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颠倒之森
门倏然关闭，苦痛深渊在光线合一后被全数摈弃。
当下，绿萝映日，树影晃曳，久违的日光在经过郁郁葱葱的曲折遮蔽下，温柔倾洒，比起无目迷宫的黑暗与逼仄，这里更像仙境。
清凉的风轻擦过苏凛伤痕累累的脸，又酥又麻的，风里夹杂着植物的湿润香气，一瞬间，只觉空气好清新。
这是哪？
“当心，站稳了！”
满目绿色的树影间露出了风子照的身形，他站在一根粗大的树枝上出声提醒，随后沿着弯折的轨迹慢慢走近。
“赤雪怎么没跟你一块出来？”
“里面没有人。”
接着，苏凛将最后人偶说的话一字一句，谨慎地复述给风子照，并且附上自己的印证，离开前他用视感搜索了一百米以内的地域，彻底证实。
风子照蹙眉道：“这么说她比我们都早出去？可为什么不设法跟我们联系呢？难道出事了……”
苏凛不认为赤雪会轻易出事，“她没那么容易死，找到人再说。”
“有人要害你。”风子照义正严词地看着他，“破案了，绝对是白黎，准没跑！看他每次逮着我们都喊打喊杀那个样。”
关于这个，其实不好下定论。
才过了第一轮的第一关，就把苏凛折腾得不轻，剩下的道路不知埋藏着多大多深的坑。
喝掉大半瓶水，体内的活力好像又恢复流通了，气息变得顺畅不少，身上的皮肉伤也在清风吹拂之下慢慢愈合。
从倚靠着休息的树旁起身，带动一阵细微的草叶摩挲声，苏凛开始观摩起四周的环境。
“这里就是第二关，一片林子？”他的语气像是有些失望，面对这片过于茂盛的树林子显得十分冷淡。
“一片林子，你可看仔细了，喏。”风子照甩着食指上下左右乱指一通，“睁大眼睛好好看看。”
随着风子照那阴阳怪气的指示，苏凛渐渐发现了此地确有些另类。
不是有些，是非常非常另类！
首先引起注意的是脚下，他们并没有踩在柔软的草地上，一般正常的树林都有草地草丛土地，或类似的物理构造来支撑，但很不幸运的是，苏凛现在踩的玩意是一根形状粗壮的树枝，他稍微蹦了两下，还算稳固。
周围许多枝杈包围着他们，并不紧密，往前走几步，视野便开阔了。
目光所及之处，粗壮的褐色树枝潜伏在绿叶汹涌的大海上，就像一条条露出海面的鱼，奋力跟浪花抗争，每当有风卷过，能明显感到一种肃然的呼啸，站在绿色海洋上苏凛的双腿因这呼啸声而变得空洞，同时寒冷洞穿了他摇摆的心门。
不是草地，是叶片，树叶组成的动荡海洋。
再往上望去，这根结实的树干延伸到很高的地方，也被深深浅浅的绿茵所掩盖，定睛一瞧，那些绿色的形状连绵不断，一簇一簇地摇摆着，分明在大声呐喊：嘿，我才是草丛。
略稀疏的地方裸露出缠绕杂乱的树根，半垂半挂，随时会砸下来的样子。
上方，草丛遮天蔽日。
脚下，树丛称霸大地。
它们都不在本该待的位置。
这是疯了么！
“是我们被倒转，还是森林颠倒了？”强烈的不可思议充斥着苏凛的内心，他宁愿相信一切都是幻觉。
风子照也给不出像样的答案。
不可能，世上怎么会有颠倒过来的森林？苏凛从未听说有这样的地方。
“你是不是没听说过？”风子照说：“巧了，我也没。顺带提醒，上一个迷宫我也没听说过。”
“你在暗示没听说过的地方不代表不存在？”苏凛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
风子照咧嘴一笑，算是承认了。
为了这个竞选，权司之座竟专门造出了一座颠倒的森林？
令苏凛震惊的不仅是这个理由，还有其背后的力量。
他们连这种事都能办到，还有什么不能做到的。
一瞬间，苏凛不愿再细想了。
事到如今，犹豫只会成为前进路上的绊脚石，他们不能停下来。
一旦决定好的事就去做，苏凛就是这样的人。他立刻从包里取出探索灯，朝地下抛出。
“你还带了这小东西，用视感看看不就行了？”风子照蹲下来，没受伤的左手在胡乱拨弄地上的叶片。
苏凛双手抱胸等待着，“视感看不了，我只能借助探索灯分析地下的情况。”
风子照惊讶地蹦起，满脸难以置信的表情，“什么！你的视感看不了？不就是一片破林子吗！这这这……我收拾东西的时候就指望你的视感，才没带探索灯，早知道多备几个好了。”
“还有空抱怨我，你真够无聊。”许久没跟风子照斗嘴，偶尔这么较劲反而让苏凛放松很多。
“您老要是早说您不行，我就带了呗。”
苏凛刚想张嘴，余光瞥见一个银色的小东西飞上来。
他眼疾手快地抓住它不让逃走，探索灯剧烈颤抖着，不断发出嗡嗡嗡的声响。苏凛用力捏住它，才使它慢慢镇定下来。
“它抖得那么厉害，见鬼了吗？”风子照迫不及待想要知道信息。
苏凛按下探索灯壁上的白色开关，之后它记录并储存的信息就会放送出来。
可等了一会儿，还是没动静。
坏了？
苏凛简单检查过一遍，很快就发现问题所在。
“根本没有记录到任何信息。”
风子照不信，又拿过来检查。“嗬，也没坏，真是见鬼了。”
“这个位置有问题。”这次，苏凛换了角度，将探索灯往上抛去。
银色的探索灯扇动起无形翅膀，飞向空中，在苏凛和风子照期待的注视下，冲破层层氧气，即将闯入那片浓郁的草丛。
“冲冲冲……”两人像鼓励孩子冲刺跑步比赛一样，紧握双拳，捶打空气。然后，又亲眼目送“孩子”燃尽了力量，急速坠落。
这个不争气的孩子不仅没到达终点，还使脾气地越过苏凛，直接往地下撞去。
迟迟没有音讯。
苏凛脸都黑了。“我们彻底失去了探索灯的信标。”
而且是唯一的一个。
这时，他突然想起某人来。
“蔚澄风呢？”
风子照正欲解释：“啊，他……”后半句话全然因眼前的场景堵在嘴里。
枝叶摇动，光影交错，一个人从枝杈间钻出，也不能说他是钻出，这人以倒退的方式走路，肢体因长时间的反向动作而僵硬劳累，呈现出一种滑稽的摆动。
“嗨，我回来了。”
这个倒退走路的傻缺正是蔚澄风。
第一百零六章 暴食树
苏凛第一时间以为蔚澄风被下了咒，已经丧失神智了，登时踏着树杈就跳下去，想看看怎么回事。
这些树杈与树杈之间，互相承载交错，繁杂不已，多数枝干还是非常结实的，能承受住苏凛那么一跳落下的冲力。
“你停下来。”苏凛试图制止蔚澄风继续倒退。
“不不不，是你停下。”
他仍能说话，口齿清晰，看来人没问题。
两人这时一动不动的，互相凝视对方。
风子照有些犯怵，寻思着下面那俩货在搞什么？
苏凛不动是因为蔚澄风奇怪的动作，并且还反过来制止了他，所以他有一丝怀疑这里是不是埋了阵法机关之类的，暂时不敢轻举妄动。
末了，蔚澄风终于转正身体，面对他们，“好了，应该没事了。”
“发生什么？你刚刚？”苏凛完全无法理解。
蔚澄风喘了一大口气，模样有些疲累，他顺手扇扇风，“你们一定不相信我都经历了什么……”
