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腹黑毒女神医相公全文阅读

作者:墨十泗     腹黑毒女神医相公txt下载     腹黑毒女神医相公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058 有幸遇你,此生无憾

    窗外的天色已全然放亮,透窗而入的白光很柔和,将整间屋子照得微微朦胧,带着安静的味道。

    柔和明亮的光线落入眼眸时,司季夏有一种他睡了很久很久,做了一个很长很长却很温暖的梦的感觉,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做过这么温暖的梦了。

    梦里,他和阿暖在放纸鸢,莺飞草长的时节,纸鸢飞得很高,阿暖在笑,仿佛整个世界都是明亮的。

    即便只有一只手的他从来没有放过纸鸢,但是这个梦里,他手里的纸鸢却飞得很高很高。

    或许,只有一只手的他,也可以将纸鸢放飞。

    就算没有双手,他也要保护好他的阿暖。

    一想到冬暖故,司季夏整颗心都变得柔软,想到梦中她盈盈的浅笑,他不由微微笑了起来。

    就当他这微微一笑时,他只觉自己颈窝里有什么轻轻蹭了一蹭,带着柔柔暖暖的鼻息,有些痒,有些挠人。

    司季夏的第一反应是僵了身子,继而才是微微侧头,垂眸看向正窝在他颈窝里睡得香甜的冬暖故。

    冬暖故此刻是紧挨着司季夏的身侧睡的,枕着他的左肩,将脸埋在他颈窝里,左腿轻搭在他腿上,左手依旧搂着他的右肩,就是在熟睡中,她也未舍得松开司季夏。

    她的睡颜近在眼前,她的呼吸近在耳畔,司季夏的心忽然跳得有些快,身子也僵得有些厉害,一动也不敢动,生怕自己一动就会吵醒正睡得安好的冬暖故似的。

    冬暖故没有醒来,依旧睡得安稳。

    渐渐地,司季夏僵直的身子舒缓了下来,却仍是没有动,只垂眸静静看着冬暖故近在咫尺的睡颜。

    她睡得很安静,连鼻息都是浅浅的,一下一下轻吐到司季夏颈窝里,些微挠痒,却让他觉得舒服满足,是以他将头垂得更低些,凑近冬暖故缭乱着发丝的额头,隔着发丝在她额上轻轻落下一吻。

    一股清清淡淡的皂角清香随即在司季夏鼻尖漫开,让他的心神有些荡漾,他从来不觉得,皂角竟还有如此清香的味道。

    心湖犹如被带着清香皂角味道的小石子扔进,荡开了一圈小小的涟漪,荡向身体的每一处,再也止不住。

    司季夏的吻落到冬暖故额上就久久没有移开,像是流连与她发间的清香一般,让他想要一直嗅着。

    因为心湖被小石子打出了涟漪而再平静不得,冬暖故的呼吸明明还是与方才一样轻浅不变,然现下却是每一个呼吸都能让司季夏觉得滚烫,每一个呼吸都带着她心房的微微起伏,如一根轻柔的羽毛,一下又一下地挠着司季夏的心。

    司季夏的呼吸渐渐变得急促,身体里那簇只会在碰到冬暖故时才会点燃的火苗被慢慢地点燃了起来。

    被褥之下,他们一丝不挂,他能清楚地感受到他们肌肤相贴的感觉。

    忽然,只见司季夏被冬暖故轻移开的左手五指微微抖了一抖,继而是他缓缓抬起他的左手,再将其轻轻慢慢地放到冬暖故细嫩的肩上。

    明明是一个极其简单的抬手的动作,然此时的司季夏做起来却是极缓慢极缓慢,缓慢得就像他的左手有千斤般重。

    当他的手就要碰上冬暖故的肩时,他手上的动作还有明显地停滞,像是在迟疑,在害怕,然他终还是将手放到了冬暖故肩上,将她轻轻往怀里拥。

    轻拥上冬暖故的那一刻,司季夏整个人都在颤抖,缓缓闭起眼,深吸了一口气,将下巴轻抵在冬暖故头顶上。

    柔和的光线中,能清楚地看到他的睫毛也在轻轻颤抖着。

    下一刻,司季夏不能自持地将自己的左臂愈收愈紧,愈来愈用力地将冬暖故往自己怀里拥,只见他的左手颤抖不已,似乎要将冬暖故拥得融进他的身体里才甘心。

    冬暖故在司季夏这紧且用力的拥抱中睁开了眼,因为难受。

    而当她在这紧紧的拥抱中睁开眼时,她怔住了。

    仅仅是因为这是个拥抱而已。

    冬暖故也移动双臂,回应了司季夏的这个拥抱,也将他搂得紧紧的。

    不止是司季夏的手在颤抖,便是冬暖故的双手也在微微颤抖着。

    这是她有生以来,收到的最好最好的新年礼物。

    “平安。”冬暖故紧搂着司季夏,将下巴搭在他肩上,笑得眉眼弯弯,声音有些抖地开心道,“岁日好。”【1】

    她对司季夏的所有祝愿,愿他年年安好,岁岁平安。

    “阿暖岁日好。”司季夏用下巴轻轻摩挲着冬暖故的头顶,柔柔笑了,将她往自己怀里更搂紧一分。

    自离开阿爹阿娘,就再没有人同他过过岁除,没有人给他送上过一句祝福的话,更没有人会在他岁日醒来时与他说上一句话。

    而如今,他遇到了阿暖,就像遇到了他的全天下,他什么都拥有了。

    就连他这以为再也无法动弹的左手,也能再次拥抱他的暖。

    这个岁除,这个岁日,很好,很好。

    “平安,以后的每一个岁除,我们一起过。”冬暖故开心地用下巴在司季夏肩上蹭了蹭,她不会再让他孤单的独自一人,她要陪着他,一起过从今往后的每一个岁除,与他一起等待来年,与他一起走下去,活下去。

    “好。”司季夏将冬暖故搂紧得好似再也不想松手。

    不需要过多的言语,也不需要甜言蜜语,更不需要什么海誓山盟,只这样安静的拥抱,就已能让他们的心紧紧依偎在了一起。

    “阿暖,有幸遇你,此生无憾。”就这般安静的紧拥良久,司季夏才松开冬暖故,将一记包含了他所有温柔与深情的吻落在了她的眉心。

    “我亦如此。”冬暖故眸光静然。

    重活一世,有幸遇他,永生不悔。

    在这个安静的晨间,简陋的卧房里,鸳鸯交颈,软被掀浪,春光旖旎。

    放在枕边的两个小人偶,也因为床榻的轻晃,离得愈来愈近。

    *

    冬暖故执意要帮司季夏穿衣,司季夏本是拒绝,奈何他拗不过冬暖故,只能由着她了。

    冬暖故在为司季夏穿衣前拿过了放在床榻里侧的司季夏的那只机甲右臂,抬眸看他,问:“要装上么?”

    “要。”他还需要它,暂时还没有到将它取下再也不装上的时间。

    “用我帮你么?”沉手且冷硬的感觉让冬暖故的心变得有些沉重。

    “阿暖帮我把他扣到我右肩上的铆钉就好。”

    冬暖故照做,再静静地看着他将它慢慢在他右肩上装扣好,边装边浅声道:“这个是千机弩,可以从中取下,可以变换至少五种弩机,在我手中没有剑的情况下,我才会用到它。”

    “疼么?”冬暖故以掌心轻轻抚过司季夏那已经装上了“右臂”的肩膀。

    “不疼。”司季夏微微摇头,“早就不疼了。”

    “那就好。”冬暖故这才略略一笑,拿过了他的里衣,抖开,为他穿上。

    就像所有寻常的夫妻晨起后妻子为丈夫穿衣般,司季夏绷着身子站在床榻前任冬暖故将衣裳套到他身上,并细心地为他抚平衣服上的褶皱,再替他将腰带绑好,末了才边整他的腰带边忍不住笑道:“傻木头,将身子绷这么直做什么,我又不是揍你打你。”

    “我……”司季夏有微微的尴尬,看着冬暖故还在帮他整理腰带的动作,而后也是轻轻笑了笑,“只是有些不习惯而已。”

    因为从来没有人这般待过他,也没想过会有人这般待他,一时间他还有些不能适应不能习惯,所以他有些紧张。

    但是,他很开心。

    司季夏缓慢抬手,轻抚上冬暖故因睡了一夜而有些毛糙的长发,眼神柔和道:“阿暖,我帮你梳发,可好?”

    冬暖故抬眸看他,笑吟吟地问道:“平安会绾发?”

    “不会。”司季夏微微摇摇头,“我连自己的头发都系不好,又如何会绾发,只是想帮阿暖梳梳发理理顺而已。”

    “好,那平安帮我梳顺,我自己来绾。”冬暖故说完,转身走到摆在床头边上的箱柜旁,打开箱子,从里边将成婚次日晨司季夏给她的那只妆奁拿了出来,将其放到屋中圆桌上,再拉过一张凳子坐下身,将梳子递给司季夏。

    司季夏柔柔一笑,将其接过,将其轻轻放到了冬暖故发间,一下又一下轻轻缓缓地为她梳顺她的长发。

    冬暖故端坐在妆奁前,看着铜镜里司季夏温和的眉眼,眼里亦满是温和。

    冬暖故只会绾一种发髻,就是六娘教她的那一种,她绾得不好,好在还算整齐,末了将司季夏送给她的那支茶梅木簪簪到了发髻间。

    她在绾发时司季夏就站在她身后静静看着她,待她将茶梅木簪簪到发髻里后,她坐在凳子上转了个身,张开双臂就抱住了司季夏的腰,笑道:“好了,现在到我为平安梳发绾发了。”

    司季夏没有拒绝,待冬暖故站起身后,他便在凳子上坐下了。

    冬暖故绕到他身后,先是从后抱抱他的脖子,才开始为他理顺他的头发,最后用束发带将他及腰的如瀑墨发绾成了高高一束。

    这个晨间,这个岁日,日光柔和,时光静好。

    “好了,去后边洗漱,然后平安给我煮个桂花粥嗯?”冬暖故微蹲下身看着镜子里的司季夏,确定她帮他把头发梳得整齐后,才笑着在他肩上轻轻拍了拍。

    “好。”司季夏也柔柔一笑,抬手握住了冬暖故的右手,将她的手轻裹在手心里。

    只是当他们打开屋门时,司季夏温柔的眼眸深处闪过一道寒芒。

    ------题外话------

    注:【1】唐宋元明对新年的叫法:“元旦”、“元”、“岁日”、“新正”、“新元”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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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9 平安在哪儿,哪儿就是家

    司季夏在看到站在小楼前桂树下的人影时,眼眸深处闪过一道寒芒,下意识地往前跨了一步,站在了冬暖故面前,好似将她护到了身后一般。

    冬暖故也看到了站在桂树下的人,一个面无表情就像没有任何情感似的男人,浑身都透着一股冰冷的气息。

    男人有着一双冰冷如寒潭般毫无情感的眼睛,有着如刃一般锐利的眼神。

    这是只是杀手才会有的眼神,只一眼,冬暖故便看得出来,这个素未谋面的男人,是一名杀手,并且,武功高强。

    然,他仅仅是冷锐,却没有敌意与杀意。

    至少冬暖故在他身上没有觉察到敌意。

    只是司季夏并非这么觉得,从他的举止间便可以看得出来。

    冬暖故还看得出来,司季夏与这个无端出现在寂药里的男人,是相识的,尽管他们还未有人开口说话。

    “你无需如此紧张,我对她的命,还没有兴趣。”只见男人冷冷看了司季夏一眼,冷声道。

    这个男人,是斩白。

    他只是看着司季夏,并未看被司季夏挡在身后的冬暖故一眼,似乎是冬暖故还没有资格入得了他的眼一般。

    司季夏没有理会斩白的话,亦没有从冬暖故面前走开,只是定定看着他,眼神愈来愈阴,愈来愈冷。

    就在这时,冬暖故将他的左手轻轻一握,站到了与他并肩的地方,不愠不恼亦不慌不惧地看着斩白,微微一笑,和气道:“我与阁下无冤无仇,阁下自不会对我的命有兴趣,只不知阁下清早拜访,所为何事?”

    “来讨个早饭吃而已,不知二位可乐意赏在下一顿早饭?”斩白声音冰冷,依旧没有看冬暖故。

    “那阁下还请稍待了,我与相公这才要去后院厨房准备,不知阁下可等得及?”冬暖故依旧和气有礼,似乎丝毫不在意斩白眸中的冷锐之色,亦不在意他对她的视若无睹。

    她甚至不在意这个不请自来而出现在寂药里的男人究竟是谁。

    斩白的目光终是落到冬暖故微微扬着嘴角的面上。

    司季夏没有再站到她面前,而只是轻轻回握她的手。

    斩白没有再说话,只是冷冷看着冬暖故。

    冬暖故只是微微笑着,与司季夏转身往后边小院方向走去,直至他们洗漱完,冬暖故也没有问司季夏关于斩白的任何一个问题。

    司季夏生火,她就打水淘米,司季夏熬桂花粥时,她就静静站在旁边看,没有过多的交流,只是偶尔说上一句无关紧要的话而已。

    而斩白,自司季夏与冬暖故进到厨房开始,便也来到厨房,沉默着坐在厨房饭桌旁的长凳上,看着他们安静相处着的背影,冰冷的眼眸里有些微抖动的光。

    司季夏与冬暖故就像没有发现厨房里还有一个斩白存在一般,并未看过他一眼,更未与他说上一句话,只如平常一般安静地相处着。

    可,即便是这样安静的相处方式,也能让人感觉得到他们之间无声的贴近,不需要过多的言语,甚或不需要言语,也让人看得出他们的心是依偎着的,契合着的。

    心心已相印,即便是无声,也远胜于有声。

    看得出,他们之间,根本融不进其他人。

    他们之于对方而言,是任何人都不可替代的存在。

    灶膛里的火光烧得很亮,亮得让斩白觉得有些刺眼。

    厨房里,渐渐弥散开一股好闻的桂花香,清甜得沁人心脾。

    冬暖故给斩白盛了一碗,亲自放到了他面前。

    斩白没有拒绝,也没有道谢,甚至与司季夏还有冬暖故共桌。

    冬暖故和司季夏也不介意饭桌上多了一个人,依旧是安安静静地与对方相处着。

    斩白闻着轻轻淡淡的香甜桂花香,看着碗里那细细的碎小桂花,面无表情默不作声不紧不慢地喝着。

    粥里未有放糖,明明无味,然斩白的舌尖却尝到了一股淡淡的甜味。

    抑或说,他尝到的是一种将对方放到了心底深处的感情味道。

    他品尝过这种味道,只不过他一直尝的是苦涩之味,并且有时会苦到辛辣,却从未尝到过甜味。

    原来,是这样的一种味道。

    呵……

    待斩白不紧不慢地将这碗桂花粥喝完,末了他才将放在他身旁长凳上的一只黑布包裹着的小包袱拿到了桌上来,不放到冬暖故面前,亦不放到司季夏面前,而是放在桌面中央,似乎他拿出的这件东西并不是给他们其中的任何人似的,而后才慢慢站起身,谁也不看,只冷冷道:“奉阁主之命,将此物转交给诡公子。”

    斩白说完话,微微抬了眸,却不是看向司季夏,而是看向冬暖故。

    “敢问这是何物?”冬暖故面上不见疑问,似乎对于斩白的一声“阁主”和“诡公子”没有丝毫的惊讶与不解,只是迎着他冷锐的视线,问得客气。

    “黑狐血。”斩白说着,视线微移,从冬暖故面上移到了司季夏面上,却见司季夏神情冷淡,眼神轻扫过桌面上的那只黑布小包袱,不惊不诧,无动于衷,就像这件东西在他眼里可有可无一般。

    冬暖故眼底却是有一抹惊诧一闪而过。

    黑狐是生活在终年落雪的极寒之地的一种动物,是一种极为有灵性的动物,其血更是有着天下第一奇药之称,传闻包治百病,尤以治疗内伤最为有效,世上不知多少人想要得到黑狐之血,然黑狐极难遇到,即便遇到也极难捕捉,更兼极寒之地的气候几乎无人能承受,且若是有幸得到黑狐血,还必须以血玉装盛才能催生药效,而血玉又是世间宝贝,传闻天下间的血玉只有两件,然两件血玉究竟在何处在何人手中,无人知晓。

    而眼前这个男人道这黑布小包袱里的东西便是黑狐血,能将其从极寒之地带到这温暖的南岭郡来,必是有血玉装盛。

    这样两件世间难得的宝贝,此刻就放在眼前,如何能令冬暖故不诧然?

    然她诧然的不仅仅是这黑狐血是如何得到的,而是它出现的目的。

    这是给司季夏的,由此可见——

    冬暖故微微蹙起了眉心。

    “难道阁主看不出你比我更需要这黑狐血?”司季夏轻抬眼睑,看向正欲离开的斩白,语气平平,无扬无抑,无波无澜。

    然却是他这样一句无波无澜的平平一句话,让斩白的脚步顿了顿。

    只听他冷声赞赏道:“不愧是诡公子,查常人所不查,见常人所不见。”

    “我不受此物。”司季夏依旧无动于衷,声音平平。

    “呵——”斩白一声冷笑,没有回头,只抬脚往厨房外走,“我不过是奉命转角,你受与不受,与我无关。”

    司季夏眼神有些阴沉,有些冰冷。

    只听斩白在跨出门槛时又道:“南碧将有风雪起,南岭的确是个好地方。”

    斩白说完这两句听起来没有任何联系的话,眨眼间便消失在了司季夏及冬暖故的视线里。

    司季夏的眼神变得愈发阴沉了。

    冬暖故将目光落到桌上那只黑布包裹的小包袱上,眼神亦是沉沉,少顷,她身手将只黑布小包袱拿到了面前来,却没有打开,而是转头看向司季夏,声音低沉地问道:“受伤了?”

    司季夏将目光移到冬暖故面上来,在视线触才堪堪触及到冬暖故的眉眼时,他眸中的所有阴沉冰冷皆化为温和,本想隐瞒,却还是在看着冬暖故的眼眸时微微点了点头,如实道:“是。”

    “很严重么?”冬暖故抬手,在司季夏脸上轻轻抚了抚,将眉心拧得更紧了一分。

    司季夏微微摇头,温和道:“阿暖不用担心,不妨事。”

    冬暖故的眉心却是紧蹙着没有舒开,她虽不识医理,然黑狐是何物,黑狐血又是何等的宝贝,她的记忆里还是有听说过的,那个男人不会无缘无故的将这样极难得到的宝贝送到他面前来。

    她不是傻子,她看得出这是因为什么。

    “平安。”冬暖故忽然将司季夏的手抓得紧紧的,紧盯着司季夏的眼睛,语气变得有些沉重,“说好了的,以后的每一个岁除,我们一起过。”

    所以,你要好好的。

    司季夏心尖微颤,柔柔一笑:“我记得的。”

    他不会死,绝不会,他会活下去,陪着她活下去。

    “扑棱——扑棱——”就在这时,厨房外的小院中响起了羽翅扇动而发出的声响,打破了这个晨间的安宁。

    冬暖故转身,看向厨房门外,正见着一只通体黑色的鹰正扑扇着翅膀落到小院的地面上。

    司季夏不由自主地抓紧冬暖故的手。

    冬暖故只是浅浅一笑,看了司季夏一眼后便要往厨房外走,然司季夏却拉住了她。

    “不去看看么?”

    司季夏不语,只是将冬暖故的手抓得有些紧。

    冬暖故却是神色柔和,拉了拉他道:“去看看吧,我和你一起。”

    小院里,那只黑鹰自落到院中后就没有动过,好似就在那儿等待着什么似的。

    黑鹰的一条腿上绑着一只细小的铜管,以红色的细绳扎绑着,与黑鹰通体的黑色相较,显得颇为突兀,就好像有什么紧急的事情一般。

    司季夏没有朝黑鹰走去,只是站在冬暖故身边,完全没有要上前取下黑鹰腿上的小铜管的意思。

    冬暖故见他不动,便将他推了推,道:“有信,应是给平安的信,怎的不去取?”

    “阿暖……”司季夏还是未动,反是将冬暖故的手抓得一紧再紧。

    “平安你再这么抓我的手,我的手就要被你抓断了。”冬暖故忽地怨了一声,司季夏忙松开手,随即又将冬暖故的手捧起来看,神情紧张,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生怕他真的将她的手抓坏了。

    “逗你的,傻木头。”司季夏这紧张小心又惭愧的神情让冬暖故不由地轻轻笑了,将自己的手从司季夏手中收了回来,笑得轻柔道,“我没事。”

    司季夏有些不信,眼神有些不安,正要说出什么惭愧抱歉的话来时,冬暖故再次将他往黑鹰的方向轻轻推了推,“去取信吧,若是急事,不宜耽搁。”

    司季夏依旧没有动,眸中有为难的迟疑。

    冬暖故不再推他催他,而是自己抬脚慢慢往黑鹰的方向走,边走边道:“平安,我不知你做了什么事,又想要做什么事,但是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

    司季夏的眸光晃了晃,定定看着冬暖故被日光柔和了的背影,听着她声音轻轻浅浅的话。

    “我……”司季夏微微张嘴,却又觉得现下的他,不论说什么,都是苍白无力的。

    他想给她一个家,这是他最想要做的事情。

    可,现下他做不到。

    “平安,你若选择漂泊,我们便以四海为家,你若选择远走,我们便以江湖为家,家而已,只要与平安在一起,任何地方都能成为我的家,所以……”冬暖故在黑鹰一步开外的地方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对司季夏,看着他的眼睛,微微笑着,“平安,来取信吧,不管你做任何决定,我都会尊重你支持你。”

    就算司季夏没有与她提及过一句,但她也隐约猜得出他已经在做了的是什么事情。

    是与皇室有关的事情,是与皇权逐鹿有关的事情。

    良久,司季夏才迈出沉重的脚步,走到冬暖故面前,将她紧紧搂到怀里,贴着她的耳畔吐着坚定的气:“阿暖,给我一些时间,我给阿暖一个家。”

    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家。

    “好。”冬暖故笑着点头。

    司季夏将绑在黑鹰腿上小铜管里的小纸卷取出来时,竟又有一只黑鹰扑扇着翅膀落到了小院中来,这一次,这只黑鹰腿上只是绑了三条红绳,而非绑着小铜管。

    司季夏在看到这第二只黑鹰腿上绑着的三条红绳时,他的面色沉了下来。

    看罢手中卷成细小纸卷的信,司季夏的面色更沉了一分。

    冬暖故没有问他信上写了什么,也没有问他拿过信来看一看,只是平静地问了一句,“要走了么?”

