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9 温泉
顺王从亭中出来的时候,一脸平静。
等在外面的老剑侠看他平安出来,松了一口气,忙迎了上去,检查他是否安好。
这一检查确实身体安好,一根头发也不见少,但他却心中生古怪:好像,王爷不一样了?
明明他衣冠都是一样,神色也如以前一样淡定自若,情绪内敛。但不知怎么就是感觉不一样,似乎是……眉梢眼角有些不同?
带有一种风轻云淡的洒脱感?
“王爷?”老剑侠心中七上八下,小心翼翼问道,“你没事吧?”
顺王露出微笑,道:“我能有什么事儿?我好得不得了,从来没这么好过。”
啊?
老剑侠唯唯诺诺,一时不知说什么。
这时顺王接着问道:“徐仙官,我如今可以入城了吗?”
徐终南也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只是按照之前领到的命令,道:“听闻顺王在京郊有一处庄园,里面有好温泉。王爷何不去享受一番?”
顺王笑道:“怎么,国师还是信不过我?真是,不是我无礼,国师的气魄比……差远了。好,既然安排好了,我们就去南庄。”
当下队伍掉头往南,绕了半个京城,便到了京郊一处庄园中。
到了庄园门口,顺王笑道:“徐仙官,要不要来庄园小坐?”
徐终南认真道:“若是殿下愿意在园子里给我留一间小屋,下官当然愿意在宝地盘桓几日?”
怎么?小坐变成小住了?要在王府直接住,在王爷眼皮子底下看着他,这么明目张胆吗?
顺王笑道:“南庄虽然不大,但空闲的房子还有几间,岂能没有仙官住处呢?请仙官到客房休息吧。我山庄有好温泉,仙官可以泡汤解乏。”
虽然他满面笑容,但徐终南分明看到顺王身后的老剑侠目光冷峻,似乎在看闯门的盗贼,心中也自发虚,但他接到的命令就是如此,也容不得他迟疑。好在国师的威望如日中天,料那顺王也不敢把他怎么样……吧?
安排定徐终南之后,顺王最终还是回到了庄园后院。
后院,有他的私院,还有他的私人温泉,也就是私人浴室。那是一处木屋,木屋中有玉石砌成的水池,里面蓄满从外间引入的温泉水,又清澈又温暖,一进门雾气氤氲,几乎看不清人。
“王爷终于来了。”
水池中,有人出声。
在仅供顺王一人享用的私人温泉中,居然早已泡了一人。
那人身体在水池里,水面上就露出个脑袋,面色殷红,完全是泡久了的状态。
“嗯,回来了。先生泡多久了?怎的似螃蟹一样?”顺王一面打趣,一面褪了衣服,滑到水里。
哗啦——
那人出水,露出光溜溜的身子,坐在水池边上,道:“总有四五个时辰了吧?我本依约早上到的,结果一进来就发现庄园四周都是眼线,我虽然其貌不扬,但也是生面孔,怕被逮到什么马脚,误了王爷的大事。只有躲到热水里还算安全。”
顺王忍俊不禁,道:“辛苦先生了。他们还真绝,居然这么早就连我的别院都要搜一遍,看来老家伙是铁了心要再保一次我的侄儿了。”
那人道:“国师一向如此,只尊重座上的那位,不管是谁。我看除非尘埃落定,不然这监视是不会撤掉的。”
顺王道:“没关系,让他们监视好了。我们又没有见不得人的事。”
那人顿了一下,附和的“是”了一声。
我们……没有见不得人的事吗?
我们泡在池子里私会,这个状态还不够见不得人吗?
他想顺王可能是为了面子故意冠冕堂皇、大义凛然,便顺着道:“正是,我们做的拨乱反正的义举,自然不会见不得人。”
他以为自己在给顺王台阶下,哪知道顺王略一沉吟,道:“啊,那件事啊,那就算了吧。”
“什么?”
对方没有听清,重复道:“殿下说什么?”
顺王重复道:“我说咱们的计划,就搁置吧。”
“噗通——”
那人太过震惊,竟又坠下了池塘,溅起无数水花。
顺王当然知道他吃惊,实际上他对自己的决定也很吃惊,但这真是现在他真心的想法:“我想过了,这个计划虽然有成功的可能,但毕竟还是在作乱。此时大晋朝廷风雨飘摇,可经不起这场动乱了。一旦过分,把朝廷连根拔起,我纵然做了三五日天子,不也是笑话?”
他有认真的道:“朝廷是大树,而我是大树的枝叶,我要是损毁大树的根基,只能连同树木一起枯死……”
他越说,对面的眼睛睁得越大,渐渐顾不得平日的涵养目瞪口呆,仿佛一只木鸡。
“啪!”