“你快说啊，急死了！”风子照最受不了有人在他面前卖关子。
“从迷宫出来后，我去了东边查探路况，一路上倒是没遇到特别的危险，但也没有一个人，然后我想应该是走错方向了，就按照来时的路回去。可接下来走了很久，我又回到了那个折返点。”
苏凛打断他：“鬼打墙？”
在这种无法用常规解释的诡异森林里，被迷惑也是在所难免的事。
“如果是鬼打墙那就容易多了。”蔚澄风继续道：“比玄乎事更麻烦的是某些定律，迫使我们身处其中却无力改变。”
“你解释半天啥意思，能不能挑点重要的讲？”风子照示意他讲人话。
就在这时，蔚澄风往前迈了几步，直指枝杈露出来的上方草地，接着又指向脚下这些树冠。
跟着他的提示，苏凛再次环顾起来，他确信，森林完完全全颠倒了。
“你意思是这的环境影响了……”差一点，苏凛就快要抓住问题的关键，他忽而联想起蔚澄风倒退走路的姿势，再与森林颠倒的情状一相融合。
一个不那么正常，但又非常合乎于此的猜测跃于心上。
“不会吧。”苏凛脱口而出。
“就是你想的那样！”蔚澄风鼓励道。
风子照彻底不耐烦了，“擦，你俩大爷打哑谜呢？有什么是我听不得的？”
“小风别着急，是这样的，我回到那个折返点后，以为自己迷路了，尝试了很多办法想走出怪圈，结果还是一样。就在我无计可施之时，对周围做了一个小测试，长话短说，我发现在这片森林，不仅树是倒转的，就连运动方向也是相反的。”
果然与苏凛的猜测不谋而合。
“所以一开始你以为走的方向是东边，其实是西边。有一点我不明白，既然知道规律，那么调整方向就好，你为什么会倒退着走路？”苏凛又问。
蔚澄风接下来说的简直惊掉他们的大牙：“我当然也试过，要命的是，反方向走回来完全没用，还是会回到折返点。于是我才发现，森林颠倒的规律把运动限制在了行为上。也就是说，在走路这件行为上，我不能正向走，而是要倒退着走。”
听完他的话，苏凛这才觉得麻烦大了。
这完全违背了固有的习惯，也就是说遇到危险时，为了远离，还得先学会靠近。
只有风子照还弄不清，“那最后你是在反方向的路上，一步步倒退回来的？”
“方向不用选相反的，我按照那条原路倒退了回来。”
三人相当有默契地沉默了几分钟。
“以后我们要记住，正确的动作得反着来，比如：那有个坏人。”苏凛干净利落地抬枪射击，只不过方向对准了自己，在风子照他们还未来得及反应之前，子弹已经反射向苏凛正前方的目标，一条将断的树枝。“这样打。”
“你这示范……也太手把手了。”风子照目瞪口呆。
时间不能浪费，商量片刻后，他们决定朝另一个没探索过的方向出发，希望能寻到一线别人经过的痕迹。
毕竟在这种地方要是遍寻不着人迹，那可就倒霉了。
证明你无法判断森林到底有多大。
沿着地上纵横的树木，三人行进的速度很慢，谁也不知道那些枝干交错的底下是怎样的情况，一掉下去很可能像那枚探索灯，一去不回。因此，连苏凛都格外小心。
“我说，不用像澄风一样倒退走吗？”风子照跟在最后头喊道：“现在是哪个方向？”
“不用，只要我们记住正地走，违反了定律所以大方向变反而已，不用再浪费精力倒退。现在是西边，噢不对，准确来说是东边。”蔚澄风的话听着挺绕口的，风子照索性不去理解，跟着他们走就对了。
走出原先的位置有一段时间了，四周的景色从深深浅浅的绿，变成一段一段的褐色。这里的树几乎缺少叶片，只有许多粗糙的树干枝条扭捆在一起，而且根根肥硕。
在新的环境里，苏凛习惯性去留意那些变化的细节。
他上手摸了摸树皮，是很正常的质感，又去拽一把捆得像麻花似的树干，也没觉察出哪里不妥。
一偏头他就发现风子照在树上写着什么。
“你干嘛？”
“做记号啊，万一又迷路了，这能救我们于水火之中呢。”风子照为自己的小聪明感到骄傲，在树上画下一个大大的签名。
苏凛无语死了，“我有视感，根本不用……”
天地间突然生出一阵阵剧烈的摇晃，一层层往上推进，颠得人晕头转向，站都站不稳。
“地震？”苏凛赶紧扶住身旁的树干，以免掉下去。“你们怎样？”
在激烈的动荡更迭中，一切声音都被淹没在混乱里，耳边传来树丛倒塌，地石崩裂的回响，眼前的世界晃动成巨幅的褐色波浪。
凭着优秀的身体素质，很快苏凛找到了平衡的方法，一转身，就发觉他们身后涌起了异样。
看起来不妙。
他向风子照和蔚澄风招手，让他们离开那边赶紧过来。
“指我什么意思？大哥，地，地震呐，我不敢动！”风子照死死抱着那棵有他签名的树，生怕自己陷入地裂中，同时，树不受控地扭动起来。
原本这棵树的外层由繁多树根盘绕着，裹得严严实实，经过大地这么一震，它好像从沉眠中苏醒了，身上扭卷的根系纷纷舒展开来，体积一瞬间就比之前暴涨了好几倍。
苏凛用视感快速锁定它，以穿透性解构的视野去分析，这棵树既有植物的特征，又具备动物的活性，不到八秒，它已然伸展成一棵褐色的巨人，威风凛凛地挺立在他们面前！
风子照吓得松开了手，幸好有蔚澄风在旁接住他。
“快跑，这是暴食树！”蔚澄风见到这玩意露出真容后，脸色骤变。
大地渐而恢复平静，把新一轮的危境让位于这棵似人的肥壮巨树。
“它会吃人。”
第一百零七章 树缝深处的人
密林深处惊起一排飞鸟，又打破了他们对森林的认知。
化身为活巨人的暴食树卸去伪装，搅乱了这里的平静。或者，一开始平静底下就涌动着微不可见的杀机。
这棵树不是普通的树，而是一棵吃人树，此刻它激发了狂怒属性，正追赶而来。
苏凛二话不说跑在最前头，利用视感的优势寻找最优解路径。他相信身后的伙伴，一定会追上他的脚步。
习惯这里的地形后，速度逐渐提高，奔跑时掠过的风竟然飞快往前灌。
不一会儿，他们果然“追”上了苏凛的脚步。
“怎么回事阿凛，你越跑越后了？”风子照并排出现在他左边大喊。
而右边是蔚澄风清秀的脸，“糟糕。”
经过这句提醒，众人瞬间醍醐灌顶，这才意识到犯了多大的错误。
跑反了。
回头一望，该死的，暴食树笨重的身影离他们更近了！
“往那。”苏凛足跟一旋刹住步伐，调转方向，指挥他们速速跟上。
三个人再次铆足了劲儿，冲向暴食树。
“咿呀呀——”
眼前的树疯狂地大步迈动，挥动周身树根砸向四处，长长的树根犹如鞭子似的，横扫天地，差点击中风子照的鼻子。
“谁能告诉我为什么还是越来越近？”风子照面对毁容级别的危险有着出乎寻常的灵敏，脖子往后一缩，堪堪躲过。
蔚澄风右手御诀，准备跟它来个正面对抗，“还是反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苏凛脚下光晕一闪，光镜顿出，把他们全都承载起来。不料，刚一起飞，光镜就着魔般反向暴食树扑去。