    “嗯。”司季夏将手中的小纸卷捏在指尖,轻捻几下后,只见那小纸卷慢慢变为小纸屑,从他指尖一点点往下撒。

    “去哪儿?”冬暖故已然不笑了,她看得出事情的轻重缓急,即便司季夏仍未对她说上任何一句关于他要做的事情的话。

    “京畿南碧城。”司季夏的眼神变得有些冷沉,连声音都多了几分寒意,“约莫一个时辰后出发,阿暖可受得住?”

    “我说过,我不是娇弱的千金小姐,平安无需如此紧张我。”

    “我需到地下石室走一趟,不放心阿暖独自一人留在房中,阿暖可介意再随我去一次石室?”即便冬暖故说了无需太紧张她,但是司季夏似乎做不到。

    他还未能从没有保护好冬暖故而让她从他身边消失的阴影中走出来,即便他足够聪明足够冷静,然在对待与冬暖故有关的事情上,他却是如何也冷静不了。

    他怕只要他一个不小心,他的阿暖又会从他眼前消失,这样的事情,他如何也接受不了第二次,也绝不会让其发生第二次。

    他不敢离开她身侧,不敢让她消失在他的视线里,至少现在不敢。

    冬暖故知道司季夏在忧虑什么担心什么,不想让他不安,便随他再去了一次那个有如浸在寒气里的地下石室。

    这一次,司季夏给冬暖故拿了两件防身用的东西,一件是贴身软甲,一件则是一只一尺长的机甲蛇,边让冬暖故穿上软甲边道:“软甲可防刀枪箭矢,我师父三十年前用了整整三年的时间做成的,本是打算送给他心爱之人的。”

    “那为何此物还在?”既是送给心爱之人的,为何还在这儿?还能让她穿在身上?

    “因为就在师父完成这件软甲的那一日,他心爱之人死了。”司季夏声音轻轻淡淡,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将机甲蛇放到冬暖故手心里,“阿暖喜欢蛇,特意为阿暖做的,蛇眼是机关,左眼触发淬毒银针,右眼变蛇身为短刃,可做防身之用。”

    冬暖故把玩着机甲蛇,笑吟吟道:“平安下次给我做各种各样的小鸟可好?”

    “好。”司季夏笑得柔和宠溺。

    “平安,我还有一件事情。”

    “阿暖只说便好。”

    “我想见见羿王爷。”

    司季夏微怔,未问什么,只是微颔首,“好。”

    ------题外话------

    今天有二更!晚些时候上!

060 一个不为世容的野种

    离开寂药前,冬暖故把厨房里的锅碗瓢盆洗了干净,将其放到了碗柜里,再将厨房打扫了一遍,确定收拾妥当后才将厨房门扉掩上。

    司季夏则是把卧房里的大木桶中的水提出来倒,把被褥折叠好收回箱柜中,把卧房收拾好,末了把门阖上,离开了小楼。

    冬暖故站在桂树下等他,手里拿着两只包袱,一只长包袱一只短方包袱,正是司季夏喜好随身带的那两只包袱。

    除此之外,他们再无第三个包袱,他们也没有什么可拿。

    冬暖故离开时抬手抚了抚桂树的树干,将长包袱系到了司季夏背上,这才与他并肩离开。

    小楼前的桂树还是静静地立在那儿,好像在静静看着主人家离开一般。

    好像他们这一走,就再也不会回来这个院子了似的。

    整个羿王府依旧沉静得可怕,即便府中的下人一个都没有少,即便他们依旧像平常一样在干着自己的活儿。

    依旧……没有人敢看他们一眼。

    才出羿王府,府门外已有马车在等待,有身着青灰色短襟布衫、仆从模样的十名男子上前来向司季夏恭恭敬敬地行了礼,而后又将他与冬暖故恭恭敬敬地请上了马车。

    马车里,冬暖故从袖间拿出司季夏缝的那个小人阿暖来瞧,愈瞧愈觉得司季夏缝的比她缝的要好上无数倍,再想着司季夏说过的话,不由得瞪了他一眼。

    司季夏被冬暖故这莫名其妙的一瞪瞪得有些忐忑,沉思了半晌才试探性问道:“我把阿暖缝丑了?”

    冬暖故又瞪了他一眼,又从袖中掏出了小人平安,用手指戳着小人平安的脸道:“你更丑。”

    “……”司季夏怔了怔,而后轻轻笑了,自然而然地在微弓下脖子,在冬暖故的唇角轻轻亲了一口,认同地笑道,“好,我丑。”

    回答司季夏的,是冬暖故在他脚踝上轻轻踹了踹。

    司季夏却是微微笑着,盯着她手里的小人平安看。

    他注意到了小人平安背后“背”着的那块墨玉佩,在昨夜第二次见到它时就注意到了,他不过是不在意罢了,只是现下却又不得不在意。

    因为他看到了墨玉佩上刻着的阳文小篆——东陵段氏。

    冬暖故像是不想让司季夏看见那块墨玉佩一般,很快将两个小人一并收回了衣袖里,转个身,将背靠到了司季夏身上,把他当做椅子来靠,眉眼在笑。

    司季夏也微微笑着,坐直身子,让冬暖故倚靠得舒服些,并未问什么。

    马车在轻摇,致使车窗帘也在这轻轻的一摇一晃间一下又一下地掀开,将外边白亮的日光漏进了马车里来,映亮他们嘴角微扬的笑容。

    寻寻常常,安安静静,平平好好。

    疾驰的马车在青山小镇外的一面如镜般的月牙湖边停下了,那儿已停着一辆黑篷马车,马车前后左右都分别跟着两名骑马的黑衣执刀护卫,人人面色冷肃,看得出,保护那辆马车是他们的任务,抑或说押送马车里的人,是他们用命来执行的任务。

    而此刻,马车里的人不是坐在马车里,而是站在月牙湖边上,黑缎锦袍,衣冠整齐,负手而立,任风拂面,像极是出来游玩坐马车坐得累了的老爷在这湖边稍作休息一般,丝毫不看出此时的他,是受制于人。

    他的身后,站着两名面色冷峻的黑衣人,只见他们目光冷冷,似看向远方,实则视线从未离开过眼前黑缎锦袍的男人。

    还有一名脸膛黝黑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站在一旁,一直望向从青碧县而来的方向,脸色沉沉,似乎有些焦急。

    当男人看到一辆灰篷马车由远而近地驶来时,他面上隐隐的焦急之色才渐渐褪去,待得马车停稳,司季夏从马车上下来,他即刻迎上前,向司季夏客气恭敬地行了一礼,“见过公子。”

    “石将军无需多礼。”司季夏只是神色淡淡的客气了一声,便是连一个虚扶的动作都没有,也没有要向对方介绍冬暖故的意思,只是转头看向冬暖故,温和道,“可需要我陪阿暖过去?”

    “不必。”冬暖故微微摇头。

    “那我便在此等着阿暖。”

    冬暖故轻轻点了点头,抬脚往湖边方向走去。

    看着冬暖故向站在湖边的羿王爷走去,石凯面上有明显的震惊与不放心,然司季夏只字不语,他就算心中有一千一万个疑惑不解,也不敢多问一个字,因为这个仅用了一个多月时间就连根拔了羿王爷二十年经营的公子总给人一种可怕的感觉,让人根本不敢在他面前多说一句废话,更不敢质疑他的每一个决定,似乎他天生就有这种力量,让人心甘情愿臣服在他脚下听他命令的力量。

    司季夏自然看得出石凯面上的疑虑,却是不多看他一眼,而是看着冬暖故的背影,不疾不徐道:“石将军无需担忧,待内子与王爷说上几句话,将军便可继续押其上路。”

    “这是幸而有公子,否则我等根本无法将羿王爷押进京。”即便司季夏年轻,然石凯却对其极其敬佩,使得他字里行间皆是尊敬之意,“西山那儿有许副将及李副将守着,公子可放心。”

    “嗯。”司季夏从不多话,只静静地听着石凯向他汇报着西山的情况,目光却一直未从冬暖故身上离开。

    站在月牙湖边的羿王爷听到有脚步声靠近没有任何反应,似乎根本就不在乎来人是谁一般,待冬暖故走到他身边停下脚步,他才用眼角的余光微微瞥了她一眼,冷冷一笑,道:“没想到世子夫人居然有兴致来探望本王这个阶下囚。”

    “王爷输了。”冬暖故却是未看羿王爷一眼,只是躬下身,捡起了湖边上的一颗小石子,轻轻投到了湖水里,在被微风拂动的湖面上打出了一圈小小的涟漪。

    她就站在羿王爷身侧,却丝毫不见担心羿王爷会对她不利的神色。

    “胜败乃天下天天都会发生的事情,本王会输,也不见得有多奇怪。”羿王爷面色虽冷,却异常平静,竟没有一丝一毫败在了对方手上的怨恨与不甘,反是笑得有些自嘲,“只不过未曾想过会输在一个小辈手上罢了,而且还是在这短短的一个多月时间内。”

    他确实是输了,输在一个小辈手上,并且输得彻底,他承认。

    “因为王爷从未将他放在眼里,也从不屑将他放在眼里。”冬暖故说得不紧不慢,羿王爷未反驳,只看着湖面上的涟漪渐渐平息。

    “王爷会如此冷静,倒是我不曾想得到的。”冬暖故说这话时,语气里带着由衷的佩服,毕竟是自己一点一点经营起来的势力,用了整整二十年的时间,却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土崩瓦解,任是谁,都无法冷静地接受这个事实,更何况是看似与王座只有几步之遥了的羿王爷。

    “本王向来不是放不下之人,输了便是输了,阶下囚如何,被千刀万剐又如何,输家应有的下场向来如此,本王也不过一个肉体凡胎,无甚受不得的。”羿王爷说得轻巧平淡,好像他真真就是一个出门游玩的官家老爷一般,竟是未将生死成败放在心上。

    “王爷令人佩服。”

    “怎么?世子夫人今儿来探望本王,就是为了对本王说一声佩服?”羿王爷冷冷一笑,“世子夫人与其有这个闲暇来与本王闲谈,不如好好想想世子把本王给端了后如何面对世人的目光和指点。”

    “这个不劳王爷费心,王爷既能看淡生死成败,我等又为何看淡不了流言蜚语世人目光?”冬暖故轻轻一笑,“今日来探望王爷,实是想在王爷前去受死之前,问王爷一个事情。”

    “受死?”羿王爷似乎很是满意冬暖故说的这个词,竟是笑出了声,“说得好,不知世子夫人这么赶着在本王死前问本王的,会是什么天大的事情?”

    羿王爷的话音才落,冬暖故便将一样东西递到了他眼前——那是一块不及半个巴掌大的墨玉佩,安安静静地躺在冬暖故的手心里。

    “东陵段氏”四个字赫然跃入羿王爷的眼帘,让他本是在笑的神色倏地阴沉了下来,眸中甚至还有明显的震惊。

    显然,他见过这块墨玉佩,并且认识这块玉佩。

    “王爷认识此物?”见到羿王爷的反应,冬暖故的心有些紧张,然她却不能表情在面上,依旧问得平静。

    “东陵段氏侯府的独有玉佩,本王岂会不识得?”羿王爷的声音有几不可辨的轻颤,把手伸向放在冬暖故手心的墨玉佩,将其拿在了指尖,冬暖故虽微微拢了拢五指,终还是没有收回手,而是让羿王爷拿过了那块墨玉佩。

    “呵,呵呵……时隔二十二年,未曾想,本王竟还会见到这块墨玉佩。”羿王爷笑得有些诡异,有些阴沉,又有些深深的无奈自嘲,“可笑,可笑。”

    注视着手中墨玉佩的羿王爷,似乎陷入了对过往的回忆之中,一段既美好却又痛苦的回忆,以致他的眼神有抹明灭不定的光。

    冬暖故未打断他的回忆,相反,她的心跳得有些快,因为她在等待羿王爷的答案。

    “这是东陵段氏只为嫡长女雕琢的玉佩。”羿王爷笑得深沉,“在其成婚当日由其亲手编穗并未其夫别上腰带的定情墨玉佩。”

    “而这块玉佩……本该是别在本王腰上的。”

    冬暖故心头一怔,只见羿王爷将指尖的玉佩轻轻一转,翻转到了刻着手工拙劣的阴刻燕子图案的那一面。

    当羿王爷看到那只刻工拙劣笔划简单的燕子时,他的手猛地一僵,瞳眸微睁,似乎发现了什么让他意想不到的事情一般。

    “原来如此……”羿王爷盯着墨玉佩上的那只阴刻燕子,微微眯起了眼,忽而又冷冷笑出了声,“呵——原来如此——”

    “王爷看出了什么?”羿王爷的反应让冬暖故再也不能冷静,有些急切地问出了声。

    羿王爷并未回答冬暖故的问题,而是微微转身,看向了站在不远处的司季夏,微眯着眼,笑得有些阴沉狰狞,嘲讽道:“世子夫人想知道的,是世子的身世,不知本王猜得可对?”

    “王爷愿意告知?”看来她猜想得没有错,这块墨玉佩里,藏着的是司季夏身世,却又是只有寥寥一两个人才看得懂的秘密。

    段晚晴必然是知晓的,否则她不会将这块玉佩交给她,可她不愿说,至死都不愿说。

    而从羿王爷的反应看,他必也从中看出了什么来。

    “野种。”羿王爷未将手中的玉佩捏碎,也未将其扔进月牙湖里,而是将其放回了冬暖故手心里,阴沉的冷笑里竟是有种诡异的快意,“一个不为世容的野种而已,呵,呵——”

    野种?

    冬暖故眸光骤冷,右手轻轻一抖,一柄蛇状的一尺长短剑被她握在手中。

    抬手,直刺羿王爷咽喉——

    石凯大惊。

    司季夏亦是陡然一惊,欲上前阻止,眼见已来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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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1 你是我的相公我的男人

    眼见冬暖故手中的蛇形短剑只差半寸就要刺穿羿王爷的咽喉——

    司季夏已来不及阻止,便是连那两名一直看守着羿王爷的黑衣护卫也阻止不及。

    羿王爷却是不躲也不闪,甚至不还手。

    他只是在冷笑,轻蔑鄙夷的冷笑。

    可就当冬暖故手中的蛇形短剑只差一分就要将羿王爷的咽喉穿透时,她忽地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只因,她听到了司季夏在唤她,声音微颤,带着明显的不安与紧张。

    之所以没有一剑捅穿羿王爷的咽喉,不是因为她不敢或有所顾虑,而是因为,有一个人不想看到她的手沾上血腥,哪怕一滴,他都不想看到。

    不过是他一个小小的心愿而已,她何必又让他有所介怀,有所不安。

    就在冬暖故手上的动作停下的那一刹那,司季夏掠步到了她身边,抬手紧握住她握剑的手腕,将她的手收回的同时搂着她往后连退了两步。

    羿王爷看着掠步来到冬暖故身边的司季夏,只轻轻冷冷一笑,带着不屑与嫌恶。

    司季夏方才站得远,尽管他的注意力一直未从冬暖故身上移开过,然他并未听到她与羿王爷之间说了什么,只见她拿出了那块绑在小人平安背上的墨玉佩,而后便是羿王爷冷笑,再然后便是冬暖故动手。

    至于究竟是羿王爷说了什么惹得冬暖故想要动手将其咽喉刺穿,司季夏并不知晓,他只知晓,羿王爷不能死,至少不能死在这里,不能死在他与冬暖故的手中。

    至于羿王爷眼里的不屑与嫌恶,司季夏并不在意,从小到大,这样的眼神,他受过太多太多,早已没有什么值得他去在意去介意的了。

    “呵,呵呵——”羿王爷冷眼盯着司季夏,连笑声都是嫌恶的,“本王居然让一个野种在本王眼皮底下活了十三年,有意思,当真有意思。”

    羿王爷的笑,说不清是嫌恶司季夏,还是嘲笑他自己。

    而当他说出“野种”一词时,司季夏的手蓦地一抖,脸色白了白。

    冬暖故握着蛇形短剑的手亦是在微微颤抖,若非司季夏紧紧抓着她的手腕,只怕她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本王的王妃,真是恨本王恨得入骨,想得出这样的法子来报复本王,好,很好。”说到此,羿王爷眸中的冷意全部化为了深深的自嘲,“更没有想到,本王会败在一个野种的手上,可笑,当真可笑。”

    “呵呵——”

    石凯也已在司季夏将冬暖故往后拉时到了羿王爷身边,看得情况不对,忙向一旁的黑衣护卫沉声命令道:“将王爷带上马车,准备出发!”

    “是!将军!”黑衣护卫领命,押着羿王爷往黑篷马车的方向去了。

    羿王爷被黑衣护卫压制着,不还手也不反抗,手脚看起来似乎很是疲软无力,完全不像是习武之人当有的情况,可见是服食了什么药物才变得如此。

    黑衣护卫将羿王爷押回马车后,石凯这才转过身来面对着司季夏,有些迟疑道:“公子,羿王爷……”

    然他迟疑的话还未来得及说完便被司季夏打断,“将军继续启程吧。”

    石凯还想再说什么,终是什么都没有说,而是微微垂首,恭敬应道:“是,公子,我等这就继续启程。”

    司季夏未有再应声,石凯转身离开了。

    稍后,只见黑篷马车碾起两道轻浮的尘泥,离开了月牙湖畔。

    直至押送羿王爷的车马完全消失在了视线里,司季夏这才缓缓松了冬暖故的手,抱歉道:“抱歉阿暖,羿王爷虽对我没有养育之恩,但他给了我一个遮风挡雨的住处,虽算不上恩,我也不能以仇来报,所以……”

    “平安不必说,我不会杀他,方才是我一时冲动,让平安担心了。”冬暖故慢慢转过身,面对着司季夏,看着他苍白的脸,轻握上了他的左手。

    “阿暖,我……”司季夏微垂着眼睑,手轻颤,“我可否看一看阿暖手中的那块墨玉佩?”

    冬暖故默了默,而是才抬起手,让他看清她手心里的那块墨玉佩。

    如羿王爷一般,司季夏缓缓抬手,拿起了那块玉佩,看了一面的“东陵段氏”小篆,再看另一面的阴刻燕子图案,手微微颤抖着。

    可他却又和羿王爷不一样,羿王爷看出了这块墨玉佩上的秘密,司季夏却什么都未看得出来。

    片刻后,司季夏将这块墨玉佩交回了冬暖故手里,冬暖故一手将玉佩握在手心里,一手握住司季夏的左手,缓缓道:“这是羿王妃那日交给我的檀木盒子里的东西。”

    “嗯。”司季夏轻轻应了一声,面色却是愈发苍白。

    “平安,我说过,我不介意你究竟是谁。”冬暖故微微拧起了眉,心也微微拧了起来。

    “阿暖,可是我介意。”司季夏眼睑垂得低低,连声音都是低低的,“我想知道我……究竟是不是野种。”

    究竟是谁生下他却又遗弃他,让他背负了“野种”这样一个不为世容的骂名。

    这样的他,根本就配不起阿暖。

    他接受了他怪物一般的身子,接受了他双手瘫废,这些,他都能接受,他独独不能接受的,只有他的身世,这样的他,算是什么?

    阿暖不介意,可是他却不能不介意,他的心,始终无法过得了“野种”这个身份的关隘。

    “平安,你不是野种。”冬暖故将司季夏的手抓得紧紧的,声音低沉,好像压抑了什么心绪一般。

    “若我是呢?”司季夏苦涩一笑。

    “就算你是,你也是我的相公我的男人。”冬暖故深吸一口气,语气坚定如磐石,“就算你背负了全天下的骂名,我也与你一起受着,永不离开你。”

    “阿暖……”司季夏眸光颤动得厉害,终是在冬暖故坚定的话语中缓缓抬起了眼睑,一抬眸便看到了冬暖故莹亮中带着坚定之色的眸中,“我……”

    “好了,平安你要是说什么‘我不配’一类的话就不要说了,我可不想听你说。”在司季夏的话还未出口时,冬暖故抬手轻按在他唇上,打断了他想要说的话,“还有就是,平安在我眼里是最好,这天下间再没有任何人比平安要好,所以,平安日后也不要再说什么自我厌弃的话,平安很好,真的很好。”

    冬暖故说到最后,对司季夏扬起了嘴角,笑得轻盈道:“平安答应我,嗯?”

    “我答应阿暖。”似乎只要看着冬暖故的笑颜,不论任何事情,司季夏都会答应她。

    “那便说好了,平安不是孩子了,可不能说话不作数。”冬暖故笑得眉眼弯弯,伸手绕过他的臂弯,环上了他的胳膊,半倚着他,看着晴朗的天空道,“待平安在京畿里的事情办完了之后,我便陪平安去一趟东陵郡,去一趟段氏侯府,如何?”

    说到最后,冬暖故又回过头并抬头看司季夏,眸子莹亮,如倒影满天的晴朗。

    “好。”司季夏终是柔柔一笑,好似冬暖故的笑容就是他的晴天。

    待京中事情结束,也是他离开的时候了。

    *

    京畿南碧城,城南,某家小客栈里。

    一店小二从二楼的客房走下来时,一脸的兴奋,连忙跳到柜台那和正在打算盘的店家叽叽呱呱了几句,店家本打着算盘正为少了一钱银子而烦躁时,听到店小二的话,两眼立刻也放出了光来,连忙算盘也不打了,和店小二轻手轻脚地上二楼去了,在最里边左边手那间客房前停下了脚步。

    只见店家将食指放在嘴前,向店小二做了一个“嘘”的动作,店小二频频点头,于是两人一齐将耳朵贴到了门扉上。

    好在此时客栈里没有人,是以没有人发现这店家和店小二竟在偷听客人的墙角。

    只听屋里传来女子和男子的声音。

    “啊啊啊啊,疼疼疼,爷爷爷,轻点儿轻点儿。”这是女子的声音,高高低低。

    “忍着点儿,有什么疼的,爷这才刚开始呢,你就喊疼了,这可不行。”这是男子带着浅笑的声音。

    “……”女子不做声了。

    “哎,这样就对了,喊什么呢,爷的技艺可是很好的,怎么可能会让人觉得疼呢。”男子还是在浅笑。

    门扉外的店家和小二听得面红耳赤呼吸加快心跳加速,一副等着听好戏的模样,忽然,一件什么东西穿破糊在门扉上的薄纸朝店家飞了出来,吓了掌柜一跳,慌得往后跌坐在地,还以为那东西穿破他的脑袋了,忙抬手去摸,却是摸到有什么插在了他的发髻上,抖着手将那东西取了下来,发现竟是一支筷子。

    只听客房里的男子轻叹一口气道:“有些老鼠啊,就该剐了皮毛隔了耳朵再挖了内脏好,再在头上钉一根桃木枝,让它们永世不得超生,就别说贴别人墙根了。”

    店家和店小二险些吓尿,均捂着自己的额头,连滚带爬地跑了。

    原来这客人不仅喜好大婶一样且还满脸疙瘩的丑老女人,还喜好剖尸!太,太可怕!