突然之间,顺王抽了自己一耳光。
只听他咬牙道:“这是什么狗屁比喻啊?”
那人大喜,忙道:“您明白过来了?这比喻简直荒谬!就算朝廷是大树,它也正在枯死,那也不是殿下害得呀?恰好相反,这是大树自己作死,连犯错误,被虫蚁啃食,生机丧失,以至于弄到如今即将枯死的地步。”
“这个时候,怎么能什么都不做,有一天混一天,任由大树自己倒塌呢?那种浑浑噩噩的宗室还少吗?”
“以我说,只有您成为大树,从新沐风执雨,餐风饮露,才能欣欣向荣,使得大树再发新芽啊!”
“与其抱残守缺,不如破而后立!”
他说得诚挚,情绪更激动,顺王也认真听了,叹道:“我何尝不知道你说的有道理?这计划本是本王开的头。但是现在我真的没有这心思了。总觉得没有意思。累了,真的不想折腾了。”
“没意思,也没可能成功。”他摇了摇头,“算了,就这样吧。”
顺王说着,从池水中站起,湿淋淋的用毛巾擦拭。按理说,他为了秘密见此人,身边一个服侍的人也没有,这人应该出来暂时服侍王爷才是,但那人只在水池里泡着,双目望天。
顺王摇了摇头,出去了。泡澡本是他喜欢的活动,哪怕是不密谋,泡个半个时辰也自寻常,但现在却是了无意趣。
他似乎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动力。
等他走了,那人立刻翻身起来,取过一身袍子略扎了一下头发,就掀起木屋一块板子,从中钻了出去。
沿着地道一直走,到了一个出口,出去是一间静室,一个人也没有。
他将窗帘卷起,就在桌子边上坐下,静静等待。
过了一会儿,一个老头走了进来,关上了门,道:“安先生,我就知道你要找我。”
那安先生站起身来,道:“成阁下,你一定要告诉我上京的路上发生了什么!顺王殿下简直换了个人一样,这必有蹊跷!”
那老者正是顺王随身的剑侠,此时道:“好。我也觉得事古怪,正要先生拿个主意。”
他于是从头开始说,从发发到遇上高远侯,到被高远侯拒绝,又到上京被国师的使者拦在路中一系列事都说了出来。
“王爷一路上有两处可能遭到暗算,一是高远侯那个手下,一是国师那个手下。我觉得第二处更可疑。”
“嗯。”那安先生道,“确实。既然王爷从幻觉中清醒之后还叫你送信给高远侯,自然是雄心未散。倒是见了国师之后……”
他突然道:“你在外面等待的时候看到什么没有?”
那老剑侠摇了摇头,道:“我没看见,但是我一个手下说似乎看到有雷光一闪。”
“雷光……”那安先生道,“只能是国师了!国师是国师动了手脚!是我们大意了。只知道国师强大,言出法随,天雷自降,可从不知道天雷之外还有这么阴险的手段。这种手段第一次启用真的防不胜防。不,也未必第一次用,谁知道他对谁用过,要不为什么京城这么平静呢?”
“这几年外地各督抚闹翻了天,与之相比京城何其稳定?虽然传言中这个王爷有野心,哪个权臣要闹事,但从始至终谁在京城动手了?一直以来,人皆说国师威压京师,让别人不敢擅动,那可是小瞧国师了,他分明是釜底抽薪。”
那老剑侠道:“这么说,王爷真是中了国师的手段了?”
见安先生点头,老剑侠跌足道:“那就难了,就算咱们知道国师的手段,可是既然是国师出手,谁能抵挡?纵然是中计也无……”
他把“无可救药”四个字咽了下去,但就是这么个意思。
不是他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实在是国师是天上仙人,仙人的手段凡人怎么能破解?国师决定出手的时候,结局已经注定。
一时间,他心中沮丧,真有些“大势已去,你回你的水帘洞,我回我的高老庄”的颓败。
安先生蹙眉,似有一瞬间忧愁,但转瞬间就镇定下来,道:“国师是有无解的力量,咱们从力量上解不开。但是还有能克制力量者,那就是规则。”
老剑侠一时无言,这话倒是对的,只是跟没说一样。
你连国师用的什么规则都不知道,你怎么克制?
安先生道:“如今能指望者两位,一位可靠但未必有能力,一位不可靠但能力无疑。第一位,自然是那位……”他伸手一指。
老剑侠苦笑道:“神龙见首不见尾,王爷也未必找得到,咱们怎么找?”