“啧。”苏凛忍不住暗骂一句，连冥化之力都受限了。
他们只能仓皇无比地跳下光镜。
最后还是蔚澄风带头采取倒退的方式，苏凛和风子照像看傻子似的嫌弃了他几秒，万般无奈之下，也选择和他一起倒退着跑。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的事如果有排名，那么苏凛一定会把倒退逃跑封为第一，尤其是在颠倒之森的环境下，更甚者，对面还有一棵人不人，鬼不鬼的树追着你跑。
面对面感受暴食树的追捕，心理压力实在是太大了，彼此间的距离忽远忽近，还得留神脚下的路，注意别栽进地下暗潮里。
不过唯一的好消息就是，倒退是有用的，尽管速度大大减慢，可他们确实和树在拉开距离。
“妈的，啥时是个头！”跑出去没多久，风子照开始大汗淋漓。
蔚澄风回应道：“我们得找个地方，躲起来。”
最适合躲藏的位置……
视感正来回进行地毯式搜索，茫茫树丛间，形态各异的缝隙有大有小，这倒是不错的方法。
真是天助我也，再过七十米左右，会有一个不可错失的机会。
“前面七十米，深绿色拱门状大树，去那里。”苏凛将情报透露给他们。
大家了然于心，并开始有组织地分别撤离暴食树的猎捕范围。
深谙倒退逃跑这门技艺的蔚澄风很快找到了那处位置，他身手灵活，轻轻一跃，打着侧翻滚进树的缝隙里，一眨眼，人就消失得没影了。
“快进来。”
紧接着，树缝中荡漾出空洞的呼唤。
“没问题，本大爷来也~”风子照也学着蔚澄风的动作，一挺身，宛如泥鳅那样扑腾着溜了进去。
在此之前，苏凛吸引了暴食树绝大的注意力，现在得想个法子替自己引开。
有了。
苏凛是个非常道的狠人，只要抓住生机，就算是拿命去赌，他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烬霜不知何时拿在手中，他对着自己的肩膀，面不改色地扣下扳机，子弹在离开枪口之时已瞬极调转方向，飞旋着朝暴食树顶侵略。
足足连发三次，上面盘踞的脆弱又陈旧的树巢才全数倾倒下来，砸在暴食树身上，激起了千层白灰炸浪。
就趁现在！
一时半会儿被绊住的树果然停滞下来，苏凛瞅准好方位，调整身形，肌肉猛地紧绷，就在他迈出第一步时，一条异长的树根踏空鞭打而来，阻止了他的前进。
这树还长眼睛了？
定神看去，数倍延长的树根只是在胡乱拍打着，无差别攻击空气，它应该暂时探索不到他的准确位置。
咔嚓咔嚓……
咬断碎片的声音。
暴食树居然在啃食缠住它的树巢，那过程别提多诡异了。
从这里到躲藏树缝的路上，不断有暴食树的树根在鞭打，苏凛必须得不惊扰它，悄悄越过去。
再毫无规律的打击，在视感的分析下依旧有规律可钻，只要将它们每次摆动的方向、时刻和力度记录下来，就像现在，苏凛仅用了最短的时间，使出连续两个后空翻，再轻轻下个腰，几乎和每根警戒线擦身而过，三个呼吸过后，顺利钻进树缝。
对比他所受的训练来说，一点都不难。
黑暗的阴影就此为他遮掩了全部行踪。
窝在树缝深处等待许久，外面终于没了轰隆隆的动静。
“走了？”苏凛轻声问道。
“暴食树寻不到有人活动，就会慢慢走远，我想它应该走了。”蔚澄风淡定地呼出一口气。
正当所有人即将放下戒备时，黑暗某处竟回荡起一声呼救，极其微弱，但却十分清晰地钻入每个人的耳中，形成幽灵般的湿润印记。
“有人么……救，救我……”
风子照的身体跟着哆嗦了一下，“鬼吗？”
这一听就是人，鬼哪里会求救。
苏凛示意他们别出声，自己沿着狭隘的缝隙深处慢慢平移过去，那声音就在不远的地方。
无数的树枝藤蔓在昏暗中缠绕，后方点起一盏明灯，为他照亮方向，苏凛一眼就发现了一只手裸露在黑色树藤的包裹外。
他上前轻触那只手，还有温度，有弹性，的确是大活人，只是不明原因被卡在里面了，真倒霉。
“救我。”
“等着。”
经过一番检查，这些缠人的树枝藤蔓是正常的，并无妖异化，也没有暴食树那样的活性，属于完完全全的普通植物。
这下苏凛就能放心开启救援行动。
先用刀把部分藤蔓割断，留出活动空间来，轻轻一扯，许多藤蔓脆弱不堪地断掉，被困之人的半截身体便露出来。
是个小矮子。
苏凛一抓他的手臂，他就凄然叫喊：“啊疼——”嗓音听起来有几分熟悉。
“忍着。”
再割掉几处结实的节点，差不多可以了。
最后一步，苏凛使劲将人从缝隙深处拖拽出来，拥有一头金色短发的小少年顿时暴露在众人视线中。
苏凛讶异地盯着他的脸，上一次见面好像很久很久之前了，没想到他竟然也会出现在这里。
希索重琉。
第一百零八章 故交重逢
这位算是苏凛的“老朋友”了。
希索家和轮转库的事仿若昨日重现，再次奔驰过苏凛的脑海，渲染上一道道泛红光的寒芒，还滴着冰冷的血水。
想来并不是什么愉快回忆。
“希索重琉，你怎么在这？”苏凛忽而记起在仪式大典上，曾远远望见一位金发背影，原来是这小子。“你参加了竞选。”
相隔许久，希索重琉比起以前来失了不少锐气，他没有穿那身华贵的锦袍，眼里一扫往日的傲慢做派，僵硬冷漠的神情下，微微散发一种颓靡的气息，就像有毒的罂兰从根茎一摘下，迅速腐败在空气中。
被救出之后，看到苏凛一行人，他先错愕了一下，转瞬又逼迫自己收敛起情绪，戒备地远离几步。
短短时日，变化如此之大，苏凛在对方的目光中读懂了一丝东西，那是烧灼的执着，想要寻找什么的渴望。
对此，他很熟悉。
“你们能参加，我为什么不能。”希索重琉眼神闪烁，语气却十分强硬。
这孩子只是一介普通人，根本应付不了重重杀局，比如先前的无目迷宫，蚀魔可不是闹着玩的。苏凛好意劝道：“竞选没你想象的简单，尽早退出为好。”
希索重琉一听，脸上止不住充满怒气，“要不是你把我们家害成这样，我用得着冒生命危险来参加？”
谁也没想到他会突然来这么一句，气氛霎时凝固成蜡。
苏凛直视着他的眼睛，认真问道：“你认为都是我的错？”
话题一旦挑开，希索重琉也毫不避讳，将内心压抑已久的所有控诉通通摆上台面。
“是！就是你把镇军引来，轮转库里的蚀魔是你弄的，父亲失踪也是因为你，都是你的错才让我们家遭受了那种罪名，你就是罪魁祸首！难道你不承认吗？”
万万没想到，在希索重琉的心里，将这一切都赖在了苏凛头上。
都是我的错？
苏凛又回想一遍重琉的控诉，他自然清楚地明白，希索家发生的那些变故与自己无关，他们走到那一地步完全是咎由自取。
自从竞选开启以来，希索家就大大降低了存在感，由于轮转库惊现蚀魔一事，还有原家主失踪，种种因素使他们彻底失去竞选的参赛资格，后来苏凛再也没听说关于希索家的任何新闻。