    房中,融雪慌忙捂住了自己的额头,惶恐道:“爷,小的不是老鼠,小的还想投胎,可不想脑门上钉桃木枝!”

    站在她面前的楼远笑吟吟的,笑得让融雪心肝儿都在颤,立刻哭丧着一张脸求饶道:“就算小的是老鼠,爷的口味也不会诡异到吃小的这么满脸都是疙瘩的老鼠吧……?”

    “什么叫满脸疙瘩丑?”楼远不赞同道,“这叫有别番风味。”

    融雪的脸更哭丧了,也不敢反驳,只敢碎碎念道:“不丑,不丑怎么每次你都选好看的皮?”

    “嗯?小乞丐,说什么呢?”楼远微微挑了挑眉。

    融雪立刻摇头摆手道:“没!什么也没说!夸爷品味独特,天下第一!”

    “这还差不多,这话爷爱听。”楼远满意一笑,轻轻抖了抖右手里拿着的一张人皮面具,看着融雪道,“来来来,爷帮你把这新面皮贴好,别乱吼乱叫,不过是撕面皮贴面皮而已,每次都叫得像爷把你强要了似的。”

    “爷,您那不叫撕,就扯,扯得小的头发都掉了一搓,还不许小的叫一叫啊?”还有没有天理了?这该死的楼王八蛋还让不让人讲理了?

    “一搓而已,不打紧,你还有一头头发。”楼远笑得毫不在意。

    “爷,好歹这不是您的头发,您说得这么轻松自在。”融雪十分想扑到楼远身上把他狠狠地揍一顿,不过她也只是敢想想而已。

    “可算有脑子一回,说得对。”

    “……”融雪眼见着楼远手上的那张人皮面具马上就要贴到她面上来了,忽地一下朝他跪下了身,抱着他的大腿可怜巴巴地求道,“爷,好大爷,小的求您了,求您给小的贴一张正常一点的面皮吧!求您了!小的不想出个门都把人小娃娃吓尿啊!”

    “哦——”楼远长长地哦了一声,“原来小乞丐把小娃娃吓尿过啊?”

    “……爷,这不是重点……”融雪硬是生生憋出了几滴眼泪,往楼远腿上蹭。

    楼远也不将她踢开,只是低头看着一副狗腿样的融雪,问道:“疙瘩男人脸不好看?”

    融雪点头。

    “疙瘩青年脸不好看?”

    融雪连连点头。

    “疙瘩婆婆脸不好看?”

    融雪再连连点头。

    “疙瘩大婶脸也不好看?”

    融雪十分用力地连连点头。

    “那疙瘩……”

    融雪恨不得给楼远磕头了,十分激动地把他的话打断,“爷,能不能不要疙瘩了!”

    每天都是疙瘩,每天喝粥时都会看到碗里倒影着满脸疙瘩,简直就是像在喝一碗肉疙瘩粥!呕——

    “不要疙瘩?可是爷瞧着你每天顶着一张疙瘩脸还是活蹦乱跳的啊,不是喜欢得紧吗?”楼远笑,“昨儿贴的疙瘩大婶脸爷瞧着挺适合你。”

    “不喜欢不喜欢不喜欢!”融雪连连摇头,难道她不笑,还让她每天都哭!?

    疙瘩大婶脸适合她?没瞧见那店家看到她来开房间都不想给她开吗……

    “爷啊,爷!算小的求求您了!别整疙瘩了,让小的当回一天正常人吧!”融雪抱着楼远的腿哭说完,十分没骨气地给他磕了一记响头。

    这一个多月来,她可谓每天都十分没有骨气地给楼王八蛋虐,然后她只好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这都是为了师兄为了师兄为了师兄,师兄对她那么好,她不能就这么放着师兄不管。

    她忍,她忍,她忍忍忍!骨气这种东西,有机会再找回来吧!

    “想当一天正常人啊?”楼远又挑挑眉。

    “嗯嗯嗯!”融雪将头点得像小鸡啄米似的。

    楼远却为难了,“可是你觉得正常的面皮就爷刚贴到脸上来的这张了,小乞丐若是这么想当一天有正常脸的人的话,爷可以考虑考虑把它撕下来贴到你脸上去。”

    融雪却有些迟疑了,因为她十分嫌弃楼王八蛋的脸,但是为了能有一天走出门不吓尿别人,她豁出来了!

    “那,那小的就先谢过爷了!”明明嫌弃,还只能做出感激不尽的神情,融雪觉得,死皮赖脸地跟在楼王八蛋身边,她也渐渐变得不要脸了。

    于是,楼远笑吟吟地将自己刚贴到脸上的面皮揭了下来,贴到了融雪面上,贴好之后,融雪乐颠颠地找衣裳换去了,因为她今儿贴的是一张长相平凡的年轻男子面皮,得换一身男装才是。

    虽然是男人面皮吧,但好赖脸上终于没有疙瘩了,融雪激动得险些痛哭流涕。

    而当融雪换好男装过来伺候楼远时,她又不能冷静了。

    “爷,您不是说正常的面皮就小的脸上这张了吗?”融雪盯着已经重新贴了一张面皮的楼远,眼皮突突直跳。

    “我说是说了,可我没说我说的就是实话啊,你相信了,只能证明你蠢。”楼远笑吟吟道。

    “……”融雪心底又窜起了想要上前咬死楼远的冲动。

    “还不赶紧过来帮爷穿衣绾发?”

    融雪从包袱里翻出和楼远面皮相配的衣裳伺候他穿上,一边穿一边哭丧着脸问道:“爷,春秋和秋桐两位姐姐何时回来啊?她们已经离开一个多月了。”

    “办完事自然就回来,怎么?不乐意伺候爷了?”

    “不不不,小的哪敢有这样的心思,小的恨不得十二个时辰都在伺候爷。”融雪觉得,她的脸皮一天比一天后,说假话都不知脸红了。

    可是春荞姐姐秋桐姐姐啊,你们何时回来啊!我独自一人受爷的虐,要承受不来了啊!

    楼远明知她说的不是心里话,却还是笑得满意。

    当融雪站在楼远身后帮他梳发绾发时,她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爷,您确定……您这次真的要这么打扮?”

    楼远不说话,算是默认。

    融雪一边帮楼远梳发绾发,心底一边把他骂了无数遍。

    楼王八蛋,你放着好好的男人不做,非要贴一张女人的面皮做什么!?

    偏偏还是……这么美丽妩媚的女人面皮……

    融雪好想哭,因为她有不好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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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为何叔觉得自己有种无耻感,姑娘们要是无视叔,也是可以的可以的可以的

    貌似近几日来的更新姑娘都觉得叔不是亲的,叔就把阿远和猪雪放出来稍稍活跃活跃气氛,阿季和阿暖也快要回到京畿来了

062 我何时不狠心?

    融雪与楼远相处了一个多月,不是楼远有多看得起她要把她带在身边,而是她厚颜无耻狗皮膏药似地黏在他身边说是要给他当牛做马伺候他。

    而融雪黏楼远黏得就是他去上茅房,她也要跟着,楼远在床上睡觉,她就裹着被子趴在屋里的桌上睡,就是连楼远沐浴,她都恨不得来给他送水倒水,终是只能呆在屏风的另一侧给楼远递棉巾递衣裳而已。

    好在融雪这段时日里听话得像只乖巧的小狗似的,楼远不曾为难她,也不曾将她撵走,相反,他使唤她使唤得很是满意,也正巧春荞秋桐不在,有这个小乞丐来使唤使唤也不错。

    最主要的是,够听话。

    融雪之所以这般不要脸皮地跟着楼远,甚至一时一刻都不愿离开他身边,不是因为她有多想伺候楼远,而是她怕就是在她不注意的那一时一刻师兄出现了的话,怎么办?

    只是,楼远自这般隔三差五地就换一张面皮换一个身份在南碧城里东躲西藏的已经快两个月了,他每日里除了吃喝玩乐之外,融雪竟从未见过他与什么人接触过,就像他完全不在意南碧城这一个多月以来的异样一般,更不加一点注意。

    这是融雪最最想不明白的事情,明明所有的事情都会和楼远有关系,然却又像所有的事情都与他无关一般,且宫中的那些人在南碧城内外搜捕了他这么久,他居然还是能安然无恙地坐在南碧城里该吃吃该喝喝,融雪已经想不明白,是楼远太聪明,还是别人太蠢?

    师兄说得对,跟着楼远,是最安全的。

    可是这些都不重要,她也没有心思去理会南碧城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又会有怎样的后果,她只想着师兄这回别玩出事了就行。

    然,融雪没有看见没有发现的事情,并不代表没有发生,尽管她几乎无时无刻都跟在楼远身边。

    她没有注意到的,是她每日夜里就算趴在桌子上睡也能睡得那么香。

    她不会知道,每个她睡着的夜里,楼远都是醒着的,接密信,传密令,网罗他想知道的所有消息。

    并且几乎每一个夜里,他都不在房中,在房中沉睡的,只有融雪一人而已,待次日天明融雪醒来时见着的,却又是他在床上睡得舒坦。

    只有偶尔三两个夜里,楼远未睡也未出去,而是坐在趴在桌上睡着了的融雪对面,看着她睡得香甜的睡颜,眼神冷沉,若有所思。

    他当然不会认为他的魅惑力能大到让这个愚蠢的小乞丐心甘情愿受他使唤奴役的程度,但是她究竟有何目的,他竟是查也查不到。

    他要杀她是轻而易举的事情,然他非但没有这么做,反是让她黏在了他的身边。

    这样的事情于他来说,是危险的,因为若她想取他性命或是想要从他这儿得到什么消息的话,他们这般“形影不离”,极会令人防不胜防。

    可这一个多月来,她竟真真只是老老实实伺候他而已而未见她有任何异常的神色或举动。

    是她真的没有目的,还是她藏得太深?

    可不管如何,楼远始终没有捏了融雪的小命,融雪也没有在他身上发现什么秘密。

    他们还是这么好好地相处着。

    但是,今日的相处方式很奇怪,至少融雪觉得十分十分奇怪。

    因为,今儿她出门不再是丑得吓尿了小娃娃,反是引来无数男人嫉妒的眼刀,她苦着一张脸在想,这些眼刀要是真刀子的话,她这会肯定被捅成蜂窝了。

    只因为依在她身侧的一个“大美人”,楼远大美人。

    “公子,今儿天气这般寒凉,怎的额上还出了这么多汗?奴婢帮您擦上一擦。”楼远细声细气地说着关心的话,从腰间抽出帕子轻轻按到了融雪额头上,当真是轻柔小心地替她擦掉了额上的汗珠,只不过融雪额上的汗珠怎么擦好像都擦不尽一般,使得楼远的声音变得紧张道,“公子为何总是冒汗不止,可是身子不适?可要去瞧瞧大夫?”

    融雪被楼远的举动弄得眼睑都不敢抬,连脚步都变得急匆匆,因为她一抬头就会看到无数把嫉妒得要把她剐死了的眼刀,只想着赶紧走赶紧走,心里一千一万个后悔,后悔她就不该选这张正常的脸皮,而应该继续乖乖地贴那些疙瘩面皮。

    可是现在后悔已经晚了。

    融雪一不敢抬眸,二不敢拍掉楼远的手,三不敢将楼远推开,四不敢跑开,只敢哭丧着一张脸小声求楼远道:“爷,求您别整小的了,小的要折寿了……”

    “公子说的哪里话,奴婢能伺候公子是奴婢的福分,公子怎会折寿呢?”楼远轻笑,竟是将身子更依近了融雪一些,吓得融雪连忙往旁缩了缩,终是有些受不了地转头来看楼远,可是在看到楼远那似乎真带着心疼的眼眸时,她不争气地咽了一口唾沫,走得更快了。

    这该死的楼王八蛋!装成女人都装得这么美!

    “公子,您等等奴婢。”楼远连忙去赶上融雪的脚步。

    于是在城南街上出现了这样一幅纷纷引得路人注目的画面。

    一名身材高挑长相妩媚的美人儿偎在一名身材瘦小长相平凡穿着朴素的男子身边,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惹得无数男人向那名长相平凡身材瘦小的男人投去羡慕嫉妒的眼刀。

    融雪觉得,她要被这些见她就杀的眼刀给捅死了,偏生楼远极为反常地竟然一直贴在她身边,这就使得那些由前后左右飞来的眼刀愈发的猛烈了。

    待到人少些了的地方,融雪才停下脚步,可怜巴巴地看着楼远,求问道:“爷,您这都带着小的把整个城南都遛了,您这究竟是要上哪儿去啊……”

    再这么遛下去,她指不定就该被那些眼馋的又有些势力的公子哥给打死了!

    “哦,去哪儿啊?去兴宁街。”楼远笑吟吟。

    融雪欲哭无泪,“爷,兴宁街明明就不在城南啊……”

    “废话,爷不是你,爷没你这么蠢。”

    “……那爷为何带小的把城南遛了三遍?”三遍!整整三遍啊!

    “你不是说那些疙瘩脸都把小娃娃吓哭吓尿了?爷今儿带你遛遛呢,让你把他们吓笑。”楼远说得很是有理。

    “……”师兄,你怎么还不出现?你要是出现了,我就不用再受楼王八蛋的虐待了!

    就当融雪又要给楼远跪下求他不要再整她了的时候,旁边的街巷里传来了阴阴的笑声,融雪脸色一沉,连忙看向传来阴笑声的地方。

    “呵呵呵……”伴随着阴笑声进入融雪视线里的,是一名留着八字胡贼眉鼠眼的高瘦男人,男人身后还跟着八九个笑得一脸贼光的男人。

    只见男人们看向楼远的眼睛里带着垂涎欲滴的欲望,那为首的高瘦男人亦是如此,只不过他眼里还多了一样东西——对融雪的杀意。

    “来人啊,把小娘子带过来。”高瘦男人抬了抬下巴,笑得阴沉。

    融雪登时恼了,这时真把她自己当男人了,非但不是怕死地窜到楼远身后,反是挡到了楼远面前,愤怒道:“凭你们也想动老子的女人!?”

    楼远微微一怔。

    楼远长得高,融雪长得矮,此时的楼远是一名妩媚动人的美人儿,融雪则是个身材短小干瘦的寻常男人,这般挡在楼远面前,这画面看起来要多滑稽有多滑稽,惹得那些男人们哈哈大笑了起来。

    “就凭你这样也想拦住我等兄弟?”高手男人笑得轻蔑,微微抬手,他身后的八九个男人便向他们冲了过来。

    楼远没有出手,只有些微三脚猫武功的融雪根本打不过对方,很快,融雪便被打趴在地,鼻青脸肿。

    然她还是挣扎着站起身要去把被抢走的楼远抢回来,尽管她知道若是楼远出手,这里根本就没人是他的对手。

    那她为何要这么执着地要去把他抢过来,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可她始终没有力气再站起来去把楼远抢回来。

    而楼远也始终没有出手,就这么任那些满脸猥琐的男人将他带走。

    就当楼远被带走时,不知他与那为首的高瘦男人说了些什么,那高瘦男人竟然让他过来和融雪说上几句话。

    融雪鼻青脸肿嘴角还流血地趴在地上,楼远则还是笑吟吟的,似乎根本就看不见她脸上身上的伤一般,浅笑道:“他们应该会把我卖到花街去,公子要不要去救我?”

    楼远的话才说完,便被带他过来的男人扯走了。

    融雪想说什么,却浑身疼得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只能一动不动地趴在那儿眼睁睁地看着楼远被那些猥琐的男人们带走。

    可当那些淫笑着的男人们将楼远带进一处宽大的庭院时,他们忽然不约而同地倒地,每人喉间都插着一枚飞镖,在他们根本还未来得及反应时便取了他们的性命,让他们脸上的淫笑定格在了他们脸上。

    唯有楼远一人还完好无恙地站在院子里,看到这些男人纷纷倒下,不惊也不诧,反是轻轻笑了起来。

    忽然,两道迅疾如箭的黑色人影出现在了楼远面前,朝他单膝跪下,恭恭敬敬道:“属下见过爷!”

    “起来吧。”

    “是。”待两名黑衣人站起身抬起头让人看清容貌,不是旁人,正是楼远的贴身婢子春荞与秋桐。

    她们谁都没有去看地上的尸体一眼,好像这些尸体与她们没有丝毫关系一般,也引不起她们的注意。

    秋桐看着一身女儿装的楼远,笑不打一处来,“爷今儿可真真是漂亮,连我见了都眼红,难怪融雪那傻姑娘被揍成了那样。”

    “呵,是么?”楼远微微笑着,扫了一眼脚边的尸体,不疾不徐道,“事情办得如何?”

    “回爷,一切顺利。”春荞严肃道,“公子车驾今日入夜时分会到达京畿。”

    “哦?公子也回来了?”楼远笑得颇为满意,“那便走吧,想想怎么好好迎候公子。”

    “是,爷。”默了默后,春荞看了秋桐一眼,而后又道,“那融雪……?”

    “没有必要再让她跟在身边。”楼远明明在笑,说出来的话却给人一种冰冷的感觉。

    “但是爷这个时候把她丢开,若是让太子的人发现她,只怕她会不得好死。”秋桐微微蹙眉,“爷您这一次会不会狠心了些?”

    “我何时不狠心?”楼远轻轻笑出声,“走吧。”

    “既是如此,爷方才又为何要对融雪提到花街?”这次说话的,是春荞,带着轻轻的叹气。

    楼远沉默,不予回答。

    春荞秋桐也没有再问。

    融雪爬得起身时,已是黄昏时分。

    天将将入夜时,一辆灰篷马车来到了南碧城外,却是没有进城,而是调了个方向,往西门外的皇寺驶去。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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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姑娘们给叔打的鸡血!鸡鸡鸡,血血血!

    满满满!

    叔貌似神经了,哦呵呵~

    自从姑娘们嫌弃阿远和猪雪后,叔每次码到他们的戏份叔就好忐忑,伤

063 阿暖放心,我有办法

    入夜时,墨色的苍穹飘下了细细的雪,没有风,细雪安安静静簌簌而落。

    通往皇寺的路很黑很安静,只有挂在灰篷马车前的风灯一摇一晃,映亮了那细细的白雪。

    马车在山脚下停下,车夫跳下马车,恭恭敬敬地掀了车帘,让马车里的人下来。

    下马车前,冬暖故替司季夏系好斗篷,再为他抚了抚微乱的头发,这才与他下了马车。

    夜很黑,雪愈下愈厚,使得风灯里的火光显得有些微弱。

    皇寺很安静,唯闻笃笃笃木鱼声在夜色里响起,蓦地便给人一种肃然的感觉。

    皇寺外,早有人在等待,见着司季夏,朝他单膝跪下身,恭恭敬敬行了礼后将他往寺庙后院方向领,冬暖故未随他一齐往后院去,而是在佛殿前停下了脚步,朝司季夏微微一笑,“我在这儿等着平安便好。”

    司季夏默了默,目光柔和地看着她的眼睛,并未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转身继续跟前前边的引路人往后院方向去。

    直至司季夏的身影消失在佛殿的转角不见了,冬暖故才收回目光。

    佛殿里,皇寺弟子们在打坐诵经,没有一人回头看殿外出现了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事,冷静得就像他们所念的佛经。

    冬暖故抬脚跨进佛殿,走到最角落处,则了一个空蒲团,在上边跪坐下身,静静听着皇寺弟子们喃喃诵经,静静等待着司季夏。

    后院,领路人将司季夏领到北边最里处的一间禅房前才停下脚步,轻轻敲了敲门后,也不待屋中人应声,便推开了虚掩的门扉,对司季夏做了一个“里边请”的动作。

    司季夏未有迟疑,抬脚便跨进了门槛,走进了火光昏暗的禅房里。

    待司季夏进屋后,领路人将房门重新掩上了,待他转过身时,禅房前多了十名影卫,便是连房顶上都栖息着影卫——他们在保护着禅房里的人。

    禅房里,一张坐榻,一张小几,两张蒲团,一盏灯台,还有清醇的酒香。

    坐榻的一张蒲团上坐着一名身穿海蓝锦衫的年轻男子,正在温着一壶酒,见着司季夏进来,朝他微微一笑道:“我藏了十年的酒,拿出与阿季一起尝。”

    就像昨天才见过面老友般,司郁疆见着司季夏丝毫不见紧张之色,司季夏亦是如此,只是看了司郁疆一眼后便慢慢朝坐榻走去,在司郁疆对面的蒲团上跪坐下身,再看一眼桌上的酒壶酒盏已经温酒的器具,淡淡一笑,道:“殿下坏了佛门规矩。”

    “坏了又如何?”司郁疆不以为意,“我又不是阿季你,有这么礼仪规矩来讲。”

    司郁疆说着,给司季夏面前的那只酒盏满上了酒,瞬间一股熟悉的清醇酒香扑鼻,只听司郁疆浅笑着问道:“阿季可还记得这个酒?”

    “记得。”司季夏微微点头,“十年前殿下特意从我那儿抱回来的酒,道是要在希疆阁里埋十年再取出来喝。”

    “阿季还记得。”司郁疆笑得有些慨然,“都已经十年过去了。”

    “是的,已经十年过去了。”司季夏抬手捧起酒盏,轻嗅一口那清醇的酒香,并未急着饮上一口,而是缓缓道,“却又像殿下抱着酒坛高兴离开只是在昨日发生的事情般。”

    似乎是想起了原来的事情,司郁疆失笑地微微摇了摇头,“阿季提醒着我藏哪儿别自己忘了就好的话也好像才是昨日说过似的。”

    司季夏没有再接话,只是淡淡一笑,轻轻呷了一口酒,入口香醇,后味无穷。

    而这个无穷的后味,不是因为酒本身,而是因为关于它的回忆。

    待他们将手中的酒盏放下时,他们面上均不见了丝毫笑意,也不见了关于过往的缅怀之色,他们面上眸中有的,只有沉沉的安静。

    “羿王爷已在今晨押送到了京畿,正扣于皇寺下的地牢中,只待事情结束后由王上定罪。”司郁疆面色沉静,语气严肃,“京中事宜,我也与右相部署好,只待太子有动静,阿季你已收到我与右相传与你的密信,可有觉得有何不妥之处?”

