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耽美小说李唐传奇TXT下载李唐传奇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李唐传奇全文阅读

作者:高月     李唐传奇txt下载     李唐传奇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五十六章 将计

    李适很快以身体不适为由,暂将一切指挥权移交给李月,李月立刻升帐点将,他事先已和郭子仪商量过,吐蕃此举无非是釜底加薪,用皇上来逼自己速战,再以党项人为饵让自己分兵去战,不过李月和郭子仪都认为,只要用兵得当,也不妨将计就计,很快两人便商量下定策。李月亲带一万铁骑,扮作五万人,去取凤州。郭子仪再雪藏部分精兵,等敌来攻。为防止吐蕃绕道取长安,李月派郎将卢焕和李日越各率三千骑,于一南一北巡视敌情。

    且说李月率领一万铁骑军,诈称作五万,大张旗鼓地向南开去,为防敌军沿路偷袭,他派南霁云率一千骑兵先行,沿路打探。第二天,大队人马便开到离凤州约二十里的地方,这一带只见断墙残壁,竟无一户完整的人家,被烧过的屋梁正冒着阵阵青烟,百姓早已跑光,只在一些田头路边可看见一些零星的尸首,李月的心越来越沉重,从常理判断,百姓的死伤决不应如此之少,除非先得到消息逃走,可长安地区并无大量的百姓涌入。

    “禀报大将军,我军斥候发现十几眼井里填满了百姓的尸首。”

    “该死的党项人,比蝗虫还凶狠!”李月暗骂一声,随即下令道:“将百姓尸首拉出,各自安葬了。”

    在一番忙乱后,唐军共掩埋了七千多百姓的尸首,其中绝大部分是老弱妇孺。这时,天已渐渐黑下来,李月叹了口气,准备命令部队就地驻扎,远远的南霁云跑回来禀报道:“前方沿路并未发现什么异常,问过一些百姓,皆说未曾见过党项人。”

    李月点点头,正要下令驻营,突然他感觉到了不对,急忙追问道:“你说在前面遇到过很多百姓?”

    “是的,和这边不一样,前面的大部分房屋都是完好的?”

    “这是怎么回事?党项人为何只烧杀这一片的百姓?霁云,你刚才说百姓未曾见过党项人?”

    “是!”

    李月深思了一会儿,脸上露出一丝神秘的微笑。

    “噢!我明白了,党项人根本就没去凤州,他们杀光之一带的百姓,就是怕他们暴露自己的行踪,我敢断定,党项人一定就在附近等待着机会偷袭我们,既然如此!我就好好款待他们吧!”李月自言自语地说道。

    “大将军的意思是扎空营伏击党项人吗?”

    “正是!传我的命令,众军扎营!”

    夜里,大唐的兵营里一片寂静,士兵们仿佛都进入了梦乡,十几个巡哨的士兵来回观察着营外的动静,就在离唐营不到三里的地方,在一大片密林里,约一万党项骑兵正静静地等待着时机的来临,为了伏击唐军,他们已经在这里等了整整三天,今夜终于等到了机会,党项军首领听探子汇报完毕后,扭头对身后的几名军官说道:“传我的命令,准备出击,在进唐营之前,谁也不准出声,违令者,斩!”

    几名军官得令,依次向后附耳传去,又过了一会儿,党项军首领一挥战刀,一支骑兵队如闪电般向唐营袭去。在离唐营约半里的地方,唐军的巡哨终于发现了党项军,一时间,岗哨大呼小叫,警报声大作,但这一切似乎都已经晚了,党项骑兵已经冲到大营前,党项军首领狰狞地一笑,大喝一声:“给我杀!”

    “杀!”党项骑兵如排山倒海般杀进了唐军的营寨,但唐营内除了岗哨在叫喊外,营内皆静悄悄的一片,似乎唐军依然沉睡未醒,作为一个军人的敏感,党项首领立刻意识到了不妙。

    “禀报将军,唐军营内都是稻草人。”

    “禀报将军,未发现唐军战马!”

    “不好,上当了,快撤!”党项首领一掉马头,率先向外冲去。

    但已经晚了,只见漫天的火矢从四周向大营*来,火矢点燃了营帐,由于营内有大量涂有火油的稻草人,火势立刻冲天而起,唐军的大营内顿时变成了一片火海。

    包围着大营的粗大木栅栏重新被竖起,党项骑兵们四处冲杀,竟无路可逃,很快埋在大营内的火yao桶被引爆开来,巨大的爆炸声,一声接着一声,桶内的铁丸四散迸发,伴随着党项人凄厉的惨叫声,受惊的战马四窜奔逃,不时把背上的骑兵甩下马来,踩为肉泥。半个时辰后,火势渐渐变小,党项骑兵的惨叫声也慢慢减弱。

    “大将军,党项人已没有战力,就饶过他们吧!”南霁云小心翼翼地向李月求情道。他没有参加过播仙镇之战,对敌人这样无比凄惨的死去有点于心不忍。

    李月闻言冷冷地望了他一眼道:“看来,百姓的尸首你还没有埋够!”

    南霁云打了个冷战,不敢再说一个字。

    又过了一刻钟,李月见大火已经快熄灭,便下令道:“拉开一个口子,弓箭手准备!”

    南霁云明白,大将军这次是要全部杀光这些党项人了,他连忙赶去下令。

    随着已被烧得半焦的木栅栏轰然倒下,近千名未死的党项人猛然看到了生路,纷纷纵马冲了出来。

    “射!”

    营外的唐军弓弩手顿时万箭齐发,冲在最前面的数百人纷纷被射倒在地,李月突然看见一个被烟熏得乌黑的人,正用无比仇恨的眼光盯视着自己,李月看众军保护着他,便知道他或许就是党项军的首领,李月也不禁冷冷一笑,拉开黑龙弓,一箭射去,“扑!”的一声,铁箭竟射穿了他的胸膛,把党项军首领钉死在地,看着主帅已死,党项人再无战意,纷纷丢下兵器,向唐军投降,

    “杀光他们,一个不留。”李月冷冷地下令后,转身离去了。

    南霁云一呆,擅杀降卒,可是要被御史参的,他看着主帅的背影,威严中透出几分寂寞与失落,心中若有所感,便忠实地去执行主帅的命令了。

    杀光了党项军后,李月命吴昊率三千人进驻凤州,自己又带大军回到了咸阳,尽管郭子仪示弱,但尚结息并没有趁势攻打唐军,他以为李、郭二人决不会这样轻易的上当,便按兵不动,党项军被全歼的消息传来后,他便知道自己果然押对了,现在只有等待着奇兵的消息。

    尚结息派尚赞婆率三千骑兵,在降将高晖的向导之下,企图从咸阳北过泾河取泾阳再进攻长安,那里原来就是高晖部的驻地,高晖部被歼灭后,现在是一个真空地带。但郭子仪和李月已经猜到了尚结息的战术布置,派大将李日越在北、卢焕在南阻击企图偷袭长安的吐蕃军。

    李日越在得知高晖投降吐蕃后,心中异常难受,他和高晖自幼交好,一起学艺,一起投军,一起战斗,安史之乱后,他在新店大战中遭擒,投降了大唐,随后在洛阳策反了高晖,并带来了安庆绪最精锐的部队。

    他也知道高晖早就不满,多次立大功,最后的结局只任了郎将,比曾和他们一个级别的张忠志相差得太远,后者并无寸功,只因投降得时便成了一方诸侯,割据地方。李日越多次劝慰高晖,实在不行,就解甲归田,做一个富家翁算了。但他万万没有想到,高晖竟最后投降了吐蕃,那可是异族啊!将来如何去面对自己的祖宗。心情沉重的李日越率三千骑埋伏在泾河的渡口附近,他已经得到斥候消息,一支吐蕃骑兵正向这边而来,看来是要渡河去泾阳了。

    ;

第一百五十七章 军令

    尚赞婆在降将高晖的向导之下,一路顺利地抵达了泾河渡口,没有遇到一个唐兵,尚赞婆非常满意高晖的向导,多次向他保证,以后一定保举他统治陇右地区,大相说过,汉人之地还得用汉人来治理。高晖欣喜若狂,更加卖力地替吐蕃军办事,在他看来,跟李月这么多年,还不如投降吐蕃后的这短短一月。

    很快高晖便征集到数百艘小船,由于都是骑兵,高晖便安排马匹先过,待马匹全部渡河后,高晖留下数十人看守马匹,再接士兵过河,尚赞婆命高晖先走,高晖只得率领数百人上船过河,船刚到中央,突然远处尘土飞扬,竟似有大队骑兵向这边杀来,尚赞婆一呆,立刻明白唐军早有埋伏,随即大骂高晖愚蠢,竟把马匹都送过河了,这下如何与唐军作战。但是吐蕃军向来训练有素,没有战马,但也并不慌张,人人抽出长剑,列队准备迎战,如果遇到象鱼朝恩指挥的唐军,就算他们是骑兵,己军也未必会输。

    尚赞婆大声喝令着,吐蕃军利用渡口边的背水地形,准备和唐军决一死战,来军正是李日越部,他选择了一个最佳的时机率军突然杀出,李日越突然发现吐蕃军没有弩箭,看来都随马匹先过河了,便大声下令道:“先不急攻击,给我放箭射杀!”在他看来,列在河边的三千吐蕃军不正是一个个活靶子吗?

    很快,唐军纷纷取出弩箭,向吐蕃军一排排射去,排在前面的吐蕃军纷纷中箭倒地。尚赞婆见唐军放箭,知道不能等死,便一声令下,率领吐蕃军向唐军猛扑过去。这时,三千唐军铁骑纷纷抽出陌刀,催动战马,向吐蕃军杀去。

    尽管吐蕃军英勇,但他们遇到的是李月名震天下的铁骑军,训练有素的骑兵们占尽了优势,根本不给吐蕃军任何机会,这一战直杀得吐蕃军伤亡惨重,全军覆没,最后尚赞婆只带着数十人拼死冲出重围,抢了几十匹农家的土马后,才得以逃脱唐军的追赶。

    高晖在河中,见有唐军伏兵出现,早凉透了心,他急忙渡过河,率领数百骑向北面逃去,准备去投靠党项人,但走出不到一里,他们便立刻被数千唐军的铁骑团团围住,为首的大将正是卢焕。

    原来卢焕奉命巡哨南面,但从他长年的斥候经验来看,吐蕃人不熟悉关内地形和布防,必须依靠向导,而这个向导应为高晖无疑,高晖曾驻扎泾阳,所以卢焕便推断出吐蕃人必会过泾河,走泾阳,再包抄长安。可军命在身,卢焕不敢擅离,他便派出大量斥候在北面的路途窥视,果然发现一支吐蕃骑兵向北而去,求功心切的卢焕再顾不上其他,从另一渡口抢先过河拦截吐蕃军,却把高晖给截住了。

    高晖认识卢焕,知道其人服软不服硬,便低声向其哀求,卢焕见高晖如此落魄,又念起故旧之情,便对高晖说道:“这里主事的不是我,而是李日越将军,他若肯放你,我自然无话。”

    高晖闻言大喜,李日越就是自己的兄弟,他如何不肯放,便随卢焕来见李日越,见到李日越,高晖立刻跪下,泣而求饶。

    李日越静静地望着高晖,最后方沙哑着声音说道:“如果你是重回史朝义军,我一定陪着你一起前往,但这次你竟然是投降了吐蕃,背叛了民族,我李日越有何能力替你承担这天大的罪孽。你放心,你的老母就是我的亲娘、你的儿子就是我的儿子,我会好好照料他们,你去吧!”

    说完,李日越抽出长剑,一剑剁下自己左手上的两指,把长剑递给高晖,高晖呆呆地看着长剑,惨笑一声说道:“好!好!请转告大将军,我高晖有负于他,来生再见了!”

    说完高晖接过长剑便自刎于地,李日越不忍剁下高晖的头,便和卢焕一起,将高晖的尸首运回了咸阳大营。李月听完汇报后,长叹一声说道:“是我负他太多!”遂命将高晖葬于咸阳,自己上书朝廷以用人不明之过请罪,然后记李日越大功,官升一级。

    这时卢焕进帐缴令,李月冷冷地看着他问道:“卢焕,你可知罪?”

    卢焕下跪低头说道:“末将擅自违令,知罪!”

    “既然知罪就好,来人!把他拖出去,斩!”

    帐外进来几名亲兵,拉起卢焕往帐外走去,旁边的李日越大惊,连忙说道:“大将军,末将愿以功抵卢将军死罪,请大帅开恩!”他知道主帅绝不是说着玩的。

    荔非元礼、马璘、南霁云、王元楷、张杰、袁履谦、方子明、严明以及文官王隼、贾贲、石纹,谋士江惊鸿、谭元凯等纷纷下跪向李月求情,李月铁青着脸均不予理睬。就在这时帐帘一掀,郭子仪和李适先后进来,后面跟着李即墨,原来即墨最了解自己的这个主人,他见事急,急忙跑去将郭子仪和李适请来求情。

    郭子仪抱拳对李月说道:“卢焕抓获高晖,也算有功,能否功过相抵,饶了卢将军死罪?”

    李月摇摇头说道:“临阵抗命,乃军中第一死罪,卢焕从军多年,焉会不知,若人人都似他,擅自违令而行,那要主帅何用,郭帅也是带兵之将,怎会不知军令如山的道理?”

    郭子仪顿时哑口无言,这时李适急忙说道:“孤不懂军令,但杀了卢将军实在可惜,但求大将军给孤一个面子,饶了卢将军吧!”

    李月断然说道:“非也!自古军令严明方为胜利的基础,纵有万人敌,领乌合之军又有何用?周亚夫安不知皇帝之尊,依然拒于营外,我李月不才,愿效周亚夫一、二!”

    说完,把箭令扔到地上,厉声喝道:“再有求情者,与卢焕同罪!”众将见事已无法挽回,皆扭头而泣。

    李适一急,大声对李月说道:“孤才是军中主帅,孤下令,免卢焕死罪!你敢不听!”

    李月一怔,看了李适半天,方才点头说道:“末将尊令!”说完对旁边的李即墨说道:“你去把卢焕推回来!”

    即墨大喜,三步并做两步跑出去将卢焕带回,李月看着卢焕说道:“非我不杀你,乃是太子下令,我不敢不从。你死罪虽免,但活罪难饶,来人!推出去,重打一百军棍。”

    很快,行刑手抡起大棒,向卢焕重重打去,卢焕死咬牙关,一声不吭,最后竟昏死了过去。一百军棍打完后,验刑官仔细察看了卢焕的伤势,又用冷水将卢焕泼醒,将他抬到大帐交令道:“禀报大帅,行刑完毕!”

    李月下来,看了看卢焕的伤势,只见皮开肉绽,鲜血浸满了下身,惨不忍睹,李月心中看得难受,便从怀中取出半盒七叶黑玉膏,亲自替卢焕上药,又解下自己的外衣,轻轻替卢焕盖上,众将在一旁呆呆的看着,不知不觉中,大部分人都已泪流满面。

    李月回到座位上大声说道:“卢焕不遵将令,擅自北上,本是死罪,现饶其一命,重打一百军棍,降职一级,书记官可出告示,警示全军!”李月停了一下,又继续说道:“卢焕北上抓获高晖,立下大功,赏银千两、绢五百匹,书记官也出告示,通告全军!卢焕,本帅如此处罚,你可服气?”

    卢焕垂泪答道:“大将军赏罚分明,末将心服口服。”

    李月转头对众将说道:“尔等可有异议?”

    众将一齐躬身应道:“我等无异议!”

    李适呐呐地对李月说道:“刚才我一时心急,皇叔莫怪。”

    李月看着他,笑了笑说道:“我希望你天天如此!”

