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腹黑毒女神医相公全文阅读

作者:墨十泗     腹黑毒女神医相公txt下载     腹黑毒女神医相公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089 气得老子奶疼!

    南蜀国有四郡,分别为东陵,南岭,西界与北漠,北漠往北而去,便是北霜国。

    此时的北漠天气还是寒凉寒凉的,不过虽说天气寒凉,街上行人还是颇为熙攘的。

    北漠郡远风镇临着热闹的街市上有一家很是热闹的面馆,往日里在午饭这个饭点时候,这家面馆热闹得可谓是座无虚席,可今日这个时候,这面馆里只坐了寥寥几个客人,且还是放着中间好位置不坐,全都挤到了一个边角落里,便是连店家夫妇俩都是一脸的奇怪神情,缩在厨房偷看着坐在馆子正中间位置的那两名客人。

    客人是一男一女,男的长的一双漂亮的丹凤眼,尖削脸,白玉肤,模样二十四五,一身红衣劲装,便是连那松松束着发尾的束发带都是妖冶的火红色,坐在那儿,见着就像一朵妖冶的大红牡丹,吸人眼球。

    女的年纪约莫十七八的年纪,穿着鹅黄色的棉布衣裳,留着齐眉的额发,绑着一条毛糙糙的发辫,眼睛很是黑亮,算不上美貌如仙,却也长得清秀可人,像一朵清新淡雅有着鹅黄色蕊芯的梨花。

    可偏偏正是这两朵漂亮可人的花儿,惹得这家热闹的面馆今儿反了常。

    只见那朵妖冶的大红牡丹花儿面前摆着三大碗面,一脚踩在一旁的凳子上,正微弓着身呼啦呼啦地吸着面前碗里的面前,完全没有一点翩翩佳公子的味道,反倒像是那毫无讲究的市井老粗,那形象,简直就像是一朵美丽的花儿长到了崖边上,有着妖冶惑世的样貌,偏偏有着最粗最糙的根与生命力。

    而他面前的那三大碗面,准确来说,不应当说是三大碗,应当说是三大盆更为准确,此刻面馆里很安静,直听得他那粗鲁的吸溜声一阵又一阵地在馆子里响起。

    再瞧那坐在这变异牡丹的对面的梨花,乖乖巧巧地坐着,却是一直低着头,手里虽拿着筷子,却迟迟没有动过一口碗里的面条。

    忽然,只见姑娘的小小鼻尖微微一耸,一滴泪便从她眼眶里滴落,滴到了碗里。

    男子一大口面正咽到一半,听得对面姑娘这么轻轻一吸鼻子,他立刻呛住了,险些没将满嘴的面条给喷出来,可他对面的姑娘却像没听到他咳一样,连头都未抬一抬,更别说看他一眼。

    “啪!”男子边咳边将嘴里的面条咽下边一掌用力拍到了桌面上,力道之大震得桌上的盆碗都错了个位,吓得那窝在馆子边角座位吃面条的客人浑身一抖,便是那躲在厨房里偷瞧着他的店家夫妇俩心头一抖,吓得缩了缩脖子。

    “你你你!你这兔崽子!你竟然又哭了!?”冰刃看着对面融雪那微红的鼻尖,将手中筷子一扔,狂躁地挠着自己的脑袋,“你哭个屁啊哭哭哭!你是想要把老子给虐死啊你!?”

    正当这时,面馆来了两位客人,正跨进门槛,大声喊着店家道:“老板,来两大碗打卤面!”

    “呃啊——”冰刃也在这时暴躁了,一手啪的一声又拍到了桌上,一手则是用力抓上心口的位置,愤怒吼道,“气得老子奶疼!”

    “噗——”那馆子边角位置的其中一名客人正喝着面汤,忽地一口喷了出来。

    才一脸热情地从厨房里跑出来接待客人的老板险些栽倒在地,那正要出口的“来了”二字僵在了嘴边,瞪大了眼盯着一脸拧巴的冰刃。

    而那才堪堪跨进门槛的客人,前脚踩跨进门槛而后脚还没有跨进来,脚步也定在了那儿,一脸震惊地盯着那言行举止奇怪得根本就不是常人的红衣男子。

    融雪在这时抬头了,用手背抹了一把眼角,吸了一吸鼻子,看了一眼冰刃抓在心口的手,不惊也不诧,只是老实巴交道:“师兄你又没有奶。”

    “咳咳咳——”有人被呛住,咳嗽了起来。

    那才一脚跨进门槛的客人忙收回脚,对店家扬声道:“老,老板!两碗打卤面不要了!咱……咱改天再来!”

    那两人话才说完,连忙转身跑了。

    冰刃则是狠狠瞪了融雪一眼,更愤怒了,“谁说老子没有!?只不过老子的是平的,你的有那么点可怜的坡度而已!”

    “……老,老板!我等的面钱放到桌子上了啊!多的……不用找了,不用找了!”

    一时间,整个面馆里只剩下了融雪与冰刃两个客人,便是连那坐在最边角落位置的客人都跑了,这这这,这到底是哪里来不知羞耻没有廉耻的怪人!还是赶紧走的好!

    店家愣了愣,这才慢慢走过去,边收拾碗筷边一脸可怜加乞求神色地看着冰刃与融雪,心里默默企盼道:“求这神一样的客人赶紧走吧赶紧走吧赶紧走吧,不然他这生意没法做了。”

    这漂亮的男的奇怪就算了!这姑娘家……怎么也这么不正常!?

    融雪听着冰刃这么愤怒地一吼,便垂下头看向自己胸前,失落道:“哦,好像也是。”

    冰刃习惯了融雪和他顶嘴,她这么乖巧地承认,他立刻不习惯了,随即软了下来,将自己面前的三大盆面全部推到她面前,软了语气道:“我的宝贝闺女儿啊,师兄这三碗面一起给你吃啊,你别老动不动就哭啊,你哭什么啊,师兄不是正帮你找着那个小白脸吗,师兄又没有三头六臂,师兄已经很努力地在帮你找了啊,你再动不动就哭,老子找到他第一件事就是先宰了他!”

    “师兄,我又不是猪,我才吃不了这么多。”融雪又用手背搓了搓眼睛,她知道师兄已经很认真地在帮她找他了,她也不知道她自己是怎么了,每每一想到他叫她滚时的模样,她就管不住自己的眼泪。

    “啊啊啊啊啊,现在连吃的对你都没有诱惑力了,老子还要拿什么来拯救你这个完蛋玩意儿!?”冰刃将自己的脑袋挠得更厉害了,一副“老子要疯了”的模样,“那小白脸到底给你吃了什么迷药!赶紧给老子老实交代!”

    “他没有给我吃迷药。”融雪将自己的眼睛揉搓得更用力一分,好似如此就能让她不落下泪来让冰刃狂躁似的,“我只是想要见见他而已。”

    “嘤嘤嘤——”融雪的话音才落,冰刃便抱住了她,将眼睛一个劲儿地在她肩上蹭,一副被欺负了的模样可怜兮兮道,“宝贝闺女儿啊,你再哭的话,爹可要跟你一起哭了啊。”

    呕——

    这画面,简直是不忍直视,让店家直想吐,要不是怕冰刃手里的那把剑,只怕他早就将这两个不正常的怪人给轰出去了。

    然融雪却是没有什么惊讶的反应,因为这样的冰刃,她见得多了,她的师兄要是不是这么副模样的话,只怕就不是她的师兄了。

    就在这时冰刃抱着融雪将眼睛使劲往她肩上蹭的下一刻,只见他忽地挥手,将桌上的一碗面直直地从桌上扫了出去!

    融雪怔住,冰刃则是眼神骤寒,将头从融雪肩上抬了起来,冷冷看向面馆门口的方向。

    没有听到面碗掉落在地碎裂的声音,只见面馆门口处的光线有些暗了下来,因为走进来一个人,一个男人,一个左手里稳当当地碰着一大碗面条的年轻男人。

    而他手中的面碗不是别的,正是方才冰刃从桌上扫出去的那一碗,地上不见汤汁,便是连那碗口都不见沾上汤汁,可见冰刃的功力如何,也可见那来人的功力如何。

    然当冰刃那冷冽的眸光看向来人时,他忽然又笑了起来,甚至是惊喜道:“我还道是谁人呢,原来是我们冷面兄弟!”

    冰刃笑呵呵地说着话,推开了融雪,朝来人迎了上去,“什么风能把冷面兄弟吹到这僻壤小镇来的啊?”

    来人一脸冷峻,看也不看冰刃一眼,只走上前,将手里的面碗搁到了桌面上,而后才微微斜眸瞟了一眼笑眯眯的冰刃,冷冷道:“几年不见,冰刃兄还是能一如既往的不要脸。”

    那正在收拾桌子的店家快哭了,他今天是不是出门的时候忘了对黄历,这奇怪的人不但没走,反而又加了一个进来,他这只是一家小小的面馆,可经不起他们折腾啊……

    不过,除了老板娘,可没人会去在乎这店家心中的哭嚎。

    “哪里哪里,比不得冷面兄,几年不见,冰刃兄的嘴还是一如既往的贱。”冰刃踹了踹脚边的凳子,踹到了来人跟前,笑眯眯道,“坐坐坐,赏你一碗面条,不吃完的话你就不是人。”

    “……”融雪的眼角跳了跳,伸手去拉了拉冰刃的衣袖,有些不安,因为她瞧着来人可不是什么善人。

    “扯扯什么,着什么急,师兄会给你做介绍的。”冰刃看面上有些紧张的融雪,抬手扯了扯她的脸,对着来人笑道,“我师妹,谁敢伤她,老子绝对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融雪的脸被冰刃扯得疼,忙抬手捂住自己的脸,不忘向冰刃求饶道:“师兄你别扯了,脸要宽成大饼了。”

    冰刃松手,指了指坐在旁边的来人对融雪道,“这个呢,就是师兄跟你说过的冷面兄,武功很高嘴很贱心很毒的那个冷面兄,还记不记得?”

    “嗯,记得的,他是曾经想求师兄入他们组织的夜阁第二把交椅。”融雪捂着自己的脸,点了点头,然后站起身向来人有礼抱拳道,“纳兰融雪见过冷面大哥,幸会。”

    “……”斩白看了笑眯眯的冰刃一眼,再看一脸傻气的融雪一眼,觉得果然是什么样的人就教出什么样的人了,“夜阁求你入阁,这种不要脸的话大概也只有冰刃兄能说得出口了。”

    冰刃只笑不语,将下巴抬得高高的,一副“那有怎么样”的模样。

    斩白扫了一眼融雪,依旧冷冷道:“你要买的消息,就是为了她?”

    “怎么的,不行啊?”冰刃哼了一声,“我可没听说过夜阁还有多管闲事的爱好,不过……你这个从不在江湖上露面的高手竟亲自来给我带消息,可真是让我这个无组织的小人物受宠若惊哪,是吧,斩白大人?”

    “不过是你出钱,夜阁给你想要的消息而已,谁人来给你回复都一样。”斩白对冰刃的话无动于衷,只从衣襟后取出一封黑色信封,放到了桌面上,往冰刃面前微微推了一推,道,“你要的消息在这信封里,自己看。”

    斩白说完话,站起身,作势要离开,冰刃唤住了他,“哎哎哎,这就走了啊?不先和我打一架再走?”

    “我没有你的这般闲暇。”斩白往馆子外的方向走。

    只听冰刃似叹非叹地哼了一声,“什么狗屎闲暇,你那是自己拴了自己。”

    斩白的脚步稍有停顿,终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冰刃拿起桌上的黑色信封,看也不看就扔给了融雪,边捞过一碗面来继续吃边自己叨叨道:“自己看,老子这是造的什么孽,养了你这么个把老子玩命换来的全部钱财都花了出去的败家玩意儿,啊,又气得奶疼胸疼全身疼。”

    融雪先是狠狠地抱了冰刃一下,才颤抖着手将那只黑色信封撕开。

    师兄找了夜阁买消息,这就是说……她能见到他了对不对?

    ------题外话------

    哦呵呵~有没有觉得师兄很有味~哈哈~!

090 有阿暖陪着我,不一样了

    东陵郡虽与南岭郡毗邻,却远远比不上南岭的富庶,只因其多为山地丘陵,不若南岭的沃土千里。

    而当初的南蜀国帝王之所以没有将肥沃的南岭分封给有着赫赫战功的定远侯而是将很是贫瘠的东陵分封给其,实不是帝王之意,而是定远侯之请,请求帝王将东陵这片大片山地丘陵分封给他,他要领着这片土地上的百姓开山辟土,让这片土地上的百姓也能过上富足的日子,是以定远侯府在东陵郡定了根。

    当时的帝王还下了诏书,允许定远侯位可以“侯”世袭,不必削爵位,由此可见当时的定远侯给整个南蜀国带来的福泽有多大,以致帝王给他开了不削爵位等级来世袭侯位的先河。

    如今上百年过去了,东陵虽然依旧比不上南岭,但与百年前相比,其已可谓是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大多百姓都过上较为的生活,这其中大部分的功劳都要归于定远侯府,然上百年过去了,定远侯府曾经的光环也黯淡了,东陵的百姓也不再如从前那般感念定远侯府了,加之定远侯府偏居东陵,远离京畿,其也在京中地位也渐渐隐没了。

    渐渐地,“定远侯府”这四个字,从朝堂上淡去了,也从百姓心中淡去了。

    也许正是因为曾经太过耀眼,以致如今的黯淡会让有些人接受不了,总想着要将这四个字再次在南蜀国闪耀起来,就譬如——而今的定远侯侯爷段靖。

    他本是想将定远侯府的光环再次找回来,只不过定错了路傍错了人,如今非但不能使侯府光大起来,反使得其将完全从世人眼中消失,便是连他自己,都失去了所有的一切,乃至自由。

    世事无常,未来难测,又有谁能想得到自己走的这一步路,到了后来会不会后悔,即便是后悔,也回不到当初了。

    定远侯府位于东陵郡的东巴镇,今时今日走在这东巴镇上,总是能听到百姓对段氏侯府的唏嘘声,百年名门啊……

    东巴镇与罗城镇相距道不太远,却也称不上近,快马加鞭的话五六个时辰可到,冬暖故与司季夏晨日从罗城镇出发,为了能赶在日落前到达东巴镇,司季夏选择了骑马而未选择驾车。

    司季夏本是打算用马车而不是自己驾马,即便自己驾马要比马车快上许多,然他只有一只手,驾马本就不便,再带上一个冬暖故,若是把他的阿暖摔了或是颠疼了,他不舍,是以他本意是选择马车,但是冬暖故握了他的手说骑马。

    她将他的手握得似轻却紧,她虽没有说什么,但是他知道,她是在告诉他,不用顾虑她。

    阿暖这般相信他,他又有何理由不相信阿暖?

    他不是没有带阿暖骑过马,现下,应该也可以的,阿暖……可以当他的左手。

    所谓快马加鞭,这一路由罗城镇去往东巴镇,真真就是快马加鞭马不停蹄,若非如此,根本就不可能在日落前到达东巴镇,若在日落前到不了,他们这一趟奔走便没有了意义。

    司季夏由京来到东陵,且是由司郁疆身旁离开的,他不可能不知司郁疆对段氏侯府的决处,冬暖故不知他为何他对此事只字不提,但是她知,司郁疆之所以对段氏侯府网开一面,必是因为司季夏,她也知,司季夏必是比任何人都想要在这段氏侯府被收封之前到东巴镇走一趟。

    冬暖故甚至能猜想得到,司季夏之所以不再她面前提起过段氏侯府一个字,是因为连他自己都在犹豫,他究竟要不要走这一趟。

    他……在不安,甚至说是害怕,怕也不为过。

    怕什么?怕侯府的人以看怪物的眼光看他?还是怕他们会驱逐他?抑或是……怕他那不为世容的身世在她面前大白?

    这般想着,冬暖故觉得心难受得像是有大石压在上边一般,将抓在手里的司季夏右边袖子抓得更紧了,沉声道:“平安,不管发生何事,你都是我的平安,我都会在你身边。”

    若非她听到旁人谈及段氏侯府的事情,只怕他永远都不会与她说关于段府的任何一个字吧,“段”字在他心里,似乎就想是一个极重极重的阴影,重到他根本没有办法从其中走出来,是因为段晚晴,却又不仅仅是因为段晚晴。

    若非她执意要陪他走这一趟,只怕他这一世人都不会踏足东巴镇一步吧。

    明明比任何人都在意自己的身世,却又不敢问不敢提,这样的心,很痛苦吧。

    她说过,她不在乎他是谁,她也说过,待京中的事情结束后,她会陪他到段氏侯府走一趟,不管有没有他想要知道的答案,她都会在他身边。

    不移不易,不离不弃。

    司季夏握着马缰的手一抖,将胸膛往坐在他身前的冬暖故背上更贴近一分,声音亦是沉沉道:“好。”

    他什么都没有,他唯一拥有的就是阿暖,而今阿暖就在他身边在他怀里,他已没有什么可顾忌可怕。

    就算全天下人都唾弃他,只要他的阿暖不弃他,他就有活下去的勇气。

    当马蹄哒哒踏进东巴镇时,夕阳已跌挂西方山头,很快就要完全沉到山后边去了。

    整个东巴镇静悄悄的,行人寥寥,马蹄踏进地面而发出的哒哒声,在这个傍晚显得异常清晰,却也异常沉重。

    像是知晓路一般,司季夏下马后牵着马缰直往镇子的东北方向走,不曾问路。

    冬暖故就走在他右侧,隔着他身上的斗篷抓着他的衣袖,不说话,只跟着他的脚步走。

    愈往镇子的东北方向走,街上的人就愈多,似乎整个镇子的人都聚到这东北方向来了似的。

    段氏定远侯府,就坐落在这东巴镇的东北角。

    朱漆的大门,门前那经过了百年风雨冲刷的石狮子依然威严有神,门楣上厚重的匾额正被四名官差慢慢取下,大开的朱漆大门中正有官差搬着一口又一口檀木大箱子走出府来,大门两侧有执刀衙役,大门前围着镇上百姓,有人指点有人嘲讽有人唏嘘,人群中嗡嗡的指点议论声不断。

    “哎,怎的还不见侯府的人出来啊?”人群中有人踮着脚直盯着侯府大门瞧,疑惑道。

    “不知道啊,昨儿个走了些丫鬟和老婆子了,今儿个只见着三三两两地出来些个家丁,府里的主子们还未见着。”

    “唉……这侯府啊,说没有就没有了,真是让人有诸多感慨。”

    “嘘,可别胡说什么,这儿官差多的是,小心听到了什么不好的可就不好了,如今新帝刚登基不久,可别乱说什么话。”

    “我知道我知道。”

    冬暖故与司季夏站在人群的最外围,瞧不见具体情况,却也能从百姓的低低议论声知晓这侯府里的人还在府里,这才让冬暖故舒了一口气,好在赶上了。

    不过……平安要怎么进到府里去,此刻的他只是个寻常百姓,这般光明正大地走正门进去肯定不被允许,翻墙的话虽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但是进去了不识路不识人,进犹如不进,又有何意?

    “平安。”冬暖故转头,要询问司季夏的意思,却见着他缓缓转了身,轻声道,“阿暖跟我来。”

    冬暖故跟着司季夏离开了人群,绕到了段府院子外的高墙下,沿着高墙一直朝前走着,走着走着,高墙墙身上出现了一道褐色的小门,小门门楣上连块匾额都没有,可见这是府中最最没有身份地位的下人才会用到的偏门,这偏门之外,更是荒草丛生,连条小道都没有。

    偏门前有棵高大的苦楝树,当此时节开了满树淡紫色的花,一簇又一簇,煞是漂亮。

    司季夏将马缰系到了树干上,抚抚马背上的鬃毛后,这才转过身来面对着那扇紧闭着的小偏门。

    见着这道偏门,司季夏面上不见丝毫诧异,便是连将马缰拴到树干上的动作都显得那么自然而然,像是他一开始就知道这儿有一道偏门似的。

    天色渐暗,让冬暖故开始有些瞧不清司季夏的面容了,是以她抓上他的右边袖管,就算夜幕完全拢上,她也依然能清楚地感受到他的存在。

    “阿暖,我来过这段氏侯府。”司季夏站在偏门前,将掌心轻贴到门环上的门缝处,声音低低轻轻道,“十三年前,我七岁的时候,我阿娘带我来的。”

    “那时,正是盛夏时节,这里的每一颗荒草都比我长得高,夏夜的蚊子叮得人生疼。”司季夏的声音轻缓平淡,可他轻贴在门扉上的手却是微微颤了一颤,“阿娘搂着我在这门外坐了整整一夜,我与阿娘被蚊子叮得浑身都起了肿包时,这门后的人才笑得一脸嫌恶地让我们进去。”

    司季夏说着,掌心微微施力,面前这扇紧闭的门扉便“吱”的一声打开了。

    司季夏抬脚跨进了低矮的门槛,低缓的声音在继续,“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院子与房子,我觉得被蚊子叮了一夜能见到这么漂亮的宅子也是开心,只是那时的我不知我在前边的笑,我的阿娘在后边哭。”

    司季夏的声音愈来愈轻,他的回忆变得悠远,使得他的声音也显得幽远起来。

    “那时的我不知,我来了这儿,就再也走不出去了。”司季夏轻轻一笑,“那个夏日明明热得蝉鸣不断,我却觉得很冷很冷。”

    因为从那个夏日起,他所有的一切都变了,他的名字变了,他的生活变了,便是连他的爹娘都变了。

    这样的过往他不想再忆起,可置身于这个苦痛开始的地方,他如何也阻挡不了曾经的种种涌上他的心头,让他想忘都根本没有办法忘。

    “平安。”就算只是抓着司季夏那空荡荡的右边衣袖,冬暖故却能清楚地感受得到司季夏整个身子都在轻轻颤抖着,他将自己陷进了痛苦的回忆中,正一点点往其中沉陷,他却没有自知,他还在说着自己的话,还在缓慢地往前走着,并未听到冬暖故唤他。

    冬暖故眉心一拧,抬手抓住司季夏左臂的同时站到了他面前,挡住了他继续往前走的脚步,微蹙着眉盯着他眼神幽远恍惚的瞳眸,将他的手臂掐紧,扬声再唤了他一声,“平安!”

    司季夏停下脚步,目光却是没有落到冬暖故面上,他的神思还在飘忽,似乎没有找到可以让他的神思及目光沉淀下来的地方。

    “平安你看看我!”冬暖故抓着司季夏手臂用了晃了晃,左手则是抚上他的脸颊,用力摩挲着他的脸颊,眸光沉沉,心也沉沉,“你看看我,我是阿暖。”

    “阿……暖……”司季夏微白的唇瓮动了动,幽远恍惚的目光猛地动荡,好似在努力寻找着什么,冬暖故则是沉声接着他的话道,“是,是我,我是你的阿暖。”

    “我的……阿暖。”在道出这四个字时,司季夏的眼神忽然变得清明,视线落到了冬暖故面上,他那飘忽不定的神思也在这一瞬间找到了归处,使得他定定看着眼前正微蹙着眉心不安地看着他的冬暖故,重复道,“阿暖,我的阿暖。”

    “我的阿暖……”下一刻,司季夏抬手将冬暖故搂进了怀里,用下巴轻蹭着她的头顶哑声喃喃道,“阿暖是我的,是我的……”

    冬暖故也轻轻回抱了司季夏,心疼道:“嗯,我是平安的。”

    究竟是怎样的回忆,让他苦痛到晃了神,失了魂?

    “抱歉阿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些事情。”良久,司季夏才慢慢松开了冬暖故,抱歉道,“让阿暖担心了。”

    “很难过的回忆么?”冬暖故仍是不放心的抚了抚司季夏的脸颊。

    司季夏也不隐瞒,微微点了点头,“曾经是。”

    这是痛苦难过到他每每想起,这残断了臂膀的右肩都会以锥心刺骨的痛感折磨他的地步,过往不可能改变,可是现在再忆起从前,却又与从前不一样了。

    因为——

    “那现在呢?”冬暖故追问。

    “现在啊……”司季夏忽然微微扬了扬嘴角,出冬暖故不意地在她纠着心疼与不安的眉心轻轻亲了一口,“有阿暖陪着我,不一样了。”

    自从阿暖来到他身边,他本有的一切便开始一点点改变,便是连他自己,或许都变了。

    有她义无反顾地陪着他,再苦痛的回忆,都会在时间里慢慢淡去。

    司季夏这突然的一吻让冬暖故怔了怔,双颊即刻被一层绯云染上,却见着司季夏在浅浅笑着,哪里还见着方才失魂的模样。

    冬暖故随即一拳捶到了司季夏肩上,司季夏不避不躲也不擒住她的手腕,任她那没多少力道的拳头落到他肩上,笑得更柔和了一分,冬暖故则是一改柔软的目光为怒瞪,正要说他什么时,司季夏忽然抬起手,竖起食指轻轻按在了她唇上,眸中的柔笑即刻隐匿不见。

    冬暖故自然知晓司季夏此举何意,噤声的同时与司季夏往后退了两步,让身旁的花丛树木将他们的身影遮掩起来。

    只因附近有人声,冬暖故的耳力虽不及司季夏,但也听到了。

    是两名妇人的声音,语气里均带着焦急与不安。

    “怎么办啊,太奶奶不走,那些人可是在催着了,要不大姐你去劝一劝?”

