,鞋子还穿在冬暖故的脚上。

    司季夏觉得不对,倘她真是要睡,为何不将鞋子脱下?

    “姑娘?”司季夏站在窗户前,不由又唤了冬暖故一声。

    这一次,他的声音扬了很多,可床榻上的人莫说应他一声,便是一动都不动,司季夏一时间也顾不得其他,将油灯搁在了窗台上,转身大步进了堂屋,而后用力去推那扇紧闭着的门扉。

    木门本已老旧耐不得大力推撞,司季夏睡了五个月,身子本该使不出多少气力,可现下他却是不知哪儿来的气力,竟是用力一推便将那老旧的且还从里上了闩的木门给推开了,甚至还将门闩从门框上震脱了下来。

    只见他急急走到床榻边,很是手足无措地站在那儿,再一次唤冬暖故道:“姑娘,姑娘?你可听到我说话?”

    司季夏仍旧得不到冬暖故的任何回答。

    他急了,急得也顾不了礼仪道德了,伸出手扶上了冬暖故的肩,司季夏本是想晃晃冬暖故将她晃醒的,可当他的掌心触到的是滚烫的温度时,他的手拿不开了,反是将手移到了冬暖故额头上,触手的温度更是灼烫,烫得他的心忽地拧了起来。

    其实倒不是冬暖故的体温有多烫,而是司季夏的手太冷太凉,加之他现下心绪有些不宁,以致他觉得手心触碰到的温度很是热烫。

    “怎的这么烫……姑娘?”司季夏喃喃道了一句,而后霍地站起身去拿过了方才放在窗台上的油灯放到了床头摆放着的一张木凳上,接着昏昏黄黄的火光,他才瞧清冬暖故的脸。

    只见她的双颊极为绯红,本是一双犹如装着漫天星斗的莹亮眼眸此刻紧紧闭着,秀眉紧蹙,额上满是细细的汗珠,身子微微蜷缩着,双手抱着她自己的肚子,乌黑的头发散开了,一支雕刻成茶梅样式的木发簪掉在枕头上,她的大半张脸埋在了枕头里,这一刻的她,娇小可怜得像是一只受伤了的小鸟,让司季夏瞧着只觉心里不安极了。

    司季夏再次伸出手去探探冬暖故的额头,的确很烫,感染风寒了?

    白日里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怎的突然就感染风寒不省人事了?

    司季夏无暇多想,在这山上,且还是即将入夜的时候,带她下山找大夫是不可能了,就算是在白日里,也不可能。

    因为她正烧得睡了过去,他不能背她下山,因为她大着肚子,他也不能抱起他,因为他只有一只手。

    不对,不对,他好像是会一些医理的,他不当束手无策才是。

    是以司季夏在床沿上坐了下来,先是替冬暖故号了脉,片刻后出了屋去,打来一盆冷水,在冬暖故床前踟蹰片刻,才伸手撩开落在她面上和颈窝里的长发,用湿了冷水的帕子为她擦掉额上及鼻尖的细汗。

    而在司季夏将冬暖故散在她脸上的长发别过一旁时,他发现枕头上好似晕开着一大片的水渍,伸手去碰碰,还有湿凉之意。

    司季夏有些不解,何处来的水?

    可当他手中的棉巾擦过冬暖故的颞颥时,他才发现冬暖故长长的睫毛湿漉漉的,眼角有泪水,满脸都是泪痕,如此便罢,此刻她睡着,还有泪水从她紧闭的眼睑后流出,淌过眼窝,落到枕上。

    司季夏怔在了那儿,怔怔愣愣地看着冬暖故。

    她……在哭?

    司季夏忽然想到了白日里冬暖故从厨房里出来时的模样,想到了她那时通红的眼眶,原来她真的是在厨房里哭过了,而且应该是哭了很久,否则眼眶不会那般红。

    她……为何而哭?又为何哭得这般泪流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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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8 日子

    她……为何而哭?又为何哭得这般泪流不止?

    这个问题忽然困扰了司季夏,使得他打着灯匆匆到山上去挖草药时想的是这个问题,他回来煎药时想的是这个问题,就连他扶起冬暖故把药喂给她喝时还是在想这个问题,他一整夜都在想这个问题。

    不,不,他不该一直想这个问题的,他不适合想这个问题的,太,太可耻了,他怎么能一直想着人姑娘家的问题,他这是怎么了?

    司季夏虽告诫着自己不要想关于冬暖故的问题,但是他又不放心离开冬暖故身侧回他那屋去休息,虽然他记得他会些医理,采回来的药草一定有用,但他还是不放心。

    毕竟她不是一个人,她肚子里还有两个小生命在。

    他方才为她把了脉,她的肚子里孕育的是两个小生命,还是守着她比较好,他不过是一夜不睡而已,无关紧要的。

    想到那两个小生命,司季夏不由又想到了这个似乎已经无依无靠了的姑娘的夫家,想她的夫家究竟是怎样的男人,他的妻子现在这般难受,他是否知晓?

    “哎……”司季夏轻轻叹了口气,将捂在冬暖故额上的棉巾拿了下来,在冷水里过了一遍后拧干,才又重新将其覆到了冬暖故的额头上。

    油灯里的油就快烧净了,火光变得微弱,司季夏拿了油灯去厨房添油,回来时这才将冬暖故的这边屋子打量了一遍。

    这间屋子与他那边屋子一般大小,屋子里的摆设亦是一样的简单,的确是山野人家的摆置,司季夏未觉得有何不妥,好似他记忆里的家就是这样似的。

    唯一不同的时,这间屋子有妆台,妆台上有铜镜还有木梳,不过虽然说是妆台,充其量也不过是一张稍长一些又稍窄一些的桌子而已。

    司季夏看着这张妆台,有些疑惑,他的家里怎会有这种女人用的东西?还是在他从山上滚落下来时就已经为这个姑娘准备了的?看来是的,他应该是收留了这个可怜的姑娘暂住于家里的。

    妆台上还摆放这一直两个巴掌大小的木盒子,不知里边装的是什么,司季夏没有打开了看,因为他还没有随意乱动别人东西的习惯。

    屋子的北角摆放着两口木箱子和一架柜子,木箱是打开着的,且木箱是空的,想来这两口木箱本是装着冬衣和冬被的,而此刻冬衣和冬被还在院子里晾晒着还无人收回。

    柜子前边放着一只竹筐子,筐子里放着一些颜色不一的布片,布片上放着针线和剪子,布片剪得歪歪扭扭的,布片上缝着的针线也是歪歪扭扭,不过倒是不难看出缝的是什么。

    缝的是小婴孩的小衣裳。

    是为她肚子里的两个小娃娃缝的吧,司季夏心里这般想到,不过这手艺,怕是缝好了小娃娃也不能穿的吧。

    这个姑娘,看起来并不是粗野人家的姑娘,他究竟是在何处遇着的她并将她救回来的?她不是没有与他说过,而是他如何想都想不起来了而已。

    司季夏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再在床榻前稍稍看了一会儿冬暖故,替她拉了拉薄被,出屋去了。

    冬暖故并未睡多久,因为她已经习惯了睡下后时常醒来。

    她醒来后除了觉得头有些沉重,身子有些发虚外,她没有觉得有何不一样,她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坐起身穿上鞋,拿了放在床头旁的油灯出了屋子往对面的屋子走去。

    她的脚步很快,她的神色也很专注,专注着走去对面的屋子,是以她没有发现她的屋门其实是打开着的且门闩已坏,她没有发现她晾在院子里的冬衣和冬被已经不在院子里,她也没有发现厨房里此刻正有火光亮着。

    可是堂屋西面屋子的屋门却是打开着的,屋子里黑漆漆的,冬暖故以为是自己忘了关门也忘了点灯,可当她看到空荡荡的床榻时,她愣在了那儿。

    床榻上的被子叠得很整齐,褥子很凉,很明显这床榻上的人起来了很久很久。

    平安,平安……

    冬暖故看着无人的床榻,怔愣了,失神了,眸子里尽是浓稠得化不开的哀伤。

    她忘了,她忘了她的平安已经醒来了,她千盼万盼着快快醒来的平安已经醒来了。

    他醒来了,却不是她的平安了。

    冬暖故只觉鼻尖发涩,眼眶火辣辣的疼。

    她抬手搓了搓自己的眼眶和鼻尖,拿着油灯出了屋子,这才发现厨房里有火光亮出,院子里晾晒的东西已经不见了,想来是已经收回了屋。

    冬暖故将油灯放在堂屋里的桌子上,轻轻抚了抚自己的肚子,顶着沉重的脑袋,迈着虚浮的脚步,慢慢朝厨房走去。

    天色已完全黑沉下来,山上的天色显得更黑更沉。

    只见厨房的窗户下放着一只陶炉,陶炉上燉着一只药煲,陶炉旁散落着一些青绿的药草。

    冬暖故的注意力在那只陶炉和上边的药煲上,她记得她今日没有将这只陶炉拿出来过,它们怎么会在厨房外?

    冬暖故伸出手,用手背轻轻碰碰药煲,还有温度。

    平安煎的药?他为何要煎药?可是哪儿不舒服?

    冬暖故忽然变得紧张起来,她转了身本是要大跨步走进厨房,可她在跨出脚步时却又将跨出的脚收了回来,改为轻声迈步,站到了厨房门外。

    厨房里,司季夏正蹲在灶膛前用一根柴禾拨着灶膛里的柴禾,将柴禾拨得烧得更烈了些,他的右边袖子还是松松地打了个结,以免袖口扫到地上,灶膛里的火光映得他苍白的脸有些红润。

    冬暖故看着看着,便看得痴了。

    *

    日子很平静,司季夏的作息也很有规律,他会在早上天将亮时起床,而后到厨房去准备早饭,早饭准备好了之后便去溪边洗衣裳,回来了之后会背上他新编的竹背篓,拿着柴刀往山林深处去,他去采药,顺便砍些柴禾,好像他一直以来都是个药农一样,他丝毫不觉得他上山采药有何不妥或者不对劲的地方,相反,他觉得这样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虽然他觉得他的家里没有一个采药用的竹背篓很是奇怪,但他没有多想,因为他觉着应是救那个姑娘的时候遗落在山上的某一处了,背篓没有了,他再编一个就是,他会编。

    司季夏白日里到深山里采药,一般会在日落前就会回来,回来了就立刻生火烧饭。

    起初的一天他是到天黑了之后才回来的,他回来时发现冬暖故站在篱笆墙外等他,也不知在那儿等了多久,堂屋的桌子上盖着已经准备好的饭菜,饭菜有些凉了,显然是端上来有好一会儿了。

    司季夏忽然觉得很奇怪,这种奇怪的感觉让他第二天日落前就回来了,回来时正好看到冬暖故艰难地提着一桶水从外边回来,他连忙扔下手上的柴禾跑去帮他提水。

    她怀着身子,且肚子已经很大,做这些事情必然吃力,他若不回来早些,她也不会等他回来再做这些事情,她只会做好了所有的事情甚至把饭菜烧好了等他回来。

    司季夏忽然觉得家有了家的味道,可是女人却不是他的女人。

    这就是他的心里觉得奇怪别扭的地方,一个挺着个大肚子的女人天天都会在门前等着一个男人回来,这怎么看这都应是一对夫妻才是,可他们偏偏不是。

    而司季夏每每看到冬暖故站在篱笆墙外等他,他都会不由自主地想到她的夫家,想着她的夫家究竟是什么人,为何不见来找她,想到她的夫家,他又会想到那个晚上她淌了满枕眼泪的模样。

    有时候司季夏会觉得自己魔障了,总是想到一个已经挺着大肚子的女人的事情做什么,想来应该是他一直都是独自一人住在这深山之中从无人陪伴,这忽然间多了个人为伴,多了个人说话,日子不再只有冷清的原因。

    司季夏认定是这个原因。

    而自从司季夏看见冬暖故吃力地提着一桶水从小溪方向回来的第二天开始,他不仅会在日落前就赶回来,甚至在出门前把所有的事情都做好才背着竹背篓出门,是以冬暖故起床之后再无事可做。

    可每每她看着打扫得干干净净的院子,她都觉得鼻尖酸涩得紧。

    自从司季夏醒来之后,院子里就多了很多竹篓竹筐和簸箕,都是他自己削的竹条自己编的,盛药草用,冬暖故起床后只需帮他理理这些药草便可,其实也没什么需要她理会的,因为司季夏在出门前把该晾晒的药草都拿出来在院子里摆放好了,若是忽然遇着了雨,冬暖故只需帮收收便行。

    然大半个月过去了,这山林里没下过一场雨,是以冬暖故没有为晾晒在院子里的药草费过一次心。

    冬暖故无事可做,白日里便拿了凳子坐在院子里缝小衣,可不知道究竟是她的双手实在不合适做这些女红,还是她的心总是平静不下来的缘故,她始终都没有缝得成一件小衣,不仅缝不好,反而总是扎了满指尖的血,剪坏了一块又一块布。

    终于,连最后一块完好的布也被她剪毁了。

    冬暖故看着手里那块被她剪出了一个大窟窿的碎花布和自己被剪子剪破了正冒出血的手,怔怔失神,轻轻叹了口气。

    正当这时,篱笆墙外有脚步声传来,不消想,冬暖故也知是司季夏回来了,因为此时已将是日落时分。

    司季夏回来时背上的背篓里装了半筐子的青绿草药,每次回来他都会掂着一把枯柴的手上,此刻揪着的是一只兔子的耳朵,一只毛茸茸的灰毛兔子,冬暖故则是习惯性地走到篱笆墙那儿为他将篱笆门打开,只见司季夏朝她微微一笑,将手中的灰毛兔子往上提了提,道:“逮着一只兔子,想着带回来给姑娘,以免姑娘白日里太过枯闷。”

    兔子此刻耷拉着四条腿,一副死了的模样,冬暖故伸手扯了扯它的胡须,它便蹬蹬腿,睁开了眼。

    冬暖故看着兔子那双红红的眼睛,不由得轻轻笑了。

    司季夏一直觉得这个姑娘笑起来很好看,他总是想多看上两眼,却又觉得很是不该,是以他从未敢多看冬暖故一眼。

    然现下,夕阳斜照,照在冬暖故因怀了身子而有些发胖的脸上,司季夏看着她弯弯的眉眼,竟是看得出了神,直到冬暖故笑着对他道了声“谢谢公子”,他才慌忙别开眼。

    冬暖故伸手要从司季夏手里接过那只灰毛兔子时,司季夏瞧见了她手上的伤,不由将揪着兔子的手收了回来,关心地问道:“姑娘受伤了?”