    ;

第一百五十八章 隐士

    数日后,朝廷旨意下到:“高晖投敌与李月无关,不予追究,但坑杀党项降卒,违反大唐例制,有失天子仁德,故免去李月兵部尚书一职,初战告捷,收复凤州,赐李月银万两,绢千匹。李日越阻击偷袭长安的吐蕃军有功,封潼关守备将军、领正四品衔。另准李月之奏请,原赦宦官高力士流放之罪,准其回乡养老。”

    看到高力士被赦,李月不竟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他的这块心病终于了结了。吐蕃军依旧在凤翔按兵不出,不知其意,唐军则利用这个空挡期,努力的训练,以提高士卒的战力和体能。

    这日李月闲来无事,便去咸阳名胜五陵原游玩,这里有众多秦汉古迹,历代名人墨客皆到此思古忆今,李月在王元楷和李即墨的护卫下一路游玩过来,慢慢地李月他们远离了主道,来到了一个僻静的山凹处,转过一道山岗后,面前景色豁然开朗,只见绿水环绕、青山如黛,在山岗清幽之处,有一片竹林,林中隐隐结有数间茅屋,远远可闻鸡犬之声,但茅屋结构皆暗合反五行排列,可见主人并非凡人。李月不由有了兴趣,信步向竹林走去,刚到门口,有一小童拦住去路:“对不起,请问你是游玩还是找我家主人有事?”

    “你家主人是谁?”

    “我家主人姓萧,公子是找他吗?”

    “烦请告诉你家主人,我是对这个茅屋的布置有点兴趣,想和他一叙。”

    “呵呵!原来有人也看出来了,不知是那位高人?”竹门一开,一名约五十岁左右的中年人笑着出来说道。

    他和李月一对面,不禁失声叫道:“大将军!”

    李月一怔,细看之下,也依稀有一点映象,但却想不起了。

    “抱歉!我看先生面熟,却想不起了。”

    “我曾在河南做个一小官,见过大将军!贱名不提也罢!”

    李月想到刚才小童说他姓萧,又闻他在河南做过官,猛然想起来:“你可是河南府参军萧茂挺,不对,你不是在三年前死了吗?”

    这个萧茂挺叫萧颖士,字茂挺,常州人,开元二十三年中进士,殿试第一名,时年十九岁,被李隆基誉为“少年天才”,补为秘书正字,因得罪李林甫,被贬到广陵参军事,后调任河南府参军,安史之乱起后,弃官流落民间,因和李月父李郁交好,李郁常常提到他,后传闻他前几年病死于汝南,今日见他,竟发现他尚在人间。

    萧颖士见李月将自己认出,不由苦笑一声说道:“老夫百死余生,大将军请屋内坐。”

    李月随他进屋,见屋内布置异常简洁,一床、一桌、一椅,旁边一个书架,桌上是一架琴,收拾得一尘不染,十分清幽,淡淡的ju花香从窗外飘来,让人心旷神怡。

    “大将军是在咸阳对阵吐蕃吧!今天怎么会有时间到蜗居?”小童奉上香茶,又搬来一椅,双方分宾主落坐后,萧颖士笑着问道。

    “这几日战事平静,故出来闲游。”

    “大将军可知吐蕃为何按兵不动?”

    李月心中一动,他蓦然发现这个平淡悠闲的隐士背后,似乎藏着一颗并不平静的心。

    “我确实不知,请先生教我。”

    “尚结息已非当年播仙的将军,他现在是吐蕃大相,以文职领兵更重的是政治目的,大将军可知他们这次侵唐要的是什么?”

    “先生请直言。”

    “从地势上说,吐蕃人久居高原,地广人稀,物资短缺,所以吐蕃人历来重物资而轻土地,吐蕃贵族中也有不少亲唐的人,再加上吐蕃和大唐的良好关系久远,尚结息和现在的吐蕃赞普都是极有政治眼光的人,知道即使占领的长安,也难统治,所以这次他们出兵的目的应是想好好教训大唐,再缔结一个完全有利自己的条约,从他们在凤翔立广武王李承宏为帝就可以窥探一、二。有了这个前提,尚结息所做的,就是在用小火慢慢文烤唐军,他是在等。”

    “等什么?”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尚结息一定得到了什么情报,或许是朝内的,或许是朝外的,他应在等一件不利于大唐的事件发生,应该就在最近了,大将军需布置应急之策才行。”

    李月突然想到李豫数次催战,不禁也有些担忧的说道:“我现在不怕等,就怕朝廷没有耐心,那样,正是吐蕃军所期盼的。”

    萧颖士笑着摇摇头转个话题说道:“大将军可知我大唐现在最大的危机是什么吗?”

    李月闻言想了想说道:“可是各地节度使割据地方,导致政令不畅。”

    “不错,但节度使割据地方由来已久,远至汉朝的光复,光武帝就是在各地方豪强的支持下,方才光复汉朝,后来汉朝末年地方群雄割据,最后形成三国鼎立局面,晋统一中原后,本可以在魏武帝的基础上消灭割据局面,但后汉的长期积弱,使得北胡南蛮慢慢壮大,使晋失去了时间,随后出现五胡乱华,反而加速了地方豪强的壮大。隋建立后,朝廷开始大规模改革前弊,触动了这些地方豪强的利益,加上炀帝好大喜功,致使一些地方百姓造反,这些地方豪强趁机而反,致使短暂的隋朝最终分崩离析。我大唐继承了隋朝的遗产,虽有我太宗皇帝的神武、则天皇帝的励精图治,改革兵制、善行租税,使我大唐进入开元盛世,但一些矛盾和危机都是被盛世的光环掩盖住了,首先就是异族的壮大,我大唐一直便以屈辱的和亲、怀柔手段安抚,但虎再温顺,其食人本质不变,玄宗皇帝也深知这一点,不断设置节度使以御外辱,企图借大唐的实力改变百年的耻辱,但用人不当,又屡屡出现决策失误,使得节度使慢慢不受控制,最终爆发安史之乱,这也是早晚的事,就算没有安禄山,也会有张禄山、王禄山出现。安史之乱后期,先皇为防止大军阀再现,将节度使细化,虽不至于再有象安使之乱危害之烈的全国性叛乱发生,但历史延续的地方豪强势力和这些掌兵的藩镇结盟后,使得藩镇割据渐成定局,皇上也想着慢慢再收拾残局,从来王真被赐死、同华节度使李怀让自杀便可看出一点端倪。但我担心的是皇上操之过急,用简单粗暴的手段来处理这个积沉千年的弊端,触犯到这些地方诸侯的根本利益时,会再有军乱发生。我大唐已赢弱之极,是再经不起兵乱的折腾了。另外,我朝也有宦官之祸,这也和皇上与外藩乃至朝廷的权力集团斗争有关,自先帝起开始已不信任外人,逐渐以宗室为外藩,以宦官掌军权,这些便是暂时无法恢复府兵制之前的临时性措施,但用不好的话,更会反受其害。”

    一席话,听得李月陷入了长长的沉思,萧颖士说得非常对,现在大哥越来越宠信宦官,从黄门监李辅国、神策军统领鱼朝恩、监军程振元、市舶使吕太一、盐铁使骆奉先,大唐的政治、军事、经济都被宦官渗入,看来藩镇割据确实与宦官专权是相附相成,同气连枝的啊!

    李月想了想又直接问道:“先生以为我的处境如何?”

    萧颖士笑了笑说道:“如果让我来选一个能中兴大唐的人,我必选大将军,只可惜这只是一个设想,已不可能再成为现实。”

    “为何?”

    “大将军现在看似风光,手握兵权、又是皇上亲弟,但其实并非如此,大将军现在其实已危机重重,只是你身在其中,看不到罢了。”

    “恳请先生详述。”

    “从洛阳光复后,大将军的使命其实就已经完成,应该象郭老令公那样功成身退了,怎奈大将军手中有一支不听皇上调度的军队,两次宫廷政变,都有它的身影,皇上非不想削你军权,只是他投鼠忌器啊!否则何需你去回纥出使,那不过是调开你的一个借口罢了,让皇上好从容布局,先后削除郭子仪和李光弼的军权,要不是正巧吐蕃犯境,大将军现在应该在府内颐养天年吧!”

    李月闻言心中震惊不已,他仍不相信的摇摇头说道:“不可能,那是我亲大哥。”

    萧颖士淡淡的说道:“自古皇帝是最孤独的,他没有亲人,考虑的只有怎样保皇位和让谁继承皇位。从今上只推辞一次就即了位,便可知道他对这个位子向往之强烈。凡有威胁到他皇位之人,不管是谁,都不会放过,连太宗皇帝都不能免俗,何况今上。大将军如果不信的话,我来问你,这次凌烟阁之事谁最反对激烈?”

    “是御史房琯。”

    “没错,就是他,大将军对他有恩吧!当年平李琮之乱后,是大将军亲自将他请出来主政,以大将军对平乱之功,总还不如一个左伯玉吧!天下谁不知道,房琯有必要这样强烈反对吗?大将军可想过其中的玄奥?”

    “先生的意思是,房琯竟是被我大哥主使的?”

    “正是!”

    “大哥为何如此对我,我已经和他讲好,我将来必离京城回江南的。”

    “也不能怪皇上,他也是有点身不由己,他为了迎合主流统治集团的利益,为保皇位,有时只能牺牲你了,大将军知不知道,你现在最大的危机就是我大唐的主流统治集团已视你为眼中之钉,从当年杀崔众的一个小集团已慢慢演变成整个统治集团,所以我说这只是一个设想,不可能了。”

    “为什么,就因为我擅杀宗室、大臣吗?”

    “非也,真正的原因是大将军年初在江南的改革太急了,已经触动到他们的根本利益。”

    “什么根本利益?”

    “土地!”二个字从萧颖士口中轻轻吐出。

    ;

第一百五十九章 北乱

    “萧先生可愿做我幕僚,将来随我去江南,我身边确实需要有象先生这样有眼光的人。”

    萧颖士并不拒绝,只是淡然一笑说道:“大将军可知我三年前为何要诈死埋名吗?说起来这是我一生的污点,我为保护一县百姓的安危,竟委身事贼,虽没用真名,但毕竟也做了一年的伪县令,真是我毕生之耻啊!所以我才诈死埋名,隐居于此,我已久不问世事,恐怕要辜负大将军的美意了。”

    李月笑笑说道:“先生若真淡泊了世事,那为何朝中事宜皆洞察无疑,先生的政治抱负,为何不与我一起到江南去施展?。”

    李月说完,起身向萧颖士长施一礼,萧颖士其实也颇为心动,他见李月心意诚恳,便问道:“我曾以身事贼,难道大将军真不在乎?”

    李月摇摇头说道:“先生完全可以不用告诉我,却坦然直述,可见先生心怀坦荡,况且先生是为百姓而牺牲自己的节操,其行为更为可敬,孰是孰非,我李月心里明白,请先生勿予推辞。”

    萧颖士长笑着说道:“好!我的后半生就交给大将军了。”

    说完伸出手,和李月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李月和更名为萧隐的萧颖士一起返回了大营,从此萧隐便做了李月的幕僚,后来随李月去了江南,成为李月的左膀右臂,这是后话不提。

    李月回到大营后的第二天,便接到朝廷密报,有一支来历不明的回纥军,约有五万人,已从九原进入大唐境内,李豫要求李月等速作决策。李月闻报一怔,他立刻意识到,这或许正是尚结息在等待的机会,可回纥军为什么要进入大唐境内呢?李月立刻派人去请郭子仪前来商会,派去的人还没有出帐,郭子仪便大步走了进来,他忧心忡忡地对李月说道:“仆固怀恩要反了。”

    李月大吃一惊,连忙问道:“令公如何知道?”

    郭子仪拿出一封信说道:“朔方节度副使白孝德给我密信,仆固怀恩已和吐蕃勾结,其幼子已送到吐蕃为质。”

    李月方才明白过来,不由苦笑着说道:“令公还不知道,仆固怀恩不仅勾结吐蕃,还已经将回纥军引入了我大唐。”说完便将朝廷密报递给郭子仪。

    郭子仪看后,想了想说道:“这回纥军一定左杀大将拔都,他久驻北回纥,此人骁勇善战,却头脑较简单,容易受人诱惑,一定是仆固怀恩将他骗来。此事不容迟疑,我明日便动身北上。”

    “此事何需老将军出马,我派一大将去吧!”

    “非也,我曾为九原刺史,久和这拔都打交道,在他军内有一点声望,在河东时又和他共事,非我不能劝他,再说朔方军是我旧部,光弼已逝,能压下仆固怀恩的也只有我了,我儿郭晞也在朔方军中为将,所以无论公私,皆非我亲去不可。”

    李月知道郭子仪说得在理,便不再劝阻,对他说道:“令公若要亲去,我派荔非元礼率两万军护送,成败无所谓,只要令公能安全返回便好。”

    郭子仪点点头道:“我走后,吐蕃军就由迎春独立应对了,且不急进攻,最迟一个月,我从北率军南下,两军一鼓作气,收复凤翔府。”

    第二天,郭子仪便在荔非元礼的护送之下,北上去了。

    这次仆固怀恩造反,起因却在其子仆固瑒,仆固怀恩原是铁勒仆骨部人,和哥舒翰一样,以部名为姓,现属于回纥,为粟特人一支,他久在朔方为将,后在安史之乱中屡立大功,尤其是史思明叛乱后,他独立支撑河东,保全了大唐的北都太原甚至长安,立下大功,但仆固怀恩其人个性极傲,掌权后更加骄横无比,多次与太原尹辛云京为恶,并得罪了监军骆奉先,骆奉先遂密告李亨仆固怀恩欲反,这便是李亨起用郭子仪替代仆固怀恩的根本原因,也就是从那时起,仆固怀恩开始有了不臣之心。出使回纥后,李豫以仆固怀恩劝登利可汗接受大唐册封为大功,封其为上柱国、大西郡王、朔方节度使。

    就在仆固怀恩逐渐达到人生顶峰的时候,却传来其子被杀的消息,原来在汾阳为将的仆固瑒性格暴烈,无故鞭打多名汉人士卒致死,惹怒了辛云京,辛云京遂将其贬为普通士卒,仆固瑒顿时失去了理智,率数万人进攻辛云京,却被辛云京施反间计策反其部将焦晖,仆固瑒大败,本人也被焦晖所杀。但朝廷却认为过错在仆固瑒,表彰了辛云京,但也没有定仆固瑒谋反的性质,考虑到仆固怀恩的感受,李豫派门下侍郎裴遵庆赴朔方进行安抚,仆固怀恩虽然被其母所逼向李豫上书表忠心,但此时他已将幼子质于吐蕃,再无法挽回,索性一不做二不休遣心腹赴回纥密告左杀拔都,大唐与回纥签约乃是缓兵之计,待击败吐蕃后再收拾回纥,并举出种种事例,如火yao一事。头脑简单的拔都顿时大怒,不等禀报登利可汗,便直接出兵九原,准备大闹一场。

    在勾结吐蕃与回纥后,仆固怀恩便准备以诛杀辛云京、替子昭雪为由起兵了,但朔方副使白孝德一方面以军心不稳、军械不足敷衍着仆固怀恩,另一方面急遣心腹向郭子仪送信。

    郭子仪北上后并没有直接去朔方大营,而是绕道先去了九原,在回纥军驻地约二十里外,郭子仪命大军驻扎,自己只带几名亲兵,赴回纥军大营面见拔都。拔都闻郭子仪亲来,立即开营门亲自出来迎接,在郭子仪的劝说之下,拔都终于醒悟,他怕大汗责罚,便当即表示愿与唐军共击吐蕃。郭子仪随即南下至朔方大营,准备接管朔方军,仆固怀恩闻郭子仪到来,知道事败,立刻举兵准备迎战郭子仪,不料就在两军对垒之际,在白孝德的带领下,朔方军纷纷哗变,投向郭子仪。仆固怀恩喝令不止,见大势已去,最后只带三百骑投奔吐蕃去了。郭子仪立刻整顿朔方军马,连同北上的二万军,得七万人,加上回纥的五万人,共十二万军,留二万军防党项人,其余十万人,以荔非元礼为前军,南下与李月军共同夹击凤翔的尚结息。

    再说李月,在送走郭子仪后,立刻准备防御工事,果然,就在郭子仪走后的第十天,吐蕃军在尚结息与马重英的率领下,发兵十二万大举进攻咸阳,但在咸阳遭到了唐军的顽强抵抗,李月在咸阳城外修建了五道防御工事,实行坚壁清野战术,双方往来激战了三日三夜,皆损失惨重。

    “大帅,唐军骑兵已被我军截住,我军损失惨重,请大帅增派援军!”