    “你劝都劝不动,我劝有什么用?老夫人平素里疼的是你可不是我。”

    “可,可我也劝不动啊……所有人都劝过了,都没用,太奶奶还让人把我们都轰了出来,道是谁敢再去吵她,她立刻撞死在佛安堂里。”

    “这老夫人,都在这时候了还使这孩子性子,莫不成到这等时候了还让人笑话我们侯府吗!?”

    “所以我不是在找大姐你想法子吗,太奶奶的性子你也知道的,现在可没人敢进佛安堂,可怎么办才是好?”

    “三爷呢?三爷去劝过那老夫人了没有!?”

    “好像还没有。”

    “那还不快去找三爷?这整个侯府上下,老夫人最听的可就是三爷的话了。”

    “对对对,三爷,我都忘了那个安静得像不存在一样的三爷了,我这就去找三爷!”

    “若是三爷也劝不听老夫人,就……就再想法子吧!”

    “那我去找三爷了!”

    “嗯,我也去看看府里其他人准备得怎么样了。”

    ……

    没有人注意到偏门被打开了,也没有人注意到在某处花丛树木后有陌生人站着。

    人声渐远,周遭又安静了下来,静得冬暖故好像听到了司季夏渐渐加快的心跳声。

    “平安。”冬暖故握上了司季夏发凉的左手,看着他的眼睛,问得认真道,“还要进去么?”

    “都到这儿了,若是不往里去,当是对不起阿暖了。”司季夏轻轻回握冬暖故的手,“有阿暖陪着我,我很满足。”

    司季夏说着,重新迈开了脚步。

    “平安等一等。”冬暖故在司季夏迈开脚步时唤住了他,司季夏顿下脚步,才要问冬暖故怎么了,冬暖故则是在他要张口时将一样物事挂到了他颈上。

    司季夏微微一怔,这是……

    段晚晴给冬暖故的那块墨玉佩。

    冬暖故将墨玉佩塞进司季夏衣襟里,柔声道:“这是平安的东西,好了,走吧。”

    希望能让他知道他想要知道的答案,不然他永远解不开他心中的这个结。

    ------题外话------

    又到了苦逼的周一了……

    叔觉得叔的职业病犯了,肩膀疼脖子疼

    求五月速速过去!过去!去!

091 你不该生来这世上!

    佛安堂这三个字,时至今日,司季夏还记得很是清楚。

    他甚至记得那间屋子里坐着一个与莫阿婆完全不一样的老妇人,莫阿婆是慈祥和蔼的,每一次见到他都会笑着摸摸他的脑袋,给他吃她藏着的零嘴儿或一两颗蜜饯,或是一些散碎的芝麻糖,虽然都是不值钱的小东西,可对他们这些穷人家来说,这已经是顶顶好吃的东西了,所以每一次见到莫阿婆,他都会很开心很开心。

    可佛安堂里那个老妇人一样,她看起来明明长得比阿娘大不了多少,却偏偏让人叫她太夫人太奶奶,端端正正地坐在那张铺着绸缎的宽榻上,面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慈祥与笑意,冷淡就像她屋子里供着的佛像一样,他刚见到她时,还以为她也像佛像一样没有温度不会说话也不会笑,可偏偏这样一个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可怕的老人家在看到他时,那冷淡的一张脸上神色变幻得很是厉害,她甚至还把他唤到跟前,摸了摸他的脑袋,问了他的名字,还问了他几岁了。

    只是,他也注意到了,那老妇人在看到他的右肩是震惊的,还有……同情与怜惜?

    再然后,他便被带出了那屋子,那老妇人只留了阿娘在里边,她们说了很久很久的话,从晨日直到正午,他便在屋外从晨日站到正午,因为没人理会他,就算院子里有人,都离得他远远的,就像他每一次和阿爹还有阿娘下山时一样,几乎所有人见着他都会避开,就像他是什么瘟疫毒药一般,他很伤心,但是他也习惯了。

    他还记得,那一日的日头很大很大,屋外无处可让他遮阴,他也不敢走到前边不远处的走廊里,就这么一直在屋外的日头下站着,站着站着,他觉得头晕目眩浑身乏力,站着站着,他听到了屋里阿娘在哭,站着站着,他就昏了过去,不省人事了。

    当他再醒来时,他的眼前除了他哭红了一双眼的阿娘,还有一个他从未见过的漂亮年轻妇人。

    后来他才知道,那个佛安堂里的太夫人,是这间叫做侯府的大宅子里最有威望的人,就连这间宅子的主人都要听她的话,而那个出现在他床头的漂亮年轻妇人,是回府来探望那个太夫人的,是什么羿王妃,叫段晚晴。

    那时他在想,是不是这个大宅子里的人都不喜欢笑,那个太夫人是这样,这个漂亮的年轻也一样。

    其实他不知道的是,她们不是不爱笑,只是不爱对着他笑而已。

    再再后来,阿娘让他管那个漂亮的年轻妇人叫娘,说她才是他的亲娘,他不信,然后阿娘给他说了很多很多的话,他便相信了,再之后,阿娘要走,却没有将他带走,而是让他先跟他的亲娘回家,待过些时日再来接他。

    阿娘说的话,他信,虽然他不舍得离开阿娘,虽然他很想很想和阿娘一起回他们山上的小家,但是阿娘说她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不方便带他去,让他乖乖听话等着她回来接他,要是他不听话的话,阿娘就会生病,就会难过。

    他不想阿娘生病,不想阿娘难过,所以他听话,跟他的亲娘“回家”了,回去等着他的阿娘来接他。

    只是他等了很久很久,年复一年,日复一日……

    曾经很多很多时候他在想,若是当年他没有到过段氏侯府,没有随阿娘进了那佛安堂,没有见过那太夫人,或是他哭着求阿娘把他带走,是不是他就不必经历那之后的种种苦痛。

    他甚至想过,若是当年没有随阿娘离开山上的家就好了,就算他早早死在山上的家里,也比他独自一人在寂药里过了一年又一年要强。

    可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假若。

    这东陵段氏侯府有着他最苦痛的回忆,他当初离开了,就没有想过要再回来。

    可如今他却不得不回来,只因为一件事。

    因为他想知道他是谁,怪物也好,野种也罢,他只是想要知道他是谁,不管这个答案是好还是坏。

    即便阿暖不在乎他是谁,他也还是想要知道,连自己为何生于这个人世都不知晓,他觉得他根本就不能心安理得地陪在阿暖身边,倘他的身世会给阿暖带来灾祸,他当如何自处,如何面对阿暖?

    段晚晴死了,羿王爷被押在京永无自由,他们皆不愿告诉他他究竟是谁,那他想要知道的事情,便只能从段氏侯府这儿来探知了。

    段晚晴留下的墨玉佩,有他想要知道的答案,只是,他读不懂,他需要有人帮他解答。

    而这个人,除了十三年前他曾见过一次的佛安堂里的那个太夫人之外,或许这天下间再无人能帮他解惑了,他曾想过或许这个太夫人不在这世上了,但现下看来,她老人家似乎还健在。

    佛安堂还是在原来的那个地方,由偏门到佛安堂的路司季夏只在七岁那年走过一次,可他还记得这条路怎么走,这条路与他不想回首的过往一般,深深烙刻在了他心底,不是他想忘,便能忘得掉的。

    这一路从偏门方向走往佛安堂,司季夏避开府中人的耳目,与冬暖故无声无息地入了佛安堂所在的院子。

    此时的院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任何人影,只有一盏风灯在佛安堂前的廊下轻轻摇晃着,至于人影,都堆在了院子的月门外,皆不安地看着院内方向,却是没有一人敢擅自跨进月门。

    可见人人都怕了那太夫人的话,就怕自己敢进这院子就会惹得太夫人撞死在佛安堂里一般,只能焦急地等待着能劝得动太夫人离开这佛安堂,离开这侯府的人到来。

    也因为如此,司季夏带着冬暖故进到这院子里来时,并未有人发现,他们便这么堂而皇之地走到了门扉敞开的佛安堂门前。

    只是司季夏的脚步很慢很慢,慢得似乎他的每一步都带着极致的沉重,当他走到佛安堂敞开的门前时,他不再往里去了,就在门外停下了脚步。

    他停,冬暖故也停,他不说话,冬暖故也沉默着,因为此时此刻,不是她说话的时候,有些事情,不是她想帮他,便能帮得了的。

    就像他的这个心结,打下这个结的时候没有她,需要解开的时候,她也帮不了他,她能做的,只能是站在他身旁,给他面对一切事情的勇气而已。

    “谁!谁在外面!?”就在司季夏在佛安堂外停下脚步时,屋内突然传来妇人冷厉的质问声,随之只见一个四十五六岁模样的妇人突然出现在门槛里侧,速度颇快,可见是有些拳脚功夫的,这妇人本是一脸凌厉地想要叱呵来人,可在看到站在门外的司季夏时,只一眼,她便怔愣住了。

    这个妇人司季夏还记得,十三年前她就已经在太夫人身边伺候了,名字他已不记得,虽然她老了很多,但是她发型不变,便是连身上穿着打扮都不变,认出她,不难。

    司季夏见着这突然出现的妇人不惊也不怔,只对着这妇人微微颔首,客气道:“在下司季夏,求见太夫人一面。”

    “你你你……你是——”妇人盯着司季夏的脸,惊愕万分,震惊得连话都说不清,就好像她还记得司季夏似的。

    妇人抖着声音半天说不出接下来的话,司季夏便又重新道了一遍:“在下司季夏,求见太夫人,劳夫人代为传告。”

    就在这时,屋内传来了老妪苍老缓慢的声音,虽缓,却带着隐隐的威严,“青姑,是谁在外面?老身说过不见任何人,让他们走。”

    青姑没有回答屋里太夫人的话,只是瞪大了眼将司季夏上下打量了一遍后匆匆转身回了身后的佛安堂。

    冬暖故还握着司季夏的手,他的五指在轻颤,可见他的心并不像他的面色一般平静。

    佛安堂里不知青姑与那太夫人说了什么,不过少顷便听到有拐杖点地而发出的笃笃声从屋里传来,司季夏的手颤得厉害了些,冬暖故则是将他的手抓得紧紧的。

    廊下的风灯猛地晃了晃,青姑搀着一名背微佝偻,头发全白的老妪出现在了司季夏视线里。

    只见老妪眼眶一直颤抖不已,直直盯着司季夏的脸半晌,后直直地盯着他右肩处,半晌才颤着苍老的声音道:“是你……是你回来了……”

    “这是段氏的报应,报应啊……”

    司季夏双肩一颤,定定看着面前的太夫人,与此同时将冬暖故的手抓紧,以此让他能更深一些地感受到她掌心的温度。

    *

    佛安堂内的摆设还和十三年前一模一样,佛龛还是在原来的位置,便是门边摆放的那一盆花儿,都还是一样的观音莲,不曾变过。

    唯一变了的,只有这佛安堂内的人而已。

    司季夏记得,这位被称为太夫人的老妇人原本看起来不过四十一二的模样,如今不过是十三年过去,她苍老得就好像时间过去了三十年一样,她的头发已苍白,面上已满布皱纹,便是连背都佝偻了,若非有手上的拐杖作为支撑,只怕她连路都走不稳了。

    司季夏说不出自己再见这个太夫人时的感觉,只觉岁月自来就是一种奇怪的东西,使人生,使人活,使人苍老,使人死。

    太夫人还是如从前一般,坐在她那张铺着软绸的宽榻上,司季夏与冬暖故便坐在宽榻前倚墙而放的太师椅上,青姑站在宽榻旁,看着司季夏还是有些不能回过神,面上还尽是不敢置信的神情。

    因为椅子与椅子间隔着小几,冬暖故的手不能握到司季夏的手,司季夏的手便只能放到膝上,轻轻握成拳,看向那一脸严肃的太夫人,缓缓道:“太夫人……还记得我。”

    这个高门里的人还记得他,这让司季夏有些震惊,且记得他的不只是太夫人一人,那青姑似乎也还记得他,而且记得很清楚,否则她不会在见到他的时候便露出那般震惊的神色。

    她们……为何如此记得他?

    “你和你母亲长得这般相像,老身如何不记得你?”太夫人似叹非叹地道了一句,司季夏觉得她看他时候的眼神还是和从前一样,有同情,还有怜惜,此刻似乎还有……悔恨?

    “我的……母亲?”听到“母亲”二字,司季夏轻握成拳的手蓦地一抖,面色微微发白。

    “是啊,你的母亲。”太夫人本是缓缓说着话,却忽地抬高声音,看司季夏的眼神也突然变得凌厉,语气变得有些森然道,“老身知道你会回来,总有一天会回来,回来报复侯府,如今你的目的达到了,你是回来看侯府的下场的对不对!?”

    “侯府变成如今这般光景,正是拜你所赐不是!?”说到这一句,太夫人的目光忽然变得狰狞起来,大有要扑上前来掐上司季夏咽喉的冲动。

    佛龛里的佛祖像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眉目慈善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可他从不说话,从不管人间疾苦百姓苦难。

    司季夏怔住了,他以为……以为这个府邸里,至少还有这个曾经抚过他头顶问他名字的太夫人会不反感见到他,原是他想错了,想错了……

    冬暖故眸光倏冷,只觉心口怒火中烧,正要站起身时,司季夏抬手抓住了她放在小几上的手。

    冬暖故微微一怔,只见司季夏朝她柔柔一笑,未语,只是将她的手抓得紧紧的。

    冬暖故觉得她的心揪疼得很是厉害,因为她在司季夏眼里看到了哀凉,让她觉得她陪他来这一趟侯府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那太夫人森然的话还在刺耳地响起,就像是绝望了的人将发生在他身上所有的不幸都归结到别人以及这个不公的世界身上,带着怨与怒,“你不该生来这世上,你生来这世上便是给人带来灾祸的,你害死了你的养父母,害死了晴儿,害死了坤儿,现在又害得侯府走向归途!”

    司季夏的面色一瞬间刷至惨白,瞳孔微微睁圆,手颤抖得厉害。

    冬暖故大惊,她想站起身,想回击这个字字如针的太夫人,想拥抱他的平安,可她却又无法这么这做,不是她不想,是她不能,因为司季夏将她的手抓紧得她能觉得疼痛,他不想让她在这个时候站起身,他不想她在这样的时候与侯府的任何人起冲突。

    他似乎只想这么紧紧地抓着她的手,这样就够了,这就已经能给他还坐在这儿的勇气。

    “你这个——”太夫人满目狰狞,又要说出什么更让司季夏痛苦的话来,司季夏紧咬下唇,微微闭起了眼,冬暖故则是目光阴冷地盯着太夫人,手也颤抖得厉害,若非司季夏拦着她,这样的人,她绝对要将她让毒蛇狠狠玩死!

    “太奶奶。”就在太夫人要说出更难听恶毒的话来的一瞬间,屋外传来了男子温润却带着些沙哑虚弱的声音,只这么一声寻常的声音,即刻让那太夫人褪下了满面森然狰狞,取而代之的是紧张疼惜与关心,匆匆下了宽榻,看也不看司季夏一眼,由青姑搀着她急急往屋外方向走去。

    然还不待她走出几步,便见着有人跨进了门槛,入了司季夏与冬暖故的视线。

    只见来人身高约莫六尺,看样貌似乎年纪三十一二,头戴一顶青玉冠,罩一件浅灰色绸衣,面色青白,双眼下的积着浓浓的青灰,似乎积了长年,根本无法化开似的,身形瘦削,好似一阵风来便会将其吹倒一般,乍一眼的感觉竟是给人觉着和司季夏有几分相似。

    “理儿你身子不好,怎么过来了!?”太夫人见着来人的神色反应,就像来人是她掌心里的宝贝一般,满眼满面都是慈爱与疼惜。

    司季夏淡淡一笑,全天之下,除了阿暖,再没人会对他露出疼惜的神情,他在他们眼里,原来不止是野种,还是灾祸。

    “孙儿见过太奶奶。”男子轻轻咳了咳,温文有礼地向太夫人见过礼后,抬眸看向了正看着他与太夫人哀哀淡淡浅笑着的司季夏,四目交接。

    此时冬暖故也瞧清了男子的面容,她眸光更沉了一分。

    因为她在来人身上,看到了命不久矣的灰败之色。

    ------题外话------

    很多姑娘问,阿季会知道他的身世吗,哎,阿季自己很想很想知道啊~

    来人是谁!

092 你是叫平安吧,可对?

    “孙儿见过太奶奶。”男子轻轻咳了咳,温文有礼地向太夫人见了礼,看向了坐在屋子里的司季夏与冬暖故,温声道,“原来太奶奶有客人,孙儿可有打扰到太奶奶?”

    “你这孩子,说的哪里话,你来太奶奶这儿岂有打扰不打扰的道理?”太夫人边说话边走上前扶了来人的手,又看了看他身后,忽变得有些严厉道,“阿民呢?怎的没在你身旁伺候着?没人陪你过来!?”

    “咳咳……太奶奶莫恼,这个时候,府中上下的人都在忙,我帮不上忙也就罢了,怎还能让他们来理会我,我自己过来的,阿民我让他帮我收拾东西去了。”来人看着太夫人面上有严厉的怒容,也不畏惧,语气依旧温温和和不紧不慢,“我只是觉着太奶奶这儿或许需得着我帮忙,是以特意过来看看。”

    “太奶奶这儿可没有什么需要理儿帮忙的,理儿歇着就好。”太夫人疼惜地说着话,转头唤了青姑一声,“青姑啊,你——”

    然她的吩咐还未出口便被来人打断道,“太奶奶,我还好,无需谁人照顾,无需劳烦青姑姑,倒是太奶奶,天已黑了,所有人都在等着太奶奶了。”

    太夫人眉心一拧,盯着男子道:“理儿也要劝老身离开这府邸!?”

    “不是。”男子微微摇摇头,“孙儿只是来请太奶奶与孙儿一同去看看东巴镇以外的景色而已,孙儿长这么大,还未出过这东巴镇,太奶奶也已许久许久没有看过东巴镇以外的景色了,现下天虽已黑,也不乏是启程的好时辰。”

    太夫人紧紧皱着眉,定定看着面色青白一副病殃殃模样的男子,似乎在思忖他这些话的真假,紧着只听男子失落道:“孙儿不知自己这条命能活到几时,只是想出去走走看看而已,太奶奶若是觉得孙儿是累赘……”

    “胡说!”太夫人立刻斥了男子,心疼道,“太奶奶的身子已大不如从前,不知能陪理儿到何时。”

    “太奶奶身子还硬朗,孙儿眼里,太奶奶可是一点未老。”男子温和地说着话,青白的面色使得他笑一笑都显得颇为吃力,只听太夫人重重地叹了口气,在男子手背上重重地拍了三拍,“罢罢罢,既然连理儿都来劝老身走,那老身便走吧!”

    “青姑姑,扶太夫人出去吧,二表嫂她们在外边等着了。”男子感谢似的朝太夫人微微躬了躬身,朝青姑吩咐了一声,在太夫人出声问他什么话之前又先开口接着道,“太奶奶的客人,便由孙儿来送出府去,总不能在这种时候还让人再给我们侯府添一条待客不周的闲话。”

    太夫人眼中有不放心,看了那厢已站起身打算离开的司季夏与冬暖故一眼,满眼憎恶,却听得男子在这时候轻轻咳嗽了起来,只听他道:“难道太奶奶认为孙儿连这样的小事都办不好吗?”

    “罢,罢!随了你了。”太夫人又重重地叹了口气,摆摆手道,“老身先出去见那些丫头们了,省得她们该说我老太婆最是多事了。”

    太夫人似乎知晓男子心中真正想的是什么般,不打算再说什么,因为她知道就算她说得再多,也没有办法改变男子要留下替她“送客”的决定,既是如此,她又何必再多言。

    “二表嫂她们见着太奶奶定当高兴。”男子将路稍稍让开给太夫人,“孙儿稍后便也出去了。”

    青姑扶着太夫人走了,临出门前不忘回头看男子一眼,无声地叹了口气,微微摇了摇头,跨出了门槛。

    冬暖故眸光冷冷地看着正掩着嘴轻轻咳嗽着的男子,司季夏也看着他,眼神沉沉,面色苍白,没有要即刻离开的意思,却也不打算再坐下,他只是在等这个陌生的男子说话,他看得出男子有话要说,若非如此,他就会随太夫人一起离开佛安堂了,而不是特意留下“送”他们两个不速之客。

    男子咳毕,这才抬脚走到司季夏面前,还不待他走近,冬暖故便一脸阴冷地站到了司季夏面前,反射性地想要保护司季夏。

    男子见着冬暖故这般紧张在乎司季夏,不由微微一笑,道:“小娘子不必如此紧张,我这副模样便是提一件东西都吃力,就算真存了歹心,当也伤不了你相公的。”

    冬暖故冷冷一笑,“这座府邸里的人说的话,能信?”

    这些所谓的“长辈”,似乎一个个都只会出言伤害她的平安,这些人,还有谁可信?

    他们恨平安来到这个世上,她却庆幸她遇到了他。

    他们视他为野种灾祸,她却视他为她的天,视他为她的一切。

    这个世上,她只有一种人最不能原谅,那便是欺辱伤害平安的人!

    可她却偏偏什么都无法为他做,他什么都不让她为他做!

    “似乎不能。”男子不介意冬暖故的冷笑与嘲讽,反是很客气道,“小娘子放心,我不会伤害你的相公的,我只是想与他说上些话而已。”

    冬暖故正要说什么,司季夏将她的手轻轻握了握,即便心中再痛苦,也还是朝她温柔地浅浅一笑,以让她放心,柔声道:“没事的阿暖,我很好,没事。”

    “你已经长这么大了,还找到了知道疼惜你的姑娘,真是替你高兴。”男子看着冬暖故为司季夏紧张为他心疼为他不安,竟是欣慰一笑,很是释然道,“若我没记错,你是叫平安吧,可对?”

    司季夏微微一怔,抬眸看向男子,男子眸中不见一点怨恨与嫌恶,有的只有温柔与和蔼,边在方才太夫人坐着的那张宽榻边沿上坐下,边道:“再坐一会儿吧,容我说上些话再送你们出府,如何?”

    “你……如何识得我?”司季夏没有坐。

    “我?”男子反问,指了指司季夏身后的椅子,浅笑道,“你先坐了我再告诉你。”

    司季夏默了默,才重新在身后的太师椅上落座,而这一次冬暖故没有坐,而是站到了他身后,将双手轻搭在他肩上,冷眼看着宽榻上那病殃殃的男子,使得男子又是轻轻咳了咳后和笑道:“看来你的小妻子是真的很紧张你。”

    司季夏知晓他劝不动冬暖故也与他一同坐下,便由着她站到了他身后,她的手很温暖,轻搭在他肩上,透过斗篷与衣衫,他还能感受得到她掌心的温暖。

    诚如男子所言,他的阿暖,很紧张他,很在乎他。

    这一次,司季夏没有羞赧也没有否认,只是微微紧了紧轻放在膝上的左手,看着男子,不语。

    男子像是根本就不在意司季夏及冬暖故究竟以怎样的眼神看他似的,满是病态的面上总是挂着和气的浅笑,在看向司季夏时眼里又会多了几分慈爱,就像长辈看着小辈一般的慈爱目光,便是连说话的语气都是像与多年不见的小辈说话般的爱怜,“我啊,十三年前见过你,你那时候是七岁吧,我还记得你那时候,嗯……”

    “这么高。”男子和笑着抬起了右手,在面前比划了一个矮矮的高度,司季夏看着男子比划在半空中的手,身子一僵,目光定定不可移,冬暖故则是微微蹙起眉,将轻搭在司季夏肩上的手微微紧了紧。

    “你的反应告诉我我记得没有错。”男子笑了笑,收回了手轻捂着嘴,又咳了咳,“只是我见着你,你却未曾见到我,因为……”

    男子说到这儿的时候,眼神忽然变得有些悲哀与后悔,语气里带着轻轻的叹息,“因为我见着你的时候,二姊正带着你离开,我去追,却怎么也追不上已经跑动的马车了,那是我第一次这么恨自己这个不人不鬼的身子。”

    说到此,男子的面色似乎变得愈发青白了,眸中是深深的自责与悔恨,嘲笑和悔恨自己的无能。

    “二……姊?”男子的话不长,却让司季夏已紧握成拳的手颤了又颤,眼神怔怔,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温和的男人,声音有些沙哑道,“你为何要去追……”

    司季夏的话没有说完,追谁?追他口中的二姊,追马车,还是……追他?