    “不小心被剪子剪到了,不打紧。”冬暖故将手收了回来,还是朝司季夏微微一笑,示意她真的不打紧。

    其实剪子在她的食指上剪开了一个深深的口子,此刻还正在往外冒血,然她的面色不改,就像她的手其实还好端端的一样。

    司季夏没有说话,只是揪着那只灰毛兔子进了厨房,他再从厨房里出来时,手里拿着一只小药臼,药臼里有一把青绿的药草,只见他将药臼放在厨房窗户下的石磨上,边用药杵捣着药臼里的药草边对冬暖故道:“今日采着些止血草,我为姑娘捣些敷到伤口上。”

    冬暖故默了默,才微微点头,轻声道:“多谢公子。”

    冬暖故说完话,走到了她方才还未来得及收拾的东西前,将散落了一地的剪得零零碎碎的布片一并捡进竹筐子里,此时司季夏已捧着药臼走到了她身边来,道:“姑娘捏些药草泥敷到伤口上,我帮姑娘收拾便好。”

    冬暖故没有拒绝,道了一声“多谢”,接过司季夏手里的药臼往后退了一步,司季夏则是蹲下身替她将东西收拾后,当他看到竹筐里剪得乱七八糟的布片时,他的眉梢不由自主地跳了跳。

    这姑娘的女红可还真是糟糕,怕是到了孩子生出来还不能缝好一件小衣。

    想到这儿,司季夏的面色变得有些沉,有些严肃,他似乎在想着什么紧要又严肃的问题似的。

    司季夏替冬暖故将东西收拾好后,将竹筐放到了堂屋大门旁,而后开始收捡他晾晒在院子里的草药,冬暖故站在一旁看他收拾,忽然唤了他一声,“公子。”

    “姑娘有事?”司季夏手上动作没有停,也没有回头看冬暖故一眼。

    “我明日想下山一趟,到县里买些布和针线。”冬暖故将药臼方才,轻轻抚了抚自己圆鼓鼓的肚子,眼里有慈爱,也有哀愁。

    司季夏停下了手上动作,转过身来看冬暖故,不放心道:“以姑娘现在的情况,走山路很是不便,姑娘若是有要买的东西,我可以替姑娘去买。”

    “多谢公子了。”冬暖故浅笑着微微摇了摇头,“我还要去拜访一户曾帮助过我的人家,公子怕是代劳不了。”

    “那……”司季夏拧起了眉,盯着冬暖故的大肚子看了看,而后道,“我陪姑娘一道下山如何?我这药草也可拿到县里去卖了,我陪姑娘去,路上好给姑娘照应,姑娘挺着大肚子,路上没人照应怕是不行。”

    冬暖故还未说话,只听司季夏已接着道:“这般的话,明日姑娘需要早起,姑娘现下的脚程怕是很慢,若是不起早些的话,怕是天黑了都走不到镇子上,姑娘放心,明日我会叫姑娘起床的,至于明日到了县里,还需在那儿宿上一宿,姑娘的身子不宜紧着赶回来。”

    “至于路上的干粮,我会准备好,姑娘大可放心。”司季夏说到这儿,忽然极为惭愧地低下了头,羞愧道,“至于姑娘买东西需要用的银钱,我……怕是帮不上姑娘了。”

    他这一次的药草应是卖不了多少银钱,大概只能补一些油盐而已,怕是连米都买不上,而他的屋子里……或许会找得出一些原来的积蓄,不过怕是也不会多。

    司季夏羞愧到了极点,不敢再看冬暖故,而是转过了身匆忙地收拾他的药草。

    他收留了这个无处可去的可怜姑娘,现下却是连米面都要买不上,这还算什么收留?

    “不妨事,我这儿还有些积蓄。”冬暖故像是知道司季夏心里想什么似的,声音轻轻柔柔地好似有一只温柔的小手在轻轻抚着司季夏惭愧的心,“公子能给我一个容身之处我已很满足,我已是感激不尽,又怎敢再多让公子为我费心。”

    司季夏没有再说话,心里只想着他日后应该如何才能多赚得些银钱。

    司季夏觉得他这一次沉睡后醒来后有很多事情和从前不一样,尽管他并不记得从前的事情,可还是可以从一些事情是可以看得出是不一样的。

    比如他是一个药农,家里却不见任何晾晒的药草,也不见任何多一个竹筐。

    比如他虽然很穷困,但是家里却不见多一个铜子儿,他就算再穷困,也不应当如此才是,否则他的油盐酱醋米这些东西哪里来?

    还比如他屋子里的笔墨纸砚,他一个山野药农,会这些东西?

    更比如他右肩上的钢铆钉,他是何时给自己钉上这些东西的?

    是他忘记的事情忘记得太彻底,还是……那个姑娘骗他?

    不不不,他看得出那是一个好姑娘,应是不会骗他才对,更何况骗他一个什么都没有的残废有什么好处?

    忘了就忘了,没有的再从头来过就是,左不过是多了一个人过日子而已,再过两三个月会再多两个人,日子必然会过得艰难些,他来想法子就是。

    这个夜里,司季夏把他那间屋子里的所有东西都翻了个遍,连床底都没有放过,翻出了五两碎银,他很高兴,连忙用一块布帕将碎银包了起来,放在床上。

    这个夜里,司季夏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想了很多事情。

    他想了日后要怎么才能多挣些银钱。

    他想了今日他帮冬暖故收拾的那只装着针线和布的竹筐子,想了冬暖故那双不会女红的手要到何时才能缝得出一件小衣。

    他想了他的那些药草大约可以卖得多少银钱,若是不用这些碎银的话,够不够补上厨房里的油盐。

    他想了明日要早起一些,多准备一些路上吃的干粮,这一趟下山应当会走挺久。

    司季夏翻了个身,想到了冬暖故的夫家,想到了她的眼泪,想到了她肚子里的孩子。

    她现在的肚子是七个半多月大,生的时候会是在开春,两个娃娃,准备的东西怕是要多些,开春的天还是寒冷的,必须要准备厚些的包被,家里的锅是不是要换一口大些的?届时可有烧多些的热水,木盆是不是该多买几只?

    那个姑娘,看起来什么都不会,这些生娃娃前该准备的东西,不知她有没有想到?

    司季夏又翻了个身,叹了口气。

    他觉得他还未成亲,就已经操起了当爹的心。

    司季夏叹完气,却又不由得轻轻笑了起来。

    这样也好,他总归不是自己一人了。

    ------题外话------

    昨天加更已毕,于昨天晚上11点08分加更,更新点数18点,叔是一个好作者!哈哈~再次谢谢鼎力相助的姑娘们!

    本说今天中午12点更新的,但是叔想给姑娘们来个惊喜,所以叔就努力撸字啊撸字啊撸字啊!

    阿季虽然想不起阿暖来,可是阿暖一直都住在他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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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9 阿暖

    日子虽然平静,然冬暖故过得并不平静,不仅是因为她的心不平静,更是因为她觉得她浑身上下都难受,一种说不出挠不到的难受。

    在司季夏还没醒之前,她不觉得有什么,她觉得她什么都能忍,而当司季夏醒了之后,她忽然之间觉得身子难受得厉害,她的身子肿了,双手肿了,双腿双脚都肿了,便是脸,也都有些肿了。

    本是久久才动一动的孩子,也动得颇为频繁,动得她夜里时常睡不着,更多的时候只能坐起身倚靠在床栏上,睡不着,只能将手放在肚子上,轻哼着歌儿。

    冬暖故不会唱歌,她觉得她哼出的歌儿连她自己都不忍听,可偏偏肚子里的孩子们喜欢,因为她只要一哼歌儿,他们便乖乖巧巧地不闹腾她。

    每每早上起来穿上鞋子时,冬暖故都有一种她的脚已经不是她的脚了的感觉,肿肿的,像两只大萝卜。

    冬暖故觉得她的鞋子变得很窄,窄得勒得她的脚疼得难受,她想着这回下山到县里的时候一定要买一双新鞋子。

    自从要照顾司季夏开始,冬暖故的睡眠就变得很浅,如今也依旧很浅,这一日,天还未亮,冬暖故便听到了院子里传来响动声,便披了衣裳站到窗户边瞧瞧,见着有火光从厨房里漏出来,是司季夏起床了,正在准备早饭和他们今日下山路上需要吃的干粮。

    冬暖故没有出屋去,相反,她又回到床上重新躺了下来,她还能再睡一会儿,因为她知道司季夏忙完了会来叫她起床。

    日子似乎回到了他们刚成亲时在寂药里的日子,他与她总是疏远的,但是他又细心地照顾着她,每日天还未亮时他就已起床,准备好早饭甚至烧好了热水兑好水温给她洗漱,她每每晨起,不管起得多早,他都已经为她准备好了洗漱用的温水和早饭,如今,也一样。

    虽然他已不再是她的平安,可他待她,依旧温和,依旧细心,她每每早上起来,堂屋里的桌子上就已经准备好了早饭,她的门前放着半盆凉水,还有一只陶壶,陶壶里装的是热水,给她兑水温用的,怕是倒到盆里来了冷得快。

    他甚至,还帮她洗了衣裳,每每她在吃早饭时都能看见他捧着装着已经洗好了的衣裳从小溪方向回来的他,看着他将衣裳抖开晾晒到竹竿上,起初还见他面红耳赤很是不自在,不过过了几天便在他面上瞧不见这种神色了,毕竟亵衣亵裤还是冬暖故自己洗的。

    似乎有他在,她什么都不用操心,即便她如今在他心里只不过是一个无处可去的可怜妇人,他只是暂时收留她而已。

    他应该……还会娶妻的吧,届时她就在这儿留不得了。

    想到这儿,冬暖故忽然觉得自己的心一阵揪疼,疼得她险些要落下泪来,让她就算想再多睡一会儿都睡不着了,只能索性起了身,坐到铜镜前梳理自己的长发。

    在小希山上的这些日子,冬暖故一直都是随意地将头发绾绾便可,连妇人家的发髻都不盘了,是以司季夏醒来那日瞧见她的背影才唤她一声“姑娘”。

    而冬暖故现下坐在铜镜前,将头发梳顺后,绾起了妇人的发髻,将司季夏送给她的茶梅花簪簪到了发髻上,看着铜镜里脸有些发胖的自己,看着她发髻上的那支茶梅花簪,冬暖故忽然想起了司季夏第一次为她将这支花簪簪到头上的模样。

    盘好了头发,冬暖故将摆放在妆台上的那只两个巴掌合起一般大小的木盒子移到了面前来,将其打开了,眉目温柔地看着盒子里的东西。

    只见盒子里放着的是两个半掌大小的小人偶,一男一女,男的身上披着一领深灰色的斗篷,女的身上穿着的是素青色的衣裳,两人面上都有笑,只不过男的身上针脚歪歪扭扭,女的身上针脚细细密密很是整齐,一看就是出自不同人的手,却也不难看出这两个人偶,是一对儿。

    女的头上还盘着妇人发髻,显然是一对夫妻。

    这对夫妻人偶,正是冬暖故与司季夏,司季夏人偶是冬暖故缝的,是她被羿王爷“请”往西山路上因思念司季夏而缝的,冬暖故人偶则是司季夏缝的,是他给他的那只人偶增加的伴儿。

    如今,人偶还如昨,人却已非。

    冬暖故用拇指指腹轻轻摩挲着司季夏人偶的脸颊,神情温柔,就像是在抚着司季夏的脸颊一样。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了轻轻的扣门声,伴着司季夏轻轻地声音一并响起:“姑娘。”

    冬暖故连忙将盒子合上,并且收进了妆台下的抽屉里,这个盒子应该收好的才是,若是让平安看到便不好了。

    门外,司季夏又轻轻敲了敲门,又唤了一声,“姑娘,该起了。”

    冬暖故抬手擦了擦眼角,稍稍扬声道:“好,我知道了。”

    冬暖故打开房门时,屋外已不见了司季夏的身影,唯见房门前摆着一只木盆,不过木盆旁倒是不见陶壶的影子。

    冬暖故躬身伸手探了探水温,温度正好合适,是以就不需要陶壶了,以免她还要再将陶壶提到厨房去。

    冬暖故洗了脸,套上一身干净的衣裳,再出屋时,司季夏正好将早饭端上来,是一碗小米粥,粥里加了红糖,堂屋里散着一股甜甜的香味,旁边还用一只大陶碗装着两只正冒着热气的馒头。