    尚结息此时正在帐中苦思作战方略,按和仆固怀恩的约定,他昨日就应该来援了,可现在天色已晚,北边没有任何消息。

    “令尚赞婆部给我挡住,若唐军骑兵杀过来,让他提头来见!”

    “是!”

    这时马重英在一旁说道:“唐军的防御线我们虽然已攻破了三道,但伤亡已近四万。大帅,这样下去恐怕对我军不利。”

    “按照事先的安排,应是仆固怀恩来替我们来扫平这五道防线的,但他到现在还没有露面,打乱了我的部署,这该死的仆固怀恩,我非剥了他的皮不可。”尚结息不禁咬牙切齿地骂道。

    有亲兵给他们上了茶,马重英喝了一口,深思了一会儿说道:“会不会北边出了什么事,以郭子仪的老辣和李月的狡诈,北边的动静他们不会不知,尤其是郭子仪,朔方军均是他的旧部,这几天他都没露面,我实在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就在这时,马蹄声由远而近,尚结息和马重英‘腾!’地站了起来,他们都听出这是斥候的马蹄声。

    “报大帅,大事不好!仆固怀恩只领三百骑逃到凤翔,朔方军被郭子仪接管了。”

    “当啷!”尚结息手中的茶杯落到地上,摔得粉碎。

    “那回纥军如何?”马重英急忙追问道。

    “已经和大唐结盟,一起向凤翔杀来,请大帅早做定夺。”

    马重英看了看做在椅中沉思不语的尚结息,立刻下令道:“命三军给我加紧攻打唐军防线,不得半点懈怠!”

    “不用了!”尚结息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道:“李月现在的实力本来就和我军在伯仲之间,甚至还有所保留,现在再加上北下的十几万唐军,这仗不用打也是我们输了,再打下去,也是毫无意义。”

    “那现在怎么办?”马重英接口问道。

    “传令各军,慢慢减缓攻势,趁夜撤回凤翔。”尚结息随后望着咸阳城喃喃地说道:“李月,这次难道又是我输了?”

    就在当夜,吐蕃军准备悄悄撤回凤翔,不料唐军突然精锐齐出,向吐蕃军大举反攻,吐蕃军无心恋战,大败而逃,这时北面的郭子仪军也杀到凤翔,尚结息遂放弃凤翔,逃回陇右,但唐军趁胜追击,大将白元光在灵台再败尚息东赞,一连收复临洮、成州、河州,把吐蕃赶回孜吉。

    唐军在战场上的胜利,有利支援在吐蕃谈判的唐使,广德元年十二月,李抱玉代表大唐和吐蕃达成和解协议,吐蕃军退出陇右地区,大唐则承认大小宗喀被吐蕃占领的事实,吐蕃军交还被掳掠走的大唐子民以换取被唐军俘虏的吐蕃士兵,双方在平凉再次会盟,签署了正式协议。

    ;

第一百六十章 酝酿

    李月在率军回京的途中,暗派李即墨带领自己的一千亲兵,来到崆峒山,将当年的宝藏全部取出,悄悄运到军中藏匿起来。

    当李月回到长安的时候,离新年只剩十天了,赵绿敏携子和林之惠已从金陵赶来长安与丈夫团聚,李影也跟着回了家,同来的还有一个特殊的人,那便是韩滉的女儿韩眉,韩眉今年已经二十二岁了,仍待字闺中,这在当时大唐是不可思议的事,韩眉外表柔弱,内心却极为刚烈,其父母知道她心思,亦拿她无法,也随她去了。好在赵绿敏早给她母亲有了承诺,韩滉夫妇这才放心下来。半年前,由当今皇后与李月的母亲和韩滉夫妇定下了婚事,只待李月回京后便择日替他俩完婚,韩眉被定为李月侧妃,李豫封其为知义郡主,当李月返回长安后,韩眉便暂时搬离了吴王府,和李月的母亲同住,多少年的期盼和等待即将成为现实,自此,李月的婚姻终于稳定下来,赵绿敏再也容不下他人与自己分享丈夫。

    一场大雪纷纷扬扬而下,李月与赵绿敏坐在书房内,炭火将房内烘的温暖如春,外面是白雪皑皑的世界,两人正静静地享受着这一无比温馨的时刻。

    昨日是朝廷今年的最后一个上朝日,李豫对吐蕃战争进行了一次最后的总结,由于李月的放弃,凌烟阁画像和阵亡将士忠烈祠的事情便顺利地通过,李豫责成宰相王屿牵首协调此事,各部不得推诿拖延。对于抗击吐蕃军的有功将领,太子李适任天下兵马大元帅,节制各军;李月加封太子太傅,骠骑大将军,赐美宅一座,仆百人;郭子仪加封为中书令、河西节度使、河中观察使兼云州大都督、单于镇北大都护,统领大军暂留陇右防御吐蕃;白孝德进升朔方节度使;仆固怀恩虽叛唐,但只去其职务,保留其爵位,其母也由朝廷奉养,但不久就传来仆固怀恩因忧愤成疾而病逝的消息。对于兵部尚书一职,李豫竟出人意料地给了鱼朝恩,原因是助其铲除日益骄横的李辅国有功;而另一名铲除李辅国有功的大太监程振元,李豫为平息因李光弼之死而造成的军方不满,以欺君罪流放并赐死,他的位子则由另一名大太监骆奉先接任。接着李豫将兵部侍郎段秀实调任汾阳刺史兼汾宁节度使;调剑南节度使高适任左散骑常侍,封渤海县侯,调吏部侍郎严武任剑南节度使;封吏部尚书崔光远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调任川东节度使兼利州刺史,;调国子祭酒、兼御史大夫刘晏为吏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对于唐军在凤翔俘获的伪帝李承宏,李豫则将其流放至广州,终生不问。

    “相公,你知道咱们孩儿会说话的第一个字是什么?”赵绿敏兴致勃勃地向李月问道。

    “你的来信中已经写了不下十遍了,难道不是‘爹爹’吗?”这是李月最自豪的地方,他的儿子会说话的第一个音节竟然是‘爹爹’,实在让赵绿敏不忿。

    “那是信中所写,现在是我亲口告诉你,其实他是那样发音,谁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你就别自得了,和儿子呆在一起的时间总共不到一个月,凭什么他要先叫你。”

    李月心中歉然,轻轻地搂过妻子的肩膀,赵绿敏把头倚在丈夫的胸前,两人一起望着窗外面雪白的世界,静静地谁也没有说话,仿佛一不小心就要打乱这冰雪中的宁静。

    “相公,你说过了年后,我们就会去江南吗?”

    “我想是的,大哥已经在给我下逐客令了,先后调走段秀实、崔光远,架空高适,这些都是针对我的,削去了兵部尚书之职,却给了我一个大唐散官的最高头衔-骠骑大将军,大哥真是有心啊!”

    “相公,你也不要为难你大哥了,他答应给你江南的实封就已经是天大的让步,你要他还能怎样,你从前淡泊名利,可快到而立之年的时候,却也开始在乎这些名禄起来。相公,你开始变了!”

    李月不由得拉住妻子的手坐下,凝视着她的眼睛说道:“为夫其实没有变,从前年轻气盛,以为天下依我而动,但随着年纪的渐长,开始明白了很多事都是我所办不到的,我想替百姓多做些事,可是想法还需人去执行,一级级,一层层,到了最后百姓那里,想法还能保留住四成不变味就已经是万幸了,我大唐幅员辽阔、人口众多,对各级官吏的依仗颇大,先帝晚期的很多令甚至都出不了皇宫,我若光一味地去厮杀流血,那只是一介武夫的行为,所以还必须有权势,让百官听你的话;有制度,让令能传下去;有人才,让令能正确实施,这三者缺一不可,而我现在除了手中的几万私兵外,再无他物,除非我效安禄山,为一己之私而将天下百姓陷于水火之中,这样只能留下千载的骂名。其实我对京城已毫无眷恋,兵部尚书也好,骠骑大将军也好,对我都毫无意义,我现在想做的,是怎样能全身而退,拿到最大的利益回到江南,在那里去施展我的政治抱负,虽然大哥已经不再阻拦,但还要过三省六部这一关,否则,大哥早晚会被他们逼迫而收我权。”李月叹了一口气,对妻子娓娓细述,他不想自己唯一的一个知己也误会自己。

    “那相公有方案了吗?”

    “只有一些简单的想法,还要和萧先生、江先生他们商量。”

    下午,李月将萧隐和江惊鸿请到了书房,摒退左右后,李月便将目前的形势和自己的打算告诉了他俩,征求他们的意见,江惊鸿低头想了一会儿首先开口问道:“皇上与公子有了默契了吗?”

    “有!”李月取出一张快发黄的锦书,这是当年父亲、大哥和自己在密室里所商定的协议,有大哥的亲笔签字,李月又拿出一纸密诏,这是他进京替大哥夺位时,李豫亲笔写的承诺书,保证即位后,将江南东道封给他自治。

    江惊鸿匆匆一瞥,眼中尽是惊骇,他万万没有想到,早在十年前,李郁父子就有了密约。他不敢细看,将两物交还李月后说道:“关键是皇上现在的态度,但从他最近的人事调动来看,确实是不想留公子在京城了。”

    “所以我才找两位来,商量一个最佳之策。”

    “大将军,我的想法是制造一种形势,最好让大家都巴不得你走,这样就算你的条件略苛刻一些,朝廷通过的可能性也大。”一旁的萧隐小心翼翼地说道,他不比江惊鸿,那两件东西他是不敢看的。

    “对!萧先生说得很对,马上就是上元节了,每年的这个时候总是滋事生非的贵族恶少,尤其是今年,王公宗室们闹得很不象话,皇上不是也拜托过你整顿吗?我怀疑皇上也是想找个借口,把你放出京,这样大将军不妨下手狠一点,既得了民心,又达到了目的,事后再让太后替你说说,让皇上知道你的苦心。我建议最好你和皇上先谈一谈,得到他的默许,他毕竟是你大哥,不会太为难你的。”

    李月默默地点点头道:“我今夜就去见大哥!”

    ;

第一百六十一章 条件

    “如何?马上又要娶新妇了,小敏也来京了,一家人团圆,我都不想打搅你,想不到你倒自己来了,韩家小姐等你多年,你可莫负了她。”

    “你已封她为郡主,地位尊崇,我怎敢欺她,趁我不在的时候,你们把一切都安排好了,我还有什么好说!”

    “哈!得了便宜还不饶人,说的就是你,一切都是你家娘子安排的,与我何干!说吧!找大哥有什么事?”

    李月向李豫递了一个眼色,李豫便将所有人摒退,脸色严肃地看着李月。

    “大哥!你现在是我的大哥,而不是皇上,我想问你,你究竟打算怎样安置我,请大哥说实话!”

    李豫看了李月片刻,随手打开身边的一个大箱子,对李月说道:“你看看吧!这是从玄宗皇帝开始,弹劾你的折子,我数了数,共有二千多封,光我手上的,就有三百多封,最多的就是你在江南颁发三条命令后,各地上的折子有近千封,赞成你的仅四封,高适、段秀实、颜杲卿、辛云京都是你的人。所有弹劾你的折子我都是往这里一扔了事,你说大哥为你做得还不够吗?”

    “那我的将来呢?”李月依旧不依不饶地追问李豫。

    李豫背着手,缓缓的走了几步,淡淡一笑说道:“我们是一母同胞,虽然我做过一些对你不利的决定,但那大多是做给他们看的,早在十年前,我们父子三人就有过协议,你的那张还在吧!我还记得二十几年前,那个叫长虚的道长亲口对我说过,我的一生都需你来拱卫,甚至包括我的儿子,这是百年前的星象预兆,我已调过太宗起居录,确有此说,从这些年的情况来看,也并非虚言,母亲也要我好好善待你,于亲于己,我都不会为难你,所以我最后的决定还是放你到江南。但你确实给我惹了很多麻烦,为约束你,在我决定放你去江南之前,你需答应我四个条件。”

    “大哥请讲!”

    “一、你江南之正规军不可超过三万人,包括水军。

    二、我不要你的赋税,但你每年须象征性的给我进贡,其中包括江南各州的一袋土地。

    三、我给你高度自治权,但不准你动我大唐的根本,也就是土地制度,若要修改需先经我同意后方可施行。

    四、永不称帝。

    这四条,你给我记住了,若有任何一条违反,我都会集全国之军来征讨你。还有,我和适儿若有难,不准你旁观。再有一个附加条件,你替我把李希烈给杀了。”

    “好吧!我答应你!”李月最不愿意的就是第三条,但他也知道,这已经是李豫的最大让步了,便心一横答应了下来。李豫见弟弟脸色凝重,知道其心思,便笑着拍拍他肩膀说道:“大哥知道你也有政治抱负,第三条其实只要你做得不要太过分,好好善待百姓,我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这次放你东去,大臣那边该如何去说,朕很是头疼,你可有什么办法?”说到后来,李豫开始换了自称。

    “大哥放心,不是马上到上元节了吗?我会让他们逼着你撵我走的!大哥看这样可好?”

    李豫一呆,随即明白过来,点点头说道:“好吧!这次你就帮朕背这个恶名吧!手段不妨狠辣一点,让他们明白,谁才是真正的皇帝!”说到后来,一丝凶光竟从李豫的眼中迸出。

    随后几日,李月都在家里陪着父母妻儿,尽享天伦之乐,广德二年的新年终于在纷纷扬扬的大雪中到来,李豫要求简朴,所以全国的欢庆就少了几分开元时的奢华,但由于政治安定,百姓平安,虽然简朴,但新年的气氛要超过任何往年,多少年的战乱终于结束了,在新的一年里,人们似乎又看到了新的希望。

    过了新年后不久,便是上元节,也就是今天的元宵节,这在当时,上元节的重要性要超过新年,上元之夜,花灯璀璨,举国都沉浸在彩灯交织的夜色之中。在先前,李豫就特别下旨,要求王公大臣约束好自己的子女,不要闹事,因为在年年的上元之夜,总有罪恶相伴,无数普通的百姓在这一夜家破人亡。

    上元夜对李月也有着特殊的意义,当年与赵绿敏就是相遇在上元夜里,但今年的上元夜,他就再无法陪同妻子了,早朝的时候,京兆尹李若幽上奏,今天的上元夜热闹非同往年,为防止出现象去年那样的大规模骚乱,李若幽请求派军队协助维持秩序,去年的上元夜,由于数百名权贵恶少集体闹事,造成崇仁坊一带失火,连魏征的故宅也被烧了,百姓被践踏死伤数千人,上百名年青的女子失踪,估计都被抢走。

    李豫当即准奏,令李月全权负责今年上元夜的治安,又听取房琯的建议,将李月的御赐金牌收回,其意为不能给他无限制的权力。

    长安‘夜不寐’,这是长安最大的青楼,占地约五十亩,亭台重叠,楼宇众多,总在回廊尽头蓦然又见洞天,曲尽幽来,若不是偶然传来放浪的笑声,还会以为这是某权贵的府邸。‘夜不寐’是颍王李璬的产业,原本属于李瑁,李瑁为筹“买命钱”,便卖给了李璬,李璬再花血本进行修饰,又利用安史之乱造成的社会动荡,从各地买来大量清秀少女充斥其中,又从教坊请来名师培养,最终在她们身上赚取暴利,李璬又说动李亨,为‘夜不寐’取得了官妓的地位,这样有官职在身的权贵们也可以堂而皇之出入了。

    下午,在‘夜不寐’西北角的天香楼里坐着十几个少年,均二十岁上下,每人旁边还陪有一个粉头,坐在上首的少年正是李璬的嫡三子李逖,前几日刚行过弱冠礼,长得风liu俊俏,一表人才,若在细看之下,却会发现其已有了眼袋,显然是酒色过度,另外十几个少年也大都是王公权贵之子,其中就有张镐之子张文江,鱼朝恩养子鱼令徽。

    “大家留点体力,明夜就是上元夜了,家花虽香,那有野花刺激,张文江,你去年也抢了三个女子吧!事后她们到哪里去了?”李逖一边受用着花酒,一边向张文江调侃问道。

    张文江顿时面有尴尬之色,但随即又消了下去,苦笑着说道:“老爷子管得太严,带不回家,我后来卖给房老七了。”房老七便是房琯之第七子,此时他正和旁边的歌妓调情,突然听到张文江提到他,便跳了起来大叫道:“文江你不提此事倒也罢了,那三个女子药醒后当夜便上吊了,我白白损失了五十两银子,你要赔我。”

    “那五十两银子我后来不是又输给你了吗?当时说好此事了结,怎么又提旧帐了?”张文江怒道。

    “好了!才三个女子就伤了兄弟和气,你们看看人家鱼公子,去年抢了十几名女子,却闷声不吭,那象你们这样小气。”李逖话头一转,又把目标指向一旁饮酒不语的鱼令徽。鱼令徽约二十三、四岁,鹰鼻雕眼,城府深沉,极富心机,是这一群人的军师,去年引火致乱,便是他的主意,只见他淡淡一笑,并没有接过话题。

    “他老爹手上有兵,自然有人帮他抢,哪像我们,只能指挥几个粗笨的家人。”这次说话的是另一个少年公子,崔圆的远侄崔无伤,他本是崔家的旁支,但家道颇富,所以勉强挤身进了这个小集团。

    鱼令徽抬头看了他一眼,眼中闪过一抹冷光,崔无伤顿时吓得把话头收了回去。李逖看在眼里笑笑说道:“去年多亏鱼兄的抱薪救火之计,不知今年有何妙计?”