    “并无。”司季夏的眼神沉沉冷冷,与方才还在微微笑着的他可谓判若两人,“我处也部署妥当,殿下只管放心。”

    “王上的病况可还好?”司季夏问。

    “如你信中所说,这几日病况一直在反复,睡睡醒醒,大约这几日会召见我,而一旦君父召见我,太子便会有所行动。”司郁疆面色有些阴沉。

    “殿下放心,王上不会有事。”

    司郁疆定定看着司季夏片刻,才沉声道:“阿季,多谢你。”

    “殿下无需谢我,我说过,没有谁比殿下适合拥有南蜀。”司季夏声音冷冷,仿佛他的决定不容任何人质疑,也不容任何人更改。

    “阿季,你超出我的想象太多,太多。”这样的阿季,身上有的似乎只有胜券在握的自信,与他所识所知的那个卑微的阿季相差得太多太多。

    “那殿下可还愿与这样的我做知己?”司季夏问得冷冷淡淡。

    “呵……”司郁疆轻轻一笑,“阿季,我始终只是个司郁疆,一个喜欢与阿季品酒抚琴的司郁疆。”

    “我也依然是那个再寻常不过的司季夏。”事情变成如今这般,并非他所愿,“只想要好好活下去的司季夏而已。”

    司郁疆没有再接话,而是将司季夏的那只酒盏又斟上了酒,尔后端起自己面前的酒盏朝司季夏微微一递,和笑道:“来,阿季,来干一杯,过了今夜,不知何时你我才会有这样的机会再坐在一起品酒。”

    司季夏并未拒绝,端起酒盏,与司郁疆手中的酒盏轻轻一碰,随之一同昂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司季夏与司郁疆谈了很久很久的话,直到小几上的油灯火苗忽地一晃,司季夏才看向火光已经变得极其微弱了的油灯,棉线灯芯已经快要燃到底,时辰似乎已经过去很长一段了。

    司季夏眼神一凛,忽地从坐榻上站起了身,眸中有一闪而过的惊慌,他并没有在司郁疆面前将自己的不安完全隐藏。

    司郁疆看着司季夏这忽然间有些紧张不安的神色,先是微怔,而后有些了然,还未待司季夏说什么,他便淡淡一笑问道:“阿季可是找到她了?”

    司季夏默了默才道:“是。”

    “若阿季不放心她,便去吧。”这天下间,也只有一个她能让一向冷静淡然的阿季露出这样不安的神情来。

    “殿下若是找我,信鹰联系。”司季夏并未多言,向司郁疆微微垂首,“告辞。”

    司季夏脚步很快,似乎这天下间,再没有什么比得一个冬暖故在他心中重要,便是整个南蜀的命运,都比不上。

    司郁疆用细挑子轻轻挑了挑灯芯,火苗在他眸子里跳了又跳,将他的神情映得既羡慕又落寞。

    他也想将那个她见上一见,只是,他不能。

    因为,他根本就比不过阿季。

    司郁疆苦涩地笑了笑,独自坐了好一会儿后才站起身,离开了禅房,趁着夜色,离开了皇寺。

    司季夏与司郁疆足足谈了三个时辰,皇寺里的人皆歇息去了,唯有佛殿里负责夜里顾看佛灯不让其熄灭的一名小沙弥在佛殿的角落里抄着经书外,整个佛殿乃至整个皇寺都静悄悄的,一点声音也无。

    司季夏的脚步很轻,轻得他走进佛殿时,那低着头正认真抄着经书的小沙弥根本没有发现他。

    然他的脚步虽然轻,却颇为急切,眼神更是有按捺不了的隐隐不安,一走进佛殿便急切地四处张望,当他望了一遭佛殿却未见着冬暖故的身影时,他慌乱得险些就要冲上前揪住那小沙弥来询问,然他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让自己冷静地将整个佛殿再望过一遍。

    待司季夏的目光第二次慢慢地逡巡过佛殿的各个角落时,他在离殿门最近的那个角落发现了一抹小小的身影,他的心瞬间一提,忙走了过去。

    只见那抹小小的身影坐在角落里,脑袋微微歪斜着,轻靠在墙壁上,拢着斗篷的身子也微微歪斜着往墙壁上靠——冬暖故竟是在佛殿里睡着了!

    司季夏走到冬暖故面前,见着她竟是这般坐着也能睡着了时,提紧的心舒了一口气的同时却又有些心疼,本不想扰醒她,却又怕她这般睡着着凉,终是抬手轻抚上她的脸颊轻唤她道:“阿暖,阿暖?”

    脸颊被一只粗糙的手掌摩挲着,带着温暖的感觉,耳畔似还有人在轻唤她的名字,这让冬暖故微微睁开了眼睛。

    入目,是司季夏柔和又带着些心疼的面容,蓦地让冬暖故觉得温暖,不应声,反是张开双臂就环到了司季夏脖子上,将自己整个人都往他身上靠,让蹲在她面前的司季夏险些一个不稳往后跌坐在地。

    冬暖故将发涩的眼睛往司季夏肩上蹭,问:“我睡着了?”

    “嗯。”司季夏抬手抚抚她的头发。

    冬暖故默了默,道:“平安,我饿了。”

    司季夏微微一怔,随即柔声道:“那我们去吃些东西。”

    “这么晚了,去哪儿吃?”冬暖故不问司季夏去见了谁说了什么又为何这么久才过来,不是她不想知道,而是她没有非知道不可的必要,她只要她的平安安好就足够了。

    “城里。”司季夏很温柔,“阿暖想吃什么,我给阿暖做。”

    “平安能在这个时间进城?”

    “阿暖放心,我有办法。”

    因为,皇寺门外,已有人在等着接他们进城。

    ------题外话------

    才有9点,叔要不要二更,要不要二更,要不要二更更更更更……

    无人理叔,叔就默默地滚走走走走走……

064 这一个人,就是他的天下

    楼远披着一领玄色衮银边斗篷站在皇寺门外,头上拉着风帽,手里捧着一只精致小手炉,春荞秋桐站在他身侧,手里打着风灯,暗暗黄亮的灯光映亮了楼远面上的吟吟笑意。

    见着司季夏,楼远掀开了头上的风帽,笑得和气道:“楼某接候来迟,还望公子莫介意。”

    司季夏只是微微点头,不语,全然没有了前些日子对楼远的温和有礼,也未觉得南蜀国堂堂右相亲自来接候他有何不妥。

    楼远不介意司季夏的态度,只是笑着,随后看向司季夏身边的冬暖故,笑意浓了一分,“八小姐也回来了啊,甚好甚好。”

    “右相大人当真觉得甚好?”冬暖故盯着楼远,也微微一笑,反问。

    “自是当真,八小姐是不知晓,八小姐不见了的那头两天,世子快要把整个京畿都掀了。”楼远笑意浓浓,“对吧,公子?”

    “哦?是么?”冬暖故只是微微笑着,“右相大人是在拐着弯夸说自己的功劳大么?”

    “呵……”楼远轻轻一笑,“不敢不敢,楼某为人处事一向低敛,从不自我夸大。”

    冬暖故但笑不语,看着楼远的眼神却带着一股冷意。

    她不敢说羿王爷出现在右相府里将她带走没有楼远参与其中,但她敢说此事与楼远绝对脱不了干系,而楼远的目的,不是她,而是平安。

    他要的,似乎就是将平安推入这一场皇权角逐的斗争中来。

    而平安,似乎就有扭动这整个格局的实力。

    “右相大人,回城吧。”司季夏淡淡扫了笑吟吟的楼远一眼,冷冷淡淡道。

    “好,是该回城了,这儿雪厚,回城暖和。”楼远似乎总是笑眯眯的,好似从来没有什么能毁了他的好心情,对司季夏和冬暖故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客客气气道,“公子,八小姐,请。”

    风灯在雪夜中轻轻摇晃,雪愈下愈厚,很快便模糊了他们的身影。

    一辆玄蓬马车在微积着雪的山路上碾出两道清晰的车辙印,缓缓往城中方向去了。

    就像过无人监守的地方般,马车畅通无阻地驶进了已然行了门禁的西门,缓缓城南方向驶去,在一处极为寻常普通的人家门前停了下来。

    司季夏进了院子的第一件事不是进堂屋落座,也不是随春荞前往早已为他准备好的屋房,而是问了春荞厨房在何处,与冬暖故一同往厨房方向去了,完全视正在一旁叨叨的楼远于无物。

    一向正经的春荞看着司季夏那似乎照着一层薄冰的背影,似有些着急,见着楼远并未阻拦他们往厨房方向去,蹙着眉有些焦急道:“爷,这……”

    春荞不能理解,如今京畿局势已然迫在眉睫的情况下,司季夏居然还能这般像是什么事情都不在乎地大半夜往厨房跑,而不是坐下来和楼远相商当前大事。

    然楼远却竖起食指压在自己唇上,做了一个“嘘”的动作,看着司季夏与冬暖故的背影微微摇了摇头,示意春荞不要说话,待司季夏与冬暖故的身影在他们视线里消失不见了,才听得楼远笑着缓缓道:“春荞啊,这么没有眼力劲儿,这个时候哪是你该打扰人夫妻俩的时候。”

    “可是……”春荞将眉心拧得更紧了,楼远还是打断了她的话,“他的天下已在他身边,他会回到京畿来已是好。”

    春荞拧着眉,似不解。

    楼远轻笑着,将手微微往前一伸,掌心向上,接住簌簌而落的雪花,缓缓淡淡道:“在有些人眼里,天下苍生,生灵涂炭皆与他无关,他要的只是一个人,这一个人,就是他的整个天下。”

    春荞听懂了,听懂了冬暖故就是司季夏的那一个天下。

    她看着楼远的背影,看着白雪落在他肩头,不由问道:“那爷的天下,又是什么?”

    “春荞啊,你今夜多话了啊,这种问题,可不是由你来问的。”楼远只是轻轻一笑,却不恼。

    春荞却是朝他单膝跪下了身,垂首道:“属下知错。”

    “你有什么错?你问的也没什么不对。”楼远将接着雪花的掌心一覆,将手中接着的几片雪花倾到了地上,似笑非笑道,“我的天下,又是什么?”

    “或许,我从来都没有什么天下。”楼远说着,微微抬头,任冰凉的雪花掉落在他面上,“从前、现在以及将来,都没有。”

    春荞忽然觉得很悲伤,为楼远悲伤。

    她和秋桐是从小就跟着楼远长大的,却从未见他掉过一滴泪,她们见过最多的,就是他的笑,好像他天生下来就只会笑而不会哭一般。

    但是她们知道,他不是。

    他的心没有人能理解,就是白拂公子,也不能理解。

    这天下间,能理解他的,也就只有他自己。

    “起来吧,跪什么跪,你并未说错什么。”楼远摆摆手,“你和秋桐还是少跪我的好,看你们跪我,我自己都时常不习惯。”

    春荞站起身,难得的笑了,“那爷的这个不习惯也太长了,好十几年了。”

    若是可以,她和秋桐也想爷能拥有他的那一个天下,让他不再终日只是笑,让他也有一点其他情感。

    “是吗,有好十几年了?”楼远拍拍掉落在他脸上的雪花,浅笑,“待你和秋桐都嫁人了,怕是届时我再想叫你们跪我都难了。”

    “爷说笑了,属下和秋桐嫁人都还早,又或者一辈子都不嫁人了,一直伺候着爷。”春荞又微微笑了一笑。

    “哪有姑娘家不嫁人的道理?一辈子伺候爷,是想叫爷惭愧一辈子?要是这样的话,阿满那小子岂不是该扎小人诅咒我了?”

    说到阿满,春荞便笑得有些无奈,“阿满很好,只是秋桐那傻姑娘还没看出阿满的好和心意来。”

    “阿满啊,总有成功的那一天。”楼远轻轻笑着,细雪落到他唇上,化开成一抹冰凉,“或许我现在就该想想给秋桐个蠢姑娘备些什么嫁妆好。”

    “秋桐若是知道爷对她这么好,指该乐死。”

    “这话说的,好像爷平日里对你们不好似的。”

    “不不,爷对属下和秋桐很好。”

    “春荞啊。”楼远微微移移脚,转过了身,面对春荞,春荞抬眸看他,只见他缓缓抬起手,竟是将手心贴到了她头顶上,轻轻抚了抚,笑得温和道,“你和秋桐是妹妹啊,哪有兄长让妹妹伺候自己一辈子的道理。”

    春荞怔住了,久久回不过神来,只觉那抚在她头顶的手掌给她一种亲人的感觉。

    还清楚地记得,她和秋桐第一次见到爷的时候,爷也是这样用手抚抚她们的头顶,那时的爷,才是七岁而已。

    待春荞回过神时,楼远已经在笑得让人觉得有些没心没肺,“你们这两个老姑娘,爷要抓紧时机把你们赶紧嫁出去才是。”

    春荞正想说什么,正当这时,一道身影忽然飞快地窜到了他们面前来,风风火火的,竟是方才进城门后就和他们分开了秋桐。

    秋桐也未说自己去做什么,现下也正好无大事,楼远便由着她去了,现下她这般风风火火地跑回来,就像出了什么大事一般。

    “秋桐,什么事情这般火急火燎的?”春荞不由又微微蹙起了眉。

    秋桐深吸了一口气,笑眯眯地看着楼远,有些小心道:“我说了,爷不骂我吧?”

    “看你这样,就算我要骂你,你终究还不是会忍不住说出来?”楼远不惊也不无奈,对于秋桐这样的性子,他早已习惯了,“说吧,做了什么事,又或是想做什么?”

    “不不,这次的事情和我绝对没有关系,而是和爷有关系,大大的关系。”秋桐观察着楼远的神情反应,确定他不会生气后才接着往下道,“哎呀,还是爷要不要自己去看看,融雪那傻姑娘为了爷,快要被人给揍死了!”

    原来秋桐方才说的有事,是去找融雪去了。

    然她的话音才落,楼远的眼神便沉了下来,秋桐紧忙道:“我只是去看看而已,没有爷的允准,我绝对不敢出手,我之所以去看看吧,只是因为她替我和秋桐伺候了爷这一个多月,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而且我还挺喜欢融雪的,实在……不忍心她的命忽然在哪一处就没了,所以……”

    “说人话。”楼远听着秋桐这一长串话说下来还没说到重点,微沉着眼神打断了她的话。

    “回爷,人话就是,融雪为了找爷,和人打起来了,被打得半死,准备全死了。”

    “……”楼远沉默,眸光却愈来愈沉。

    “爷,还要不要听人话?”

    “继续。”

    “入夜开始,兴远街。”

    “兴远街?”

    “回爷,正是。”

    “她没脑子?”去兴远街那种地方?

    “爷今儿自己跟她说的。”

    楼远的目光已然变得阴阴沉沉,他嘴角的笑容在渐渐隐去。

    小半晌后,才听楼远声音有些沉道:“准备准备,去兴远街。”

    秋桐微微一怔,似乎没料到楼远会说出这样的话,而后是随他进了屋,帮他换衣打扮去了。

    雪还在下,春荞看着楼远的背影,忽然不由自主地浅浅笑了。

    有时候的雪,似乎不一定是冷的。

    ------题外话------

    叔如约来二更了!虽然这个二更比较瘦,但也是实实在在的二更啊!原来叔码字实在很慢很慢很慢,二更什么的,看来很不适合叔啊!

    十分十分十分感谢姑娘给叔打的鸡血!叔很感激!

    只是叔有些不好意思再求票子了,总觉得让姑娘们很为难啊……姑娘随意就好!留着给姑娘们喜欢的作者喜欢的文投也可以的!票榜什么的。好像也不适合叔这种渣虾来爬。

    还是要再次感谢美丽可爱的姑娘们!

065 我来取你这条命

    兴远街是个夜夜有笙歌的地方,灯火如白昼,莺莺燕燕倚门栏,是男人们的温柔乡,寻欢作乐,醉生梦死。

    今夜的兴远街尤为热闹,因为有热闹可看,引得莺莺燕燕们时忽地有人尖叫出声,但多的是人面色疏冷,好似早已对眼前的“热闹”见怪不怪。

    在这条夜夜欢歌的兴远街上,多的是冤屈、不甘与泪水,太多了,多得已经让人麻木,多得已经让人忘了什么才叫真情与真心。

    有人来闹事又如何,不甘命运的排布又如何,入了兴远街,所有的不甘最终都会沦为绝望,在这里,没有谁都救谁,在这里,男人的话从来不可信。

    可渐渐的,那些面色疏冷的人眼里也渐渐有了些微的动容。

    只因为这个“热闹”的执着。

    融雪跌趴在地上,早已被打得鼻青脸肿眼歪鼻子斜,此刻还有人狠狠在她背上踹了几脚,踹得她噗地吐出了一口腥红的血。

    视线已开始变得模糊,就连周遭人的取笑声大骂声也开始变得忽远忽近起来,有骂她不自量力的,有骂她不识好歹的,也有骂他骨头硬不要命的,不过她不介意,骂就骂吧,又不是没被人骂过。

    只是全身疼得像是没有知觉没有力气了一样,连抬抬眼皮的力气都没有。

    其实融雪自己也想不明白,她为何非来这兴远街不可,就因为楼远的一句话,一句她知道明明就是玩笑的话,就算不是玩笑,他也根本需不着她来救。

    可她为何偏偏就来了,她自己也说不清。

    她只是有一种感觉,她这一次若是不来的话,或许以后就不会再见到他了,就算来了也不一定会见到。

    而她为何会想要再见他?明明就那么厌恶他,厌恶得时常想要咬死他。

    可就只是想要再见他而已,无关乎师兄,也无关乎他的安危。

    这一个多月来,朝夕相处早已习惯时时刻刻看到他,这突然之间不见了他,她不习惯,十分不习惯,甚或说是不安,说不清的不安。

    融雪解释不清自己心里的这个感受,现在她也没有多余的心思和气力来想她这个奇怪的感受与想法,只想着要站起来,把楼远从这条兴远街上翻出来而已。

    或许把他翻出来了,他能帮你解惑也说不定。

    这般想着,融雪又缓慢地将双手撑在递上,颤巍巍地要撑起身,双臂抖得厉害,好似随时都能跌趴回地上。

    “哟,这小子被打成了这副模样居然还能动?”融雪面前,一名浓妆艳抹身材发胖的鸨母挑着眉既赞赏又阴沉道,“究竟是哪个姑娘值得小子这么不要命的敢来兴远街找茬儿?坏了我醉情楼的生意不说,单单敢在刘大人手边抢人就不能轻饶了你。”

    “您说是不是啊?”鸨母说完话,看向了坐在一旁的一名身宽体胖的锦袍中年男子,谄媚道,“刘大人?”

    “嗯——”被称为刘大人的肥胖中年男子摸了一把倚在他身上的窈窕女子的下巴一把,赞同地点了点头,嫌恶地瞟了地上的融雪一眼,像格外开恩一般道,“那就往死里打吧。”

    “是,刘大人。”鸨母心尖一抖,似有些害怕,但是却没有敢说什么,是敢转头吩咐下去道,“听到刘大人的吩咐没有?往死里打。”

    “是!大人!”打手们应了一声,抬起脚又要往正极为缓慢撑起身的融雪身上踹去。

    就在这时,有什么东西从融雪脸上掉了下来,掉到了地上,让眼尖的鸨母立刻喊了一声“停”,刘大人抬眸看她,鸨母趁他发怒前忙道:“大人请等一等,这小子好像有什么秘密。”

    “哦?”刘大人挑了挑眉,声音冷冷道,“什么秘密啊?”

    鸨母暂未回答,而是走到了融雪面前,在她面前蹲下了身,伸手捡起了从融雪脸上掉落在地的东西,捏了捏,而后抬手捏住了融雪的下巴,抬起了她的脸,先是一惊,然后笑道:“刘大人,居然是个姑娘!”

    “哦?姑娘?”刘大人似乎也来了兴致,两眼亮了亮,“怎样的一个姑娘啊?”

    “虽然被打得脸肿了,但是不难看出还是个挺标致的美人儿,只不过模样还未完全长开而已。”鸨母捏着融雪的下巴盯着她被打肿了的脸,用她看过无数姑娘的精锐双眼盯着融雪,笑得有些异样,“瞧模样,应该还是个雏儿。”

    一听到“雏儿”二字,刘大人的双眼完全亮了,因为鸨母知道,这刘大人最大的喜好,就是玩弄雏儿。

    “今儿的醉情楼吹的是什么风,居然把一个性格如此特别的雏儿给吹来了,甚好甚好。”刘大人没有站起近距离去看融雪,因为他相信鸨母的眼光,边将那肥胖的手抚在偎在他身上的女子的纤腰,边满意道,“那就留在这醉情楼养个一两日,待她的伤养好了些,本大人再来尝尝味道。”

    “呸——!”融雪被打得整个脑袋都晕乎乎的,脸面上的人皮面具掉了也不自知,当她反应过来时鸨母已经捏住了她的下巴,再听得那刘大人的话,她忍不住朝鸨母呸了一声,硬着骨头耻笑那刘大人道,“老……老丑胖东西。”

    尝味道!?让老子让你尝尝你再也嫖不了的味道还差不多!

    不过就算融雪心里再怎么愤怒,也只能是在心里愤怒而已,她根本没有本事反抗,更没有本事让那刘大人尝她心中所想的味道。

    一个“老丑胖东西”让刘大人面色僵住,也让鸨母惊吓住了。

    这这这丫头不要命了是不是!?竟然一口气把刘大人最忌讳的三个字全说了!

    刘大人怒得一把将偎在他身上的窈窕女子摔到地上,大步走到融雪面前来,与此同时伸手去抽一旁打手别在腰上的长刀,毫不犹豫地抬手就要往融雪身上砍来——

    鸨母吓煞了。

    所有人都吓煞。

    融雪瞪大了眼,心想着,不是吧,她的命就这么要丢了!?

    就在刘大人手中的刀正要往融雪身上砍下来时,一道轻轻的笑声传进了众人耳里,“刘大人,她并未说错话,您这般急着要杀她是做什么?”

    刘大人手上的动作顿住,看向轻笑声传来的地方,气得一脸的肥肉都在颤抖,大声喝道:“什么人!滚出来!”