    “你想问我为何要去追马车?”男子很快又恢复了温和的面色,“傻孩子,自然是去追你了,我可不想你被我二姊带走,那样的地方,不适合你。”

    “可是我还是晚了一步。”男子自说自话自责地微微摇了摇头,“其实当年就算我追上了马车又能怎样,我连自己都救不了,又如何能救得了你。”

    “我只是不想我们段家害了你第一次,又再害你第二次。”

    “可我还是想为你努力一把,然事实告诉我,我终究是无能为力。”男子说着,摊开了自己枯瘦的双手来看,轻叹,“我连自己能活到何时都不知道,还妄想救别人,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可笑?”

    “罢罢罢,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如今能见到你还好好的就够了,这么些年我总是在想,你这个孩子会不会和我一样,连自己能活多少个年头不知道,幸好不是,瞧着你如今的气色可是要比我的好,不知是否是身边有了人陪伴的缘故?”男子本是说着沉重的话,忽而却转了话题换了语气,笑得嘴角轻扬,“我真是没想到我还能再见到你,没想到你会再回到侯府来,这些年从未听到过关于你的消息,还以为你会先我这个病秧子药罐子一步离开这个人世。”

    “你还活着,真是好。”男子欣然地幽幽叹了口气,“依二姊那性子,孩子长到这么大,不容易吧,一定吃了很多苦吧,哎……”

    “你虽与我一样拖着个连自己都无能为力的病秧子身体,我却是比你幸运的,从小到大倒不曾吃过什么苦头,你倒是和我不一样了。”

    男子一直在自说自话,也不管司季夏有没有在听,说了老半晌,他才恍然想起他忘了什么重要的话,以手轻轻点了点自己的额后自嘲地微微摇摇头道:“瞧瞧我,见着你只顾着高兴,都忘了与你夫妻二人介绍介绍我自己了。”

    “我姓段,单名一个理字,家中排行第三,府中人惯称我一声‘三爷’。”男子说这话时笑得很温和很慈祥,亲切得让司季夏恍惚觉得他又见到了他的阿爹阿娘,只听男子还在慈笑道,“能再次见到平安小兄弟,欢愉之至。”

    “平安小兄弟可如他人一般称我一声‘三爷’,若是小兄弟不弃,也可称我一声‘大舅舅’。”段理说这句话时虽然是在慈和笑着,那笑意深处却还是带着深深的自责。

    大舅舅……!?

    这个天下,除了阿暖,竟还有愿意承认他存在的亲人?

    亲……人?

    ------题外话------

    原来阿季有亲人!

    姑娘们貌似都挺关心阿季的身世的,但是。叔好像不能剧透啊~哦呵呵~

093 我不恨任何人

    “太奶奶方才说的话,伤害了平安小兄弟,我在此替她老人家向平安小兄弟道声‘对不住’。”段理说完话,站起了身,朝司季夏深深躬下了身,态度及语气都极为诚心道,“不求平安小兄弟原谅,因为段家人没有资格求得你的原谅,只求你莫把太奶奶方才的那些话往心里去,这般只会伤了你自己而已,她老人家只是习惯了把一切不好的因由归结到别人身上。”

    冬暖故眉心拧得紧紧的,一瞬不瞬地盯着以最诚心的态度朝司季夏躬身道歉的段理,一时间倒是猜不出这个男人说出的话究竟是真还是假了。

    不过不管这个男人的话是真还假,终究没有方才那个太夫人可恨,且先看着再说。

    然司季夏的反应与冬暖故不一样,冬暖故是冷冰冰地盯着段理以防他想伤害司季夏,司季夏则是怔愣了,怔愣于段理的言语与举动。

    他……在向他道歉?

    司季夏怔怔无反应,段理未抬头看他反应,只又接着道:“若平安小兄弟还是不能解气,我可给小兄弟跪下,直至小兄弟满意为止。”

    段理说着,只见他双腿往前一曲,竟是说到做到,要给司季夏下跪!

    莫说司季夏,便是冬暖故眸中都露出了吃惊之色。

    就在段理的双膝只差一寸便要跪到地上时,一只手忽然挡到了他面前,止住了他的举动。

    段理微微一怔,抬头,见着司季夏正微蹙着眉心眸光沉沉地看着他,只听他声音有些不自在的僵硬道:“三爷不曾亏欠我什么,没有向我下跪的必要。”

    司季夏叫的是一声“三爷”,而非“大舅舅”,似乎是他喊不出口这一声大舅舅,又似乎是他根本就没有打算要这么唤段理。

    也是这一声“三爷”,让段理忽地定定看着司季夏的眼睛,好一会儿才站直双腿,缓声反问道:“你不恨我?”

    “三爷与我无冤无仇,我为何要恨三爷?”见着段理站直了身,司季夏收回了手,心中虽涟漪层层不曾平歇,面上神色却是凉凉淡淡。

    而这一次,冬暖故没有紧随他身侧,她还是站在他方才坐着的太师椅后,她的脚本是已跨出了一步却又收了回去。

    不是她在这突然之间便舒了心中的紧张,而是她清楚地知晓,现下的情况,不适宜她插足,她只消在旁静静地看着就好,有些事情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结局,不是任何人来插足就能改变的,这种时候,除了曾经真真置身于这件事情中的人,其余人,还是当一个看客为好。

    因为未来能改,过往却不可变。

    “是吗?”段理又是怔了怔,随即自嘲一笑,“我以为你会恨极段家的每一个人才是。”

    司季夏听罢段理的话,不惊也不诧,只是淡淡一笑,“三爷的话我听明白了,三爷也如太夫人一样,认为我今次出现在这侯府,是为看段家的下场而来,是为报复段家而来。”

    段理不语,只是盯着司季夏的眼睛,司季夏知道他想说什么,他知道他想说“难道不是?”。

    “也是,我在这样的时候到侯府来,三爷和太夫人会这么认为,是在正常不过的事。”司季夏慢慢往后退了几步,退回到他方才坐过的太师椅旁,微微垂下眼睑,还是轻轻淡淡地笑了一笑,“不过三爷还是想错了,我不曾恨过任何人,更不曾想过要报复过任何人,生即生,死即死,我生到这世上,见了这世上的美好,觉得生在这世上总归来说还是我的幸运,是以就算这世上没有任何人欢迎我,我还是想活下去。”

    “我不恨侯府,更不恨段家的任何人。”就算他心存怨恨,又能改变得了什么?能让他的阿爹阿娘活过来?能让他的右臂长出来?能让他变得如常人一般生龙活虎?能让他的不成为世人眼中的怪物野种?

    既然不能,他又为何要心存怨恨?既然不能,他又为何要让仇恨蒙住自己的双眼?

    与其如此,他不如用他初见这世界时的眼光来看待这世间的一切,他只想让自己生而美好,死而无憾,仅此而已。

    如今他遇到了阿暖,他觉得他的这个想法得以实现了,生而美好,死也无憾。

    他没有什么好怨恨,他也没有什么不满足。

    他如今很好。

    司季夏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往上扬了些,再抬眸时,他眸中不见丝毫悲伤,更不见丝毫怨恨,只见由心而发的满足,那浅浅的笑意像是被春风暖阳点缀了一般,柔和温暖。

    段理看着这样的司季夏,眸中满是震惊,似乎很是不能相信司季夏说的话一般。

    司季夏倒是不介意段理的反应,只又缓缓淡淡道:“三爷不相信我说的话?”

    “不。”段理微闭起眼,轻轻摇了摇头,“我信。”

    这下倒是司季夏诧异于段理的回答了,只见段理又温和地笑了起来,“你若是真对段家心怀怨恨,就不可能让太奶奶走出这间佛安堂了,我倒是要感谢你饶过了太奶奶。”

    “不过,你既不是为了看侯府现下的结果而来,却又是为了何事而来?”段理又是捂嘴咳了好一会儿,咳得双颊都生了绯色,却还边咳边道,“不知……咳咳,我能否……咳……帮得到你?”

    此时此刻的段理就像是挂在枝头的一片枯黄树叶,是要稍有一阵风来便能将他从枝头卷落,归于泥土间,结束生命。

    “我今夜前来……”司季夏说这话时语速很慢,慢得就像他还没有做好将他心中的结曝露出来给别人看的准备似的,冬暖故在这时站到了他身旁,隔着他身上的斗篷轻轻握住了他的左手,清楚地感受到他的手微微一颤,而后也轻轻回握了她的手,然司季夏却是没有转头看她,便是连瞳眸都没有微微转上一转,只听他声音平稳道,“只是为了一件事情而已。”

    “何事?”段理问。

    “我只想知道……”司季夏顿了顿,“我究竟是谁。”

    他没有想过要报复段家,也没有想过要来看段家的笑话,他只是想知道他是谁而已,仅此而已。

    段理的面上再次露出诧异之色,“你……还未知晓?”

    “从不曾有人告诉过我。”他们……都只告诉他,他是个野种。

    就算是野种,他也想知道他自己究竟是谁。

    “我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了,二姊该是能解开心结告诉你事情的真相了。”段理又微微蹙起了眉,“倒不想……”

    “哎……这是你的心结吧,若是解不开,只怕你一辈子都会觉得不能直面你的妻子吧。”段理自说自话似的叹着气微微摇了摇头,“罢,既是你不惜踏足这个伤心地也想要知道的事情,我便把把我知晓的都告诉你,但是在这之前,我想孩子你能记住,即便整个侯府没人欢迎你,我依然希望你好,希望你能如你的阿爹阿娘给你取的名字一般,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段理没有再在宽榻上坐下,而是迈着缓慢地步子,走到了佛龛前,对着佛龛里的菩萨双手合十微微躬身一拜,在佛龛上的蒲团上跪坐下身,似乎他要说的话,要面对菩萨才能说出口。

    “段家造的孽有些重,只求菩萨还给段家恕罪的机会。”段理语气沉重地说完这句话时,夜风涌进了屋子里,吹动他身上宽大的衣袍,显得他的身子极为瘦削单薄,他的声音也如屋外的夜色般,有些沉重,“段氏是有着上百年历史的名门望族,子嗣虽不算多,却也代代有人才,可到了我这一辈,侯府却只得了我这么个儿子,全府上下可谓高兴得紧,可就在我两岁那年,我生了一场大病,病过之后就成了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看过无数大夫也无用,偏生我的母亲又在我大病那年突然撒手人寰,因此我的两个姊姊待我异常好,犹如母亲。”

    “父亲见着我这般模样,不是没有想过与其他夫人再生,谁知几个夫人一连生下的都是女儿,这便使得偌大的侯府只有我这么一个可以传宗接代的独苗,也因为是独苗,太奶奶待我尤其好,两位姊姊也一样。”

    “因为我这身子需要静养,是以从小到大只有姊姊陪伴我,大姊教我读书习字,二姊陪我玩耍,我见过的人不多,便是连我的父亲我都少见,不知是否是我的错觉,我的父亲并不喜爱我。”

    “我七岁那年,大姊十六岁,二姊十四岁,某一天,府上来了个贵客,道是南岭郡的年轻王爷,父亲让大姊去见客人,二姊好奇,偷偷跟去了。”

    “那一日之后,大姊和二姊似乎就变得心事重重,我问她们,她们却都说没事,我那时年幼,便真的只当她们心中没有事。”

    “那之后的一年后,大姊还像往常一样教我读书习字,天突然下起了雨,大姊也突然跟我说,她准备要嫁人了,对方就是一年前来过府上的那个年轻的羿王爷,是父亲帮她定下的亲事,这是喜事,我很替大姊高兴,因为在我眼里,一定要是顶顶好的男子才配得上大姊,那个羿王爷,我问过身边小厮,都说那羿王爷是放眼整个南蜀国也找不出的第二个的佳公子,我想那他肯定配得上大姊的,是以我恭喜了大姊。”

    “可我却没有在大姊的脸上看到丝毫的喜悦之情,反是见着了沉重的哀伤,大姊问我,连我也要恭喜她吗,我不说话,抑或说大姊本就不打算听我的答案,只见她抚着我的头哀哀笑着说,可是她不想嫁。”

    “我不知大姊为何不想嫁,但是我看得出她眼里的哀伤,那一日的雨下得很大很大,大得就像上天在哭一样,那一日大姊却陪了我整整一日,亲自给我下厨做好吃的,给了我好几件新衣,夜里还给我唱好听的歌儿哄我睡下,那一日,我很开心。”

    “只是我不知,那场雨之后我会再也见不到我那如母亲般的大姊,那一晚我睡去前看到她的笑颜,从没想过会是最后一次见到,因为——”

    段理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那单薄的背起伏得厉害,司季夏站在他身边,缓缓伸出了手,却是准备碰上段理背上的时候顿下了动作,段理还在咳,他的话根本没有办法继续。

    司季夏面色沉静,眸光沉沉,五指微微颤了一颤,他的手终是碰上了段理的背,轻轻拍着,替他顺气。

    司季夏的这一举动让段理整个身子僵了僵,他咳了好一会儿才渐渐不咳了,司季夏便收回了手,面色依旧沉静,像是方才他什么都没有做过一般。

    段理则是边轻轻咳嗽着边继续往下说,好像他对自己这情况已然习惯了似的,语气里多了沉沉的叹息声,“因为第二日,大姊便从侯府消失了,像是人间蒸发一般,说不见便不见了。”

    “大姊不见了,我在二姊脸上看到的不是紧张担心,而是开心的笑颜,那时我不知二姊为何会笑得出来,我以为二姊应该和我一样伤心才是。”

    “眼见离大姊与羿王爷成婚的日子愈来愈近,还是没有大姊的消息,我以为父亲会帮大姊退婚,却不想,羿王府的迎亲队伍还是来了侯府,我看着太奶奶将盖了红盖头的二姊送上了花轿,那一日,我也见到了羿王爷,倒真是如小厮所说的是个翩翩佳公子,配得上大姊的,那日,羿王爷笑得很开心,因为他不知道上了花轿的是二姊而不是大姊。”

    “那时我想不明白,二姊为何要替大姊出嫁,这样不好,羿王爷都不是二姊的良人。”段理自嘲地微微笑了笑,摇了摇头,“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二姊心里的良人就是羿王爷,早在一年前她偷偷溜去见羿王爷的那一日,她心中就对羿王爷生了情,并且让那情根在她心中深重了,是以她愿意坐上那顶本该属于大姊的花轿。”

    “终究是我太年幼,明白的太少,不过就算我能明白,又能做得了什么?劝大姊嫁给她不想嫁的人?还是劝二姊不要嫁给羿王爷?呵……”

    “那之后,再无人见过大姊,我也如此,我甚至连二姊嫁到羿王府之后过得如何都不知晓,我以为我这一世人都不会再见到大姊了,甚至连关于她的消息都不会知晓,我万万没有想到,我会见到一个和大姊长得极为想象的男娃娃。”说到这儿,段理抬头看司季夏,笑了笑,“那一年,我十五岁,那个男娃娃七岁,名叫平安。”

    “我的二姊叫段晚晴。”段理此一句与上一句似前言不搭后语,但他知道,司季夏定是已听得明明白白,“我的大姊,名叫段婉莹。”

    段婉莹段婉莹……司季夏将自己的左手攥得紧紧的,眸光晃颤得厉害,这……就是他生身母亲的名字吗?他还是第一次听到。

    原来……他的生身母亲真是段氏侯府的人,原来,他真的……是个野种。

    她生他却又不要他,这……又是为了什么?若是不想要他,又为何要把他生下来?

    “你一定想问我,大姊为何生你却不要你,可对?”段理的语气突然变得异常惭愧,“对不起,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你,因为所有人都不知晓为何大姊生了你却不要你,便是你的养母,都不知。”

    段理将视线移到司季夏的右肩上,语气沉重道:“还有你的右臂,你的养母说她与你的养父在山间捡到你的时候,他已经缺了一条胳膊。”

    “而你的养母之所以找到侯府将你送回来,不是她不想要你,而是那个时候,她已经得了不治之症,她要在她离开这个人世前为你做到最好的,只有侯府,才能让你的药不间断。”段理轻叹了口气,“她是个好母亲,将你送回到侯府,她的心当是疼痛如刀绞,她舍不得你,她笑着送你上马车,马车离开后却站在马车停过的地方哭了许久许久,嘴里一直喃喃唤着你的名字。”

    “她以为你会过上好日子,她以为二姊会像她一样疼你爱你,可惜,她不了解侯府也不了解二姊,二姊……永远也不会像她爱你一样来爱你。”段理叹息沉重,“虽然许多年不曾见过二姊,可是我了解二姊,她带走你,只是用你来替代死去的司忆,你会来侯府寻身世,想来是知道了司忆是谁,也是知道了些零碎的消息,只是想找个人为你将所有的事情串起来而已,二姊她,只是……将你当成了能让羿王爷注视她的工具。”

    工具……司季夏的面色惨白如霜,即便他早就知道他在段晚晴心中确确实实就是一件工具,而且还是一件没有用处的工具,但是经由段理口中说出来,他的目光还是不受控制地变得恍惚。

    段理接着道,语气里是深深的自责,“大姊生你却不要你,二姊非但不同情你,还要将你当做一件工具,你只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无辜孩子,不该受这些苦难,所以我想拦下马车,我想把你追回来,可我晚了一步。”

    “我找了太奶奶,求着太奶奶让二姊改变主意,倘若羿王爷心里没有二姊,就算她带回真的司忆,也不会得到羿王爷的心,更何况你不是司忆,你到了羿王府,不会好过。”

    “可太奶奶给我的答案,竟然是她同意二姊这么做的,呵——那个时候,我觉得太奶奶根本就不是寻日里那个慈祥的太奶奶,因为我在她眼里看到了她对你的冷漠,她根本就不承认你身体里流着一半段家的血。”

    “而自你被二姊带走后,侯府便频频出事,先是我病情加重,再又是一个妹妹在夜里暴毙,后再是太奶奶晴天白日的无故摔了一跤大病了一场,醒来之后身体便大大不如从前了,再然后又是各房出事,府外田地出事,总之是事情不断,就像侯府受了什么灾邪一般。”

    “后来我还知晓,当年我母亲突然离世是因为父亲的一房夫人捣的鬼,便是我这一身子根治不了的病,也是出自她手,而与她合谋的,不是别人,正是我的父亲。”

    “呵呵……我从不曾想过百年名门的段家,竟会是这么龌蹉肮脏,生于这样的高门,很多时候我都觉得可悲。”

    “再后来的事情你该是也清楚的,就是二姊的死讯传来,父亲不听劝阻还是要支持羿王爷,结果便是侯府现下的境况,太奶奶受不住这个打击,身子一衰再衰,我以为经此一事她会自省,谁知她竟是将这一切归结到你身上。”

    “这天下间的事情有因就必有果,段家既造下孽,就当知道会有报应,或早或晚而已,谋朝篡位是大罪,侯府只是被贬为庶民而不是满门抄斩已是大幸,我曾有闻当今圣上与羿王世子交好,侯府能得王上如此开恩,必是托了羿王世子的福。”

    “孩子你以德报段家,请受我在此代段家一拜!”段理说完,即刻转过身面对着司季夏,重重磕下了一记响头,段理的声音是颤抖的,便是连身子都是轻轻颤抖着的,可见他是出自真心地感念司季夏,“段家如此待你……枉为上百年名门!”

    这一次,司季夏没有拦住段理,而是在他身旁的蒲团跪坐下身,也不说话,只这般静静跪坐着,看着佛龛里慈眉善目的菩萨。

    “那三爷可否告知我,我的生父……是何人?”良久,司季夏才低低缓缓地问出一句。

    只见段理依旧深躬到地的背倏地一僵。

    ------题外话------

    今天更新有晚,抱歉!

    其实,叔是个更新18点的勤劳人类,哦呵呵~

    姑娘们大概又要吐叔的这个题外了。

094 能遇平安,是我此生大幸

    司季夏的声音平平缓缓,就像他问出的是一个之于他而言无关紧要的问题似的,但是冬暖故与段理都知,他的心,并非如他面上表现的一般不甚在乎。

    段理慢慢直起了腰,又是一通轻轻的咳嗽后才神色沉重地微微摇了摇头,司季夏的手轻握成拳,隐隐生颤,只听得段理异常沉重道:“抱歉,你的问题,我无法回答你,因为……”

    “我也不知道那个令大姊抛开一切的男人是谁。”段理眼中有沉重,有悲伤,还有时至今日还不能接受与理解这个事实的自责,“十三年前见到你之后,我找过问过也命人查过,始终得不到关于这个男人的丝毫线索,莫说他,便是大姊,我都查不到分毫。”

    “除了一个你,大姊没有在这世上留下关于她的丝毫线索,她究竟是否还活在这个世上,无人知晓,她像是真真从这个世上消失了一般。”段理的声音依旧沉沉,“不止我寻大姊无果,便是父亲派出去寻大姐的人,也没有一人曾带回过大姊的消息,羿王爷当是也在寻大姊的,想来也是无所获的,若有所获,侯府不会不知晓。”

    “我至今仍在想,究竟是怎样的男子,值得大姊如此义无反顾。”

    “没有人知晓大姊曾经经历过什么,我心中一直不明,大姊既然决定与她所爱之人远走高飞,又为何要抛下自己的亲生骨肉,这是大姊所为,还是那个男人胁迫?而这二者,不管是其一还是其二,我都猜想不到这其中原因。”段理沉重地叹了口气,看着司季夏的眼神带着无尽的惭愧与歉意,“我一直深居侯府后院,不识得什么人,对外边的事情也知晓得不多,便是关于你的事情,太奶奶都没有与我说得太多,是以我连你的养母是如何找到的侯府都不知晓。”

    “连三爷也不知晓我的生身父亲是谁吗?”司季夏的声音很轻很轻,像是在问段理,又更像是在问他自己。

    “是。”段理自责惭愧,“我知晓的只有这么些,抱歉,我没有帮到你。”

    “不。”司季夏微微摇了摇头,没有段理担忧的那般想不开,反是见着他知足地淡淡一笑,“三爷已经帮到我了,三爷让我知晓了我并非无父无母之人,也让我知晓了我的阿娘并非不要我,三爷非但不嫌恶我这等不受世人欢迎的人,反倒以温和之态待我,我当感谢三爷才是。”

    “既然是天下人都不知晓的答案,我似乎就没有了再紧抓着放不下的必要,我还活着,我很好。”司季夏说这番话时松开了微握的拳头,释然浅笑,“我不曾拥有过的东西,当也不会觉到伤怀才是。”

    不曾拥有,谈何失去,不曾拥有,谈何伤怀,他虽然比常人少拥有太多太多的东西,但他此时却比很多人要觉得温暖知足。

    因为,他有阿暖,阿暖是他的亲人,是他的暖阳,是他的生命。

    段理定定看着司季夏,似乎不能相信他说的话一般,好一会儿他才又轻轻叹了口气,以赞赏的口吻浅笑道:“你比我强。”

    段理想过司季夏会怨恨段家报复段家,却独独没有想过他会以最仁慈的心来对待段家,以最宽和的心来看发生在他身上的所有事情,他与他一样不知自己的命能活到几时,他却是比他更相信这个世界的阳光要远多于黑暗。

    段理说着,抬眸看向了一直站在司季夏身旁不曾远离的冬暖故,眸中笑意浓了一分,“是因为有了这位好姑娘的陪伴吗?”

    司季夏微微一怔,耳根略烫,一时竟是不知如何接段理的话才好。

    冬暖故也微微怔了怔,她倒不曾想段理这个看起来温温和和的病公子也会说出这么直接的话来,不过她与司季夏不一样,她并未觉得这是一件不便让人知的事情,而她听了段理方才所说的话,也细细观察了他的一举一动,哪怕一个细微的眼神变化都没有漏过,她看得出,这个名叫段理的男人,与那个可恨的太夫人,不一样,他是打从心底关心和心疼她的平安。

    她见过的人无数,她虽还未达到将人心识得百分百准确的地步,但从人的双眼看到其是否表里不一口是心非这一点她还是自认几乎从未失误过,这个段理,身上没有尖锐的刺,对他们没有歹心也没有敌意,是以冬暖故稍稍缓和了冷冽的眼神,态度淡淡地回了他一句,“能遇平安,是我此生大幸。”

    她的陪伴能让平安的世界一点点温暖起来,是她的荣幸,也是她的福分,不管这天下变得如何,只要她还活着,她就永远不会离他而去。

    因为,他值得她用她所有的一切乃至她的性命来爱他。

    她愿意为了他倾尽所有。

    冬暖故如磐石般诚实坚定的回答让司季夏的耳根更烫了,他知晓冬暖故对他的心,也不是没有听过冬暖故对他说过这样让他觉得便是冬日都让人觉得温暖的话,只是这般在他人面前说出这样的话,还是头一回,这就像是在对全天下宣告她对他的情意一般。

    这个天下,也只有阿暖将他当做宝了。

    司季夏耳根滚烫,段理却是笑得欣慰,“姑娘与寻常姑娘有些不一样。”

    这般敢在别人面前肯定地说出自己情意的姑娘,他还从未见过,也从未听说过。

    “平安小兄弟,你比我有福气。”这句话,段理说得很是温和,眼神很是慈爱,带着些艳羡,也带着由衷的祝愿,“愿你的这个福气能一直伴你左右,让你不再伤悲,不再苦痛。”

    这个孩子,不过弱冠而已,经历的苦痛却是比别人一生经历的苦痛还要多,倘大姊不弃他,倘他的养母不离开他,倘他当日能将马车拦下,他的一切都会不一样,他所受的苦难或许就会少很多很多,可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倘若,他以为时间会造出一颗仇恨的心,却不想这颗心非但不被仇恨蒙蔽,反是纯净如春风如山泉,试问这个天下,有几人能有如此始终以最纯净的目光看待这个世间?