    “我上午听大哥说,今年皇上派了大将军李月用军队协管治安,再三叮嘱我今年不可闹事。”张文江忧心忡忡地说道。

    “这可如何是好?如此一来,今年岂不是无趣了吗?”李逖看着鱼令徽问道。

    鱼令徽冷冷一笑说道:“自古法不责众,各位皆权贵之子,年年如此,可见皇上几时问过?那李魔王已今非惜比,连个凌烟阁都上不了,他还能拿大家怎样?今年还是和去年一样,先放火,再抢人,只是需大家去多联系点人,最好规模和去年一样,就更高枕无忧了,再说抢个把女人有什么意思,东市那些商铺,我想大家早就眼红了,大家明晚尽管放手施为吧!”

    鱼令徽今早接到父亲密令,要他务必将今年上元夜的恶少闹事搞大一些,鱼令徽明白,只要李月的军队还在京城,他父亲的神策军就永远没有出头之日。看来父亲是要利用上元夜的闹事在背后向李月下手了。

    “鱼兄说得不错,法不责众,我再去联系些宗室弟子,你们也分头去联系权贵子弟,我就不相信,那李魔王敢触众怒?地点就在东市一带,说不定还真可趁乱抢些贵重物品呢!”李逖断然下令道。

    ;

第一百六十二章 灯夜

    清晨,数十匹快马从长安城奔出,李月领着李即墨和王元楷向城外的军营驰去,今夜就是上元夜了,从多天前,长安城就开始布置花灯,今夜花灯的规模比任何一年都要大,几追开元盛世,尽管李豫要求从简,将三日的灯会缩成一夜,但民间的热情却不受朝廷的控制,这是安史之乱结束后的第一个上元节,人民思安的情绪异常高涨,又值李豫即位后的第一个上元节,所以还是有不少官员私揣上意,京兆尹李若幽便是其中之一,他因越王的事情,极力讨好着皇帝,凡来申请办灯团的大商家一律批准。

    李月昨夜接到一个无名密报,说将有一帮权贵恶少,有百人之多,加上地痞流氓,滋事的人最少有千人,准备在今年上元夜大闹一场,却没有指明具体的人物、时间和地点,这自然便是鱼令徽的手段了,他惟恐李月动作太小,又担心过早说出李逖,导致滋事的计划流产,便写了这封不着边际的密报。李月的军营就在城外当年他初领兵的地方,现在已经扩大了数倍,可容几万人驻扎,很多军队都曾在这里驻扎过,周围因其父的经营,开始慢慢变得热闹起来,酒楼、妓院、赌场、客栈一应俱全,不少长安人特地出城到这里找乐子,但李月军驻扎后,这里的生意反而清淡了很多,原因自然不言而喻了。

    李月进入军营后,立刻升帐,今夜李月准备出动一万二千黑旗军,分为一百个小队,每队由一名校尉领兵,皆配有特殊的信号烟火,全城109坊个中每坊各配一小队值勤,吴昊负责街东54坊、荔非元礼负责街西55坊;另派张杰领一千人负责东市,袁履谦领一千人负责西市;又调二千铁骑兵,分十队,作为机动之用,由南霁云负责;最后李月自己亲领五百骑兵负责朱雀大街的巡逻。

    是夜,天刚擦黑,家家户户便早早吃过晚饭,将大门一锁,携妻扛子上街观灯去了,长安本已繁华之至,今夜恰值上元节,便应了那“八月十五云遮月,正月十五雪打灯”的俗语,只见亭台楼榭、银装素裹,满城街巷、铺银散玉。远近树木挂琳琅,犹如撑片玉伞,等到冰轮升起桂华满时,只见临街人烟凑集之处,遍搭起千姿百态的灯架,真是玲珑百灯,无奇不有,银烛星球灿烂,照耀如同自昼。历来京城旧俗,这日千家万户不夜,男女老少,全都上街逛灯市;便是平日足不下楼的贵阁千金,也破例上街观灯走桥,凑个热闹。引得那风liu少年,如蚁附膻,岁岁生出不少风liu佳话来。

    时交一更,灯潮正盛,满街玩灯男女,花红柳绿,庶民仕女,熙熙攘攘,摊贩商贾,叫卖声喧,这正是:

    玉漏铜壶且莫催,

    铁关金锁彻明开。

    谁家见月能闲坐,

    何处闻灯不看来。

    又云:

    花萼楼门雨露新,

    长安城市太平人。

    龙衔火树千灯焰,

    鸡踏莲花万岁春。

    又云:

    火树银花合,

    星桥铁锁开。

    暗尘随马去,

    明月逐人来。

    这上元之夜便是将大唐的盛况、博大的文化以及百姓的希望都浓缩在这一夜的姹紫嫣红、璀璨光明之中。

    李月身穿铁甲金盔,骑着赤血魔立于朱雀大街旁的金锁桥上,数十名骑兵环绕身后,王元楷和李即墨早率人巡逻去了。两旁人流如织,但见李月众人,皆远远避开,一些胆大的百姓虽然近前认出李月,但终禁不住桥那边的笑语吆喝声诱惑,便匆匆一拜,没入人流中去了,一些获准出营观灯的唐军将士也身着便装结伙游逛,偶然看见值勤的唐军,便上前打趣嬉闹,悄悄塞一、二个物什后,又到别处观灯去了。

    李月已经接到数十起的冲突滋事情况,但皆是小打小闹,被值勤唐军及时制止,这时李月发现在不远处的一个小巷口停有两顶小轿,数十名家人左右护卫着,李月之所以好奇,是这两顶小轿已停在那里约半个时辰都没有动过,李月突然有一种直觉,这两顶小轿似乎和他有关,正在李月感到好奇的时候,那两顶小轿似乎也感到了李月的关注,轿中人低语了几句,一名老家人慢慢地走上前来,恰似当年初遇赵绿敏的时候,

    “大将军,我家小姐想和你说几句话,不知大将军是否能赏光。”

    “你家小姐何人?”

    “大将军曾与她有一面之缘,她不准我说,老奴不敢多嘴。”

    “好吧!你带我前往。”

    李月随老者来到轿前,左面的轿中人首先说话,声音甜美,听似一个年轻的女子。

    “大将军为民守夜,放弃与家人团聚,让人敬佩,但在细节上处理似乎不妥。”

    李月一怔,他没想到轿中女子竟是要寻他的不是,便问道:“请问姑娘,有何不妥?”

    “大将军请看,这观灯人流如织,摩肩接踵,而大将军的骑兵一走,大家都得纷纷让路,再看这桥上,半天竟无一人通过,何也?是因大将军的数十骑兵在,百姓们都寻远路绕道了。军队为恶百姓已久,从普通人考虑,百姓皆怕官兵,并不因大将军一旅爱民而改变。再说夜晚灯火刺眼,战马极易受惊,一旦受惊,伤及人命在所难免。以上是小女子愚见,失礼之处,大将军莫怪!”

    李月不由对轿中女子好感大增,确实是自己疏忽了,手下人知道也是不敢说的。他跳下马来长施一礼道:“多谢姑娘提醒,是我疏忽了,我这就去改正。”

    这时,旁边另一轿中竟“扑哧”笑出声来,李月顿时听出似妻子赵绿敏的声音,他急忙问道:“小敏,是你吗?”

    “相公,是我!”

    “你在这里做什么?”李月不禁又好气又好笑。

    “相公公务在身,我和韩妹妹只能自己出来看灯了。”李月这才明白,刚才与他说话的,竟然是韩眉。他点点头说道:“我今夜没有时间陪伴你们,你们自己去玩吧!”随手召来一队士兵,命他们远远的跟着两顶小轿,随时保护。赵绿敏又叮嘱了丈夫几句,便和韩眉自己去了。

    且说永昌坊住有一尤姓屠户,其妻早亡,家中有三女,长女、次女皆已出嫁,剩下三女在家,今年十五岁,人称尤三娘,长得貌美如花,眉目含情,前几年的上元夜,尤屠户怕女儿出事,便不准她出门,今年经不住女儿一再央求,他又听说有军队协防治安,便答应下来,租了一顶小轿,陪着女儿一同观灯去了。

    数年未观灯的尤三娘刚开始时尚听父亲的嘱咐,隔帘而望,到后来她竟被良辰美景所吸引,打开轿帘而观赏,尤屠户自己也被花灯所迷,忘了身边的女儿,世上无数的悲剧往往都因细节上的不慎导致。尤三娘惊若天仙的相貌立刻被李逖派出的手下发现,很快便有人跑去向李逖报告,按照事先的计划,李逖与另一名宗室子弟恒王李环的儿子李裳正在东市一带观灯,派出去的手下已报来了七个目标,眼看着大伙儿已慢慢聚齐,在二更时分,东市将有盛大的烟火燃放,这是火yao紧缺后的第一次放禁,势必会引来大量的民众来观看,那便是趁乱动手的最好时机。鱼令徽刚刚借内疾回家找郎中了,李逖暗骂一声,便不再管他。

    ;

第一百六十三章 血夜

    二更天,东市的烟火终于腾空而起,刹那间天空万紫千红,幻像百变。尤三娘也和他爹爹站在离东市不远处的一个桥上,仰望着天空的美景。就在这时,突然从一旁冲来四个大汉,一把推开尤屠户,扛起尤三娘便走,尤屠户大惊,上前抱住一人苦苦哀求,不料却被另一人一脚踹翻在地,事起突然,周围顿时一阵大乱,路人纷纷躲避不迭,也就在这时很多地方也发生了类似的事情,敏感的人立刻意识到,去年恶少闹事的事又发生了,胆小的立刻往家里跑去,好事的则躲在一旁,偷偷观望过程。

    尤屠户眼看女儿被抢走,拼命地哀喊着自己,突然血往头上一冲,便再也顾不得其他,便从轿中取出杀猪刀,三步并作两步冲了上去,抓住其中一人,猛地就是一刀,那人还没等反应过来便当即毙命,尤屠户拔出刀,转眼又杀了一人,这时旁边的人见出了人命,纷纷大叫起来,闻讯赶来的李逖见手下被杀,脸都气歪了,便拔出剑来,从背后一剑刺去,可怜尤屠户没有防备,被锋利的宝剑一剑穿胸,呆呆看了女儿最后一眼后,倒地死去,尤三娘眼睁睁地看着爹爹被杀,骇得尖叫一声,晕死了过去,尤屠户之死终于引发了大规模的骚乱,数百名恶少开始四处点火,有组织地强抢民女,洗劫商铺,其他地方的京城恶少也开始了类似的行动,长安城开始乱了起来,天空中纷纷出现巡逻官兵的信号,请求支援。负责东市警戒的是张杰,他已得到李月密令,等事闹大后再开始镇压,眼看着数百家商铺已开始起火,张杰知道时机已到,一声令下,一队队士兵纷纷出动,抓捕闹事的恶少。李月也得到急报,他立刻下令全军:“军队可采用一切手段镇压动乱,有胆敢拒捕者,格杀无论!”

    三更时分,一队队官兵押着无数滋事的恶少,加上他们的手下,竟有数千人之多,李月下令将他们全部押到东市的大广场上任寒风刺骨,等候处置。骚乱平息后百姓观灯继续进行,一直到四更天,百姓才慢慢散去。

    李逖和数十名宗室子弟也夹杂在其中,无论他们对看守的士兵怎样威胁怒吼,士兵只是不理,几次想冲出去,都被寒光闪闪的长刀赶回,几名企图动手的家人被当场格杀,李逖等人这才安静下来。四更时,数百匹战马簇拥着李月到来,随后大量的苦主出现,在士兵的导引下开始辨视,甚至还有去年的苦主也来了,一些略有头脑的人开始意识到,事情绝不是那样简单,否则去年的苦主怎么会出现。

    “就是他,你还我女儿!”有一名恶少被认出,苦主立刻哭喊着扑上去撕打。士兵立刻将他们拉开,把被认出的恶少押了下去,很快不断有人被认出,李月也不管是否苦主误判,统统押了下去,李逖也被尤三娘认出,随即被凶神恶煞的士兵拖了下去。最后共揪出数百名恶少,大多是宗室和权贵子弟,包括张文江、房老七、崔无伤等人。

    “大家不要怕,马上天就要亮了,我们的家人立刻会来救我们,谅他李月有十个脑袋也不敢开罪这么多人。”

    “是啊!自古法不责众,他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

    南霁云从旁边走过,听着这帮恶少的言语,不禁微微冷笑,眼看死到临头了,还这般狂妄自大。这时,一骑飞奔过来举令说道:“大将军有令,将他们全部押到河边。”

    数千士兵闻令,立刻将犯人捆绑起来,象拎小鸡似的将一干人犯押到河边,这时开始有人明白了过来,拼命嚎哭不肯起身,士兵们那管这些,连踢带推地把这帮恶少带走。

    “李逖!我被你害惨了。”张文江看着李逖哭着说道。

    李逖脸色惨白,嘴唇哆嗦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报大将军,人犯勘验无误!”

    “斩!”

    “刀下留人!刀下留人!”一辆马车向这边狂奔而来,几个大汉在一旁拼命的叫喊着。

    李月手一挥,命暂停行刑,很快马车过来,颍王李璬从里面几乎是滚了出来,“大将军,我教子不严,导致犬子顽劣,求大将军高抬贵手,饶他一命吧!”

    李月冷冷地说道:“你儿子糟蹋妇女,杀人越货之时怎不见你来替她们求情?他死有余辜!”

    说完不再理会李璬,喝令道:“斩!”

    随着数百把大刀砍下,刚才还一片哭喊的河边顿时安静下来,数百颗人头被砍下,滚了一地。

    “天亮后,把他们的人头都送回去,告诉他们家人,二天之内,不放抢来的民女者,我亲自上门来要!”

    “我的儿啊!”李璬冲上去抱起儿子的头,号啕大哭起来,随即起身指着李月骂道:“李月!你胆大包天,你可知你杀的人中有多少宗室子弟,有多少大臣的儿子,你捅了天大的篓子,我要到皇上那里去告你!”