至于轮转库的蚀魔，到如今权司之座方面也没公布真正的解释，此案在千灵都便一直被认为是希索家内部做了见不得人的勾当，才招致祸患，最终家道败落，受人人奚落。
事实如何，只有当事人最清楚。
可目前看来，希索家的小少主却不这么认为。
思索片刻，苏凛决定开口：“我只解释一次，轮转库的蚀魔不关我的事，希索家族遭受的惩罚完全是你们咎由自取。”
也许唯一有关联的，是苏凛他们的到来，加速了这些事情的发生。
但即使没有他，轮转库包藏的黑暗野心和秘密，又能掩盖多久？
“你……”听到他的话，希索重琉完全说不出话来。
屈辱，悲愤，不愿相信，恐惧，悔恨，厌恶，各种复杂的心绪冲上大脑，淹没了希索重琉薄弱的理智，他就像飘摇在大海中央的风灯，一边闪烁着不愿熄灭的灯光，一边遭受风浪捶打，挣扎的时间久到他想要自救，却无力自救。
成长的痛楚往往就在于此。
旁观他俩对话的蔚澄风，并不了解其中的纠葛，对希索事件也仅限于外界流传的那样，眼前唯一明了的是参选问题。
“虽然我不清楚你们之间的恩怨，但是小弟弟，希索家已被权司剥夺竞选资格，不管你用什么方法进来，这样做的后果非常严重。”
苏凛看了蔚澄风一眼，后者继续道：“权司之座对参选者身份管控得十分严格，要是让他们发现你混进来，就不是关进镇军监狱那么简单了。”
“镇军监狱？我们去过，那里不是人待的。”风子照心有余悸地吞了吞唾沫，“你说，这小子被发现会怎样？”
这时，所有人都略带紧张地看向蔚澄风，无一不好奇，想亲耳听他宣告违背权司之座的后果。
“权司对叛徒和罪犯的惩治手段远不止一种。接受镇军的裁决，是面向大众最公开透明的方法，当然这只适用于轻量级的犯罪。如果犯下严重错误，就会面临权司内部的审判，他们对你做什么，是活是死，完全难以想象。”
讲到这，连叙述者本身，蔚澄风的神情都沉重了起来。
“都市里一直有个传闻，幻冬基地，你们知道吗？”
苏凛回答：“做实验的地方？”
“对，研究实验，犯下重罪的人最后大概率去的，就是幻冬基地。”
幻冬具体的全貌，除了研究员和部分驻守的镇军之外，无人能见，因为见识过的，都关在里面。
不管是年幼的孩子，还是青壮年人群，老人，大家不约而同地对幻冬基地三缄其口，能查阅的资料少之又少，似乎人人唯恐避之不及。
就连蔚澄风也不愿深入解释了。
苏凛反而想多了解一点。
赤雪是从幻冬逃出来的，她一定知道关于那里的内幕，可惜现在联系不上人。苏凛脑筋一转，思考着既然赤雪能逃出，是不是说明那里的防御系统可能存在漏洞，幻冬也许没有传闻中“只进不出”那般骇人。
“还有呢？”风子照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蔚澄风想了想：“另一种说法，他们会被送到绘伯制造厂，变成代工人偶的零件。”
苏凛的音量不自觉提高了一些：“把人做成零件？”
“这太离谱了吧！”不管真假，风子照来回瞟希索重琉的眼神足以让他抓狂。
果然，听了半天，希索重琉意识到每个人都仿佛在指责他，吓唬他，否认他的价值。于是他大吼一声：“够了，有完没完！说到底就是想阻止我，好让你们自己赢到最后，我告诉你们，我决不放弃！”
“事实上，你绝不是我们的对手。”苏凛幽幽地补充一句，如果蔚澄风说得是真的，他只想让希索重琉知难而退，离开这个鬼竞选。
恶魔的侵染欢快地突破边界。
这句话反而激得希索重琉怒火中烧，冲昏了头脑，他不顾一切地掏出猎风枪，心灵第一次产生了杀意，欲将眼前碍事的人抹除掉。
“去死吧！”
劲光掠闪，风影呼啸，苏凛连眼皮都没抬，呼吸也没变，子弹轰鸣着击中了血肉，然而却不是他的。
“啊——啊——”
鲜血在希索重琉的肩膀上快速蔓延，染红了他的灰色上衣，由于近距离射击的威力过大，胸膛处甚至炸穿了些许血肉，霎时，他脸色苍白，浑身颤栗地倒在地上，嘴里呕吐出一大口鲜血。
第一百零九章 生吞
这傻子忘了森林的规则。
所以苏凛看到他掏枪射击的动作时，根本无动于衷，兴许吃点苦头还能引起他的重视。
对竞选的残酷，以及对生命的重视。
希索重琉虚弱地抽搐不停，眼神飘忽，白汗淋淋，似乎将要昏死过去。
再不止血救人，他可能真的得死了。
苏凛不是治愈师，无法挥挥手治好他，只能询问：“风子，你那还有临时医疗装置吗？”
“还剩一个，给他用啊？”风子照明显有点不情愿。
“不然？除非你想看他死。”苏凛耸耸肩，就这么用随意却又瘆人的目光注视风子照。
不得不说，将生死选择权丢给旁人这一招，太损了。
人命关天，自然谁都不会袖手旁观。
尽管再不喜欢希索重琉，风子照也得去拿医疗装置，嘴里还一边嘟哝着：“谁叫这小子刚才想害人来着，真是活该，反过来害了自己……”
希索重琉涣散的目光重新燃起一星半点希望。
“自己坐好，别动。”
就在风子照处理伤口之时，蔚澄风凑过来对苏凛说：“我终于知道了，所谓相反的规律，偶尔也有例外。”
苏凛点点头，他也发现了。“在缝隙救人的几步距离，是正向，风子给他包扎也是正常动作。我们逃离暴食树和射出的子弹，必须是反向动作。”
真相逐渐明朗，蔚澄风继而变得雀跃，“那就证明只有大范围和高速的行动，才会被限制，而较小的活动，比如像我这样抬抬手，不受限制。这算是一个好消息吧。”
“你还漏了一个条件，使用冥化之力也会相反。”苏凛提醒他别忘了面对暴食树那会，冥化召唤出的光镜反向飞走了。
“嗯，这个很重要，必须牢牢记住才行。”
像希索重琉那样被武魔器打伤还不算最要紧，如果一时忘记规则，被冥化之力反弹所伤，就不是一两件医疗装置能治好的。
稍有不慎，直接归西。
人的惯性又实在难以更改，接下来，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去应对外部的危险，和自身惯性的阻碍。
苏凛默默感慨着：头疼。
“啊！好疼——”
疗伤过程中，希索重琉屡屡哭喊起来，手脚乱踹，跟个孩子似的，忍不了一丁点痛，不对，他本来就是小孩子。
喊得那么大声，苏凛担心会引来什么不该来的。
风子照被他的杀猪叫折磨不已，以更大的音量命令：“别喊了行不行，你都几岁了，区区这点伤忍一下又不会死！”
“十四！”
“啥玩意？”风子照停下手边的活，怀疑自己听错了。
苏凛也感到有些莫名其妙。
“我，十，四，岁！”血已差不多止住，希索重琉又来精神了，连说话都渐渐利索起来。
止住的血恐怕都冲上脑子了吧。
“靠，谁关心你十四还是十五啊，我们就比你大几岁，也没你能作。”风子照实在不想搭理他，取出子弹，再把医疗装置给安上，就不管了。
“我同意。”苏凛跟着挖苦。
临时医疗装置不愧是实用货，才装上不久，希索重琉身上的伤口就抚平了大半，后续活动还能维持下去。