    馒头的个头偏小,白白胖胖的很是可爱,照冬暖故的食量,吃一碗小米粥再吃这两个小馒头正好合适。

    这是司季夏掐着她的食量做的,这些日子,他已经摸准了她的食量,而且发现她吃东西喜欢挑着小个头的吃,怕是蒸了大馒头她没有食欲,便掐成两只小的,这样的话她应该能吃得完。

    冬暖故自然知道这样小小的馒头是司季夏特意为她做的,因为没有哪个大男人会蒸这样小小的馒头来吃。

    只听司季夏在道:“姑娘坐下来吃,趁热吃比较好,姑娘先吃,我还要去厨房收拾收拾。”

    “多谢公子。”冬暖故觉得心里又涩又暖。

    “姑娘不用总是这么客气,姑娘照顾过我,现下换我来照顾姑娘,并无不妥。”不知为何,司季夏不大喜欢冬暖故总是对他这般客气,总让他觉得有一种远远的疏离感。

    不过他也能理解,她瞧着便是有钱人家的姑娘,礼仪道德想来是根深蒂固,再者她是女他是男,虽然住于同一个屋檐下,但他们总归只是寻常到连朋友都算不上的关系,男女授受不亲,还是疏远些为好。

    司季夏说完话,朝冬暖故微微点点头,转身出了堂屋朝厨房走去了。

    冬暖故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坐下喝粥吃馒头。

    司季夏没有进来与冬暖故一块儿吃,他是在厨房里吃的,吃的也是小米粥和馒头,只不过他的是大馒头,小米粥里也没有红糖。

    司季夏喝粥的时候在想这一番下山需要添补的东西。

    司季夏在心里把最为需要买的东西在心底列了一遍,边收拾碗筷包上干粮和草药边想这个问题,不忘将水囊装满,确定没有忘下什么东西没有拿之后,才去唤冬暖故。

    冬暖故从房里出来的时候肩上围了一领深绿色的斗篷,臂弯里还挂着一领深灰色的斗篷,见着司季夏,只听她柔声道:“我在我这边房里发现一领公子的斗篷,时下天凉,公子身子单薄,也当披一领斗篷遮遮寒为好。”

    司季夏看着冬暖故已经抖在手里的深灰色斗篷,怎么也想不起来他何时有过这样的衣领斗篷,不过他还是点了点头,“也好。”

    “我帮公子披上,公子可介意?”冬暖故问。

    司季夏看着冬暖故的眼睛,蓦地觉得有些紧张,连忙别开了眼,本想说“不用了”,但他开口时却是“多谢姑娘了”,令他觉得他的耳根有些烫。

    他的话音才落,冬暖故将手中的斗篷抖了抖,披到了司季夏肩上,而后帮他系上斗篷上的系带。

    因为系系带的缘故,冬暖故站得离司季夏很近,近到司季夏能闻到她身上的一股好闻的淡淡清香。

    也因为身高有差距的缘故,司季夏能清楚地看到冬暖故长长的睫毛和莹润的小嘴。

    他觉得,他甚至还听到了她的呼吸声。

    司季夏的心跳得很快,他明明不该对一个有夫之妇有这样的感觉的。

    他这难道是对这个姑娘日久生情了?

    不不不,他和这个姑娘相识的日子并不长,怎会有的日久生情这一说。

    那他为何稍稍靠近她总会觉得紧张?

    这应该是男人对漂亮的女人有的正常反应,而他是个正常男人,若是对漂亮的姑娘都没有感觉的话,他怕是都不正常了。

    应该是这个原因。

    一定是这个原因。

    “好了。”正当司季夏在心底再一次给自己这个不当有的感觉定下原因时,冬暖故抬了眼睑,看着他微微一笑。

    只一个浅浅的笑容,司季夏觉得他的心跳得更快了,也更不敢看冬暖故的眼睛了。

    冬暖故不觉有他,只听她问道:“公子昨日带回来的那只灰毛兔子呢?”

    “拴在厨房里,给它放了些干草和水,不会饿着它的。”有了话来说,司季夏紧绷的身子这才稍稍放松下来,“回来了我给它钉一个笼子,姑娘觉得如何?”

    “好。”冬暖故笑了,点了点头。

    司季夏将堂屋的大门掩上,出了院子后也将篱笆墙门栓好,这才与冬暖故一齐往下山的方向走。

    司季夏看着冬暖故的大肚子,还是不放心道:“姑娘可能行?”

    “公子放心,我很好。”只要能与他一起,怎样她都不介意,怎样她都觉得好。

    “姑娘若是累了或是觉得哪儿不舒服了,定记得唤我一声。”司季夏还是不能放心。

    冬暖故不由得笑了笑,问司季夏道:“公子是不是觉得我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弱不禁风一阵风就能倒走两步就会摔?”

    冬暖故的问题让司季夏一怔,而后忙摇了摇头,解释道:“姑娘,我,我没有嫌弃姑娘的意思。”

    “我又没问公子是不是嫌弃我。”冬暖故转过头,看着司季夏,微微挑眉,“照公子的话……是嫌弃我?”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司季夏看着冬暖故带笑的眼睛,又紧张了起来。

    谁知冬暖故非但没有理会司季夏,反是拧起了眉,一副忧伤的模样拖着幽幽的语气道:“那就是公子不想收留我了,想要把我赶走了。”

    “……”冬暖故的哀伤让司季夏慌了神,险些变得口齿不清,“我,姑娘……我……我没有说过要把阿暖姑娘赶走啊……”

    冬暖故忽然间怔愣住了,脚步也停了下来。

    只定定地看着司季夏,一瞬不瞬。

    ------题外话------

    阿暖收到姑娘们的关心~正感动ing~

    姑娘们放心,就算阿季现在不记得阿暖,但是阿暖一直都住在他的心底~

    今天七夕,住有对象的姑娘七夕快乐,没有对象的……就……单身狗的日子才是最爽的!

    哈哈~

    这个月的月票榜太凶猛了,叔觉得小命难保啊~姑娘们~求保住~保住阿季在月票榜上的小命,他媳妇儿在这个月或许用小包子回报姑娘们的~哦呵呵呵~

010 硬闯

    冬暖故一瞬不瞬地看着司季夏,这样定定愣愣的模样让司季夏慌了神,以为自己说的话伤了人姑娘家的心,一时间他也傻愣住了,手足无措的,想要说话,却又怕自己说错话惹得人姑娘更伤心。

    可就在司季夏紧张得手足无措时,却见得冬暖故笑了,眉眼弯弯的,还轻轻笑出了声。

    那笑声轻轻柔柔的,很是好听,就像他房里窗户下的那只月季风铃的声音一样,清脆好听。

    司季夏不知冬暖故为何而笑,而冬暖故一笑,他揪紧的心便不由自主地松了下来。

    “姑娘……”司季夏还是傻愣在那儿,一头雾水的模样。

    冬暖故却是已经朝前走了,边走边轻笑道:“与公子开玩笑的,公子莫当真莫生气。”

    冬暖故面上在笑,心底却有些想哭,因为她又听到了平安唤她“阿暖”,尽管后面还加了“姑娘”二字,却也远远胜过他总是唤她“姑娘”。

    她喜欢他叫她“阿暖”,她很想听他再唤她“阿暖”,不过怕是不可能了。

    然他现下能唤她一声“阿暖姑娘”,她也觉得满足了。

    冬暖故朝前走着,迈开的脚步有些大,她走得很快,根本就不等还在后边的司季夏,只听司季夏在她后边很是关心道:“姑娘慢些走,当心脚下滑了摔倒。”

    冬暖故没有理会他,司季夏便急急跑到了冬暖故身边,与她并排走着,一路上他的注意力都一直在冬暖故身上,生怕她真会摔了一样。

    而从深山间的那个篱笆小院走到水月县上时,倒真如司季夏所料,他们花了整整一个白日的时间,直至日头已然偏西,他们才来到县里,足足比上一次冬暖故与乔小余一起走的时候多花上两个时辰。

    只因为司季夏在路上停下来很频发,几乎是走两刻钟又停下休息一刻多钟,倒不是他走不了,而是他照顾着冬暖故,尽管冬暖故说了不打紧,他还是坚持走两刻钟又停下休息,怕冬暖故的身子吃不消。

    冬暖故起初休息的两次还与司季夏说不打紧不妨事,之后便不说了,他要停,她便跟着停下,以免他为她担心。

    一路上他们是沉默居多,只有在遇到哪里路不平哪里路难走以及停下来休息的时候,司季夏才会与冬暖故说上几句话,其余时候,他都是认认真真地走路和观察四周情况,生怕他稍一不注意就会有危险靠近冬暖故一样。

    唯一让冬暖故觉得诧异的,是司季夏居然还记得下山的路,他是忘了很多事情,可他的心底却一直记得这条路,因为这儿有他的家,不管他去到多久的地方,他终究都要回家来。

    他也答应过她,要给她一个家,要与她一起回家来,若是把回家的路都忘了,他还要怎么回来?

    或许正因为他真的太想回家来,所以这条回家的路在他的心里仿佛已经根深蒂固,就算他忘记了所有的事情,他依然记得这条路,记得他要回家。

    也正因为他记得这条路,记得这个小希山上的家,所以他认定他一直住在这儿,认定他就是一个山野药农。

    除了这个原因,冬暖故再想不出其他让司季夏仍清楚地记得这条山路的原因。

    不过司季夏这么清楚地记得这条山路怎么走,怕是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有何不妥,好像他天生来就应该知道这条路怎么走一样。

    司季夏没有察觉,冬暖故就什么都不说,因为于如今的他而言,忘却过往没什么不好。

    就连水月县,司季夏也不觉得太过陌生,就像这真真是他一直生活着的地方一样。

    水月县不大,在这儿居住的百姓自也不多,所以不管是路边的小摊还是有铺子的人家,皆收摊打烊得较早,现下日头还挂在西边天际的群山后,路边的小摊有些正在收摊,有的则是已经收好了摊铺,路旁的铺子有些已经上好了门板,有的则是已经打烊完毕,偶尔还闻得有妇人呼唤小儿回家吃饭的叫喝声在深巷里响起。

    “时辰已晚,怕是布庄也已打烊,姑娘想来该是很累了,先找个落脚的地方歇歇,明儿天亮了我再陪姑娘去买姑娘想要采买的东西如何?”司季夏看着行人寥寥这有秋风卷过的街道,对冬暖故温和道。

    “听公子的。”冬暖故朝司季夏微微颔首,“不过我想先去拜访那户曾经帮助过我的人家,公子可先去找家客栈歇下,稍后我再去找公子。”

    司季夏默了默,他本是想说“明日再去拜访如何?”,然他终是没有将这句话问出口,而是道:“水月县不常有外人来,客栈的客房向来总有空房,我不着急歇脚,先陪姑娘去姑娘想要拜访的人家,过后再找客栈歇脚也一样。”

    “那就多谢公子了。”冬暖故再次朝司季夏颔了颔首,转身往东南方向走去。

    冰刃和乔小余的家在水月县的东南方向,在一条很安静的巷子里。

    巷子里的人家不多,且都是小户人家,院门都是一丈左右宽而已,有些刷着黑漆,有的则是连漆都不刷,直接用着木头本身的颜色。

    冰刃家的院门便是连漆色都不上的本身木色,门前挂着一盏不新不旧的风灯,灯罩是空白一片,什么字都没有写,好像住在这里边的是一户无名无姓的人家一般。

    此刻天还未暗,是以风灯还未点亮,只是在秋风中轻轻摇晃着而已。

    司季夏陪着冬暖故来到冰刃家门前,看着冬暖故抬手去叩响门上的铜。

    “铛铛,铛铛铛……”冬暖故轻敲着门上的铜环,稍后只听得门后传来姑娘家的声音,“来了来了,稍等等。”

    而后就是门闩拉开的声音,再然后就是一个身穿紫色裙裳盘着妇人妇人发髻的年轻姑娘将门打开了。

    司季夏瞧见那个紫衣姑娘打开院门瞧见冬暖故与他的时候满目的震惊,司季夏客气地朝她微微垂了垂首,随之对冬暖故道:“我就不便陪姑娘进去了,就在这儿等姑娘便好。”

    司季夏这话才说出口,本就震惊得说不出话来的乔小余这会儿更是睁大了眼一个字都吭不出,只是愣愣地看着司季夏。

    “好,我不会呆太久,很快就会出来了。”冬暖故朝司季夏淡淡一笑,而后拉着惊愕不已的乔小余进了院子,且还将门关上了。

    “夫人,公子他……他……”乔小余回过神来时虽然说话了,一时间却是不知该说什么该问什么才是好。

    因为看公子的神情听他说的话,就好像……就好像不认得她乔小余这个人一样,不仅如此,公子好像连夫人都不认识了!因为公子竟是称呼夫人为“姑娘”而不是“阿暖”!

    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到堂屋去说吧,在这儿说怕是他能听到。”乔小余才张张嘴,冬暖故立刻抬手轻捂住她的嘴打断了她的话,并且将声音压得低低的,“冰刃兄可在家?”

    乔小余连忙点了点头,冬暖故这才将手从乔小余嘴上拿开。

    只听乔小余急急道:“大侠在睡觉,我这就去叫他!”

