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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唐传奇全文阅读

作者:高月     李唐传奇txt下载     李唐传奇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二章 述职

    “砰—嘭!”一个炮竹高高的飞起,在空中炸裂开来,纸花飘得到处皆是,欢喜得旁边的两个小童直拍巴掌叫好,当又一枚炮竹要燃起时,其中略年幼的那名小童再也忍不住诱惑,径直跑了过来。

    “我也要!我也要!”

    他说完拾起这枚炮竹向旁边的黑脸大汉嚷嚷着叫喊着,他的举动吓坏了旁边的十几个仆人丫鬟,赶紧把他拉了回来。

    “不嘛!我就要放!”小童使劲的挣扎,几个丫鬟都几乎拉不住他。

    这个小童便是李月儿子、刚刚被封为骑都尉的李晨。今天是上元夜,李即墨带着自己的儿子和李晨在莫愁湖边放炮竹玩耍,不料李晨童心大发,竟要亲手一试。

    “晨儿,不许胡闹!”

    这时,李月和赵绿敏也走了过来,他见儿子顽皮,便脸一沉呵斥道。

    李晨最怕的就是父王,见父王脸色不善,他便停止了挣扎,直朝母亲怀里扑去,赵绿敏抱起儿子,使劲地在他小脸蛋上亲了一口,笑吟吟的说道:“砰—嘭!,炸手痛痛!”哄完又指指即墨的儿子李复初说道:“你看看复初比你大都没有放,等你长大一点再放,好吗?”

    李晨扭头又看了看父王,一脸骄傲的说道:“我长大才不玩炮竹呢!我要象爹爹一样,拿大枪骑大马!”

    一席话惹得众人都不禁笑了起来,赵绿敏把儿子递给丫鬟春雨(便是李月在无锡所救的那对姐妹中的姐姐,现在取代小荷的位子,是赵绿敏贴身丫鬟,妹妹杏花则是林之蕙的贴身丫鬟)。

    李晨牵着春雨的手向后看了看便问母亲道:“二娘、三娘呢?”

    二娘在家照顾妹妹,三娘带着彭弟去他外公家了。

    去年十月林之蕙也诞下一女,取名李叶,以记念她大哥叶护太子之意,最为李月所疼爱。而李月从江阴赈灾时带回的那个孤儿,深得大家的喜爱,不料他竟和韩眉十分投缘,一见面便唤韩眉为母,李月便让韩眉收他为子,取名李彭,意指他来自徐州,今天一早便随母亲去了外公韩滉的府第。

    “相公,你在想什么?”赵绿敏和丈夫并肩在湖边漫走,她见丈夫略微走神,不禁轻声问道。

    “十二年了,天宝十二年我们在金陵初遇,到今天已经整整十二年了,经过了这么多事,一晃我已经过了而立之年,想想,仿佛就是昨天的事。”

    赵绿敏闻言嫣然一笑,挽着丈夫的胳膊说道:“不是今天,应是三天前,你忘了那烤兔肉了吗?”

    李月不由想起那个美丽的绿衣少女,扭头向赵绿敏看去,正好赵绿敏也在看他,两人目光相碰,心中皆充满了无尽的温馨之情。

    “我也觉得仿佛就在昨天,可眼前我们的孩子都已经这么大了。”

    赵绿敏紧紧的搂住丈夫的胳膊,头依在他的肩上,两人静静的立在湖边,任清风微拂,陶醉于斯。

    新年过后,杨柳悄悄地吐出了新芽,春天一天比一天临近,“二月闻子规,春耕不可迟”育秧的稻种早已下发,江南大地上开始一片繁忙的景象。

    二月初,李月奉旨回京述职,考虑到京城粮荒,李月特地从库中挤出二十万石粮食连同先前夺回的三百万贯盐税和三十万石粮食一起装船随漕运北去,中旬,船队抵达陕州,受到李豫所派的迎接使京兆尹第五琦的热烈欢迎。

    “吴王殿下,你可知这三百万贯钱和五十万石粮食对皇上来说是何其重要吗?现京城米价已到斗米千钱,连老夫的家仆每日也只能食半饱,皇上为削减宫内开支,三次遣送宫女,现人数只为玄宗时的两成,自己的膳食也减半供应,就是这样,关中的形势也非常严峻。”

    “我也闻关中去年遭灾,可是各地也无粮援助吗?”

    第五琦苦笑一声说道:“我也希望各地能送一点来,可是事实上却没有,蜀中打吐蕃,无粮;江淮、中原受李希烈之祸,无粮;山南道要安置灾民,也无粮;河北仅名义上属于朝廷,更是不要指望;江南西道虽送米十万石至京,但早已用罄,今年的新年比以往的任何一年都要惨淡,当初老夫听说本来要提升做盐铁使的刘宴调到江南,还替他惋惜半天,可现在看来,真是要羡慕他了,俸禄优厚不说,平生的抱负也得到实现。本来广州也有一些税银,可去年初该死的阉官吕太一纵兵抢劫商家,各国的商船纷纷回国,导致今年的广州的市税不到往年的一成,所以殿下今回能送钱粮来,真是对皇上的雪中送碳,皇上准备要举行盛大的仪式欢迎殿下的到来。”

    李月闻言微微一笑问道:“我听郭帅说过,第五大人曾在军中理财,和刘宴大人一起号称我大唐的两把算盘,我想私下请教一下第五大人,我江南的盐税改革可有不妥之处?”

    “殿下不耻下问,老夫实在不敢当,年初皇上也如此问我,原来江南盐池出盐价为十钱每斗,现在为一百一十钱每斗,徒增百钱,很明白的为暴涨,为何江南百姓还如此平静?我奏皇上,此价格不能从根源上比,必须从最后的市价上来看,之前百姓买盐为每斗三百钱,可现在增价后为三百二十钱,变化基本不大,何也?关键在‘专卖’二字,至隋起,各地盐井、盐池皆为官民共之,官盐每贯征二十钱,而私盐并无税负,卖到市上却官私同价,官府税收寥寥,是因私盐的产量远大于官盐的缘故,中间的暴利都被大盐商所拿,而江南的改革关键在不准民间出盐,统一由官府收购,再直接卖给各地盐店,绕过了中间的大盐商,等于是官府自己变成了大盐商,中间的利得自然归了官府,所以到最后,市价也变化不大。但这个改革必须有个前提,那就是官吏的清廉,否则仅中间的损耗,就够肥死那些经手的盐吏了,江南地小还好管,可放到全国范围,搞不好最终只能害民,所以我劝皇上暂缓推行。”

    李月闻言一呆,他当初确实没有考虑到损耗和中间官员的问题,定下5%的损耗也是粗略估计的,只多不少,看来,任何改革要想成功的关键还是在吏治,韩滉含蓄之言便在于此,想到这里,李月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幸亏限田令没有仓促推出,否则在吏治不清的情况下,必然会造成严重的后果。他不由肃容向第五琦长身谢道:“禹珪公金玉之言,李月心中铭记。”

    这段时间李豫心情颇好,先是中原的大片土地重归自己控制,然后在松州大破吐蕃后,终于使吐蕃主动来求和,李豫遂谴鱼朝恩、杜鸿渐与蕃使会盟于兴唐寺,正式承认了目前两国的实际控制区。然后便是三百万贯盐税解京以及五十万石米的运来,京中燃眉之急得解。正当李豫准备盛大欢迎自己亲弟来京时,两份关于李月密报却坏了他的心情,其一是李月竟擅自给百姓授勋,僭越自己的权力;其二是李月准备在江南推出限田令,也居然没有事先向自己汇报。这一切都让他暗暗恼怒不已,他究竟把自己放到何处?李豫想到这,便向一旁的宰相韩端木问道:“韩卿以为吴王送米来京,该如何表彰?”

    “皇上,微臣以为这是他份内之事,本来不收江南东道税赋就是不智之举,至宝应元年以来,关中几乎是三年二灾,去年收粮仅八十万石,百姓税赋已从一亩两升增至一亩六升,若按上月第五大人所奏的效古法十取一,其实便是接近一斗,这样百姓的负担实在太重,臣测算过,普通一户若种粮十亩,按每亩收一石算,两年三熟,共得粮十五石,交田赋一石五斗,若是佃农还要交佃租六石,再卖些粮换钱买油盐和交青苗税,或许还能剩四、五石,真是这样的话一家人也勉强够糊口了,但实际上一户十亩也是开元时的情景,现在根本就没有那么多,一旦遇灾,后果微臣想都不敢想了,唯一的办法便是减租,可减租后国税怎么办?那只有从各地调粮,但江南东道一地的不收导致江南税低,百姓自然流去,相应也就降低了其他各地的产量,这是其一;吴王是皇上亲弟,更应从严要求,可现在朝廷准他不交粮,田承嗣和李怀仙就是以此为借口也不向朝廷纳粮,长此以往若别地也纷纷跟着效仿那可该如何是好?”

    李豫听他说得刺耳,不由更添了几分恼怒,便恨恨地说道:“田承嗣飞扬跋扈,李怀先又不听话,也不见你们说他们的坏话,他们的割据天下皆知,谁都不替朕想想法子,全部靠朕,吴王替朕拔掉李希烈和田神功,你们反而看不得他,他送来粮食和钱替朕解忧,这难道不该嘉奖?你说宝应元年以来关中三年二灾,难道是在影射这都是朕的责任?朕也知百姓疾苦,为此朕已经节衣缩食、遣散宫女,连皇后都亲自在宫里纺织,这还不够吗?难道真要朕不吃不喝你们才满意吗?”

    李豫越说越气,吓得韩端木和几个服侍的宫人都伏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一口,李豫一气说完后,觉得心里好受了很多,他看了看地上的韩端木,不禁叹了一口气说道:“韩爱卿起来吧!朕知道你是忠心,说的也是实话,是替朕着想,只是以后说话要给朕留点面子。”

    韩端木闻言,两眼含泪叩头说道:“皇上能体谅微臣一片苦心,臣死而无怨,只是臣闻江南东道的人口已突破百万户,在遭灾后又安置灾民,现在居然还能拿出二十万石粮食,可见其民间殷实,安史之乱后百姓明显流向东南,若不从江南取些税赋,我大唐财政实在堪忧啊!”

    “可朕已经答应吴王,怎叫朕说话不算!”

    “微臣倒有一法子,让吴王心服口服。”

    “你快快说来!”

    “臣闻去年河南大灾,仅流向江南东道就有近五十万人,皇上可以河南无税为由,让吴王将这些百姓遣回河南,吴王必不答应,那时他自然会主动提出向皇上交粮!”

    “好!好办法!不愧是老臣,姜还是老的辣啊!”

    “皇上过奖,另外皇上不妨再笼络一下吴王和金陵府的人,这样从感情上他们也不好拒绝皇上了。”

    “朕知道了,你先回去,好好准备一下迎接吴王的事吧!,其他朕自有主张!”

    “是!微臣告退。”韩端木退出御书房后,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全部湿透,他不由苦笑一声,径直去了。

    待韩端木走后,李豫想了一下,断然下令道:“召崔焕即刻来见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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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问辩

    李月的到来受到了李豫的盛大欢迎,李豫率领百官亲自到朱雀门迎接,远远的他就张开臂膀将弟弟拥入怀中。

    “想不到去了江南,迎春反倒清减了很多。”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以前只管带兵打仗,现在从政了,方知理家的艰难,我现在可一点也不羡慕大哥。”

    “哈!哈!哈!要不要我让你官复原职,做一个清闲的东宫六率府大将军?”

    “大哥说笑了!”

    “来!随我上车。”李豫说完将李月拉上了龙撵,在禁军的护卫下浩浩荡荡向大明宫开去。路上,李豫望着气象万千的宏伟宫殿,感慨的对李月说道:

    “这原本是无比强盛的江山,可现在却千创百孔,每天无穷无尽的灾难都让我疲于奔命,什么时候才能让我象太宗皇帝一样啸傲天下,接受万邦的臣服呢?”

    李月亦受其兄感染,动情的说道:

    “现天下已太平,正是大哥一展宏图的大好时机,虽然大唐体肤暂且虚弱,只要励精图治,我相信大哥总有一天会重振我大唐雄风。”

    李豫扭头看了看弟弟,微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说道:

    “有人告诉我,放你去江南必然会割据一方,不顾朝廷和天下百姓的死活,可现在看来完全是一派缪论,你可知道,今回你送来的钱粮可让关中的多少百姓可以不用卖儿卖女,连母后也连连夸奖你识大局,自己困难还想着大哥。”

    李月不知大哥说此话的用意,便岔开话题问道:

    “母后身体可好?”

    “尚好,只是一直较忧郁,正需你好好地劝劝她。”

    说话间,龙撵便进了玄武门,来到大明宫前,有宫人扶李豫下了龙撵,当天,李豫麟德殿举行盛大的宴会替李月接风,众人将李月灌得酩酊大醉才肯罢休,夜里李月便歇在了宫中。

    “殿下醒来了!”

    一名大宫女见李月醒来,急忙命人服侍李月洗漱。

    “太后有旨,让殿下酒醒后速去见驾。”

    李月认出她便是一直服侍母亲的大丫鬟思月,随即心中一惊,暗暗责怪自己饮酒过量让母后担心,立刻简单梳洗后随思月去见太后,明德皇太后(即李豫的生母秦氏)住在大明宫绫绮殿,有关先皇肃宗的傧妃皆被李豫迁到太极宫居住去了,有子的,待子长大后便可倚子出宫开府,无子的也只能老死深宫了。

    太后见到儿子,虽再无做王妃时的那样搂住痛哭,但欢喜之情却溢于颜表,拉住他的手问长问短,自丈夫死后,她便一直郁郁寡欢,虽已尊贵为皇太后,却再无从前的闲情雅性,李月见母后一年间仿佛老了十岁,心中十分难过,便对她说道:

    “母后若愿意,可随我一同去金陵散散心,小敏她们都十分挂念母后。”

    太后笑着抚mo爱子的头说道:“难得你有这份孝心,或许我真会去江南散散心,只是……”说到这她欲言又止,向思月使了个眼色,思月立刻将左右侍奉的宫女和太监领出宫外,并关上了大门。

    “月儿,我虽居深宫,很多事倒也明白,你大哥虽是皇室嫡传,但他毕竟非先帝亲出,所以总有那么一股不小的势力在反对他,你去年上元夜大闹一回,倒也帮了他的大忙,现在战乱虽平,可百姓生活已经十分困苦,你大哥是个好皇帝,勤政爱民,但很多时候他也没办法,先皇留给他的底子太弱,我一生就你们两个亲生儿子,我希望你们兄弟俩能互帮互助,这次你能送钱粮给你大哥,我非常欣慰,我希望今后你也能象今天这样,在他最困难的时候帮助他,这是为娘对你唯一的希望,至于你大哥,你放心,只要为娘在一天,就不许他动你一下。”

    李月默默的点了点头,他已经明白大哥在龙撵上对他说那些话的用意了。

    下午,李月的述职在含元殿内进行,依照惯例,李月先向李豫递交了象征江南十五州的十五份泥土和所产农作物各一样以及各地户册副本,然后又将各曹事的书面述职报告提交给相应各部,在一系列的各种象征性的活动后,李月的述职仪式才告以结束,随后李豫正式对金陵府众人在平定李希烈叛乱和安置河南灾民的过程中所有表现给予褒奖,并定下了金陵府官员的品佚,但李月知道,重点并不在这里,而在即后进行的述职问辩上,问辩在含元殿的偏殿进行,由皇上主问,左右丞及尚书省左右射仆旁听。

    果然,在这次问辩中,李豫提出了江南东道对朝廷的年贡问题。

    “自安史之乱起,北方各地难民流向南方各道的的人数已超过五百万,江南东道也有百万,我大唐的田赋来源已开始逐渐向南方转移,北方流民大举南下,造成了北方劳力的短缺,仅李希烈乱后,河南就有百万灾民逃向江南,其中逃往江南东道一地的就有五十万人之多,这对中原的长远发展极其不利,现兵乱已经平息,朕希望江南各地将逃亡的百姓劝回,当然也包括你江南东道一地,你以为如何?”