    那些自认大德大义的人尚且不能,更何况是一个孩子?

    可见这是个与他们任何人都不同的孩子,他有着残疾的身体,却有着一颗比任何人都要美好的心。

    他由衷希望他的嘴角能一直挂着笑容,他希望他能好好地活下去,平安快乐。

    “咳咳咳——”段理说不了多少话,竟是又咳了起来,司季夏没有再抬手为他顺气,只是定定看着他,目光沉沉,似有所思。

    段理的咳嗽声充斥着整间佛安堂,荡出浅浅的回音,司季夏忽而想到了他的阿娘,那个每每一见着他难受痛苦就会心疼得忍不住落泪的阿娘,他还清楚地记得,阿娘送他到侯府之前就像这般一直咳嗽着,总给他一种好像只要咳起来就会咳到咽气一般的感觉。

    司季夏看着咳嗽不止的段理,看着看着,他的面色渐渐变得凝重。

    此时的他明明已经可以走了,因为段理再没有什么他想要知道的事情告诉他,可他却还是跪坐在段理身旁的蒲团上,没有起身离开的意思。

    他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问题。

    就在这时,司季夏觉着有什么东西被放到了他左手边来,转头抬眸,看到的是冬暖故正在对他微微一笑,再垂下眼睑,看清了冬暖故放到他手边来的东西。

    司季夏愣了愣,这是……

    那是一个黑布包裹着的包袱,有棱有角,是一个小箱子的形状。

    见着司季夏失神,冬暖故也不说话,只是在他旁边也跪坐下身,替他打开了那只黑布包袱。

    黑布包裹着的,是一只竹编书奁,那是司季夏的药箱。

    冬暖故还是不说话,只是伸出手将司季夏的手轻轻握住,而后将其拉到书奁上来,末了冲他微笑着点了点头。

    她看得出司季夏心中想的什么,迟疑的又是什么。

    司季夏也知晓冬暖故要对他说的是什么。

    他想为段理诊脉,他在迟疑,冬暖故帮他做了决定。

    冬暖故眉眼间的微笑让司季夏不由自主地也微微笑了起来,而后伸手轻扣上段理的手腕,指尖轻触上他的脉搏。

    段理愣住。

    还不待段理反应过来,司季夏便收回了手,缓缓淡淡道:“三爷这病已成顽疾,却也不是无可救药,三爷若想活,我便能让三爷不再受这顽疾折磨,如常人一般过日子。”

    段理不可置信地看着司季夏,震惊得他一时间竟是止住了咳嗽,为他诊过脉的大夫无数,便是连宫中御医都来为他瞧过,皆道他想要活下去,就只能靠汤药续命,而那些汤药只能保他性命,却不能根治他身上的顽疾,这便是说,他虽活着,却永远不能像正常人一样活蹦乱跳,且随着年纪的增长,他每日需进的药愈来愈多,大夫每月来为他诊脉都会将头摇得愈发厉害,将气叹得愈发沉重,他知他这命,可能随时都会被阎王爷收了。

    从前他还曾想过只要他坚持喝药,总有一天他就能像常人一般既能跑又能跳,渐渐地,他不抱着这种幻想了,他只想着能活一日算是一日,哪一日死了便死了。

    以前大姊还会骗他说他的病一定会好的,自从大姊离开侯府后,他就再也没有想过他的病还能好,可现下,竟是有人与他说,只要他想活,他就能让他如常人一般活下去?

    这……是不是他的错觉!?

    这……怎么可能!?

    “三爷虽久病在榻,但想来也当听说过诡公子的名讳。”司季夏语气平平,不起波澜。

    “自是听过。”段理已咳得声音沙哑,“侯府也曾想过将诡公子请来,只是从未请得到那脾气古怪的神医。”

    这孩子为何会无缘无故提到神医诡公子,段理不解,却在看到司季夏身旁那只正被他打开的书奁时蓦地睁大了瞳眸,惊愕万分道:“莫不成——”

    “诡公子手中从无死人。”司季夏的语气明明没有变,然这一刻却让段理觉得他与方才的他直是判若两人,身上似透着一股冷冽之气,“三爷若想活,我就不会让三爷死。”

    段理的瞳眸睁得更大一分,定定看着司季夏,久久不能回过神。

    “三爷稍待,我给三爷开个方子。”司季夏说着站起了身,不看段理是何反应,只拿了书奁里的纸及一支笔杆颇粗的毛笔转身到旁处的小几旁,将纸在小几上摊开,用嘴咬开套住笔头的笔套,不见他用墨砚,却见着自有墨从笔肚来,他写得很快,快得段理还没有从震惊中完全醒过神来便拿着已开好的药方回到了他面前来,将手中墨还未干的药方递给了他,道:“从明开始三爷照着我开的药方拿药服药,半年之后,三爷便能过上三爷想过的寻常人日子。”

    司季夏说着,躬下身从书奁里取出一只半个巴掌大的宽口瓷瓶,亦递给了段理。

    可正当他要叮嘱段理什么话时,段理忽然抬手抓住了他的手腕,紧盯着他胸口处。

    “你,你这件物事,是哪里得来的!?”段理的声音有些颤抖。

    司季夏眼神微沉,微低头看向自己胸前方向。

    只见那儿挂着一块玉佩,因为他斗篷的领口颇为宽大,那挂在他脖子上的玉佩在他方才躬身从书奁里拿药瓶时从领口滑了出来。

    那是之前刚进侯府时候,冬暖故挂到他脖子上的墨玉佩。

    ------题外话------

    哗~这块墨玉佩出场得很早且一直在文中出现,现在又出现了,哦呵呵呵~姑娘们觉得它有甚意思啊~

    这是个黑暗的周五,黑黑黑暗暗暗,这个周五快快过去!让丑作者在周末好好码字!

    求注鸡血!

    公鸡血可以,母鸡血也可以,雌雄同体鸡的鸡血就不用了!

    哦呵呵~

095 你可曾在冬日里见过燕子?

    “这是段家只为嫡长女而刻的墨玉佩。”段理定定看着在司季夏脖子下轻晃的那块墨玉佩,声音轻颤,“这是,这是大姊的玉佩……”

    司季夏的手微僵,手中的药瓶险些掉落到地,任段理紧紧抓着他的手,眸光突地一跳,并未说话。

    只听段理恍然大悟地喃喃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始终不明你的养母既是没有丝毫关于大姊的消息,却又为何找得到侯府,原来大姊并非什么都未给你留下,反是将这象征着她所有的一切的物事留给你了……”

    “大姊这又是为何,选择了丢下了,却又为何要给你留下这块玉佩?”段理说着,松开了司季夏的手腕,轻抚向那块墨玉佩,“孩子,我可否再看看这块玉佩?”

    司季夏微微颔首,不待他将手中的药瓶放下,冬暖故便已走了过来,将手抬到他颈后位置,为解开了那坠着墨玉佩的细绳,将其递给了段理。

    “多谢。”段理向冬暖故投来感激的目光,手微微发着颤,就好像他再见到他口中那个温柔如母亲般的大姊一般,心湖涟漪阵阵不息。

    冬暖故没有即刻收回手,而是将手移到司季夏手背上,轻轻握了握他的手后将他手中的药瓶拿了过来,不过一个极为简单的动作,司季夏知道冬暖故心中想对他说的是什么。

    她想说,不管这快墨玉佩是否能让他知道更多关于他身世的事情,都不要悲伤难过,她会陪着他。

    段理用拇指指腹轻轻摩挲着玉佩上的“东陵段氏”,重重地叹了口气,“大姊这又是为何,为何……”

    相较于司季夏,此刻的段理显得比他还要不能接受这个现实,面上满是愁容悲色,看着躺在手心里的这块墨玉佩,段理似乎忆起了他大姊的音容笑貌,如儿忆母般,凝视了那块墨玉佩良久良久。

    司季夏与冬暖故也不扰他,整个佛安堂静悄悄的。

    末了,段理才将手中的墨玉佩递还给司季夏,抱歉道:“惭愧,睹物思人,方才多有失神,见笑了。”

    “无妨。”司季夏不觉有他,伸手接过墨玉佩。

    可就在司季夏的指尖已经碰上那墨玉佩时,段理忽然收回了手,“等一等。”

    段理将墨玉佩重新移到了自己眼前,然这一次看着的却不是玉佩上刻着“东陵段氏”四个字的那一面,而是有着刻工拙劣的燕子的那一面。

    燕子燕子……

    段理紧蹙着眉盯着玉佩上的那只燕子,一瞬之间只觉有许多他从未放到心上的残断记忆涌上心头,令他闭起了眼,抬起另一只手按上隐隐发胀的颞颥。

    阿理,你说,冬天会有燕子吗?

    大姊是在笑阿理没和大姊好好学书吗?阿理虽然没有大姊聪慧,但阿理还是知道冬天是没有燕子的。

    是吗?阿姊倒觉得冬天或许也会有燕子呢。

    燕子冬天里不会冻死吗?

    这个啊,或许有哪只燕子就算知道自己冬天会被冻死也不愿意南飞呢?

    嗯……大姊说得好像也对,那这只燕子肯定是一只傻燕子。

    傻燕子?阿理,你这么说他,他会笑的。

    它?大姊说的它是谁?是傻燕子吗?大姊见过冬天就算被冻死也不南飞的傻燕子吗?

    嗯,见过。

    在哪里在哪里!?大姊也带阿理去看看好不好?

    他明儿会来。

    明儿?明儿不是大姊要嫁给羿王爷的日子吗?傻燕子会来?是来给大姊道贺吗?还有还有,天这么冷,雨这么大,傻燕子真的不会被冻死吗?

    道贺……?

    难道傻燕子不是来和大姊道贺的吗?

    阿姊也不知道傻燕子是不是来给阿姊,阿姊只知他明儿一定会来。

    那……傻燕子来的时候,大姊能不能让阿理瞧一瞧?

    傻燕子来的时候,小阿理可能已经睡着了。

    那大姊把阿理叫醒好不好?

    ……好。

    ……

    阿理,你该睡了。

    大姊再陪阿理一会儿好不好?二姊最近都不来陪阿理玩耍了,冬儿他们都不敢陪阿理玩儿,阿理最近闷得慌,大姊再陪陪阿理,不玩耍也可以,大姊和阿理说话就好了。

    好好好,阿姊不走,待阿理睡着了阿姊再走,阿理先去床榻上躺着,阿姊给阿理说故事听。

    真的吗!?那阿理要听傻燕子的故事!

    毛孩子,还记着白日里阿姊跟你说的话?

    因为阿理想看傻燕子!

    傻燕子啊……阿姊第一次见到傻燕子是在渭湖边,那时正值春日,万物复苏……

    阿姊觉得那一天的渭湖很美很美。

    只是阿姊已经很久没有再去渭湖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呢?

    阿姊不知阿姊还不会再去渭湖。

    其实……阿姊也不确定傻燕子明儿会不会来。

    阿理可还记得阿姊跟你说过的北霜国?那儿有一座城,名叫云城,听说云城到了冬日尤其美,整座城裹在白雪里,就像是一座白云上的城池一般。

    阿姊没有去过,阿姊想去看看,可是阿姊明日就要嫁人了。

    阿姊遇到的傻燕子,就是从云城来的,可真是飞了挺远的地方的。

    阿理睡着了?熊孩子,还嚷嚷着要阿姊陪要和阿姊说话的,才这么一会儿就睡着了,定是倦极了吧。

    嗒……

    似乎有水滴到他面上,湿凉湿凉,好像是大姊的眼泪,大姊好像在哭?

    大姊为什么要哭呢?明明明儿就要嫁人了啊,大姊该高兴的不是吗,怎么觉得大姊好像很伤心呢?

    其实他想和大姊说他还没有睡着的,他还醒着的,只是眼皮很沉重很沉重,身子也觉得沉沉的,睁不了眼动不了身也说不出话,不过他确实也很倦了,倦得他根本不知大姊的这些话与这滴泪是真的还是在他梦里的。

    应该是梦里的吧,大姊怎么会哭呢,大姊要嫁人了该是笑着才对的,嗯,是梦了。

    段理将眉心蹙得紧紧的,脸色很不好,也将自己的颞颥按得紧紧的,他忽然觉得头很疼,很疼。

    那些他明明觉得是在梦里的片段及声音,如今忆起,竟又觉得是切切实实存在过的,他这是……怎么了?是因为见到了墨玉佩上刻着的那只燕子的缘故?

    冬日里的燕子……北霜国云城来的燕子……

    好阿理,若你醒来见不到阿姊了,请你不要怪阿姊……

    好阿理,若你能离开侯府离开东陵郡,可以到云城去走一走,看看那儿的冬日。

    或许……你我姊弟还会有再相见时。

    好阿理,阿姊愿你一直好好的。

    这是阿姊与他说过的话,却又是何时与他说过的话?那夜他刚刚睡下时,还是他已经睡了许久的夜深时候?

    他以为是梦,他一直以为这只是个梦。

    “三爷怎了?可是哪儿不适?”司季夏瞧着段理面色不对,且他的手像是要把他自己的捏爆似的用力,让人不由替他担心。

    “不,我没事。”段理垂下手,忽然又握紧了司季夏的手腕,司季夏不解,眸光微沉,欲收回手,奈何段理不放手,只是盯着他问,“平安小兄弟,你可曾在冬日里见过燕子?”

    司季夏默了默,微微摇头,道:“不曾。”

    “是吗?我也不曾。”段理盯着司季夏看了片刻,才缓缓松了他的手腕,将墨玉佩重新递还给他,垂了眼睑看着玉佩上的那只燕子,沉声道,“我似记得大姊与我说过,她见过冬日里的燕子。”

    冬暖故微微拧眉,轻轻抓了司季夏的斗篷,等着段理接着往下说。

    她有些紧张。

    “就在她出嫁的前一日,我以为那只是大姊随心而说的话,我以为……那是我的梦,现下看来,似乎不是。”段理边轻轻咳嗽着边道,“我笑说那一定是只傻燕子,大姊说,傻燕子在次日一定会来侯府。”

    “次日我醒来时,我的大姊……便悄声无息地永远离开了侯府,她说过傻燕子来的时候让我见一见冬日里的傻燕子的,她食言了。”

    “我还是没有见到冬日里的燕子,直至今日,也没有见过。”

    “大姊还说,咳咳……傻燕子是从北霜国飞来的。”此时的段理喘气有些厉害,声音也渐渐变得微弱,似乎他已透支了他本就没有多少的体力,使得此时的他看起来更像一片枯黄失水的秋叶,“见着你这块玉佩,我在想,大姊不见了,是不是和傻燕子一齐飞往北霜国去了?父亲派人找遍了整个南蜀国,似乎没有找过南蜀国以外的地方。”

    “毕竟……段家为嫡长女刻的墨玉佩上,是没有这只燕子的。”

    “平安小兄弟,可曾去过北霜国?”段理再抬眸看向司季夏的眼神有些紧张,有些激动,甚至还有些期望。

    冬暖故忽然将司季夏的斗篷抓得紧紧的,司季夏则是反手寻着了她的手,将其紧握。

    冬暖故的手攥得有多紧,司季夏便将她的手握得有多紧,好像只有握住冬暖故的手,他才有勇气站在这儿听段理说话。

    这样的问题,他不是第一次听到有人问他。

    “不曾。”司季夏已让自己尽量冷静,然他的声音还是有些隐隐的颤抖。

    “北霜国有一座城,名叫云城,听说云城到了冬日尤其美,整座城裹在白雪里,就像是一座白云上的城池一般。”段理轻轻缓缓地说着,好似陷进了回忆,“大姊似乎在我的梦中与我说过,若我能离开侯府离开东陵郡,可以到云城去走一走,去看看那儿的冬日,只是这么二十一二年过去了,我能活着已算好运,又谈何能离开侯府离开东陵郡,我也想去云城看一看,我却没有这个能力。”

    “北霜国的云城……如今当是燕子归来万物复苏的春日,景色或许不及冬日,但也当是美好的才是,平安小兄弟,你可愿意到那儿去走一走看一看?”

    司季夏紧握着冬暖故的手,沉默着,段理也不急,轻轻咳嗽着静待他的回答。

    可就在司季夏微微张嘴要说话时,屋外传来了女子紧张不安又带着关怀的声音,“三爷您在里面吗?您,您还好吗?”

    女子只是在屋外紧张地等待着,似乎没有得到段理的允准她不敢跨进佛安堂一步。

    但此刻的段理又开始剧烈地咳嗽了,根本抽不出一丝气力来回屋外女子的话,可也就在段理的咳嗽声响起时,有一道纤瘦的浅蓝色身影焦急地撞进了冬暖故及司季夏的视线,焦急地朝段理跑来,连礼数都顾不得了,一见着段理便跪坐到他身旁,轻轻拍着他的背为他顺着气,面上满是焦急不安。

    除此之外,似乎还有心疼。

    这女子眉目清秀,约莫双十年纪,瞧穿着打扮是这侯府的婢子,可看她的神情举动却又不仅仅像是婢子。

    谁知段理却将女子轻拍着他背部的手轻轻拂开了,自己摇晃着站起身。

    女子手上的动作一滞,眸中即刻漫上哀伤,她看着段理吃力地站起身,想要再伸手去扶却又不敢,便见着她眸中的哀伤愈来愈浓,终是收回手,低下头恭敬道:“表大夫人让奴婢来请三爷出去了,道是官府的人催得紧了。”

    “晓得了,你……先出去吧。”段理喘息得厉害,似乎每一个字都说得吃力。

    女子没有走,只是轻轻咬着下唇,摇了摇头。

    只见段理温和的面上忽有怒容,似要斥责女子,司季夏却在这时开口了,“三爷,叨扰多时,我当走了,这里边的药当如何服用,方才给三爷的药方上也写着,请三爷务必照着服用。”

    药瓶还在冬暖故手里拿着,听到司季夏这么说,便替他将药瓶递了出去,却不是给段理,而是给了那蓝衣女子,淡淡笑道:“那就劳姑娘替三爷拿着这只药瓶了。”

    女子怔住,怔愣地看着微笑的冬暖故。

    段理还在咳嗽,冬暖故则是转身去收拾包袱,待冬暖故提挎着包袱重新回到司季夏身边时,只听他沉声道:“三爷,在此别过,希望……后会有期。”

    司季夏说完,拿过冬暖故手里的其中两只包袱,与她转身往佛安堂外的方向走。

    “孩……咳咳……”段理似还要说什么。

    司季夏稍稍顿足,却没有回头,只是声音依旧沉沉道:“我……也想去看看云城的景色,三爷,告辞。”

    这一次,司季夏没有再理会身后的段理是何反应,与冬暖故并着肩,大步离开了。

    佛安堂里,终还是响起了那女子焦急的关怀声音。

    “平安,那三爷和你挺像。”冬暖故挨着司季夏的身侧,面上虽有沉重之色,语气却是带着轻快,她一手挎着行礼,一手轻握着司季夏的手腕。

    她是平安的阳光,那她便不能让乌云遮住了自己,以免让平安的心愈发沉重。

    “我和他一样,都拖着一个常年与汤药相伴的身子。”司季夏淡淡一笑,并不否认。

    “我说的可不是这个。”冬暖故将司季夏手腕用力捏了捏,“他和你一样,都像个木头桩子,明明知道姑娘家对自己有情,也明明在意对方,却又觉得自己会拖累对方,硬是要将对方从自己身边推开,不是一样的木头桩子是什么?”

    司季夏停下脚步,转头看冬暖故,十分不解道:“难道阿暖与方才那姑娘相识?”

    所以才知道人姑娘心中想法?

    “……”冬暖故忽然觉得自己这是在对牛弹琴,抬手轻轻揪了揪司季夏的耳垂,挫败道,“说你是傻木头还真是傻木头!”

    明明什么事情都能看得那么清,却独独对这情爱一事这般迟钝,方才那女子将自己对段理的心表露得那么明显,傻子才看不出来她对段理有心,而段理似乎并非对她无情,若是无情的话,就不会让她为他顺气,段理是个聪明人,不会看不着那姑娘对他的情意,相反,他似乎也对那姑娘有情,他之所以将她推开,八成与她的平安一样的心理。

    “……”司季夏觉得自己被骂得很无辜,“那阿暖如何知道那姑娘对三爷有情?”

    “傻木头,自己想。”这么傻可不好。

    冬暖故抓了他的手腕继续朝前走着,夜色很浓,走着走着,只听冬暖故笑着道:“平安,我也想去看看云城的景色。”

    司季夏的身子蓦地变得僵直,脚步沉重,良久才沉沉道:“谢谢你,阿暖。”

    云城……

    平安小兄弟,可曾去过北霜国?

    这是方才段理问他的话。

    世子不曾去过北霜国?

    这是……楼远曾经问过他的问题。

    北霜国云城,可会有他想要的答案?

    ------题外话------

    吧嚯嚯嚯!换地图换地图换地图了!阿季要去北霜国了!

    换卷名换卷名换卷名!

    第三卷:雾霭!

    另外:以后的更新若是在早上8点刷新不出的话,请姑娘们9点20分左右再来刷新,怕有的姑娘会等,叔在这里说一声~以后都是如此~!

001 她等不及了

    “师兄师兄,天亮了啊,起来了啊。”一间简陋的屋房里,融雪正摇着卷着薄被睡得香甜的冰刃,见着冰刃连眼都不睁,又用力摇了摇他,“师兄师兄!起起起起呀!我们该赶路了。”

    冰刃还是不睁眼,反是朝床榻里侧挪了挪,背对着融雪继续睡。

    融雪挠了挠头,然后整个人都坐到了床榻上,像摇一棵竹子般将冰刃用力地前后摇晃,边摇边大声喊道:“师师师师兄兄兄兄——!起起起起——”

    “啊啊啊啊!”还不待融雪这拉长音喊完,冰刃便捂着耳朵蹦了起来,一脸的暴躁,看了窗外的天色一眼,再瞪向融雪,怒道,“喊喊喊个屎啊!师妹你这头蠢猪!天亮了亮了亮了!哪里亮了!?你自己看,天不是还黑着?嗯!?嗯!?”

    “你为了那小白脸,天天不让师兄好好睡,你良心呢?”冰刃狂躁地将自己的头发抓得一团乱,“啊啊啊,白眼狼完蛋玩意儿,边玩蛋去啊,让老子再睡会儿,没见着老子每天为了你奔波奔得头发都白了脸都苍老了吗!?”

    “可是师兄你每天才陪我赶三个时辰的路啊,三个时辰用来吃喝,六个时辰用来睡,我见着你的头发越来越黑了,没白啊。”冰刃才躺下,融雪就又开始摇晃他,据实道,“而且师兄你昨个儿天还亮着就睡了,你说今儿我叫你你一定起来的。”

    “师兄你还起誓了的,说你今儿要是我叫你不起的话,你就脱了裤子到外边镇子跑一圈。”

    冰刃忽然又坐了起来,盯着融雪,一脸不相信道:“我这么风流倜傥英俊潇洒的公子哥,会说出这么不要脸的话?”

    “楼下小二和店家可以作证!”

    “嘤嘤嘤……”冰刃忽然泥巴一样地挨到融雪身上,拖着悲悲戚戚的声音道,“师妹啊,你只想着小白脸那条命不稀罕师兄这条命你就直说吧,偏整的这些伤害师兄的话来做什么,师兄知道你爱那小白脸不爱师兄了,连师兄多睡会儿都不让了,看来师兄是真的白养你了,啊……心好疼,女儿还没有嫁呢,就已经像泼出去的水了,可怜天下父母心哪……啊……老子又被气得奶疼了。”

    “……”融雪觉得好头疼,“那师兄就接着睡吧。”

    “看看,养闺女果然好,简直就是师兄的贴心小棉袄。”融雪的话才说完,冰刃立刻眉笑颜开,扯了薄被重新往身上卷,笑眯眯道,“那就别吵师兄啊,师兄再睡一个时辰就起,一个时辰你再来叫师兄啊,猪雪你也接着去睡吧啊,要是睡不着的话,就发呆着吧,要是再来吵师兄你就不是人。”

    冰刃说完,美滋滋地躺下了,在他心里,除了找人比剑之外,可就算是睡觉最幸福了。

    幸福的事情,当然要幸福到底才是,被打扰可是件让人很愤怒的事情。

    融雪坐在床沿看了面朝里睡下的冰刃好一会儿,帮他拉了拉被子后才站起身离开,在阖上房门时她多看了一眼冰刃的背影,才将房门阖上。

    冰刃没有注意到,融雪是收拾好了包袱才从隔壁屋过来叫他的,融雪的包袱就放在他床头的小几上,融雪离开屋子时是提着她的包袱离开的。

    客栈楼下,早起的小二哥已在打扫,见着融雪独自挎着包袱下楼来,诧异地问道:“姑娘……这是要走了啊?”