如果不是这出闹剧耽误时间，这会儿他们已经在路上了，苏凛想尽快确认路径和通关的方法，不能再落后于人。
“我不会感谢你们。”希索重琉颤巍巍地站起来，没有正视任何一人。
苏凛淡淡道：“不需要。”毕竟他们不是敌人，也从来不是朋友。
“我真是搞不懂，直接让死小子自生自灭算了。”风子照开始吓唬某个人，“白眼狼，呸。”
时静时吵的环境中，隐约传来一股深邃幽远的悸动，既不属于他们几个人，更不是原先在附近一带的。
几乎是瞬间，苏凛便捕捉到了异常，警觉系统顿时亮起红灯。
哪来的声音？
他集中全部注意力，侧耳倾听，那声音就像有人拿起连环锤毫无节奏地乱砸，四面八方都有，传到这里如隔了一层厚厚的麻布似的，听起来还在逐步靠近。
“你们先别出声。”他出言制止道。
有什么东西正往这里来。
只是声音实在太过于分散，一时之间，竟判断不出到底在哪个方位上。
忽然，苏凛看到风子照在挤眉弄眼，做着夸张的口型，但他看不懂。
另一边，希索重琉也不甘示弱，努力用无声的口型回怼老风。
两人仿佛要在极度不合时宜中开杠。
秉承着队友之间绝对不能先掉链子的原则，苏凛严肃地回瞪了他们一眼：闭嘴！这才得以消停。
稍微被分散一下注意，暗中那股始终围绕的声音猛然放大，如同山洪海啸覆顶，直接在所有人面前爆炸。
大脑掉入短暂的空白深井——
意识如水流般抽离出去，卷入不存在的晦暗底潭，又顺着无数点亮的渠道迅速倒流回来。
苏凛目睹着上方的树缝腔体被巨力强行撕开，一线天光投射进来，接着，好几条深褐色的树根灵活地掰断了剩下的掩体，一切随之土崩瓦解。
他发现自己由于方才的冲击，居然悬空了起来。
其余人也是。
在一片混乱声中，风子照怒骂道：“我就说怪物肯定是希索重琉招来的！”
面对莫须有的指控，希索重琉极力辩解：“胡说，明明是你招来的！”
狂躁的气流飞卷成刃，暴食树试图洞穿几人的身体，蔚澄风以巧劲闪避的同时将最近的风子照一并救走，而苏凛准备去捞希索重琉。
“啊啊啊……放开我放开我！”
一条树根紧紧缠住了希索重琉，往上一勒，他就像强迫上吊那样被拎了起来。
苏凛身形一动，内心默念道：树要吃人了！
果不其然，它得意地撑开了没有叶子的树冠，柔软的枝杈如同牙门旋转开启，泥垢簌簌抖落下来，最终，露出黑沉无明的深渊巨口。
这就是暴食树的真面目……
见状，希索重琉惊骇得动弹不得，眼瞳里只倒映出越来越近的树的轮廓，除此之外，他的天空没有了光。
嗖嗖几道刃影，苏凛自逆光而来，轻松斩断了勒住希索重琉的枝条，此时暴食树霍然变形伸长，整个头部扭转为一支尖锐的长矛，调转方向直捣苏凛。
不管身为猎手还是猎物，苏凛总能快人一步，在暴食树发动攻击的同时，他就看准了方向，后跳一跃。
一阵寂静之音涌动，满载压抑的冲击猛然向他加速推倒。
苏凛在跳跃中回头仰望，心脏却瞬息被鬼手攥紧，发出强烈的呼救告音，他感到自己的影子快要被死亡踩上来了。
幽暗的深渊之门缓缓放大。
暴食树的长矛冲翻了道路上的一切，连同苏凛在内，全部吞噬干净。
第一百一十章 特殊的阵法
失策。
跌入赤红色的肉墙后，苏凛不止一遍这样反省。
对于暴食树错误的预判，加上后续轻率的应对，以及一点坏运气成分，造成了现在这种后果。
我被吃了。
借着红色薄膜不断地鼓动，他勉强能看清树的肚子内部，感觉就像动物的一样，红色的肉，红色的血管，红色的食道？或肠道？
总之，他被夹在一根柔软的，覆着薄膜的管道内，分不清具体是什么，难以动弹，时间推测至少有半小时了，好消息是他还没窒息而死，而且也没被消化掉。
氧气到底从哪来？
苏凛突然想起，这好歹是棵树啊，就不难解释氧气的事了。
但树的内部完全不是植物该有的模样，而是以活体动物为蓝本的结构，这不禁让他有些恶心。
在里面待着并不安稳，连续的颠簸传来，使得他左右碰壁，头晕目眩。
树应该在移动，一直没停下来过。
苏凛尝试着掐了一把面前的管道内壁，富有弹性的组织没被他捏碎，只稍稍暗沉些许，转瞬就恢复如初。
又摸出随身的碳银短刃，重重割下去，内壁一点事都没有，割开的裂痕自动修复完整了。
要不……
他没忘记仍旧处在颠倒森林之中，使用力量过甚万一反弹给自身，那可是九死一生！
九死就九死吧，豁出去了，反正继续困在这里也是九死一生。
一种模糊的预感袭来，暴食树好像要将他带到某个地方去。猎人捕获了猎物却不动手，反而揣着到处跑，这意味着什么？
多想无益，行动最为实际。
掌心凝集一团热火，双手一时间煞白耀眼，触碰到薄膜时韧劲开始融化，十指深陷其中，灼烧感同时反噬，不到片刻，便撕开了管道。
看似容易的几个动作，实施起来可谓是提心吊胆，不过幸运的是，在树的肚子里使用冥化完全不受反向规则的制约。
既然如此，要出去也很简单。
再见了，半小时游结束。
苏凛即刻动手，全力使出集中一击，白辉耀眼无比，转瞬落幕。
殷红赤团只如波浪连绵滚动，以攻击点为中心放射向四周，并发出森然的低嗥，除此之外，竟完好无损。
不仅如此，受到威胁后的暴食树似乎启动了某个状态，内部空间霎时变大。如果说之前只是囚柱，那么现在就是自由行走的天牢。
凝视着面前光滑的壁垒，苏凛沉默了，单靠自己的力量不足以破坏，还是别的什么理由呢……
忽然，鼻尖嗅到一股焦臭味。
循着味道探去，不寻常的预感逐渐加深，脚下不断陷进柔软的肉坑里，每一次裤腿抽出，都依附着密实的吸力，简直是有意识在阻拦他。
越往前，阻拦感越发强烈。
这令苏凛不得不怀疑起来，一定有特殊的东XZ在某处。
探险之路没持续多久，很快就找到了焦臭的来源，一大瓣鼓动的肉膜正在血管壁上有力地起伏，伴随着苏凛的心跳和呼吸，有节奏地回响，声势渐大。
“障眼法。”苏凛冷哼一声，抬手就烧了它。
周围因此寂静了片刻，但转瞬，暗处引起一阵骚动，无数赤红色的血管脉络暴涨而出，用近距离难以防御之势牢牢束缚住了苏凛全身。
死神造访只是顷刻间的事。
然而苏凛的神色却一派平静，他凝视着烧掉外衣后的东西，那是……
冒着黑气的阵法显露出来，勾勒的每一道繁复花纹都闪映着沉默的号令，与阴森逼人的黑气一同震慑住他的心脏。
难以言喻的阻碍此刻横亘在这里，使他前后都孤立无援。
如果料的不错，应该是冥化之阵。
没有太多时间考虑，冥化之阵出现在这里，虽然不知具体是什么术式，看程度一定很糟糕，必须以最快速度破开。
一旦决定好，苏凛就开始蓄力了。
感应到他动作的暴食树，随之加强束缚，着了魔地勒紧每一处，血管隐隐发出崩裂的撕扯声，空气能见度一再降低，弥漫起了浓郁的猩红之潮。
呼吸凝滞中，体会着肌肉被一寸寸压缩挤兑，然后是骨骼作响，血液的温度慢慢攀升，热炉沸腾，气焰涌现。