    李月静静地听着,他已经完全知道了李豫的目的所在,当李豫提出要将流民遣返后,李月微微的点点头说道:

    “百姓南迁自然是想寻找一安身养命之所,若南方贫瘠,不用官府驱赶,百姓自然会回流,尤其北方人民乡土观念极强,但凡可能都愿回归故土,而现在回流的百姓不多,正说明了百姓在江南各地已经安居乐业,皇上心系百姓疾苦,又何必去强为百姓所不愿之事呢?况且率天之下,莫非王土,我大唐百姓无论在何处,都是皇上的子民,都是大唐的一份,这又有何不可?”

    “既然吴王殿下承认大唐百姓都是皇上的子民,那江南东道的百姓每年上缴国家的田赋,是不是也应该给朝廷一份呢?”

    李月闻声望去,见是左相韩端木所言,便肯定地说道:

    “我江南虽小,但也心系天下同胞,只要我江南有粮,自然会进贡朝廷,如果确实仓禀空虚,纵有万丈报国志也难以办到。”

    这时,右相王屿接口说道:

    “吴王的意思是指江南无粮吗?我看不然,天宝十二年,江南义仓存粮已超百万石,自古江南肥沃,水量充足,这些年来江南人口滋长,大量新田得以开垦,上田数量已接近九十万顷,又一直未受战乱波及,如何会仓禀空虚,老夫实在不理解吴王所言?”

    “王相国但知其一,却不知其二,不错,我江南土地已超过九十万顷,而且大多为上田,一年可以两熟,按户均基本上可得一顷,开元盛时,也不过如此。但王相国知不知道,这九十万顷粮田并不真是人均一顷,大量集中于少数人手中,而其中被我官府控制,能缴纳田赋的又有几何?又有多少是不用向官府交税的?我可以告诉王相国,我江南东道实际每年收的田赋折算成粮田,包括新开垦而暂时免税的,一共也只有四十万顷,其余的都征不上税,而各级官吏每年的俸料就要用去田赋的十之六七,由此可知,我江南并非王相国所说的那样仓禀丰盈。王相国为相已久,这实田和虚田之分难道也不明白吗?”

    “这……!”王屿一时语塞,竟无言以对,李月所言,字字切中时弊。

    “好了,大家不要争了,朕有话要说。”李豫一语即出,大家全部都安静了下来。

    “朕听说你打算下发限田令,想必是想对另五十万顷不税的粮田进行清理吧!你说说,你打算如何做?”

    “禀告陛下,臣确实想清理江南东道的粮田,让耕者有其田,恢复我大唐太宗时的均田水平,对超过户限的粮田由官府拿回,重新分给无地的百姓,这样,我江南东道的田赋必将大增,届时我想就有余粮上贡朝廷了,诸位大人以为如何?”

    这时,众人方才明白过来,原来李月早就已经知道皇上要他交粮,只是趁机想让朝廷答应他的田亩改制计划—限田令,这便是他的交换条件,几位宰臣不禁面面相视,谁也不敢说话,均偷眼向皇上看去。

    这时李豫淡淡一笑,仿佛一切都是在他的掌控中似的,只见他缓缓地,一字一句地说道:“同意吴王在江南东道十五州进行田亩改制,但从明年开始,每年需上缴朝廷米五十万斛,若遇灾年可禀朝廷酌减。钦此~!”

    注:唐制一斛等于十斗,约一石多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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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暗流

    李月在长安的府第依然在,平时由一个管家看管,时常打扫,以备主人来京时使用,在李月从金陵动身之前,这里便得到了消息,早早就已准备妥当。

    述职问辩一直持续到掌灯时分方才结束,经过几轮讨价还价,朝廷和李月最后方把年贡之粮定在四十万至五十万斛之间,条件是朝廷不再干预李月的土地改革,同时将夷州划给了江南东道。

    李月谢绝了李豫邀他在宫内就寝,独自从宫中走了出来,此时已是华灯初上,满天的星星如颗颗明珠悬空,时而一颗流星划过长夜,没入东方。李月在二百随从的护卫下沿着皇城大街慢慢的走着,他需要思考下一步的落棋,韩滉和萧隐临行之前告诉他,限田令事关重大,必须得到朝廷的支持方可实行,现在总算用五十万斛的年贡换得了朝廷的许可,可真的要实行限田令又该从何入手呢?李月的心里不禁充满了疑虑和莫名的担忧,他的限田令其实并没有对朝廷尽言,一旦实施,必然会引起朝野的强烈震动,会远远超过去年的上元之夜。

    就在他在马上思量的时候,突然迎面急速来了一队车仗,在大街上横冲直撞,路人纷纷向两旁躲闪,略迟一分就会被马撞翻,李月看得十分诧异,便向陪同自己的太常博士柳伉问道:“前面是何人?在皇城内也敢如此嚣张?”

    柳伉看了一眼,摇摇头低声说道:“那是鱼大人的公子鱼令徽的车队,素来如此,连太子也要让他三分,殿下暂停一下吧!”

    “鱼朝恩!”李月的脑海里顿时闪过一名温良恭谦、素有雅名的宦官形象,没想到他的养子,一个小小的内给使竟会如此嚣张。

    “殿下有所不知,鱼大人现在的品级和殿下相同,为我朝中之最,又掌管十万神策军,年初受旨重整内侍省,设立了许多机构,与朝廷匹配,如宣徽使、学士使、内弓箭库使、内庄宅使等,另外我大唐的许多要害部门,如市舶使、榷酒使、盐铁使都被其手下宦官控制,我们一般朝臣皆称之为北司,鱼大人圣眷正隆,他的儿子走路横一点,也在情理之中。”

    李月闻言暗叹,大哥因出身不正,较玄、肃二帝更加宠信宦官,他自己明明也知道宦官之祸,否则前年也不会派司马强暗杀李辅国、后来又贬庶了程振元,为何就不知道吸取教训呢?正想着,鱼令徽的车队便从李月身边经过,身着紫袍的鱼令徽见有车队在旁,便探头往车窗外问道:

    “不知是哪位大人车仗?”

    “这是吴王殿下的车队。”柳伉接口替李月答道。

    鱼令徽一怔,随即淡淡地说道:“哦!原来是一名外吏,我们走!”随即催车队扬长而去。

    李月见他无礼,却没有动怒,只冷冷一笑了之,柳伉看在眼中心里不解,后来他问道:“殿下适才为何冷笑?”

    “你可见过五品小官着二品的宰相朝服,鱼朝恩如此跋扈,取祸之日不远了。”果然李豫便是因此事开始了种下了对鱼朝恩不满的种子,最后终于将其除去。

    第二天一早,李月刚起,下人便递上一张拜帖:国子监祭酒鱼朝恩上承吴王殿下。

    原来鱼令徽因去年上元夜之事一直深恨李月,故轻慢于他,待他看见李月的冷笑后,越想心中越是惧怕,回家后,便将此事向其父汇报,鱼朝恩当即大骂其一顿,一早便来向李月赔罪。李月见帖微微一怔,他听柳伉说其子冲撞了太子都不加理会,今天怎会来向自己赔罪,其中必然不是那么简单。

    李月将鱼朝恩请进书房,命下人上了好茶。鱼朝恩遂对李月说道:“犬子昨夜无礼,已被我重责,今日无法起床,故只有朝恩一人来向殿下赔罪。”

    “鱼大人言重了,昨日小事,就不必太责怪公子了,再说少年郎哪有不张扬的!”

    “家教不严,导致朝恩蒙羞,皇上还命我掌国子监,如此哪能给天下读书人做先生,实在是惭愧的紧啊!今天我来一是特为犬子陪罪,二则想设个家宴为殿下洗尘。不知殿下可否赏光?”

    这才是他鱼朝恩来的真实目的,他的影响目前仅限于神策军中,便想着拉拢李月,借他的威望,和正规军搭上关系。

    李月自然知道他的请客决非赔罪这样简单,便淡淡的说道:“公务实在繁忙,我打算明日便回金陵,所以今日早已安排满了行程,鱼大人的心意我领了,若他日有空,定当上门拜访。”

    鱼朝恩见李月不肯,心中暗恨,却又无可奈何,坐了片刻后便知趣地走了。自此鱼朝恩与李月交恶,在江南田产事件后,更是视李月为眼中之钉,在后来多次背后暗施冷箭,中伤、挑拨他和李豫的关系。

    待鱼朝恩走后,李月便起身去探望病中的辛云京,辛云京已累官至门下侍中、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因染内疾辞去了太原尹一职,回京养病。他闻李月亲来探望,便挣扎着要坐起来,当李月见到这个当年的铁汉竟被病痛折磨得瘦骨嶙峋,不禁心痛不已。

    “大将军自领江南东道,云京不能在鞍前效力,实在是惭愧。”

    “云京不必自责,等你身子好点,你就到我金陵来吧!”

    “我当然想去,只是恐怕我等不到那一天了,大将军,我随你多年,有句话实在不吐不快,再不说恐怕就没机会了,请大将军勿怪!”

    “云京只管说无妨!”

    辛云京命左右均下去,这才低声说道:“皇上看似容忍你,其实不然,大将军切不可太轻信了皇上的话,他虽是你亲兄,但你若稍有僭越之举,他必然会从后面向你下手。”

    李月心中一紧,连忙低声问道:“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辛云京摇摇头惨然一笑说道:“难道大将军真不知道吗?若不是这次你平息李希烈时暴露出了你的后备民团军,恐怕张知节的十万大军此时已经饮马秦淮河了。”

    李月一呆,张知节的大军在平定李希烈后,果然在徐宿一带呆了两个月不走,难道他真另有企图吗?想到这,李月不禁脸色大变。

    这时,躺在床上的辛云京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他猛然从枕下摸出一方手帕捂住了嘴,李月见状便伸手夺过手帕,见上面已经染成红色,心猛地一沉,就仿佛是落下了万丈深渊。

    辛云京见状微微一笑说道:“大将军不必难过,大丈夫何惧一死,我已被封为郡王,子孙可受荫,再无遗憾之事,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大将军你,大将军最大的弱点就是太重于亲情,太在乎天下百姓,有政治家的仁德,却无当权者的厚黑,否则以大将军之力,夺取帝位实在是易如反掌,当年我们赶走李琮后我其实就想劝你自立的,只是时机不成熟,后来平越王之乱,你又把囊中的大位让给了当今皇上,可见你并不在意那个位子,虽虎无伤人意,但也不可自断爪牙,大将军切记,无论何时都要牢牢抓住军队,这一点一定要切记!切记!”辛云京说完后,身体再也支撑不住,竟晕厥了过去。三个月后,一代名臣辛云京终于死于肺痨。

    就在李月探望辛云京的同一时候,在长安显贵崔府的另一个床头也在进行着一场有关李月的密谈,会谈者是崔焕和其弟前相国崔圆,崔圆因中风导致半身不遂,已致仕在家,而赋闲多年的崔焕却又被重新起用,任礼部尚书,接替病逝的张镐。

    “大哥,你是说皇上已决定让你出任吴王少傅兼金陵刺史?”

    “是!不过不是现在,只是有这个打算。”

    “我这就有点糊涂了,既然李月已经在金陵开府,出任这个少傅又有何用?”

    “我看你真是连脑子也要瘫了,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看不透吗?”

    “难道皇上想削藩不成?那为何当初又要把吴王放到江南?”

    “你说得不错,当今皇上其实压根就不想实封吴王,只是当时李月在京中手握重兵,夺取帝位轻而易举,皇上便借上元夜事件将他支离京城,同时另一个目的就是想利用吴王除去李希烈和田神功,可谓一箭双雕,现在看来,皇上果然是手段狠辣而且高明,李月虽勇,还是差其兄太远,他根本就不该灭掉李希烈,现如今反倒把自己推到了前台,即无利用价值,皇上自然要拿他开刀了。”

    “不然,我觉得皇上也未必真打算动李月,否则怎会把他的亲信一个颜杲卿封到扬州,一个方剑封到庐州,这不是反倒扩大了李月的影响吗?这又做何解释呢?”

    “哼!哼!哼!”崔焕不禁连声冷笑,他微闭着双眼,从眼缝中透出了一丝精光,一闪而过。

    “世人都说皇上仁慈,岂不知这正是皇上最高明的一手,随着李希烈、田神功、陈少游、骆奉先等几人死的死、调的调,河南、淮南、淮北、江南西道都空了出来,连田承嗣也乘机占了陈留,谁敢保证李月不动异心、不趁机扩大地盘?皇上也怕这一点,便及时将愚忠的颜杲卿和刚烈的方剑调去,一北一西堵住了李月可能的扩张,若是别人,李月或许还可以动一动,偏偏这两人又是他的旧部,让他于情于理都不能妄动,皇上同时再布十万军在徐州,只要他胆敢去江南西道半步,张知节便立刻南下。紧接着皇上又连连落子,一方面命李月来京述职,一方面大量派遣官吏赴任,把这几片地盘消化,又怕被李月等识破,便不惜重爵封赏李月及金陵众人,等这次李月再回去时,恐怕就大局已定,他便再无机会了。”

    一席话把崔圆听得目瞪口呆,良久,他才轻轻地说道:“我现在才知道,原来皇上竟也是这么厉害的一个人物。”

    “他自然厉害,否则以他并非先帝亲出的身份,怎会最终坐稳了这个江山,我崔、韦、裴三大世家最后不也都被他一一给收拾了吗?”

    “那皇上打算什么时候让你去金陵?”

    崔焕不答,他负着手走了几步,在窗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早梅的清香,这才淡淡地说道:

    “快了,我已经嗅到,江南的暴风雨眼看就要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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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土改

    度过了春荒之后,夏收的脚步一步步临近,农民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这是几年来少有的大熟,沉甸甸的麦穗已开始转黄,年初时户籍令引起的风波早被人们渐渐遗忘。

    与麦穗一样沉甸甸的还有各州县官员的心情,这几个月来,江南十五州六十岁以上的官吏已基本办理了致仕的手续,随着大批官吏的回乡,新的官吏却没有能够相应的补充进来,官吏们办事的脚步明显加快,从前几人所做的公务慢慢地开始减为一人来做,所有的人都明白,这是吏治的第一步:裁员,消除机构的臃肿。接下来便是各官吏私人财产的申报,也在各州有条不紊地进行。早在两个月前,各州官县令们再一次到金陵接受吴王的训令,敏感一点的官员们都慢慢感觉到了一场暴风骤雨正向江南迫近,不少官员悄悄地开始转移家产或重编履历,企图将目前自己的田地都转到远亲的名下,或者变成祖传之产。

    经过近一年的酝酿,限田令是在一个夏收快结束时上午悄然发布的,由十五匹快马将李月签署的命令同时递送到各州,由各州刺使统一签收。从金陵勤政院发出的命令共有三大条,包括限田、授田、定户、租赋,主要是重新恢复唐初的均田制和租庸调制,并对当时的一些不妥之处进行了修正。

    主要内容如下:

    一、限田:江南十五州有田之人分为官、吏、丁、民、杂五类,各类人口必须按标准的上限拥有田产,在江南东道严禁买卖田产,三年不耕者口分田产将被收回,五年不耕者永业田将被收回,有特殊情况需宽限的,可报州府批准。

    1、官户:指现任或致仕者一品到从九品官,因犯事除名或被撤职者不在此列。按大唐例制,亲王为一百顷;职事官从正一品到从九品,其永业田上限由六十顷递降至一顷半;有爵者和散官正五品以上者永业田同职事官,勋官则无田;致仕后祖籍不在江南且也不居江南者,已授永业田减半;现任非江南地方官且祖籍不在江南者,已授永业田减半;在职官吏的永业田若在他处已有,此次便不再授与,除非放弃他地的永业田;凡不在江南东道任职的各地官员而在江南有非永业田的,一概按当时买价赎收,不得再拥有。取消职分田和公廨田,另设军田,归兵曹事管理。各级官吏若超过标准者若是购入的,可折价补偿,否则一律无偿上缴,不执行者,一律免职。