安先生道:“那就第二位,得去求她。就是高远侯。”
650 观望
似顺王那样的事,其实京城不止发生一桩,从各地来的藩镇凡是进京早的,不管是皇室还是外藩,都被叫过去和国师“深谈”了一番。
深谈的结果个人不得而知,总之大伙都安安分分的,表示我们都是大晋忠臣,当然要好好的忠于天子啦,什么外心野心,都是子虚乌有,我们都好好的呢。
于是,明明是最危险的时候,明明到处都是桀骜不驯的豺狼虎豹,偏偏安安静静的,没有任何乱象。只有皇宫紧闭大门,没有召任何一个诸侯进宫觐见,尚书台把那群宰辅之臣叫了进去,并未放还。大街上不见人形,只有兵丁在不断调动巡逻。
若在以往,这种情况早就流言四起,有心人跃跃欲试的有所动作,但这一回却是例外,那些平时上蹿下跳的大人物们这回好像一起躺平了,在家修身养性,没有人关注大局。
不过这种局面显然也是一种异常,自然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后面几天,即使京城被防范得已经风雨不透,依旧还是有各种消息流出,所有脚程慢些的诸侯察觉到了干脆就停下来了,不进京了。
国师再强,他庇护的范围总是有限的,以前就默认他的领域是在京城周遭百里,百里之内逆我者亡,百里之外视若不见。现在我在百里之外观望不动行不行?
反正截止日期是元宵节那天,各位诸侯实力不弱,百里之遥转瞬即到,大不了约定好十四晚上一起到京城,几十家诸侯一拥而入,即使是国师也不好全按住吧?
最可虑者,是国师舍下脸皮,突破了百里方圆的“默契”,一直杀到那几家离得不远的营地里,给几位挨个上上手段。
而且既然不在京畿,在外面国师就可以不拘软性手段,直接来硬的也可以,那就算这些诸侯抄上了。
因为担心此事,各诸侯一直悬着心,不由自主会驻扎的近一点,让营地互相守望。这样看到隔壁被雷劈了,还能赶紧跑,跑到……跑到京城自投罗网。
手段就手段了,保住命再说吧。
连最桀骜不驯的诸侯们都是这么想的,国师之威,以至于此。
然而等了数日,国师那边没有任何反应,没有追出来的意思。似乎国师真的只会在京城百里之内动手,多出去一里都不动。
这真够刻板……哦不,自律的。
简直就不像人,而像一把剑……一把权剑一样。
观望两日,众诸侯有点放心了,就各自维持着这环京城诸侯带。
诸侯心里安定下来,就有点躁动了。国师不管事,是吧?
周围邻居也是诸侯,是吧?
都是一个台面上的亲朋好友,那不串门不是可惜了吗?
虽然光明正大的在国师视线边缘串联,未免不把他老人家放在眼里,但是绕道而行,偷偷摸摸见面总不难吧?
于是众诸侯不由自主的学着蜗牛从壳里伸出了触角,去接触外面的世界。
试探的结果是:安全。
安全的边界一时探不着,众人不免更加大胆渐渐互通消息,渐渐使者来往不绝,渐渐夜晚溜出去见面,渐渐白天公然见面,渐渐公开宴饮……
渐渐的,以前在封地都要顾忌的忌讳,在这里肆无忌惮起来。好像京城一百一十里外就是法外之地一样。
这样的大串联,集合了天下小半的地方力量,诸侯数十,剑侠上双,剑客百计,何其壮观,好像真的能做成什么大事一样。
但也就是看着壮观,其实想真做成什么事,太难了。
首先就是,时间太短了,真正的联合,要早早就私下勾兑,书信来往,从大局到细节一一敲定,互质互信,建立同盟,最后才是主君见面一锤定音。等到那一步,耗费的时间只怕要以年计。
这还不算谈崩了的。事实上谈崩了才是常态。
这么短的时间,纵然众诸侯能互相见面,也就是最开始试探的时候感到刺激,试探成功感到爽快,其他再没什么用了。
难道还能因为置身国师的高压之下,产生“吊桥效应”爱上彼此吗?
这些诸侯利益不同、立场不同、性格不同……互相之间除了吃喝嫖赌之外的共同语言大概就是拐弯抹角的骂朝廷了。
是以这道线前看着乱哄哄的,好像山呼海啸,其实大部分诸侯都是在浪费时间,区别在快乐的浪费时间,还是忧心忡忡的浪费时间罢了。
当然,在群鸦之中,也有真正的仙鹤。物以类聚,有一些人利用乌合之众做掩护,倒是建立了联系。
“浪费时间。这些人都是在浪费时间。”大帐中,一个高个子贵人冷冷道:“国师高明。他要的不是什么大家俯首帖耳,唯他是从,要的就是时间。只要大家逡巡不前,京城里的人就能腾的出手来做事,等到尘埃落定,他不用动一根手指就取得了胜利。咱们的线报说的明白,京城有大变故,说不定就是山陵崩,这个时候每一时每一刻都很宝贵,怎么能浪费在聚会上呢?”