在如此极限的拉锯战里，苏凛死守住自己的节奏，与它相抗衡，面对冥化之阵，需要的能量必须充足，且纯粹。
他瞄准的是一击即溃，若无法做到，冥化之阵必将更严厉地反噬回来，那样的后果在竞选进行中，是万万不能承担的。
空气暗沉得不像样，破碎的风声好似从哪里泄了进来，蓦地，暴食树倾斜着转起了圈，就是现在！
苏凛依然立于原地，巍然不动，一束圆形的白光自胸膛中溢出，呈星斗旋涡状席卷了黑色的冥化之阵，热烈且满载的能量冲击着它，颤栗的光一步一步侵占黑夜，沿路把所有束缚烧得一点不剩。
最终，破裂的隐秘之声传来，这团封印瞬时溃不成军，散落成一地的灰烬。
紧接着，遭到重创的暴食树悲愤地对天嘶鸣，浑身上下猛地颤抖，也化作了余烬。
解除囚禁的苏凛终于重见天日，如获新生，总算舒坦了一回。
转转手臂和脖子，满是酸痛。身上的热度还未散去，他甚至摸到发丝上残留的烟，暖乎乎的，幸好没把自己烧得秃头。
这时他才注意到，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暮光恰好从夜空的边界上划落。
眼前的景色似乎不太对劲，变成了一眼无际的荒漠。
森林呢？
那么一大片森绿茂盛的林子都去哪了？
尖锐的危机感骤然刺上心头，支起一张厚重的网：这里很可能不是竞选的地界了。
“赶上了。”
谁！
陌生的声音响起，从昏暗的阴影中缓缓走出一位年轻人，他摘下兜帽，青灰的长袍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摇曳，那是比蝴蝶展翅还轻盈的姿态，行走在荒漠上，带起了一缕翩然优雅的色彩。
对方笑意盈盈地端详着苏凛，嘴角扬起的弧度让人想到秋季治愈的细风，摇动了枝头的落花。
“苏凛，跟我走吧。”
“你是谁？我为什么跟你走？”
再和善的外表，也无法探清是不是伪装的面具，苏凛当然不会轻易上当。
谁知，对方很是顺从地回答了他的问题：“我是星澈。我来带你去见首领。”
这人说的首领该不会是……
“边缘组织的首领，他想见你，我想你也会很乐意跟我走。”
星澈胸有成竹的模样，苏凛有些理解不了。
拜托，大家才第一次见面，况且你还是边缘组织的人，除非我失忆忘了在竞选仪式上你们组织向整个千灵都宣战的事。
苏凛完全不为所动，甚至开始考虑如何出其不意，好将他一举打倒。
星澈那浅浅的笑意仍未散去，接下来，他只说了两个字，就全盘逆转了苏凛的决定。
源城。
第一百一十一章 见首领
因为源城，苏凛跟星澈走了。
这个素未谋面的年轻人，谜一般的方式出现，以三言两语引他离开竞选。按照对方的说法，他已经被暴食树带出了颠倒之森，没办法回到里面，眼下除了跟着他，别无他法，否则就会迷失在荒漠中。
“最好别骗我。”苏凛走在后面，眼神里藏有刃光，荒漠和黑夜，他都不在乎，只要对方胆敢耍花招，一定将他就地埋了。
星澈的语气温柔而平和：“等你见了首领，自然知道源城的事。”
“还有多远？”
“我们刚出伊凰原，穿过这条隧道很快就到了，别急。”
星澈要带他去的不是别的地方，正是边缘组织的基地。
这一去，代表了什么，苏凛仍未考虑清楚，唯有行走在钢丝上耸高的悬空感，清晰地印证了他的心。
说是隧道结果真是隧道，在这种大荒漠里开掘出一条隐秘的隧道，并躲过权司之座的耳目，直通边缘组织，真是了不起。
建造者究竟是何人？
边缘人？或者千灵都内的奸细？
思及此处，苏凛探究道：“你们什么时候盯上了我？”
隧道口露出幽黑的微光，不详的冷风一阵又一阵，剥削着额角上几道擦伤。
“从一开始。”
银光乍现，隧道轰隆开启，道路两侧延展开一簇簇鬼火，光线落在苏凛身上，为他笼上了一层纤薄的虚幻感。
星澈在前引路，不知为何露出了一丝悲悯的笑意。
“我不想骗你，暴食树吞下猎物只会原地不动进行消化，那棵树吃了你却一直移动，才给了我截胡的机会。有人也想将你带离竞选。”他顿了顿，“比我想象中快。”
意思是还有另外一拨人？
可没证据证明星澈的话是真的，也许他故意营造出一种“是我救了你”的错觉，好套取信任罢了。
隧道越走越冷。
思绪渐渐沉向更深的黑洞。
无目迷宫里的代工人偶曾告诫过：有人要害你。
人偶不具备人的思维和感情，一定是什么人输入过特殊指令，它才会残留印记，然后阴差阳错向他透露了。
这人会是谁？
此时无风却陡然银铃振振，隧道马上走到尽头了。
“等会见到首领时，可能需要你稍微忍耐一下。”星澈停下脚步。
苏凛一个激灵。
“忍耐？”
“嗯，到了。”
眼前的隧道从中央分裂，逐渐向两端靠拢，两人随后登上伸缩梯，徐徐上升至顶，进到了一个满是金属嵌板的船体。
星澈在冷色的阀门边上输入密码，进入下一个小型舱室，又一道阀门，输密码，足足要经过五道阀门，保密性非常严苛。
他猜想每道门的密码应该都不相同，就算得到其中一条也没用。
解开五道门的密码后，两人到达了真正的边缘基地。
星澈带他走的位置刚好是凌空台，处于基地的中空之柱，能展望大部分风景。从上至下，总共有七层，每层都是大小各异的舱室，几乎住满了人。
他们就是边缘人。
看起来跟千灵都的平民没什么两样。
“基地其实不是某个建筑，而是一艘巨型蜉蝣器，初代驻地型号，历史的遗留，后来被第一批边缘人发掘，以此为据点生存下来。”星澈解释道。
难怪多年来，权司一直找不到边缘组织的踪迹，因为他们根本不固定在一个地方。
“有时我们会潜伏在地下，有时在山脉间，大自然是很好的掩护体，可供基地任意穿行。权司这么多年的方向都错了，起始点很重要。”
苏凛挑衅他：“你不怕我把这里的情况都记下，回去上报给权司之座？”
“我知道你有一种能力，可以扫描记录所见所闻。但我相信，你不会这么做，而且，没必要。”
“有没有必要，不是交给你判断。”
星澈只是淡淡地笑，“跟我来，首领在内弦室。”
出了凌空台，他们搭乘中空之柱来到最顶层，一路上，谁都一言不发。
苏凛有点期待即将见面的这位边缘首领。
很快，内弦室到了。
星澈敲了几下门，随后带他进去。
内弦室是一间很普通的舱室，布局竟有几分蜉蝣器驾驶室的残影，正对着门口的是一圈虚拟电子环，里面布置了座位，一个人背对他们静坐。
“命运传为命运的那一天，不可知，也不可改。当命定之人落在这个世界上时，命运的触手就能被握住，且只能由他来。欢迎你，命定之人。”
此人转过身，虽然他穿着不同的装束，讲话方式跟以往大相径庭，脸上也少了青黑的眼圈，但仍是熟悉的模样。