    2、吏户:指从九品下的各级吏者,在职者按三十阶限永业田从一顷到五十亩不等,其余等同官田。有爵者和散官者永业田可等同职事官,但上限为不得超过从六品的资格。

    3、丁户:指从农者的丁户,每户拥有田不得超过三十亩,其中永业田十亩和口分田二十亩,口分田中包括桑麻田十亩。永业田无论男女皆可继承,口分田死后需交回,以到中而未到丁的男子则只授口分田;到中后未嫁女子,也可暂授口分田,出嫁后口分田收回;所有丁户拥有土地现超过上限的部分,需全部上缴。但有勋官的丁户可拥有现在已有的等同品级田亩的上限(这一条就是针对有田大户所定),不足者不补授;但上限不得超过从六品的规格。

    按规定需交回田产超过标准以上的丁户,若是平时所购的,可根据当时的凭据和价格由官府赎买,但每户需由官府赎买的最多不超过五顷且价格也有上限;若是自己开垦且在官府备案的,也可按市价由官府赎买。

    4、民户:指生活在城内等其他操业而不从农事者,包括民、匠、铺、灶、军、录、杂、乐、丐等,每户拥有田不得超过十亩,其中永业田和口分田各五亩,永业田可继承,口分田死后需交回,勋官同丁户田、但田减半。超过上限的可参照丁户的标准也由官府赎买。

    5、杂户:指僧、尼、道等出家之人以及孤、寡、鳏、残等特殊情况之人,僧、尼、道等出家之人和生活在城内的孤、寡、鳏、残等特殊情况之人,则按“民户”的标准可拥有田产;而从农的孤、寡、鳏、残等特殊情况之人则按“丁户”拥有田产。

    二、定户:

    1、江南东道的授田标准只设官、吏、丁、民、杂五种身份,区别于户籍令中的各种从业身份和表示贵贱的特殊身份。这五种身份不得随意转换,若需转换的由县批准,但若转换后造成田地增减的,则需报州府批准。

    2、在丁户中因有勋官而可多拥有田的,按现在实际拥有的田产三顷以下称小户、三顷以上五顷以下称中户、五顷以上称大户。

    3、勋官的认定:在永泰元年前获得的勋官皆认可,但永泰元年后只认可吴王所授的勋官,朝廷所授的勋官不再在授田的范围内,且勋官授田不可继承。

    4、在户籍令中出现有半户情况的,如赡养老人、弃、寡等无子女的则按半户予以授田;

    5、奴、俘、罪等贱籍则不在授田的范围以内、脱籍者可授田。

    三、授田:改唐初只授田丁男的标准,这次授田改为以户籍令中的户为标准,为防止重现唐初授田标准

    和实际授田不同的情况,本次实行实授制,按限田的标准,不足的予以补授,但所补授之田每户最多不超过三十亩,有一户半的最多不超过四十亩;每丁户中有年龄已到中的男子可暂授口分田,女子则减半暂授口分田,出嫁后收回。所有口分田和永业田均不准买卖,口分田死时需交回,永业田可无论男女均可继承,但继承时需减半(夫妻、父母等当世继承者除外)。有特殊情况不需永业田的,报金陵户曹事批准后由官府赎回;原则上每户中的同一丁男一生只授田一次,永业田超标的情况只允许出现在继承之中,有特殊原因的,则需报金陵户曹事审批。另外为防止限田令后大量百姓涌入江南东道,此次授田只限于永泰元年五月前取得江南东道户引的百姓,以后取得户引的须住满五年后方可取得授田的资格。

    四、租赋:江南十五州实行唐初的租庸调制,标准由金陵府定,除军田外一概征税,但也有部分减免的情

    况,如孤、寡、鳏、残等特殊情况之人可减半;如需抚养五个以上年龄未到中子女的可减半;在役军人和取得举人以上功名的可减半。由自己开垦的土地两年内免税,后三年可减半;超过六十岁的孤老或需赡养两个以上年龄未到中子女的寡妇则可免税等等。所有减免税的情况皆需州府批准,报金陵户曹事备案。

    1、租:江南十五州的田地按各种标准(如山地、平原、生熟、近水等)细分为三等二十级,田赋上限也由此定为:上田每亩二至三升,中田每亩一至二升、下田每亩五合至一升,每年视情况而变。

    2、庸:每户每年交绢两丈、麻两斤。

    3、调:全道非官吏的丁男每年皆需服劳役二十日,这二十日中官府可提供食宿。五十岁以上未除丁者可免役;中举人以上可免役;从过军者可减半服劳役;另外也可采用代役的方式免除劳役,即交钱粮免役。

    4、佃租:允许农民租种别家土地,对有地者租种别家田地的官府不限佃租;但对永泰元年五月后才取得江南东道户引的无地百姓,佃租定了上限:最高佃租不得超过当年收获的两成。

    限田令的推出宛如晴天的一声霹雳,炸懵了江南十五州的所有官民,在江南乃至全国都掀起了惊涛骇浪,江南再一次成为全国关注的焦点,李月本人也再一次成为百官弹劾的对象,欺君、僭越等天大的罪名纷纷砸到李月的头上,声势之强烈,远胜抨击安禄山造反之初,朝廷各省、部、监、御史台、左右拾遗均派人到江南实地调研,魏博节度使田承嗣和范阳节度使李怀先甚至联名上书李豫:李月擅动国本,臣等愿领一支忠义之军去平定江南的异端。

    同时,各地大地主、贵族、名士纷纷上书,要求江南东道恢复百年平静之状,决不允许动摇国本之事发生。所有的人都明白,江南的土改对农民的诱惑是致命的,为防止大量本辖地的农民逃亡江南东道,各地官府一方面封锁消息,另一方面严禁农民南迁,违令者一概充为官奴。

    江南的改制引发了如此严重的后果,是李豫所始料不及的,七月,日有蚀且昼出大流星没于东南,有言官上书,此东南之祸所至,迫于强大的政治压力,李豫宣布子孙袭实封者半租,永为常式,间接承认了当前土地兼并的现状。八月,命礼部尚书崔焕充江南东、西两道及淮南道观风使、御史大夫,前往江南各地巡视民风,同时公开谴责李月,并命他暂停限田令的实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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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抗命

    抱歉!出差了几天,今天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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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朝廷的责问敕发至金陵的时候,李月却在莫愁湖边垂钓,韩滉拿着敕文,心情沉重的站在李月的身后,他不敢也不想打扰李月,他知道自己手中这份敕文的分量,从文字上看皇上似乎已经推翻了他所作的承诺,不再允许江南东道的土地改革,不知这位年青的亲王能否承受住如此大的压力。

    韩滉远远的看着这位年青的亲王,突然向他身边侍从问道:“殿下已钓上了几条鱼?”

    “韩大人,殿下已垂钓有半天了,却一条鱼也没有钓上。”

    韩滉点了点头,正要说话,却传来了李月的声音:

    “是韩大人吗?请过来坐!”

    韩滉走了过去,李月笑笑拍拍身边的椅子,示意他坐下。

    “今天运气不好,一条也没有钓上来,韩大人平时也钓鱼吗?”

    韩滉笑着摇了摇头。

    “是了,大人醉心于书画,自然心无旁骛了,怎么今天有空过来?”

    韩滉不答,湖边的空气陡然紧张起来,李月淡淡地笑了笑问道:

    “可是京中有文书过来?”

    “是!是敕令。”

    “怎么说,可是要我停止限田令?”

    “是!皇上命你停止限田令。”

    李月沉默了一会儿,反向韩滉问道:“韩大人如何看?”

    韩滉缓缓说道:“皇上既然已经下了敕令,作为臣子,我自然是遵从。”他突然警惕地问李月道:“难道殿下想抗旨不遵吗?”

    “哼!倘若是田承嗣或李希烈要变革,天下谁敢放个屁,我处处替他着想,顾及他的面子和皇威,他却毫不领情,若是我根本不睬,他又能如何?我是个军人,只知道军令如山,既然已下了令,就必须执行,并不得有半点折扣。”

    说到这,李月缓和的笑了笑说道:“放心好了,皇上并没有反对,他只是做个姿态给他们看看,他是我大哥,我自然明白他的心思。”

    “殿下!我理解殿下的心情,我也知道皇上定是被逼无奈才让殿下暂停的,我想其实皇上也只是想让我们替他找个借口,就如上山一样,路其实有很多条,直冲上山也好,曲折回旋也好,我们的目的终究是一样,就是要爬上山顶,领略高绝处的风光,限田令也是一样,目前的问题在于太过于激烈,若和缓一些,阻力就不会这样大了,当时我曾劝过殿下缓行,现在也是一样,说起来我们还是翁婿,自然要替你着想,路需一步一步走,积小流方才致江河。请殿下三思?”

    李月闻言叹了一口气对他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限田令的推出也是形势所迫,眼看全国土地兼并之风越刮愈烈,朝廷年年缺粮,真以为是天灾所致吗?再不下猛药医治,我大唐亡国之日就不远了,你以为我只考虑江南一域吗?我只想趁此时给全国敲一记警钟,给走投无路的百姓们开启一扇希望之门,只要有希望,百姓就不会造反,至于我个人的荣辱得失,我早就置之度外了。”

    “殿下心怀天下百姓,让韩滉惭愧!我是坚决支持殿下的限田令,但我有一个折中的办法,可以缓和目前的局势,也给皇上一个交代。”

    “韩大人请说!”

    “其实我江南十五道需要授田的户一共也只有五十万户,按每户三十亩算,需要十五万顷,满打满算,最多二十万顷,安置百姓所需的田地其实并不是很多,目前官府手上还有十万倾闲田、职分田和公廨田,可以把它们先分给百姓,再加上新恳的土地,我想暂时也能应付几个月,余下的等收回的田再补授,这样的话,就可以把各官员和大户上交土地的时限再往后推一推,给他们一个喘息之机,再慢慢分而划之,这样就可以给皇上一个交代了。”

    “那韩大人的意思是打算将时限推到何时呢?二年、三年?还是十年、八年?时间越长,将来改革的阻力就越大,所遭遇的问题也就越多,这一点难道韩大人没想过吗?再说,我金陵府首先妥协,威信何在?”

    “殿下,我们只是给皇上找一个借口,其实时限都掌握在殿下的手中,随时可以开始,若殿下认为是这一种妥协,索性就只对上面承诺,对下却不松口。殿下,这只是一个策略啊!”

    李月见韩滉坚持己见,不禁叹了一口气说道:“自古以来,欲变法者阻力何其之大,我大唐之初本来就将大量土地授予贵族、官僚,给百姓者不过十之一、二,可现在眼看百姓连这十之一二都要保不住了,国若无民为本,岂能长之,韩大人也明白,我这次授田给百姓的最多也只有二十万顷,为何他们连这一点点利益都不肯放过呢?”

    “殿下,主要是殿下要剥夺他们手中之田的缘故,还有不少朝臣也在江南有私田,涉及自身根本利益,自然反对才这么厉害。”

    “其实我也并非是绝情之人,只要不太过份,我也会给他们一个机会,用赎买、用勋官,都给了他们机会,总之只要不要太过分,给百姓一口饭吃,这便是我的原则,如果连这也不满足,那就休怪我用血腥手段了。”

    韩滉见李月不为所动,只得最后说道:“还有一件事需要向殿下禀报。”

    “可是皇上要调你回京之事?皇上决定任命你为户部尚书,我已经答应了。”

    “可是殿下,”

    李月止住了韩滉的话头,继续说道:“太冲,我知道你其实是想去的,但又丢不下江南的事情,我也明白这是朝廷在扯我的后腿,这次和你同去的,还有刘宴大人,他将被任命为盐铁使,我江南的改制刚刚开始,当然不希望你们走,可是我还是答应了皇上,一方面是为你们的前途考虑,另一方面我也希望在朝廷有更多的人能理解我的改革,能在全国范围内延缓土地的兼并,给天下百姓一个喘息之机。太冲,你明白吗?若只有江南独富,我大唐岂能振兴!”

    “殿下,老臣明白了。”

    “好吧!这次就照你说的办,我就暂缓大户交田半年。”

    八月,李豫从江南东道调回韩滉和刘宴,任命韩滉为户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任刘宴为盐铁使,命他准备在全国实行盐税改革事宜。韩滉他们走后,李月调段秀实为西阁祭酒,韦黄裳为东阁祭酒,升原肃宗时的黄门侍郎后被贬为杭州司马的韦元甫为苏州刺史,同时又升刘宴的副手何士健为盐铁令;起用被致仕在家的原庐州刺史韩颖为婺州刺史,在进行了一系列的人事调动后,李月随即同意限田令的涉及大户的条文可暂缓一段时间实施,先执行给无地户授田的步骤,但同时李月又下严令,各地官员最迟三个月内必须退出多占的田,各地大户在半年内也必须完成测量和退田事宜,如果地方不配合的话,将由军队来执行,逾期者将从刺史到县令一概免职。

    信州贵溪县是几年前刚设的下县,和江南其他地方一样,北方流民的猛增使原来从属于弋阳的贵溪乡人口突破了三千户,达到下县的标准,李豫即位之初,便将他从弋阳县独立出来,设立了贵溪县。贵溪县县令马堰原是苗晋卿的门生,天宝十二年明法科进士,苗晋卿死后,又投靠了鱼朝恩,故得实缺给授贵溪县县令,和全国所有的大多数地方官一样,在为官的同时,自己的家产也跟着膨胀起来,他本是从七品下阶,按制可得授永业田三顷,也就是三百亩,但他的永业田却得授在老家徐州丰县,但这两年他又以职分田、公廨田为由,在贵溪县捞到了近五顷的上田,按照限田令,他若选择江南东道养老,就必须得放弃老家的田地,而且还要再退出多占的二顷土地。这让他十分为难,他其实在老家拥有远不止三顷,安史之乱后,他又用极低的价格从别人手上购得五顷,这样在老家其实共有八顷土地,多出来的五顷地官府档案中无记录,他也就没有申报,可就是要他放弃那三顷永业田也似挖了他的心肝一般难受,不放的话,这里的田又不好交代。就在他左右为难的时候,县丞给他传来个消息,类似他这种情况的官员其实有很多,大家都在想办法积极活动,听到这个消息马堰不禁大为振奋,当即命家人打点三千贯钱,他要亲自去州府找刺史李道明诉苦。

    马堰到信州后,打点了门房方才知道,在他之前,别的几个县的县令都先后来过了,他倒是最后一个。李道明在推辞一番后,方才勉强接受了属下的一点心意,遂请马堰入坐,上好茶招待。

    “我没记错的话,马县令是天宝十二年的进士吧!”

    “大人好记性!属下确实是天宝十二年的进士,候补了整整四年,方才得一个县丞的缺,前年调到新设的贵溪县。”

    “做候补真是不容易啊!老夫当年也是等了三年,到今天这个位子也是一年年熬出来的,马堰如此年青就得县令,前途不可限量。”

    马堰点头笑笑表示赞同,随即便急不可耐地说道:“大人,下官有几个属下托我来问问,限田令真的没有一点宽容吗?大家为官多年,好容易才攒点养老田,现在就要求交出去,只给一点象征性的补偿,还不如一个白丁,真让人不解?”

    “马县令,吴王殿下的性格你不是不知,他从前号称“李魔王”,连先帝也要让他几分,何况你我,我劝马大人就不要再想什么花头了,老老实实交出去,等升了官,不是还可以再增加吗?不瞒马县令,我已经开始清算自己的田产,打算将多的部分上缴,为百姓着想,自然是我等做官者的本分。”

    马堰心中大骂李道明无耻,明明收了钱,还要挂贞节牌坊,可脸上却又不敢有半点表露,连连称是,表示回去立即将刺史大人的意思传达。

    李道明喝了一口茶,方才淡淡说道:“测量土地的人我已经派下去了,马大人不妨和他们搞好关系,早一点给你测量,早一点完事,吴王殿下已经放话,过了期限可就是军队下来测量,马大人,你明白吗?”