    明明还未见到来人,明明就是陌生的声音,却让融雪的心蓦地一跳,扭着生疼的脖子慢慢将头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很快,一抹身材高挑身穿深蓝色裙裳,面上脂粉未施却足以让每一个男人都会为之驻足的国色女子出现在了众人视线里,一时间让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怔住了。

    只因,来人姿容太过美貌,不施粉黛却也倾国倾城,足以令每一个见到她的人都心跳加速。

    融雪也不例外。

    然她的心跳加速不是因为来人太过美貌,而是因为……相识。

    就算换了着装打扮,就算贴了不一样的人皮面具,就算连声音都变了,融雪还是一眼就认得出,那是她想找想见的人。

    太好了,他没事。

    下意识的,融雪在看到来人的一瞬间,心中竟是这样的想法,连她自己都始料不及的奇怪想法。

    刘大人本是怒火中烧,然他看到来人时,所有的怒火都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垂涎欲滴。

    不止是他,所有见到来人的男人皆是如此。

    “请问……姑娘是……?”难得的,刘大人在兴远街这样的地方竟说得出这样礼貌客气的话来。

    只见来人浅笑着,脚步轻盈缓慢地走到刘大人身边,致使刘大人紧张得一张肥胖的脸都泛起了红色,险些控制不住就朝来人扑上去,好让他好好疼爱一番。

    “我么?”来人依旧笑得轻轻的,抬起了修长白净的手,竟是朝刘大人肥胖的脸抚去。

    而就当来人的手就要抚上刘大人的脸前一瞬,却见“她”的手忽地移到他咽喉的地方,毫不犹豫地捏住了他的脖子,“她”那看起来柔弱无力的白净五指瞬间就像是一把锋利的武器,仿佛只要再用力一分,就能掐断刘大人的所有呼吸。

    鸨母吓得跌坐在地,在场所有人有惊声尖叫,有满脸恐惧,皆纷纷逃窜欲离开,无一人为这刘大人留下。

    那国色美人眼见周遭的人纷纷逃窜,却像没有什么都没有见到一般,也未阻拦他们,任他们逃窜奔说,只是盯着刘大人的脸,看他肥胖的脸因不能吸气而愈来愈涨红,继续“她”方才的话道,“我自是来取刘大人这条命的。”

    美人说着,掐着刘大人脖子的手愈收愈紧,紧得刘大人的面色愈来愈红,眼睛愈来愈睁凸,连声音都变得断断续续,“你……你……”

    只见美人嘴角的弧度扬得高了些,刘大人脖子一歪,挣动的四肢忽地往下垂搭,没了力气。

    他被生生掐死了,没有一点有用的反抗,也没有人救他。

    融雪也就这么瞪大了眼看着“美人”像掐死一只蚂蚁般简单地掐死了一条人命,趴在地上还是没有办法动弹的身体忽地颤了一颤,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美人”。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楼远杀人,至始至终,他都是在笑,好像他眼里的人命不是人命一样。

    楼远一松手,刘大人那肥胖的身子便无力地跌落在地,双目睁凸,好似死不瞑目。

    而后,楼远微微转头,看向死狗一样趴在地上浑身脏浑身伤的融雪,只不过一记和寻常没什么两样的眼神,竟是看得融雪的心一哆嗦,就算没有力气,也还是抖着声音道:“爷……”

    不过一声怎么听怎么无力怎么颤抖的“爷”,让楼远的眼神变了又变,可不管怎么变,没一个眼神是融雪能猜捏的。

    小半晌后,楼远在融雪面前蹲下了身,男人蹲身方式,双腿开着,与他此时此刻的打扮完全不相符,让融雪心里又感慨不公平,感慨他身为男人怎能比女人还漂亮,虽然是贴了人皮面具的,但是他本人……她觉得比这面皮还要漂亮!

    “小乞丐,你现在这个样子看起来更像乞丐了。”楼远只是蹲在融雪面前,盯着她鼻青脸肿的脸,完全没有把她扶起来的意思。

    “谢……爷夸奖。”

    “……”楼远默了默,才道,“还没死?”

    “还没。”融雪现下见到楼远了,之前心里那种奇怪的感觉就消失不见了。

    她想,大概那种奇怪的感觉就不曾出现过吧,而她自己出现在这里被揍得快死了只是她想要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已,和楼王八蛋完全没有关系。

    “来这里做什么?”楼远又问。

    “爷说的,就来了。”融雪倒是没有撒谎。

    楼远没有再说过,这一次,他沉默了许久,直到秋桐出现,提醒他该走了,他才伸手捞起地上的融雪,将她扛到了肩上,像扛麻袋一般将她扛走了。

    融雪只觉一阵天旋地转,想骂又没有力气骂,便是连多说一句话的力气都没有,因为她全身都在疼。

    但是她又闻到了这将近两个月来的熟悉味道。

    没什么特别,却让她觉得挺舒心。

    才出了醉情楼,融雪倒挂的视线里忽然晃过一抹熟悉的人影,让她的心倏地一紧,待她再仔细去瞧时,却又什么都没有发现。

    ------题外话------

    抱歉今天更新晚了!姑娘们见谅!明天还是会在早上更新,不是早上8点就是早上9点半~!

    叔飘也~

066 那让我睡了爷?

    楼远的心有些烦躁,已经很久很久不曾有过的烦躁。

    他也说不明白自己为何要去管一个明明就不在乎的人的死活,她是死是活,是被砍死还是被打死或者是被人掐死,这应该都和他没有关系,他为何要听了秋桐的话去了兴远街?去了之后为何还要出手救她?救了她之后为何还要将她扛回来?

    不对,还有一个死法是被人凌虐致死,大概就是因为“被人凌虐致死”这个死法“打动”了他使得他来这兴远街走一趟,若非是他今日那一句无所谓的玩笑,她或许就不会到兴远街来,不来这兴远街就不会被揍得这么鼻青脸肿,不被揍得鼻青脸肿她脸上的人皮面就就不会掉下来,人皮面具不掉下来就没人发现她其实是个姑娘,没人发现她是个姑娘家就不会有人想要凌辱她。

    好吧,就是觉得她会被凌辱致死这个原因,他才来走这不必要的一趟并将她带走的,若非他当初在翠屏镇眼睛没使好摸了不该摸的地方,也不会将这个多余的包袱给带回来,带回来还使得被人凌辱致死,这总归不大好。

    对,一定是这个原因了,若她来的不是这条兴远街,他发誓,他绝对不会管她的死活。

    绝对是这个原因。

    楼远不知道,他自将融雪扛出醉情楼后,他就没有笑过,相反,他反是拧起了眉。

    融雪被他扛在肩上颠得难受,浑身都疼,头昏眼花且胃里还有翻江倒海的感觉,楼远扛着她不知点过了多少个屋顶后,只听他用一种诡异的语气问道:“小乞丐,你觉得那刘胖子是什么眼光,你都丑成这样了,他竟然还想睡了你?”

    融雪被颠得七荤八素难受得想吐,楼远的话她只模模糊糊地听了个大概,然后她口齿不清答道:“那让我睡了爷?”

    楼远的脚尖刚点到一处飞檐,融雪的话却让他一个没踩稳,竟险些从飞檐上摔下来,眼神变幻不定,正要说什么时,只听融雪一声“呕——”的声音,他整张脸立刻阴沉了下来。

    “呕——”融雪吐了,被楼远这突然歪扭的动作震得她的胃终于翻倒了,吐了楼远满背。

    寒冷的雪夜中,楼远只觉一股酸臭味在鼻尖散开,整个人僵定在飞檐上没有动。

    当他的身子终于微微动上一动的同时,他将融雪从他肩上拎了下来,呈倒拎的方式拎着她,揪着她的腰带让她面对着地面方向,大有一种将她扔下去的意思。

    秋桐一惊,叫了他一声,“爷,这样丢下去,应该会死吧。”

    楼远的脸色更阴沉了,重新将融雪甩回肩上,速度愈加飞快地往城南方向掠去。

    回了那寻常人家的小院,楼远连门槛也未跨,直接从院子高墙上点进了院子中,脚步还未落地便将肩上的融雪往地上扔,而后边脱衣裳边微微扬了声音道:“备水沐浴!”

    融雪本就全身是伤,被楼远这么一扔,扔得整个人都缩在地上打着颤,秋桐速度没有楼远快,此刻还未回到院中,春荞不在,没有人敢上前来看这个像受伤的小狗一样蜷缩在满是白雪的地上瑟瑟发抖的小乞丐一眼,更没有人敢上来将她扶起来,雪花落到她身上,竟显得她十分可怜。

    楼远脱了外袍扔到地上时停下了往左边耳房走去的脚步,似乎是思考了什么后,转过头看了被他扔在地上的融雪一眼,脸色很沉,眼神很阴,似在想着什么,而后重新走回了融雪身边,站在她身旁垂眸定定看着正蜷缩在一起瑟瑟发抖的她。

    片刻后,只见楼远一脸的变幻莫测,在她身旁飞快地蹲下身,飞快地将她了起来,再飞快地往耳房方向走。

    秋桐堪堪跨进院子的门槛时看到的就是楼远横抱起融雪往耳房走的一幕,惊得她目瞪口呆有些反应不过来,印象里,爷从来没有对谁这么温柔过。

    这个画面,是不是有点太诡异?

    脱了外袍的楼远身子很暖,融雪神智模糊地被他抱在怀里,竟是用脸在他胸膛上小狗似的蹭了蹭,好像很喜欢他怀里的温暖一般。

    而她不蹭还好,这一蹭,蹭得楼远的身子又僵住了,又险些要将她丢开,好在他控制住了,踢开了耳房的门,将融雪扔到了房中铺着干净又软和被褥的床榻上,一刻也不在房中停留,转身立刻出了屋,出屋时抬起手臂轻轻嗅了嗅,一脸的厌弃。

    楼远一脸的阴沉一脸的厌弃,本想绕过堂屋直接往后后院方向走,在经过堂屋门前时终还是停下脚步,掀开了钉在门楣上厚厚的棉帘,走了进去。

    堂屋里燃着炭火,很暖和,顿时一阵暖意袭身。

    堂屋布置得好似议事堂,屋子中央是一大张京畿南碧城的写放地图台,面对着屋门的那面墙上,悬挂的是一幅可墙大的整个南碧城的地图,屋子右边摆着一张长案和几张矮墩,长案上摆放着书简和册子,屋子左边则是摆放着一张可供小憩的竹榻,然此时的竹榻上满满堆放着的是一摞摞书简和书册,屋里的烛火燃得很旺,将整间屋子照得亮堂。

    司季夏此时正站在写放地图台旁,伸出左手在铺在南碧城四个城门方向外的细沙上又拨又画,似在研究着什么,冬暖故则是坐在屋子右边的矮墩上,安静地翻阅这一册书简。

    司季夏听着屋门方向有动静也未抬头,而是淡淡道:“右相大人回来了,在下正有事情要与右相大人商量。”

    司季夏的话音才落,便听得冬暖故微微一笑道:“只怕右相大人此刻没有心思和公子商讨事情。”

    冬暖故的一声“公子”让司季夏微微抬眸,看向一身姑娘打扮且还未穿外衫的楼远,没有讶然,只就这么凉凉淡淡地看着他。

    只听冬暖故在轻轻笑着,“不知我说得可对,右相大人?”

    楼远的面色有些阴沉,却还是挂上了他寻日里的笑意,笑着回冬暖故道:“八小姐没有说错,楼某现下是来请公子帮在下一个小忙。”

    “右相大人但说无妨。”此时的司季夏虽是诡公子,却又好像不完全是诡公子,好似有冬暖故在他身旁,他就会少了几分冷冽而多了几分司季夏的温和。

    “想劳烦公子看一次诊。”楼远客客气气地向司季夏抱拳行了一记礼。

    司季夏未答,冬暖故则又是轻轻一笑道:“右相大人今夜打扮得如此与众不同,且方才又在院中弄出奇怪的响动,现下又亲自来请公子诊脉,不知是谁能有本事使得一向云淡风轻的右相大人转变了性子?”

    冬暖故就像是看到了楼远的小尾巴逮住了不放,噎着他继续道:“还有,难道右相大人不知道公子出诊收的诊金一向贵重,不知右相大人想要拿什么来让公子出诊?”

    若非楼远算计他们,只怕他们现下早就离开了南碧城择了一处安静的地方安家落户了,而不是卷进这不必要的纷争中来,不过既已卷进来了便也没有选择,毕竟平安始终放不下与五殿下之间的交情,他想做的事情,她不会有任何异议,相反,她会一直站在他身边。

    不过,楼远这只老狐狸又另当别论了,也总该轮到他被人耍的时候。

    楼远本就没想过要请司季夏为融雪看诊,这般被冬暖故一问,竟是让他一时间答不上话来。

    “右相大人怎么了?右相大人的嘴似乎一直都很能说的,这会儿为何不说话了?难道右相大人没想好以什么为诊金便来请公子看诊么?这似乎于情于理都不合规矩呢,右相大人,您说是不是?”冬暖故笑吟吟的,似乎很满意楼远答不上话来的反应,而她也根本就不给楼远说话的机会,接着道,“这究竟是什么人能让右相大人连话都答不上了,我还真想认识认识。”

    冬暖故踩楼远的尾巴踩得似乎很有兴致,司季夏便也不打断她,只静默着。

    楼远陷入了沉思,也不介意冬暖故取笑他,他只是在想一个问题,由冬暖故的话想到的问题。

    那个小乞丐确实不值得他花什么重金或者宝贝来请公子为她看诊,死了就死了,好赖不是被凌辱致死,相反她还留着个全尸,他还能大发慈悲让人把她安葬了,何必为她请公子看诊?

    然心中想是这么想,楼远却迟迟没有从堂屋离开。

    他这么身心不一还是从来没有过的情况,连他自己想不明白自己了。

    楼远觉得他心中的那股莫名的烦躁更甚了。

    “既是右相大人重要的人,在下便为右相大人看这一回诊,不知患者在何处?”只听司季夏淡淡的道,“内子不过玩笑而已,右相大人无需为难。”

    为难?他这是在为难?重要的人?他似乎没说什么特别的话没做什么特别的动作没表露什么特别的神情吧,为何就成了重要的人了?

    楼远想反驳,十分想反驳,然他出口的话却变成了“那楼某便先行谢过公子了,人在耳房”。

    话一出口,楼远便后悔了,可说出去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水,加之有冬暖故在旁等着看他的糗,他就算再怎么想拦下司季夏,终也还是没有这么做。

    冬暖故笑吟吟地从他身边走过,“能让右相大人这般的重要的人,我也去见上一见,我想右相大人应该不会小心眼到连这种事情都介意吧?”

    “八小姐,楼某发现,八小姐很会噎人。”楼远只是笑,心中想法无人能得知。

    “谢谢右相大人夸奖。”冬暖故受之无愧,“不过与右相大人相比,还是稍逊一筹,改日若是有闲暇,我还要向右相大人取取经,多向右相大人讨教讨教才是。”

    冬暖故笑着说完话,也不待楼远说话,也掀了棉帘出屋往耳房去了。

    当冬暖故看到耳房里蜷缩在床上的融雪时,她不笑了,毕竟她挺喜欢融雪这个姑娘的,然她没有问楼远究竟发生了何事,只静静地在旁看着司季夏为融雪诊脉,开方子,再叮嘱了秋桐一些所需要注意的事,末了,只听司季夏道:“阿暖,我与右相大人还有事相商,阿暖先行回房歇着便好。”

    冬暖故微微点了点头,司季夏转身离开耳房时,面上又是那股冷冰冰的神色。

    司季夏在为融雪诊脉时,楼远并未到耳房来,而是趁着这个空档快速地沐浴,洗掉他认为的融雪沾在他身上的臭味,总之司季夏已经帮融雪看诊了,那她就不会死了,他也好用这个空档的时间抚抚自己心中那股莫名的烦躁。

    可他却愈抚愈觉更烦躁了。

    就算换了身份换了着装换了容貌,却能一眼就认出他来的人,这天下,可曾有过这样的人?

    他一直以为不会有这样的人。

    可他今夜却遇到了。

    ------题外话------

    阿雪是个好姑娘好姑娘好姑娘,哦呵呵~

067 我答应阿暖【附人物独白】

    到了夜深时,大地上忽然卷起了烈风,卷得漫天雪花扑飞,风伴着雪花刮过屋檐门窗,发出呼呼的声音,有如崖边山风在呼啸。

    夜暗沉得有些可怕,这忽而卷起的猛烈寒风吹得人心有些不安,好像有什么大事即将要发生了一般。

    也在这个夜里,一个时辰之内,城南的寻常小院里飞进了五只黑鹰,翼翅扑飞的声音被风声掩盖,黑鹰墨黑的身体被夜色掩盖,除了小院里的人,再无其他人发现这风雪夜中曾有黑鹰飞过,更无人发现这些黑鹰去往何处停落于何处。

    风雪,扑飞了一夜,直至天将明,也不见风势有减弱的迹象。

    屋子里有炭盆,很温暖,炭火静静地燃烧着,只不过快要燃尽,木炭燃烧过后的地方积着厚厚的炭灰,将红亮的炭火掩在其中,屋子很安静,就像这屋里安安静静睡着的人一样。

    忽然,紧闭的屋门被人从外推开,寒风逮着了空子带着雪花从推开的门扉处拼命往屋子里灌,吹得积在炭盆里的炭灰忽地扑飞,露出快要燃尽的些微红亮炭火来。

    只见来人进了屋后很快反手将门扉阖上,脚步轻轻动作轻轻,似乎怕吵着了床上睡着的人儿似的。

    司季夏脚步轻慢地往床榻方向走,再静静地在床沿处坐下,安静地看着面朝里侧睡着的冬暖故,她垂散的头发遮在她脸上,让他瞧不起她的眉眼。

    然在他堪堪坐到床沿上,便见床上的冬暖故翻了个身,在见到坐在床沿的司季夏时,她似乎微微怔了一怔,随之坐起身,看了一眼窗户方向,才又将目光从新移回司季夏身上,浅声问道:“什么时辰了?”

    “辰时了。”司季夏眉目间有些疲态还有些严肃,然更多的是柔和,只对冬暖故才有的柔和,“可是我吵醒了阿暖?”

    “不是。”冬暖故微微摇头,“没有睡着而已。”

    “怎的睡不着?”司季夏有些担忧,伸出手抚了抚冬暖故的脸颊,不是温暖的,相反倒有些冰凉,让他担忧更甚,“阿暖可是哪儿不适,我帮阿暖号个脉。”

    司季夏说着,就要伸手去握冬暖故的手腕,却被冬暖故半途截住他的手,将他的手握在手心里,微微一笑以让他放心道:“不用,我没事,想些事情没有睡着而已,不用担心。”

    司季夏却还是不放心,冬暖故便也不再拦他,将他的手松了且把自己的手搭到他腿上,道:“平安若是不放心,那便号一号好了。”

    “不了。”司季夏没有将手指搭上冬暖故的手腕,反是将她的手拢到手心里,轻轻握着,“我相信阿暖的。”

    冬暖故回以他温柔一笑,抬起另一手替他理了理鬓边被风吹乱了的几缕头发,将其别到他耳后,看着他的眉眼道:“脸色不好,累不累?”

    “不妨事。”司季夏只觉冬暖故的指尖带着能拂尽他彻夜疲惫的温暖,让他的心都能柔和温暖起来。

    “昨夜的事情商量好了么?”冬暖故替司季夏抚好散乱的发丝后,收回了手,只静静地看着他。

    然,回答她的,是司季夏一个忽然的拥抱,冬暖故只有一瞬间的诧异,随即柔和了眉眼,也将手环上了司季夏的腰身,轻柔地问道:“怎么了?”

    司季夏并未即刻回答她,而是渐渐将手臂收紧,把冬暖故拥得愈来愈紧,好似怕会失去她似的,冬暖故也不催着他答,也回应着他的拥抱将他也拥紧了一分。

    “阿暖,阿暖。”司季夏将脸颊轻贴在冬暖故耳畔,轻唤着她的名字,一声,又一声,冬暖故便应了他一声又一声。

    她知道他心中有事,却没有要张口问他的意思,他若说,她便听,他若不说,她也不会非要去知道不可。

    在她心里,她想要知道的事情只有一个,那便是他安好,只要他安好,什么事情于她来说都不重要,既是不重要的事情,又何必非要去知晓。

    “阿暖,我要与你分开一段时日。”司季夏紧拥着冬暖故良久,才沉重缓慢地把他要说的话说出口。

    冬暖故像是料得到司季夏想要说什么一般,不惊也不诧,只是语气平静地问他,“久么?”

    “不会很久。”司季夏依旧将冬暖故拥得紧紧的不愿松开,“少则半月,多则一个月。”

    “嗯,好。”也没有出乎司季夏的意料,冬暖故回答得很安然,她依旧与从前一样,不会特意问他任何问题任何事情,就好像不管他想做什么要做什么,她都会毫不犹豫地站在他身边,支持着他,不需要任何理由。

    “不会太久的,不会让阿暖等我太久的。”司季夏声音轻柔,语气却异常坚定。

    “嗯,我知道。”冬暖故浅笑着微微点了点头,“但是平安要答应我一件事情。”

    “不论阿暖说什么,我都会答应。”司季夏根本不假思索。

    冬暖故松了环在他腰上的双手,离了他的怀抱,改为抬起手,捧住他的双颊,注视着他的瞳眸,极为认真道:“答应我半月或一个月后,你要安然无恙地回来见我。”

    她前世想要追求的东西太多,今生,她已没有了什么非去追求不可的东西,今生,她所求很简单,她只要她最在乎的人平安无恙,平平安安地陪在她身边,就已足够。

    “好,我答应阿暖。”司季夏也抬起手,以手心贴上冬暖故的手背,回答得温柔却坚定。

    一盏茶后,一辆青灰布篷单马拉驾的普通马车从小院离开,驶离城南,驶向城外方向。

    天空灰蒙蒙暗沉沉的,滚滚暗云就像压在头顶一般,好似随时都会倾塌下来。

    冷风烈烈而吹,寒雪扑面,冷冽如刀割。

    司季夏站在小院外,目光一直停留在那渐行渐远的青灰布篷马车上,直至马车在远处转了一个弯消失在了他的视线里,他还未收回目光。

    风雪吹得他身上的深黑色斗篷猎猎飞扬,那浓沉的颜色就像天上暗沉的阴云,似乎随时都会幻化成一把利刃。

    两名褐衣男子站在他身后,也不敢出声扰他,只一脸恭敬严肃的挺着背站着。

    春荞在这时朝院外走来,朝司季夏恭敬地行了一礼,再恭恭敬敬道:“爷道半盏茶后便离开,公子可还有需要收拾的东西?”