    乔小余说得急急忙忙的,而后急急忙忙地先往两开间的堂屋方向跑去了。

    秋风卷着些枯叶吹进巷子里来,有些寒凉。

    司季夏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再轻轻吸了吸鼻子,他觉得空气里好像有些湿意,再看天色,有种快要下雨了的感觉。

    秋风拂过司季夏的脚边,拂过他的身子,拂得他肩上的斗篷迎风而扬。

    秋风似乎更大了些,吹得门前的那盏无字风灯摇晃不已。

    司季夏在门外等了好一会儿,忽听得院子里传出男子怒气冲冲骂骂咧咧的怒喝声,司季夏的第一反应是想去敲门看看里边发生了什么事,看看那个姑娘可还好,不过他忍住了,因为他还不能这么多管闲事。

    司季夏本是觉得自己不该多管闲事,但当他听到院子里传来冬暖故一声惊呼声时,他再也不能冷静,进而抓住了门上的铜环用力敲着门。

    冬暖故的那一声惊呼声不大,且还隔着一道厚厚的院墙,司季夏本不该听得到才是,可是自他听到院子里传出男子的怒吼声开始,他就极为认真地听着院门后的动静,是以他捕捉到了冬暖故的惊呼声。

    “姑娘!姑娘!”司季夏用力敲着门上的铜环,声音很急,神情也很急,因为他的心很紧张,还有些不安。

    这院子的主人家如此凶悍,姑娘可还好?

    “铛铛铛——”铜环敲打到门木上发出的声音仿佛能响透整条巷子,司季夏更着急了,“阿暖姑娘!”

    院子里忽然安静了下来,静得司季夏的手已经松开了铜环正打算要将这院门撞开,万一姑娘在院子里真出了什么意外,他不敢想象。

    而就在这时,院门打开了,开门的不是方才那个身穿紫色裙裳的年轻女子,而是一名身穿暗绯色短褐且头发乱糟糟的年轻男子。

    男子的眼神很凌厉,凌厉得就像一把刀,让人只看一眼就有心惊肉跳的感觉,感觉那把刀随时都会劈到自己身上来一样。

    且还不待司季夏说上什么,他就听得开门的男子凶神恶煞地吼道:“敲什么敲!?信不信老子躲了你的手!?”

    “打扰了兄台实为抱歉,在下想找方才进到兄台这院子里来的那位姑娘。”司季夏不慌不乱,很是客气有理道。

    “老子这儿没人,你该滚哪儿去就赶紧滚哪儿去!”冰刃盯着一脸严肃正经的司季夏,不仅眼神冷如刀,就连声音都冷得好像刀一样。

    而他的手上,就有一把刀,不是刀,是剑,他的冰刃剑,他寸不离身的利剑。

    司季夏自也看到了冰刃手中的剑,他的眼神沉了又沉,还是冷静地沉声道:“在下方才亲眼瞧着那位姑娘进去了,又怎会不在里边,还请阁下让在下见到那位姑娘。”

    “呵!你说她进了就是进了!?老子说没有就是没有!”冰刃嗤笑一声,“怎么着,难不成你还想闯进老子家里亲自找上一找不成?”

    “阁下若是执意不让在下见到那位姑娘的话,在下也只好硬闯了。”司季夏眼神沉沉,脸色也变得沉沉冷冷。

    他直视着冰刃的眼睛,若说冰刃的眼神冷得像一把刀,那司季夏此刻的眼神就寒得像一柄剑,已经马上就要出鞘的利剑。

    这样的眼神,让冰刃以为他又变回了原来的那个五百两,但是他知道不是,因为五百两不可能不认识他。

    “硬闯?”冰刃又嗤笑了一声,“就你这一阵风就能吹倒你的模样,你闯得进来?”

    “闯不进也要闯,在下一定要见到那位姑娘。”司季夏知道自己不可能从眼前这个男子面前闯得进这个院子,就像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哪儿来的勇气一样。

    “啧啧啧,看你这视死如归的样子,还以为你是要冲进来救你的女人一样。”冰刃边冷笑边将手握到了剑柄上。

    司季夏不畏不惧,反是冷冽道:“她就是我的女人。”

    司季夏说出这句话时,他愣住了,因为这句话是他想也未想就脱口而出的话。

    而当他说完这句不假思索的话后,他怔愣更甚。

    因为他瞧见了冰刃身后那抹素青色的人影。

    ------题外话------

    她是我的女人!我的女人!女人!

    哦呵呵~

    暖冬章节已经开始~就算阿季不记得阿暖,他也会对阿暖好的!

011 秋雨

    司季夏瞧见冰刃身后那抹素青色人影的那一瞬间,他不仅身子紧紧地绷了起来,整个人都愣住了,还有一种想要将自己的舌头咬下来的冲动。

    他他他,他方才说了什么!?

    正当司季夏又怔愣又羞愧得不知该如何是好时,冬暖故说话了。

    “可是公子找我?”冬暖故正从院子里的堂屋方向走来,而堂屋离院门还有一段距离,司季夏在心里想她应该没有听到他方才说的话才是,应该没有听到才是。

    若是听到的话,若是听到的话……

    司季夏忽然没有胆量往下想,因为他觉得太可耻。

    “方才……方才听到姑娘的惊呼声,就想,就想看看姑娘可还好。”司季夏往后退了一步,不仅不再是方才和冰刃对峙的冰冷模样,他甚至连头都低下了,一副惭愧卑微的模样。

    冰刃倏地拧起了眉,定定盯着司季夏看。

    冬暖故则是从冰刃身后走了出来,跨出了门槛,走到司季夏面前,声音还是如平日里般柔柔的,“让公子挂心了,方才我只是脚下不小心滑了一下险些摔倒而已,公子无需挂心。”

    “那姑娘可有哪儿受伤?”司季夏连忙又抬了头,急急问冬暖故,一副关切到紧张的模样。

    “我没事,公子莫担心。”瞧见司季夏这自然而然流露出的紧张,冬暖故觉得心很涩,却也很暖。

    司季夏没有着急应声,而是将冬暖故上上下下看了一遍才稍稍舒了一口气道:“姑娘没有伤着就好。”

    “怎么?还怕我们虐待一个大肚子的女人不成?”一直拧眉定定看着司季夏的冰刃冷笑一声,嘲讽道,“不是想和我打架的吗?怎么不动手了?”

    “方才在下一时间太过紧张,是以才对兄台多有得罪,还请兄台见谅。”司季夏有些尴尬,朝正倚在门框上将冰刃剑抱在怀里的冰刃抱歉道。

    “见谅?”冰刃又是嗤笑一声,继续嘲讽道,“我和你又不认识,我为何要见谅?我现在就是想揍你,你信不信?”

    冰刃以为会在司季夏面上再看到方才那冷冽如利剑般的凌厉神色,可他想错了,此时的司季夏只是对着他将腰身躬得更低道:“在下无礼在先,阁下若真是要动手,在下不会避让。”

    “哼!”冰刃用力哼了一声,“揍你这么一个风吹就能倒的病秧子样的人,老子还不稀罕!”

    “多谢兄台原谅。”司季夏还是十分客气有礼。

    好像只要冬暖故安然无恙地回到他的身边,他就能敛起他性子里的所有锋芒。

    冰刃不理会,只是更用力地哼了一声,将下巴抬得高高的。

    他生气,他很生气,因为他实在不能相信司季夏把所有过往都忘了的这个事实,将什么都忘得干干净净的,忘了他欠他的酒,甚至把他最疼爱最在乎的媳妇儿都忘了。

    不过,他真的把他的媳妇儿也忘得干干净净了?

    想到这儿,冰刃将眉心拧得更紧。

    而后只听“砰”的一声响,门外已不见了冰刃的身影,相反,本是打开着的院门此刻已经阖上了,里边还传来上门闩的声音。

    院门被冰刃一声不吭地用力阖上了,震出一声闷响,也震得司季夏极为震惊又惭愧,低着头不敢看冬暖故,只是不安道:“姑娘,我……我并非有意……”

    “公子无错,只是这主人家的性子向来如此,公子莫往心里去。”冬暖故知道冰刃是气急了才会这般,冰刃是个十分重情义的兄弟,他并无怨怪司季夏的意思,只是他稍微需要一点时间来接受他的兄弟已经忘记他们曾经月下欢快对饮的事情。

    “可是我……”司季夏还是觉得自己做错了事,他方才或许真的不该去敲门的,“害得姑娘被主人家怨怪了,我……”

    “公子不用自责,这个主人家要不是这般的脾气性子,怕就不是他了,不妨事的。”

    “姑娘……与这户人家很熟?”司季夏问这句话的时候,声音有些低,还是没有抬头来看冬暖故,垂在身侧的左手抓得有些紧,其实他还想问“姑娘会不会搬来这儿来住”,但是他不敢问。

    他怕她真的搬来这儿来住,因为他们若是熟识的话,她大可以暂住于这户人家的。

    冬暖故默了默,才微微点了点头,道:“他们曾在我最痛苦最难熬的时候帮助过我,我很感激。”

    冬暖故说完,轻轻抚了抚自己的肚子,微微笑了起来,“可他们从未想过要收留我。”

    因为她不需要任何人的收留,因为她有家。

    只不过这个原因,她的平安不知道而已。

    司季夏不仅没有抬眸,反是匆匆地转了身,有些匆忙道:“姑娘走了一整天的山路,想是累极了,还是速速去找一家客栈歇下为好。”

    司季夏的匆忙转身,是因为他觉得他心里的想法像是被冬暖故看穿了一样,他有些难堪。

    冬暖故不介意司季夏的反应,只是浅笑着走在他身旁,因为她知道她的平安就是这样的性子,在不相识的时候总是容易紧张又小心翼翼的,不知再过些时日,他会不会又变成那个喜欢对她笑的平安?

    冬暖故又抚抚自己的肚子,笑意柔柔的,你们觉得会不会?孩子们?

    冬暖故之所以眉眼里扬着柔柔暖暖的笑意,是因为司季夏方才对冰刃说的那句话。

    她就是我的女人。

    她听到了,只不过司季夏以为她没有听到而已。

    只是不知他有几分是出自他的内心,还是他觉得这样回答冰刃才是最好的?

    可不管如何,他都是为了能见到她才把这话说出口的,这样她已觉得很满足。

    秋风卷着枯叶,吹过行人寥寥的街道,显得秋意浓浓,从冰刃家那条巷子里出来的时候,天色已暗的苍穹中忽然飘飞起了雨水来,落到面上额上脖子里,带着冰凉的寒意。

    司季夏边走边抬手来解系在自己脖子下方的斗篷系带,将系带解开后他忽然停了下来,他停下,冬暖故也不由得随他停下,正当冬暖故要问他“怎么了”的时候,司季夏忽然将他肩上的那领斗篷披到了冬暖故头上来,边拉拉斗篷边对冬暖故道:“下雨了,风有些凉,姑娘怀着身子,多披一件斗篷才是好,雨还不大,斗篷应该能为姑娘遮些雨。”

    “来,姑娘自己揪着斗篷的口子。”司季夏确定将冬暖故裹好了之后,才将捏在手里的斗篷等着冬暖故抬手。

    冬暖故抬手来抓住司季夏罩在她头上的这领斗篷时不小心碰到了司季夏的手背,惊得司季夏连忙收回了手,只听他急急忙忙道:“好了,姑娘,我们该去找客栈歇脚了。”

    司季夏说完话并未即刻就走,而是在等冬暖故,他要等她走了他才迈开脚步。

    “多谢公子。”冬暖故将披在自己身上的司季夏的那领斗篷抓得紧紧的,将自己的整张脸都埋在斗篷的阴影之中,目光则是落在司季夏那被秋风吹得晃动不已的右边袖子上。

    他残缺了的右臂一直是他的短处,是他心底的伤,他从不轻易将他的残缺曝露出来,就算他这番醒来之后似乎对他的残缺不像从前那般耿耿于怀,但绝没有谁人在能隐藏自己残缺的时候偏偏要将自己的残缺曝露出来,他也一样。

    但他现下却是为了不让这细细的秋雨淋到她,为了让她能在这寒凉的秋风中多得一些温暖,他竟是毫不犹豫地选择将他的斗篷披到她身上来。

    他对她的好,已远远超过了他对一个陌生可怜又无依无靠的大肚子妇人的同情。

    还有他对冰刃脱口而出的那句话。

    就好像……他根本不曾忘记她一样。

    “姑娘,方才……方才我说的话……”此时的司季夏已经与冬暖故走出了冰刃与乔小余家的那条巷子,走在行人寥寥灯火寥寥的街道上,本是安静地走着,过了好一会儿,只听司季夏有些迟疑有些紧张又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姑娘可有听到?”

    她应该没有听到的吧?应该没有……吧?

    “公子说的什么话?”冬暖故反问,故作不知,“我见到公子前公子与那位兄台说的话?”

    “嗯……是。”司季夏点了点头。

    “我没有听到。”冬暖故肯定道,“公子与那位兄台说了什么紧要的话么?”