    马堰连连点头,遂告辞出门,走到门口时才领悟了李道明的意思,原来竟是要他在测量上做手脚啊!他顿时大喜,转身向刺史府磕了个头,方才欢天喜地而去。

    待马堰走后,李道明冷笑不止,“限田令”,笑话!自古哪有民与官争利的,他早接到朝廷密令:在反对限田令上必须有所作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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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劝商

    江南东道在限田令发布二十日后,又发布了一条‘劝商令’,这回是向全民发布的,在各县州内的主要地段皆贴有通告。内容主要如下:

    一、江南东道放开一切海禁,允许民间进行海外贸易,金陵府将在浏河港设立浏河巡检司,统一管理海外贸易,从陆路出境的贸易也归浏河巡检司管理。

    二、鼓励大户从商,对大户从商者凡在江南东道主动退出土地的给予商税上的减免,凡有偿退出一顷土地的则给予一年商税减半,而无偿退出一顷土地的则给予一年商税全免,以此类推,但最多不超过五年。

    三、金陵勤政院将拟定禁商和限商物品名册,凡不在名册中的物品皆可任民间随意买卖。

    四、市舶监负责国内贸易的管理,资本在一千贯钱以上的商家无论新旧,只要有店铺在江南东道的,皆需到金陵市舶监进行登记。

    五、各级官吏及直系家人严禁从商。

    六、取消官府各种匠户的限制,各匠户在完成官府的定货后,皆可自由将其产品上市买卖。

    七、金陵勤政院已经将从商细则发到各县,欲从商者可到各县衙索取。

    和限田令相比,劝商令可谓波谰不惊,除了那些需要重新去金陵登记一番的大贾们咕哝一句外,就是升斗小民们的热论了,这几个月来,所有的人都绷紧了神经,任何从金陵府传来的消息都异常让人注目。

    丹阳县是临近润州的一个望县,土地稠密,人口也突破了五万户,县令张千严约四十岁,是原门下侍郎张倚之子,因生来较愚钝,屡考不上功名,最后受了父荫,得了个从七品的司农寺苑副监的闲职,三年前升做丹阳县县令,几年的政绩乏善可陈,都因占一条‘恪勤匪懈,之善,均得了中中考,保住了丹阳县县令之职。张千严本人的永业田在老家,在丹阳也有职分田六十亩,限田令一出,他是第一批将土地上缴的三十名官员之一,反正家境宽裕,也不在乎这几个田租,这一来倒给他拿到一条‘清慎明著’之善,这个意外之喜让张千严乐得几夜都睡不好觉。

    张千严有个爱好,就是喜欢泡茶馆,听书或聊天,每日公务稍闲便往茶馆里一坐,泡壶好茶、点几碟细点,美其名曰:“善听民意”,往往有人寻他时,手下只消说一声大人‘善听民意’去了,大家自然就知道了他的去处,他常去的茶馆叫“日曜日”(唐朝以七日为一周,分别命名为月火水木金土日,现在在日本尚存这种历法),是全县最大的一家,因他是常客,又是一县之令,所以茶馆一直给他留了个靠窗的雅座,张千严在茶馆里倒是从不摆官架子的,和寻常茶客一样,落个清闲自在。

    这天和往常一样,上午处理完几件公案后,张千严心又开始痒痒,便和县丞打了个招呼,径直便来到‘日曜日‘茶馆,早有小二眉开眼笑的替他引上了二楼,张千严突然瞥见自己常坐的雅座对面已坐了一人,他正要问小二,小二却抢先说道:“那位爷说是老爷的旧识,所以掌柜就让他坐了。”

    张千严一怔,绕到那人的面前,果然是有些面熟,却又想不起是何处见过的,他知道自己愚钝,忘记熟人是常事,便笑着一拱手说道:“这位先生,我们好象见过。”

    那名中年文士微微一笑说道:

    “我们自然见过,是在长安,在下姓白,与张大人曾有一面之缘,张大人可有印象?”

    张千严想了半天,也没想起自己见过的人中还有姓白的,只得抱歉地笑笑,推说自己忙于公务,把此事给忘了。

    “白先生请坐,本来你坐的这个位子是早有人预定的,既然白先生是旧识,就不管他了,在这里不用叫我大人,称我先生即可。我想问一句,白先生可是从长安来?”

    “去年初还在长安,后来便来到了江南?张大人,不!张先生何有此问?”

    “现在应是长安的‘曲江流饮’文会正酣之时,真是很想念啊!我虽然文才不高,却十分喜欢此会,家父在世时,年年带我去参加,白先生莫怪,听到长安旧人,故有些失态。”

    “不妨,我也是时常怀念长安,但江南客老,也让我不舍离去。江南现在在全国颇为有名,张先生可知为何?”

    “自然是限田令一事,天下谁人不知?”

    “张先生是怎么看此事的?”

    “我有什么可说,上司有令自然遵从,先生为何问此事?”张千严虽然愚钝,但也是久在官场,他突然对这个姓白的故人起了疑心,正再问之时,突然从旁边走过来几个老茶友,将张千严团团围住。

    “我们正担心张大人最近不来呢!张大人,你可要为我们做主啊!”

    张千严见到他们,头不由大了几分,他们都是丹阳县有头有脸的人物,平时也爱到这茶馆一聚,若摆官架子不理吧!又都是平时常见的熟人,不好不睬。

    “王掌柜,你福星酒楼一向生意兴隆,又会有什么冤屈之事?还有陈大官人、李大官人、赵大官人,你们又会有什么须要我做主的事?”

    只见那个王掌柜首先说道:“张大人,我们都是奉公守法的良民,可这个限田令一出,可真就要了我们的老命,这不明摆着要抢我们的家产吗?我虽在县城里有个酒楼,但老家还有几顷地,按规定都要交出去,只留给我十亩地,我以后这可怎么活啊!”

    “还有我,我在县里没有产业,平时就靠老家的几块地收租过活,可这一下子全没了,只给我和儿子一共三十亩地,老天啊!这还有没有公理王法!”

    白先生在一旁十分有兴趣地看着,他倒要看看,这个县令是怎样处理这件事的。

    “还有我,张大人,我和王掌柜的情况一样,虽有个米铺,但那是最后要交给儿子的,我就指望靠乡下的那几亩田来养老,这下子可怎么办?张大人一定要替我们做主。”

    “那你呢?赵大官人,你是没多少田的,怎么也有劳骚?”

    “张大人,你知道我是开当铺的,虽然我没有田,但我手上有不少田地的当票,这一下子禁止土地买卖,我这些当票岂不是全赔了吗?我也算看透了,最近打算收拾家产,迁到别处去。”

    张千严看看这,又看看那,最后叹一口气说道:“我说几位,你们都是丹阳县有名的士绅,全县都在看着你们呢!你们怎么把自己的事全推到我这里来。其实我看问题也没有这么严重,就说你王掌柜吧!你去年不是捐粮得了个云骑尉的勋爵吗?你就把酒店交给儿子打理,自己算个丁户,也有一顷半的土地啊!虽然损失一点,但也有补偿啊!你说是不是?再说陈大官人,我知道你是全县第一地主,拥有田不下五百顷,象你的情况完全可以从商啊!交出去土地,换来五年免税,我要是你就做米生意,以后江南的粮价一定低,贩到北方去,完全可以赚大钱。李大官人也是一样,完全可以从商;至于赵大官人,你就别给我打小九九了,你手上的地完全可以交给官府拿补偿,以你的刻薄,拿到补偿绝对大于你所当出的价钱,至少一钱不损,我说得可对?你们几位说是不是这个理?再说我也会给诸位宽限到最后期限的。”

    “可是祖传的土地,怎么能轻易放弃,我死后如何向列祖列宗交代。”

    白先生见张千严人虽有点愚笨,可在此事上却毫不含糊,说得十分透彻,可见此人也有另外一面。他见几人还是一脸沮丧,缠住张千严不放,便笑着出来打圆场道:

    “我听说获勋者也可多获土地,各位为何不争取获勋?”

    “这位是我的一个朋友,白先生,也是那个、那个生意人,消息十分灵通。”

    “这位白先生,怎么能获勋?我只听说去年捐粮可获勋,后来便再没有消息?”王掌柜急忙追问道。

    “我有一个朋友在金陵勤政院,我听他说马上就有授勋的标准出来,如办义学、施孤寡、捐粮米,总之只要做善事就能获勋,但这次授勋却不是终身的,需按期评考,也就是说,你的善事得常做。”

    打发走众人后,张千严突然紧盯着这个白先生厉声问道:

    “你究竟是何人?怎么可能知道未发之令!”

    白先生用茶水在桌上写下“白志贞”三字,便笑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径直去了。

    后面只留下张千严跌坐在椅子上,脸上不停地流着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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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案起一

    白志贞果然说得不错,不到三天,金陵的‘授勋令’就颁发了,按照和李豫达成的协议,李月可以在江南东道颁发不高于从五品的勋官,朝廷在江南东道颁发的勋官,也需要获得李月的认可方才有效。

    这次的授勋令主要以捐粮、行善、办学为主,比如办一所学堂且资助五十童无偿入学的可授武骑尉,办二所学堂且资助一百童入学的可授云骑尉;又如给养孤寡老人二十人者可授武骑尉等等。第一次二年一考评,以后三年一考评,若不继续作为的,将被取消勋官的资格,考评将由金陵户曹事来执行。

    和去年的捐粮授勋相比,这次的授勋民间十分踊跃,仅苏州一地,在九月底时,就有四百人被授武骑尉之勋,最后江南十五州共有近五千人得到了勋官,这些人由此也保住了部分田产。

    在混乱与兴奋中,夏天慢慢的过去,随着秋风带来的一丝凉意,江南东道授田的事宜已渐渐步入正轨,无数第一次得到土地的百姓,象呵护自己亲生儿子一样,拼命地打理着土地:深耕、除草、施肥。但授田的工作也并不平坦,在不少地方或大或小的都出了一些乱子,限田令引发的第一桩大案便发生在昆山。

    苏州的昆山县自古是粮食的高产区,全县上田所占的比重就占了九成以上,这里也是江南佃农最集中的地方,江南东道土改的第一桩大案便发生于此。由于土地肥沃,产量可观,京中不少权贵也在此购地,故全县七成以上的土地都被贵族、官吏和大户所占,当限田令推出之时,这里也自然成了矛盾聚集的焦点所在。县令陈子栋今年四十八岁,他既非进士出身也非受父荫得官,在做了十几年的小吏后,靠勤奋和积功一步步走上来的,所以也较常人更珍惜此位,也更加为官谨慎。当限田令传达到昆山县时,陈子栋的大脑就‘嗡’的一声,涨大了十倍,虽然他早有预料,但也绝没有想到这么严重,“夺官爵之田与百姓”,这简直不就是造反之举吗?陈子栋立刻便掂量出此事的艰难,便连夜和县丞统计,结果却令二人大为沮丧,就算以昆山的职分田、公廨田和可调剂的余田近而而二千顷全部授出,也只能满足四成左右的无地农民,另外的人怎么办?真的去夺权贵的田绝不可能,除非是不想要这顶帽子了,但如果不授,百姓闹事的话,金陵追究下来,他的帽子同样也保不住,陈子栋不由急得团团直转,一旁的县丞看了忍不住对他说道:

    “大人,我看能不能平衡一下,或许可行。”

    “怎么个平衡法?”

    “属下以为这授田也不是一天二天能结束的,起码也要一年二年,我们可部分授田,不要一下全授足,丁户每户先给十亩,民户给三、五亩,我想这些百姓能得个十亩地已经是感恩万分了,大人再以测量、立户为借口,慢慢的做,等一些大户退出田了,再补授一些不就行了吗?”

    “如果大户都不肯退田怎么办?”

    “一般人自然是不肯退田的,大人可捡一些后台弱的,强迫赎买,用杀一儆百的办法,肯定是能弄到一点田的。还有官吏的田也先清了,这样就算别的方面不力,上面也不会怎么责怪的。等到最后,我估计各地的情况也差不多,要么就不了了之,要么就是上面来硬的,若是那样,京里的权贵也怪不到大人的头上。”

    “你说得是不错,但我昆山和别的地方不同,权贵长期强占土地,民怨已深,一个处理不好就容易激起民愤。我看这样,明日先集中大伙儿商量退田之事,限田令之事暂时不得外传。”

    第二天,陈子栋将昆山县的各级官吏数十人都集中起来,向他们宣布了限田令,这下仿佛象捅了马蜂窝似的,激起了所有人的强烈抗议。

    “我等辛辛苦苦用攒下俸禄所购的田产就这么说没就没有了吗?”

    “那我祖上留下的永业田怎么办?”

    “这李月实在是欺人太甚,北方来的刁民,已经收容他们就不错了,现在居然要分我们江南的地,凭什么!”

    一时间,七嘴八舌,喧闹声淹没了整个大厅。

    “大家安静!听我一言。”陈子栋好容易压下喧闹声,方才说道:

    “我理解大家的苦衷,我自己也何尝不是如此,但这次限田令半年前就有风声,决非是走过场的,我劝大伙最好把田交了,得一些补偿,让家人做点买卖什么的,千万不要却触这个风头,最后连补偿也拿不到。”

    这时县尉说道:“大人,能不能给大伙一点时间回去和家人商量一下,上面不是也有限三个月的时间吗?”

    陈子栋点点头说道:“大伙儿的事情我会放到时限的最后,现在大家要做的,是和我一起去把那些超限中小户的田先收了。”

    第二天,陈子栋便在全县各处张贴了限田令,和别处一样,限田令立刻在昆山县内掀起了惊涛骇浪,欢欣雀跃者有之,跺脚痛骂者亦有之,一个月后,首先便是无地的农民们,每户都或多或少拿到了一点地。

    这天上午,陈子栋率十几名衙役来到县北的王各村,径直来到王举人家,这将是他下手的第一个目标,王举人不到五十岁,天宝二年中的举人,家有上田一百余亩,只有两个女儿,都早早的出嫁了,后来娶了一房小妾方才得了一子,现年仅五岁。王举人在王各村算中户,但名气却大,陈子栋选中他,就是看中他的影响力。

    “县官大人,这是我祖上留下的永业田,官府有何理由要收走!”王举人听说要收他的田,眼睛顿时瞪得通红。

    “王举人,一个月前我就公布了金陵府所下的限田令,想必你也知道了,我听说你们一帮文人还写几首打油诗来讥讽吴王殿下。本官是按律办事,你家的情况只能有田产三十亩,另外七十亩必须上缴,本官今天所来,并不是马上要你交地,而是敬你为举人,亲自来通知你,另外本官也可给你一些宽容,所退哪些田可由你自己选择。”

    王举人冷笑一声说道:“上不敬,下必效之,吴王既然敢动国本,你们这些小官自然迎合。限田令我也看了,对官户的限田是排在丁户之前,既然限田就应一视同仁,为何只动我等小民,而对权贵之田却不见动静。”

    说完他一指远处的大片田地道:

    “那是宗室临晋公主之地,你敢动她吗?还有城南鱼朝恩之地,你也敢动吗?哼!只许州官放火,却不许百姓点灯,你若是真的限田,就先把他们的田给收了,我自然无话,否则我就将到金陵去告你!”

    陈子栋气得浑身发抖,大喝一声道:“大胆刁民!敬酒不吃吃罚酒,我限你二天内把田交出来,否则我派人来强收。走!”

    “狗官!不读圣贤书,不知道德,你敢来拿我田,我就死给你看!”

    陈子栋冷笑一声回头答道:“你莫用死来吓我,你若真死,你家就只算半户了,最多只能留二十亩地,你有这个胆吗?”

    王举人闻言血往上涌,脸色变得通红,只见他仰天长叫一声道:“苍天啊!你何其不公!”

    喊完往后猛退几步,一个前冲便一头撞死在门前的石柱上。

    陈子栋见王举人真的撞了石,不禁也吓得手脚冰凉,连声喊道:“快!快!看看还有没有气?”