    “李璬!我早就知道你祸害百姓,逼良为娼,多少无辜的人被你害得家破人亡。我本不想管你,可今天你自己上门了,就别怪我手辣了。来人!把颍王府给我围起来,一个也不准放走!”

    “李月!你想干什么?”

    这时涌上来十几个士兵,将李璬按倒在地捆了起来。

    “走!上颍王府。”

    天渐渐地亮了,兴奋了一夜的长安百姓们大都还在梦中未醒,一些早起求食的人立刻发现了昨夜的杀戮,消息象长了翅膀一般,迅速传遍了全城,睡意全消的百姓们纷纷上街探听消息,大多数人为这些恶少的被杀拍手叫好,但同时也为李月的处境担忧,也有少部分人不屑李月所为,认为其简直是一杀人魔王,是一鲁莽的武夫,自古刑不上大夫,象这样的大规模杀宗室子弟,只在在则天皇帝时发生过。

    很快,另一件爆炸性的新闻传来,颍王府被李月抄了,‘夜不寐’也被解散,现在颍王府前立有一大纸箱,要求百姓们状告颍王李璬及其家人。

    长安的百姓们为了配合李月的行动,纷纷写状纸告颍王李璬及其家人的恶行,一连装了满满的五大箱方才结束,很多胆小的人也赶到颍王府,自愿做人证。李月命人将人证和状纸带到大院,这里已经跪了一地的人,皆是颍王府的直系男子,十六岁以上都不放过。

    随着一桩桩血淋淋的惨案被揭开,所有的人才知道,这个颍王府简直就是一个魔鬼之窟。

    “天宝十年,李璬强占各处永业田千亩,逼死农民四十五人。”

    “天宝十二年,李璬长子强奸民女田二娘,后将其全家灭门。”

    “至德二年,李璬次子逼死西市扇店周掌柜,抢夺其名贵扇子百把。”

    “宝应元年,李璬强抢豆腐店胡二的妻子,杀其丈夫,致使其老母饿死。”

    “宝应元年,李璬三子在上元夜强抢民女三十余人,后全部送到妓院为娼。”

    ......

    ......

    “够了!”李月一声断喝,止住了书记官的话头。

    “颍王府内凡有命案的男子一概处死,留给其家人颍王的十年奉养和按规矩应得的永业田,其余全部没收上缴户部。”

    说完不理会颍王家人的哀求声,转身离去。出了大门,他长长的舒了口气,这一夜的杀戮不知会有什么样的后果,或许自己的家人从此都要生活在严格的保护之下了。

    ;

第一百六十四章 东去

    随着被杀恶少的随从被放回,皇城内的各王公大臣家里顿时象炸了窝似的,很快士兵将人头送回各个府上,并转诉了李月的命令,本来因上元节而休朝的大明宫开始变得热闹起来,随处都可见怒气冲冲或忧心忡忡的官员和宗室,

    房琯象突然老了十岁一般,被人搀扶着来见李豫,失子之痛几乎将他击倒,但多年的从政经验告诉他,此事若没有皇上的事先点头,李月是绝对不敢下这样重的手,皇上是在用血腥的杀戮警告各个官员,他才是大唐之主,所有人的生死都握在他的手上。

    “老臣家教不严,犬子让我蒙羞,我已彻底清查了家里,放走了来历不明的奴婢,现向皇上请罪,老臣愿请骸骨回乡。”

    “爱卿不必多说,此事朕自有分寸,我大唐现百废待兴,正是用人之际,请房大人安心辅佐朕,莫提退言。”

    房琯这才放心下来,顿首说道:“皇上圣明,臣自当劝其他臣子离去,以免搅扰皇上休息。”

    第二天早朝,群臣开始为上元夜的血案辩论起来,赞成者说:‘王子犯法,当与庶民同罪’,李月无罪。但更多的是反对的意见,认为李月杀人太伤人心,纷纷要求皇上秉公处理。

    李豫等辩论略略平静后说道:“这件事请左右相国、尚书省左右射仆、御史台大夫、宗正卿一起与朕会商,现暂时休朝。”

    在偏殿里,李豫和一干重臣正讨论着上元夜之事。

    “皇上,臣想先说几句。”右相王屿站起来首先说道。

    “王相国请讲!”

    王屿平静了一下心态,这才缓缓说道:“自贞观以来,我大唐盛世清平,百姓安居,天宝末年后,杨国宗弄权,我大唐世风开始日下,屡屡出现宗室权贵子弟侵犯百姓利益的事情,安史之乱期间,这种情况愈加严重起来,先帝也屡次想整顿此事,怎奈战事正酣,无暇顾及,现天下已定,正是严加管束的时候,从臣的本意来讲,臣是赞同大将军所为的,但却不认同他的血腥手段,他应交给京兆尹来处置,若京兆尹不便,也可交给大理寺和刑部会审,决不应擅自处置,更不能一杀了之,臣的一个侄儿也被杀了,这种失去亲人的痛苦老臣非常理解,老臣统计了一下,四品以上的官员或宗室有三成的人家都有或近或远的亲人被杀,这对朝廷的稳定也不利,我以为,这种情况下,大将军实在不宜再留在京中了,否则会对皇上的威信不利。以上是臣的一点愚见。”

    “微臣赞成王相国所说,大将军的手段也太血腥,所杀之人大多为少年儿郎,应该给他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况且草率杀人,焉不知其中会有冤屈之事,我闻礼部张镐大人见到儿子张文江的人头后,夫妻二人同时晕厥,事后盘查家中,并无所抢的民女,张镐大人准备上书皇上要讨公道,这便是大将军的鲁莽了,确实应将其尽快请出京去!”李豫闻言看去,却是左相苗晋卿。

    王屿和苗晋卿事先通过气,皆认为定李月罪不现实,但最起码也应将其逐出京去,以平息众怒。

    “皇上,老臣也有话要说。”尚书右射仆崔圆从袖中取出一个折子上呈李豫后说道。

    “崔大人请直说无妨。”

    崔圆站直身子说道:“臣的远侄崔无伤也被杀了,按理我也应当谴责大将军才对,但我现在却想替大将军鼓掌,这一杀,我长安百姓至少有十年的太平日子可以过了,适才王相国与苗相国之言,都是从朝臣的立场上说话,却没有替百姓想想,臣昨日特地访问了一百户普通的百姓人家,有九十七户非常赞成大将军所为,只有三户说大将军手段过激,却无一人说大将军不对,可见民心所向,我太宗皇帝也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若不是宗室权贵的家人子弟平日所作所为已到了百姓忍无可忍的程度,也不会是这样的结果了,臣事后也仔细审过远侄崔无伤的行为,当真杀十次也不足以赎其罪。崔门不幸,出此败类,大哥崔焕愿散家财给被害的苦主,替其赎罪,臣也想请皇上治我管教不严之罪。”

    崔圆一席话说完,众人皆沉默了,大家都不约而同的意识到,这崔圆此言必早有准备,李月此举或许真和皇上有关。果然,李豫看了看折子后微笑着点点头说道:“崔家不愧是名门,不愧是我大唐梁柱,治家有方,朕一定要好好重用,崔大人有功无过,代朕向崔焕问好,请他好好保重身体。”

    李豫此言即出,众人顿时都明白过来了,李月杀人,果然是皇上授意的,崔焕不愧是政治老手,反其道而行之,狠押了一把,极可能将他崔家的劣势给扳回来,既明白了此节,众人便再无异议,这时裴冕也站起来说道:“老臣也是赞同崔大人之言,张镐之子也是老臣的外甥,老臣昨日也盘问过与其子张文江交往甚密的犬子,才得知张文江在去年上元夜确实抢过三名良家女子,藏在外面,玩腻后卖给了房大人之子,老臣这里还有当时的字据副本,这个孽障,杀得好!”

    这时房琯再也坐不住了,起身伏在地上说道:“臣有罪!请皇上严惩。”

    “罢了,朕昨日已经对你说过,赦你无罪,以后只要好好约束家人就是了。”

    “臣遵旨!”

    “宗正卿,你也来说说,这事和你的职责有直接关系。”

    宗正卿是荆南王李岘,他虽是亲王,但品阶却最低,不敢说话,见皇上问他,便站起来说道:“皇上、各位相国,我昨夜得到另一个消息,颖王李璬府被大将军抄了,颖王本人自杀,十六岁以上男丁有命案在身的人被杀了三十四口,抄出的金银就价值钱三万万,还有无数珍玩和良田万顷,金银、珍玩都已上缴了户部。据百姓的状纸统计,被颖王一家所害死的百姓超过了五百人,臣也查过颖王历年所得赏赐的记录和他的俸养,尚不到所抄出钱物的一成,良田更是其永业田的百倍,臣不敢隐瞒,据实禀报!”

    李岘一语即出,震惊了所有的人,过了良久,李豫方才恨恨地说道:“此事就到此结束,有家人被杀的,个人先回家自查,再上折子禀报朕,朕自会派人另查。现在朕想问问大家,该如何安置吴王?”

    过了半晌,无一人敢说话,谁也不知道皇上是怎样想的,皆不敢轻易表态,王屿和苗晋卿刚才激言要将李月赶出京去,现在却都沉默了。

    李豫见众人不语,最后肃然说道:“李月越权杀人太过血腥,有失朕的仁德,就算是朕的亲弟,也不能轻饶,朕决定免其中书令及大元帅一职,再将其逐出京城,各位以为如何?”

    “皇上圣明!”众人一起躬身答道。

    “好!请左右相留一留与朕商量此事,今天会议作成纪要后,再向百官公布!”

    广德二年元月,长安爆发“上元夜血案”,大将军李月在上元夜杀死宗室、权贵恶少数百人,震惊全国,李豫遂免其天下兵马副元帅、中书令之职,将其逐出京城,后任命其为江南东道节度使,行吴王实权。

    二月初,李月纳韩滉之女韩眉为侧妃,并开始准备动身。

    二月下旬,李月父李郁误食丹药暴亡,皇上追谥其为“圣元太上皇”葬于高陵县,又将其母秦氏接回大明宫中,正式尊为明德皇太后。在守灵四十九日后,李月一家在一万铁骑军的护卫下,终于起身东去。

    这正是: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liu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崩云,惊涛裂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

    第二部《中唐旧事》完

    请看第三部《经略江南》

    ;

第一章 造反

    “砰!”地一声,一个粗瓷海碗重重地扣在桌上,一名大汉一口气饮掉满碗的烈酒,一抹嘴大声地说道:“各位,喝了这碗酒,咱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刀来了同挡,肉来了共吃!我袁晁既然被大伙推为首领,就一定会想办法给大家一碗饭吃。”

    “好!喝!”身边的十几名大汉也端起酒碗一饮而尽,随后把酒碗往地上重重一摔,向那名自称袁晁的汉子跪下齐声说道:“我等愿奉大哥为主,反了他大唐的江山!”

    事情发生在浙东的台州海临县,广德元年五月,浙东海啸,沿海渔民大半被卷入海中,侥幸逃得性命的渔民海船已失,只得纷纷迁居内地为农,被各地官府趁机残酷盘剥,其中有一支渔民约数百人,在船老大袁晁的率领下迁到台州海临县,海临县当即征他们每人一千文的居留钱,袁晁等人无奈只得缴纳,后来县里又陆续以置屋、垦荒等名义先后向渔民们课以重税,为宁事人,渔民便忍了下来。有一次,渔民中有一户人家开垦了十几亩好地,毗邻一大户人家,大户人家便以越界为由,强占了这十几亩好地,并将抗争的渔民一家打成重伤,渔民告到县中,却反以诬陷罪下了大狱,由于无钱买通狱卒,当夜便被狱卒折磨致死,渔民家人急告袁晁,袁晁等投诉无门,便率数十名汉子一怒之下劫了大狱,当即被官府通缉,袁晁等人被逼入四明山,最后决定占山为王,便在一个土地庙里发生了开头的一幕。

    “明谦!你是我们中唯一读过书的人,也就是我们的军师,你说,我们以后该如何发展?”袁晁坐在供案上向一名三十多岁的文士问道。

    这名文士叫徐明谦,是一名落第的举人,后来为家境所逼,也上海打鱼,这次随袁晁闹事,跟着被逼上了四明山,只见他紧锁眉头说道:“我估计卢明才这狗官已经向上报告我们谋反了,现在当务之急是要把我的们族人都搬到四明山来,否则他们的下场一定会很惨,极可能被充作官奴。”

    “明谦说得对,以后怎么发展以后再说,我们先要把家人给救出来。”旁边的另一名红脸大汉赞同地说道,他是袁晁的结义兄弟姚胜,颇有勇力,现坐二把交椅。

    袁晁想想对大家说道:“非我不想救我们的族人,只是我估计那卢明才早就有了准备,他手下那一百名刺头兵应该早就埋伏着等我们了,可我们现在手无寸铁,怎么和他们斗?”

    “不妨,我早想好一计,虽然有些狠辣,但保证有效。”徐明谦微微一笑,附耳便对袁晁说了几句,袁晁听罢沉吟了一会儿,最后方才说道:“虽然要伤些人命,但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海临县有一条大河,直通大海,因山区交通不便,这条大河便成了海临县主要的交通要道,经常可以看到从温州往来的商船,河下游渡口再往南走约三里处有一片村落,似乎刚刚才落成,这里住的就是从海边迁来的那数百渔民,数日前官府已派人来过,要他们十日之内交出反贼袁晁一党,否则将他们全部充作官奴,又怕村民逃走,便抓了数十名老人到县上去了。很快三天过去了,袁晁他们却一点消息也没有,是夜,月朗星稀,田野里一片宁静,劳累了一天的人们早早地歇息了,偶然可看见几只觅食的野狗从田埂上迅速跑过,河边有一片柳林,长得十分茂密,但今夜如果细看,便会发现柳林中竟隐隐伏有一些黑影,再近看一些,便会发现这些黑影竟是人,在皎洁的月光下还可以依稀看到这些人身上的皂衣竟有官府字号,他们便是袁晁所说的刺头兵,其实就是县令卢明才按衙役编制私募的打手,为退伍军人和当地地痞组成,因常在县内寻衅滋事,故被百姓称为刺头,约百人。为首的是卢明才的小舅子汤德,他们奉卢明才之命,在此埋伏等待袁晁等人回乡,已经有三天了。刺头兵们不停地低声咒骂着,连汤德都快要失去耐心了,如果不是姐夫下了死令,他此时应该在窑子里快活才对。

    “汤将军,恐怕今夜他们不会来了。”说话的是汤德的副手伍良,他曾在陈少游的军队里做过一名校尉,几年前被李麟军杀散后,率领二十几名残兵流落到此,被卢明才收留,成了他的打手。别看汤德从没当过兵,却偏偏喜欢人叫他‘将军’,也不知从哪里找来一身盔甲,便整天穿在身上,再配上一把剑,倒也象模象样,自以为真的成了将军。

    “再等等!回去太早不好向姐夫交代。”

    这时,突然从上游漂下来了四艘大船,灯火通明,远远地便可闻到淡淡的脂粉香味。

    “将军,是船妓!”伍良不由得咽了一口唾沫,几天没碰女人,他早就难耐了。

    “估计是从台州过来的花船,竟有四艘船。”汤德自言自语道,他回头看看弟兄们,皆一个个呆呆的看着花船,纷纷站了起来。

    汤德的手碰了一下剑柄,顿时有了一个主意,他便向伍良附耳低声说了几句,伍良立刻眉开眼笑地率领几人迎了上去。

    “我们是海临县衙役,奉命在此盘查盗贼,你们靠边接受检查。”

    花船听说有公人检查,只得停了下来,这时从船中走出来一男子对伍良说道:“我们是从台州过来的,这四艘花船已经被我包了,现在要去婺州接客,这是路引。”

    伍良接过路引看了看说道:“我怀疑里面藏有盗贼,我们要上船搜查。”

    那男子正是徐明谦装扮,他带着一些银两来台州定了四艘花船去婺州,他们早就得到情报,这几晚村旁河边的柳林里伏有官兵,所以快经过本村时,特地让船家打起灯笼来,果然把刺头军给引了过来。

    徐明谦见伍良要上船,便把他拉到一旁悄悄说道:“将军的意思我知道,但我确实要赶路,这样吧!这后三艘船里共有五十个粉头,我请客让弟兄们快活一把,不过时间很紧,只有半个时辰,而且不能闹大,将军可省得?”