    “嗯,掌柜的可在啊?”融雪四处望望,“我先把房钱给掌柜的结了。”

    “姑娘不和你师兄一道走?”融雪微微摇了摇头,眉目间有些难过,“待会儿我师兄问起我来,你就道我先一步去云城了,我会在云城等他的。”

    照师兄这样的速度,不知何时才能去到云城,她……等不及了。

    *

    司季夏买了一辆马车,却没有雇车夫,倒不是他对自己驾车的技术有多自信,而是冬暖故说他们两人就好,他执马缰,她打马鞭,这样挺好。

    司季夏也觉得这样挺好。

    司季夏从北而来,现下又重新往北去,马车速度不快不慢,就像他根本就不着急去找寻他一直在意的答案似的。

    因为,他要的只是一个答案,而不是亲人,这个世间,他除了阿暖,再无亲人,除了阿暖,也不会有人想要他这个亲人,既然只是一个不会有变的答案,去得或早或晚,有会有何不同?

    既然不会有所不同,不如陪着阿暖多看看这一路上的景色,就算到了云城仍寻不到他要寻的答案,也不会枉他们走这一遭。

    而冬暖故似乎很满意司季夏这样的驾车速度,从未催他快些,也未问他什么就像她知道他心中所想似的,将这一程当做是他们出来游玩而已。

    一路上走走停停,倒也不失欢愉惬意。

    冬暖故说是打马鞭,却鲜少甩动手中的马鞭,时而与司季夏说上些话,更多时候是认真赏着道路两旁的景色。

    在他们离开东巴镇的时候,司季夏握着马缰却迟迟没有赶马上路,而是微低着头,连看也不敢看冬暖故,只低声道:“对不起阿暖,还是没能给阿暖一个安定的家。”

    谁知冬暖故却打起了马鞭,马蹄撒走,使得司季夏一怔,怕把冬暖故从他身旁的位置上颠下去了,忙握紧马缰驾驭好这已经跑起来了的马匹,非但不见冬暖故难过失望,反听得她轻轻笑出了声,微扭了身子将背轻靠到他身上,将手中的马鞭对着天空一下一下的轻挥道:“那就正好,我们可以在路过的地方选,哪儿好,我们便在哪儿安家。”

    “好不好?”冬暖故回头,对着司季夏笑得眉眼弯弯。

    “好。”她觉得有他的地方便是家,他又何尝不是如此。

    只是他是男人是丈夫,他总不能让他的女人跟着他漂泊无定。

    他要给他的阿暖一个家。

    一个无忧无难的家。

    这是他们离开东巴镇的半个月后,离云城还有很长的路,马车依旧行驶得不疾不徐,但凡路过镇子,司季夏总会将马车停下并在此停留一日,让冬暖故在镇子里走一走歇一歇。

    司季夏也从不在夜里赶路,他总会在入夜前寻到村镇让冬暖故得以卧榻而眠,实在遇不着村镇的话,便只能让冬暖故在马车里将就睡一晚,他则是在外边守着她一夜。

    冬暖故虽不舍司季夏累,倒也知他固执,绝不会听她的劝也到马车里将就睡一晚,便没说什么,只给他拿了一件衣裳让他披上,才到马车里司季夏特意为她铺好的软毡上躺下。

    现下眼见着天色愈来愈黑,却还是未见到一村一镇的影子,莫说一村一镇,便是一户人家,都未见着。

    而昨夜冬暖故已在马车里将就睡了一夜,今夜若是没能见到村镇的话,便意味着他们还要在路边过一夜,这使得司季夏不由拧起了眉。

    他自己不管睡哪儿抑或能不能睡下倒很是无所谓,但是他眼里的冬暖故与他万万不一样的,即便冬暖故已经不止一次说过她并非娇弱的大小姐,可在司季夏眼里,她是他掌心里的宝,不舍让她吃丁点苦,亦不舍让她受丁点累。

    对于司季夏这样的想法,冬暖故知道如何都改变不了了,只能无奈地接受,由着他了,他是她的丈夫,他认为什么便什么吧,妇唱夫随,妇唱夫随……

    “阿暖,今夜似乎又遇不着村镇了。”天色已暗沉得道路两旁的景色就要看不清了,司季夏放缓了车速,有些惭愧地对冬暖故道。

    冬暖故未理会他,只是用手指戳着她手中那个小人平安的脸,无声地叹了口气,傻木头。

    司季夏没听到冬暖故应声,再见她低着头,以为她心生不快了,倒也没注意到她手中的小人平安,忙勒紧手中的缰绳,让马车停了下来,有些紧张地偏过头问道:“阿暖?”

    然他堪堪偏过头,冬暖故便抬手轻揪住他的衣襟,身子稍往前倾,在他微启的薄唇上轻轻咬了一咬,盯着他道:“睡马车就睡马车,今夜你和我一起睡马车,不许说不,不许反驳,也不许找理由。”

    “……”司季夏怔住了,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冬暖故见他愣住,便又在他下唇上再咬了一下,这才浅笑着松手,“傻木头。”

    “……”虽说司季夏现下已经习惯了与冬暖故亲近,但冬暖故这般突然的亲近还是让他不能适应,一张脸瞬间又热烫了起来,幸而不是白日,也幸而周遭无人,否则冬暖故该又要笑他了。

    不过就算天色暗无法看清司季夏的脸色,冬暖故却知道他现下必定面红耳赤,不由笑了,将他轻轻推了推道:“傻木头,再往前走走,我方才似乎瞧见前边有灯火,或许有人家也不一定,又或许那人家能让我们借宿一晚也不一定。”

    冬暖故说完,又笑着甩了手中的马鞭,使得司季夏又慌忙地执紧马缰。

    司季夏慌忙的模样让冬暖故得逞般地笑得开心,侧了身子又将他当做椅子来靠。

    司季夏也微微笑了起来。

    前边,果然有人家。

    只是这户人家似乎……

    有些奇怪。

    ------题外话------

    卷三才一开始,叔就当个三千党,是不是很无耻?

    其实。叔不无耻的!

    纯属叔卡文了,痛苦万分啊,学师兄的,嘤嘤嘤……

    哈哈~

    这几天又是让姑娘们觉得心塞的内容,接下来来些温暖的缓缓如何?虽然叔觉得一点都不心塞……

002 平安,想不想当爹?

    这是一户山脚下的农户人家,以半人高的篱笆墙围圈出一个小院子,一间堂屋一间耳房,院子里有一株桃树,树上正开着花儿,树梢上挂着一盏油灯,树下有几只鸡正咕咕叫着争啄着树根处泥土里的一条蚯蚓,许是饿坏了。

    堂屋里点着昏黄的灯,屋门前歪倒着两捆柴禾,上边还杠着一条扁担,像是谁人匆忙紧张间扔下的。

    耳房上有烟囱,想来是厨房,正有黑烟从烟囱鼓出,不止如此,便是连门窗里都鼓出浓浓的黑烟,就像柴禾没烧好殃及了整间厨房似的。

    厨房里还传来叮叮当当有人在忙活的声响,可奇怪的是,厨房里漆黑一片,却是没有点灯。

    堂屋里忽然传来女子“啊”的一声喊叫声,吓得桃树下正在找食的鸡都跑开了。

    冬暖故与司季夏站在篱笆墙外,一时竟是不知这院子进还是不进了。

    就在冬暖故抬头看向司季夏询问他的意见时,厨房里走出来一位背部佝偻手拄拐杖的老妪,脚步慌乱,一手拄着拐杖,一手紧张胡乱地往前摸索着,正匆匆忙忙地往堂屋方向走,边走边抬了声音朝堂屋里的女子紧张喊道:“蕙娘啊,娘这就来,这就来啊——”

    借着桃树树梢上那盏油灯,瞧见那老妇人眼眶凹陷,一双老眼正努力地大睁着似乎如此就能走得快些,可尽管看得出她已经很努力地睁着上眼睑,她的双眼却只微微睁开了一条缝儿,她伸在半空中的手还在胡乱地朝前摸索着,似乎想要快快走到那堂屋。

    这……竟是个瞎眼的老妇,难怪厨房里并未点灯。

    “啊——娘,娘,我疼——”老妇的脚步本已很紧张匆忙,堂屋内的女子这时又是突然喊出了声,使得那老妇竟是改走为跑,跌跌撞撞好像什么都不管了,只想要快快快。

    老妇虽然瞎了眼,然她对这院子的情形似乎很是熟悉,一出了厨房就连忙往堂屋的方向拐了,也没装上厨房外放着的一辆木板车,不难看出这是她的家。

    只是,老妇知道厨房外有木板车,却是不知此时的堂屋门前倒着两捆柴,就这么急急忙忙地朝前走去了。

    眼见着那老妇只差一步就要被那柴禾绊倒时,冬暖故只觉她身旁忽然撩起一阵风,那本是站在她身旁的司季夏不见了影儿。

    再看向小院里的老妇,她已经急匆匆地走进了堂屋,并未被那挡路的柴禾绊倒,原来是那柴禾连同扁担被移开了,就在老妇就要被绊倒的前一刹那。

    此时只见司季夏手里抓着那条两端插在柴捆里的扁担站在一旁,见着那老妇进了堂屋后才将手中的扁担轻放下,这才又走回冬暖故身边。

    “嗯……睡马车也没什么不舒服的,走了嗯?”冬暖故伸手去握司季夏的手,又看了一眼眼前这简陋的小院子一眼,微微歪头看着司季夏,浅笑着问。

    这户人家此时似乎根本无暇理会他们这过路的陌生人,与其硬要留下叨扰,不如离开为好。

    这回司季夏倒是没有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同意了冬暖故的话。

    就当冬暖故与司季夏要离开眼前的这户人家时,前边传来了匆匆忙忙的脚步声和男人焦急的声音。

    “李婶子你快些,快快些啊!”

    “我,我已经很使劲地在跑了,你就别催了,催得我心慌!”这是中年妇人气喘吁吁的声音,带着斥责,“你,你说你媳妇儿都快生了,你还,还上山砍砍什么柴!你不知道你娘自个儿在家根本照顾不了你媳妇儿吗!?”

    “我错了,我错了,我不知道蕙娘这,这说生就生啊!哎哎哎,李婶子,你别光紧着骂我,等蕙娘生了,你随便骂我,打我都成!求你快些走啊。”

    “你说蕙娘什么时候生不好啊,偏生赶上这种都没人给我搭把手的时候生,这……”

    “实在,实在不行的话,我给你搭把手!”

    “你个大男人的,搭什么搭!?我——”妇人的话说到这儿忽然就断住了,因为她与那男人已经走到了小院的篱笆墙前,因为她看到了冬暖故。

    那是一名身材肥胖的中年妇人,穿着粗布蓝衣,头上盘着简单的妇人发髻,上边插着一根铜簪子,正喘着大气,面上有些焦虑,见着冬暖故,她一愣,随即高兴起来,也不管不问冬暖故是谁,就高兴地上前拉住了冬暖故的手,边将她往院子里拉边欣然道:“阿柱你这亲戚来的太是时候了,正好可以给我搭把手,太好了。”

    “姑娘一看就是还没有生过娃的,这也正好,跟着看看,日后到你自己个儿生了的时候也有好处的。”那妇人拉着冬暖故的手,硬生生将她从司季夏身边拉开,拉进了院子里,末了还朝院子里吆喝一声,“王大娘啊,蕙娘啊,李婶子来了啊,不慌不慌啊!”

    冬暖故愣住了,司季夏愣住了,就是那唤作阿柱的一副老实巴交模样的年轻庄稼汉子也深深愣住了,与司季夏一齐定定看着那被李婶子不管不问就往院子里拉的冬暖故,一时间谁都没有反应过来。

    首先回过神来的是冬暖故,然她未有打开李婶子的手,而是任那李婶子将她拉进了堂屋里,进堂屋之前她还转过头朝司季夏微微一笑,示意他放心。

    司季夏这也才回过神来,看向面前还处在震惊中没有回过神来的年轻庄稼汉子,抱歉道:“在下与内子路过此地,想在阁下家中借宿一晚,不知阁下家中正有要事不便叨扰,本欲离去……”

    “这位公子!”还不待司季夏说完话,那庄稼汉子便朝着他频频躬身以表歉意地急急忙忙道,“十分对不住!十分对不住!我,我媳妇儿今夜要生,没有帮手,就,就要公子的媳妇儿搭把手,应该,应该不会太久!求公子不要介意!我,我求公子了!”

    庄稼汉子因为紧张慌乱而说得磕磕巴巴的话才说完,也不等司季夏应话便作势要给司季夏跪下,生怕司季夏会介意那李婶儿错把他们当做他的亲戚就这么把冬暖故拖进屋子里帮忙接生而冲进去把冬暖故抢回来似的。

    “这位大哥使不得。”就在那庄稼汉子屈膝双膝时,司季夏忙抬手按住他的肩制止了他,“女人生孩子是大事,内子若是能帮得上忙,也算是在行一件善事,大哥不必如此介意,说来还是我与内子叨扰了大哥。”

    “这,这……”庄稼汉子听着司季夏的话,一脸的面红耳赤,他是粗人,听不大懂这些文绉绉的话,但他知道,他这是遇上好人了,只红着脸挠着头道,“那,那请公子先家里坐,我,我去给公子倒碗水喝!”

    “多谢。”司季夏微微一笑。

    庄稼汉子的脸更红了,他才发现,这个公子长得很是好看,比他见过的所有女人都要好看。

    只是,这庄稼汉子把司季夏请进院子里后他更着急了,因为整个家似乎都没个可以招待客人的地方,厨房浓烟滚滚,堂屋里喊叫声阵阵,院子里鸡在乱跑,庄稼汉子听着堂屋里他媳妇儿的痛呼声,看着乱糟糟的院子,紧张羞愧地用手背抹了一把额上的汗。

    堂屋里那瞎眼老妇正拄着拐杖笃笃走出来,大声喊道:“柱儿,柱儿啊!快去看看厨房里的水烧得怎么样了啊!为娘去摸几只鸡蛋你给蕙娘煮几个糖水蛋,让她吃了有力气生啊,为娘听着她喊都觉得心在抖啊抖的。”

    “哎哎!我知道了,娘。”庄稼汉子忙应声,想上前去扶那瞎眼老妇,又想去厨房看水烧得怎么样了,还想先招呼了司季夏再走,一边还挂心着他的媳妇儿,一时间把自己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满头汗,团团转。

    司季夏见他如此着急为难,不由道:“大哥无需理会我,我自己寻个地方坐下就好,大哥还是先去厨房里看水烧得如何了为好。”

    堂屋那厢又传来李婶子的催促声,庄稼汉子再也顾不得司季夏,大声哎了一声,匆匆跑进了厨房。

    这个夜里,这个本该宁静的农家小院乱糟糟的,紧张的声音此起彼伏,人人都在忙碌,只有司季夏一人坐在桃树下一张矮凳上,安安静静地浅笑看着苍穹中的明月,却又会在堂屋里偶尔传来哒哒的跑步声时转头看向堂屋方向。

    因为他听得出,那是他的阿暖的脚步声,这个夜里他虽未有听到过阿暖说话的声音,但他知,她也在为那个素未谋面的蕙娘紧张了。

    将近一个时辰后,一声婴孩的啼哭响彻了小小的院子,只听“当啷”一声,是正端着木盆走往堂屋的庄稼汉子松了手,他手里的木盆摔落到地,盆里的热水泼了他满脚他都没有感觉,只撒欢似的冲进了堂屋里。

    也在这响亮的啼哭声在堂屋里响起的刹那,司季夏的心一颤,缓缓转头看向了堂屋方向,一瞬不瞬地看着窗户上的影子,听着庄稼汉子开心激动的笑声和李婶子终于舒了一口气的说话声,以及那瞎眼老妇此刻听起来都带着激动的拐杖点地的笃笃声,看着听着,司季夏的目光渐渐黯了下来。

    新生……

    是否是每一个新生都会拥有这样幸福激动的期待?

    司季夏将背靠到身后的桃树上,微微闭上了眼,少顷,一片花瓣从树上落下,落到了他眉心上,凉意轻微,他未睁眼。

    下一刻,有人伸出手,将他眉心上的那片花瓣拿开了,他的鼻尖嗅到一股淡淡的馨香。

    司季夏的心微微一颤,缓缓睁开了眼。

    入目的是冬暖故微拧着眉心的脸膛,面上带着明显的疲惫,却又在司季夏睁开眼的下一瞬化成了柔柔浅浅的笑,那一瞬间,司季夏觉得满树的桃花都不及她眸中的浅笑美。

    冬暖故将那片桃花瓣又放回到司季夏的眉心,浅笑道:“是个男娃娃,看得出长得像爹。”

    “嗯。”司季夏没有问什么,只是柔笑着微微点头,伸出手抚向冬暖故的脸颊,温柔道,“累不累?”

    “有些。”冬暖故实话实说,“毕竟没见过,倒是有些紧张又有些慌乱。”

    她虽然见惯了鲜血,但从未见过女人生孩子,更从未在旁打过下手,说实在,她觉得紧张。

    “辛苦阿暖了。”司季夏站起身,让他眉心的那片花瓣兀自滑落,忽然在冬暖故眉心轻轻落下一吻。

    冬暖故微微一怔,随即笑得温暖,道:“傻木头,走了嗯?”

    该帮的事情已经帮完了,这儿不便久留,这是别人的家,他们不便在这种时候久留。

    “好。”这一次,司季夏主动伸手去握住冬暖故的手,握得有些紧,道,“前边似乎有村子,再往前走走。”

    冬暖故已经不想说什么睡马车也无所谓的话了,傻木头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他们没有与主人家打声招呼再离开的打算,并着肩走出了竹枝拴绑成的院门。

    “公子!夫人!等一等!”就在司季夏与冬暖故正走出院门时,只听身后传来那庄稼汉子激动紧张的喊声,伴随着匆忙的脚步声响起,使他们停下了脚步,还不待他们转头,便见着那庄稼汉子冲绕到了他们面前来,二话不说就给他们跪下,他的怀里,还抱着一个裹在襁褓里的小小新生儿,只见庄稼汉子一脸惭愧至极,焦急道,“公子和夫人,这,这就要走了吗?我,我和我媳妇儿还没有好好向两位道谢,两位帮了我夫妇这等大忙,等同于我夫妇的恩人了,可是恩人却连一碗水都没有喝上就要走,这,这——”

    “这位大哥快快请起,我们担不起大哥如此大礼。”抱着孩子跪在面前的庄稼汉子让司季夏觉得为难,那庄稼汉子还是像方才一样根本不给他把话说完的机会,忙又道,“不不不,你们是我和媳妇儿还有儿子的恩人,担得起的,我,我还要给二位磕头的!”

    庄稼汉子说着,抱着孩子即刻给他们咚咚咚地磕了三记响头,根本就不给司季夏制止他的机会,在他磕完第三个响头后,他却不直起腰,也不管他怀里娃娃的呱呱大哭,只深深惭愧道:“我……我……家里没有地儿可以招待恩人,也不敢奢求恩人留在家中了,我,我对不住恩人!”

    司季夏显得更为难了,一时间竟是不知用什么话来劝跟前这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子快快起来才好。

    冬暖故看着眉心微拧的司季夏,无声叹了口气,而后对着眼前的庄稼汉子冷声道:“你若是把我们当成恩人的话,现在就应当起来,抱着你的儿子回屋去,别枉费我们的好心让你儿子刚出生就被你拿出来受冻。”

    “……”司季夏转头看冬暖故。

    庄稼汉子一怔,连忙直起了腰,不安地看着冬暖故,“我,我……”

    “我什么我,站起来,你媳妇儿还等着看儿子。”冬暖故不止声音冷冷,连神色都是冷冷的,让那庄稼汉子根本不敢再多说一句话,连忙站起了身,却没有将路让开,只为难地磕磕巴巴道,“我,我还有事想求恩人……”

    “求恩人给这孩子赐个名儿!”汉子说着,将怀里正攥着小拳头哭得小脸紫红紫红的小儿往司季夏面前一递,一脸地期盼。

    司季夏静静看着那小儿,沉默着,庄稼汉子以为他心生恼怒了,正要道歉时,只听司季夏轻声道出了两个字。

    “皓良。”司季夏说着,蹲下身以食指在地上划写下两个字,浅浅笑了笑,“他会是一个好孩子的。”

    司季夏站起身时,不再理会面前的庄稼汉子,重新牵起冬暖故的手,绕过汉子身侧,沿着来时的小路离开了。

    小院前,庄稼汉子在喃喃念着“皓良”二字,愈念愈高兴,而后转过身,朝已然不见了司季夏与冬暖故身影的夜色感激地喊道:“谢谢恩人!恩人夫妇会好人有好报的!”

    听着庄稼汉子的声音在夜色里回荡,冬暖故轻轻笑出了声,很是欢愉,将手从司季夏手心里抽出,绕到了他背后,从他身后环上他的脖子,忽地跳上了他的背,将脸埋在他颈窝里笑道:“平安背我!”

    司季夏忙抬手勾住冬暖故的腿,走得稳稳的。

    月色皎好,冬暖故将下巴搭在司季夏肩上,笑问道:“平安,想不想当爹?”

    司季夏脚步一歪,险些没走稳。

    冬暖故又笑出了声,笑声悦耳如银铃,只将司季夏的脖子环得紧紧的,没有再说什么。

    司季夏眸光深邃。

    当……爹?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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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3 老子是杀手

    冰刃再次睁眼时,天色还是昏昏暗暗的,看到昏暗天色的一瞬间,他忽然有些沮丧,想着他的睡功居然变得这么差了,又睡了一觉居然天还没亮,他叹了口气,掀了身上的薄被,连鞋也未穿,边挠着头边懒洋洋地走到窗边,一脚踩上窗前的椅子,打着呵欠朝楼下看。

    见着昏昏暗暗的夜色中,路旁的小摊贩正在收拾摊子,路旁的有些人家则是正把门前的风灯给挂上。

    冰刃慵慵懒懒地搓了搓眼睛,一边自言自语道:“大早上的,收摊子的收摊子,点灯的点灯?这镇子的人,嗯,有病。”

    这般说着,冰刃又打了个呵欠,放下脚,转身离开了窗边。

    不过他才走开两步又退了回来,又将脚踩到了椅子上,挑着眉将头探出了窗外,“嗯?收摊子?点灯?”

    这好像不对啊。

    “猪雪!”冰刃皱起了眉,边往房门的方向走边大声喊道,“猪雪!老子起床了!”

    没人应声,冰刃看着紧闭的房门,莫名恼火,抬起脚,一脚就将屋门踹烂了,外边走廊,店小二正领着客人经过,只听“砰”的一声巨响,便见着前边的一间客房一整扇四开的门连片倒在了走廊上,其中一扇门上站着一个神色凶煞衣衫凌乱的俊公子,客人吓了一大跳,转身就跑:“我我我,我不住了!”

    这个客栈居然有这么可怕的客人!万万不能住!

    店小二也吓傻了,但他不能像客人那样说跑就跑,眼前的可也是客人啊,再说了,他本也是想跑的,但是……那客人正盯着他看啊!他不敢跑啊!

    店小二非但不敢跑,连声音都不敢出,更莫说上前去问这客人为何会将客房的门踢坏。

    “你——”冰刃盯着店小二,拧着眉,冷冷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店小二狠狠咽了口唾沫,战战兢兢磕磕巴巴道:“回,回大爷,现在快戌戌戌,戌时了。”

    店小二私以为他的答案很完美了,谁知他连第二口唾沫还没咽下,那个可怕的客人竟无声无息地到了他的跟前,他根本就没看见他的脚抬上一抬,他居然就到了他跟前了!

    这这这——是人还是鬼啊!

    只见冰刃冷眼站在店小二的面前,一句话不说,只微抬着下巴看着他,看得店小二只觉泰山压顶般,慢慢再慢慢地缩了头躬了背,出了一身的冷汗,心里只想着他说错话了说错话了说错话了!?

    冰刃以一副居高临下的神色盯着眼前的店小二,又冷冷问道:“刚才你叫我什么?”

    “大大大……大爷啊。”店小二害怕得牙齿都在颤抖。

    “大爷?”冰刃将眉心拧得更紧了,低着头将自己上下打量了一遍,不甘心地问道,“老子长这么老?”