    一名衙役上前摸了摸王举人的口鼻,回头说道:“大人,没气了。”

    这时二名妇人从房内冲出,伏着王举人的尸首便抢天呼地的哭嚎起来,陈子栋见周围的百姓都远远的围了过来,便强作镇静的喊道:

    “按限田令,王举人应交出田七十亩给无地之民,现在他抗令不遵,自寻死路,怪不得本官。”

    说完他又对王举人的妻妾说道:“本官见你们可怜,就给你们一条生路,同意你们分成两个半户,各给十五亩地,可尽快到县衙来办割户手续。”说完领着衙役回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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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案起二

    两天后,王举人的妻妾果然来县里办了割户手续,陈子栋劝慰了一番,又赏了一口薄皮棺材,便以为此事已了结。但没想到,只过了五天,金陵监察室便派人来调查了,原来王举人的一些诗友竟上书金陵府将陈子栋给告了。按照监察条例,在未定案之前,调查吏是不会干扰被调查人的日常行政,只是背后调查。陈子栋知道事情闹大了,来人竟是监察室副令,可见是李月亲自过问了,依李月的性格,在限田令推广不利的情况下,必然是要拿自己开刀,以儆百官,又急又恐的陈子栋苦思了一夜后,毅然下定决心,要想脱此劫,只能向朝廷大员的田地下手了,或许李月还能开恩饶自己一次。

    陈子栋选定的是临晋公主之地,一则涉案,二则临晋公主是玄宗之女,已垂老,不似鱼朝恩那样握有大权。

    当天他带着三十名衙役,冲进了临晋公主的田庄。临晋公主在昆山的田庄共有地五百余顷,分布在五处,部分是皇上赐的,部分是低价购的,当然也有部分是强占的,负责打理田庄的是一名姓田的太监,他早得到公主的指示,不要理会所谓的‘限田令’,现在赶紧先把夏收的租子收上来,京里等着用,这天田太监正领着一帮人在各佃农家催租,突然得报:昆山县令竟带着一群衙役来上门收田了。田太监不禁暴跳如雷,喝令集中所有的手下,并通知所有佃农:官府要来抢他们的饭碗了。不明真相的佃农纷纷操起锄头随田太监一起赶往田庄,顿时数千人便将陈子栋和几十名衙役团团围住。

    “陈县令,咱家听说你要来收田,可是真的?”田太监见面便劈头责问道。

    陈子栋见对方势众,心中早就忐忑不安,他见对方质问,便陪着笑脸说道:“田公公,限田令想必你也知道,下官也是没有办法,按令办事,请田公公体谅!”

    “呸!什么狗屁限田令,咱家没听说过,这里是临晋公主之地,是先帝赐的,你敢动半分,便是欺君大罪。”

    “不敢,先帝赐的自然不动,下官指的是另外几处。”

    “看来你眼里是没有朝廷了,欺我家公主年迈,拿她先下手,你这个狗官,养你有何用?来人啦!给我打!”

    顿时一百多名打手冲上来,抡棍便打,众衙役见势不妙,架着陈子栋就逃,这帮如狼似虎的公主家人怎肯放过,劈头盖脸的就将十几个衙役打翻在地,这时周围的佃农们也开始骚动起来,纷纷举着锄头呐喊助战,把一群公人紧紧围住,不给去路,几个护着陈子栋的衙役很快便被打翻在地,棍棒如雨点般的向陈子栋身上直打过去,很快便陈子栋打得翻滚嚎叫不已。

    “打!打死他,让所有人都看看,敢得罪公主的下场。”

    渐渐地,陈子栋再没有了声音,浑身被打得血肉模糊,就此死去,这便是江南土改后发生的第一桩大案:‘昆山田庄血案。’县令陈子栋因执行限田令,被临晋公主的恶仆活活打死,手下衙役也十死二十伤,其中五人终生致残,首凶田太监已逃往长安。消息传到金陵,李月顿时勃然大怒,当即令王元楷率一千军开赴昆山,先将动手打人的恶仆悉数缉拿,就地斩首示众,同时将各地权贵在昆山的所有土地全部没收,把他们留在昆山看管的家人统统赶走。随后派人送急件前往长安,问李豫索要人犯。

    大唐皇帝李豫同时接到了李月要人的请求和昆山发生清田的报告,心中顿时恼怒不已,这个李月也太过分了,连先皇赐的田他也敢没收。不过临晋公主的恶仆竟然敢打死一县之令,这也是他不能容忍的,他当即命人到临晋公主的府中去要人。

    这时门外传来太监的唱声:“太后驾到!”李豫一惊,急忙迎了出来。

    他见母后一身盛装,不由关切地问道:“母后,暑气尚未消退,您怎么不在宫内歇息?”

    皇太后并不搭话,坐好后方才徐徐说道:“哀家闻昔日长孙皇后着盛装贺太宗得魏征,哀家不才,也想效仿一二,哀家恭贺皇上得一好臣弟。”

    李豫知她指的是李月,不由苦笑摇摇头,长叹一声。

    太后见状微微一笑说道:“皇上可是在怪哀家不识时务,昏庸护短?”

    “皇儿不敢!”

    “皇上,哀家想给皇上说个故事,皇上可想听?”

    “母后请讲!”

    “从前有家人遭了盗,屋内一片狼籍,这时有不少家仆便想趁机占便宜,私拿粮食,占据房屋,将主人逼得只剩一角,咽糠谷以充饥,眼看家道败亡在即,这时他的亲人赶来,赶走强盗、教训家仆,不料主人非但不感激,反而指责他的亲人赶强盗时踩坏了屋,训家人时打伤了奴仆。皇上,你说这主人做得可有道理?”

    李豫明白太后的寓意,只得说道:“但凡小月稍微收敛一点,我也不会遭受这么大的压力了,这不,他剥夺了临晋公主受先帝御赐的田产,又上书说临晋公主的家人犯事,让我交出。”

    “皇上,按制哀家不能过问朝政,但哀家实在是想说,皇上有点本末倒置了,安史之乱起后,各地土地兼并之风盛行,本以为随着安史之乱结束会好些,不料反而愈演愈烈,眼看百姓民不聊生,纷纷卖身为奴以求活命,皇上非但不约束,反而听之任之。哀家也曾接触过普通百姓,甚至知道百姓赋税之沉重的程度,现在眼看朝廷日趋艰难,皇上虽然带头俭朴,却不去解决问题的源头。连我一个妇道人家都知道问题出在何处,大量有田的权贵不交税,而真正交税的百姓又不堪重负,长此以往,我大唐江山可如何是好?幸亏皇上有一臣弟,在江南锐意改革,给百姓一口饭吃,这至少也给百姓一个希望,不至于被逼造反。哀家也听说你和几个宰相都亲口答应过不干涉月儿的改制,金口玉言,怎能说话不算呢?”

    “母后,你说的这些皇儿何尝不知,只是涉及几乎所有权贵官僚的利益,若想动他们一根毫毛,只怕圣旨连这个宫门都出不了,最后恐怕你我母子也不会有好下场,没有各地大地主的支持,我们李氏江山更是不能持久,隋末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母后也知道反对皇儿的人势力之大,尤其是宗室里的人,一旦被他们抓到把柄,完全可以在太庙里废我另立新帝,母后,儿臣真的也没有办法,只盼小月给我闯的祸小一点。”

    “唉!你最大的问题就是太看重这个位子了,照儿,娘知道你的苦,娘不管你,只求你不要伤害弟弟,好吗?”

    李豫心中猛然一震,照儿,这是自己早已忘记的名字,他不禁抬头看去,只见母亲的脸上已是泪流满面,心中不禁一酸,缓缓跪下:“儿答应母亲,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会伤害弟弟。”

    秦氏不由抚mo儿子的头说道:“照儿,你要记住,将来你遇危险,能救你的,只有你的亲弟弟,从前是这样,将来也是这样,你要给自己留条后路。”

    这时李豫的脑海里闪过一幕幕往事,平定李琮、剿灭李系、上元立威,他突然意识到母亲说的话其实是对的,自己确实要给自己和儿子留条后路,就在这一刻李豫遂决定了自己在江南土改中应采取和事的立场。

    是夜,派出的侍从回来禀报:“确实有人看见那田太监回了临晋公主府,但临晋公主就是不承认,她还说,臣不敢说!”

    “她还怎么说,快说!”

    “她还说皇上偏袒亲弟,欺罔先帝,要到太庙去告皇上!还要亲自来问皇上要回先帝御赐之地。”

    “胡说八道!”

    李豫来回走了几步,这才冷森森地对侍从说道:“你立刻赴江南,告诉吴王,这件事朕管不了,要他自己解决。还有,再替朕带一密旨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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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较量

    半个月后,有人夜闯临晋公主府,将一名田姓的太监割去首级,并悬在公主府的大门前,公主因此受惊,几日后便因惊吓而死,不用说,这自然是李月派顺风的高手所为,临晋公主之死顿时震惊了京城,给许多正在大张旗鼓攻击李月的皇亲贵族们当头一棒,纷纷偃旗息鼓变得缄默起来,李豫在这个问题上一直保持着沉默,只在后面微微露出一丝冷笑。

    昆山田庄血案后,军队开始调动,各地加快了授田的步伐,十月底,户籍清理完毕,十一月官府手上的余田基本授完。十二月,官员交田的期限到,有人举报苏州华亭县县令和县丞、县尉集体弄虚作假,虚报个人上缴的田亩达五十顷以骗取补偿,接到举报的监察室立刻派人去核查,核查结果为举报属实。监察室当即回报李月,李月批转士曹事依唐律将其全部革职,并由监察室去抓捕,并派人将逃逸的县尉缉拿归案,县令和县丞、县尉三人被斩,其余涉案官吏一概免职问罪。

    同月,监察室查出苏州海盐县县令和县丞勾结早将属于国家的二十顷职分田和公廨田私卖肥己案,县令和县丞斩!

    查出杭州盐官县县丞多授家人土地案,县丞革职!土地追回。

    查出常州武进县县令私受大户行贿、替十人骗取勋官案,县令斩!并剥夺勋官。

    。。。。。。

    一连串的血案震惊了金陵府,一个月间各地被杀被革的官吏多达数十人,弃官逃走者也有不少,连李月也为之震惊了,这仅仅是查出来的,应还有隐藏得更深更隐蔽的,并且州官无一人犯事,这并不是说州官就绝对清廉,几十年来的吏治腐败,江南岂能独善。官员的清理后,产生了大量的职位空缺,也影响了授田的步伐,随着新年的到来,春耕也渐渐来临,根据各地报上来的数据汇总,近九成的无地农民都或多或少得到了一点土地,只剩下一些久居山中夷民因难以统计无法授田,到此为止,李月土改的第一步,户户有田算是基本完成了,但这也是土改中最容易的一步,真正的触及到权贵利益的改革除昆山县以外,别的地方尚未正式开始。这时‘到此为止’的论调普遍在江南东道的官场中泛起,为不影响春耕,也由于赎买的资金不足,当然也和李月接到的密旨有关:

    “朕同意江南的改制,但弟须善用手段。”

    金陵府在一月终于暂停了对官员、权贵、大户田产的直接清理,而改为由军队派人丈量土地,核清产权,稍微清醒一点的人都看出来:这决非土改的结束,而是另一场更大风暴的酝酿。也由此,各种幕后的较量才真正的在长安和江南间拉开了序幕。

    长安权贵中被剥夺土地的权贵并不是全部都能忍气吞声的,鱼朝恩便是其中之一,鱼朝恩在江南的三处田产已被剥夺走一处了,还剩常州和湖州的另两处,为保护自己的利益,鱼朝恩终于决定出手了,但他的办法和别人不同,并不到李豫面前痛哭一番而得到别处的土地,他自有自己的手段。

    “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这便是鱼朝恩的处世原则,其出手的阴险狠辣、用计的高超绝妙、揣测上意的准确细微等等,连当年口蜜腹剑的李林甫也是难以比肩的,这也正是他多年不倒的重要原因。

    “老爷,公子回来了。”

    “啊!快快命他来见我。”

    只见鱼令辉风尘仆仆的走进父亲的书房,鱼朝恩急忙摒退左右,鱼令辉连喝了几杯茶后,这才兴奋地对父亲说道:“父亲大人猜得果然不错,那萧隐正是几年前已经死去的萧隐士,我从河南府拿到了一份秘密档案,这萧隐士在河南府被安禄山攻陷后化名萧隐逃亡,后来这个萧隐被俘后竟然投降了安禄山,被授于一县之令,据孩儿探访多人的结果,伪县令萧隐和萧隐士的体徵完全一致,这也正好解释了萧隐士当年为何要诈死埋名的原因。”

    鱼朝恩淡淡一笑道:“我早猜到这个萧隐必有问题,故而以国子监祭酒的名义向皇上提出主编《奸臣录》,就是为这个萧隐准备的,只要除去萧隐,就等于断了李月一臂,想必这也是遂了皇上之意,否则他派崔涣去金陵做什么?”

    “父亲果然高明啊!不动声色便斩敌于千里之外,孩儿受益非浅。”

    “你知道就好,除去萧隐只是第一步,我的第二步棋还要你亲自去执行,你明日就动身去江南吧!”

    “孩儿知道了。”

    萧隐是在草拟第二次科举考试的提案时得到的消息,在朝廷发布的《奸臣录》中竟然有自己的名字,在第二百一十二条写着:至德二年贼破河南府,河南府参军萧隐士化名萧隐逃遁,后被贼军所执,遂降,授颖南县县令,现在金陵府为职事官。

    萧隐呆呆的看着这份还带着油墨香味的《奸臣录》,眼中尽是无尽的悲凉,突然他惨然一笑,一口血喷了出来,仰天倒下。

    闻萧隐吐血,李月几乎是跑着去了萧隐的官署,这时萧隐已被抬入内房,尚未苏醒,李月见他面若金纸,气息奄奄,连忙把住他的脉博,这时旁边的医官说道:“殿下,萧大人是气急攻心所致,再加上他长期过度劳累,下官恐怕萧大人不妙。”

    李月沉着脸转头问旁边的萧隐下属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属下不知,当时萧大人正在看京里送来的一份刺举,便突然这样了。”

    “什么刺举?”

    有人把《奸臣录》一册递与李月,李月心中一动,便急速的翻阅起来,果然在第七页上看到了萧隐的名字,李月心中顿时明白了一切。他见这本《奸臣录》十分崭新,显然没有被传阅和勾批过,突然感觉不对,便急忙问道:“此书是从朝廷哪里传来?”

    “回殿下,是吏部。”

    “可曾先递士曹事还是直接就是传递给萧大人的?”

    “批文上是直接给萧大人的。”

    “不对!按常规是应先由士曹士勾阅,方才传到萧大人处,此事不合常理,必有蹊跷!”