    “没,没什么!”司季夏连忙应声,这才觉得突突直跳的心这才安静下来。

    姑娘没有听到就好,没有听到就好,否则他该无地自容了。

    冬暖故浅浅笑了起来,没有再说话。

    雨愈下愈大,冬暖故走得离司季夏很近,近得她身上的斗篷已经贴上了司季夏的左臂,司季夏本是觉得这般有些不妥,想要往旁移开些,想想还是算了,这般离得她近些,还能为她挡些风。

    而冬暖故身上的斗篷贴着司季夏的左臂,从后边看来,就像他的双手交握在一起似的。

    冬暖故喜欢这样的感觉,即便不能拥抱他,即便不能握着他的手,能离得他近些,也是好。

    冰刃与乔小余的家离白日里热闹的地段有些远,而从水月县的客栈则是集中在比较热闹的地段,因为客栈除了给客人提供住宿外还要供客人打尖,是以几乎没有哪个店家会将客栈开在僻静的地方。

    从冰刃与乔小余的家去往热闹的地段,经过的第一家客栈,就是去年入冬时节冬暖故陪司季夏来到这水月县小希山上给他的阿爹上坟时宿过的那一家客栈。

    冬暖故还清楚地记得那是他们第一次知道对方的秘密,他知道她其实会说话,她知道了他其实会武功。

    冬暖故甚至还记得他躲在那间阴冷狭小的下下等房里用脚处理他手臂上的伤口的模样,紧张的,局促不安的,生怕她见到了会嫌弃他。

    可是他不知,她若是嫌弃他的话,早在喜堂之上他扯下她的盖头来的那一刻就该嫌弃他了。

    想到了他们相识最初的事情,冬暖故的思绪不由得有些飘得有些远了,以致于司季夏已经朝那间客栈直直走去了她都没有察觉。

    待冬暖故回过神来时,司季夏只差七八步就要走进了那家客栈,那个正坐在门槛后一条长凳上的小二哥已经笑眯眯地站起来就要迎客。

    冬暖故还记得那个小二哥,还是他们去年来时招呼他们的那个小二哥,不过这小二哥本是笑眯眯的,在瞧见司季夏那只随着他走动而左摇右晃的右边衣袖时,他脸上的笑意忽然就变得奇怪起来,目光紧紧锁在了司季夏的右边衣袖上。

    雨已经下得很大了,已经将司季夏身上的衣裳湿了大半,也将他空荡荡的右边衣袖湿的皱巴巴的拧黏到了一起,使得他的残缺曝露得愈发明显。

    冬暖故站在司季夏身后,不知道他此刻面上是何表情,但她知道他心里肯定难受。

    可他却没有停下脚步,因为他要快些让她能有个地方避雨。

    眼见那小二哥已经努力调整好自己的笑脸招呼了司季夏,“客官——”

    “平安!”冬暖故却在这时急忙唤了司季夏一声。

    司季夏的脚步猛然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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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2 有蛇

    冬暖故的这一声唤得很急,而且很紧张,以致她将“平安”二字脱口而出,而不是“公子”二字。

    而她这一声呼唤使得司季夏的脚步猛然停了下来,紧着连忙转过身来朝她急急找来,神色慌张不安地问:“姑娘怎么了?可是身子有哪儿不舒服?还是孩子们闹你了觉得肚子疼?”

    司季夏很紧张,紧张得不止身子,就连神思都紧绷了起来。

    他似乎很听不得冬暖故紧张的声音,似乎只要她有哪一点点不对劲,他就会莫名地紧张。

    是一种超乎他自己想象的紧张,连他自己都觉得难以理解的不安。

    他现下就是如此。

    “我没事。”冬暖故微微摇了摇头,“公子不必担心。”

    “那姑娘……”

    “我只是不想住这家客栈而已,公子,我们可否换一家客栈?”冬暖故看着司季夏,眸子里有央求的神色,就怕司季夏不答应她似的。

    而冬暖故这么做,只是怕那小二哥或者店家会认出他们来,虽说客栈里的店家和小二哥一年四季接待的客人无数,应不会认出他们来才对,可难保有些客人在有些店家或者小二哥眼里就是记得特别清楚的人,万一他们就堪堪好是让他们记住了的人而让他们在平安面前说了不当说的话,那就万万不好了。

    与其冒这个万一,不如直接在一开始就换一家客栈,这样比较稳妥。

    而冬暖故说的话,司季夏又岂有不答应的道理,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

    司季夏什么都没有问,只是微微点了头,温和道:“既然姑娘不想住这一家客栈,那我们就换下一家去。”

    “谢谢公子。”冬暖故向司季夏道了谢后连忙迈开脚步朝下一家客栈走去了,生怕她走慢了一步司季夏就会反悔似的,毕竟下一家客栈离这儿还稍有些距离,只能远远看见一盏灯罩上写着“宿”字的风灯在风雨里摇晃。

    司季夏连忙走到了冬暖故身侧,还是挨着她走,为她遮挡些风。

    那本是要招呼客人的小二哥就只能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已经到了门前的生意飞走了,边挠着头叨叨着“这是个什么事儿”边转身朝柜台后边正在拨算盘的掌柜走去,拧着脸一脸的困惑道:“掌柜的,刚刚正要进门来投宿的客人你有没有看到啊?我总觉得他有些眼熟啊,可就是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了,或者是曾经到咱们店里来住过或者打尖过的客人?”

    小二哥的话音才落,还未等来掌柜的回答便先等到了他的一记爆栗,赏在他的额门头上,只听掌柜的骂他道:“招呼不来生意居然还敢问我这种蠢问题!?有这等闲功夫就赶紧干活去!”

    小二哥捂着被掌柜的敲得生疼的额头,立刻灰溜溜地去干活,还不忘碎碎念叨道:“我就是觉得那个客人眼熟啊也有错?真是的,掌柜的还是那么凶。”

    街道上,司季夏想走快些却又不敢走得太快,不仅怕冬暖故跟不上,还怕她不小心摔倒,毕竟下雨了,地滑。

    司季夏觉得真是好不容易走到了下一家客栈,司季夏连脸上的雨水都还未来得及捋掉便大步跨进了客栈的门槛问掌柜的道:“店家,可还有房?”

    店家看着司季夏一身湿漉漉的,是个残废就算了,穿的还寒碜,连客气都懒得客气,只不屑道:“下房没有了,只剩下中等房和上等房了。”

    店家连“要不要住?住什么房?”这样的问题都省了,好像已经咬定了不管是上房还是中等房,司季夏都住不起似的。

    谁知司季夏默了默后道:“要一间上等房和一间中等房。”

    “一共一两银子,来,先交了钱,我才带你们上房间去。”店家还是一副看不起人的口吻,司季夏不介意,只是低头从怀里摸出银子来。

    这本是要为姑娘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备些东西用的银两,倒不想在这县里的客栈宿一宿居然就要花掉一两银子。

    司季夏心下叹了一口气,不过不能让姑娘歇得不舒服,银钱花了,他再多多想法子再挣回来就是。

    冬暖故站在司季夏身旁一直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颇为小心地从怀里摸出一块藏青色的布帕,将布帕打开,里边是五两碎银。

    是她趁他在厨房里忙活的时候悄悄往他屋里箱子底塞的那五两碎银,她本想多塞一些,怕他起疑,是以作罢,毕竟一个山野人家能存住五两银子已经算是极为不错了。

    而店家在瞟了浑身被雨水打得半湿的司季夏一眼,认定他就是个穷酸土包子后再没认真看过他一眼,也没有看冬暖故一样,反正在他眼里,一个穷酸土包子带着的女人又能有多好,顶多不就是一个山野村妇?

    店家将司季夏交给他的房钱在手心里掂了掂后,抓了放在柜台上的灯台,朝楼上放走,“跟我来吧。”

    店家走在前边,又因为他瞧也未瞧过冬暖故一眼,是以他根本就没有发现冬暖故看他的眼神,那种在她眼里已经很久都没有出现过了的似笑非笑的冰冷眼神。

    不过她很快又在司季夏转头来看她时敛起了这种眼神,她面对司季夏的,只是轻轻柔柔的笑意。

    上等房自然是给冬暖故住的,虽说是上等房,却不见得房间有多好,不过是打扫得很干净,环境较为安静而已,店家将他们领进客房后只道了一句“有需要就下楼找小二”便下楼去了,多一声招呼都没有。

    司季夏将这上等房打量了一遍后,才看向冬暖故,温和道:“姑娘累了,先歇歇,我下楼让店小二给姑娘备些泡澡用的热水来,姑娘好好洗洗这一天的疲乏,我就在楼下最里一间房,姑娘若是有事,可下楼找我。”

    “姑娘也一定饿了,我下楼顺便让店家准备些吃的上来。”司季夏说完话静默了下来,等着看冬暖故有什么要交代的,冬暖故没有说别的,只是微微点了点头,道:“多谢公子,那就劳烦公子了。”

    “那我下去了,姑娘暂歇着。”司季夏在离开前又道,“姑娘肩上的斗篷快些拿下来,斗篷上的雨水要是凉到姑娘便不好了。”

    “好,我知道了。”冬暖故朝司季夏微微一笑,司季夏连忙将房门掩上了,匆匆下楼去了。

    他的心跳得有些快,他好像每次看到姑娘对他笑的时候都会觉得心跳得很快,因为他觉得她笑起来很美,美得就像她发簪上那朵盛开的茶梅,美得就像她窗台上摆放的那一盆月季花,让人移不开眼,让他想要多看一会儿却又不敢。

    他厌恶自己这样的念头,他觉得自己很无耻。

    司季夏捏捏自己的颞颥再拍拍自己的前额,好似以此就能驱散他这种不当有心跳一样。

    上等房里,冬暖故脱下了身上的两领斗篷,分别挂到了衣架上,而后站在客房的后窗前,推开窗户,看着窗外的景色。

    有雨,视线里的夜色显得很黑。

    不过冬暖故知晓并非是夜色太沉黑,而是她视线的前方是一座山,与小希山连着的大希山,同小希山一般林木葱茏少有人走。

    冬暖故将手放在窗棂上,十指轻轻敲着窗木。

    她在笑,只不过笑容很冷,比窗外的秋雨还要冷。

    热水备上来得很慢,慢得就好像他们根本就没有得到客人该得的待遇一样,还是司季夏下去催了好些遍,店小二才将热水提上来。

    不过热水是备上来了,凉水却没有,凉水是司季夏自己去提的,冬暖故站在窗户后边看着后院里在水井边上正在用脚踩着辘轳将身子深深躬下去提起木桶的司季夏,她眸中的寒意犹如冰霜。

    司季夏住在冬暖故楼下,他下楼去休息时还特意交代了冬暖故要将门闩闩好,冬暖故点了点头,又朝他微微一笑,司季夏连忙又匆匆走了。

    司季夏还是和原来在寂药里的他一样,似乎不管别人对他怎样他都不计较,似乎不管什么事他都能逆来顺受。

    而冬暖故也依旧和原来一样,他能忍,不代表她也能忍也需要忍。

    她不需要忍,也不想忍。

    谁也不可欺辱她的平安!

    将近子时,秋雨已停。

    冬暖故还没有睡,她只是站在窗边,看着那狗眼看人低的店家打着呵欠进到了后院来,进了后院最里边那一间装着雕花窗户的屋子,然后她听到了女子的娇吟声从那雕花的窗户里边透出来,尽管细微,她依旧听得清楚。

    冬暖故又笑了,笑得轻轻的,却还是冷冷的,与对司季夏的笑相比,直是霄壤之别。

    冬暖故轻轻抚抚自己的肚子,从衣架上扯下她的那领深青色的斗篷来披到肩上,吹熄里桌上的灯火后打开门闩,离开后不忘将房门紧紧掩上,而后脚步轻轻地下了楼去。

    走到二楼的时候,冬暖故稍稍停下脚步,站在楼梯口看向走廊的尽头,听着这层楼传出来的巨大鼾声,她看着漆黑的走廊尽头少顷,才又继续下楼去。

    楼下的厅堂早已熄了灯,厅堂很安静,后院也很安静,唯有女子低低的娇吟声在夜色里高高低低的起伏着,还有一盏昏黄的风灯挂在后院的一株桃树上。

    后院有一扇后门,是冬暖故站在楼上上等房的窗户后观察到的,冬暖故取了挂在桃树上的风灯,站在后门背后稍稍观察了门闩少顷,而后轻轻拉开门闩,跨出了矮矮的门槛。

    门从外无声无息地阖上了,门闩竟也从门外无声无息地闩上了!

    冬暖故站在客栈后门外,将拿在手中的茶梅花簪重新簪到发髻上,拉上风帽,打着风灯,朝大西山的方向去了。

    浓浓夜色里,她走得很快,脚步不见丝毫迟缓,从后边看,根本就看不出她其实已经怀了将近八个月的身孕。

    司季夏这一晚上睡得并不踏实,因为他不放心,不放心冬暖故,总怕她独自住在三楼的客房会生了什么意外。

    司季夏一晚上时常醒来,他有好几次想要上楼看看冬暖故是否还好好地在房里,不过想想还是作罢,他觉得是他想得太多了,水月县向来平和,除了有些商人会比较尖酸刻薄外,歹人向来很少,这个店家也只是个看不起穷人的商人而已,也不是什么歹人,这家客栈并无什么危险的。

    这般想着,司季夏才稍稍入了眠,当天色蒙蒙亮时,司季夏被一声惊惶恐惧的尖叫声惊醒,尖叫声是从后院的方向传来,先是女子的惊惶尖叫声,随之也响起了男子的惊惶喊叫声。

    司季夏听得出这男子的声音是这家客栈店家的声音。

    只听他们在惊恐万状地喊叫:“啊——啊啊啊啊!蛇!有蛇!滚,滚开!”

    一时间,二楼的客人全都被惊醒了。

    司季夏的第一反应时跑出客房直冲三楼,他一时着急得莫说忘了披上一件外衫,便是连鞋子都忘了穿了,就这么慌张地跑到冬暖故的房门前,急急忙忙地敲冬暖故的房门。

    客栈里怎么会有蛇!?姑娘可还好!?