“黑眼圈？”苏凛出乎意料地看着他，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好久不见了，苏凛。”黑眼圈和善地朝他招招手。
星澈向黑眼圈弯腰行礼，“首领。”
“你就是边缘组织的首领？”
“怎么，你的表情好像很失望，要不要我重来？”黑眼圈居然真的转回身去，头微微仰起，再次沉吟道：“命运传为命运的那一天……”
背书背上瘾了是吧！他究竟在搞什么？
旁边的星澈轻轻咳了两声，提醒那位好首领别演着玩了。
黑眼圈哈哈大笑，神情一下转为肃穆，令人望而生畏。
“前面是好友重逢，我为你准备的开场礼物。现在，抓紧时间谈正事吧。”
讲话的好像是来自另外时空的陌生人，变脸变得如此快速自然，看不出任何破绽，想必没在开玩笑。
如果不是玩笑，那么这一切都是真的。
一直以来，一直以来都被他骗了……
苏凛忽然明白星澈说的一开始是什么意思。
追溯到第一次在希索家见面，黑眼圈主动向他搭话，组队进轮转库，还真真是一开始啊。
全部都是有预谋的！
之前并非没猜测过黑眼圈的身份，只权当他是某个隐藏高手，后来就没再留心。真相揭晓的现在，真是越想越荒谬。
他怎么是边缘组织首领？
“堂堂一个组织的首领，还费心思来骗我，你真闲。”苏凛难得地讽刺起了人，此时他心里堵着一口气，鬼知道他们还做了哪些更过分的。
当自己的每一步都可能沦为他人的算计，像个盲眼的傀儡，任谁也不会冷静。
他想骂人，但身在敌营，还得继续保持冷静，先稳住自己，才能稳住敌人。
被苏凛的眼神盯得浑身发毛的黑眼圈，决定拉近彼此的关系。“组织生存不易，每一步我都要仔细斟酌。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一件事，记得你是因为什么参加竞选吗？”
苏凛一怔。
他和风子照会参加竞选，最直接的原因就是赤雪。
“赤雪是你的人？”
“不，她一个幻冬的逃犯跟我没有关系。只不过，我在她逃亡的路上指引了一下，顺手将她引到你家，以她的智商，应该还蒙在鼓里。就算如此，进展依然顺利，能走到今天这一地步，你果然没辜负我们的期待啊，苏凛。”
首领说话时，目光跃动着明显的情绪，话里话外的语气和动作，表现得极其想拉拢他，这目的简直比天上的月亮还亮。
反观身为部下的星澈，仿佛没那么积极，自始至终神情淡淡的，安静侍立在一旁，这份安静总有说不出的感觉。
“谋划那么久，你想得到什么？”
苏凛也不傻，人做出的一切行为总有所图，黑眼圈利用他肯定是为了某个庞大的阴谋。他已不去追究欺骗带来的失望和生气，那是无用的情绪，最终还是要回归解决问题本身。
弄清楚对方现在想干什么。
会不会涉及到自己的生命安全。
会不会涉及到亲朋好友的生命安全。
如有必要，也许他得不惜一切代价离开边缘组织。把这里全炸了，不是不能做到。
“别乱动歪脑筋，我不会伤害你，因为，我需要你为我们做一件事。”黑眼圈眯起眼睛，“以你的立场，一定会帮忙的。”
“废话少说。”
“加入边缘组织，为我效力。”
第一百一十二章 战争打响
苏凛斩钉截铁地说：“我拒绝。”
闻言，黑眼圈面色未改，他捏着食指上的蓝色崚石戒指，默默思索着。
“我来这里是为了源城。”苏凛每上前一步，浑身散发出来的坚毅气场都紧逼向黑眼圈一分。
他打定主意，绝不能再被人利用。
黑眼圈又眯眼微笑了起来，神情轻松，“哈，源城以前是个好地方，我有幸见过老校长，可惜啊，风光不再。”
事情还没解释清楚，他已起身朝门口踱步而去，头也不回地警告：“老朋友，就算你拒绝，我也不会放你走。战争已经打响了。”
这人说的战争不会是……
不详的阴影逐渐爬上心头。
边缘组织一定对千灵都开战了，是什么时候的事，就在他们讲话的当口吗？明明基地里还留有许多人，完全不像要战争的样子，难道黑眼圈早就把军队派出去了？又或许，边缘基地远不止一个。
这时，苏凛的心情压下了万钧巨石，重得让他不能好好呼吸。
既然这样，就更不能离开这里了，得查清他们下一步的行动，然后找机会将信息传递出去。
黑眼圈离开后，又进来四个人，二话不说地押着他前往基地最底层。
厚实的铁门哗啦一声关闭，他被留在了这个逼仄的房间，环顾四周，只有门边的铁制小窗户，一张破旧茧床，和靠在角落的折叠桌，简简单单。
那些人并没有上锁，带他到这之后就关门走了，大家全程没交流，但苏凛还是从他们的表情上看到一丝外露的恐惧。
看来，他们知道就算把我关起来也没用，很好，省去不少麻烦。
这时星澈进来了。
“烦请你暂住在这里，首领认为非需要你不可。”
“论能力，千灵都比我厉害的冥化者很多，你们却来找我，理由？”
“首领一向有他的理由。”星澈没明说。
是了，骗子的理由当然层出不穷。
星澈在犹豫该不该告诉他，“竞选已经暂停，千灵都遇袭，参选者作为特遣战备队也加入了战场。”
苏凛眉头一皱，“我的朋友呢？”
“所有参选者都去了，无一例外。”
该死！好好的打什么打。
听到这个消息，他有些按捺不住了。
战争是很可怕的事，不管是四年前的超代蚀魔之乱，还是现在的边缘组织反叛，总之，战争一旦开启，死伤就不会终止。
必须想办法阻止，不，应该是结束它。
星澈站立在小窗前，眼里充斥着来自远方的迷雾，就连声音也随之变得雾般飘散。“很多人只知边缘组织是为了对抗权司之座，其实不然，它的成立之初，是为了守护。”
“守护？”这个他倒是没想到。
“是的，守护。你听过守护者吗？”
苏凛摇头。
星澈接着说：“守护者是潜在黑夜的一群人，他们没有名字，没有家，只有一个共同的目标，守护千灵都。每名守护者身上都肩负着他所负责的区域，可以说千灵都的每寸土地都被人保护着。”
“边缘组织的前身就是那些散落在各地的守护者。”
“如果是这样，为什么你们还？”苏凛打断他。
“为什么进攻千灵都？不，我们进攻的是权司之座。守护者的使命从来没变过，我们会保护这片土地，以及生活在上面的人。”
房间内沉默了将近一分钟。
“所以你想指控权司之座对千灵都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苏凛一边回顾权司的过往，一边向星澈取证。
星澈扯出一个无奈的笑，继而说道：“单就源城这个例子，够吗？”
苏凛喉头一紧，咕咚一声，冷掉的心愿滚落到胃里，重新烧了起来。
找了那么久，终于要知道真相了吗……
“源城是史上最古老的学校，聚集了全千灵都优秀的冥化者，说起来，我也在那学习过。”久违的怀念涌上了星澈的心头，他温柔地看着苏凛，就像多年未见的好友。
接着，他从衣兜里取出一枚小小的满是旧痕的徽章，递给苏凛。
“樱羽徽章！”
“我们的校徽。”