    伍良闻言大喜,这种不要钱的美事怎么不肯,便急忙向汤德汇报,汤德也大喜地对手下说道:“一起上去,动作要快点,不要惊动村子里的人。”

    众官兵闻言争先恐后地向船头跑去,这时徐明谦赶紧过来拦住汤德说道:“将军,姑娘们胆小,能不能不要带兵器进去,如果弟兄相争,误伤了人,大家就不好交代了。”

    汤德见他说得有理,便命令手下将兵器放到船舱外,徐明谦见了心中暗暗欢喜。

    “留一人看守兵器。”汤德大声怒吼道。他见手下众人谁也不肯留下,纷纷钻进了船舱,正要发作之时,却被徐明谦拉了拉衣襟悄悄说道:“这艘船上有两个头牌姑娘,细皮嫩肉,专留给两位将军享用。”

    汤德心中一荡,也顾不得兵器之事,和伍良对望一眼,便一起随徐明谦到了船头,低头刚进船舱,却只见舱里横七竖八捆了几个人,看样子象是老鸨,汤德一怔,正要回头询问,却被两条绳索飞来,死死地勒住了两人的脖子,两人挣扎了片刻后便断了气。

    徐明谦一招手,十几个人从船舱里悄悄地出来,为首的正是袁晁,他发出一声暗语,几条满载同伴的小船从远处划过来,他们上船迅速取走了船头的兵器,在一片尖叫和淫笑声中喝令船家开船,到河中央时,几个人跳下水去,很快就将几艘船给凿穿了,河水迅速灌入船舱,只听船舱里一片惊呼声,刺头军们纷纷冲出船舱,却被守侯在水面的袁晁众人一一斩杀,半个时辰后包括数十名船妓在内的一百多人全部葬身河底。

    袁晁连夜召集青壮族人,趁夜色摸进了海临县,一举冲进了县衙,将县令卢明才砍死,砸开大狱、洗劫库房,随后率领数百族人逃进四明山,正式宣布造反,袁晁自称四明天王,封徐明谦为军师,在四明山上举起了大旗,一时间沿海逃到内地的渔民纷纷赶来投靠。

    十月、袁晁又先后袭破海临、仙居、黄岩等数县,广募士卒,无数走投无路的农民拖家带口从四处赶来,如蚁归集,两个月后,袁晁手下竟已聚到了五千余人,控制了数万人口,开始以海临县为基地在台州四处洗劫大户,广德二年二月,徐明谦设火计击溃了台州刺史袁参的二千军马,随即率军占领了台州。

    ;

第二章 剿匪一

    “报!越州急报。”

    “念来!”

    “海临县贼袁晁已陷台州,台州刺史袁参兵败至越州,浙东观察使韩滉紧急向殿下求援。”

    坐在上首的正是吴王李月,他在一万铁骑军的护卫下已从长安出来,此时大军已到了徐州境内,淮西节度使兼徐州刺史田神功赶来参见李月,自李光弼死后,他的军队便由田神功接管,由于其不能服众,很多久随李光弼的老兵纷纷解甲归田。

    接到韩滉的急报,李月立刻下令婺州刺史张维瑾领二千军从台州南面向袁晁施压,又令驻守金陵的王潜出兵五千火速支援韩滉,防止越州再次失守。

    五天后,李月终于回到了金陵,但台州的形势已经不能让他安坐,他刚到金陵便接到报告,张维瑾军在台州南遭到袁晁军伏击,损兵折将逃回了婺州,解除了后顾之忧的袁晁军开始向越州发动进攻,企图在李月归来前夺取浙西富庶之地。

    李月当即任命萧隐为吴王少保、江惊鸿为吴王府长史、贾贲为吴王府谘议参军事、荔非元礼为金陵大都督,四人负责筹建江南东道军政结构,随后命南霁云为先锋,自己亲率一万黑旗军南下越州剿匪。

    这一日,大军开到越州会稽县附近,天色已晚,李月便命大军扎营造饭,吃过晚饭后没多久,正当李月和王隼商量军务的时候,南霁云领着越州团练何士干来见李月。

    “这袁晁是何许人?为何造反?现在其兵力如何?”略略叙旧后,李月便开始向何士干问道。

    何士干想了想答道:“禀告殿下,这袁晁原本是沿海渔民,其人行事颇为仗义,逐渐被浙东沿海一带的渔民奉为首领,去年五月海啸,渔民纷纷转到内地为农,袁晁一族人也到了海临县,或许是地方官处置渔民不当,将袁晁逼反,现在其已占领台州全境,手下已聚有近万人,前几日攻打越州,闻殿下亲来,贼兵已经退回了台州。”

    “我听说其曾用计先后杀败袁参和张维瑾,他手下可有能人?”李月接着问道。

    “袁晁本人颇有号召力,投奔其的百姓不计其数,他自称四明天王,手下有一文一武两个能人颇为了得,文的叫徐明谦,曾是个落第举人,足智多谋,现是贼兵的军师,杀败袁参和张维瑾的,就是他亲自率兵所为;武的叫姚胜,两臂有千斤之力,使一柄大铜锤,有万夫不当之勇,现被袁晁封为前军元帅,这两人仿佛就是袁晁的左膀右臂,若去任何一人,袁晁便可立破,不过我家韩大人以为,袁晁造反是被逼,应以抚为上。”

    李月点点头对何士干说道:“何将军远来劳顿,请早些安歇,明日还要请何将军为向导带路。”

    何士干走后,李月向王隼问道:“王司马以为我军对袁晁该采用何种策略?”

    王隼想了想说道:“属下以为这袁晁和史思明等叛贼不同,造反也是被逼无奈,属下同意韩大人的观念,应以抚为上。”

    “霁云以为呢?”李月转头又向南霁云问道。

    “末将也是出身贫苦,十分同情这些被逼无奈的穷苦人,末将只希望大将军这次尽可能少一点杀人。”

    李月闻言淡淡一笑说道:“你二人之言我理解,但你们却不知道,若手段太软,一味的安抚,便给后来者树立了一个不好的榜样,稍不满意就闹事造反,危害了地方后再投降,须要让参与造反的人知道,造反决不是儿戏,是要承担相应的后果。当然,对于真正的贫苦百姓却又不能真的下死手,但对袁晁等匪首绝不能手软,他已尝到了万人之上的滋味,决不会再安心做一个普通的百姓。所以平定这场造反,需软硬结合,先战后抚!”

    第二天,李月拔营向南进发,一路畅通无阻,下午就进入了台州地界,很快一条大河横在前方挡住了去路,过了河便是海临县了。

    “你看前方大河水流湍急,河面宽广,贼军以渔民起家,必擅长于水战,所以我猜对岸必伏有敌军,欲趁我军渡河之时半路截杀。”李月指着河流对副将吴昊说道。

    “大将军既然猜到,那必有对策吧!”

    李月淡淡一笑随即下令道:“传令各军,沿河扎营。”

    很快,当夜幕降临的时候,河对岸的林中果然有些黑影开始不安地躁动了起来。

    “报告军师!唐军没有过河,就在对岸扎营了。”

    “知道了,再探!”

    “是!”

    当斥候走后,姚胜忍不住对徐明谦说道:“军师,难道唐军已经知道了我军在此埋伏?”

    徐明谦没有回答,反问姚胜道:“你可知道唐军主将是谁?唐军的战力如何?”

    姚胜冷笑一声道:“和唐军打了几仗,我看也稀松平常。”

    “那你可知道吴王李大将军?”

    “我只知道唐军有个极厉害的人物叫李月李魔王,使一杆丈二长的方天画戟,号称天下第一高手。”

    “你是从说书先生那里听来的吧!这个李魔王就是吴王,唐军的天下兵马大元帅。”

    姚胜闻言,猛的打了个冷战,但眼睛里却流露出了一丝渴望的神情。

    徐明谦看见眼里,知道姚胜的心思,不禁微微一叹道:“果然是无知者无可畏,你还当李月会和你单打独斗吗?你也太高看自己了吧!”

    一句话把姚胜激得暴跳起来:“我这就去挑他,看他与我斗否?”

    徐明谦一怔,猛然醒悟道:“是了,李月在对岸扎营,就是要引我前去夜袭。”

    想到这,他不由微微冷笑道:“久闻李月擅用弓箭,我倒要试一试。”

    一更时分,李月正在帅帐内和谭元凯商讨平匪后台州的治理问题,只见谭元凯对李月说道:“大将军,我是温州人,温州和台州其实差不多,向来民风淳厚,同时也容易爆发团体性的抗争,一般说来,最好任用本地大姓治理,但袁晁此次造反已将贫苦百姓和大户推到了对立面,若再用本地大姓为州治,恐怕反而难管。最好的办法是找一熟知本地民风且年长之官员的外地官员,其要善于调解矛盾,慢慢地自然就把本次造反带来的负面影响降到最低。”

    李月点点头,表示赞同谭元凯的意见,这时一军士进来报道:“禀大帅!敌军百艘小船沿河而下,已经进入我军的射程范围。”

    “好!告诉吴将军,随时可以放箭!”

    说完李月便站起身来,向帐外走去,李即墨急忙替李月披上外衣,李月还没有走到河边,就听见了“嗖!嗖!”的放箭声,数千唐军已经在向河中的敌船放箭。

    见李月走来,吴昊急忙过来说道:“大将军!我觉得有点不对劲。”

    “为何?”

    “就算河水再急,二百步内也应隐隐可以听到中箭者的惨叫声,现在却毫无声息,我怀疑敌军有诈。”

    李月一怔,疾步赶到河边,仔细向河中望去,他的目力和听力都要高于常人,李月细看一阵后,突然举手下令道:“停止放箭!”

    “大将军!我的怀疑可对?”

    “你说得不错,船上中箭之人都一动不动,对方显然已看破我的诱敌之计,却反用草人来赚我的箭,好一个‘草船借箭’和张巡的‘草人借箭’有异曲同工之妙,这徐明谦果然是个人才。”

    “大将军,徐明谦虽有谋略,但已挽回不了大局,明日过河后,我们直取台州,以正面作战,一战便可平息匪患。”

    李月想了想却摇摇头说道:“我从平定阿布思开始便在外征战,如今已近十年,这十年来我深深的感到,自己最大的软肋就是人才缺乏,现在我已实领江南东道,百废待兴,人才的迫切性就更是摆在面前。我并不在意袁晁,但却非常看中这个徐明谦,他若不能为我所用,倒是我此战最大的遗憾,吴昊,你可明白?”

    吴昊明白李月的心思,便对他说道:“大将军若真想得这个徐明谦,不妨从长计议,台州晚破几日其实也并无大碍。”

    李月点点头便断然下令道:“传我的命令,明日暂且退兵越州。”

    ;

第三章 剿匪二

    第二天天亮后,徐明谦拉回所放小舟,得箭七、八万枝,正当徐明谦和士卒一起清点箭矢时,得到斥候报告:“对岸唐军已撤退!”,徐明谦一怔,对李月的用意百思不得解,这时姚胜过来问道:“军师,唐军为何撤军了?”

    徐明谦淡淡一笑说道:“李月用兵,不可以常理度,我也不知。”

    姚胜只得遗憾地摇摇头,不能和李月一战,实在是不甘心。

    收拾完箭矢后,徐明谦又对姚胜说道:“困守台州不是上策,我军需拓展战略纵深地才行,我现在就回去和主公商量早取温州。姚胜,你领军留在此处,唐军虽走,但也会随时来偷袭,你千万不能大意。”

    “军师放心,我死守此处便是!”

    徐明谦率领十几人向台州驰去,刚进城门,却见大街上民众纷纷手拿器皿向城东广场跑去,徐明谦觉得奇怪,便拉住一人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大神婆派人施圣水了,你放开我,去迟了可就没了!”说完挣脱徐明谦的手,撒腿跑去。

    徐明谦不由一楞,还想问个明白,却被那人挣脱跑掉了,徐明谦只得率领从人来到州衙前,却发现往日的州衙已经变被夷为平地,在上面重新建立了一个神坛。

    “大王有令,任何人不得靠近神坛,违令者斩!”几个军士拔刀拦住了徐明谦的去路。

    “混蛋!我是你们的军师,难道你们不认识了吗?”

    “军师,大王确有严令,我们也没办法。”

    “那大王到哪里去了?”

    “大王已搬到刺史府去了。”一军士看四下无人,便低声对徐明谦说道:“大王看中了前刺史的小妾,那女人不肯死活离开刺史府,正好大神婆看中了衙门之地,大王便把衙门让给了她,自己搬到刺史府去了。”

    “什么大神婆?”

    “军师在外征战,故有所不知,两个月前有个巫婆说大王有天子之相,又说准了大王的过去,大王便封她为护国大神婆,事事都要和她商量后才决定。”

    徐明谦心中郁闷,打马又赶到刺史府,刚要进去,却又被军士拦住,说要先禀报大王后方可进入,过了一会儿,一白衣男子出来道:“四明天王召徐明谦进见!”

    徐明谦憋了一肚子气,几步便走进大厅,却见袁晁斜躺在一长椅上,身上盖有一被,下首坐有一名丫鬟在替他轻轻捶腿,身后了两名年轻女子正剥荔枝喂他。

    徐明谦强忍怒气下跪对袁晁说道:“徐明谦拜见主公!”

    “是军师来了!请坐。”

    “主公,我上月所说的取温州之事可有定论了?”

    “我和大神婆商量过,大神婆认为温州风水不利我发展,应取越州才是有帝王之气。”

    徐明谦一呆,“难道上月主公命我攻打越州是大神婆的意思?”

    “自然!”

    徐明谦这才明白,主公不纳自己先取温州之策,却强逼军队攻越州,结果引来了李月,这竟是出自一个大神婆的主意。

    “可是主公,越州是李月的战略要地,温州却不归他管,占领了温州,不仅唐廷鞭长莫及,而且我军加深了战略纵深,以后再取泉州,发展对外贸易,甚至可以取夷州建立基地,割据东南以待天时,若中原大乱,我们再趁机取巴蜀、平荆州,那时主公的帝王之业便可成矣!”

    “军师之言我与神婆商量过,神婆认为依军师之言去做,时间实在太长,而且温州贫瘠,远不如苏湖富庶,若取了江南,几年便可建立帝业。”

    “可是我们的实力和李月相差太远,简直就是自不量力。”

    “军师不是也把李月也杀败了吗?”

    徐明谦一楞,自己尚未报告,主公怎么知道了?

    “主公是听谁说的,李月败了?”

    “这个……,我见军师面有喜色,自然便猜到了,杀败了唐军值得庆贺,我要给军师庆功,来人!摆宴!”

    “且慢!”徐明谦‘腾!’地站了起来,他突然明白过来,一定是主公在自己身边安了钉子,一种深深的屈辱感顿时涌上心头,他不禁大怒道:“这神婆误主公大事,我当杀了她!”

    “徐明谦!你想干什么?这里是我在作主,轮不到你多嘴!别以为你是旧人,就可以在我面前放肆。”

    徐明谦再也忍不住,恨恨地说道:“袁晁,你宠信神婆我不管,可你这样下去会害了我们大家。”

    袁晁眼睛一眯,阴阴地说道:“神婆说军中只知道军师,不知道主公,要我提防你,我本不信,可今天看来,你眼中果然没有我。”说完站起来喊道:“来人!给我推出去,杀了!”

    从旁边冲上来几人便要抓徐明谦,徐明谦‘呛锒‘一声拔剑在手怒喝道:“谁敢杀我!”