    司季夏急急忙忙地敲冬暖故的门,神色和语气皆很紧张地唤她道:“阿暖姑娘!阿暖姑娘!”

    就在司季夏欲再次敲响冬暖故的房门时,紧闭的房门从里打开了,伴随着冬暖故柔和又有些懒散困倦的声音响起,“公子怎么了?”

    司季夏听到了冬暖故的声音这才稍稍安下心,随即急急问道:“姑娘可还好?”

    司季夏的话音才落,这才瞧见冬暖故只穿着一件里衣,肩上披着他昨夜给她披上的那领深灰色的斗篷,乌黑的长发垂散在肩上,此刻她那一双漂亮得好似闪耀着漫天星斗般的眼眸还有些未睡醒的倦意,见着司季夏,她还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

    可明明冬暖故就是一副还未睡醒的模样,司季夏也还是觉得好看,紧着他被自己这样的想法吓了一跳,连忙往后退开一步,匆匆瞧一眼冬暖故,瞧见她还好好,又紧忙垂下了眼睑不敢再多瞧她一眼。

    “我很好,公子这是怎么了?可是找我有事?”冬暖故故作睡得很沉是以未听到后院里那吵闹的响动的模样。

    “没,没什么,只是来看看姑娘醒了没有。”司季夏有些尴尬,见着冬暖故安然无恙的,且一副堪堪才被他的敲门声吵醒、根本就没有听到后院动静的模样,司季夏忽然间就改变了主意,不打算将后院里那突然而起的响动告诉她,以免让她受惊,便找了个这么蹩脚的理由。

    “本是还在睡的,公子这一敲门,我自然就是醒了。”冬暖故没有拆穿司季夏,只是轻轻笑了笑而已。

    “抱歉,十分抱歉,不知姑娘还在睡。”司季夏很惭愧,他很想让冬暖故再睡一会儿,不过他想到后院正在闹蛇,便作罢了,只好询问冬暖故道,“姑娘可还要再睡一会儿?姑娘若是不睡了的话,我们……我们一起到外边吃些早饭如何?”

    冬暖故听到司季夏居然越她吃早饭,她眼里最后那些微装出来的睡眼惺忪立刻消失得干干净净,只听她愉快道:“好,那公子稍等等我,我收拾收拾就下楼找公子。”

    司季夏听到冬暖故这么愉快的声音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因为他见过姑娘的笑都是柔柔的,说话的语气也是柔柔的,像是她根本就不会大喜大悲一样,他倒不知原来姑娘说话的语气也会这般欢快。

    姑娘的语气这般欢快,那姑娘脸上的笑容是否也像她的语气一样欢快?

    司季夏很想看看冬暖故笑得欢快的模样,是以他抬起了眼睑,然他面前只留着一扇打开了的房门,却已不见了冬暖故的身影。

    司季夏有些失落。

    可就在这时,屋门后忽然探出了一张精致的小脸,正笑得眉眼弯弯地看着他,语气欢快地冲他道:“公子莫再忘了穿鞋。”

    冬暖故笑着说完话,将房门关上了,唯留怔怔回不过神的司季夏站在门外。

    ------题外话------

    哗,又到了月末了,叔这个月好像没有请过假!难道又是全勤月?哈哈~

013 早饭

    他是看冬暖故的笑颜看得痴了,待他反应过来时他才觉得脚底有些凉意,不由低头一看,才发现他方才下床后竟是忘了穿鞋。

    司季夏低头看着自己赤着的双脚,不由也笑了起来,转身快步朝楼下走去了。

    原来姑娘笑得欢快时是这般动人,像个可爱的小姑娘。

    只是……姑娘为何突然间会变得这般欢快?

    司季夏想不明白,不过他就算想不出个所以然也无所谓,只要姑娘开心,他就觉得高兴。

    司季夏与冬暖故离开客栈时,客栈里还是吵吵嚷嚷乱哄哄的,冬暖故故作不知地问司季夏:“这儿发生了何事,公子可知晓?”

    已经离开了客栈,司季夏便不再担心会吓着冬暖故,这才如实道:“后院闹蛇,钻了好些条到了店家的床上,已经吓晕了店家的夫人。”

    “蛇?”冬暖故心底在笑,面上却是疑惑道,“这种时节,如何还会有蛇?”

    他们应该庆幸她放到他们房里的只是些没有毒性的孩子而已,若是再有下一次,便不再可能是没有毒的孩子了。

    “这我便不知了。”司季夏微微摇了摇头,“先前怕吓着姑娘,是以没有与姑娘说。”

    忽然有小贩的吆喝声从前方街角传来,冬暖故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抬眸看着司季夏,笑着问他道:“公子,早饭吃豆浆油条可好?”

    原是前方街角有一家卖豆浆油条的摊铺,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少年正在一边帮一位中年妇女收拾碗筷一边偶尔大声吆喝一句。

    而司季夏对冬暖故的笑哪里有抵抗力,只要她笑着与他说上什么,他除了点头说“好”以外,再不会说其他了,怕是就算冬暖故说要天上的星星,他都会点头说好。

    不过冬暖故从不是无理取闹的人,从不会让他为难。

    摊子很小,但客人却不少,不过来这小小的街边摊铺吃豆浆油条的都是一些粗人,大多都是放着桌子不坐,而是捧着豆浆抓着油条蹲到一旁三两口喝完吃完就走了的,因为他们还要抓紧时间去干活,他们可没有过多的时间花费在早饭问题上。

    摊子小,且还有些脏,司季夏怕冬暖故不能接受这样的环境,正要问她要不要到馆子里去吃的时候,冬暖故已经在一张空着的桌子旁坐了下来,还不待司季夏说什么,那穿着一件旧得有些发白的布衣小少年便跑了过来,十分热情地问冬暖故道:“大姐姐要吃什么,要豆浆油条还是要豆腐脑儿?我阿娘做的豆浆可是咱水月县最好喝的,做的豆腐脑儿也是咱水月县最好吃的!看大姐姐的模样,一定没来我们家吃过豆浆油条,大姐姐都尝尝怎么样?”

    小少年的双颊有些微的干裂,是以他的双颊有些红扑扑的,正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期待地看着冬暖故,好像冬暖故只要说个“不”字,就会碎了他满眼的兴奋和期待一样。

    而小少年的话音才落,便听到他身后那位正在将搓好的面条下油锅炸的中年妇人笑着对冬暖故道:“姑娘可别听这小子胡说,我这不过是一个养家糊口的小摊子而已,可不敢称什么‘水月县第一’。”

    “行了小皮儿,别闹客人。”妇人斥了小少年一句,不过虽说是斥责,语气里却还是满满的慈爱。

    小少年不服气地朝妇人咧咧嘴,哼了一声,妇人无奈地摇了摇头,继而才又问冬暖故道:“我这儿摊子小,除了豆浆油条之外就只有豆腐脑儿了,姑娘要吃什么?”

    “我要一碗豆浆,一根油条,再来一碗豆腐脑儿。”冬暖故笑答道,而后转头问坐在她旁边的另一条长凳上的司季夏道,“公子要吃什么?”

    司季夏还未答话,就听得那妇人呵呵笑道:“小伙子这么早就陪媳妇儿出来吃早饭啊,像小伙子这么体贴媳妇儿的相公可是不多哪,你媳妇儿大着肚子,你可要好好照顾才是啊。”

    司季夏的耳朵瞬间红透,连忙着急地要解释:“不是的,这位大姐,我……”

    可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被那笑呵呵的妇人打断了,“小伙子要吃什么哪?要和你媳妇儿的怎么样啊?”

    “我……”司季夏此刻已不仅是耳根红透,便是连脖子根都红透了,他还是想要解释,他怎能……他怎能如此占了姑娘便宜,不可,万万不可。

    可他才说了一个“我”字,他的话又一次被打断了,只不过这一次不是被那妇人打断,而是被冬暖故打断。

    只听冬暖故语气如常道:“大姐再给他加两根油条。”

    “好嘞!”妇人爽快地应了一声,而后扬声唤那小少年道,“小皮儿,给客人盛豆浆和豆腐脑儿,再上四根油条。”

    “来啦来啦!”

    而此刻,司季夏正面红耳赤错愕不已地看着冬暖故,只见冬暖故也正看着他,淡淡笑了笑,轻声道:“公子是否觉得我厚颜无耻?”

    “不,不是的。”司季夏惊了惊,慌忙道,“姑娘是好姑娘,我并未这般想过姑娘,我只是……怕有损姑娘名声。”

    “这儿除了公子与那曾经帮助过我的夫妻二人,再无第四人认识我。”冬暖故还是浅浅笑着,“若真要说损名声的话,怕是我损了公子的名声才对。”

    “不不,我不妨事,我也和姑娘一样,这儿也没人识得我的。”司季夏微微低下了头,很是卑微道,“就算有人认识我,也不会有人介意一个山野药农有没有名声。”

    他自小就生长在小希山上,他已不记得他多少时日下一次山,他只在心里隐隐有感觉,感觉他与这水月县是格格不入的,这儿的人,并不欢迎他。

    他们说话期间,小少年已经将豆浆油条盛了上来,又转身去舀豆腐脑儿去了。

    豆浆和油条放在桌子中央,司季夏只是微垂着头还没有抬手,冬暖故伸出手将一碗豆浆移到了他面前,温柔道:“公子很好。”

    公子很好,只四个字而已,却像是一块石子扔到了司季夏的心湖里,荡开了一圈又一圈好似无法静止下来的涟漪,使得他看着那双正将豆浆移到他面前的纤白柔荑时心又跳得飞快。

    从未有人夸赞过他,因为从没有人觉得一个残废好。

    这一顿早饭,司季夏吃的很开心,他也不知自己为何会这般开心,就因为姑娘说了“公子很好”这句话?

    司季夏不敢多想了,他怕自己多想之后连自己都厌弃了自己。

    此时司季夏的肩上已经重新披上了他的那一领深灰色斗篷,是在离开客栈前披上的,还是冬暖故帮他披上的,旁人若是不细看,是瞧不出他身有残缺的。

    司季夏坐在这个小小的摊子里吃着他觉得他有生以来最好吃的一顿早饭,虽说他打扮粗陋,但他举手投足间却不见一点山野人家的粗鄙之气,他吃饭吃得很快,可他纵是吃得再快,旁人看着的举动,却不会觉得着丝毫“快”的感觉,他坐在那儿静静地吃着早饭,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个晨间闲暇出来尝尝寻常人家吃的早饭的高门公子,完全不像是一个粗鄙的穷人。

    但他自己却丝毫都没有察觉他的举动和在这小摊吃豆浆油条的其余人有何不同,他坐在这桌上,觉得自己吃起东西来的模样也和蹲在一旁的汉子们一样,没有差别。

    不过他觉得一样,别人却不觉得一样,至少那个名叫小皮儿的少年就觉得不一样。

    只见小少年坐到了一旁空着的长凳上来,看着司季夏,眨巴眨巴眼,司季夏朝他微微一笑,只听得小少年高兴地夸赞他道:“大哥哥吃东西的模样真好看!”

    “……”司季夏正在喝豆浆,差点给一口喷了出来。

    好在他没喷出来,他将豆浆咽下去了,可他却是被呛着了,正咳嗽不已。

    小少年一脸的不解,看看司季夏又看看冬暖故,挠着头惭愧道:“大姐姐,我说错话了?”

    “没有的事。”冬暖故笑了,笑得眉眼微弯。

    小少年还想说什么,却是被那妇人又唤去干活了。

    冬暖故喜欢这个早晨,也喜欢这一顿早饭。

    豆浆很好喝,豆腐脑儿也很好吃,冬暖故觉得倒的确像那小少年说的,水月县第一。

    *

    日已入深秋,百姓虽再无农事可干,却也没有多少人现下就开始在家窝东,是以有很多农户人家这种时节会出来找些短工,铜子能多赚几个就是几个,多少能给家里添补一些米粮也是好的。

    晨风寒凉,时辰还早,但是水月县的百姓却已经开始陆陆续续忙活了起来,有人从外边担了些自家下的鸡蛋或者是自家婆娘闺女缝的绣品等等来县里摆卖,小摊小贩也已经开始摆开了摊铺,就算是懒一些的店家,也在街边小贩开始吆喝叫卖时打开了店门准备经营生意。

    司季夏吃东西虽然斯文有礼,但是速度却不慢,是以当他将他的那一分量的早饭全部扫光时,冬暖故还有一半的分量没吃,司季夏也不着急,就坐在旁边静静地等着她吃完,心里一边想着待会儿先去药铺走一遭,再去小市场上走一遭。

    水月县有一个小市场,小市场里除了专门营卖米面粮食油盐酱醋等一类东西外,还营卖一些家中过日子所用的器具等,譬如锅碗瓢盆等,还有其他一些零碎的小东西,市场不大,但却热闹,毕竟家家户户都要过日子。

    上一世的冬暖故从不没有为过日子这样的小事情操心过,而这一世因为有司季夏在,司季夏事事都照顾得她无微不至,是以她也无需为过日子而操心,她是从回到小希山上时才开始学怎么才能把日子过好的,她觉得这过日子的要学的东西实在多,她正在努力学,和乔小余学,也正因为她已经努力学了,是以她才能把昏睡中的司季夏照顾好。

    可她会的东西也仅仅止于烧些简单的饭菜,会做一些简单的家事而已,她还不会给厨房里缺少的东西进行一定量添补,都是乔小余帮她操的心,她还不会冬日来了要做什么准备才足够,更不知道要给肚子里的娃娃准备些什么才是好,她只知道小衣裳是肯定要准备的,那其他的东西……呢?