    “无。”司季夏的声音冷冷的,冷得就像这扑面的风雪,仿佛不带丝毫情感。

    似乎冬暖故离开了,便把他所有的温和与情感都带走了,留下的,不是温和的司季夏,而是连多说一句话一个字都显得多余的无情诡公子。

    就像他曾说过的,天下苍生,与他无关,他是神医,却又不是医者。

    他更像一个杀手,一把弩,一柄利剑。

    风雪依旧不止息,相反,雪愈下愈大,风愈刮愈烈,整个南碧城就好像被困在一场强劲的暴风雪中,似乎非要卷刮出腥红之色来它才肯止息。

    青灰布篷的马车驶出南碧城,以最快的速度往南边方向驶去。

    坐在马车里的是冬暖故,还有……融雪。

    此时的融雪正慢慢转醒,她那本是肿得快成猪头模样的脸此时竟是消了大半的肿,身上的伤她也觉得好像没那么疼了,惊喜得她以为她又能活蹦乱跳了,竟立刻蹦起了身,谁知她才站起身来脑袋就“咚”的一声撞到了车篷顶,疼得她连忙躬下背,这才觉得她浑身还是很疼。

    冬暖故坐在一旁,看着她这咋咋呼呼的模样,淡淡道:“省点心,省得把你扔到外边,冻也能冻死你。”

    融雪这才发现身旁有人,且听着声音很是熟悉,惊讶地转头,在见着面色淡淡的冬暖故时她一改满脸的拧巴为开心,竟是不管她身上的疼痛,倏地就蹲到冬暖故身边来,欢喜道:“夫人夫人!我还以为夫人不见了,没想到还能再见到夫人!真是太好了!不过这是哪儿啊?好像马车里?啊——嘶——疼疼疼——”

    忽然车轮撞到了一块石块,撞得马车一阵颠簸,抛得融雪身子一歪撞到了身后的凳子上,撞得她呲牙咧嘴喊疼,一脸的青白色,可见是真的疼。

    冬暖故只是看着融雪喊疼,也未伸手去拉她扶她,反是依旧淡淡道:“真想被扔出去了?”

    “不想不想不想。”融雪立刻将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即便她还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那就老实呆着。”冬暖故说话并未给融雪面子。

    然融雪知冬暖故是好人,就算面冷心也不会太冷,便厚着脸皮蹭到了她身边来坐,先撩了车窗帘往外看了看,再撩开车帘将头探出去看看,最后才缩回脖子来问冬暖故道:“夫人,咱们这是去哪儿啊?”

    她记得她在那什么兴远街醉情楼里被人打了,还将她打了个半死,然后那个浑身肥肉丑得像头大型蛤蟆一样的丑老男人还说想睡了她,后来好像楼远那个王八蛋出现救了她?

    不不不,绝对不会是楼王八蛋,他想把她往死里整虐还差不多,怎么可能去救她,一定是她的幻觉,一定是。

    可是……好像又有哪儿不对,她要是出现幻觉的话,怎么会不是幻师兄而是幻那个楼王八蛋?

    那是谁救了她再将她丢到这马车上来,还让她遇到了夫人?

    等等等,这不是真的吧?该不会真的是楼王八蛋救了她吧?

    这……不可能吧?

    融雪自方才问了冬暖故那个问题后就一直在想究竟是谁救了她这个问题,想得她整张肿脸都拧到了一起,又青又紫又红又白的,看起来异常好笑。

    冬暖故看着她那张像猪头一样的好笑肿脸,终是没忍住笑,竟轻轻笑了出了声,与此同时伸出手指去戳融雪脸上的淤青,边戳边笑道:“都已经被揍成这样了,怎么不先关心关心自己这张脸?不怕毁容了以后嫁不出去么?”

    冬暖故不说还好,一说到脸,融雪才想到她也是有脸的人,这才连忙激动地四处找镜子,边摸自己的脸边紧张道:“哦哦哦,对对对,脸脸脸,镜子镜子镜子!我要看看我是不是被揍毁容了!?要是毁容了要去哪儿把脸整回来才好?”

    “不用找了,这马车里没有镜子。”冬暖故有些落井下石道,“你也不用看了,你的脸已经肿成猪头了,救不回来了。”

    “真的毁容了救不回来了?”融雪抓着冬暖故的衣袖问,两眼睁得大大的,很是紧张不安。

    “对。”冬暖故回答得毫不犹豫,外加斩钉截铁道,“救不回来了。”

    “好吧,毁就毁了吧,好歹我这条小命还在呢吧哦?”融雪倒十分看得开,竟没有为了一张脸就寻死觅活,毕竟脸面是女子算是女子最为重要的东西了。

    冬暖故定定看着融雪,不说话,看得融雪都有些不自在了,“夫人你别这么看我吧,好像我脸上猪屎还是狗屎似的,偏我现在又搓不得,一搓就疼死了。”

    “融雪。”冬暖故忽然又笑了,又一次用手指戳了戳融雪的肿脸,“你是个特别的姑娘?”

    难怪楼远那只老狐狸会把她也丢上这辆马车来。

    “哎?”融雪有些不明所以。

    冬暖故却只笑不已,这段时日,有融雪和她作伴,也挺好。

    马车后方不远处,一直有一道黑影如影随形。

    ------题外话------

    司季夏:我不知道我为何会来到这个世界,就算这个世上没有人欢迎我,我依然想活下去。

    冬暖故:这个世上有一种人我绝对不会原谅,那便是欺辱平安的人。

    司郁疆:我从没想过,阿季那样不容于世的卑微男人会赢得过我。

    楼远:习惯了笑,我早已忘了哭。

    子夜:为了他,我死也无悔。

    融雪:遇到他,我把自己困住了。

    斩白:杀手是没有感情的,可是我做不到。

    师兄:黄泉边上行,冥花手中开,若问吾是谁,冰尖刃上来。

    暖与季: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墨十泗:因为喜欢,所以坚持。

068 狐狸很聪明

    马车离开南碧城后,往南行驶,一路往东南方向疾驰。

    一路随行的,是春荞和秋桐,驾车的是阿满,右相府的那个总管事,可谓说,楼远最倚重最信任的三个身边人,都在这儿了。

    没有人知道楼远心底究竟想的是什么,在这样暴风雪席卷南碧城的时刻,他不是让他最得力的左右手留在他身边,反是将她们支远。

    便是连他自己,都不知自己为何会做这样的决定。

    融雪不是个能静得下来的人,她才勉力安静了半个时辰,便又安静不了了,又挪到了冬暖故身边,看了无数眼正在闭目假寐的冬暖故,终于伸出手扯了扯她的衣裳边角,小声道:“夫人,夫人。”

    “嗯?”冬暖故从不是个多话的人,也受不得谁人在她耳旁聒噪,不过此时她虽是在假寐,心却有点飘忽,听着车辙滚动而发出的咂咂声,她总觉她的心没有办法静下来,或许,说说话也不错。

    这般想着,冬暖故微微睁开了眼,一张眼便看到融雪正一脸可怜巴巴又带着些期待的看着她,还是小声道:“夫人,说会儿话呗,我心里有好多疑问,我静不下来。”

    融雪的心也静不下来,因为她不安,她不知她现在身处何地,又是去往何处,楼远去哪儿了,师兄又会怎么样?

    见不到楼远,不在楼远身边,她的心似乎如何都安静不下来了,这种感觉很烦躁很烦躁,烦躁得她的本就不平静的心愈来愈不能平静。

    “想说什么?”冬暖故从融雪的眼睛里看出了明显的不安,与她心中的不安似乎很是相像,只是她善于隐藏也习惯了隐藏自己的心思,几乎不会像融雪这般轻易地就将心思表现在脸上。

    马车的车板上铺着干净的厚毡子,融雪坐不惯矮窄的凳子便直接坐到了毡子上,但因着她还是浑身疼,她将双手趴搭到了冬暖故身旁的矮凳上,将下巴支在手臂上,抬眸看着冬暖故,不敢乱动,怕把她自己给疼着了。

    “说什么都行,只要不这么闷着就行,总觉得这样的安静闷得有些可怕。”融雪微微蹙了蹙眉,在冬暖故面前,她完全要隐藏自己心思的意思,只因她认定冬暖故是好人,她相信她认定的人。

    “正好我也觉得心有些静不下来,你想问什么便问吧。”冬暖故说着,也从矮凳上慢慢滑下身,同融雪一般坐到了厚毡子上,好似与自家姐妹闲聊似的,忽地给融雪一种亲和如她师兄一般的感觉,怔了怔之后把最后的小心翼翼也放下了,就像看自家大姊似的看着冬暖故,两眼亮晶晶的问,“真的我想问什么都可以?”

    “嘴长在你脸上,难道还由得我说不给你说话了?”冬暖故看着融雪那张一块青一块紫的肿脸,还是不由得微微笑了,“不过也要看我晓不晓得你想知道的事情,若是我不知晓的,我也回答不了你。”

    “嗯嗯嗯!”融雪立刻把头点得像小鸡啄米似的,竟还激动得一把抱住了冬暖故的胳膊,就像她高兴时狗腿地抱着她师兄的胳膊一样,笑眯眯的,一笑又整张脸都疼,又疼得她连忙松开冬暖故的胳膊转为用双手轻捧着自己的“猪”脸,待她觉得不疼了后,连嘴都不敢张大,口齿不清地问道:“夫人,我们这是去哪儿啊?”

    “不知道。”融雪的第一个问题,冬暖故便让她吃了瘪,倒不是她故意这般说,而是她的确不知,司季夏只说马车会将她们送到安全的地方,未曾说那安全的地方是何地,她也没有问,他说了是安全的地方,她信他便是,只要是他能找着她接到她的地方,于她来说,哪儿都一样,无需非去知晓不可。

    融雪倒是没有失望,只是转了转眼珠子,“夫人也不知道啊,那我继续问其他的啊。”

    冬暖故不语,融雪也不介意,接着问:“那……夫人知不知道我怎么会在这马车上的?”

    “楼远让春荞和秋桐把你抬上来的。”

    融雪一听到冬暖故说楼远,有些震惊,而后又深深蹙起了眉,一脸的纠拧,“那真是楼王八蛋救的我?”

    “你自己觉得呢?”冬暖故反问。

    “我……”融雪皱着眉挠了挠脑袋,不确定道,“我觉得好像是他,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他没有救我的理由啊,他可是恨不得将我甩得远远的,是我厚着脸皮死皮赖脸非跟着他不可的。”融雪还是皱着眉,她想不通,无论如何也想不通。

    “你认为春荞秋桐为何会跟着这辆马车?”

    “保护夫人的?”

    “我不这么认为。”马车里有一只燃着炭火的小燎炉,冬暖故将炉盖打开,用火筷拨了拨燎炉里的炭火,不紧不慢道。

    就算春荞秋桐跟着马车是因为她,也绝不会是为了保护她,若真要说,也只会是将眼睛放到她身边来,盯着她而已。

    冬暖故不知昨夜里司季夏与楼远谈讨的是什么又说了什么以致司季夏能放心让楼远的人跟着她,但她知,司季夏这么做,必有他万无一失的思虑,他绝不会让她再陷入危险之中。

    而春荞秋桐之所以跟着马车离开南碧城而不是留在楼远身边,除了融雪,她再想不出第二个原因,而这个原因又是出于什么,她便不得而知了,她现下也没有心思去研究别人的心思。

    “那还能是因为什么?难不成是为了盯着我?”融雪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让春荞和秋桐姐姐来盯着我,这未免太看得起我了吧?”

    “还是……”融雪想着想着,忽然睁圆了眼,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自己把自己吓住了一般,忽然紧紧抓住了冬暖故的手,紧张道,“夫人,我能回去不能!?”

    “当然是不能。”冬暖故的回答根本无需思考,“你若是想折返回南碧城,我自是不会拦你,却不代表别人不拦你。”

    “可是,可是——”万一是楼远发现了什么,她这一个多月岂不是白白跟着他了!?

    “融雪,你觉得楼远蠢么?”冬暖故忽然无欲无故问了这么一句,融雪怔了怔才道,“他当然不蠢,我觉得他聪明狡猾得像只老狐狸一样。”

    “你认为猪和老狐狸比,谁更聪明?”

    “……”融雪听出冬暖故话里的意思来了,哭丧了一张脸道,“夫人,我听出来了,你这是说我蠢,不可能从春荞和秋桐眼皮子底下溜得走的。”

    “还不算太蠢。”冬暖故毫不吝啬地赞赏一句。

    融雪的脸更衰了,“难道我真的很蠢?我师兄也经常嘲笑我是猪。”

    “你师兄有一双慧眼。”

    “……夫人,您在世子面前好像不是这样的。”

    “是么?”冬暖故轻轻一笑,“那可能是你现在真的挺像猪头的,让我不得不感慨感慨。”

    “……”融雪沉默了半晌,才低着头缓缓道,“夫人,若我真的想要回南碧城,你能不能帮我?”

    融雪没有抬头看冬暖故,就像是在自说自话而不是和冬暖故说话一般,右手一下又一下地逆抚着身下的厚毡子,“我是师兄养大的,我爹娘在我三岁的时候死了,我也没有其他亲人,师兄和我爹娘非亲也非故,他只是某一天路过我住的那个村子,把我捡了的。”

    “师兄说,准确来说,不是他捡了我,是我见着他后就一直跟着他了,跟着他走了很长很长的一段山路,好像跟着他有吃似的,路上还险些被狼叼了,师兄没有办法,怕我真的被狼叼去吃了,就捡了我了。”

    “师兄捡到我的时候,我三岁,师兄十五岁,他不让我叫他师父,说是叫师父的话把他喊老了,就让我叫他师兄。”

    “后来的日子,我就一直跟着师兄了,但是师兄没有家,也从不会在任何一处地方停留超过一个月以上,还时常突然就不见了,师兄说过,他要是突然不见了,就是办大事去了,让我等着他也好跑去玩儿也好,反正他能找的着我,而每一次都像师兄说的一样,他总能找得着我,而且师兄每一次回来都会给我带很多好吃的好玩的。”

    “师兄教了我很多东西很多道理,唯独没有教我武功,因为师兄说姑娘家不需要学什么武功,学了的话就会成天喊打喊杀,这样不好,我虽经常看师兄练剑,却没学得一招半式,仅仅是看而已。”

    “师兄也经常给我说很多有趣的事情,陪我玩陪我闹,师兄是我唯一的亲人。”

    融雪的话很乱,像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一般,完全没有经过思考,冬暖故只是静静听着,没有要打断她的意思。

    “师兄有一把剑,叫‘冰刃’,用寒铁铸成的利剑,锋利无比,能轻易地取人性命。”

    “师兄说,办完这次的大事后就带我去过逍遥日子了,但是我总有一种感觉,感觉师兄这一次去办事就不一定再回来找我了。”

    “狐狸很聪明很狡猾的,南碧城就像个有万箭等待着对准齐发的笼子,就算猎人能猎到狐狸,也不一定能逃得出大笼子。”

    冬暖故的眸光忽然变得有些深,定定看着融雪。

    融雪说完这句话,缓缓抬起了头,迎上了冬暖故的目光。

    只见冬暖故面色平静地问:“你确定你要回去那随时都有可能被射成靶子的笼子里?”

    “求夫人帮忙。”融雪说着,跪直起身,朝冬暖故磕了一记头。

    马车依旧在向东南方向奔驰。

    ------题外话------

    叔不想当9点党,但是叔今天遇到了些事情,心情异常烦闷,暂更9点,明天周末,叔努力看能不能多更一点,姑娘们见谅!

069 不止息的寒风

    愈往南边走,雪渐渐的就停了,渐渐的,冬暖故把马车里燎炉里燃着的炭火也熄了。

    马车依旧在往东南方向行驶,然马车里只剩下了一个冬暖故,马车外也不见了春荞的身影。

    没有人知晓冬暖故与春荞说过些什么,就在不久前马车停下时,便是连秋桐都不知晓,而冬暖故也未与春荞说上超过五句话,她们再回到马车来时,春荞带着融雪往南碧城的方向折返了。

    秋桐很震惊,她很想知道冬暖故与春荞究竟说了什么,竟使得春荞竟敢违抗楼远的命令带着融雪折返。

    融雪也很震惊,她以为冬暖故会最多会帮她悄悄逃走,没想到她竟是明着和春荞说,她不知道她们究竟说了什么,也没有去问,因为此时的她只要能回到南碧城,只要能找到楼远,不管是用什么方法,她都不在意。

    她清楚师兄的身手,她也见过楼远的身手,倘他们真的交手,她不能保证师兄能赢,也不敢保证楼远不会受伤。

    不不不,她怎么会想到那个楼王八蛋,他受不受伤干她何事,她要见的只有师兄而已,她从来都不知上哪儿去寻师兄,但她清楚师兄的脾性,只要找到了楼王八蛋,就一定会见到师兄。

    融雪咬牙忍着全身的疼痛,驾着秋桐让给她的马往京畿方向疾赶,春荞驾马紧跟在她身侧。

    如此一来,秋桐便只能坐到马车前的横栏上来,坐在驾车的阿满旁边,使得阿满紧张得将缰绳抓得紧紧的,竟是连头都不敢往秋桐这边侧一侧。

    秋桐心中有疑惑不得解,将眉心拧得紧紧的,却愈想愈想不出个所以然,索性不去想了,揉了揉两侧颞颥少顷后,转头看向只敢专心致志赶车的阿满,忽问:“阿满,一直没得机会问你,前些日子,你为何要送我耳珰啊?”

    阿满心一抖,险些掉些马车。

    没了融雪,马车里很安静,冬暖故安安静静地坐在铺在马车车板上的厚毡子上,从怀里拿出了她缝的那一个针脚不平的小人平安,用拇指指腹一下一下轻轻摩挲着小人的脸颊,眼神有些沉。

    就在方才看着融雪和春荞驾马折返回京畿的一瞬间,她险些就要说出她也一道回去的话来,然她终是将这样的话这样的想法压回了心底,她既然答应了平安,就不会再去做会让他不安的事情,即便如今的她整颗心都拴在了他身上,担心他的身子,担心他的安危。

    她知,他之所以什么都不告诉她,他之所以会这匆忙的时间内将她送出南碧城,只为了不让她卷入不必要的纷争,他只是用他觉得最安全最好的方式在保护她而已,他只想她做一个寻寻常常的冬暖故,他只想给她最纯粹最简单的生活,不入纷争,不见血腥。

    既是如此,她便只选择相信他,相信他对她说过的话,相信他会安然无恙地回到她身边来。

    不为其他,只因她是她的相公她的男人,身为人妻,她可以毫无理由地相信自己的相公。

    冬暖故轻抚着小人平安的脸颊,将自己的坐姿稍稍调整,竟是由随意的坐姿改为了跪坐在地的姿势,用着这个世界的坐姿,好似她已经完全融入了这个世界中。

    *

    京畿南碧城,碧心殿。

    殿内挂着厚厚的曳地帐子,将整个殿子的光线遮得昏昏暗暗,殿内十二个时辰都燃着灯烛,让人根本辨不明外边究竟是白昼还是黑夜。

    垂挂着明黄帐子的龙榻上,王上司皓垒气息微弱,面色蜡黄,颧骨高突,整个人消瘦得极为厉害,好似随时都会闭过气去一般。

    此刻的王上是昏睡着的,似乎他就这么一直睡着不曾醒来过,并且在也不会醒来。

    厚重的殿门忽然被打开了,忙听见有太监小声恭敬道:“奴才见过太子殿下!”

    “王上今日可曾醒来过?”司郁昭面色沉沉,便是连声音都是沉沉的。

    邓公公立刻回答道:“不曾。”

    “王上昨夜醒来时召见了五殿下?”司郁昭又问。

    “回太子殿下,是的,但是五殿下过来时王上又睡过去了。”邓公公顿了顿后接着道,“王上未曾见到五殿下。”

    “是吗?”司郁昭微微眯起眼,盯着邓公公,吓得邓公公连忙跪到了地上,“太子殿下,奴才句句属实,奴才就是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在太子殿下面前说假话。”

    “本宫觉得你也没有这个胆子。”司郁昭看着匍匐在地的邓公公,颇为满意道,“起来吧。”

    “奴才谢过太子殿下!”

    司郁昭不再理会邓公公,而是坐到龙榻床沿上,目光沉沉地盯着王上那张干瘦蜡黄的脸膛看了片刻,才听得他冷冷道:“将本宫亲自为王上煎的汤药端上来,本宫今日还是要亲自喂王上服药。”

    司郁昭的话音才落,连忙有宫女捧着一只托盘躬身低头走了过来,只见托盘上放着一只白玉瓷碗,碗中盛着浓黑的汤药。

    司郁昭端过托盘上的白玉瓷碗,朝碗里轻轻吹了几口气似在将汤药吹凉后,将王上微微扶了起来,将碗里的汤药慢慢灌进了王上嘴里,只见那汤药沿着王上的嘴角不断往脖子流去,只有三分之一的汤药灌进了王上的嘴里,司郁昭不在意,也未帮王上擦净沾了汤药的脖子,喂完药后,他只帮王上掖了掖被子,阴阴笑道:“君父,您好生歇着,儿臣晚些时候再来看您。”

    司郁昭说完话,再次拿起还剩着一点汤药底的白玉瓷碗,走到躬身垂首立在一旁的邓公公身旁,将其倒扣在邓公公头上,看着那浓黑还带着渣底的药汁自他头顶流下,污了他那张连抬也不敢抬的脸,笑得愈发阴佞。

    邓公公像是什么都没有察觉什么都没有感觉一般,只对着司郁昭将腰和头弓得更低了,依旧是恭恭敬敬道:“奴才恭送太子殿下。”

    司郁昭不屑看他一眼,目不斜视地走了。

    待厚重的殿门被关起,整个碧心殿又恢复了似乎不见天日的昏暗之中,邓公公维持着躬身的姿势定在那儿良久,直至确定司郁昭是真的走了之后,他才紧忙取下那倒扣在他头上的白玉瓷碗,连脸都来不及擦,便走到了龙榻边,便慌慌忙忙地从怀里摸取出什么东西,边警惕地一边盯着殿门方向。

    他从怀里掏出来的是一支黑色的小小瓷瓶,颤抖着双手从瓷瓶里倒了一粒黑色的药丸在手心,再颤抖着手将那药丸塞进王上嘴里,看着王上的喉头动了一下,他这才急忙地将瓶塞塞上,将小瓷瓶塞回了怀里,最后再看一眼殿门方向。

    殿门处安安静静,邓公公这才吁了一口气,用袖子擦掉额上沁出的薄薄细汗,随之连忙找帕子来为王上擦净被药汁流满了的脖子。

    将近半盏茶时间后,本是昏睡着的王上缓缓睁开了眼,只见他眼神清明,竟是完全没有昏沉之意,就像他一直都清醒着不曾昏睡过一般。

    邓公公见他醒来,仍只是恭敬地站在一旁而不是上前将他扶坐起来,而王上也没有要坐起身的意思,就好像在防着谁人会突然到来似的。

    “王上,太子刚刚走。”邓公公连说话都是将音量压低了,似乎怕谁人听去了一般。

    “现下什么时辰了?”王上未看邓公公,只是看着明黄色的帐顶,声音沙哑地问。

    “回王上,酉时过半。”

    王上正要说什么,就在这时,殿外响起了守卫的厉喝声:“你是什么人!?”