    那几个人不敢靠近,徐明谦重重地‘哼!’了一声,转身便离开了刺史府。

    走出刺史府,徐明谦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起事时的豪情万丈,到此时已经变得心灰意冷,他转头对随从们说道:“你们先跟我回家吧!”

    徐明谦的家在城西的一条小巷里,是一个三重的院落,十几间屋,只住着妻子和五岁的儿子,还有一个中年寡妇用做仆佣。

    见丈夫回家,母子俩十分高兴,尽管徐明谦强打笑脸,但细心的妻子还是发现了丈夫的忧虑,在一再追问下,徐明谦便对妻子说了白天的情形,徐明谦的妻子脸色大变,急急地说道:“那袁晁心胸狭窄,这几个月来不知杀了多少曾得罪过他的大户,你今天这样顶撞他,他岂能容你,还有那神婆也不是好东西,平时最恨的就是你,相公,你快快走吧!”

    话音刚落,远远地就听见了无数的脚步声,徐明谦脸色大变,一把抱起儿子,拉过妻子就朝外跑去,这是他的随从也发现了异动,赶紧将马牵到院中,徐明谦刚把妻儿扶上马,“嘭!”的一声巨响,大门被撞开,无数持刀士兵杀了进来。

    徐明谦的手下拼死杀开一条血路,护着徐明谦一家冲了出去,此时城门尚未关闭,十几匹马如一阵风似的闯了出去,但袁晁深恨徐明谦,随即派五百骑兵在后面追杀,徐明谦等人已经跑出一百多里,人马皆乏到了极点,但追杀他们的骑兵却依然可以远远看到。

    “军师,我们去哪里?”

    徐明谦便沉默了下来,无论从东从南都是大唐的地界,从北走倒可以回到军中,不过军中估计也容不下他了,正当徐明谦在考虑去向的时候,突然前方来了一军拦住了去路。

    “是唐军!”徐明谦的手下纷纷勒马欲逃,这时唐军中出来一将问道:“前方是何人?”

    “我便是袁晁的军师徐明谦,想见你家大将军。”徐明谦猛地下定了决心。

    “原来是徐先生,我家大将军也对先生赞誉有加,先生请随我来。”

    后面的追兵见唐军出现,便只好返回了台州。

    “多谢将军相助,将军便是李即墨李将军吧!“

    李即墨自嘲地笑道:“我这张黑脸,唐将中独一无二。”

    “将军的威名已随大将军一起传遍大江南北,黄毛皓首皆有耳闻,何况于我,大丈夫当立不世功名,那管他黑脸白脸,将军何必放在心上。”

    李即墨感激地笑了笑说道:“我奉大将军之令刚出军营,可现在却又要回去了。”

    “即墨将军是奉命南下拱卫温州的吧!”

    “先生如何知道?”

    “大将军果然厉害,可谓英雄所见略同,只是即墨将军不必再去了,温州无恙。”说到这,徐明谦长长地叹了口气,眼里流露出无尽的索然与落寞。

    ;

第四章 剿匪三

    李月闻徐明谦来投,亲自出营门来迎接,他见徐明谦妻儿也在,急忙命人先去安置,待明日再送到越州。

    “草民徐明谦叩见大将军,我本是一草寇,何德何能,让大将军如此垂青!”徐明谦见李月亲自出来迎接,又细心安置自己的家人,心中感动,跪下垂泪说道。

    “徐先生请起,我本来还想派人到你军中去说你,不料你倒自己先来了,岂不是天意!来,帐中说话。”说完李月便将徐明谦让进大帐,两人分宾主落坐。

    徐明谦首先说道:“大将军,我在袁晁军中颇有威信,我愿去说服部卒来降!”

    李月淡淡一笑说道:“我敬先生并非为平匪,在我看来,袁晁之军宛若土鸡瓦犬一般,一战便可击溃,先生先后用计击败袁参、张维瑾军,又看破我计,反用草船来赚我,大才也!我求贤若渴,此等良才岂能错过?”

    徐明谦这才明白李月看重自己的原因,竟不是为了利用自己平匪,心中略略放心下来,笑了笑说道:“我劝袁晁在大将军未回之际先取温州,以扩大战略纵深,再放弃台州取泉州,在夷州(台湾)建立基地,发展贸易以待天时,待中原再乱之时大举西进,广邀民心,这样大业可成。可惜袁晁这厮目光短浅,不听我言,一味迷信妖人之说,只想早日得富贵,实在让人心冷,破亡之日已指日可待。”

    “李月点点头说道:“先生金玉良言,奈何袁晁不听,否则必成我朝之大患,可喜先生为我用,李月想请教先生,胸中可有良策教我?”

    “多谢大将军高看,明谦当知无不言,我十八岁中举,因家境贫寒,弃文就渔,有幸曾行万里,颇知海外风俗,我大唐平常之物在高丽、大和之地可卖高价,而高丽、大和之物在中原也颇有赚头,只可惜我等海船太小,做不了这等大事,若大将军能兴海外贸易,倒是财政的一大来源,这是其一。另外我朝在海外有孤岛夷州,岛上只有土人,尚未建立官府,我曾去过多次,其岛土地肥沃,面积广大,更为可贵的是一年可三熟,当可招募民众去屯田,成为大将军的一大后备粮仓,同时可在岛上布署一支水军,即可保贸易安全,又可震慑南洋,大将军当胸怀万里,岂可偏安江南一域,纵然不可西进,也应投身到万里海洋之中,为我大唐开疆裂土,岂不快哉!”

    一席话说得李月如拨云见日,不由起身谢道:“先生大才,我李月有幸!

    第二天,李月分兵两路,命吴昊、南霁云各率一路,两军长驱直入,贼军一触即溃,四散逃命,姚胜被南霁云射瞎坐骑后生擒,后在徐明谦的劝说下归降了李月,手下匪兵尽降,只半日功夫,连克数县,最后将台州包围,袁晁知道大势已去,欲乘船出海为寇,却被李月事先安排的水军生擒,被押回台州,自此台州匪患平息。这时浙东观察使韩滉也来到台州,一起商议台州的善后治理事宜。

    “大将军,我的意见是应安抚为上,袁晁是被逼造反,在台州也颇得民心,如果杀他,恐怕民众不服,由此生怨,影响了大将军的威信。”

    “太冲之言自有道理,只是此事是我在江南处理的第一桩棘手之事,若有妇人之仁,将来必后患不断,我早已想过,这次只杀袁晁一人,其余皆放回乡为民,还有那神婆妖言惑众,也必须杀之。”

    韩滉知道李月已下定决心,便不再多劝。就在这时,有军士来报:“门外来了数千民众,要见大将军。”

    李月一怔,和韩滉对望一眼,便大步朝大门外走去,韩滉等人赶紧跟了出来。

    出得门来,只见门外人山人海,皆是台州的百姓,他们见有官员出来,纷纷大声鼓噪起来,这时,十几名老叟上前对李月跪拜说道:“我等是被众人推选出来的,想求见李大将军。”

    “我便是,尔等有何事,在此聚众闹事!”

    “啊!大将军,我等不是想闹事,只想求大将军宽恕了袁晁,他实在是被逼才造反,造反后善待百姓,若杀了他,实在令我等乡人心寒,望大将军三思!”

    “依我大唐之律,造反者当诛九族,我已宽恕随同造反之人,尔等为何还不知足?若所有人都无罪,那要大唐律法何用?”

    “大将军,实在是袁晁被逼才反,求大将军开恩!说完,十几名老者跪在地上,苦苦哀求、泪涕沾满了衣襟。”

    这时,韩滉在李月身后说道:“大将军,既然百姓们都如此哀求,就饶了袁晁一命吧!”

    “是啊!大将军就饶他一命吧!”身后的王隼、谭元凯都于心不忍,也跟着求请起来。

    “住口!尔等只念他善待百姓,却为何不想想那被抄的三百二十家大户,就算他们平时不仁,但他们的妻女何罪?被辱之时怎么不见你们求情,连三岁的孩子也不放过,那时怎么不见你们求情!我杀袁晁,就当只为那些无辜被辱、被杀的妇女和孩子申冤!”

    “放了袁晁!放了袁晁!数千人顿时一起大声鼓噪起来。

    李月冷冷的一笑,一挥手,很快大街上‘咔!咔!’地脚步声大作,一队队黑旗军从四处赶来,将数千民众紧紧围住,人人左手执盾,右手拿刀,一时间寒光闪闪,气势骇人,刚才还大声叫喊的人顿时都安静了下来。

    “明日正午,在原刺史衙门开刀问斩!”李月说完,便不理众人,返身回屋去了。

    一个时辰后,在韩滉等人的安抚下,众百姓才逐渐散去。

    第二天,千名士兵开始布置法场,原大神婆搭建的祭坛便被用做临时杀头之台,正午时,从各乡各县赶来的民众已近万人,袁晁被押到高台上,昂着头不肯低下,虽然嘴已经被堵住,但愤怒的眼神却死死的盯着李月,片刻不肯放过。午时三刻,李月站起身来,沉声下令道:“时辰到,斩!”

    刽子手高高地举起鬼头大刀,在众人的一片惊呼声中,猛然一刀砍下,刹时斩杀了袁晁。

    “将妖婆带上来!”

    十几个士兵将大神婆拎了过来,压跪在袁晁的尸首旁边,这时下面的人纷纷议论起来,都说大神婆法力无边,官兵是绝对杀不了她的。果然,当刽子手举起鬼头刀时,这个大神婆紧盯着刽子手,刽子手竟真的砍不下去,突然腿一软,从高台下摔了下来,旁观的百姓纷纷惊呼起来,有无数人跪下拼命地给大神婆磕头,士兵们也不禁被这个异相所骇,开始有点慌乱起来。

    李月大怒,飞身跃上高台,‘呛!”的一声拔出心魔剑,指着她骂道:“妖人!雕虫小技,也敢在我面前显摆。”那神婆见蛊惑不了李月,这才惊慌起来,拼命地缩身欲逃,却被李月一脚踩住,抬手一剑剁下了她的人头,踢下台去。李月随即起身对台下百姓高声说道:“从今以后,胆敢在用妖术在我江南一带造谣惑众者,杀无赦!”

    在接下的几天里,李月又公开杀了仙居、黄岩两县的原县令,又将原台州刺史袁参和婺州刺史张维瑾免职,再免台州税赋三年,如此一硬一软两种手段齐下,台州的民怨始解。

    随后,李月又请来数十名德高望重的乡人协商,最后众人一致推举原台州司马江上清为新台州刺史,江上清约五十余岁,福州人,干练通达、素有清誉,正符合那日谭元凯所说的条件,李月便欣然应允,又着令刺史以下的官吏和几县的县令人选由韩滉和江上清协商后,报李月批准。

    广德二年三月,李月平息了台州袁晁之乱,率军回到金陵,等着他的,又将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局面呢?

    ;

第五章 种子

    广德二年春,江南大旱,从去冬至今春滴雨未下,大大小小的河流水位都降了一半多,甚至有的还露出了丑陋的河床,虽然不致绝收,但今年夏粮的减产已成定局。

    无锡县以北靠近运河的地方有一个小村庄,名叫赵家村,原本百十户人家,安史之乱后,和别处一样,大量北方流民涌入,使得赵家村已接近三百余户人家,一千余口人。

    在村西头半人高的野蒿丛中横七竖八搭着几十间简陋的土坯草屋,里面住着十几户逃难来的流民。北方来的流民大多数自发按同乡或族人聚居,一方面便于照顾,同时也好团结起来共同对抗当地人的欺侮。

    这时,从村外跑来一个衣着褴褛的小姑娘,约八、九岁,赤着双脚,她拎着一个破竹篮,风一般冲进了最边上的一间小屋。

    “娘!爹!你们快看我挖到了什么?”小女孩高高地把竹蓝举起。

    一名面容枯槁的妇人从里屋走出,看着蓝里的东西惊呼起来:“蕨根!他爹,快来看妮子挖到了什么?”

    一个三十几岁的汉子走了过来,猛的瞪大了眼睛问道:“妮子,你这是在哪里挖到的?”

    “就在那棵老榆树附近的河边。”小女孩兴奋得脸上通红,这样终于能为家里做点事了。

    “妮子,你弟弟呢?”妇人突然问道。

    “带虎子去挖蕨根了。”

    “什么!你已经告诉别人了!难道你不知道家了的景况吗?”那汉子怒极,“啪!”的一声,扬手便重重地给了女儿一个耳光,小女孩顿时大哭起来。

    “他爹!你这是在干什么?”妇人赶紧把小女孩拉到一边,心疼地替她揉搓被打成了青紫色的脸蛋。

    “爹!你不是常说大家要互相帮衬吗?虎子家已经早就揭不开锅了,再不吃点实在的东西,虎子奶奶就要病死了。”小女孩一边哭着一边说道。

    汉子浑身猛的一震,高高举起的手顿时凝固在了空中,他缓缓地放下手,轻轻地搂过女儿,爱怜地替她擦擦脸上的泪水,点点头说道:“妮子说得对!是爹爹错了,是爹爹不好!”

    说完扭头对妇人说道:“他娘,家里不是还有两升谷糠吗?给虎子他家送一升去。”

    “可是!”妇人犹豫了一下。

    “不要可是了,你就送去吧!以后我再想办法。”

    妇人叹了一口气,从里屋小心地捧出一个粗笨的瓦瓮,从里面倒出一些已经发黑的谷糠,打发女儿给邻家送去。待女儿走后,妇人又叹了一口气对丈夫说道:“他爹!我看咱们还是回老家吧!都说江南富饶,可我看和老家也没有什么区别。”

    汉子摇摇头说道:“我听说老家的房子已经被贼兵烧了,地也被官府拿走了,回去还要交税,只能是死路一条,这江南虽是异乡,可大灾之年河水也没有断流,找些野菜吃也不至于饿死,再说去年冬天咱们好容易才开垦了五亩地,只要耕上五年,这地就是咱们的了,这里的农作物又可以一年两熟,再怎么也比老家要强一些。他娘,你说是不是?”

    “说起这五亩地,不是说官府可以提供种子吗?可现在眼看着春耕季节就要过了,种子的影子都没见到,我昨天去赵大官人家想借点萝卜种子,好歹能种点东西,不但种子没借到,赵大官人家的管家还告诉我,今年的租子要增加一成,今年摆明了是要减产,他们还要加租,这叫我们怎么活啊!”说着说着,妇人的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

    “他娘!别哭了,过几天我就到县里去,看看能不能找点零活干,挣点油盐钱。”汉子安慰着妻子说道。

    “我不让你去,去年你就差点被他们打死,你若有个三长二短,要我们孤儿寡母怎么过日子。”说到这,妇人刚刚止住的眼泪又忍不住掉了下来。

    “去年是因为他们不讲理,不按事先讲好的工钱给,我争了几句才被打的,今年不争了,能拿多少算多少吧!没有钱,油盐怎么办,没有油倒也罢了,可没有盐,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怎么干活?你放心,不会有事的。”

    “那我把谷糠做些团子给你带上。”

    “不用了,留给孩子们吃吧,你就用今天妮子挖的蕨根做点干粮吧!”

    正当夫妻俩在屋内说话的时候,门外传来了一阵零散的脚步声,那汉子赶忙出去查看,只见门口站着四人,为首的是个三十多岁的男子,青衣小帽,似读书人的模样,身后的三人看来都是他的随从。

    “农家!我们是从县里来的,想看看今年春耕的进度。不瞒你说,这位就是我们无锡县的县令周大人,他想问问你家的情况。”一名白胖的随从介绍道。

    “啊!草民叩见县官大人!”汉子连忙拉过妻子跪下磕头。

    “请起!请起!”来人正是无锡县的县令周莳,自从被李月训斥后,他便不再整日呆在县衙,不时的出去探察民情,今天他特地来到田间,想看看大旱对春耕的影响,一路看来,旱情并没有想象的那样严重,从河里多少还能抽出一点水灌溉,不知不觉便走到了这里,他见这几十间茅屋简陋不堪,估计都是住着北方逃来的难民,便想进来看看。

    “你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

    “草民大名叫王义,在家排行第二,所以乡里人一般都叫我王二,我是前年从河东郡逃难过来的,县官大人请屋里坐!”