    “……”店小二好想吐血,他想改口想辩解,这位冰刃大爷却不给他这个机会,而是像下了死命令般道,“不想死的,赶紧给老子躺下来。”

    店小二立马听话地在冰刃跟前躺了下来,冰刃即刻抬脚在他身上用力一踹,踹得店小二骨碌碌直往前滚,只听冰刃愤怒道:“竟敢管老子叫大爷,不想活了这是,赶紧滚!”

    店小二欲哭无泪,这奇怪可怕的大爷叫他滚,他可不敢不滚,就算他不想滚,他的身子也不受控制,大爷那一脚踹得他根本没有办法停下。

    可当店小二骨碌碌滚出将近一丈距离时,冰刃忽然又喝道:“停下,滚回来。”

    可怜的店小二只能猛力将自己刹住,按原路乖乖滚了回去。

    冰刃没让他站起来,他就只敢维持着躺在地上的姿势,等着这位大爷的吩咐。

    “昨儿和我一道来的那个姑娘呢,哪里去了?”戌时了,猪雪居然没有再来吵过他,这不正常。

    “回,回公子,那位姑娘,今晨,今晨天还没有全亮的时候,就,就走了。”店小二可不敢有一句假话,“她说,她说她先一步去云城了!”

    店小二说完,还不待冰刃应声,便连忙紧闭起眼抱头求饶道:“我说的都是实话!求公子不要杀小的!”

    谁知店小二这么激动怕死,冰刃却像没有看到一半,也不紧张他那宝贝师妹的情况,反是一脸“原来如此”的神情,捏着自己的下巴了然道:“哦,原来是翅膀有硬一点了,自己先飞去云城了啊,不知道路上会不会有人冲出来把那头蠢猪给宰了?”

    “……”店小二睁开眼,以一种十分奇怪的眼神看着冰刃,没人这么骂自己的师妹是蠢猪的吧?也没人这么来诅咒自己的师妹被杀的吧?

    这这这,这到底是个什么诡异可怕的客人啊!?明明他那师妹看起来很正常的啊!

    谁知这诡异可怕的客人自己脑子不正常就算了,还要逮着他来问,“哎,店小哥,你说会不会出现这种情况啊?”

    “……”这种问题怎么回答,怎么回答才会让这个大爷满意!?

    店小二背上的衣裳已经完全被冷汗浸湿了。

    不过冰刃只是问,好像根本就不期待店小二的答案,只是捏着自己的下巴接着假想道:“如果那头蠢猪被杀了,会是被人以怎样的方法杀了啊?哦哦,好像我不能这么来诅咒自己的宝贝闺女啊,她要是被宰了,谁来给老子养老送终?”

    “不行不行,你你你,赶紧让你们厨子给老子烧一顿好吃的,老子吃饱了好上路找猪,赶紧的,不能少于十个菜啊,少于十个菜的话把你们全红烧了,听明白没有?听明白了的话赶紧麻溜地滚滚滚。”

    冰刃又挠了挠脑袋,朝店小二摆了摆手。

    店小二果然麻溜地滚了,连滚带爬。

    当冰刃吃饱喝足地离开这客栈时,掌柜的非但没有收他一文钱,反是像送佛一样恭恭敬敬地将他送走了,冰刃对掌柜的态度十分满意,临走前还大发慈悲地赏了一句:“掌柜的,你这地儿好啊,老子下回一定还要来。”

    冰刃说完就走了,没瞧见掌柜的和店小二一脸的屎色,就差没跪下来烧香拜佛保佑这尊大佛不要再来了,千万千万不要再来了!这么可怕诡异的客人,他们这寻常小店可实在招待不起了啊!这么大吃大喝一顿不付钱就算了,楼上那扇坏了的门也还算钱呢!

    冰刃可不管他身后的店家怎么欲哭无泪,只握着他的剑牵着他的马,一脸满意地走了,脚步慢慢悠悠,似乎一点都不着急去追融雪,也一点不在意现在正是月上中天之时。

    马鞍上挂着一盏小小的八角风灯,正随着马步一摇一晃,更显他的悠哉惬意。

    此时的小镇已经很安静,百姓已睡去,镇子上除了更夫的梆声与偶尔的几声狗吠声之外,再无其他声音。

    冰刃悠闲地走着夜路,在他即将走出镇子时,忽听得左侧方向传来急急的跑步声,听脚步声听得出是一个没有一点功夫底子的普通人,这就使得冰刃毫不在意,继续往前走,他可没有不会武功的仇家。

    习惯了耳听八方,加之此时正是夜深人静时候,那急急的脚步声在冰刃的耳里就显得尤为明显,冰刃虽是不曾转头看向那脚步声的方向,却也能清清楚楚地听得出那人是往哪个方向跑了。

    嗯,往与他的反方向跑了,嗯?调头了?往他这个方向跑来了?喘息声还这么重,一定是只弱鸡。

    嗯,弱鸡离他越来越近了,该不会与他同路吧?

    不想和弱鸡同路,还是骑马走吧,弱鸡的喘气声太难听,耳朵会残废的。

    冰刃心里这般嫌弃着,将手移到马鞍上,作势就要翻身上马。

    可当他正要翻身上马时,他的马鞍上突然多出了一双手,正死死用力地扒着马鞍,冰刃脸色一沉,眼神即刻变得冰冷,看向隔着马站在他面前的人。

    一个……女人?

    一个不想活了的女人?

    对方不高,只比冰刃的这匹马的马背高出半个头而已,正正好露出一双亮盈盈的眼睛来看着冰刃,借着马鞍上挂着的八角小风灯里透出的微光,冰刃瞧见那双乌黑莹亮的眼睛里带着隐隐的紧张不安以及惶恐,却又被她尽力隐藏起来,只余激动与仰慕,虽然没瞧见她的全貌,但冰刃从她那双眼睛和那双紧扒在马鞍上的手看得出,这不想活了的女人是想从他这儿得到些什么才肯松手了。

    他从没对女人动过手,更不对弱鸡一样的女人动手,千万不要逼他对女人动手,他可不会怜香惜玉。

    冰刃只冷冷扫了那不知打哪儿跑来的女人一眼,用剑鞘底部戳开那女人扒在马鞍上的手。

    只见那人被冰刃用力地以剑鞘戳开一只手时疼得她眉心紧紧拧在了一起,可不管冰刃怎么用力,她就是不松手,这下轮到冰刃拧眉了,张口就要骂:“这哪里来的弱鸡,赶紧给老子滚开!”

    可他才张嘴,话还没来得及骂出口,就见着对方用力踮起脚,定定盯着他,紧张激动道:“大侠!大侠这是要上哪儿去?求带小女子一起上路吧!”

    因着对方踮起了脚,冰刃看清了对方的容貌,这是一个约莫十六七岁年纪的姑娘,头发上没有一件发饰,耳上也没有耳珰,就是连发型都简简单单,尖尖的小脸,月眉星目,道不上美丽非凡,倒也挺是秀丽动人,虽然此刻的她不施粉黛,也可以算是地地道道的美人儿一个。

    只是,这样的美人儿大晚上的出来跑什么跑?

    还有,冰刃对女人没兴趣,他觉得女人最是麻烦不过,是以他不留丝毫面子地冷冷道:“滚开。”

    谁知那姑娘非但不松手,反是将双脚垫得更高,一副“你不答应我我就不放手的”模样,睁着亮盈盈的眼睛,好像没看到冰刃脸上的嫌恶似的,又道了一次:“大侠,不管你去哪儿,都求带小女子一起上路吧!小女子有自己带着银两,吃住能管着自己,大侠要是觉得小女子是女人不方便,小女子有男装的,小女子可以打扮成男人的,只求大侠带小女子一道上路!”

    “滚滚滚,哪儿来的滚回哪儿去,老子没空陪你这等小姑娘玩耍,老子还要急着赶路。”冰刃说着,又一次用剑鞘去戳那姑娘的手,这一次他更用力了,一戳下去就戳得那姑娘的虎口流血,那姑娘吃痛,竟还是不放手,依旧不死心地求冰刃道:“求大侠带小女子一道上路!”

    “老子不是大侠,老子是杀手。”冰刃恼了,这到底哪里来的弱鸡!

    “不,公子你就是大侠,书上说了,拿剑的都是大侠,大侠行走江湖,都是仗义的。”姑娘一口咬定冰刃就是大侠,“所以,大侠一定会帮小女子的。”

    “……”冰刃像看傻子一样看着那姑娘,“谁说拿剑的都是大侠?老子说了老子是杀手,杀手懂不懂?别惹老子,老子手上的剑可不长眼。”

    “书上说的,我看的书都这么说。”姑娘还是咬定冰刃就是大侠,完全当他说的他是杀手这句话是放屁。

    “……什么书这么误人子弟!?”冰刃狂躁了。

    “大侠要是答应小女子带小女子一道上路,小女子就告诉大侠是什么书。”那姑娘回答得十分认真,完全不理会冰刃的狂躁。

    书上说的拿剑的都是行侠仗义的大侠,大侠都有一颗侠义之心,断断不会不答应她这个小小的请求的。

    至于大侠所说的杀手,一定是骗她的,他肯定是不想带她这么一个陌生人上路,才会说这样的谎话来骗她,好像书上还说大侠都不太相信别人的。

    一定是这样!

    是以这姑娘又补充道:“大侠放心,小女子不是歹人,也绝对不会害大侠的,小女子真的只是要大侠带小女子一道上路而已,没有其他心思的,真的,小女子发誓。”

    姑娘说着,以手指天就要发誓,冰刃立刻抬手打住了她的话,“停停停,老子不稀罕你发誓,你连老子要去哪儿都不知道,就这么巴巴地要跟着老子上路,就不怕老子路上把你给宰了?”

    “我相信大侠不会杀了我的,因为大侠都是善良仗义的。”姑娘还是说得很认真,“那小女子就在这儿冒昧问大侠一句,大侠这是要到哪儿去?”

    “……”这弱鸡脑子真的没问题吧!?她到底看的是什么破书!?

    “老子要去送死,你也要跟着!?”冰刃此刻在心里骂道,老子要是知道她看的那些破书是谁写的,一定宰了他!

    “大侠要去送死?”姑娘相信了,并且还十分认真地分析了冰刃这句话,“书上说,大侠都是不知自己能活到何时的,大侠说的送死,大概是去赴一场决斗,生死不能预知,虽然我希望大侠能一直好好活着,但是也不能阻止大侠去赴约,那这样的话,大侠就在到达赴约的地方之前告诉小女子一声,小女子在那儿与大侠告别就好,若是大侠相信小女子的话,可以把详细的地点告诉小女子,若是大侠届时有个什么万一,小女子可以帮大侠料理后事的,小女子身上的银两应该还是够一抬棺材钱的,小女子……”

    “……”那姑娘似还要再继续往下说,冰刃只觉头疼得紧,连忙又打住了她,“停!”

    冰刃这么一喊,那姑娘竟十分听话地闭了嘴,不再往下说,而是反问道:“大侠,我们现在可以上路了吗?”

    “……”冰刃心里欲哭无泪,他觉得他被一只脑子里装了屎的弱鸡给缠上了,扔是可以把她给扔了,但是这样的话他的江湖道义就没有了,他虽然一直以来就没在乎过这些屎一样的道义,但是经由这只弱鸡嘴里说出来,这些屎一样的道义怎么就变味了?

    “大侠?”姑娘见着冰刃不说话,又唤了他一声。

    “想要跟老子一起上路就把你的手拿来,老子骑马,你在后边跟着,跑得慢跟不上的话可别怪老子。”冰刃妥协了,反正这种弱鸡路上想丢就丢了,无所谓。

    那姑娘立刻喜上眉梢,收回了紧扒着马鞍的手,开心道:“大侠答应带小女子一起上路了?太谢谢大侠了!大侠放心,小女子一定不给大侠添麻烦!”

    冰刃不语,翻身上马,只不过他在坐到马背上时将那姑娘再扫了一眼。

    这一眼,让冰刃的神色再次冷了下来。

    也因为这一眼,冰刃大发慈悲地只是让马匹缓缓走着,而不是打马而奔。

    只因为那姑娘两条裤腿上是斑斑血点子,双膝的地方更是两片巴掌大的血渍,脚上的鞋子只有一只,一只脚是赤着的。

    她背上背着一只蓝布包袱,身上的衣裳沾着泥灰,便是脸上都有些脏兮兮的。

    她似乎是曾狂奔跌到过,跌了满身脏与伤,只是她又未有停下理会这些伤,只顾着跑,就好像她在拼命地躲避什么一般,或是拼命地逃离什么地方,离得越远越好。

    而她明明身上有伤,却还是能笑得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真是只奇怪的弱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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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4 冤家路窄

    融雪选择了独自上路,心里却一点不能踏实。

    一是挂心楼远,一是挂心冰刃,离得她与冰刃落脚的小镇愈远,她就觉得心里愈不踏实。

    融雪觉得她什么也没给冰刃说就独自前往云城似乎很对不起冰刃,虽然她的好师兄根本就不需要她来担心,但是她也不能完全保证她的好师兄这回脑子又出现错乱像曾经的几次一样就是等着她回去找他,明明是他惹她生气在前,最后还得她捏肩捶背求他原谅。

    而且依师兄的速度,加上她又没走什么偏歪小道,她走的是官道,师兄不应当这么久还没有追上她的啊,可这都一天一夜过去了,怎么还不见师兄来?

    该不是师兄真的还在那家客栈里躺着等她把他叫起床吧?

    不会真的是这样吧?

    融雪坐在一家面摊里,心中想着楼远和冰刃的事情,愈想愈觉得面前的这碗面条没有味道,最后索性不吃了,将筷子搁到了桌上。

    还是回头去找师兄吧,师兄把她养这么大很不容易,她总不能……当个不孝女吧。

    师兄总是骂她事儿多,她觉得要是师兄不是个事儿爷的话,肯定也养不出这么个事儿多的女儿。

    绝对是这样。

    这回见着了师兄,一定不给他睡那么多了。

    融雪无奈沉重地叹了口气,从腰间摸出五个铜子,边朝那正在忙碌给客人下面条的老板喊道:“老板,我把铜子放桌……”

    然她这句话还没说完,正从她桌边走过一位头发花白的瘦小老妇人忽地被人用力推开,正正好撞在她这张桌子上,长凳翻倒了,老人家也摔倒在地,也撞得桌上那碗面条翻到了地上,好巧不巧地正好倒扣到那老人家的手上,黏糊了的面条沾了老人家满手,显得可怜有狼狈。

    “老人家!”融雪一惊,忙蹲下身来扶住那狼狈的老妇人,边为她扒拉掉手上的面条,边关心道,“老人家你有没有事?”

    老妇人似乎身子不好,这会儿连话都答不上,只大口大口地吸着气,满脸的褶皱上都是痛苦之色。

    老妇人身后还跟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娃,见着老妇突然被撞倒,他先是吓住了,而后连忙扑到老妇身上,眼泪刷的就掉了下来,哭道:“奶奶,奶奶你怎么了!?”

    因为面摊是搭在路边的小棚,小娃这一哭,即刻引来路人的目光,看看这儿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融雪见着这可怜的老人和身穿着满身补丁衣裳的小娃,只觉胸中怒火上腾,然还不待她怒火爆发,只听得有粗糙的男人声音凌人道:“滚开滚开!别挡着道!”

    路人即刻对其指责起来,融雪愤怒地站起了身,看向那撞了人老人家还气势凌人的罪魁祸首,只见那是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男子身后是一顶缎面软轿,软轿两侧各行着一名婢子,软轿后则是跟着六名侍卫模样的年轻男子,显然这是哪个富贵人家的主子招摇过市来了。

    而这条摆满了各种早饭摊子的街道很狭小,这一队人再加轿子过来,街道必然拥挤,拥挤本也没什么,若是这些个人让路上的百姓让个路,想来这些平头百姓也没有多少个人敢招惹这些富贵人家的主子而乖乖把路让开,可这打头的中年男人显然没有让路人上路的意思,就这么粗鲁地推开了挡在他面前的人,不管男女老幼,好像这条路天生为他们而开,他们根本没有必要开口让人让路的意思似的,若不是见着这条路上的人实在太多,只怕那打头的男人连这么一句鄙夷欺人的话都懒得说。

    融雪本不想多事,可看着那可怜的祖孙俩,她觉得她若是不站出来说些什么她会对不起自己的良心,是以她终是打抱不平地冲那中年男人吼道:“这路是大家的,凭什么把路给你让开!?你算哪根葱!?”

    街上的人本是对这样仗势欺人的人看不过眼,是以只敢窃窃私语对其指责,还未有人敢像融雪这般不怕惹事的将话挑明了来吼,一时间所有人都怔住了,纷纷看向这个不怕招事的小姑娘。

    “谁在说话!?”那中年男人明显没想到竟然敢有人敢不乖乖将路让开,明显吃惊,一脸恼怒地循声望去,还以为看到的会是什么气势压人的人,谁知见到竟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不由更愤怒了,“哪里来不长眼的小娃娃,可知这轿子里坐的是谁人!?”

    “管你轿子里坐的是什么人!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老人家不过是走着自己的路而已,你们凭什么将她推倒!?”融雪怒火上头便变得不畏强势,那股胆小怕事的狗腿子劲儿消失得干干净净的,“你若是不像老人家赔罪,休想从这儿离开!”

    融雪这会儿昂首挺胸的,气势倒是有那么几分,倒不是她对自己的三脚猫功夫有多自信,而是——

    冰刃在前几日给了她几包不知从哪儿顺来的毒药玩耍,道是洒到人身上只消一会儿,便会令其手舞足蹈不能自控至少一个时辰,不会致命,是以冰刃放心给她玩了。

    好在她将这几包药粉带在身上了,以防她路上遇到了什么她的武力不能解决的问题,就走这旁门左道,现在好像正是让她试试看师兄给她的这些药粉好不好用的时候了。

    反正她不是北霜国的人,她撒完药粉后大可撒腿就跑,谅他们也追不上她。

    融雪这般想着,一边抬着下巴盯着那中年男人看,一边将手摸向收在腰带里的药粉包。

    那中年男人再次一惊,他实在想不到这个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哪里来的胆子居然敢这么目中无人,正当男人张口要命令跟在软轿后的侍卫上前将这个大胆的小姑娘拿下时,只听那软轿里的人终于出了声音,声音高扬,带着明显的恼怒道:“本郡主倒要看看谁敢挡本郡主的路!落轿!”

    融雪正摸向腰带的手忽地顿住。

    本郡主?

    这声音听来很是耳熟啊,这是——

    就在这时,轿夫随候在轿子两侧的婢子掀开了轿帘,一位娉婷的年轻女子由婢子搀扶着步出了软轿,进入了众人的视线。

    当女子抬头时,所有人都皱起了眉心,明明是一个貌美的年轻姑娘,偏生面上满是居高临下的鄙夷之色,只一眼,就算她是再貌美的女子,也让人喜欢不起来。

    更何况她还是个根本没将这儿的百姓放在眼里的无礼女人。

    也就在那女子抬起头时,融雪愣住了。

    真是冤家路窄不是冤家不聚头了!天大地大,居然还在这样的大早上遇到这个她以为一辈子再也不会见到的野蛮人了!

    只见那一身锦缎的女子一脸的怒容,模样熟悉,不是那个与融雪在南蜀国宫中掐过架的雅慧郡主还能是谁?

    就在融雪瞧清雅慧时,只听她大声嗤笑道:“我在想这到底是谁家的主子出个门来这么强的气势,竟然敢这么理直气壮地推倒这路上的任何一个百姓只为给这么一顶破轿子经过,原来是陨王爷府上的宝贝雅慧郡主,难怪这么大的气势和脾气。”

    融雪说这话时迅速掏出了腰带里的药粉纸包,在说到“陨王爷府上”这几个字时,她故意将字音咬重,似乎怕周遭的百姓不能听清似的。

    当然,在她说到这几个字时,她注意观察着,周遭百姓一瞬间纷纷变了脸色,好极了好极了。

    可雅慧只注意到了这个居然敢挡她路的人竟然是那个曾掐得她差点断气的该死的女人,一时间震惊还来不及,哪里注意到周围百姓的神情变化。

    说来这融雪可是融雪心里的一个尖锐粗长的刺,她从小到大说风就来雨,莫说有人打过她,就是连一句重话都没人敢对她说过,她在南蜀国宫中见到的融雪,是第一个敢不将她放在眼里的人,如此便也算了,居然还敢当众撕她的面子让她丢丑,她恨不得将融雪狠狠地往死里整,奈何她没有这个机会。

    在雅慧眼里,融雪就是她的仇人,就算已经回到了北霜国,她还时常想起怎么找到融雪来整死,但她知道她也只能想想而已了,谁想到居然还能有再见这仇人的一天!

    这个小贱人,居然敢来她北霜国!?

    好!好得很!

    是以雅慧见到融雪的一瞬间,咬牙切齿的同时是对那中年男人及那六名侍卫厉声道:“替本郡主拿下她!本郡主重重有赏!”

    只见那七人眼睛一亮,不约而同地朝融雪扑了过来!

    融雪连忙往后退了几步,与此同时将手中的药粉飞快地朝他们抛撒,面上不见丝毫慌张与害怕,反是满意又得意的笑。

    不只是因为那七名侍卫全部被她撒出的药粉沾了满身,更是因为前一刻还是一副能不惹事就尽量不惹事的百姓,这一刻竟是一脸愤怒地扑向雅慧,分毫不给她任何反应的机会,一将她擒住就抡了拳头和巴掌往她身上招呼,没有一点的怜香惜玉,也不管她的喊叫。

    似乎在这些百姓眼里,她不是一个女人,而是一个仇人。

    那两名婢子已被这突然暴怒的百姓吓傻了眼,哪里还想着去救他们的主子。

    而融雪这边的七名侍卫,虽然听到雅慧的惨叫声想要去救,奈何那撒到他们身上的药粉已经生效,他们如疯了一样正拼命地舞动自己的手脚,根本就停不下来,哪里还有本事去救人。

    融雪看了一眼那被愤怒的百姓打得鼻青脸肿的雅慧,一脸地得意,伸手摸了摸那已经不哭了的小娃娃的脑袋,以她最快的速度跑了。

    当她跑离开那条正暴动的街巷时,她终于忍不住,仰头哈哈大笑出声。

    师兄说过,北霜国的百姓最恨不是昏庸的王上,而是那从来不管百姓死活的陨王爷,全国上下最恨陨王爷的,莫过于白水县的百姓,因为那陨王爷十年前为了在白水县的山上修建一座山庄动用了整个水月县的青壮劳力,却不想某日山崩,压死无数人,那陨王爷非但没有一句抚慰的话,反是让妇女上山来添补死去的劳力!

    而那山庄修建好了之后,陨王爷却听信了堪舆师的话,道是那山庄血气怨气太重,竟就这么连住都未住一日就废弃了!

    他似乎听不见满县的哭声,似乎也看不见白水县至今依旧穷困,反倒是向王上进言加重白水县的徭役赋税,理由竟是这么些年白水县上缴的赋税太少!

    白水县百姓怨声载道,恨不得进京血书求王上放过白水县,幸而还有他们的丞相在,否则如今的白水县只怕离死城也差不了多远了。

    而这儿,正是白水县。

    融雪不知那雅慧竟然蠢到如此程度,竟然自己送上门让人打!

    蠢货,蠢货!解气,太解气了!

    “哈哈!”融雪笑得得意,“我一定要告诉师兄,我才不是最蠢的,有人比我蠢多了!”

    融雪按原路返回去找冰刃,途经一片荒僻之地时,忽然有一把剑架到了她脖子上来。

    不带剑鞘,只是冰凉的剑刃。

    融雪惊住,不敢动。

    只因她知道,这不是师兄的剑。

    ……糟了。

    ------题外话------

    好像有很多姑娘关心猪雪啊~所以叔把她放出来遛遛了~!

    叔又变成12点党,桑森。

005 习惯是种可怕的东西

    楼远坐在马车里,靠着车窗,以手撑额,看着窗外缓缓移动的景色,听着道路两旁田垄间的欢歌笑语,面上表情淡淡,眼神悠远,不知他正望向何方。

    秋桐坐在他是对面的软垫上,正为他泡着茶,使得马车里弥散着香酽的茶香。

    秋桐将茶水为楼远倒好,双手捧上给他,轻声叫他道:“爷,茶泡好了。”

    楼远没有反应,他似乎没有听到秋桐唤他,只是看着遥远的天际,似若有所思。

    秋桐轻叹了一口气,又唤了他一声,“爷?”

    这一次才见楼远的眼眸微微动了一动,却是没有转过头来看向秋桐,依旧望着远方,“嗯?”