    乔小余跟她说过这些她不用操心了,由她来帮她准备好再和冰刃一起给她捎到家里去就行,冬暖故觉得也只能这样了,待到乔小余再去看她时她再和乔小余好好讨教讨教。

    吃罢早饭,司季夏先要去药铺,冬暖故则是先想去布庄,她觉得不仅孩子们的小衣要准本,司季夏过冬的衣裳也要准备了,他们这次回到小希山上来安家所带的衣裳并不多,且冬衣也只有一套而已,好在被褥有了,就少一些麻烦了。

    司季夏觉得他们应该稍微抓紧时间,最好能在午时之前把该采买的东西都买好,这样的话天黑的时候他们应该还能回得到家,若是过了午时,怕是天黑了还不能到家。

    司季夏想和冬暖故分开去采买他们各自需要的东西,却又不放心冬暖故独自一人,他思忖一番后对冬暖故道:“我先送姑娘去布庄,姑娘若是挑选好了布匹还未见到我去接姑娘,姑娘就在布庄里稍坐坐等等我如何?我会尽快买好东西去接姑娘的,姑娘觉得这样可好?”

    “好。”冬暖故浅笑着微微点了点头,司季夏看着她笑了,不由得也微微笑了起来。

    不过话虽是这么说,司季夏将冬暖故送到了布庄后,却还是不放心走开,他正在踟蹰间,只听得冬暖故柔声对他道:“公子自去忙,无需为我挂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司季夏迟疑了少顷才道:“我半个时辰内会来接姑娘,姑娘若是挑选好了布匹不想在这布庄里坐,可在这附近稍微走走,我来了若是在布庄未见到姑娘,自会寻姑娘。”

    “好。”

    “那……我便先走了。”

    “公子走好。”

    司季夏走了,可是他走得并不放心,他明明不该有担心的,因为姑娘不是三岁小儿,姑娘会照顾好自己的,根本就无需他担心。

    可他就是不放心,连他自己也道不上为何,他很想转头去看看姑娘进布庄了没有,可他没有勇气,好像他想做的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一样。

    司季夏始终没有转头,因为他迈着大步匆匆走了。

    冬暖故站在布庄门外,直到司季夏在街市尽头转了个弯儿,她不再看得到他了,她才转身进了布庄。

    司季夏一共走了三家药铺,他才将他竹筐里的干草药卖了出去,满满一大筐干药,他采了大半个月晒了大半个月,才得了不到一百个铜子儿,司季夏心下难免叹气,不过好在的是这最后一家药铺的店家道是以后他的草药都可以捎到他这儿来,这倒是极好的,这般的话日后就省去了每一次都要跑好几家药铺才能将药草卖掉。

    只是不知这些店家为何都像是从未见过他一般,他就算不是时常把药草背下来卖,也应是月月都会下来一趟,他们不当从未见过他才是,或是说他已经很久没有从小希山上下来了?

    这般想着,司季夏无奈地笑了笑,兀自摇了摇头,罢了罢了,想这些作甚,总归是药草卖出去了,日后药草的去处也有了着落,这就已经是很好了,还是快些去小市场为好,莫让姑娘久等了才是。

    司季夏去小市场去得很匆忙,因为他在三家药铺花去了一刻多钟的时间,他跟冬暖故说了会在一个时辰内去接她,他不能把时间拖得太久。

    司季夏在小市场里买了米面油盐酱醋,不过分量不多,因为他还要将背上的竹篓空出位置来装其他东西,他还买了小米,红糖,红枣以及黄豆等一些吃了对有身子的女子有好处的东西,买了肉和鸡蛋,肉是个一个老大爷买的,鸡蛋是和一个老大娘买的,道是自家养的鸡下的蛋。

    司季夏再又买了三个铜盆、一只小锅,四只小碗,两只小木勺,一套小杵臼,而后他将能放进背上竹篓里的东西一一放进了竹篓里,不便放进去的铜盆则是用麻绳拴捆着提在手上,他瞧着竹篓里还有些空位,便思忖着再买些什么合适。

    司季夏边背着竹篓在市场里慢慢走着,边走边思忖再买些什么好。

    山上买肉不便,但是想要吃鱼倒还是方便的,这些日子他每隔一日都会到小溪里去叉回一条鱼给姑娘熬汤喝,姑娘倒是也很喜欢喝他熬的鱼汤,鱼或多或少可以替代肉,日后他勤快些下山来给姑娘买新鲜的肉就是。

    在食物上应是没什么要采买的了,姑娘的饭菜他会帮姑娘准备好的,那穿的用的东西……

    司季夏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忽然抬了头,瞧向小市场口的方向,那儿有一家小小的布匹摊儿,不过仅是卖些普通棉布而已,没有丝绸,也不供裁剪缝制衣裳。

    卖棉布的是一个中年男人,棉布的颜色种类不多,且颜色均较为暗沉,适合农户人家裁做干活的衣裳用,寻常姑娘家或是稍微有些银钱的人家是不会瞧得上这样的棉布的。

    不过有钱人家不喜欢的东西,并不代表不好,这些棉布虽说色泽不美,裁做起衣裳来也不美,但穿在身上却是最舒服的,若是做小儿的衣裳,用棉布是再合适不过。

    司季夏身上穿的就是棉布短褐,他的里衣也是棉布裁做的,他虽未穿过绸缎衣裳,但若真是要他选,他觉得他还是会选择棉布,因为棉布舒服,因为棉布才是适合山野人家裁做衣裳用。

    司季夏还未走进那卖布匹的摊儿,那守在摊子旁模样憨实皮肤黝黑年纪约莫四十岁的男人便站起了身,笑呵呵道:“小伙子是不是想扯些棉布去裁衣裳啊?这棉布是俺家闺女和俺媳妇儿自个儿在家织的,可舒服好用着哩!”

    “嗯。”对于热情的人,司季夏习惯性地回以温和的浅浅一笑,道,“可否容我先瞧瞧布?”

    “当然当然!”男人笑呵呵地点了点头,“小伙子你随意瞧随意挑,挑好了跟俺说声,俺帮你裁了就成。”

    “嗯。”司季夏微微颔首,先将手上提着的铜盆放下,而后伸出手将颜色稍微浅些的棉布都轻轻摸过一遍,他要找较为柔软的棉布。

    坐在布摊儿旁的是一名模样十五六岁的姑娘,姑娘面前摆放着一块用石头支撑着两端的三尺左右长短的木板,木板上铺着一块藏青色的棉布,棉布上摆放着的是一支又一支木雕花簪,很显然,姑娘是卖花簪的。

    姑娘有着一头乌黑的长发,扭成一股麻花辫垂在肩上,身穿一件水蓝底色的碎花衣裳,模样很是俏丽,尤其一双眼睛,水灵灵的,这样的一个大姑娘坐在这儿卖花簪,无疑就是一道漂亮的风景,自然就免不了路人的目光。

    然此刻姑娘的目光却是落在司季夏面上,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瞧,司季夏没有注意,倒是那卖布的黝黑男人注意到了,看了那姑娘一眼,那

    姑娘立刻羞赧地低下了头。

    黝黑男人先是不理解地看看那姑娘,而后又看看正在专心挑布的司季夏,忽然间像明白了什么似的,满眼的笑意,瞧着司季夏挑布挑得认真,不由问道:“小伙子挑布,是要给自己裁衣裳啊,还是给媳妇儿裁衣裳啊?”

    “大哥误会了,我还未成家。”司季夏惭愧一笑,将压在布匹最底下的一匹米白色棉布扯了扯,对那黝黑男人道,“我要这一匹,扯两丈,再扯上一丈棉纱布。”

    “好好,俺这就帮小伙子量。”黝黑男人连忙伸手将那匹米白色的布从最底下拿了出来,边从腰上扯下布尺边抱歉道,“原来小伙子还未成家,俺说错话了,真是对不住啊。”

    黝黑男人说这话的时候,那个身穿碎花衣裳的卖花簪姑娘脸更红了,也将头垂得更低了。

    “不妨事。”司季夏很是客气有礼。

    黝黑男人则是又呵呵笑了起来,很是高兴的模样。

    黝黑男人看着模样粗糙,却是很细心,替司季夏把布裁好之后把布叠得整整齐齐正好可以塞得进他背上的那只竹筐后才把布递放到他面前给他。

    司季夏边从怀里摸出裹着银钱的布帕边问道:“一共是多少银钱?”

    “一共是——”

    “啊……!”正当黝黑男人要说话时,那本是一直红着脸低着头的俏丽姑娘忽然一声惊叫,打断了黝黑男人的话。

    与此同时只听有男人淫邪的笑声响起,“嘿嘿嘿——这妞儿真漂亮啊。”

    司季夏转过头,只见有两名长相猥琐的三十来岁的男人站在那簪花摊子前,一人伸手挑着那俏丽姑娘的下巴,一人则是一手擒着姑娘的手一手在姑娘胸上摸了一把!

    而那簪花摊子,则是在姑娘方才一声惊呼时被男人踢翻在地,那雕刻得精美的花簪掉了一地!

    姑娘则是已吓得花容失色,想要逃,奈何双手被那男子抓得紧紧的,她只能又惊又怕地对那黝黑男人求助道:“爹,爹——”

    原来,他们是父女。

    “你,你们放开俺闺女!”黝黑汉子急红了眼,竟是想也不想就拿身子往那抓着俏丽姑娘双手的男子撞去!

    然他非但没有成功撞倒那男子,反是被男子一脚踹翻在地。

    “爹!爹!”看着跌倒在地的黝黑男人,姑娘用力挣扎要着要挣脱男子的钳制,眼泪已流出了眼眶,“流氓!你们放开我!放开我!”

    “放开……放开俺闺女……!不然,不然俺要报官!”黝黑男人努力站起身,又急又怒,作势就要和那两名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调戏民女的猥琐男子拼了。

    “哈哈哈——报官?有本事你就去!”只听另一名男子昂头哈哈一笑,抬起脚再一次要往那黝黑男人身上踹去!

    “爹——!”俏丽姑娘挣扎得更厉害了。

    “哈哈——啊!”男子的大笑声突然被一声痛呼打断,被他自己的痛呼声。

    因为男子此刻也跌倒在地,正双手捂着自己的右腿膝盖,就像他的膝盖断了一样!正疼得他呲牙咧嘴面色发白!

    “谁!谁踢的我!?”

    没人应声,唯见方才一直静静站在旁边像是不存在一般的司季夏蹲下了身,将那跌倒在地的黝黑男人搀扶起来,一边温和道:“大哥可还好?”

    “还好,还好……”黝黑男人忍着疼痛在司季夏的搀扶中努力站起身,下一瞬,只见黝黑男人紧紧抓着司季夏的手臂,惊惶道,“小伙子小心!”

    与此同时,只听那俏丽姑娘也一声惊惶道:“公子当心!”

    只因那跌倒在地的猥琐男人,正十指呈鹰爪状朝司季夏抓来——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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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4 鞋子【题外有通知】

    只见那跌倒在地的猥琐男人,正十指呈鹰爪状朝司季夏抓来——

    俏丽姑娘和那黝黑男人惊慌到了极点,那两名猥琐男子则是笑得得意到了极点。

    可偏偏,司季夏像是什么都没有察觉到,什么都没有看到一样。

    他只是轻轻地抬了抬手。

    他只是轻轻地抬了抬手而已,一个随意得不能再随意的动作,却听得“喀拉”一声脆响,与此同时见得那正要攻击司季夏的男子惨叫一声,再次跌倒在地!

    只见他本是如鹰爪般的双手垂搭搭地朝下吊挂着,只是这么一眨眼间,他的双手手腕竟是都脱了臼!

    而他的双手明明都还没有碰到司季夏!且司季夏抬起的手明明也没有碰到那双鹰爪般的手!

    那个猥琐男子的手竟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脱了臼!就像他的膝盖方才莫名其妙地被人狠狠踢了一脚一样!

    俏丽姑娘和那黝黑男人此刻已不是惊惶,而是惊愕!

    惊愕于他们的所见!

    而惊愕的又岂止是这父女二人而已,便是那两名猥琐男子都震惊了,满面的不可置信。

    他们明明什么都还没有看见!另一名还抓着俏丽姑娘双手的猥琐男子偏不信邪,随即将那姑娘甩到一旁,立刻操起背在背上的大刀向司季夏砍来!

    他的脸上还有对方必死无疑的得意高傲之笑。

    那父女二人还未从惊愕中回过神来,现在又变得惊慌不已,看着那把在阳光下亮闪闪的大刀,他们只觉得自己的心要跳到了嗓子眼!

    被那样一把大刀砍到身上的话,不死也要残废的!

    任何人都以为司季夏这一次必死无疑了,因为他站在那儿不躲也不闪,在这些人眼里,他是吓得连躲闪都忘记了。

    可偏偏,司季夏仍旧只是轻轻地抬起手而已,只不过这一次他抬起手后并未着急放下。

    下一瞬,那猥琐男子便觉得自己手上的大刀像是嵌进了粗壮坚硬的树干里拔也拔不出来一样,因为刀在他手上,他却再也挥不动那把大刀!

    因为刀刃的确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

    可卡住这刀锋让那男子如何也挥其不动的东西,不是粗壮坚硬的树干,而是两只手指。

    司季夏的两只手指。

    只见他正用他的食指和中指夹着那把大刀的刀刃!