    王二把县太爷让进屋内,搬出一把破椅子,用衣襟擦了擦后请县官大人坐下。

    “我想问你一些事,你要据实回答。”

    “草民明白!”

    “我从田间过来,见有些地种有麦子,有些地却荒在那里,这是什么缘故?”

    “回大人!荒在那里的地都是去年冬天新开垦的,主要是象我们这样的流民所垦,去年不是说允许流民开垦土地,满五年可以归自己吗?所以大伙儿都或多或少开垦了一些土地。”

    “那为何荒在那里不耕种?”

    王二和妻子对望了一眼,这才吞吞吐吐说道:“主要是没有种子,无法耕种。”

    “可县里确实下拨了种子的,这是怎么回事?”周莳回头向刚才那个随行的白胖子也就是无锡县县丞问道。

    县丞赶紧翻了翻记录,对周莳说道:“一个半月前就已经下拨了种子,由县尉刘大人亲自处理的。”

    周莳点点头说道:“刘大人已到州府述职去了,你可将此地的里正给我叫来。”

    “是!”县丞对另一随从叮嘱了几句,那人便急匆匆出门去找里正去了。

    听说县令大人来探访民情,王二家门前早已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乡人,周莳微笑着和他们一一打了招呼又向王二问道:“那你们平时是靠什么为生?”

    “回大人,我们一般是租种大户人家的土地为生,有时也出去打打零工。”

    “那平时的生活怎样?”周莳抬头看了看四壁空空的屋子,也自感此言问得有点多余。

    “若风调雨顺,交完租子和国税后,还能有些剩余,掺点杂粮勉强够糊口,若年景不好,就得挨饿了,好在江南水足,总能找到些吃的,不致于饿死。”

    周莳点点头,刚要再问,突然从门外跑进来一个小男孩,约四、五岁,满身泥泞,怀里抱着一大堆蕨根。

    “爹!你看我挖到的,今晚可有好吃的了。”他一抬头突然见到周莳,吓得赶紧躲到娘的身后,蕨根落了一地。

    周莳拾起一棵蕨根,仔细地看了看这个孩子所说的“好吃的东西”。突然站起身来,向屋角的灶边走去,掀开锅盖,只见锅里只有半锅清水,上面漂着十几片野菜,野菜的上面零星地沾着几颗麸皮。

    “你们平时吃的就是这个?”周莳有点艰难地、一字一语问地道。

    “是!”

    “我们家还有一点谷糠,还不错的,别人家就只有野菜了。”旁边的小女孩多嘴地说道,被她爹眼睛一瞪,吓得把后半句话缩了回去。

    周莳只觉得鼻腔里猛的一呛,泪水几乎就要汹涌而出,他急忙别过头去长长的吸了口气,强忍住了泪水,尽管他知道百姓苦,但却没有想到苦到了这个程度。

    王二在一旁见了,苦笑着说道:“大人不必难过,其实这已经比我们在河东时好了很多,在那里象今年这样的光景可是要饿死人的,就算不饿死,也会被交不完的税给逼死,这里不错,从去年开始,我们就不用再交税了,出去打打零工的话,多少还能省下几个钱买点盐,扯上一块粗布,也不至于让家人露体蒙羞了。”

    周莳点了点头说道:“听你说话,象读过书的样子。”

    “小时侯读过两年私塾,认得几个字,王义这个名字也是先生起的,可我的孩子就没有我那时的运气了。”王二叹了口气,仿佛又想起了开元时的情景。这时,那名出去的随从带着一人挤了进来。

    “大人,里正带到!”

    周莳闻声看去,只见这个里正约四十几岁,身材瘦小,门牙外露,依稀有点面熟,仔细一看便猛的想起,这不就是去年自己被大将军训斥时,旁边站的那个里正吗?

    “小人赵家村里正赵世晨叩见县令大人!”刚才他用一百钱买通随从,知道了县令找自己的缘由,一路过来,心里早想好了腹案。

    “赵世晨,咱们又见面了,我来问你?为何县里拨付的种子没有到农民的手里?”

    “回县令的话,县里拨下的种子,一大半都已经霉烂,不能播种,剩下的大部分都抵了乡里往年的欠帐,还有一点,根本不够分,只发了几家就没了。”

    周莳回头问县丞道:“种子大半霉烂,这可是真?”

    县丞摇摇头说道:“我只向刘大人交代了事情,具体事情都是他办的,我也不清楚细节,不过我听说这次种子的事,由县里的章记粮柜一手承办,或许有这个可能。”

    “哼!章记,刘大人的夫人不就姓章吗?两者之间有关系吗?”

    “属下不知!”

    “谅你就是知道也不敢说!”周莳又回过头来问道:“赵世晨,就算种子大半霉烂是真,那抵欠帐又是怎么回事?”

    “禀大人,其实这不是我这里一地,别的地方都一样,大人可以去打听的!是这样,我们里正和伍保都有月例的俸养,还有定额公务费,从天宝十年后,上面就不再拨给,只叫我们从户税或地头钱里抵,但从去年江南道取消了户税或地头钱后,我们里正、伍保就没有了收入了,且不谈奢谈定额公务费,就只说俸养,哪家都有老有小总要糊口吧!已经快一年没有收入了,听说有的里正都把自己的永业田都给卖了,所以这次拿到种子后,大伙儿就先抵了欠帐,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赵世晨知道种子大半被上面弄了手脚,他不敢说,但拿到手部分大半被他自己卖了抵欠俸,却只得实说了,其实大家都是这样,又不是他一人私贪。

    “你!”周莳气得话也说不上来,但他知道里正说的是实话,自己家又何尝不是如此,娘子已经整整一年都没有添置新衣了。最后他才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说道:“那最后一点种子给了谁了?”

    “种子太少,我就在本乡人中抽签决定了,自己的乡人还顾不过来,那还管得了流民。”赵世晨瞥了一眼王二夫妇后说道。

    “不对!这种子不是说给新垦的土地吗?”

    “是的,大人说得没错!但并没有说只许流民开垦土地,我乡人无地者也颇多,他们为什么就不能开垦土地过活?大人,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讲来!”

    “去年上面颁布的三条命令出发点是好的,但却漏洞颇多,很多条文实际上就根本执行不了。”

    “什么条文执行不了?”

    “比如:规定由官府以租赁形式提供耕牛,事实上官府并没有耕牛,只是把这些指标往有耕牛的大户头上一摊了事,问题是首先大部分流民根本就没有余钱来租赁,就算有几个钱,照那些大户家定下的种种规矩,也让别人不敢去租,大户规定租赁期间耕牛病了,要照价全赔,假如遇到一黑心大户,拿一头病牛来讹诈,你也没办法。又比如刚才说的,免了这么多税,那底层小吏又如何来养活?这却又不管了,为了生活,小吏们自然又会想出别的办法来找食。所以这些不考虑百姓和底层实情的条文,听起来好听,却半点不实用。”

    赵世晨心一横,为了以后的俸禄,他也只能实话实说了,这次是有种子,可下次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周莳一时语塞,竟无言以对。

    ;

第六章 军制

    周莳闷闷不乐的返回了县衙,刚进大堂,一名衙役便急匆匆地跑来报告:“大人,金陵有书下到。”

    “来人在哪里?”周莳急忙问道。

    “送书使者已经走了,他说还要赶去别县下书。”

    “这倒也奇怪,竟然越过州府直接给县里下书,书在哪里?拿给我看。”

    有衙役把书给了周莳,周莳只见书面为白底红字、用火漆封口,签发处竟是吴王府,他满腹疑惑的打开,细看之下不禁跳了起来,直朝衙役嚷嚷:“今天是三月几日了?”

    “大人,今日是三月二十。”

    “哦!还有八日,你们赶快去把王大人叫来,我有话对他说。”

    王大人就是和他一起下乡的王县丞,刚到家还没喝上一口热茶便被叫了过来。

    “大人找我何事?”

    “我刚刚接到金陵公文,命江南十五州六十四县的县令在三月二十八日于金陵集中,接受吴王训话,现在还有八日,我明日就要出发,我走后,县里的诸事都交给你,记住要想法搞一些萝卜、菜蔬之类的种子给下面的流民发下去,这些种子就由章记粮柜无偿拿出,告诉他们如果不办好,我回来后老帐、新帐一起算,就算是刘大人也护不了他们,我再想法去金陵搞些粮食应应急。”

    “大人,此事我记下了,只是大人可知金陵出了何事,竟绕过了州府直接下文到县里,这倒是头回遇到。”

    “我也不知道,估计是大将军来了,他是江南东道节度使,估计我们江南要大变了。”

    王县丞脸色一变,去年的三条命令就闹得天翻地覆,不知今年又有花样,只盼那位李大将军能体谅底层一下,不要搞些暴风骤雨似的改革才好。

    “你发什么呆,还不快去找章记粮柜,我还要回家准备一下行装,再有,县里那四十贯司笔费这次我就先支一半做旅费了。”

    “是!下官告辞了。”周莳和王县丞分头去办事不提。

    再说李月从台州刚回到金陵,便接到李豫的旨意,责令他尽快裁军,同时也同意他的几项要求,解除淮南节度副使蔡明德之职,由李月另行安排;同意撤消浙东、浙西两个观察使,江南东道十五州直接由吴王府节制;调汾阳刺史段秀实任婺州刺史,同时将大唐的大半水军从金陵调到泉州,任命马麟为大唐水师元帅。

    李月立刻召集刚刚返回金陵的蔡明德以及荔非元礼、吴昊、林衡、萧隐、王隼等六人举行军事会议,讨论裁军事宜。

    “大将军,我们现在手上一共有八万军队,包括步军五万、骑军两万、水军一万,如果只留三万的话,就要裁掉五万人,且不说要留谁、裁谁,就是安置他们都要花一大笔钱,稍有不妥,就会让这些久随我们的老兵寒心,这一点必须要慎重。”荔非元礼首先说道。

    吴昊也站起来说道:“荔非将军说得对,关键是要妥当安置,至于三万人的部署,可以以后再说。”

    “明德,你说说看?”李月看了看蔡明德说道。

    “大将军,我倒觉得应先将三万军的编制定下,再谈裁军,这样便有的可矢,然后再把退伍条件定下,让士兵自由选择是留还是去,当然,我主张先安置老兵,再考虑新军。”

    “我同意明德的意见,这样,我先提一个方案,大家来讨论,整编后步军为一万五千人、骑军为五千人、水军为一万人,在这个基础上,裁去步军三万五、骑军一万五;凡退伍者,可按其军功分三等退伍费、一等为三十贯、二等为二十贯、三等为十贯,每名士兵给永业田四十亩,本身在江南已有永业田的,按四十亩的上限补足,另外有家室无田的,再给桑麻田二十亩,家不在江南的,若愿举家迁到江南,可同样授于永业田和桑麻田,且免三年赋税,不愿来江南的,就只给钱、不予田,以鼓励外地士兵举家迁来,这件事就由王隼全权负责,大家可有异议?”李月说完看了看大家问道。

    “大将军,我还是觉得三万军太少,若有一天发生战事,恐怕就不够了,我有一个建议,不如把这些退伍士兵在乡里按保组织起来,平时为农,战时为兵,我朝也曾经有过类似的保甲之法,大将军看这样可行?”王隼小心翼翼地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好!”蔡明德、荔非元礼、吴昊三人异口同声地说道,他们也觉兵力太少,但如此一来就可以解决这个大问题了。

    “好是好!只是不能做得太明显,否则朝廷会有异议。”李月也同意这个办法,欣然地点头说道,他见萧隐一直沉默不语,便问道:“萧大人可有话要说。”

    萧隐叹口气站起来问道:“殿下可知现在米价几何?”

    李月愕然,萧隐又问其余几人,均摇头不知。

    萧隐说道:“昨日金陵的市价为斗米五百二十文,十贯的退伍费只能买米二十斗,可就是这区区数十贯,加起来就有百万贯之多,地方恐怕已经承受不了,再说地方也没有这么多余田,怎么授予?”萧隐这段时间他仔细了解了江南的情况,确实感到江南的人口和财力都十分单薄,远不能与中原相比,他刚才计算了半天,得出的结论是地方无论如何承受不了这样大的耗费。

    “那地方上还有多少可配余田?”李月沉声问道。

    “各地加起来估计约五十余万亩,钱也只剩一百多万贯。”

    “那这五十余万亩也不要动,我要先在军队中建立一个屯田制度,由军队开垦荒地,授予退伍士兵,以后尽量能做到军粮自给,现当务之急是先开垦部分土地给退伍士兵,这样吧!退伍士兵可先退伍不退职,大家集中起来开垦土地,畜力就利用我军中退役的战马,顺便搭建一些房屋,给那些要迁到江南的士兵所用。这屯田之事就由暂由吴昊将军负责,你可和王司马商量一下细节,再禀报于我。”

    “遵令!”吴昊站起来说道。

    “可大将军,钱的事怎么办?”萧隐见李月没有提到钱的事,便紧张的追问道。

    李月笑了笑说道:“我相大家都想知道我军中那些被严密保护的铁箱是什么吧!既然大家都是自己人了,我就不瞒各位,那些铁箱是从我少年时发现的一个宝藏中得来,有金银无数,都是侯景当年灭掉梁武帝后抢来的,说起来还和萧隐大人有点渊源,也是从我江南之地刮走的,既然今天我重领江南东道,我就决定将这些金银还回它们的故乡,退伍费就从这里出,刚才萧大人所说,安置费是少了点,再改成五十贯、三十贯和二十贯,余下的一部份给地方补充早期财政的不足、另一部分则用在建立水军上,朝廷只留给我们几艘破船,我也只能自建了。”

    众人闻言都十分兴奋,有这些钱,以后办事就容易多了,尤其是吴昊,他当年是知道一点眉目的,深知这批财物的数量十分惊人,等众人的兴奋稍稍平静后,李月接着说道:“再就是以后江南东道的军权由我直接控制,分为直属和地方两种,五千骑军、一万水军和五千步兵为我直属,另外一万步兵分驻十五州、按各州大小分驻一千或五百人不等,称作团练,统军之将须有中郎将以上军阶,每军再设一行军司马,各团练使受金陵大都督节制,而行军司马则向兵部负责,当然我们的名字不能叫兵部,但职责和兵部一样,现在各位听我任命。”

    众人闻言都站了起来。

    “我任命蔡明德为吴王府大将军,同上州刺史从三品衔、掌管我直属的五千黑旗军。”

    “末将遵命!”

    “任命吴昊将军为吴王府骑军都督,受大将军节制,同下州刺史正四品衔,掌管我直属的五千铁骑军。”

    “末将接命!”

    “任命林衡将军为吴王府水军都督,也受大将军节制,同下州刺史正四品衔,掌管我直属的一万水军。”

    “得令!”

    “荔非元礼将军为金陵大都督,同上州刺史从三品衔、掌控一万地方军。”

    “遵令!”

    “另外,我再设五百宪兵,以监察军纪,宪兵监同下州刺史从三品衔,由南霁云担任,直接听命于我。再设一千亲兵,由李即墨和王元楷统领。”众人心里都明白,这宪兵监的看似品级不高,但权力却极大。

    李月看了看众人继续说道:“各位,有些丑话要先说在前面,现江南东道的三万军已归我调度,实际上就是把我的私军由暗变明,以后军纪和从前一样严格,却不可以为天下太平无事便放松了训练,更不可扰民,有胆敢抗命者,不管是谁,杀无赦!”

    大家闻言无不心中凛然,一齐向李月行半跪军礼说道:“末将遵令!”

    ;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4378/ 第一时间欣赏李唐传奇最新章节! 作者:高月所写的《李唐传奇》为转载作品,李唐传奇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李唐传奇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李唐传奇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李唐传奇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李唐传奇介绍:
李唐传奇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李唐传奇,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李唐传奇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