    邓公公一惊,紧张地盯着殿门方向,如今碧心殿外的守卫全是太子的人,碧心殿的一点点风吹草动太子都会知晓,太子刚刚走,来人应当不会是太子的人,那会是谁?

    王上眼神一寒,重新闭起眼。

    未听得来人说了什么话,只听得殿外守卫的声音又响了起来,然这一次不是厉喝,而是恭恭敬敬的语气道:“既是太子殿下的吩咐,那便请,请。”

    守卫这语气的转变,就像凶狗见着了主人摇尾讨好似的,末了也未进碧心殿通传一声,而是直接推开殿门让来人进到碧心殿来。

    邓公公依旧紧盯着殿门方向,心提得紧紧的,紧张得手心都抓出了汗来。

    曳地的帐子后,看不见人影,也听不见脚步声,就好像根本没有任何人进到这碧心殿来一般。

    就在来人无声地往龙榻走来时,王上又缓缓睁开了眼,并且双手撑在床面上缓缓坐起身,邓公公见状,连忙去扶他,面上满是紧张不安,与王上面上的冷静形成强烈对比。

    少顷,一抹瘦削却颀长的人影从曳地的帐子后走了出来,出现在了王上与邓公公的视线里。

    那是一名太监,低垂着头让人根本看不清他脸面的太监。

    “哪儿来的奴才,见了王上如何不下跪!?”邓公公看着眼前那无声无息走上前来的太监,呵斥了一声,额上却是又沁出了薄薄的细汗。

    只因他看得出,眼前这个人是太监的打扮却不是真的宫里的太监,没有哪个太监的胆子大到在这种时候独自前来碧心殿,就算有,殿外的守卫也绝不会将其放进来,而眼前的这个太监,此刻却是明明白白地站在碧心殿内,站在王上面前。

    他……究竟是什么人!?

    然邓公公的呵斥声才落,王上便沉声斥了他:“邓公公,不得对公子无礼。”

    邓公公惊愣住。

    那名太监缓缓抬起头,面无表情,眼神寒凉。

    正是司季夏。

    *

    太子府。

    一名身着红衣长相妖冶的男子正在太子府的厨房里高兴地吃吃喝喝,没有人陪他一同吃喝,亦没有人在旁伺候他,他却似完全不介意,独自一人也能吃喝得开心,并且每吃一道菜都带着点评,自说自话,像是在自娱自乐。

    男子似乎只顾着吃喝,完全不去看有什么人正走进厨房里正走到他面前来,更莫论抬头看来人一眼再行个礼。

    司郁昭走到男子身侧,未言一语,忽地,只见他手一掀,毫无征兆地将男子面前那张摆着满满酒菜的桌子掀倒在地,满桌酒菜撒了一地,脏了一地。

    男子手里拿着一只鸡腿正在啃着,只是在啃着,完全试司郁昭的举动于不见,无动于衷,甚至连眸光都未跳上一跳。

    司郁昭满眼阴佞,从他面色看,大有想将眼前男子撕碎的冲动,然他终只是咬牙切齿语气阴冷道:“本宫请你来,不是请你来吃吃喝喝的。”

    “太子殿下啊,这鸡腿很好吃,太子要不要咬一口试试?”男子非但不觉害怕,反是笑着将自己啃到一半的鸡腿往司郁昭面前一递,却又在司郁昭爆发前收回手,接着边啃边口齿不清道,“太子想要我做的事情,今晚可以动手了,现在天还亮着呢,不着急不着急。”

    “你在本宫这儿吃喝一个月,竟是捱到今夜才动手,你竟还叫本宫不着急?”司郁昭强忍着心底的怒火,阴佞的话贴着牙缝挤出来。

    “那这就不关我的事了啊,早前和太子殿下合作的时候我就说过了,我只负责取人头,其他所有需要动脑子去查的事情不归我管,只要告诉我地点和谁人,我就去办。”男子悠悠哉哉啃着鸡腿,看都未多看司郁昭一眼,更不去理会他的面色究竟如何,只不疾不徐道,“但现在是太子殿下的人不中用,都一个多月了才查得出人究竟躲在哪儿,连太子殿下自个儿都不晓得自己想杀的人在哪儿,殿下是想让我上哪儿取人头?”

    男子说着,从嘴里吐出了一根鸡骨头,好巧不巧地吐到司郁昭的鞋面上,使得司郁昭一张脸阴到了极点,只见男主伸出脚,以脚将司郁昭鞋面上的鸡骨头踢开,在司郁昭阴森的眼神中呵呵笑道:“惭愧惭愧,不小心不小心而已,太子殿下这般大人有大量,绝不会介意这块鸡骨头的。”

    “哦,还有啊,给太子殿下一个建议,太子殿下应该考虑换一换手下的人了,这么蠢,找了一个多月连个人影都找不到,最后竟还是我这种不是出身调查这行的人找到的人。”

    男子无所谓似的说完话,完全不去管司郁昭的反应,竟是蹲到了那已经被掀翻在地的酒菜面前,伸手拈了一块没有沾到地的鸭肉来吃。

    “今夜,本宫一定要见到他的人头。”司郁昭咬牙切齿。

    “是,太子殿下。”这一回,男子回答得爽快,又拈了一块焖肉扔进嘴里。

    *

    雪还在下,只是小了很多,风还在吹。

    空气,依旧冷冽如刀。

    夜幕渐渐拢上。

    已经被封了的右相府里漆黑一片,静悄悄的只有风刮过的声音。

    而就在这静悄悄的不该有人的漆黑府邸中,府中前厅里忽地亮起一簇火光,猛烈地跳了跳后便一直栖在了厅子里,这唯一的一点昏黄火光,使得整座府邸漆黑得有些诡异。

    也就在这点着灯火的厅子里,不甚明亮的火光将两幢男子的影子投到了墙上,只见他们面对面坐在一张宽榻上,榻上摆放着一张小几,小几上摆放着棋盘,时而一声棋子落在棋盘上的声音轻微响起,显得这样的暗夜,尤为沉静。

    啪嗒,又是一枚棋子落到棋盘上的轻微声响,是一颗白棋。

    棋盘上,黑棋白棋的形势不相上下,像是一场无声的厮杀。

    执着棋子的人,似乎都在专心致志地下棋,好似此刻他们的眼里只有眼前的这盘棋一般。

    就在棋盘旁灯台上的火苗微微一跳时,执着白棋的男子缓缓道了一句:“风,似乎停不下哪。”

    是楼远。

    坐在他对面执着黑棋的,是司季夏。

    只见司季夏稍加思忖后将手中的黑棋落到了棋盘上,眸也未抬,只淡淡的道:“过了这段时日,兴许便会停了。”

    “是兴许,还是一定?”楼远微微一笑,把玩着手里的白棋,迟迟未落下。

    司季夏只道:“右相大人,该你走棋了。”

    风还未停,棋盘上的厮杀仍在继续。

    两匹奔跑中的黑马,离南碧城愈来愈近。

    晨间驶离南碧城的那辆青灰布篷的马车,离南碧城愈来愈远。

    马车后的那道黑影依旧如影随形,像是隐匿在暗处的影子,未被前边马车上的人察觉发现。

    ------题外话------

    月底了啊~虽然龟速叔的更新比较慢,但是……还是允许叔厚脸皮地求下姑娘们手中的票子啊~十分感谢十分感谢~!

    叔目前在月票榜第七名,不求赶超,求不被菊爆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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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0 冰尖刃上来冰刃

    希疆阁,夜。

    司郁疆在旁院练剑,旁边站着提着风灯的炎之和炎陵,银白的剑光划开夜色,在炎之和炎陵的瞳眸中跳跃,只见他们面色沉沉,就如同漆黑暗沉的顶上苍穹一般。

    南蜀皇室男儿少时皆习武,是为强身健体之用,是以南蜀皇室男儿皆会武,或多或少或高或低而已,司郁疆也不例外。

    只不过,他从不在人前展露过他的身手,也从未在宫中练过剑。

    今夜,是第一次。

    司郁疆的剑不算快,但很平稳,就好像他此刻的眼神和面色,平稳,冷静,好似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会影响到他手中的剑。

    扑棱……扑棱……

    忽然有一只黑鹰扑扇着羽翅来到了希疆阁上空,在上边斛旋了两圈后竟是朝司郁疆俯身冲了下来!

    炎之炎陵吃惊,司郁疆却是面色不改,只稍稍将手往上一伸,竟就准确无误地抓住了黑鹰的脖子!黑鹰在他手里不断扑扇着翅膀,他只是无动于衷地用握着剑柄的手取下绑在黑鹰左脚上的小铜管。

    炎之炎陵忙走上前,炎之接过了他手中的剑,炎陵则是接过他手里的小铜管,将塞在铜管里的小纸条展开,再递到他面前。

    然,纸条是空白的,一个字都没有,不论前还是后,都不见一点墨迹。

    炎陵皱起了眉,“殿下,这……”

    司郁疆垂眸看着那张空白的小纸条少顷,竟是会意地微微颔首,与此同时,只见他抓着黑鹰脖子的手蓦地一用力,黑鹰猛烈地扑扇着翅膀,不少会儿便没了气息。

    司郁疆竟是将那只黑鹰生生掐死了!

    炎之不解,也皱着眉问:“殿下,不回信了吗?”

    “不必了。”司郁疆松手,已然断气的黑鹰便砰的跌落在他脚边。

    炎之炎陵还是不解,却没有再问什么,因为他们知晓,就算他们问,司郁疆也不会回答。

    “殿下,还练剑吗?”

    “不练了,回去吧。”司郁疆看了一眼炎之拿在手里的剑,抬脚兀自往旁边殿阁走去,炎陵忙抖开搭在他臂弯里的斗篷,披到了司郁疆肩上。

    走了几步后,只听司郁疆缓缓道:“想问什么,便问吧。”

    炎之与炎陵相视一眼后,由炎陵低声道:“殿下,我与炎之总有一种感觉,感觉太子真正的目标并不是殿下。”

    也不知他们感觉得对也不对?

    “你们的感觉很对。”稍加的沉默后,司郁疆才低低冷冷道,“太子的真正目标,从来就不是我。”

    炎之炎陵吃惊后将眉心拧得更紧了,“那太子的真正目标,是……”

    炎陵迟疑了,炎之紧拧着眉,小心道:“是右相大人?”

    “呵……”司郁疆微微笑了笑,笑声有些冷,那抹微笑也很短,很快便又被沉静的面色所取代,“太子从来就不是个愚蠢之人,相反,正因为他不愚蠢,如今的京畿才会卷起这样的风雪。”

    “可是右相大人毕竟只是皇室之外的人,就算王上再如何倚重他,他终究是外人,难道他还比得与王上有着骨血之亲的殿下?”炎之完全藏不住心中的问题,竟是一口气将话明着挑到了点上去,说完后才察觉自己失言,忙低下头道,“属下一时嘴快,请殿下恕罪。”

    “君父的心思,从来就不是任何人猜得到的,就像那块本该在君父手上的龙墨玉令为何会出现在阿季手上一般。”司郁疆的声音平平缓缓,就好像在说一件平淡无奇的事情一般,而这件事,偏偏又是关系整个南蜀皇室未来命途的大事,“若我没有猜错,那另一块从未有人见过的龙墨玉令,是在楼远手上。”

    炎之炎陵震惊得瞪大了眼,完全不敢置信,这,这怎么可能!?那样重要的玉令,连殿下都未曾得见过的东西,竟是在楼远手上!?

    若真是这样的话,楼远在王上心中的地位——

    “太子是聪明的,他所做的任何一切决定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撇开他心胸狭隘阴毒狠佞根本就不适合担当天下大任不说,若换我在他那个位置上,我应当也会做与他一样的事情。”司郁疆说着,微昂起头,看向黑沉沉暗压压的漆黑苍穹,“君父早已拟了新的储君圣旨却迟迟不发,单就这点,就已值得太子行动。”

    “王上拟了新的储君圣旨当是无人知晓才是……”炎陵依旧疑惑。

    “所以说,君父的心思无人能猜,这场风雪里的人,没有谁人是愚蠢的。”

    “殿下的意思是——王上有意让太子知晓的?”炎之吃惊,“那殿下呢?”

    王上拟的新储君圣旨里,这个新储君,会是谁!?

    司郁疆不再说话,回了殿阁内。

    便是他自己,都不知他在君父的心里扮演着怎样的角色,又有着怎样的地位。

    会否,根本就没有一个楼远重要?

    风中的夜色浓得就像浓稠的墨汁,无法化开。

    *

    夜早已深黑得好像世间万物都裹在了一片化不开的漆黑之中,吹刮的夜风像小儿的啼哭,让人觉得莫名的不安。

    南碧城里,有人沉睡,有人清醒,并且时刻清醒着。

    黑幽幽的右相府里,前厅里的那盏油灯还在燃着,楼远还是坐在棋盘旁,只不过他的对面早已没有了司季夏的身影。

    偌大的前厅,只有楼远自己,还有他面前的棋盘。

    虽已无人与他博弈,然他还是时不时从棋盒里拈起白棋,将其慢慢地落到只有白棋在走着的棋盘上,当他将手中的白棋落到棋盘左上角时,只听他兀自缓缓道:“阁下找了楼某一个多月了,如今既已来了,何不出来与楼某坐上一坐,或者,与楼某对弈一局?”

    楼远说完,这才缓缓抬眸,看向厅门方向,嘴角微扬,轻轻笑着。

    “右相大人好耳力。”伴随着男子一声含笑的夸赞,一名身穿暗绯色劲装的年轻男子跨进了前厅的门槛,便是连他手中握着的那把剑,剑鞘都是如血一般的暗绯色。

    只见男子长着一双细长的眼睛,眼角微微往上扬,微微一笑时,就像开起了绚烂的桃花,妖冶得迷人。

    “阁下过奖。”楼远虽是说着谦让的话,虽是“请”了来人进来坐,却不见他有任何欢迎的动作,他依旧坐在坐榻上,没有站起身,更没有做出“请”的动作,“如今的右相府无酒无茶招待,只有一盘棋,阁下可有兴致与楼某对上一局?”

    明明是未曾谋面的陌生人,明明知道对方的存在就是个危险,然他们却像是一见相知的友人般,说着最寻常的话,做着最寻常的事。

    “既是右相大人相邀,小生又岂有拂意之理?”男子亦轻轻笑着,朝楼远走了过来,在方才司季夏坐过的位置上落座,看了一眼楼远的棋盘,笑道,“右相大人果然与众不同,连棋,都能自己与自己下。”

    “楼某这不是在等着阁下来做楼某的对手么?”楼远只是看了男子一眼,便将棋盘上的白棋一颗又一颗地拈回了棋盒里。

    男子挑了挑眉,“哦?这么说来的话,右相大人是早就知道小生会来?”

    “阁下找了楼某一个多月,既已找到了楼某,自然会来。”楼远还是用手指夹起了一枚白棋,这才抬眸看向对面的男子,“阁下是客,这第一步棋,由阁下先走。”

    “右相大人的话,听在小生耳里,怎么听怎么都像是在说这盘棋注定是右相大人会赢似的。”男子从面前的棋盒里拈起一枚黑棋,在指尖转动着,尚未落下。

    “非也。”楼远依旧在浅笑,“楼某从不是那戏还未开锣便自认会是最后赢家的人,因为没有人料得到中途会发生事情,楼某也亦然。”

    “好像是有那么一点道理。”男子赞同地点了点头,与此同时“啪”的一声将手中的黑棋落到了棋盘上,落在棋盘的正正中心。

    楼远微微一笑,“阁下的棋,下得可真是不同寻常。”

    “是吗?那和小生也算是相符了,正好小生也不喜走那寻常路。”男子似乎有一点和楼远很相像,那便是爱笑,似乎这天下间没有什么事情能敛了他们面上的笑容一般。

    “还不曾请教阁下名讳,不知阁下可介意相告?”楼远落下了第二枚白棋。

    “小生不过一介粗人,还没达到右相大人所说的名讳还要介意相告的地步。”楼远的白子落下,男子手中的黑子也随即落下,像是棋艺精湛,又像是门外汉根本不假思索般,只听男子口气随意道,“所有人都喜好称小生为‘冰刃’,小生便也就叫冰刃。”

    “黄泉边是行,冥花手中开,若问吾是谁,冰尖刃上来。”楼远眸中有一道白芒一闪而逝,随之只听他缓缓念了一句话,看着男子,“不知楼某可有念错?”

    “右相大人竟然识得小生这等无名小卒,可真是小生的荣幸。”

    “阁下自谦了,阁下名号,江湖中人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楼远说得波澜不惊,就像方才他的眼底不曾出现过那道一闪而逝的白芒一般。

    “右相大人可不是江湖中人。”

    “楼某虽身在朝堂,却不代表楼某不能不晓江湖中事。”

    “这倒也是。”

    “不过,楼某有一疑问。”楼远边说边落棋,而每每他手中的棋子才落在棋盘上,冰刃的黑棋也紧随着落在棋盘上,不见他思索,也不见他的路数有丝毫章法,楼远也不介意,只不紧不慢道,“不知阁下可介意帮楼某解惑?”

    “右相大人这么聪明的人也有想不明白的问题?竟还要小生这一介江湖莽汉来帮右相大人解惑。”冰刃忽然笑得很是满意受用,“不知小生可为右相大人解什么惑啊?”

    “楼某这唯一的疑问,就是阁下为何会在太子手下效力?”楼远嘴角的笑容有微敛,却还是在浅浅笑着。

    “右相大人这个问题,怎么小生听着像是拐着弯在夸赞小生似的。”冰刃笑得眼角更往上扬了些,他的左手拿着棋子,右手始终不曾松开过他的长剑,“夸赞小生这般聪明的人为何偏会为太子办事,可对?”

    楼远但笑不语,却是不再看冰刃,而是将目光重新落回棋盘上。

    “这种问题,没什么不可回答的。”冰刃似乎不像江湖人传言的那般冷血无情,看着反倒很是好相处很健谈,“第一呢,自然是小生太穷,不去做点什么事情的话,可没法养活小生自己和小生那愚蠢的师妹,一个大男人没法养活自己,说出去太丢人,你说是吧,右相大人?”

    “第二呢,小生本来就是干这行的,为谁效力不是效,只有能收到银子,于小生来说,主子是谁都无所谓得很,太子出手阔绰,小生自然选佣金给的高的主子了,换做是右相大人,右相大人也会像小生这么选择的。”

    “第三啊……这个就是小生自己的原因了,右相大人想问的无非是小生为何要助太子来对付右相大人,这个原因倒是完全与银两无关了,小生今夜之所以来会会右相大人,纯属是因为右相大人这个人而已。”

    “哦?莫不成楼某有什么特别之处?”楼远又要落下手中的棋子,然这一次,冰刃却挡住了他要落棋的动作,楼远的手顿了顿,而后往旁移开,继续要落棋,冰刃的手瞬间变如藤蔓一般,竟是缠住楼远的手不放,他移他挡,偏生挡住了他要将棋子落到棋盘上的动作。

    冰刃攻,楼远边接边进,只见棋盘上两人手上的动作愈来愈快,楼远手中的白棋迟迟不能落到棋盘上,虽是如此,却不见他们面上神色有何改变,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

    “本来小生是根本不识得右相大人的,就更不会觉得右相大人有什么特别之处。”冰刃浅笑说着,忽地侧手为刀,就着楼远的手背劈去,楼远一个反手,在冰刃的手刀就要砍上他手背之际将手翻转,亦侧手成刀劈向冰刃的手腕,只听冰刃接着道,“但是小生见过白拂那冷小子后,便识得了天下还有一个楼远。”

    楼远眼神微微一凛,手上的动作快如疾风,“哦?”

    “小生觉得白拂那冷小子的身手不错,挺是看得起他,很乐意将他打趴下,但是那冷小子却说,这天下有一人,小生绝对不会是其对手,于是,小生就知道了右相大人楼远的名讳。”他们手上的动作已经快得无法瞧清,冰刃眸中的笑意渐渐变弄,却又一点点变冷,“然后小生就在想,小生定要会一会右相大人,看看究竟是小生死,还是右相大人亡。”

    就在这时,冰刃的手腕被楼远的手刀压住,将他的手压到了棋盘上,随之只听“砰”的一声硬物被劈断的声音骤然响起,竟是他们手下的棋盘被生生劈裂开,连带着他们身下坐着的坐榻都轰然断做两段,可见他们手上的力道有多强劲。

    棋子噼里啪啦地散落了一地,有些被那强劲的力道碎成了数瓣,有几颗却是被碎成了粉末。

    油灯也掉落在地,火苗点着散倒的灯油燃成一片,显得有些烈烈。

    也在这棋子散落一地之时,楼远与冰刃那似乎打得难舍难分的手终于分开了,此时的他们,正面对面而站,楼远手中还捏着方才一直捏着的那枚白棋,只见他指尖微微一动,那枚白棋便碎成了齑粉,从他的指尖簌簌而落。

    楼远依旧面不改色,冰刃还是在浅笑,一种遇到了实力足够与自己抗衡的对手的满足笑意,“单单是因为钱财的话,根本不足以小生将自己的性命拿来玩,不过,碰上了小生欣赏的对手的话,小生十分乐意玩命。”

    所以,他没有选择暗杀,而是选择明战。

    就像他的生命里只有剑一般,只要遇到与剑有关的事情,他都愿意玩命。

    “不知这世上最柔韧的‘黑麟’遇上世上最坚韧的‘冰刃’,会如何?”冰刃说着,根本瞧不清他有否拔剑出鞘,便已见着一道冰一样散着寒气的剑光朝楼远划来——

    真正的高手,就算没有准备,也一样能自如应对。

    就譬如——

    眼前的楼远。

    ------题外话------

    谢谢姑娘们给叔投的票子!十分感谢!原谅叔比较糙,就不一一感谢了啊,总之,十分感谢姑娘们的支持与厚爱!