星澈也知道他是源城学生的身份。
“你，认识过去的我？”苏凛小心翼翼地提出疑问。
“认识，也不认识。”星澈琢磨了一下，“虽然我们都在源城，但是，没有真正见过面。四年前你刚进源城的时候还是一个普通人，后来你跟罗伦挑战委员会的事在全学院出名，我想不知道都难。”
听着怎么好像坏学生闯祸一样？
尽管如此，这些陌生的往事却撕开了一道柔和的口子，闪着微动的光，让他无比向往，能全部记起来就好了。
“后来呢？”
“委员会作为学院最高机构，挑战他们不是常人做的事，源城历史上只有三人做过，你们就占了其中两个，甚至气得老师们差点迁移委员会大楼。后来，校长不得不罚你们关了几天禁闭。”
这居然是自己会干的事，苏凛很难想象，原来别人口中的自己还有热血又冲动的时光，遂忍不住发笑，“赢了吗？”
“自然是赢了才关的禁闭。”星澈也轻轻笑了。
又是一大段沉默。
“如今几乎没有人记得源城，有人把关于源城的一切从世界上抹除了。”这个瞬间，星澈的语气陡然下沉，“你认为能做到这种事的还有谁？”
将一个地方从世人心中抹除得干干净净，不用多说，有如此能力的人一定在权司之座。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苏凛实在不解。
“为了无法拥有的绝对利益。”悲凉的表情漾在星澈脸上，“权司之座派镇军歼灭了整座源城学院，没有放过任何一个学生。”
瞬间，苏凛瞳孔紧缩，额头上青筋突起，喉咙像灌了铅一样难受得说不出话，连指尖触回手心都是冰冷的，无力的。
记忆中，在那片荒野上独自醒来，身边躺着无数尸体，竟都是昔日的同学，里面或许还有一起吃饭的人，一起上课的人，住在同一间宿舍的人，一起玩闹的人……
可是，完全记不起来了，他把那份记忆，连同可能重要的朋友都遗忘了。
大段大段的失落淹没了他的身体，换来一种深切见底的无助，仿佛河水抽干之后裸露的岩土，轻易一下碎了。
同学们都死在被人遗忘的战火里，而他却活着，没心没肺还找不到原因地活着。
太不公平了。
这下，他越来越不懂，当年究竟如何逃出来的？
他看向星澈，对方的神情也有逃不掉的悲伤，死去的人里应该有他十分珍视的伙伴吧。
突然间，希望的火苗摇动升起，既然自己和星澈都活下来了，那么也一定有其他生还者！
苏凛怀揣着希冀问道：“是不是有幸存的人？”
星澈深吸一口气，平复了遥远回归的情绪，“有，那十一个人就在组织里。我们是七千人中最后的幸存者，最幸运，也最不幸吧。”
整整七千人，到最后竟只剩十几个。
“苏凛，想见他们吗？”
……
得知还有另外的生还者，他既庆幸又感到唏嘘，总归是不幸中的万幸，对于要不要见那些人，反而有什么东西使他犹豫了，也说不出来。
星澈似乎看出他的窘迫，“这么多年过去，很多事早已面目全非，我只想让你明白一点，权司永远不会是你的朋友。”
第一百一十三章 战起幻冬
残雪未消，新雪又降，幻冬区那永恒灰蒙的天空，燃起了硝烟。
自凌晨伊始，边缘组织对幻冬基地发动突袭，蚀魔的狂吼震醒了基地所有人。
敌人的身影只有它，和骑在它身上指挥的人，除此之外，连多一个喽啰兵都没有。
这只蚀魔就是竞选仪式当天出现的，如果基地的研究人员稍微观测一下，就会知道。但是很遗憾，仪式那天，他们都没在现场。
蚀魔盘旋在高天之上，大概半分钟后，飞近基地圈的中心，那里矗立着一座尖锥形的银色建筑，在雪花的映衬下闪烁着银芒。
这就是神源所。
那名指挥人非常有目的性地操控蚀魔，飞向神源所的顶空，紧接着，蚀魔巨口一张，吐出一团长长的绿色火焰，从上至下逐步蚕食了整座建筑，远远望去，基地的中心在绿焰中激烈地燃烧。
洁白神圣的幻冬，第一次遭到了如此重大的侵犯。
驻地内的镇军立刻组织起来，试图抓住天上的蚀魔，却未料到，基地里停泊的三十艘蜉蝣器通通被销毁了，没有蜉蝣器就无法飞行，只靠在地上作战，很难擒获它。
基地圈周围的抵御机制已紧急启动，但研究人员最自豪的慑型武器并没有任何反应，所有制动嵌口处都鸦雀无声，在朦胧的雪景中飘起了浓滚滚的黑烟。
情况不太妙。
第十四分队的队长让人走传送门，去最近的驻地把蜉蝣器开过来，结果士兵匆匆折返回来报告：“东边的传送门毁了！”
又一个士兵报告：“南边的传送门也毁了！”
“所有传送门都毁了！”
队长不敢置信，怒气冲冲的话语从喉管里一个一个蹦出来：“全毁了？”
这次，队伍中无人再敢回话。
此时，镇军队长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那颗狂妄自大的心终于生出了裂纹，就如神源所外墙上不断蔓延的黑色裂痕一样，噼里啪啦地响彻。
狂风袭来，伴随着蚀魔又一声怒吼，绿焰从天而落，瞬间灼瞎了士兵的眼睛，他们还没来得及呼救，咽喉也烧断了，挥舞的肢体沐浴在绿光当中，越弱小的人，化为灰烬的速度就越快。
见状，研究人员纷纷自乱阵脚，外面汹涌的火焰一刻不停，更没有蜉蝣器和传送门用来逃跑，他们不得已退回基地深处，紧锁大门。
隔着透明的折星石墙壁望去，焰火滔天之下，蚀魔暗黑的阴影遮蔽了天地。
“联系上权司了吗？”满头华发的研究组长颤抖起两片嘴唇。
“夜莺网的线路好像……好像屏蔽了，信号发不出去。”
“继续！”
“组长，镇军快撑不住了，我们怎么办？”
研究组长擦掉脸颊边的汗，强装冷静道：“神源所由折星石所建，世上没有比它更坚固的地方了，只要我们留在这里，就不会有事……”
话音刚落，神源所峰顶喷涌出无数血红的椭圆状肉团，它们犹如漫天的落雨，带来了恐怖的浪潮。
眨眼间吞没掉地表上的所有人。
形势一发不可控，这些异魔卵汹涌着钻进神源所内部，席卷了困在里面的人群，将他们猎杀殆尽。
一瞬间，血流千里，尸骨不存。
幻冬的灾难，并非偶然，当消息传到多萝的时候，一切已经太晚了。
权司之座迅速派出镇军，前往幻冬查明真相，但到达后的军队，通通失去了联系。
无论派遣多少次，都是一样的结果。
赤红色的异魔卵污染从幻冬逐渐蔓延扩散，朝着千灵都的其他区域进发，假以时日，后果不堪设想。
不管是蚀魔，还是异魔卵，他们都没有头绪，那些凶残的东西到底从何而来。
最终，三圣座决定，由坦塔洛克斯家的洛泉，也就是史上最强大的第一圣座，亲自前往幻冬，去解决所有危机。
苏凛在边缘组织中也得知了这个消息。
环顾着整个边缘基地，他甚至怀疑，那些灾祸都是这些人搞出来的。
两个月后，千年不衰的千灵之都，大陆最闪耀的孤星，竟然毁灭于这场恐怖的异魔卵之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