    当夜,李月便写信给京城的韩滉,请他帮助查到此份刺举是由何人传来。

    萧隐晕倒后,便一直昏迷不醒,眼看他一天天的衰亡,死神已经开始向他招手,李月知道,这是萧隐自己心萌死意,对他来说,死便是唯一的解脱。

    在第三天时,李月便亲自去了京城,他要为萧隐辨白伸冤,他一定要将萧隐的名字从《奸臣录》去掉,且不惜一切代价,无论如何这都是自己给萧隐带来的不幸。

    就在李月赴京为萧隐之事进行交涉的时候,在杭州的盐官、新城、唐山三县爆发了大规模的民众冲突,起因是这样的:杭州刺史李良是江南十五州的刺史中比较支持土改的官员,因而杭州的土地清理工作也走在各州的最前面,大户们纷纷被勒令交出土地,接受赎买,在这种情况下,以世居盐官的一陈姓豪强地主为首的数十名大户结成联盟,集体抵制限田令的实施,他们在上书皇上的同时,纠集上千名家丁,暗地里组成私人武装,大规模的毁坏农作物,强行驱逐得地的流民,为保土地,流民遂与之抗争,但因力量微弱,根本无法抵挡,造成了上百人的死伤。就在李良准备调查该事件之时,杭州州府衙门突然失火,所有的户籍及土地资料全部被焚毁,李良一家也险些死在火中。

    消息传来京城的李月那里,李月极为震怒,当即命令张杰率杭州团练一千军前往镇压豪强大户的暴乱,就在他刚刚签署出兵令之时,一份急报从金陵发来:“萧隐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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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新任

    十天后,李月和李豫达成意向,李月接受新任命的吴王府长史崔焕,李豫则同意在《奸臣录》中删去关于萧隐的章节。紧接着李月便火速赶回金陵,他接到新的急报:钱塘江决堤,冲毁万亩粮田,也阻拦了张杰的平乱战事,引起民乱的私人武装也不知所踪,盐官、新城、唐山三县令皆挂印而逃。与此同时江南各地均出现了类似杭州的民众冲突,各豪强地主和京里的权贵勾结起来,纷纷成立地方武装,并受到地方官的暗中庇护,为稳定局面,上百名官员联合请愿,要求修改限田令。

    当心急如焚的李月赶回金陵时,局面已近失控状态,华亭、丹阳两县甚至出现官仓被烧毁、库禀被哄抢的严重局面,并开始有流民放弃土地离开江南的情况发生,在这种情况下,李月当即命所有的地方军队驻防各地重要的机构,如官衙、粮仓、库禀等,同时派蔡明德和吴昊各率五千军赴浙西、浙东控制局面,只要发现私人武装,一概诛杀无论。

    但所有的私人武装就象实现串通好似的,就在金陵出兵后,一夜之间便全部消失得无影无踪,留下一摊纷乱的局面。大历元年的新年便在这混乱中悄然度过。

    新年后,崔焕接受了李月的任命正式走马上任,替代了萧隐的职位,这位先帝时的宰相上任的第一件事便是立案要求“废官奴”和“除贱籍”,凡江南十五州所有的官奴皆恢复平民的身份,官府不再拥有奴隶;同时在江南十五州也不再有贱籍的存在,所有的官奴和贱籍都将获得平民身份,按丁户或民户同样给予授田,由此,整个江南十五州有一万多户近八万人因此获得新生。

    崔焕所做的第二件事便是要完成萧隐只做到一半的科举考试,长安的省试在去年十月就已结束,而金陵的府试因萧隐去逝一直延迟到了第二年的春天。二月初,金陵府向全国的举人、贡生发出邀请,金陵府第二次的府试将在三月五日举行,今年考中的士子,将授明经科进士称号,高于去年,这自然也是崔焕的面子,主考官为崔焕,副主考是记室参军事司马谭元凯(李月为防止崔焕专权,将自己的两个心腹谭元凯和石纹分别调任记室参军事司马和谘议参军事司马,同时提拔宣州长史周莳和宣州长史刘原分任法曹事司马和户曹事司马),消息传出后,全国近三万举人、贡生蜂拥至金陵,去年的科举授官轰动了全国,令无数曾经轻视它的士子们为之惋惜、后悔。尽管江南在推行限田令,但求仕心切的士子们依旧不顾一切的赶来,许多士子因江南重策论而在家准备了整整一年多。二月中旬后,金陵的街头皆是士子们的身影。

    尽管科举考试进行得如火如荼,但李月却似乎不受影响,他的心思完全放到了土地改革之上,韦黄裳在去年十月提议利用冬季农闲时在江南地区广修道路、疏通河道,以便于物资流通,促进商业的发展,此提议得到李月的欣然同意,命韦黄裳全权负责此事,但由于铺的面太大,也由此造成的严重的负面后果,那便是金陵的财政开支过大,影响的土地的赎买,这却是李月始料不及的,事后段秀实向李月谢罪,正是由于他的安排不当,导致修路资金挤占了土地赎买基金,这时李月方才体会到失去韩滉后的损失,段秀实在理财方面确实要远远逊于韩滉。就在离科举还有十日之时,李月却在金陵城消失了,他和周莳再次来到无锡县,他要亲自看看限田令给普通百姓带来的影响。

    赵家村一带因大量安置灾民,此时已升格为乡,李月和周莳身着微服一路看来,二月的春风似剪刀一般,柳枝上的嫩芽已悄然冒出,碧绿的河水中不时游出一群群小鱼,在河面上荡起一圈圈的漪涟,岸上大片大片的麦田已经转成深绿色,看不到一块搁荒的情况,且和几年前李月所见,似乎农田又密集了许多。二人沿着田埂走去,天刚下过雨,不多时两人的脚上已全是泥泞,几十名亲兵远远的跟着,田里劳作的人们不时抬起头来,望着这群奇怪的人。

    “老人家,去年秋收如何?”李月向一名正在田间除草的老农问道。

    “回官爷的话,去年秋收非常不错,是我这十几年来第一次碰到这么好的收成。”

    李月一怔,不解的问道:“老人家怎么知道我是官家人?”

    老农笑了笑答道:“我活了六十多岁了,怎么会看不出?你后面的那二十几名随从都带着刀,且行走之间行列整齐,显然是行伍之军人,他们保护的不是官爷会是谁,再说你这个气度,又岂是普通百姓所能比拟。”

    李月点点头继续笑着问道:“那这些田都是你的吗?去年秋收中你拿到几成收入?老人家,千万不要以为我是官家人就不说实话。”

    “不敢,我和儿子一起过,算一户半,按标准我应得田四十五亩,县里先给了我十五亩,又准我自己开垦十亩,现在我们共有二十五亩,这些田都是我自己的,这是生来的第一次啊!去年收成中交了一成的田税,还有九成是自己的,又不用交佃租,心中实在是爽快!”

    李月听到这里回头问道:“田赋不是定下来只收五分吗?怎么要收一成?”

    周莳也微微一怔,他想了想问道:“老人家,你借过官府的种子和耕牛没有?”

    “借过!借过!所以在那一成里也包括还官府的种子和耕牛了。”他见李月脸色不好,急忙摆手说道:“我能够得五成就心满意足了,何况还是九成,官爷可千万不要责怪县令,换个贪官来,我们就惨了。”

    李月点点头对周莳说道:“我记得种子因要扣除些损耗是按六分还;耕牛是按半日五合米的标准租借,平均一亩地需要二升,对吧!”

    “是的!”

    “回去后你下个文,要求各地将租借种子和耕牛的标准不仅要张榜公布,还要里正传达到每一户,不能欺百姓老实就简单取整收取,这里面不能留下漏洞。”

    “是!”

    待李月他们走后,那老农立刻跑回了村,他已经听出来了,来人绝不是个普通的小官。

    很快,李月随周莳便来到王二的家,远远看去,只见路上的蒿草已经没有了,原来的十几间屋,现在已经连成了一大片,少说也有两、三百户人家,大多数还是比较简陋,王二家还是在最边上,房屋显然已经稍微修整过,还用篱笆围了一个小院子,院子里一大一小二个妇人正在推动磨盘碾米,周莳一眼便认出那个女孩正是王二的闺女,当年拖着鼻涕的小丫头,已经初长成人了。李月又仔细看了看两个人的衣服,虽是粗布,但却是新做不久的,妇人的头上还扎了根丝带。

    王二的女儿先看到了李月他们,她立刻便认出了周莳,连忙低声对母亲说了几句,丢下手中的筛子跑出门找父亲去了。李月见那妇人从屋里来回搬凳子,一副手忙脚乱的样子,便笑了笑静静的等在那里。很快王二便随着女儿匆匆的赶了回来,他见到周莳倒头便拜:“小民王二拜见县令大人。”

    李月和后面的王元楷都不由笑了起来,李月笑笑说道:“你们周大人已经不是县令了,早升了官。”

    “是!是!周大人是好官,应该升官。”

    周莳连忙对他说道:“王二,这位是我的上司李大人,我们是特地从金陵来的。”

    “小民拜见李大人。”说完王二连连磕头。

    “起来!起来!你总不能一直让我们站在这里吧!我还有话要问你呢。”

    “啊!”二位大人请随我进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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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结盟

    就在王二家的小院里,李月第一次接触到了最底层的农民,周莳趁李月和王二交谈的时候进屋看了看,只见墙面刷白了一些,窗上也糊上了厚纸,锅里的野菜变成了粗面馍馍,周莳心里略略一松,从屋内出来,只听见李月正在询问着王二:“除了希望能得到官府的土地契约外,你对限田令还有别的什么建议呢?”

    “禀大人,小人以为如果一户三到四口人能得到十亩土地和五亩桑麻就已经十分满足了,现在我得到十五亩地真的心满意足,但我听说官家还要没收其他大户的土地继续授给我们,让我们能拿足三十亩地,官府虽然是好心,但作为一个种田的普通农民,我却不希望这样。”

    李月心中一怔,急忙问道:“为何?”

    王二叹口气说道:“其实得地农民最盼望的就是稳定,倒不在乎土地的多少,如果要强行没收大户的土地继续给农民的话,这些大户必然会反抗,他们当然不敢向官府发难,所以他的下手的对象自然就是我们这些小民,我的一些同乡就是因此被杀被伤,最后只得离开了江南,本来他们已经有了五、六亩,已经不愁生活,正是官府对大户的强行收田导致了冲突,让他们的到手的美梦又破灭了。”

    “这是你一个人的想法还是大家的想法?”

    “这不是我一人的想法,我们大伙在田头聊天的时候都这样认为的,大人,我虽然不知道你是多大的官,但求求你回去给上面说说,我们百姓不仅是想得到土地,更希望能长久的得到土地。”

    “是啊!大人,求你回去说说吧!”这时围在一旁的数十名农民都齐声应和道。

    李月默默的点了点头,心中十分沉重,就在这时,周莳过来低声说道:“里正来了,他是认识殿下的,我已吩咐他不准泄露殿下身份。”

    李月扭头看去,门口挤进一人,正是当年在运河边见过的那名里正赵世晨,只见他战战兢兢来到李月面前,还没说话便腿一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小人赵里乡里正赵世晨给大人叩头!”

    “你就是那个私分种子的里正吗?”

    “小人在那以后再也没有做过了。”

    “以前的事我就不想追究你了,我今天想听听,作为一个里正,你是怎么看限田令的,我要听实话,你明白吗?”

    “小人明白,其实小人也是有一些话想说的,不过小人如果说了,请殿,不!请大人恕小人之过。”

    “我不怪罪你,你就站起来说吧!”

    “是!小人在这一带做里正已经有快二十年了,对每一家每一户都很熟悉,要说这限田令,确实是好,大人也看到了,这王二家原来是什么光景,现在又是什么光景,一目了然。但如果说不好,就是它太过激了,这一带家里土地超过百亩的有四十多户,其中三十户都是继承的永业田,是祖上留下来的,大伙儿一齐去找县里,可县里却说没办法,上面规定要一刀切,顶多给你点补偿,鼓励大家从商,说得容易,这几辈子的土地主,连苏州府都没去过,能经什么商,好在县太爷心好,到最后的宽限期再说,眼看下个月就是最后宽限期了,大家聚在一起天天唉声叹气,大人,求求您,能不能不要把祖上继承的永业田算在内。”

    说到这里,赵世晨跪下连连叩头不止。

    在回去的路上,李月铁青着脸,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回到官署后,李月立刻命崔焕来见他。很快,门帘被掀开,崔焕走了进来,带进来了一股寒气,侍从急忙给火盆里添碳,李月挥挥手,命他们全都退下。

    “殿下看来脸色不好,是否路上遇了风寒?”

    “非也,崔大人,科举之事准备得如何了?”

    “回殿下,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有前一次的经验,这次就顺利很多,策论的题目也确定了,就是《汉晋土地制度得失》。”

    李月眼光一挑,锐利的盯着崔焕问道:“这是崔大人的意思吧!”

    崔焕淡淡一笑,并不慌乱,走了几步说道:“老臣本来打算科举后再和殿下谈谈土地的事,今天既然殿下问了,就恕老臣直言了。殿下以为老臣站的是哪个立场?”

    “崔大人是三朝元老,资格为百官之首,任宰相多年,现在居然屈身来做我府上的一名长史,实在让李月汗颜,况且我还曾经杀过崔大人之侄,崔大人却毫不计较,可见心胸之宽。”李月并不直接回答。

    “崔众犯军规、崔无伤犯国法,理应受斩,但他们毕竟都是我的子侄辈,说不在乎那是假话,皇上在和我谈的时候,也说不勉强我,如果我不愿来就让裴遵庆大人来,可最后我还是答应了前来,殿下可知为何?”

    “我确实不知,按理崔大人已经是正二品,却降一秩来做正三品的金陵府长史,我实在不解。”

    崔焕背着手有点伤感地说道:

    “老臣今年已经六十有四,按唐律再过六年就该真的致仕了,可我心里却有点不甘心。我从二十一岁中进士至今已四十三年,这四十三年来谨小慎微,从未出半点差错,论相名我比不上张九龄、姚崇、张悦之善,也比不了李林甫、杨国忠之恶,一生碌碌无所作为。”

    说到这里,崔焕转过身来看着李月,眼睛里充满了神彩地说道:

    “其实我是完全支持殿下的‘限田令’,老有所养、少有所依,乃至食有黍、穿有衣、黄口皆入学、耕者有其田,这样的大同社会一直是我内心的梦想,我曾有幸经历了开元盛世,现在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民生凋零、国弱民瘠,一年胜过一年,心中的哀痛不是外人所能理解,我也知道问题的结症,可却不能也无力去触动和改变它,慢慢的连我自己也麻木了。可殿下在江南的改革真的象一声春雷,唤醒了我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渴望,我几乎每天都在关注殿下的下一步。‘盐铁专卖’、‘限田令’、‘劝商令’都击在了实处,本来是很好的办法,可却造成今天的混乱局面,我以为是殿下和萧大人的策略错了。”

    李月闻言猛的一振,他万万没有想到崔焕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不由起身问道:

    “那依崔大人之见,又该如何走这步棋。”

    “殿下和萧大人的策略错就错在‘急’一字,总想能立竿见影,想把旧的东西通通砸毁,再重新建个新的制度,萧大人当年还是我亲自主考的进士,说起来也算我的半个门生,他的最大弱点就是想法略重于理想化,行事总带有一点书生气,不太注重实际,这和他少年得志有关。我相信各位刺史和县令在殿下面前都是一致同意实行‘限田令’的,可殿下真的知道这就是他们内心的真实想法吗?这么大的事情怎么可能一致同意而无异议呢?就算是皇上的圣旨,也会有反对的声音,也会有言官力谏。这么多一致赞同,可见殿下和萧大人都不懂得官场中两手圆滑的学问,他们由于害怕殿下之威,即使心中不满也不敢出言反对,所以‘限田令’他们是照办了,但完全可以避免的一些冲突和矛盾,却没有主动化解,甚至还故意激化,试问有谁把可能的后果都告诉过殿下呢?整天闭门不出的萧大人也不可能知道这些。吏治不到位,就仓促推出重大改制,这是问题的其一。

    其次就是没有策略和计划,‘限田令’一出,无论轻重缓急、不管情况各异,统统一刀切、一起办,不懂得分而化之,更不知道要渐进而行,就如同用一根铁棒去猛击大石,自然震得手生疼、还溅起碎石伤及他人,若改成一块一块的处理,用砸、用锉、用凿、用撬,多种手段共用,虽然时间慢点,却最终能顺利的把大石完全敲碎,也没有多少负面效果,‘令之所致,岂不如利之所诱,’不讲策略,急于求成,这便是问题的其二。以上两条就是造成今天局面混乱的主要原因。殿下,土地改革其实我在肃宗即位之初就开始思考了,也有一些自己的想法,这里就是我的一些想法和早就专门替殿下拟好的土地改革的草案,殿下有空请看看。”

    崔焕说完取出一本册子,只见上面密密麻麻的写满了蝇头小楷,递给了李月,同时也伸出了一只诚恳的手,李月心中无比感慨的接过册子,随即也伸出手和这个自己多年的老对头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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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新政