    哦呵呵~师兄终于正面出场了~

071 滚,别碰我【含活动公告】

    厅子里卷起狂风,掀翻了顶上的砖瓦,削断了桌椅窗棱,在厚厚的墙面上削出了一道道深且锋利的口子,交相叠加,忽然,只见两道森白的光一同斩向西面墙壁,只听轰的一声,竟是一整块厚厚的西面墙壁轰然坍塌!

    然,不论厅中卷起的剑风有多猛烈,厅子被这森森的剑风毁得有多严重,那在地上点着豆油而燃的小簇火苗竟是未熄,它只是猛烈地摇晃着,似熄未熄。

    也就在南面墙壁坍塌的一瞬间,那卷强劲如刀刃般的烈风稍稍一停,而后化作两道剑虹,从那坍塌的墙面卷掠向厅外。

    院子里,风声愈来愈大愈来愈烈,卷削断了厅前栏杆,削断了正待抽芽的树木,也险些削断了厅前廊柱,那样一阵锐利的强风,好似能毁掉它所碰到的一切。

    院子里很黑,厅子里那已经变得微弱的火光根本不足以照亮院子,看不见人影,也捕捉不到风,只闻风声烈烈,夹着冰刃碰撞的声音,偶在漆黑中看到有星点的白光闪现,忽起,忽又灭。

    就在这时,府邸大门方向,黑暗的深处,出现了一点暗黄的火光,且正在朝前厅方向慢慢靠近。

    那正绞得难舍难分的剑风忽地一顿,只见其中一人主动收手,与此同时往旁侧退数步以避开迎面袭来的风刃。

    下一瞬,那主动收手的人非但没有再次举剑,反是转身朝那火光之处疾掠而去!

    融雪手里提着风灯,正神色焦急地在右相府里走着,因为身上有伤且又驾马大半日的缘故,虽说她的脚步很急,但是速度却很慢,踉踉跄跄的,好似随时都会栽倒在地一般。

    只见她边走边问走在她身侧的春荞道:“春荞姐姐,在这儿真的能见到爷吗?”

    “嗯。”春荞沉沉应了一声,忽然,她眸光一凛,伸出手迅速且用力地将融雪,紧着拔起手中的剑——

    融雪被春荞这么用力一推,推得脚步本就不稳的她跌倒在地,在她还未来得及反应时,只听“叮”的一声冰刃交接的声音响起,而当她紧张地抬起头去看究竟发生了何事时,看到的是春荞被一阵凌厉的掌风打得连连往后退了数步!

    “春荞姐姐!”融雪大惊,根本就来不及站起,便觉一道凛冽的寒意朝她迎面扫来!

    也就在这个时候,接着手中风灯昏黄的光,她瞧见了一掌便将春荞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的人——

    在看见对方的面容时,融雪眸中的紧张尽数转变为了不可置信的震惊,以致她根本没有反应过来想要去避开这迎面而来的剑风。

    “师……”只见融雪被寒风吹得干裂的唇微微抖了一抖。

    冰刃在浅笑,浅笑着将他手中的剑刺向已然愣住了的融雪的咽喉。

    眼见融雪根本就来不及避开冰刃的这一攻击,也眼见冰刃根本就没有要收手的打算,春荞更是救护不及——

    当融雪睁大了眼不敢相信最疼爱她的师兄会取她性命的那一瞬间,就在那电光火石之际,一道疾掠而来的人影按着她的肩挡到了她的面前,竟是用自己的身体替她受下了冰刃的那一剑!

    当冰刃手中的剑穿过那忽然挡到融雪面前来的人的胸膛的那一刹那,冰刃的眸子深处闪过一道浓浓的笑意,也是这一刹那,融雪已经抖到了嘴唇处的话震惊而出,“师兄!”

    “爷——”与融雪的惊呼一同而起的,是春荞震惊得发颤的声音。

    “滴答……”有血从那自楼远背部穿过他胸膛的剑刃上缓缓滴下,正正好滴到融雪的脸颊上,滚烫到灼热。

    楼远的身子倏地僵住,在听到融雪惊呼出“师兄”二字的那一瞬间。

    融雪也在这一瞬间瞧清了这忽然出现在她面前的人的容颜。

    她的脸倏地刷白,瞳眸睁大得眼眶都在打着颤。

    春荞已然失去了冷静,不假思索地举剑就朝冰刃攻来,奈何他们之间的实力相差太过悬殊,冰刃根本无需用剑,只寥寥赤手几招便将春荞打伤。

    那穿刺在楼远胸膛上的剑依旧在往下滴着血,风灯里的火光还在亮,融雪瞧清了他的面色惨白惨白,他细长的唇角,正渐渐沁出血色来。

    这一刻,融雪无法言明她的心情,看着楼远失去血色的脸,她只觉……心在疼。

    “爷……”时间仿佛静止了般,融雪再张口时,声音竟是沙哑不堪,抬起颤抖的手,不假思索的,竟是想要抚上楼远的脸颊。

    “呵……”楼远轻轻一笑,眸中却只有阴寒之色,使得融雪才堪堪抬起的手顿住了。

    冰刃却是在这时收回了他手中的剑,楼远身子猛地一颤,一口鲜血破口而出,污了他白净的下颔,也脏了融雪的前襟。

    “爷!”融雪的瞳眸及心被楼远喷出口的腥红灼伤了,终是鼓了勇气抬起手扶上楼远的肩,欲将他半倾在她面前的身子扶正。

    可她的手堪堪扶上楼远的肩,便听得楼远冷冷道:“滚,别碰我。”

    融雪的手猛地一颤,随即僵住,整个人也僵住,只因楼远的眼神,及他说的这寥寥四个字。

    她所识的楼远,从不会将情绪变现在面上,她所识的楼远,从来都是笑着的。

    可是现在……

    “来来来,师妹过来过来,别人骂你呢,还杵在那儿做什么,到师兄这儿来。”冰刃微蹙着眉,朝融雪招了招手,明明是一副关心紧张的神色,但他眸子里却带着笑。

    融雪没有反应,只是紧揪着眉心定定看着楼远,看着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看着他惨白无血色的脸,看着他那正汩汩淌血的胸膛。

    楼远的面色很阴,也很冷,阴冷得比这漆黑暗沉的冬夜还要可怖,这是融雪从未见过的楼远。

    只见他摇晃着站起身,却是面不改色,也未看他淌血的胸膛一眼,就好像他不知疼痛也感觉不到疼痛一般,也不看融雪一眼,好像他的眼里根本就不在这样一个人,他只是看向冰刃,面无表情地冷冷道:“阁下若是要取楼某这颗人头,现下时机正好。”

    “爷!”受了伤的春荞以剑拄地慌忙站起身,不安得整张脸尽是惨白之色,毫不介意自己身上的伤,只想着要保护楼远,是以她作势又要运气向冰刃展开攻击。

    “春荞。”楼远倏地抬手,朝春荞轻轻一挥,便见着春荞往后踉跄了一步,手中的剑当啷一声掉落在地,使得春荞瞪大了眼,担忧并着不可置信,想要再说什么,微张了嘴后却是什么都没有说。

    只因,她瞧见楼远的嘴角淌出的血更多了,她若是再有举动,楼远也依旧会再阻止她。

    既是如此,她便只能……默默在旁等着。

    “取右相大人的脑袋?”冰刃听着楼远的话,轻轻笑了笑,“小生为何要取右相大人的脑袋?”

    “因为阁下赢了。”楼远的声音依旧冷冷,呼吸均匀,就像他根本没有受伤一般,然他胸口淌下的血却越来越多,浸透衣裳,滴落到地。

    “非也非也,小生没有赢,胜之不武怎能说是赢?”冰刃摆了摆手,“况且,谁说了赢了就要取对方脑袋的?似乎小生没有这么说过吧?”

    楼远不语,只是定定看着冰刃带笑的瞳眸,忽而轻轻笑了起来,“不,阁下的确是赢家。”

    他的确是输了,输在了一个女人手里。

    这是他从未想过的事情。

    可笑,当真可笑。

    “右相大人这么急着把脑袋送给小生?”冰刃挑挑眉,慢慢抬起手中还带着楼远的血的剑,慢慢指向他,眼神倏地暗沉下来,“既是如此,那小生便不客气了。”

    “师兄不要!”融雪忽地冲上前来,抱住了冰刃执剑的手,抱得紧紧的,刷白着一张青肿的脸对着他摇头,用乞求的语气道,“求师兄不要杀他!”

    他,他是为了她才受伤的啊!不然的话,师兄当是不能伤他分毫的吧!

    可在他眼里,她不是可有可无的吗,为何他会用自己的身体为她挡剑!?

    心好疼。

    楼远阴冷的眸光微微颤了一颤,却无人察觉。

    “哦?师妹不想让师兄杀他啊?”冰刃将目光移到融雪惊惶惨白的脸上,而后又再看楼远一眼,微微晃了晃手中的剑,问道。

    “求师兄不要杀他!”融雪再一次求他道。

    冰刃似深思熟虑一番后道:“小猪雪,师兄白养你这么多年了,这么吃里扒外,你知不知道他这颗脑袋值多少银两啊?”

    融雪只是将冰刃的握剑的手抱得更紧了,好似他不答应她的话,她就永远不会撒手似的。

    “好吧,既然小猪雪为右相大人求情了,那小生就还是不取右相大人的脑袋了吧,也当做是还了右相大人替我照顾小猪雪这么些日子的情了。”

    冰刃说着,将剑刃上的血往融雪身上擦,随之收剑回鞘。

    反正他也没打算过要取楼远的脑袋,且若真的取了他的脑袋,小猪雪不跟他玩命才怪。

    “阁下今日不取楼某性命,来日便是楼某取阁下性命。”听到冰刃对融雪那声亲昵的称呼时,楼远微微握紧了双手。

    “无妨无妨,小生很乐得和右相大人比试的。”冰刃笑得毫不介意,一边抬起手揉了揉融雪的脑袋,“小生的师妹小生就此带走了啊,后会有期了啊右相大人。”

    冰刃笑着向楼远抱拳,还不待融雪说上一个字,便抓着她的衣领,拎着她快速地消失在了楼远的视线里。

    风灯微微歪倒在地上,火苗渐渐燃上了灯罩,渐渐将其烧破。

    楼远忽地又吐出一口血,呼吸瞬间变得急促起来,笔挺的身子摇摇欲坠。

    “爷!”春荞立刻冲上前,扶住了他,却又在扶住他后又连忙收回手,往后退一步,面对着楼远双膝跪地,将头垂得低低的,颤着声音道,“属下做错事情!爷……您……重重责罚属下吧!属下该死!”

    她竟听信了八小姐的话将融雪带回来见爷!是她害了爷受伤!她该死!

    “春荞啊……”楼远却只是又轻轻微微地笑了起来,抬手在自己胸前的伤口上轻轻抚过,抚了满手的血。

    “属下在!”春荞的身子在颤抖,声音也在颤抖。

    “说什么死不死的,就算你该死,可也不能现在死啊……”楼远还是在笑,“你现在要是死了,谁来管我这条受伤的命哪?”

    “爷,属下……”春荞抬头,哀伤着脸看着面色惨白的楼远。

    只见楼远朝她抬了抬手,“还傻跪着做什么,来来来,扶着爷,把爷扶回房,虽然不是什么大伤,但还是会疼,血不能流干了。”

    春荞又垂下头,抬手抹起手背抹了一把眼角,而后迅速站起身,扶住了楼远。

    楼远未走出几步,忽然整个人便朝春荞压了过来。

    他昏了过去。

    在他走过地方,地上积着小小滩的血水。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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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2 姑娘喜饮酒,还是饮茶?

    冬暖故跟春荞说的话只有三句而已。

    第一句,“融雪丫头似乎将你家主子放心上了。”

    第二句,“你若不带她回去,她也会自己想办法回去。”

    第三句,“她是死也要回去的。”

    便是这三句话,让春荞第一次违抗了楼远的命令,不是将融雪带到远离南碧城的安全地方去,而是将她带回了南碧城,带回到能看到楼远的地方。

    因为春荞觉得,或许楼远也遇着他的天下了也不一定。

    但她万万没有想到,事情根本就不是冬暖故所说的也不是她自己想的那样,她害了爷,害了她最敬重的爷。

    *

    冬暖故前几日才同司季夏离开南岭郡,她所乘的马车却又在往南边行驶,却不是走的去往南岭的官道,而是青翠湿润不亚于南岭的地方。

    冬暖故虽未到过这个地方,秋桐也未告诉她他们去往的是何处,然马车这一路驶来,就算没有人告知,冬暖故也不难猜出马车所到的是何处。

    这里——

    是东陵郡,与南岭郡毗邻的东陵郡。

    东陵郡……

    念及这三个字,冬暖故的眸光沉了沉,放下了正半撩起的车窗帘,微垂了眼睑,似在沉思着什么。

    马车从离开南碧城后,除了路上停下让马匹稍作休息且饮些水外,几乎是一路马不停蹄,便是夜里都还在赶着。

    第四日日落时分,马车驶进了一处名为罗城的小镇,在小镇西边方向的一处山脚下停了下来。

    秋桐看了一眼眼前这生长着叠叠密密的竹子的山岭,率先跳下了马车,阿满下马车时脚步跄了跄,险些栽倒,他的面色很不好,眼睛下方是浓浓的青黑,可见是连续赶了几天的路不曾得好好休息过的缘故。

    秋桐见阿满这般,这才注意到他面色的异样,紧盯着他的脸,难得关心地问:“阿满,你没事吧?”

    经由秋桐这简单的一句关心的话,阿满的脸色似乎在这一瞬间稍稍变好了些,好像有些微的红润之色,忙回道:“我没事,秋桐姑娘不必担心。”

    秋桐不大相信,似要再问什么,冬暖故在这时掀开了车帘,看向了眼前漫山都是青翠竹子的山岭。

    “八小姐,目的地到了。”秋桐本是想伸手去扶冬暖故,然她的手才堪堪抬起却又放了下来,作罢了,只因冬暖故并非那娇气之人,根本无需谁人搀扶,她便已利落地跳下了马车,只不过落地时双腿有些麻木,在马车里坐久了的缘故。

    “这是何处?”冬暖故站稳脚后,淡淡问道。

    “这里是东陵郡罗城镇,公子让我等送八小姐来的地方。”秋桐回道。

    秋桐的一个“送”字,让冬暖故微微转了目光,看着她。

    秋桐自然知道冬暖故眼神里的意思是什么,又道:“我与阿满只能送八小姐到这里了,八小姐只消在这儿等上一等,便会有人来接八小姐,我与阿满还要返回京畿,恕不能继续陪同八小姐。”

    由秋桐的话来听,根本无需陪同冬暖故在此等待前来接应她的人出现,就好像这地方极其安全一般,安全得根本无需人替冬暖故忧心。

    其实秋桐也不知司季夏心中究竟是怎么想的,所有人都看得出他把冬暖故看得比他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要,而对于这样一个比自己性命还重要的人,在而今的局势下,他竟能放心地将冬暖故置于这荒山脚下。

    究竟是什么人,能让爷都敬佩的诡公子这般信任。

    秋桐思忖不出答案,也没有过多的心思去思忖,因为此时的她该关心的不是别人,而是他们的爷,他们要尽快赶回京畿,回到爷身边伺候他保护他。

    而秋桐心中的疑惑,也正是冬暖故心中所想。

    司季夏将她交托给的,会是什么人?

    暮色渐浓,饶是气候温和的南方,位于山岭的阴面,吹着山风,还是让人觉得寒凉。

    早春的风,依然料峭。

    山岭很静,秋桐和阿满离开了已然一盏茶时间,还是不见有谁人出现。

    冬暖故稍稍拢了拢肩上的斗篷,再看一眼暮色中的叠密竹林,竟是抬脚往山岭上走了去,她的左手提着一盏已经燃亮了的风灯,是秋桐方才离开前为她点上的。

    山风吹刮得漫山的竹子弯了腰身,哗哗作响。

    天色正在慢慢暗沉下来,风灯被山风吹得摇晃不止,将冬暖故的身影晕得忽明忽暗。

    当她往竹林里走了小半盏茶时间后,她忽地停下了脚步不再往前,不疾不徐道:“阁下跟了暖故一路了,现今这儿已无旁人,阁下何还不舍现身?”

    明明没有人,有的明明只有摇摆的竹枝和寒凉的山风。

    冬暖故只是立在那儿,并未转身,也未左右张望,神色更是平静,就好像她知道对方在何处一般。

    不论对方是敌还是友,冬暖故都异常地冷静,像极那身手高强到足以自信的高手,可偏偏,她有的只是一具柔弱的身子,根本没有丝毫内力身手可言。

    “哗沙……哗沙……”竹林在风中发出声响。

    少顷,冬暖故缓缓转过身,面向她走过的方向。

    在与她五六步开外的地方,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抹人影。

    一名锦缎黑衣的男子,光线很暗,冬暖故瞧不大清他的容貌,反是瞧见了他那高高的衣领,将他的脖子都遮拢住。

    *

    竹林深处有人家,却又不仅仅是人家。

    苍翠怀抱的深处,坐落着一幢两层竹楼,竹楼前还有池子茅亭,石桌石凳,竹楼旁还栽着几株梅树,却早已没有了梅花。

    小楼前挂着风灯,正轻轻地一晃一晃着。

    冬暖故站在池子旁茅亭里,目光逡巡了周遭一番后看向了清冽池水里忽尔游弋的几尾小鱼身上,面色平静,不见惊诧,更不见慌乱,就像这儿是她早已来惯了的地方,也好像这儿的人是她所识的一般,根本不足以让她觉得紧张不安。

    小小茅亭里有石桌石凳,石桌上摆放着一盏白瓷灯台,灯台上跳跃着火光,火光并不十分明亮,却足以让冬暖故瞧清了隔着石桌站在她对面的人。

    那是一名年轻男子,身着黑色的锦缎窄袖短襟衣袍,衣袍的领子很高,将他的脖子遮得颇为严实,男子年纪约莫二十三四,肤色偏些微的麦色,眉眼偏细长,给他冷冽的面容平添了几分阴柔之美。

    倒的的确确是一名俊美的公子。

    只是,他看冬暖故的眼神有些冷,隐隐中,似还带着些淡淡的哀伤。

    这抹哀伤不浓,好像这双漂亮的眸子已经极力隐藏了这样的情感一般,却还是没有逃过冬暖故的眼。

    她这一生,没有生得如上一世般健劲的身体,然她上一世在生与死之间锻炼出来的洞察力还在,她是在血与死中活过来的人,没有理由做那一无是处之人,她已经没有了强劲的身体与敏捷的身手,若是连这一点点的洞察力她都没有了,她也该无颜活在这世上了。

    冬暖故打量着眼前男子的同时,男子也在看着她,依旧是那微冷中似带着隐隐哀伤的眼神,仿佛要从冬暖故身上看出来什么一般,却又让人在他眸中捕捉不到其他的情感。

    这也是一个习惯隐藏且善于隐藏自己心思的人,这必是一个心思缜密的人。

    “此地简陋,无以隆重款待,姑娘舟车劳顿数日,稍作这歇息,饭菜稍后上来。”男子略略收回打量着冬暖故的目光,对她做了一个“请坐”的动作,“姑娘请坐。”

    他说的是“姑娘”,而非“夫人”,好像他不知冬暖故已嫁做人妇,又像他有意这般称呼似的。

    冬暖故不介意,因为她没有从对方的这一声称呼里听出什么异常来,礼貌客气地向对方道了一声“多谢”后,在身旁的石凳上坐下了身。

    少顷,一名身材高大健硕,年纪将近而立的男子提着两只食盒走了过来,向那黑袍公子恭恭敬敬地躬身垂首后,将食盒放到了石桌上,打开盒盖后将里边的饭菜一一端了出来。

    菜色很简单,不过是一些家常菜,倒真像男子方才所说,没有什么特别的款待。

    就在那中年男子将食盒里的菜端出来放到石桌上时,黑袍公子缓缓张口了。

    “姑娘喜饮酒,还是饮茶?”男子声音沙哑偏冷,态度淡淡。

    明明是他请冬暖故前来这竹林深处,却不见他对冬暖故这个客人有任何热情,更多的是冷淡。

    而冬暖故至始至终都是平平静静的,他请她来,她便来了,不问任何问题,也没有任何怀疑推却之意,就像她心中对眼前的人眼前的事根本没有任何疑问一般。

    她是足够的淡然冷静。

    冬暖故默了默,道:“酒吧。”

    只见那黑袍公子似答非答道:“倒是和他不一样。”

    冬暖故看着黑袍公子,眸光微沉。

    只听男子朝送菜上来的男人吩咐道:“锦东,备壶温酒上来。”

    “是,主上。”男人恭敬应声,转眼便不见了他的身影,可见其身手及速度远超于常人。

    冬暖故沉默着,没有说什么也没有问什么,就像她当真没有任何疑问般。

    “不知姑娘可听说过‘夜阁’?”锦东退下后,黑袍男子看着面色平静的冬暖故,淡淡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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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么么哒什么的…叔还是不说了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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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腹黑毒女神医相公:
冬暖故坐着黑道第一家族的第一把交椅,没想过她会死在她只手撑起的势力中。
也罢,前世过得太累,既得重活一世,今生,她只求岁月静好。
可,今生就算她变成一个哑巴,竟还是有人见不得她安宁。
既然如此,就别怨她出手无情,谁死谁活,干她何事?
只是,这座庭院实在没有安宁,换一处吧。
彼时,正值皇上为羿王世子选亲,帝都内所有官家适龄女儿纷纷称病,只求自己不被皇上挑中。
只因,没有人愿意嫁给一个身残病弱还不能行人事的男人守活寡,就算他是世子爷。
彼时,冬暖故浅笑吟吟地走出来,写道:“我嫁。”
喜堂之上,拜堂之前,他当着众宾客的面扯下她头上的喜帕,面无表情道:“这样,你依然愿嫁?”
冬暖故看着由人搀扶着的他,再看他空荡荡的右边袖管,不惊不诧,只微微一笑,拉过他的左手,在他左手手心写下,“为何不愿?”
他将喜帕重新盖回她头上,淡淡道:“好,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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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只知她是相府见不得光的私生女,却不知她是连太医院都求之不得的“毒蛇之女”。
世人只知他是身残体弱的羿王府世子,却不知他是连王上都礼让三分的神医“诡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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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暖故:他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欺他辱他者,我必让你们体会生不如死的滋味。
司季夏:我无谓世人眼光,不求权利地位,倘她有何不测,我必将这天下颠覆,生灵涂炭,又与我何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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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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