    “茶泡好了,南蜀的谷雨茶,影卫照你吩咐今晨送来的,很新鲜。”楼远喜好饮茶,最偏好的却不是什么天下名茶,反是喜欢南蜀国谷雨时节的谷雨茶,在南蜀国留得久了,即便此时已经离开,他却是没有办法离开那谷雨茶了,每年一到这个时节,若是不得喝上新炒的谷雨茶的话,他就只觉浑身不自在。

    算一算,他去往南蜀国的时岁已有整十年了,十年里,他从一个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没有的寻常百姓一步步往上爬,最终坐上了右相的位置,只为报家仇。

    南蜀国本是他的家土,可他生在那儿却不长在那儿,在他心里,北霜国才是家土,可在南蜀国呆得久了,如今离开了,竟是有些不习惯了,就像如今的北霜国,他每走一处,都觉得是陌生的。

    呵……习惯真是一种可怕的东西,明明不喜欢,一旦习惯了,却又觉得离不开了,就像……

    某个人一样。

    听得道路两旁田垄里少女的欢笑声,楼远的目光有些沉,微微转过头看向秋桐,边伸出手接过她递来的茶盏。

    秋桐双手将满着谷雨茶的素净白瓷茶盏放到了楼远手里,正当她收回手时,只听极其细微的“咔”一声在咂咂的马车滚轮声中响起,还不待她反应,便见着那被楼远接在手里的白瓷茶盏就这么毫无征兆的莫名开裂,断成了两半!

    滚烫的茶水瞬间泼了楼远满手,也烫得他白净的手顷刻透红。

    楼远眸光一凛,盯着自己正往下滴着茶水的手掌。

    “爷!”秋桐一惊,连忙从怀里扯出帕子捂上楼远被滚烫的茶水烫得通红的手,紧张道,“怎么回事!?这茶盏怎的突然就裂开了?爷你先擦了手上的茶水,我给你拿药膏来擦擦。”

    秋桐说着,忙转身从一旁的矮榻下拖出来一个药箱,迅速地翻出一只蓝色瓷盒,打开盒盖后用手指抠了里边淡绿色的膏药抹到了楼远手上被烫伤的地方,眉心紧拧着,有些不安道:“这茶盏无缘无故裂开,而且还是一裂就裂开成了两半,该不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吧?”

    “爷你这么聪明,你来说说这是为什么啊?”秋桐帮楼远抹上膏药后还未听见楼远说上一句话,心下又叹了一口气,故意换了轻松的语气问他道。

    自从那日白拂离开后,一向多话的楼远便变得很沉默,莫说像原来一样总是叨叨叨地一张嘴就说个没完,便是连笑都少笑,秋桐很无奈,却又不知该怎么才能找回她们原来那个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都能与她们玩笑的爷。

    诚如秋桐所说,楼远很聪明,所以他看得出秋桐心底想的是什么,她和春荞,只是希望他能好好的,让他的妹妹来为他担忧不安,他还是不是楼远了?

    呵——他连仇都报了,他还活着,还有什么事情是他楼远跨不过去的?

    不过是一个人一座城一种习惯而已,他为何放不下?

    他何以放不下?

    手心被滚烫的茶水烫得有火辣辣的感觉,也还有一丝丝冰凉的感觉混在其中,那是药膏的药效。

    楼远看着自己被烫红的掌心,感受着那丝丝冰凉的感觉,他想不明白,他明明就不觉得这烫伤有多大的痛感,为何还要上药?

    就像他的心明明就没有明显的伤,他为何总觉得时有疼痛之感?

    “秋桐啊……”不想再想,楼远放下抵在车窗上撑着额的手,看着满脸关心的秋桐,笑了起来,“爷我呢,聪明是聪明了,可没有什么卜算的本事,这不就是破了个杯子,你居然让爷来说这是为了什么,你是存心为难爷的吧?”

    “我可不敢。”秋桐见着楼远笑了,她这一路上愁闷的心终于见到了一丝阳光,立刻来了以往和楼远拌嘴的那个劲儿,不由笑道,“就算我敢,爷也肯定不会乖乖让我为难的啊,我瞧是爷为难我还差不多。”

    “不敢不敢,我怎敢为难我们的秋桐姐姐。”楼远笑,调了个姿势,将背靠在了车窗上,接着道,“方才那只茶盏裂了便裂了,再给我沏来一杯就是。”

    “是,爷。”秋桐应声,转身拿起小几上的茶壶,重新为楼远满上一盏茶。

    楼远垂眸看着摔落在车板上,秋桐还未收拾的茶盏裂片,眼神沉沉,似乎在想着什么。

    无缘无故碎裂的茶盏……是偶然,还是这真的是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的征兆?

    秋桐重新满上一盏茶转身递上来给楼远时,他眸中那沉沉的眼神已然拂尽,似不想让秋桐再为他忧心。

    这一次,秋桐怕这第二只茶盏也会无缘无故碎裂,她将其放到楼远手心里好一会儿,确定它不会再向方才那只茶盏一样时才缓缓收回手,这才躬身收拾车板上的瓷片。

    “白拂走了多少时日了?”楼远轻轻转着手中的茶盏,并未急着喝茶。

    “回爷,白拂公子走了半个月了。”

    “就有半个月了?”楼远似乎不相信。

    “那爷以为白拂公子才走了三两天吗?”秋桐嗤了楼远一声,“要不是顾着爷身上的伤,阿满应该早就把马车赶到云城了。”

    “那这便是说,离云城不远了?”

    “是的爷,大概今儿傍晚就能到云城了。”

    “今日傍晚就能到了啊……”楼远轻轻缓缓道,抬起手中的茶盏,轻呷了一口他最是喜欢的茶汁。

    秋桐默了默,有些小心地问道:“听爷的语气,似乎……不想回云城?”

    “哦?我表现得这么明显?还是说,秋桐变聪明了?”楼远轻轻一笑,将头枕靠到车窗框上,“云城可算是我的家,岂有有人不想回家的道理?”

    秋桐微微摇头,如实道:“说不上来,只是这么感觉着而已。”

    “我离开云城离开北霜国已经十年了。”楼远微闭起眼,轻呷着茶汁,幽幽缓缓道,“十年了,就算我不想回,可有人在等着我回,我若是不回,岂不是不孝?”

    秋桐微拧眉心,沉默。

    只听楼远忽然又轻笑道:“来来来,秋桐来认真帮我看看,我这张脸没坏吧?要是坏了的话要先找到薛妙手把它修一修,修好了之后我才好意思回去见大人,否则又要挨那大人的训斥了。”

    “爷的脸没坏,不需要修。”秋桐将楼远的脸认认真真地看了一遍,肯定地回答道,楼远满意地点了点头,“那就得了。”

    楼远说完,抬手搓了搓自己的脸,“不过这都已经过去十年了,期间从来没有修过,见了大人之后还是找薛妙手来瞧瞧为好,以免那一日走在街上这脸突然就坏了,太不好,只不知十年过去,是否还找得到薛妙手。”

    “爷放心,薛妙手已在等着爷回去了。”秋桐道。

    楼远捧着茶盏的手蓦地一颤,微微睁眼,盯着秋桐。

    只见秋桐拿过茶壶替楼远将他手中喝了一大半的茶水满上,微垂着上眼睑道:“大人命白拂公子找了整整一年才找到的薛妙手,大人猜想着爷若是要回云城的话大概也是这两三年间了,大人不放心爷,所以才下令一定要找着薛妙手。”

    楼远的手再次抖了一抖,重新闭上了眼,良久才缓缓道:“知道了。”

    秋桐不再说什么,放下手里的茶壶后也不在马车里呆着了,而是掀了车帘到马车外与驾车的阿满坐着,只留楼远一人在马车里。

    楼远手中的茶盏已重新满上了茶水,然这一次他却是一口都没有喝,就这么闭着眼捧着它,直至茶水凉透,他都没有睁开眼,也没有喝一口杯中茶。

    他似乎睡着了,可只有他自己知,他不曾睡去。

    *

    楼远这厢走得不紧不慢,司季夏那厢亦是如此。

    自那夜离开那户山脚下的农户人家后,司季夏总时不时失神,有时候便是冬暖故唤他他都听不到,或者突然说出让冬暖故怔愣的话来。

    就如此刻,他们坐在一家饺子铺里,冬暖故夹了一只饺子,在蘸酱里蘸了蘸后正要将饺子放进嘴里,司季夏忽然伸出手拿过了冬暖故手里的筷子。

    冬暖故手里的筷子被司季夏这么突然一拿开,那筷子上夹着的饺子便掉回了碗里,只见司季夏将他从冬暖故手里硬生生拿过的筷子搁到她碗上后,将自己面前这碗饺子与冬暖故那碗调换了过来,并且连蘸酱都调换了。

    但当他将他的那碟子蘸酱换到冬暖故面前后,只一个眨眼他又将那蘸酱碟子给拿了回来,这下便是他这儿摆了两碟子蘸酱,冬暖故那儿则是只有饺子而无蘸酱。

    冬暖故微微蹙起了眉,只因这已不是司季夏第一次从她手里抢东西了,昨儿晚他从她手里抢了一杯冷茶,昨儿早晨则是抢了她的凉粥,前日是抢了她的冷馒头,还有大前日……

    这傻木头这到底是想要做什么,怎么就喜好上了从她手里抢吃的了?

    这般想着,冬暖故终于忍不住了,瞪了司季夏,恼道:“傻木头,你究竟还让不让我好好吃东西了?”

    谁知司季夏回答得十分认真正经道:“让的,只是阿暖还是不要吃太辛辣的东西为好,生冷的食物也还是不吃的好。”

    “……”这傻木头原来可没这么要求过她,这……莫不是病了吧?

    “傻木头,你该不是病了?”冬暖故说着,伸出手抚向司季夏的额头,“说的什么胡话?”

    此番是早晨最热闹的时候,百姓来赶集,饺子摊里人不少,他们本就觉得这不知打哪儿来的小夫妻生得好看将目光都聚在了他们身上,先是瞧着那相公从他娘子手里拿筷子换饺子的,再看小娘子亲昵关心地抚向她相公的额,这些寻日里在他们自个儿和自家媳妇间也常有的寻常举动,现下经由这对小夫妻做出来,竟是让人觉得像是什么好瞧好看的戏儿一般,看着都觉得养眼。

    果然漂亮的人儿做起事来就是跟他们这些粗人是不一样的,就算是同样的事情,看起来也让觉得不一样。

    “我……我没事。”许是感受到了周遭人含笑的目光,司季夏忽然有些赧,可他未避开冬暖故的手,一边将冬暖故那碟拌着辣酱的蘸酱移得离冬暖故远远的,还是认真道,“只是阿暖的身子……现下不宜吃这些东西。”

    冬暖故微微一怔,随即笑了,这傻木头哪儿得来的这种总结,“我不是好好的么?怎么就不宜吃这些东西了?”

    司季夏没有答话,而是将目光移到了冬暖故的小腹上。

    冬暖故不解。

    饺子摊的大娘正好将刚出锅的饺子给冬暖故他们旁桌的客人端上,听见了这小夫妻俩的对话也瞧见了司季夏的举动,不由笑了,对冬暖故道:“这位小娘子是有了身子吧,自个儿都不注意着些,倒是把你相公给紧张的了,这怀身子的女人哪,还是少吃辛辣的为好,你相公这是为你好哪。”

    司季夏的耳根瞬间红透,抬头正要向那大娘解释什么,然他一抬头却见着那大娘和整个摊子的客人都一副“我们明白”的眼神,让他嘴里的话一时间不知怎么出口才好了。

    “……”冬暖故则是惊讶,看了司季夏一眼,再低头看向自己平坦的小腹一眼,只听那大娘还在关心道,“小娘子有这么体贴的相公,可真是好哟。”

    司季夏这会儿不止耳根红透,便是连脖子都红透了,很是尴尬。

    冬暖故倒是没有司季夏的这般尴尬,她只是微微红了脸颊,并未解释什么,而是向那大娘道谢道:“多谢大娘关心,我以后也会注意的。”

    这会儿轮到司季夏愣住了,因为冬暖故的话。

    他知晓冬暖故根本没怀身子,可冬暖故这么一应那大娘的话,就等于承认了她怀有身子。

    这……这……明明没有的事,阿暖为何不解释?

    “呵呵,小娘子不觉得我这老婆子多管闲事就行,你们先慢慢吃着啊,不够吃的话我再给你们盛啊。”大娘笑呵呵的,似乎很是喜欢这对羞涩又漂亮的小夫妻。

    “多谢大娘。”冬暖故微微一笑,让所有人都对司季夏心生羡慕起来,能娶到这么美貌可人又大方懂礼的小娘子,简直就是天大的福气啊!

    司季夏则是微微低着头,看了看自己手边的两碟蘸酱,拿起方才他的那一碟,慢慢移到了冬暖故面前。

    他的动作很慢,慢得就好像他这是经过深思熟虑还不想做出却又被迫做出的决定似的。

    冬暖故就这么定定看着司季夏还红着脸将蘸酱还给她,听他有些犹豫道:“那阿暖还是蘸着吃吧,以免阿暖觉得没味儿。”

    “不吃你的。”谁知冬暖故却是十分不给面子,盯着司季夏碗边她的那小碟蘸酱道,“我要我那碟。”

    司季夏微微蹙眉,眸中尽是为难。

    少顷,只听冬暖故浅笑出声,拿起了筷子,夹起了司季夏换给她的那碗没有沾到一丁点辣酱的饺子。

    这一次,没有蘸酱,冬暖故却觉得十分有味道。

    当他们离开饺子摊时,冬暖故挨着司季夏的身子,浅笑道:“平安,今日是我的生辰。”

    司季夏愣住,定在了原地。

    冬暖故则是浅笑着继续朝前走着。

    ------题外话------

    叔让阿暖和阿季这小两口好好地相处一两个章节,姑娘们没意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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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6 我想吃平安烧的饭菜

    其实,冬暖故不知晓自己生于何年何月,更莫说知晓她生于何日,她生来就无父无母,自她能记事开始,她就已经是组织里的人了,组织里的人,没有谁有亲人,没有人知晓自己究竟是谁,甚至连名字都没有,就连代号,都还是在生死边沿滚爬过而活下来的人才能得到的。

    因为他们要名字也没有用,因为他们没有人知晓自己何时会死,或许在某一次训练某一次任务中就死了。

    她,也一样。

    只是她比其他人要毒要狠,所以她活到了最后,将地位与权力捏到了手中。

    没有人知晓她的名字,只知她名号为“毒女”,人人都称她为毒女,她的手下则是叫她一声“毒姐”,不是没有人想过要知晓她的真实名姓,而是没有人有这个胆子来问,就是有人要查她,也查不到关于她真实身份的任何消息。

    不会有人知晓的,也不会有人查得到的,因为他们生来就没有亲人,她没有亲人,没有故事,也没有名字。

    她有的,只有一个组织赐予的代号。

    她的代号,叫三十。

    因为是经过三十轮生与死的滚爬活下来的人,也是他们那三十个一起长大的孩子里活到最后的唯一一人,组织很高兴很满意,就赏了她一个代号,三十。

    不知为何,她丝毫不感念组织给她的“栽培”,相反,她在她十六岁的那一年,铲倒了组织,自己坐上了第一把手的位置。

    因为她足够冷血足够无情足够狠毒,是以界里所有人都叫她毒女。

    没有人知道她还有一个代号,叫三十。

    这是一个连名号都算不上的代号,又何况说是名字?

    她没有名字,上一世的她,就叫三十,就叫毒女。

    冬暖故这个名字,是她到来这个世界,才有名字的,一个借用了已死的人的名字,她不嫌弃,相反,她很喜欢。

    当她知道她有一个名叫“冬暖故”的名字时,她竟是高兴得有些感动,她没想到连她自己都自认为冷血无情的自己居然会因为这么一个小小的事情而高兴,而这个高兴,不亚于她知晓她获得了不一样的新生时的感动。

    不过一个名字而已,对她而言,却是完完全全的新生。

    她不叫三十,不叫毒女,她叫冬暖故。

    暖故暖故,取这个名字的人,是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在自己的一生中拥有一个温暖的故事。

    而她这样一个才曾经双手沾满了血腥的人,她不求她能如这个名字一样拥有温暖的故事,她只要一个平平静静简简单单的故事就好,孤单一生也无妨,至少她没有背负过什么。

    她的人生很简单,她已满足。

    平安是她生命里的意外,是她已经预计好的平静一生的路上忽而绽放了满树花儿的桂树,将她平静的路染得满是清香。

    他是一株桂树,静静地立在她生命的路上,供她歇息,为她遮风挡雨,他为她绽放满树,为她下着美丽清香的花雨,不为其他,只为换她一记笑靥。

    他不知,他在她心里,无论他为不为她开花,她都喜欢靠着他的树干歇息,喜欢拥抱他的树干,他为她遮风挡雨,她则给他作伴。

    现下,这已成了她的习惯了,习惯了倚靠他,习惯到已经离不开,也不想离开了。

    她很开心,开心于上天给了她如此厚待,让她遇到了她的平安,让她觉得她的重生是没有缺憾的。

    她从不信天不信命,自重生之后,她觉得她或许可以信一信这些虚无的东西。

    如今的她虽然除了有她的平安之外一无所有,然她觉得很满足,就算他没有给她大富大贵,甚至连一个安定的家都没有给她,但她还是觉得很开心,她说过的,只有有他在的地方,都能是她的家。

    就像方才的她,因为有他,因为他的紧张和关心,她觉得那没有蘸酱的白水饺子都是好吃的。

    她今日很开心,不止是因为他的好,还是因为今日是她的生辰。

    今日,是她来到整个世界整整一年的日子,是她重获新生整整一年的日子。

    她也是个有生辰的人。

    这一世的她,也是个有人疼有人爱的人。

    她没有什么不满足,权与利她已不想再要,她爱的人不愿她卷入任何关于权利的血腥,他只想她在他的守护里安安好好地过着日子,她何以不遂他的愿?

    “阿暖!”司季夏反应过来时,冬暖故已与他拉开了好一段距离,他忙快步追上了冬暖故,走到了她身旁,十分愧疚地看着她,满眼的歉意,“阿暖,我……你……”

    才张口,司季夏却又不知晓自己该说什么才是好。

    他该说什么?说抱歉说对不起?可阿暖不爱听他说这样的话。

    说一直忘了问她的生辰?他身为她的丈夫,却是连这样的事情都不曾关心过……

    “我……阿暖,对……”纠拧了许久,除了对不起,司季夏真不知自己该说什么好,他甚至有想要狠狠抽自己几个耳刮子的冲动。

    可他道歉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冬暖故便突然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盯着他道:“傻木头,把‘对不起’咽回去。”

    冬暖故这一盯让司季夏紧张得不小心把自己的下唇给咬了一下,话是断住了,下唇却是被他这一不小心给牙齿磕出了血来,一脸紧张局促又愧疚的模样,使得冬暖故只觉得他愈发的傻呆了,不由又笑了,边从怀里拿出帕子轻轻蘸掉他下唇那被牙齿磕出来的血,边笑嗔道:“是不是在责怪自己没关心过我生辰的这个问题?是不是又觉得自己不配做丈夫了?”

    司季夏不说话,只是将下唇微微一抿,愣愣地看着冬暖故。

    “我又不怪你,你瞎紧张什么。”冬暖故觉得司季夏惭愧得将身子都快绷成一条弦了,便将手绕到他身后在他背上轻轻一拍,“傻木头,要是真觉得愧疚的话,以后都好好记着不就好了?”

    司季夏虽然还是不大能原谅自己,却也只能接受冬暖故的说法道:“好。”

    “那今日是我的生辰,平安不该给我有点表示表示才是?”冬暖故笑盈盈的,却是让司季夏愈发的惭愧了,老实地为难道:“我……没有什么准备。”

    “我当然知道你没有准备了。”她又不是过分的傻子,她可没想过她前一刻才说今日是她的生辰,他这一刻就能变戏法似的给她变出个惊喜了,再说了,这个傻木头应该不知道什么叫惊喜,她可不能强求这个在感情一事上脑子根本不会拐弯的傻木头变得精明。

    “那阿暖……”

    “我想吃平安烧的饭菜。”冬暖故收回手,微抬着头面对着司季夏,浅笑柔柔,“很久没有吃到平安烧的饭菜了。”

    司季夏有些失神,因为冬暖故的笑。

    他喜欢看她笑,就像她喜欢看他笑一样。

    还不待司季夏回应,便听得冬暖故有些任性道:“平安要怎么烧这一顿饭我可不管,反正我就是要吃到平安烧的饭菜。”

    “你是不知道,那一个多月的时间在罗城山上吃的那些饭菜有多难吃。”她不是个习惯挑剔的人,对饭菜的挑剔就更少,但她就是不喜罗城山上的饭菜,只是不能不吃而已,她还不想饿死。

    是否是不喜欢一个地方,便连那儿的所有东西都连带着不喜欢?

    冬暖故蹙眉抱怨着,让司季夏看着她的眼神渐渐变得柔和宠溺。

    “好。”他的阿暖,似乎变得愈来愈像一个小姑娘了,从前的她是从不会与他抱怨任何人与事的,更何况是这样的小事,可却也只有对自己最亲近的人,才会将自己不一样的一面展露出来不是么?

    “我为阿暖烧一顿饭。”若非现在是青天白日大庭广众,司季夏很是想在冬暖故那殷红的小嘴上轻咬上一口,他心中有冲动,却也只能将这冲动生生按下,只见他浅笑温柔道,“阿暖想吃什么?”

    “平安做什么我便吃什么,我不挑剔。”冬暖故笑着去拉司季夏的手,她想吃的,只是一个味道而已。

    “好。”司季夏回握冬暖故的手,“那走一走,瞧瞧有什么好的食材。”

    于是小镇北一间小馆子的这个午后,后院多了一对小夫妻,娘子坐在树荫下择菜,相公则是打水淘米,只不过那小娘子看起来十指不沾阳春水,似乎没择过菜,只见她一边择,她的相公一边在旁指点她。

    此时不是饭点,小馆子里没有客人,只有空暇的店小二与掌柜,往日里这个时候,店小二都是趴在桌子上打盹儿,然今儿这个时候,店小二却是精神抖擞的,不再是趴在桌上打盹儿,而是扒拉着门框使劲往后院里瞅,莫说店小二是如此,便是掌柜的都暇得与他一起扒拉门框往后院瞅。

    只听店小二边瞅边道:“掌柜的,刚才我只是睡了一会儿而已啊,咋的就突然来了这么两个漂亮的人啊?”

    店小二一边说着话一边用力搓着自己的眼睛,好似如此能看得更清楚似的。

    他的话才说完便遭了掌柜的一掌拍到脑袋上,斥他道:“老娘就是吃饱了撑的才一直用着你这么个一空闲着就偷懒的货,那么漂亮的小夫妻俩进门来你居然没发现,要你还有何用!?”

    “……”店小二揉了揉自己的脑瓜,心里默默道,掌故的,你的关注点好像没有对啊,不过这话店小二可不敢说出口,只敢道,“掌柜的,轻点儿敲,敲坏我这脑瓜子,以后你就没得敲了啊。”

    “闭嘴。”掌柜的又是一巴掌拍到店小二的脑瓜上,却是回答了他上边的问题,“这小俩口啊,就在半刻钟前来的,男的说是要借我这厨房用一用,付了银两的,老娘想着这时候也没有客人,放着银子不赚白不赚,就借给他们用了,瞧那男的说话温文有礼的,想来也不会是什么粗俗之人,不会毁了老娘的厨房才是。”

    “嘿嘿,嘿嘿嘿,我瞧着那小娘子好生漂亮啊,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美人啊,就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一样。”店小二盯着冬暖故,嘿嘿直笑,果不其然地又遭来掌柜的一记锤头。

    “就你这样还想肖想那么漂亮的小娘子啊?老娘看就连街头的王麻花都瞧不上你。”

    “掌柜的,我只是瞧瞧而已,可不敢动什么歪心思,那么漂亮的人儿,我也只敢这么远远瞧着而已,至于王麻花就算了,她要是瞧得上我,我才要哭了呢。”

    “哎哎哎,小柱子,你瞧瞧那男的,是不是少一只手啊?”

    “好像……是哎,他好像都只是用左手在干活,哎哎哎,连打水都没有用到右手,不过他脚的动作很快啊,居然能那么快就踩住了辘轳把水桶提上来!”

    “没有右手啊……难怪披着斗篷了,原来是为了遮丑啊……长得那么俊俏,倒是怪可惜的。”

    就在这时,冬暖故忽然抬头看向馆子的厅堂方向,吓得那掌柜的和店小二连忙缩回了头。

    “掌柜的,你看你一乱说话,就被人听到了。”

    “走走走,不许看了,干活去干活去。”

    “怎么了阿暖?”司季夏提了刚打上井来的水朝冬暖故走了过来,瞧见她正看向馆子厅堂的方向,似乎在瞧着什么似的,他转头去瞧,却没见着什么。

    “没事。”冬暖故微微摇了摇头,拿着装着择好了的菜的小筐,站起了身,也不管是否哪处还有人在偷瞧着他们,踮起脚在司季夏的左脸颊上轻轻亲了一口。

    只见司季夏一怔,双颊及耳根瞬间红透,随之却不是看向四周看有谁在瞧着他们,而是红着脸立刻转身往厨房方向走去,不自然道:“我,我先进厨房去了。”

    似乎不管过了多久,每一次冬暖故没有征兆的亲昵都还是会让司季夏紧张。

    “我帮你。”冬暖故笑着紧跟司季夏身后。

    厨房门口,有两颗脑袋在司季夏转身朝厨房走去时迅速缩了回去。

    馆子厅堂里的店小二没被掌柜的巴掌拍走,还在偷瞧着。

    在冬暖故踮脚去亲吻司季夏的时候,不止是司季夏面红耳赤,这些偷瞧着他们的人也都面红耳赤心跳加速,因为他们从没见过这么热情的小娘子,而且还是这么漂亮的小娘子!