    他方才抬手的动作看起来明明很缓慢,可他却能在那刀锋只差一寸便要劈到他面门上来时将其钳制住,他用手指夹住这刀刃的动作看起来明明很轻巧,可他却能让那握刀的男子挥刀不得!

    他明明做任何动作看起来都轻轻松松极为随意,可他做出的每一个动作都能人震愕得说不出话!

    所有人都怔愣住了,怔愣得回不过神说不出话,甚至连呼吸都忘了。

    “铮——”忽然间,只听铮的一声,那握刀的男子往后倒退两步,而他手中的大刀——

    竟是断作了两段!

    一段连着刀柄仍在他自己手上,而另一段,则是在司季夏手上。

    他竟是仅用连根手指就将那锋利刚硬的大刀给生生折断了!若非有上乘的内力,绝对不可能这么轻而易举地就将一把刀给折成了两段!

    那两名前一刻还趾高气昂的猥琐男子此一刻吓得脸都绿了,他们知道他们今天惹到不该惹的人了!这个看起来风吹就能倒的男人,只要随便一出手都能捏了他们的命!

    可他们却不敢逃,因为在高手的面前,就算你真的逃了,也不可能逃得掉!

    两名男子瞬间只觉浑身冰凉,惊恐万状地看着司季夏,正想着要求饶时,只听得“钉”的一声,是司季夏将他指间夹着的那半截刀身扔到了他们面前来,他不过是看起来很随意的一扔而已,那半截刀身竟是半截钉进了男子面前的地面里,吓得他们正想要求饶的话生生噎在了喉咙里。

    两名男子狠狠咽下一口唾沫时,只听司季夏淡淡道:“我不欲与二位有过节,二位若是想走这便可以走,还望日后莫要再来叨扰这位姑娘和这位大哥才是,若是下回在下再见到二位欺辱百姓的话,怕是就要将二位扭送官府了。”

    “多……多谢大爷!我们,我们这就走!这就走!再也不会来了!我们只是从这水月县路过的而已!绝对不会再来!”两名男子急急忙忙地说完话,也不待听司季夏再说什么,他们便已连滚带爬以最快地速度离开司季夏的视线。

    司季夏只是惭愧道:“我不是什么大爷,我只是个山野药农而已。”

    那二人闹事期间,周遭并未有什么人,也不见有人来小市场,这番他们走了,这才见得有一名臂弯里挎着一只竹篮的妇人朝这小市场走来,见着翻倒在地的花簪小摊子,也只是多看了一眼而已便朝小市场里边去了。

    司季夏重新转过身去看那受惊不浅的黝黑男人,关心地问道:“大哥身子可有恙?”

    “没事,没事!多谢小伙子了!若是没有小伙子的话,俺,俺——”黝黑男人已经激动得说不出话了,眼里更是有泪意闪动,只见他双腿躬下,竟是要给司季夏跪下!

    好在司季夏扶住了他,微微笑了笑,道:“大哥不必言谢,这若是换做其他人见着了,也会帮大哥的,我不过是正好在场而已。”

    “可,可是——”

    “我时间有些紧,还请大哥告诉我我方才扯的那两丈棉布花去多少银钱。”

    “不不不!俺要答谢恩人还来不及!怎还敢收恩人的银钱,这银钱,俺万万不能收!”黝黑男人很激动,说什么都不肯收司季夏的银钱。

    “大哥你这般不收我的银钱,怕是下回我都不敢再来和大哥扯布了,这银钱,大哥还是收下为好,大哥若是真要答谢我的话,可否让我从姑娘的摊子上选上一支簪子?”司季夏说话时正好瞧见那俏丽姑娘将掉落在地的簪子小心翼翼地捡起再摆放到摊子上,怕是那黝黑男人仍不肯收下他的银钱,便这般说到。

    “好好好!小伙子想要哪根簪子随便挑!”

    而那姑娘,明明司季夏救了他们父女二人,她却是没有先和司季夏道声谢,反是先去捡她的簪子,现下听到司季夏这般说,她抬头看了司季夏一眼,又匆匆忙忙地低下了头,很是紧张道:“公,公子你随意挑。”

    姑娘虽是低着头,但在她方才匆匆抬头又低头时,司季夏瞧见她的双颊红得厉害,司季夏觉得她许是还未从方才的惊吓中回过神来。

    “多谢。”司季夏道了一声谢,在摊子前蹲下了身来。

    “不,公子不用道谢,该是……我向公子道谢才是,多谢公子的救命之恩!”姑娘很紧张。

    “姑娘言重了。”司季夏微微一笑,随即只见他伸出手,从摊子上拿起了一支前端雕刻着一朵月季花的簪子,将簪子递到那姑娘眼前,有礼道,“姑娘,我选这一支如何?”

    “好,好的。”姑娘连忙点了点头,还是没有抬头。

    那黝黑男人在旁瞧着,瞧着姑娘一直都没有抬头,再看看手里拿着月季花簪的司季夏,迟疑着问道:“小伙子这是……要送给心仪的姑娘?”

    司季夏微微一怔,而后微微摇了摇头,“不是。”

    “这样啊……”黝黑男人有些不好意思了,“俺,俺就是随口问问,小伙子别生气啊……”

    “没事。”司季夏很是客气,还是向那俏丽姑娘道了一声,“多谢姑娘了。”

    “不,公子不用谢我……”

    “呵呵,小伙子别见怪啊,俺这闺女见着生人总是这般模样,所以俺那婆娘就偏要俺带她出来摆摆摊摊儿见见人。”黝黑男人见司季夏站起身欲离开,边替他将他放在地上的铜盆提起来递给他,边向他解释那俏丽姑娘为何一直低着头的原因。

    司季夏只是笑笑,没有接话,将那支月季花簪收进了衣襟后,接过了黝黑男人递来的铜盆。

    只听那男人又道:“小伙子哪,你是俺父女的恩人哪,你就拿了这支不值钱的花簪作为俺父女的回报,俺这心里还是过意不去哪,不知道俺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恩人啊?”

    “不敢居恩人之功,有缘自会再见,告辞了。”司季夏朝那黝黑男人与那俏丽姑娘微微颔首,转身离开了。

    那姑娘一直低着头,直至司季夏转身离开了,她才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司季夏的背影,一双水灵灵的眸子里既有羞赧又有惆怅。

    而离开了小市场的司季夏,却是低下了头看着自己唯一的左手,一边看一边慢慢地动着自己的五指,且看得极为严肃认真,就像他没有见过自己的左手一样。

    司季夏走得很快,就像他有不能耽搁分毫的重要事情去做一样,只少顷,他的身影便消失在了那父女俩的视线里。

    时间已经过了半个时辰了,他要快些去接姑娘才是。

    可是当司季夏匆匆忙忙地去到布庄时,却没有在布庄里见到冬暖故的身影,即刻在附近的街市上找,可他找了一盏茶的时间,却还没有找到冬暖故,正当他紧张着急得要四处问问时,他在临街街角的地方看见了一抹熟悉的素青色身影。

    “姑娘!”司季夏急匆匆走过去,着急得险些就跑了起来。

    今儿没有阳光,只有带着雨后寒意的秋风拂过,冬暖故坐在一株叶子已经掉了大半的老树下,秋风拂乱了冬暖故垂散在鬓边的几缕头发,她正抬手将被风拂乱的头发别到耳后,听到司季夏唤她,便转过了头来,看着有些慌张的司季夏,微微笑道:“公子。”

    “姑娘怎到这儿来了?”瞧见冬暖故的笑,司季夏觉得秋风都没了寒意,瞧着她安好地坐在那儿,司季夏悬着的心才落回胸膛里。

    “当然是为小相公买鞋子来啦,小相公难得没有看到我老婆子在钉鞋吗?”司季夏的话音才落,便听到苍老妇人笑呵呵的声音。

    老妇人就坐在冬暖故身旁两步之外的地方,正动作娴熟地给一只钉得厚厚的鞋底钉鞋面,她的手很苍老,可她钉鞋的动作却年轻得像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

    “再等一等啊,老婆子马上就能把这鞋面钉完啦。”老妇人笑呵呵地说完话,继续认真地钉鞋面了。

    司季夏怔了怔,耳根很红,一时间竟是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这……这又是被误会了,该怎么办才是好?

    正当司季夏想着要怎么解释才好时,只听冬暖故柔声道:“公子日日要上山采药,鞋子容易磨损,家里该多备几双鞋才是,听路人说这位老大娘钉的鞋子最是耐穿,是以便来为公子钉两双鞋。”

    “没有在布庄等候公子,让公子担心了,着实抱歉,还以为能在公子回来前回得去的。”冬暖故说完话,欲站起身向司季夏躬身赔不是,司季夏立刻又急了,“姑娘坐着就好,坐着就好,姑娘好好的就好,我没什么的,见到姑娘好好的就好了。”

    冬暖故坐着的凳子是长凳,听了司季夏匆忙的话后她没有再说接着说什么,而是往旁挪了挪,道:“公子也坐下歇歇脚。”

    “不,不用了。”司季夏忙摆了摆手,“我站着就好,站着就好,我不累。”

    本就已经让人误会了姑娘与他的关系,这再和姑娘一块儿坐的话就更是解释不清了,他还是站着为好。

    冬暖故看了一眼司季夏手上提着的铜盆,又瞟到了他背上那只似乎已经装的满当当的竹篓,又道:“那公子把背上的竹篓放下让肩膀歇一歇也好。”

    “好。”这回司季夏倒没有拒绝,先将手中提着的铜盆放了下来,再将肩上背着的竹篓放了下来。

    而竹篓里的东西,果然如冬暖故方才瞟见的,满满当当,险些连竹篓上的盖子都快要盖不住了。

    冬暖故有些好奇,不由道:“公子似乎买了很多东西。”

    “都是要用得着的东西,不添补上怕是不行。”

    冬暖故不说话了,看了司季夏一眼后便转头去看那老妇人钉鞋,鞋子钉好了之后司季夏要掏付银钱,却被冬暖故拦下,只听她道:“这两双鞋子就当做我送给公子的,可好?”

    “这……”

    “哎呀,你们这小夫妻也真是的,公子姑娘的称呼不嫌累就算了,居然连两双鞋子的银钱都要抢着给。”只听那老妇人抢了话,指指司季夏又指指冬暖故,很是嫌弃道,“你俩的银钱回去了往桌上一倒还不都是你们两个一起的?行了行了,小娘子先来的,老婆子收小娘子的银钱,来,小娘子,把你相公的鞋子拿好了啊。”

    “……”司季夏觉得这误会越来越深了,他一个大男人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只是姑娘心中该作何想……

    司季夏想着还是解释清楚为好,奈何又被冬暖故抢了话道:“多谢老大娘了。”

    “不谢不谢,赶紧回吧啊,小相公啊,你媳妇儿现在挺了个大肚子,你可要好好照顾好你媳妇儿才是啊。”老妇人不忘语重心长地叮嘱司季夏一句。

    司季夏更是不知道究竟是应声好还是不应声好了。

    他想了想,终还是选择点头应声道:“我会的。”

    待会儿离开了,他再向姑娘赔不是就是。

    冬暖故将裹着鞋子的布包和裹着布帛的布包一齐挎到了臂弯里,没有等司季夏,径自先离开了。

    司季夏连忙蹲下身将竹篓背到背上,提了铜盆,立刻去追冬暖故的脚步,很是焦急地道歉又解释道:“让人误会了姑娘与我的关系,实在对不住姑娘,下回……下回我一定解释清楚,姑娘……姑娘莫生气,我方才不是不想解释,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司季夏忽然间觉得他竟是不知说什么才是对。

    “公子。”冬暖故忽然停下了脚步,却只是微垂着眼睑,没有看司季夏,道,“我住在公子家里,是否给公子添了太多的麻烦?公子又是否觉得我很麻烦?”

    司季夏也停下了脚步。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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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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腹黑毒女神医相公介绍:
关于腹黑毒女神医相公:
冬暖故坐着黑道第一家族的第一把交椅,没想过她会死在她只手撑起的势力中。
也罢,前世过得太累,既得重活一世,今生,她只求岁月静好。
可,今生就算她变成一个哑巴,竟还是有人见不得她安宁。
既然如此,就别怨她出手无情,谁死谁活,干她何事?
只是,这座庭院实在没有安宁,换一处吧。
彼时,正值皇上为羿王世子选亲,帝都内所有官家适龄女儿纷纷称病,只求自己不被皇上挑中。
只因,没有人愿意嫁给一个身残病弱还不能行人事的男人守活寡,就算他是世子爷。
彼时,冬暖故浅笑吟吟地走出来,写道:“我嫁。”
喜堂之上,拜堂之前,他当着众宾客的面扯下她头上的喜帕,面无表情道:“这样,你依然愿嫁?”
冬暖故看着由人搀扶着的他,再看他空荡荡的右边袖管,不惊不诧,只微微一笑,拉过他的左手,在他左手手心写下,“为何不愿?”
他将喜帕重新盖回她头上,淡淡道:“好,继续。”
*
世人只知她是相府见不得光的私生女,却不知她是连太医院都求之不得的“毒蛇之女”。
世人只知他是身残体弱的羿王府世子,却不知他是连王上都礼让三分的神医“诡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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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暖故:他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欺他辱他者,我必让你们体会生不如死的滋味。
司季夏:我无谓世人眼光,不求权利地位,倘她有何不测,我必将这天下颠覆,生灵涂炭,又与我何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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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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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秉承大叔一贯风格:一对一宠文,男女主身心干净,无小三无误会,姑娘们放心跳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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