    大历元年二月,在限田令最后的期限到来之际,金陵府终于推出了限田令修正案:

    1、各户祖传的永业田可保留,已经上缴的,加倍补偿;永业田外若是购入的土地,可再顺延三年期限,得授勋官的,可转成口分田。当前重点是解决籍外田问题,凡拿不出购买契约和无官府承认的地契的土地,则要全部赎买或没收,限各地半年内完成此事,无法做到的,也要上报金陵府。

    2、金陵府成立土地专案署,直属吴王,统管土地改革事宜,由崔焕兼任署正。

    3、在大历二年三月之前,各地官府必须保证各户至少拥有限田令规定一半的土地,若到期后一县内百姓的告状超十件的,则要处罚当地县令。

    4、金陵府各级官员的永业田在唐制的基础上上限可增加三成,但官员必须重新如实申报,一但被监察室查处弄虚作假的,不仅免职,没收全部永业田,还要依律论罪。

    5、土地超过一百亩的需重新进行测量,由土地专案署来执行。

    6、大户主动交出一定土地的大户,不仅在商业税收上优惠,还可以享有终生免劳役、一子可以免兵役等等各种优惠。

    7、修正案细则一同发布。

    限田令修正案推出后,江南的紧张局势立刻得到了极大的缓解,几乎所有的人都长长出了一口气。与此同时,第二次科举考试也顺利结束,在上万名考生中录取了六十四名佼佼者,授从七品到从八品不等的官衔,赴各地充作基层官吏。就在江南推出了限田令修正案的时候,江南东道的北面却发生了严重的政局动荡。

    四月,海州有海贼犯境,李豫命兖州兵马使董晏集兖、徐两州的兵力共一万余人前去平贼,但海贼却逃回海上,将董晏的兵力拖在了海州,就在这时,魏博节度田承嗣趁机南下,一连占据了兖、徐两州,然后向李豫上书请罪,申言自己绝对忠诚于皇上,只是怕江南的土改波及到徐州,才不得已为之,李豫大恨,却又拿他无可奈何。

    六月,王缙密告李豫,田承嗣在徐州、陈留一带陈兵六万,有向南向西扩张的迹象,要求朝廷立刻采取对策,由于物资、军粮短缺,长安再无力支持重兵布防,在和几位宰相紧急磋商后,李豫下旨加封李月兼淮南道节度使,将吴王府控制区北扩到宿州,并下密旨,准其扩军至六万,以牵制田承嗣。

    当即,李月立刻将二万后备役转正,命蔡明德兼任宿州防御使,率军一万黑旗军精锐驻防宿州;命南霁云为濠州防御使,率五千黑旗军驻扎濠州;命吴昊为泗州防御使,率五千铁骑军驻扎泗州,与宿州、濠州互为犄角呼应;又任段秀实为扬州刺史兼扬州大都督,统领二万军,后援宿州、濠州、泗州等地,同时调颜杲卿到金陵为西阁祭酒接段秀实之职。

    在一系列紧急布防后,李月再次整顿军制,将全军分为三个营,分别为黑旗军、虎卫军、烈火军,每营各两万人,其中黑旗军包括一万五千步兵和五千铁骑军为北边和西边防御,由蔡明德统一率领;烈火军为中部防御,包括淮南道原有的一万军,共两万步军常驻扬州,由段秀实统领;虎卫军共二万人,包括一万由林衡率领的沿江水军、由王元楷统领驻防金陵的五千步军、还有由张杰率领的五千军驻扎越州,以上军全部向李月负责。同时李月还下令,除北线和西线的军队外,其他军队皆需由兵曹事统一组织进行屯田,以保证军粮能够自给。由于江南东道军力北扩,果然牵制住了田承嗣在徐州的军队,使田承嗣暂时打消了西进的企图,将重兵压到徐州一线,伺机而动。

    为培养后备军官,李月采纳荔非元礼的建议,在金陵兴办军学,由荔非元礼负责筹备,三个月后,军学落成,李月命其名为金陵演武堂,由荔非元礼担任学正,凡军中副尉以上的军官都必须到军学受训一年,同时每年和科举一起开武举科,将兵曹事中劝武署的职能转到由军学负责,考中者则为军学的正式学员,学制为三年。

    由于火yao的军事应用已逐渐在各军中推广,为保持技术领先,李月特地在军学内设置了相应的课程,在各军中也设置了相应的兵种,同时在兵曹事设立火器署,由严明任郎中,专门负责火yao及火器的开发和研究,而对于火yao、火器的生产则由专门的军匠负责,这些匠户由于身份特殊,都在官府的严密控制之下,区别于其他普通匠户,受火器署的直接控制。

    淮南道归李月管辖后,李月并没有立即在那里展开同样的限田令,只是实施了江南东道的其他一些改革,如:盐铁专卖令、户籍令、劝商、劝学、授勋等等,另外将淮南道所有的州县官员都集中到金陵受训以及收集官府目前掌握的田地情况,这些繁杂的工作,李月都丢给了崔焕来全权负责,只是有特殊和重要事宜时才由他来过问。

    五月,派去大和和高丽贸易的徐明谦终于回到了浏河港,数百艘大船上载满了金、银、铜等贵重金属以及瓷器、漆器等大量物品。船队的回归顿时轰动了江南,无数人特地赶到江边观看这一盛景,眼看着一箱箱金银从船上被搬下,极大的刺激了大商人们求富的野心,造船业开始在沿海盛行起来,各地官员磨破嘴皮子也没能奏效的劝商令却在看得到的财富面前不攻而破,不仅远洋贸易,内地贸易也被带动起来,无数原本世代农耕的大户纷纷派出年轻子弟组建贸易商行,涉足于工商业。远洋贸易中不仅涉及高丽、新罗、大和等地,还往南至林邑(今越南中部)、真腊(今柬埔寨)、室利佛逝(今印尼的苏门答腊)、堕婆登(今印尼)、狮子国(今斯里兰卡)和骠国(今缅甸)等国,为保护商船不被海盗侵袭,水军特地组织了两支护航舰队,每年二次护送商船远航,费用自然就由商船均摊,同时也引来了各国的贸易商船,三年后,浏河港发展成了可以和广州相比的大型海外贸易中心,在后来南面的明州港也渐渐的发展起来。

    八月,朝廷同意江南东道可以铸币,李月当即在苏州建立铸币工场,将江南东道的主要铜产地婺州淳安县的铜锭运来铸币,主要铸造开元通宝,同时也铸造少量的金、银锭。这一举措更加刺激了工商业的发展,半年内在市舶监和浏河巡检司登记的新成立商行就超过千户,随着工商业的兴起,各种人才严重不足的情况开始出现,由于官府对匠户控制的放开,一些有一技之长的工匠或精于帐务的人都成了极为抢手的人才,各种培训专业人才的学堂也孕育而生。崔焕随即在官学的基础上,创建了百工学,专门招收各地有志于从事专门技术的少年,为官府和各地商家培养专门的高级技术人才。

    工商的兴起有力地推动了大户的还田速度,为获得税收优惠,润州、常州、苏州、杭州、越州一带的一些有眼光的大户开始主动向官府交田,到十月时,官府已经拿到了近十万顷的土地,崔焕并没有将这些土地全部追授农民永业田的不足,而是把绝大部份都暂用作金陵府的直辖官田,租给新从全国各地迁来的而暂时拿不到江南东道户籍的农民们耕种,这样一来,金陵府便控制了江南东道的租佃市场,使得主要靠收佃租的豪强地主们不得不降低了佃租水平,金陵府又重新漂亮的赢回了主动权。

    十一月秋收后,江南东道的粮船载着五十万斛粮食从扬州出发,在重兵的护卫下,沿着漕运驶往长安,李月开始第一次兑现他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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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商行

    润州丹阳县福星酒楼的王掌柜王三思是亲眼目睹了浏河港海船归来时的盛况,开酒楼达三十年的他第一次动了经商的念头,从太仓回去的路上他便一直在盘算此事,他共有两个儿子,几个月前他听从县令的劝告将酒楼交给了长子管理,自己变成了丁户,加上勋官总算报住了一百五十亩的土地,可多出了的三百亩土地还是得交出去,自从限田令修正后,着实令他高兴了几天,不仅又多保住了一百亩祖上留下的的永业田,后来购买的还可以再延三年。

    但经商的念头让他开始动摇了原来的打算,回到润州后,他就基本上打定了主意,他打算和两个朋友一起合伙做一次海外贸易,先期每人投入二万贯钱,租两个船仓,购买唐绫后运到大和去换取白银、黄金和其他贵重物品,如果能获利就正式建立商行。自船走后,王三思本人也索性跑到浏河港住下,日日盼望着海船的归来。

    这天,王三思照例去了茶楼,这里也集聚了几十名和他同样情况的土财主,大家都从各地来到浏河港等待消息。

    “王掌柜,你今天来得早啊!”

    王三思扭头一看,见是杭州的茶商钟祁,原籍也是丹阳人,故两人走得最近。王三思拱手回道:“钟先生也不是更早吗?如何,有消息吗?”

    “还没有呢!船已经走了三个多月了,按理也应该回来了,上次听说是海上风太大,所以在港内避了两个月,故迟了些。海外贸易风险极大,倘若船出了事,我真要一头跳进大海死了,我不比王掌柜,老家还有田产,这次我是把身家性命都投进去了,只望不要出事的好!”

    听说船可能会出事,王三思的脸色顿时变的惨白,二万贯钱啊!开酒楼五年才赚得回来,如果靠那些地租的话,可能一辈子也没有二万贯,王三思心里顿时充满了自责和悔恨,这时旁边又围拢了十几个人,大家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

    突然,楼梯响了起来,一名伙计气喘吁吁跑上来嚷道:

    “来了!来了!船队回来了。”

    王三思只觉大脑‘嗡!’的一声,突然变成了一片空白,等他缓过神来,已经不知不觉跑到了大街上,这时几乎所有的人都朝码头跑去,王三思一跺脚,猛地冲了出去,可能这一生中也从来没有这次跑得这么快过。绕过弯,王三思顿时被惊呆了,只见数百艘巨大的海船正一字排开,缓缓地朝码头驶来。

    “我看见了!我看见了!有临安号!”旁边的钟祁正声嘶竭力的呼喊着。

    王三思猛的发现在第五艘船上挂着一面血红色的旗帜,他的腿一软,不由地跌坐在地上,那正是丹阳号的标志。

    随着海船顺利的回归,浏河港顿时成了一片欢腾的海洋,这一次是金陵府特地安排的,腾出一部分舱位允许民间租用,同时免费替投资者理货,只收取一点点象征性的佣金。这一次远航给每一个参与投资的人都带来了巨额的利润,王三思本人投入的二万贯本钱给他带来了近十万贯的收入,扣去二成的税和佣金,还有四倍的利润,实在让王三思欢喜愈狂,他当即在浏河港港区沿街买下了三个商铺,决定正式从商,早上的悔恨和懊恼早被丢到九霄云外。

    这次一些人的大胆尝试所获得的巨额利润再次轰动了江南东道,无数怀着懊悔心情的人纷纷跑到浏河港打听下一次出海的时间,但浏河巡检司已经挂出通告,允许出资,但利润需五五分成且不管风险,就是如此,还是没有阻拦住人们渴望求富的心态,最后官府腾出的一百个舱位被抢租一空,甚至还有人愿出二千贯的高价请求转让一个舱位。

    王三思非常幸运抢到二个舱位,这次他把赚来的八万贯钱全部投入,反正本钱已经回来了,但聪明的他不再购入金银,金银毕竟是稀罕物,赚钱的余地已经不大了,改为大量购入硫磺和上等珍珠,他从一个朋友那里得知,金陵府正在江南东道四处探寻硫磺矿,虽不知用途,但硫磺在大和却十分便宜,至于上好的珍珠不仅可以入药,在长安也能卖个好价,他决定这次得手后就改做国内贸易,以浏河港为基地坐收海外货物卖到国内,海上利润虽大,但风险也非常大。

    半年后,第二次出航顺利返回,果然由于金银涨价,利润空间已经缩小了一大半多,去掉官府的分成和税金,最后购金银者只有八成的利润。而王三思投入的八万贯钱,仅珍珠一项估计就能给他带来五万贯的利润,而二十万斤硫磺因为不知用途,便先堆在货仓里,不少人对他这个愚蠢的举动嘲笑不已,连王三思自己也开始动摇起来,这二十万斤硫磺可是用了他一万贯的本钱。半个月后,金陵府兵曹事派人来找到他,官府愿意出十万贯的钱来收购这些硫磺,且免税免分成,王三思顿时惊喜交加,当即便同意了。在无数眼红的目光中,王三思离开了浏河港,返回家乡,这一年他用二万贯钱赚了二十万贯的财富,经过官府的刻意宣传,王三思和其他几十名投资者一起成了整个江南东道传奇般的人物。

    王三思回到丹阳的第一件事便是将三百亩土地全部无偿交给官府,换来三年的免税优惠,随后他在金陵市舶监登记建立了十万贯本钱的‘丹润三思商行’,专门从事舶来品的国内贸易。

    在王三思的带动下,丹阳县的土地主们纷纷涉足商业,或开作坊、或建商行,也有财大气粗的开始造海船准备从事海外贸易,年底时,仅丹阳一县就或赎买或收回,收回了一千多顷土地。

    随着贸易的兴起,在苏州悄然出现了一家‘江南柜坊’(即早期的银行),很快在江南东道各州府和主要的望县都有了它的分店,同时在长安、洛阳、襄阳、长沙、扬州、成都、相州也建立分店。‘江南柜坊’正是李月命桑明源斥资一百万两白银建立,由王思南做大掌柜,全权负责柜坊的运作,本来李铁苏是很好的人选,但李月答应把他给刘宴,现在李铁苏是盐铁监的首席度支官,同时兼百工学算术科博士。

    一般的柜坊操作主要由客户将钱在任何一地存入柜坊,指定取钱地,再约好信物便可到取钱地凭信物取钱,‘江南柜坊’在信物的基础上又制作了一张凭据,一式二份,柜坊的一联留有指印,客户不仅要出示信物,还要对凭据,按上指印一致后方可领钱,凭据遗失必须回存钱地重办。‘江南柜坊’成立后,苏州‘望春商行’也出现在了明处,这是江南最大的一家商行,许多人都知道它有官办的背景,但却只有核心几人知道它其实就是李月的私人产业,吴王内府的开支,甚至金陵勤政院早期的经费来源,都是由它供给的。

    就在‘江南柜坊’和‘望春商行’成立的同时,常州也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商号‘承运行’,几乎所有赚钱的行业都有涉及,但它的背景却无人知道,只在金陵市舶监的登记中留下长安钱仲投资八十万贯成立的简单信息。但仅一个月,‘承运行’便挤垮其他对手,垄断了整个江南东道的高档瓷器生意,随即在金陵、常州、苏州三地连开三家连锁的‘承运镖局’,以损一赔三的条件专接去往京城、洛阳的大票生意,果然一路下来没有任何麻烦,连官府都不敢有半点刁难,很快便在江南东道打开了局面,让其他长途镖局难以继日,不仅瓷器、镖局,同时茶叶、粮食、绸缎等行业都出现它的强势竞争,几乎所有的人都对这家神秘的‘承运行’的巨大能量产生极大的疑问,它究竟是一家什么背景的商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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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竞争

    由于这个商行背景的神秘和处事的嚣张,开始引起了金陵府情报机构—‘顺风’的关注,经过近一年的调查,顺风终于查清了这个商行的背景,原来这个‘承运行’竟是鱼朝恩之子鱼令辉所创办,所有的资本由十几个京城权贵豪门联合出资,这些人的共同点便是都在江南拥有大片的土地,除鱼朝恩外还有陈王李圭、济王李环、信王李瑝、成德王李武俊、太常卿前驸马都尉姜庆初、工部尚书赵国珍、兵部侍郎李涵等皇亲国戚及朝廷重臣。但有一点顺风却没有能够调查出的是:这个‘承运行’不仅仅是一个贸易大商行,暗中还是一个武器中转站和奴隶贩运中心,秘密供给江南豪强以武器和奴隶,所有的暴乱都是由鱼令辉一手在幕后策划、指挥。