    问题还是,她的相公虽然也漂亮,但是是个残疾啊!而且还是个看起来病怏怏的残废,这个小娘子不但不嫌弃,竟还能这么,这么热情地去亲吻他!要是她能在他们脸上也亲一口的话,他们死也甘愿了!

    不过,他们只是想想而已了,那小娘子的眼里,可真的是只看到她的残废相公啊。

    然这正是冬暖故心中所想,她就是要让所有人知道,不管她的平安有没有右臂,她的眼中都只有他,便是用这整个天下来和她换,她也不会换!

    司季夏坐在灶膛前烧柴时,冬暖故便坐在他身旁,支手撑额歪着头看他,看他被火光映红的侧脸,看他长长的睫毛,笑得眉眼弯弯。

    司季夏知晓她今儿心情顶好,就算被她这么看着还是有些不习惯,却也没说什么。

    冬暖故瞧着瞧着,忽然伸出手,将他耳边的碎发别到耳后,浅笑轻声着问:“平安你还没有回答我问你的问题,平安想不想当爹?”

    司季夏正拨着柴禾的手蓦地一抖,身子僵住。

    冬暖故等着他的答案。

    干柴在灶膛里噼啪燃烧。

    厨房里很安静。

    少顷的安静后,司季夏未抬眸,只是盯着灶膛里的火光,声音低低沉沉道:“阿暖,我怕。”

    不是他不想为人父,而是……

    “我这样的身子,会生出怎样的孩子?”司季夏的声音有些隐隐的颤抖,火光在他眼里跳动得厉害。

    ------题外话------

    第三卷《雾霭》这个卷名,虽然白雾重重,却不表示没有丝毫光线,就像第二卷《雨雪》一样,有哀自也有乐。

    第三卷里,有爱恨,有情仇,有纠葛,如雾一般,只是当阳光出来,雾自然就会渐渐散开,所有的爱恨情仇都会有结果。

    当然了,还会有姑娘期待的阿暖和阿季的小包子,小包子会有的,姑娘们不要着急啊~

007 应该会是个听话的好孩子

    司季夏看着灶膛里红亮的火光,眼睑垂得低低。

    在阿暖未问过他这个问题之前,他倒真从未想过他也会有为人父的一天,阿暖问了他,他才第一次想到这样的问题。

    不是他不想回答她的问题,不是他不想为人父,而是他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因为连他自己,都不确定他能否给她这个答案。

    他说过,为了阿暖,他会努力活下去,可不表示他能有办法治好他这多病的身子,他活着尚且是尽了他最大的努力,若他有孩子,孩子该会是何模样?

    他怕,他怕他和阿暖的孩子会像他一样。

    他不敢想这个问题,可这几日这个问题却又一直盘踞在他心间脑海里,纵是他不敢去想这个问题,也无法将它从他心里抹擦掉。

    可他却不能不给阿暖答案。

    他的心很矛盾。

    他的心很沉重。

    “嗯……依平安这样的身子,会生出怎样的孩子么?”司季夏眸中有沉重与哀凉,冬暖故却是将头靠到他残缺的右肩上,将司季夏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司季夏的身子绷得紧紧的,冬暖故却像是没有察觉到他的悲伤与沉重般,没有像以往一样心疼地宽慰他,而是浅笑盈盈,拿起一根堆在灶膛前的细柴禾,在布了柴灰的地面上划着什么,边划边缓缓道,“那我来帮平安想。”

    “平安的孩子呢,应该不会长得太难看,相反嗯……”冬暖故不理会司季夏的反应,也不抬头看他,只用手中的细柴禾在地上比划着什么,靠着他的肩笑得嘴角的弧度愈往上扬了些,“平安生得这么好,孩子应该也会漂亮才是。”

    “还有就是,应该会是个听话的好孩子。”冬暖故手中的细柴禾依旧在地上比划着,她的声音很缓很轻柔,司季夏却是在她这轻轻柔柔的说话声中将身子绷得愈来愈紧,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着颤,只听冬暖故依旧轻缓道,“不管他生来是否能跑能跳,也不管他是美还是丑,我都会爱他。”

    只要是她与平安的孩子,就算他生来就带着残缺,她也会让他的生命里充满阳光。

    “平安觉得呢?”冬暖故说完话时也正正好停下手中比划的动作,却还是未抬头看司季夏,只是放下手中的细柴禾,将手覆到司季夏的手背上,将他颤抖的手轻轻握住。

    司季夏则是微微睁大眼眸,定定看着冬暖故在布着一层薄薄的黑柴灰的地面上比划出的东西。

    那是……一幅画,极为极为简单的画。

    画的是一个小娃娃,拳头大的圆脸,一个正方形的身子,四条稍粗的线表示手臂和腿,小娃娃在奔跑,眼睛弯成两道弯弯的月牙,小娃娃的左手里还朝上伸出一条长长的线,线的末端画着一个七歪八扭的东西,这个东西司季夏看了好一会儿,却是看不出来是个什么东西。

    冬暖故画的线条歪歪扭扭,说那是一幅“画”可谓是给她大大的夸赞了,司季夏极为认真地看着,极为努力地辨认,才大致看得出她画的是什么。

    也因为看得认真,他忘了应冬暖故的话,是以冬暖故便轻轻掐了掐他的手背,佯装恼道:“傻木头,说话,难道你认为我会生出一个丑娃娃?要是你真这么认为的话,届时真有了娃娃,我就扔给你自己一个人养。”

    “不,不是的阿暖。”司季夏手背被掐,回过了神,听着冬暖故似乎恼了,忙急着解释道,“我是在看阿暖画的……画,有些看不明白……而已。”

    “嗯?”冬暖故坐直了身子,不再靠着司季夏的肩,也看向了她画在地上的那幅“画”,问司季夏道,“哪儿看不明白?”

    她画得不是挺清楚明显的?

    “这儿……这小人儿眼睛下的两个圈是何物?”司季夏拿起脚边的一根柴禾,指向那“画”上小人的脸颊。

    “这个?这个是脸蛋,小娃娃的脸蛋不都是粉粉嫩嫩的?这个表示脸蛋。”冬暖故顺着司季夏手指的方向看去,他问得认真,她倒也回答得认真。

    “……”脸蛋?司季夏很是不解,他在寂药里的很多时候也在画画,看过的画卷也不算少,怎的从未发现过人物的脸颊还能以这样的方式来画,不过……他虽未见过,但经由阿暖这么一说,倒也看得出像是脸蛋,“那这娃娃手上扯着的这条线的末尾……又是何物?”

    “这么明显的纸鸢,平安你看不出来?”冬暖故边解释边还又重新拿起她方才拿在手中的那根细柴禾来重新在那“纸鸢”上描了一遍,以让司季夏能看得清楚,“这是一只燕子形状的纸鸢,后面有长长的燕尾,燕子肚子的地方用细木枝固定着,线就系在细木枝上。”

    “……”司季夏很是诧异,这……这个歪歪扭扭的东西,居然是纸鸢?且还是燕子形状的纸鸢……?阿暖若是不解释的话,他还真真是看不来这是一只纸鸢,“娃娃脚下这些曲线,又是何物?”

    “这是草地,放纸鸢不都是在春日里,春日里不是莺飞草长的?放纸鸢都是在郊外,自然是会有草地的。”

    “……”原来,这是草地……

    “娃娃上头的那个饼……是……?”

    “饼?饼在何处?”

    “这儿。”司季夏伸手指向“画”中娃娃头顶上的地方。

    “那是太阳,你家的饼长脑袋上呢傻木头?”冬暖故再次顺着司季夏手指的方向看去时,脸色倏地阴沉了下来,而后转过头看瞪向司季夏,“傻木头,你这是在拐着弯嘲笑我的画呢?”

    “你除了看懂这个是小人儿之外,其他的你全都没看懂嗯?”冬暖故瞪着司季夏,阴沉着脸。

    这傻木头是在赤裸裸的嘲笑她,亏她画得这么认真,真是……不能原谅!

    冬暖故恼着,杨柳般的眉向上扬着,眉心微蹙,因坐在灶膛前,她的脸颊有些红,倒挺像是她方才解释的“脸蛋”。

    司季夏看着冬暖故愠怒的面容,想着她的“画”与她的解释,忽而觉得他的心情变得像她“画里”的天气一样,春日和暖,和风融融,竟是一扫方才的阴霾。

    不由得,司季夏轻轻笑出了声,还是没有回答冬暖故的话,而是就着他手上的柴禾在冬暖故的画上添了几笔,边添边浅笑道:“阿暖画的娃娃没有穿衣裳,我给他加上。”

    “……”冬暖故是听出来司季夏这是明显的取笑她了,伸出手去就要抢过司季夏手上的柴禾,“不用你加!”

    谁知司季夏却是将手扬高,让冬暖故够不到,冬暖故便往一手按着他的肩,压着他,一手抬高要去抢他手上的细柴禾,这般就使得她大半个身子都倾压到了司季夏身上。

    忽然凑到鼻尖来的清淡馨香让司季夏的心跳突地加速,看着冬暖故近在咫尺的樱唇,只见他喉头一动,将手放低让冬暖故拿到他手中的木枝的同时吻上了她那柔软的唇瓣。

    冬暖故怔住,刚拿到手的木枝“嚓”的一声掉落到地。

    司季夏在浅笑,见着冬暖故怔住,便在她的下唇上轻轻咬了一咬,冬暖故立刻回过神,退离开他,满面绯红,用力推了他一把道:“傻木头,好像糊锅了。”

    “好,我看看。”司季夏看着冬暖故紧张地从他身上离开,不紧不慢地浅笑答道,说罢缓缓站起身去看锅里焖着的菜。

    为了不踩毁冬暖故画在地上那幅常人根本没法看懂的画,司季夏站到了一旁。

    冬暖故抬头看着司季夏的背影,双颊还绯红着,眉心却是舒展开了,面上也不再见丝毫的怔忡与愠恼。

    司季夏在为她烧着菜,她则是拾起了地上的细柴禾,往她的画上又加着些什么,边加边道:“平安,若是我们有了孩子,到了春日的时候,你带他放纸鸢吧。”

    司季夏拿着锅铲的手轻轻一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哑声应道:“好。”

    冬暖故笑得眉眼温柔,“平安是神医不是么,我听说孩子小时候总是有病又痛的,平安给医好不就好了?”

    司季夏还是默了默后才答道:“好。”

    冬暖故没有再说什么,只认真地继续画她的画。

    司季夏没有发现,他紧绷难过的心在方才冬暖故靠着他的肩缓缓说着话的时候就已经慢慢舒开了。

    有冬暖故在他身边,他所有的难过与悲哀似乎都能在不知不觉中消散。

    当司季夏转过身来看向冬暖故时,她的画已添加完成。

    她给那个简单的小人儿旁边添了一个同样简单的人,只是这个人比小人高了很多,从那极为简单的头发看,是个男人,这个人跑在小人儿身旁,是在陪小人儿一起放纸鸢。

    小人儿在笑,小人儿身旁的男人也在笑,同样弯弯的眼睛,还有同样奇怪的脸蛋。

    画这幅画的人也在浅笑。

    司季夏不由又柔柔笑了起来。

    傍晚时分,云城。

    楼远手捧着一盏茶,还是看着车窗外的景色,似自言自语道:“十年未回云城来,变化似乎很大。”

    “爷,爷,你可还记得原来你特别喜欢吃我和春荞给你带的那个烧饼?瞧那儿,那大哥居然还在那儿卖烧饼。”

    “哪儿?”

    “那儿那儿,街尾的地方,有个小男娃娃蹦跶的地方。”

    “哦?那儿啊,没想到过了十年,一家小小的烧饼铺子还在开着,看来生意做得不错,秋桐啊,去给爷捎两张烧饼过来吧。”

    “爷,你就好为难我是吧,你没瞧见人烧饼铺子正在收摊吗,我就是去了也没法给你买啊,反正爷以后都不走了,爷要是想吃的话,我明儿赶早来给你买呗。”

    “也是,我以后都不走了,什么时候吃又不一样?”楼远笑了笑。

    秋桐忽然觉得自己说错了话了,正当她要说什么来弥补自己的错误时,楼远将手中的茶盏塞给了她,道:“好了,收整收整,该是要到了。”

    秋桐接过茶盏,放到一旁的小几上,而后掀开车帘将头探出去瞧,很快又将头缩了回来,“啊,这么快就到了,我看到大门了,春荞似乎站在那儿等着了。”

    “是啊,这么快就到了。”秋桐去拿收拾好的包袱的时候,楼远似叹非叹道。

    未多久,马车停了下来,秋桐率先跳下马车,而后站在下边为楼远掀开车帘。

    楼远眸光微沉,躬着腰下了马车。

    马车所停的地方,是一处有着朱漆大门的大宅子前,只见那朱漆大门大开着,门前站着十名家丁,似在等候什么人前来一般,见着楼远下了马车,十名家丁不约而同朝他神躬下身,恭敬道:“恭迎二公子回府!”

    春荞亦走上前来,向楼远微微垂首,声音因激动而有些颤抖道:“爷,您终于到家了。”

    楼远不答话,只是抬头看着朱漆大门门楣上挂着的匾额。

    只见那黑漆匾额上两个烫金大字赫赫入目——相府。

    ------题外话------

    哦呵呵~阿远到家了啊~

    姑娘们认为阿季的孩子会是什么样?啊哈哈~

008 没良心

    楼远看着朱漆大门门楣上挂着的匾额,少顷才缓缓点了点头,抬脚走上了相府大门前的石阶。

    相府还是和十年前他离开时一样,只是朱漆大门似乎重新刷了漆,经过的时候还能闻到油漆味,刻着浮雕的影壁右下角落,曾经他和白拂玩闹时刻的图画还在,只是已经不清晰了而已,影壁右旁的那株苦楝树已经长得很是高大,犹记得那是他离开相府时种下的,如今已经长得比他高了不知多少。

    相府里,便是草木都未有改变,除了愈发的青绿茂盛之外,与他离开时没有什么变化,便是有些树木上很久以前挂上去的小木牌,都没有人动过。

    楼远走到一株枫树旁停下了脚步,抬手稍稍拿起了绑挂在树干上的那块巴掌大的小木牌,只见小木牌上刻着“红枫”两个已经被风雨侵蚀的字,他用拇指指腹轻摩挲过那两个字,眸光微颤。

    这是他来到相府的第二年,大人亲自削的木牌,白拂刻上的字,由大人拉着他的手亲自将这拴了麻绳的小木牌绑到树干上的,他还清楚地记得白拂当时在旁边对他说,呐,小子,这就是红枫了,大人给你挂上木牌子了,以后你多看几次就会认得了。

    当时大人只是笑着揉揉他的脑袋,温和地对他说,阿远以后就把这儿当成自己家吧,有什么不懂的,问白拂或者问我都可以。

    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这些树上挂着小小木牌子,是当年大人和白拂教他认识花草树木时挂上,大人和白拂,从未觉得他可怕。

    楼远放下手中的木牌子,转为抚向自己的脸,继续往前走。

    他如今有着一张完好的脸,只有少数的人知道他这张脸曾经有多可怕,他这张脸,可是被大火完完全全地烧毁了,若非遇到大人,他早就在那一场大火里死了,而他被大人带回来后,他有整整一年的时日不能见阳光,他的脸缠了整整一年的绷带。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忍受过怎样的痛苦,他曾痛苦得将他的脸抓挠得见骨,若非白拂日夜看着他,只怕他不知要缠着多少年的绷带。

    他那时的年纪本不当记得太多的事情,可痛苦太清晰,清晰得他根本就没有办法忘记。

    然痛苦很清晰,大人和白拂对他的好,他也记得很清晰。

    大人拉着他的手给那棵红枫树挂上小木牌时,是他解了脸上的绷带能再次走到阳光下的日子。

    那一日的阳光很耀眼,也很暖和,让他觉得他还是活着的,让他觉得他的家还在。

    可是,他最终还是离开了这个给了他一切的家,并且想过不再回来,因为他觉得他会死在南蜀国,只为复仇。

    然而,他还活着,还好好地活着,活着回来了,没有人责怪他,甚至……还盼着他回来。

    他其实,很不孝啊……

    “春荞啊。”楼远走得很缓慢,春荞和秋桐跟在他身后,也不催他,只慢慢地跟着他走,走着走着,忽闻楼远好似叹了一口气。

    “属下在。”

    “你有没有觉得我很不孝啊?大人和白拂对我可谓是千般好了,我非但不想着报恩,竟还一走就是十年,不曾回来看过大人一眼。”楼远用手心轻抚过路旁的低矮草木,缓缓道,“明明我就不是这个相府的什么人,我不过是大人路上捡回来的孤儿罢了,竟还知恩不报,你说我这良心是不是被狗给吃了啊?”

    “……”春荞微微拧了眉,“爷多想了,爷怎会不孝,又怎会和相府没有关系,爷在大人心里,可是儿子啊。”

    “是吗?”楼远笑了笑,“你和秋桐肯定在心中取笑我,笑我像是变了个人一样,变得都不像原来那个唠叨爱笑的楼远了。”

    “……属下不敢。”

    “得了得了,什么敢不敢的,你们心里想什么,我还不知道吗,不过一个人而已,我还是看得开放得下的,不用再为我拧着张脸,看着都觉得你们这些日子里老了好几岁。”楼远躬身摘了一朵斜歪到脚边的小野花,转身抬手就插到秋桐的耳朵上,笑道,“秋桐来来来,也给你戴一朵野花,让她少几岁。”

    楼远的动作很快,秋桐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收回了手,只见秋桐忙拿下耳朵上的那朵小野花,看着那淡黄的花蕊和嫩白的花瓣,她眼皮直跳,瞪楼远道:“丑死了这花儿,爷你就是个没良心的!看你这些日子蔫吧的像个死人一样,我们天天拧着心,能不老吗!?”

    “秋桐!怎么跟爷说话的?”春荞斥了秋桐一声,秋桐连忙收声。

    楼远却是不恼,反是呵呵笑出了声,似乎又恢复了他原来那副总是笑呵呵的模样,边走边将手背到了身后,扬声笑道:“行了行了,我还没死呢,不用总为我哭丧个脸,放心啊,爷有良心,不会让你们一老再老的。”

    “……”秋桐将手中的野花朝楼远扔去,正好扔到楼远的肩上,楼远也不介意,只是抬手将那朵小野花拈到了手上,边转边问道,“大人在何处?”

    “回爷,大人一个时辰前进宫去了,王上又想摆宫宴,传大人进宫相商些事情。”春荞见着楼远笑了,不由得也微微笑了,语气似也轻松了些。

    “摆宫宴这种小事,也需得着大人去商量吗?”楼远微微挑眉。

    “爷已离开云城十年了,对如今宫中的情况自不会太过了解,属下晓得的也不多,只是这几日跟在白拂公子身旁伺候着,稍稍听着些罢了,多的也不晓了。”春荞恭敬地回答,“爷可等白拂公子回来了问白拂公子。”

    “白拂又上哪儿去了?”

    “回爷,白拂公子随大人一道进宫去了,似乎是陨王爷这一回不知从哪儿得到了一把琴献给了王上,王上让白拂公子去抚琴。”

    楼远默了默,微微点头:“嗯,我知道了,我的房间,白拂让人帮我打扫了没有?”

    “属下早就帮爷打扫好了。”春荞浅笑。

    “哈?你扫的?为何不是白拂扫的?”楼远轻哼一声,似乎到了这相府他就又变回了原本唠叨喜笑还喜挑别人的不是来嫌弃的楼远,“接我回来居然都没有点诚意,居然用我的人来帮我打扫房间,待他回来他要好好跟他打上一架才是。”

    “爷身上的伤还没有完全好透,要和白拂公子打的话,肯定输。”秋桐嗤声。

    “秋桐,你就这么吃里扒外的帮别人长威风。”楼远又轻哼一声,走上了白玉石桥,“坐了太久的马车,浑身骨头疼,先回房睡上一觉,谁也别来吵我啊,待大人回来了记得去叫醒我就行。”

    春荞张张嘴,似想说什么,却还是没有说出口,只应声道:“是,爷。”

    薛妙手……还是待大人和白拂公子回来再说吧。

    *

    冰刃觉得自己不需要良心,所以当他让坐下的马悠哉地走了半个时辰后,忽地甩了马鞭,啪的一声打到马屁上,那马匹瞬间撒腿往前跑,一直紧紧跟在他身后的姑娘先是一怔,而后想也不想即刻撒腿就追。

    马儿撒欢,冰刃心里也欢,果然同情人什么的事情不适合他做,还是像现在这样没良心的自己上路来得爽快,女人什么的,麻烦,手无缚鸡之力的弱鸡,更麻烦。

    哦,好像不对,他不能这么骂自己闺女。

    也不对,猪雪一直都是蠢的,不过好在不是很弱鸡,至少他扔着她一年半载的不管,她也不会死,不但不会死,还依然活蹦乱跳的。

    不知道这头猪现在撒蹄子撒到哪个地方了,别真的路上被什么“屠夫”给绑去宰了就行。

    应该不会的吧?嗯,应该不会的。

    冰刃甩马鞭让马匹奔跑了老长一段路后忽有勒马,让它改跑为缓步,听了听后边的动静,嗯,没有动静,那弱鸡没有跟上来,很好,那他还是慢慢走马吧,这大晚上的,还是适合慢慢走,凉爽,到了天亮再去追猪雪吧,以她那愚蠢的速度,他应该很快就能追上了。

    这般想着,冰刃果然一路悠哉地让马慢慢往前走着,甚至还躺到马背上,翘着腿用脚勾着缰绳,哼着小曲儿,系在马鞍上的八角小灯一晃一晃,真是显得他好不惬意。

    后边始终没有传来脚步声,冰刃完全没有再去想那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弱鸡姑娘,看来是完全甩下了。

    大侠?他才不是大侠,他只会杀人,他杀人是为了赚银子,离大侠这两个字差得十万八千里。

    不过这还是人生头一回有人叫他大侠,好像……感觉也没什么不好,好像还挺好听的。

    他还没有尝过当大侠的味道,不知道当大侠的味道是怎样的?嗯,不知道还会不会有哪个傻子冲出来叫他大侠的。

    天色渐渐亮了,就在冰刃想着这个问题时,只听后边传来了些微声响,似有谁在朝他这个方向靠近。

    嗯?

    “大侠大侠!”就在冰刃抬了抬握着剑的手时,后边方向忽然传来女子欢喜的叫唤声。

    “……”冰刃在马背上躺得一个不稳,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题外话------

    今天更新的字数有点少,叔看看下午能不能上个二更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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腹黑毒女神医相公介绍:
关于腹黑毒女神医相公:
冬暖故坐着黑道第一家族的第一把交椅,没想过她会死在她只手撑起的势力中。
也罢,前世过得太累,既得重活一世,今生,她只求岁月静好。
可,今生就算她变成一个哑巴,竟还是有人见不得她安宁。
既然如此,就别怨她出手无情,谁死谁活,干她何事?
只是,这座庭院实在没有安宁,换一处吧。
彼时,正值皇上为羿王世子选亲,帝都内所有官家适龄女儿纷纷称病,只求自己不被皇上挑中。
只因,没有人愿意嫁给一个身残病弱还不能行人事的男人守活寡,就算他是世子爷。
彼时,冬暖故浅笑吟吟地走出来,写道:“我嫁。”
喜堂之上,拜堂之前,他当着众宾客的面扯下她头上的喜帕,面无表情道:“这样,你依然愿嫁?”
冬暖故看着由人搀扶着的他,再看他空荡荡的右边袖管,不惊不诧,只微微一笑,拉过他的左手,在他左手手心写下,“为何不愿?”
他将喜帕重新盖回她头上,淡淡道:“好,继续。”
*
世人只知她是相府见不得光的私生女,却不知她是连太医院都求之不得的“毒蛇之女”。
世人只知他是身残体弱的羿王府世子,却不知他是连王上都礼让三分的神医“诡公子”。
*
冬暖故:他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欺他辱他者,我必让你们体会生不如死的滋味。
司季夏:我无谓世人眼光,不求权利地位,倘她有何不测,我必将这天下颠覆,生灵涂炭,又与我何干!
*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
本文秉承大叔一贯风格:一对一宠文,男女主身心干净,无小三无误会,姑娘们放心跳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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