    自从江南的土地初分后,江南便出现了佃户之荒,无数原本租种大户土地的农民或多或少都开始有了自己的土地,再不肯受大户的剥削,纷纷辞去佃工自己过活了,江南骤然出现了佃工荒,于是佃租一降再降,中小户或许只能自认损失,可豪强地主们岂能容忍利益受损,于是贩卖北方青壮农民的奴隶贸易便渐渐在江南东道地下市场上兴起。

    时间匆匆地进入了大历二年,就在这一年里,江南的工商业得到了极大的发展,开始出现了十几个较大的商业巨头,如‘望春商行’、‘承运行’、‘远洋商行’、‘巴蜀商行’、‘洛阳劝业商行’、‘丹润三思商行’、‘浙东联合商行’等等,这些商行不仅从事贸易,还大量开办大型作坊,生产中、高档的商品输往海外和北方、中西部等地,除了‘远洋商行’、‘巴蜀商行’‘三思丹润商行’外,‘望春商行’、‘承运行’、‘洛阳劝业商行’、‘浙东联合商行’都有官府的背景,如‘洛阳劝业商行’是和裴氏家族有关,而‘浙东联合商行’则是杭州刺史李良和湖州刺史李栖筠联合投资兴办。

    年初时,金陵府已经修改了交田从商的税收优惠,增加了和资本挂钩的办法,原本交一百亩土地免税一年的优惠存在着巨大的漏洞,比如现在资本已达三十万贯的‘丹润三思商行’就是交了三百亩土地换来三年的的免税,免掉的税额足有十几万贯,存在同样情况的还有资本排第四的‘巴蜀商行’,它名义上是宣州的一个张姓的小地主捐了二百亩地办的,但它背后真正的东主却是个谜,它主要做巴蜀、云南和江南及长安的国内贸易,也同时涉及从陆路走天竺的境外贸易,因此金陵府新规定资本在二千贯以下的商家才能以一百亩地换取一年免税或减税的优惠,而二千贯以上的资本则必须用三百亩到一千亩土地来获取一年的优惠,资本超过五万贯的则取消税收优惠。这里需要说一下的是,商家的登记资本是十分重要的,首先只有登记后才能取得进行商业活动的‘商引’,否则就是非法经营,一但被官府查获,将被面临严厉的处罚,不仅倾家荡产还要入狱甚至杀头,就是外地的商家来江南做一次生意也要取得‘临时商引’;其次登记的资本额也就限制了商家的经营规模,比如登记了五千贯的资本额,如果买卖了一万贯的货,那就是违法,一但被查获,多出来的部分要全部没收,二次被查获则没收全部货物且东家要吃官司,所以要想做大买卖必须登记大资本,当然资本要经官府实验后方可登记,同时资本额也是衡量税额的一个重要基础,比如五万贯的资本只交几十贯的税就是绝对有问题的。为了控制税源,金陵府模仿京城长安,在金陵和各州府及浏河港、和州港内设专市进行贸易,而对市外的小商铺、酒楼、旅店、作坊等不便集中交易的店铺或匠铺则采用固定税额的形式收税,这些在劝商令的细则中都有明确的规定。为此金陵府专门成立了税监,专门负责税收的稽查和度支。

    虽然工商业得到长足的发展,但土地改革进展却并不大,这里面主要由主观和客观两方面的原因造成:

    从主观上说,金陵府有意放慢了改革的进度,在保证农民基本用田的前提下,扩大了官府控制田,以低地租的方式出租给大量新迁的农民,以控制租赁市场。其次则集中精力重点进行土地测量清查和解决籍外田问题,大历二年夏收时,纳税的田亩已达七十万顷,近十五万顷籍外田以没收或赎买的方式被官府控制,这样江南东道十五州中被金陵府直接控制的土地不算军田已达二十五万顷,另外分给农民的土地达到十万顷,但就是这样,对于江南东道的九十万顷土地来说,还有六成被大户或豪强所控制。

    从客观上来讲,工商业的兴盛真正吸引地主投资的还只是少数,因为从本质上江南东道还是属于农业社会,根深蒂固的土地观念已深植人心,江南东道限田令的修正也给了无数地主以喘息之机,慢慢的很多人都误以为限田令已经结束。另一方面,工商巨头的出现也打击了中小地主从商的愿望,他们根本无法在资金、货源、人才上和这些工商巨头进行竞争,各地都不同程度的出现了破产的中小商人,其中一些破产且又失去土地的中小地主们就是一个个活生生的反面教材更让人畏惧不前。

    但是让限田令进展不大的还有另一个的原因,那便是战争的阴云已慢慢向江南靠近,大历二年,同华节度使周智光杀陕州监军张志斌,联合前虢州刺史庞充一同谋叛,李豫派郭子仪征讨,很快周智光便被其帐下牙将姚怀、李延俊所杀,献首郭子仪,李豫遂封姚怀为感义郡王,李延俊为承化郡王,但这却引起了河北诸侯的不满和动荡,在一场骚乱中,幽州节度使、检校侍中、幽州大都督府长史李怀仙被其部下朱泚所杀,朱泚遂自领幽州节度使,统重兵南下至冀州与田承嗣达成联盟,一直与李怀仙交恶的田承嗣后患得以解除,便再次将注意力转向淮南,六月,田承嗣屯六万重兵于徐州,眼看一场大战即将爆发。

    李月自领淮南道后,将战略重心转到了备战之上,几乎所有的政事都丢给了崔焕、颜杲卿、韦黄裳三人,李月非常清楚,他和田承嗣迟早必有一战,虽然自己的军队是百战之军,但田承嗣的军队也是精锐之士,尤其得到了史思明最精锐的五万魏州军,在此情况下,只有充分准备者才有获胜的希望,李豫同意他扩兵至六万,但李月军其实已经拥军八万,新募的两万军被命名为“镇北军”由大将王潜率领驻扎在楚州。

    十月,李月得报田承嗣命其侄田悦为魏州留守,自己已经到了徐州,李月知道,这是大战即将开始的征兆,他当即命林衡率一万水军绕道沿海北上,攻占守捉(青岛),从侧面占领山东半岛,截断田承嗣的后路。他自己则亲率最善战的五千虎卫军赶赴宿州,命段秀实也北上接应。

    宿州的萧县,这里曾是汉初名臣萧何的故里,故名萧县,在县城北面三十里,有一条不算很宽的河,当地人称之为拜相河,传说萧何就是得该河河神的梦托,才结识了刘邦,最终成了汉朝第一相,过了河便是徐州的地界。十月二十九日,蔡明德派副将王西曜埋伏在河边,准备伏击田承嗣从陈留运来的粮船,这时双方的脸面尚未撕破,各自士兵在沿河边巡逻时,还互相开着玩笑,尽管双方都心照不宣,但田承嗣还是吃定李月不敢先动手,授自己予把柄。可他田承嗣却不知道,真正驻守宿州的竟是以奇袭闻名大唐的蔡明德,而不是李月为迷惑他,名义上任命的以稳重而出名的王韶,否则他田承嗣决不敢这样大意。

    黄昏时分,满载十万石米的数百条粮船一字拖来,足有近二里长,粮船的前后各有五百军护卫,经过几天的跋涉,粮船已经进了徐州地界,再行两个时辰,便到了最后的目的地,但这些疲惫的护卫军绝没有想到,就在前方三里外,有一支伏兵正静静地等着他们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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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两虎

    这天刮的是西风,河面上荡起的波浪不时拍打着河岸,太阳已经落山,天渐渐地黑了下来,深秋的寒意立刻将整个夜色打上了一层淡淡的白霜。

    王西曜率领五千弓弩手已经等了一日一夜,久经沙场所积累的经验让这支百战之军没有半点懈怠,随着远方一声清脆的哨响意味着粮船已经接近。

    “传令下去,准备战斗!”

    王西曜一声低喝,传令兵迅速将口令传了下去,又过了半柱香功夫,粮船终于驶进了视野,船上的士兵们经过几日的跋涉早已劳累不堪,眼看将到目的地,纷纷从船舱里走出来透气。

    “射!”

    随着王西曜一声令下,三千名弓弩手和两千投矛手一齐涌出,朝船上箭、矛齐发,护卫粮船的士兵哪里能逃开这密集如雨的箭矛阵,转眼间运载士兵的二十几条船便被尖矛戳得千疮百孔,一千名士兵无一逃生。王西曜见敌军已死绝,立刻命将数百条船靠岸,除取走大部分外,剩下拿不走的皆泼上火油一把火烧得精光。待巡逻军赶来时,粮船早已被烧穿沉于河底。

    十月底,李月军主动出击断了田承嗣的军粮,消息传到徐州,田承嗣顿时暴跳如雷,命大将霍荣国率一万人夜袭萧县,城破后鸡犬不留,以雪此恨!

    当霍荣国率军冲进萧县后,县城内早已空无一人,霍荣国立刻知道上了当,喝令回军,在城门口时遭遇到了伏击的唐军,蔡明德早就料到了田承嗣之举,将全县的人都先转移去了宿州,待敌军冲进萧县后蔡明德立刻命令埋伏的士兵围了上去,蔡明德死死地抵住了敌军一波又一波的疯狂冲击,命士兵们将四门用巨木堵住,随即向城内漫天地发射火箭、火yao桶和巨石,霍荣国也毫不示弱,命士兵登上城墙向外射箭,此时萧县内已经是火光冲天,巨大的石块和火yao桶爆炸将无数房屋和人马皆砸、炸为齑粉。天快明时,苦候援兵不至的霍荣国军终于从一段被砸塌的城墙处冲了出来,和蔡明德军展开了肉搏战,在且战且走中逐渐向徐州方向退去,蔡明德见无法全歼敌军,只得喝令收军,这一战,李月军共杀伤敌军七千多人,但自己也付出了一千多人死伤的代价。

    硝烟还未散尽,李月和田承嗣几乎是同时派特使向朝廷控告对方谋反,对于这个结果,李豫是心知肚明,一方面派裴遵庆赴徐州给二人调解,另一方面却下密旨给李月无论如何要将田承嗣铲除,并承诺只要除去田承嗣,他将可以继续领淮南道。

    尽管朝廷调和,但两人心里都很清楚,既然已经开打,就再无罢手之理,尤其田承嗣吃了大亏,更是恼恨异常,就在裴遵庆前脚刚走,田承嗣便调集八万大军,向宿州猛扑过去,但李月也早有提防,在命令蔡明德偷袭粮船之时,就已经将各路军马共六万人调集到了宿州,虽然李月军兵力稍逊,但他手中却有一张王牌,那便是犀利的火器以及威震天下的黑旗军和铁骑军。

    就在大战即将来临之时,徐宿间再次爆发了大规模的难民潮,躲避战乱的十几万难民们象潮水一般向南涌去,江南东道和淮南道的官员们早接到金陵的命令,准备接受难民,这次难民由颜杲卿全权负责,有了前一次的经验,安置难民的工作就有序了很多,由于准备充分,难民病死饿死的情况极少发生。

    十二月,李、田两军终于在宿州城下爆发了一场大战,由于火yao的投入使用,双方的战斗进行得异常惨烈,一般而言,在城池的攻防战中,攻城的一方总会略处于劣势,如果城池再修得坚固一些,守方的优势便更加明显,果然,李月军在血战了两天两夜后,逐渐掌握了战场的主动。

    在帅帐里,李月接到了飞鸽传信,林衡水军顺利的登陆,现已打到兖州的附近,而且魏州的田悦似乎并没有出兵援助兖州的打算。

    “哼!田承嗣打了一辈子的雁,现在反而被雁啄瞎了眼珠,看来这个田悦是想取代他叔叔的位子了。”李月得知魏州的情报后便冷笑着对段秀实说道。

    “殿下!我以为皇上或许也给田悦下了密旨。”

    “你说得没错,这釜底抽薪之计正是我们皇上所擅长的,只不过是用一头狼驱一只虎而已,并无多大区别。”

    “那这是否就是我们所要等待最后的时机?”

    “是!既然我得到了消息,田承嗣也应很快知道了,传令各军准备出击,从现在开始不得有任何懈怠,违令者斩!”

    夜里,残酷的鏖战在继续着,火光映红了整个夜空,爆炸声、喊杀声此起彼伏,密集的箭矢在空中交织成了一张大网,网下是田承嗣军疯狂的进攻和李月军顽强的守城,负责守城的二万烈火军已损失近四成,守城的主将王潜也被流矢所伤抬了下去,改由段秀实指挥。

    此时在田承嗣的大营里,脸色阴沉似水的田承嗣正听着攻城的报告:

    “禀报大帅!我军的投掷机已经损坏了九成,抵挡不住敌军的火yao桶。”

    “军械官!这是何故?”

    军械*战兢兢的近前答道:“大帅,敌军的火器无论射程、爆炸力都要远胜我们,我们已经投入重力研制,但还没有看到成效,再有半年,属下保证就会研制出新型火yao。”

    “你可是要我再攻打半年等你,来人!拖出去斩了!”

    “大帅饶命!大帅饶命!”

    旁边的刀斧手不由分说,将军械官拖了下去,片刻便将人头献上。

    “把他的人头挂出去,天亮前再攻不下宿州,都尉以上军官皆斩!”

    田承嗣几乎是和李月同时得到了消息,李月的水军已经绕道北上,攻了他的背后,可恨田悦竟然听之任之,难道他真有二心不成!田承嗣突然想到了老主人安禄山和史思明,他们都是被自己的儿子所杀,想到这里田承嗣出了一身冷汗。他征战多年,知道此时若退,必定会兵败如山倒,唯一胜计便是攻下宿州,在淮南建立新的基地,再缓缓撤回徐州。可眼前的李月,哪里又是那样好战胜的,要不然大唐的江山早就姓安了。

    就在田承嗣万分焦急之际,另一个恶耗从背后传来:兖州已失陷,海州的董堰出兵徐州,徐州告急!

    田承嗣闻言,呆呆的看了宿州城半晌,突然喷出一口鲜血,晕死过去。主帅的晕到和后背遭袭的消息迅速传遍了田承嗣军,军中顿时人心惶惶,进攻明显迟钝下来,眼看天快亮,宿州依然坚如磐石,惧于田承嗣的严令,开始有军官临阵脱逃,随即逃兵也开始出现,就在天渐渐放亮时,宿州城突然四门大开,李月军的主力倾巢而出,直向田承嗣的大营杀去,军心已乱的田承嗣各部再无心抵挡,纷纷四散逃命。冲在最前面的便是五千铁骑军,冰冷的刀锋、无情的铁蹄,如一把无比锋利的刀,直插田承嗣的中军,此时田承嗣刚刚被亲信救醒,听到唐军天崩地裂般的喊杀声和己军止不住的溃逃,他知道败局已定,不由长叹一声道:“我纵横半生,死亦足矣!”当即传令各军撤退,能保住多少就算多少了。

    大历二年底,李、田二军大战宿州,最终由田承嗣失败而告终,此战田承嗣伤亡三万余人,近四万人投降,最终残兵不足万人逃回徐州,李月军也伤亡超过万人,不久田承嗣在徐州病逝。李豫派人接受了徐、兖二州,封田悦为魏博节度使,对田承嗣之死不作任何评价。

    大历三年初,李月将投降的四万田承嗣军全部送往夷州开荒屯田三年,以赎其罪。又封徐明谦为澎湖防御使,率五千水军驻扎夷州,以看管降卒,并保护南下的航线安全,徐明谦为表心志,特将其子徐知节质于金陵,李月命赵绿敏收养于府。

    大历三年二月,李月开始在淮南道推行限田令,千万得田的农民无不感恩戴德,家家皆供有李月牌位。宿州战后,各地权贵惧于李月之军威,再加上其手段已无初时那样激烈,指责其限田令的声音渐渐稀疏起来,此时的李月和整个金陵勤政院对前路都充满了无比的信心和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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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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