旁边一个年轻一些的人摇头道:“在这里是浪费时间,进京城是自寻死路。我听说了,进京的那几个已经性情大变,从豺狼虎豹成了小绵羊了。依我说,那人的性格都变了,还能是自己吗?不再是自己,不就是死了吗?虽然还喘气,但魂魄变了,和死了没区别。你看他们闹得这样,其实根本不在人家眼里,所以才苟活,如果真的要进京,那就是找死了。”
他看向旁边,一个帐篷里有四个人,加上他三男一女,神色都很严肃。
那女子开口道:“几位君侯,我不知道你们在愁什么,是愁有什么大计不成吗?我不知道你们,我这里本来也没什么大计。我进京只不过是朝见天子,若能得些利是最好,如果一无所获也无妨,我的根基还在曲州。如今若真是山陵崩,虽然取利无望,可是朝廷自然要安抚我等,至少不会为难,这不是好事吗?你们是一开始就有计划吗?还是说本来没有,听到有可能山陵崩,就觉得这么好的机会不捡便宜就算丢呢?依我说,只要平心静气,不去想有的没的,怕也没那么失望了。”
众人一阵沉默。那女子说只要没有期望就不会失望,还说大家本来就都没有计划。可是她没有计划,不会被耽误事,焉知别人没有计划呢?在座的诸侯在一众诸侯中也算头脑清明的佼佼者,纵然没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计划,一些顺水推舟的目的总是有的。这一下全耽误了。
耽误还不是最惨的,有的人任务目标没了。
倒不是说皇帝没了怎么的,而是他们想要联络的京中权贵没了,人还在,权威还在,但是性情变了,相当于换了个内瓤,之前答应好的事,付出的心血自然全白费了。
所以那女子以己度人,自己不急就是别人不急,其实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在座有人不爽,那女子却继续道:“与其想怎么在国师嘴里夺食,不如想点更实际的东西。比如说,灵芝祥瑞。”
这话说出去,便有人嗤之以鼻,道:“捕风捉影的玩意儿。祥瑞?那东西都是糊弄老百姓的,我们是什么人?功名马上取,不靠手里的剑和兵马,靠什么祥瑞?”
那女子呵呵道:“你也说是剑?你见过多少剑?知道剑的终点在哪里?世上的神妙奥秘岂是闭上眼睛不看就不存在的呢?现在还坚持不语怪力乱神的,只有读书读傻了的腐儒罢了。”她不管对方脸色如何难看,道,“我知道,祥瑞是真正存在的!我已经查阅了不少经典,又得到了高人相助,比别人领先一步找到祥瑞踪迹。”
被她反驳的人道:“你领先一步?那些京中的顶尖权贵才领先呢。你得到的消息都是二手的,人家都找了十天半月了,你去哪儿领先?宝缨侯,你也太小看天下英雄了。”
那女子摇头道:“谁在小觑天下英雄?你可知水盆里取石和大海捞针的区别?谁的消息是二手的?那些没头苍蝇乱转的人才是没有消息的人。我这里有第一手中的第一手消息。目标明确,祥瑞唾手可得。”
高个子贵人突然插口道:“不是信不过宝缨侯,若宝缨侯真有消息,何必跟我们磋磨时间?你何不独享祥瑞?”
那女子道:“四清侯不必明知故问,祥瑞岂是我能独吞的?就是咱们合力,也不过堪堪有经手的资格,拿到手里也只能保证安全的献出去,换一个天大的好处,难道还真想留在手里?我们虽然是剑侠,势力比朝廷怎么样?实力比国师怎么样?有价值的东西最后总会兜兜转转,转到最配得上它的主人手里。我们只是一个经手者罢了。我拉你们,正是因为这段时间浪费也是浪费,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不在这里,我们不声不响做件大事,受益无穷。”
那国公道:“我们一起做大事?营地不呆了,京城不观望了,一起结队钻山林去找灵芝吗?”
宝缨侯摇头道:“不需要,我们只要一直等在这里,一起等来一个人,然后一起去问她便好。”
她一字一句道:“云州,高远侯。”
651 四对一
正月十三。
离正月十五仅剩两日。
高远侯一行,经过十数日的长途跋涉,终于到了京城左近。
从云州到京城,数千里的路程,走了十二天。
用一般行军速度,这就算“兵行神速”了,如果是公车入京的举子,这点时间还不够走一半的。但对于一只诸侯觐见的队伍,领头是剑侠,连小卒也是出色的侠客,这种速度就太慢、太慢了。
尤其是高远侯用五天行了三分之二的路程,剩下的三分之一,走了八天。
这当然是她故意的。
和那些诸侯一样,她也是判断了京城的浑水不好趟,打算晚一些进京。不同的是,她早就得到了危色的报信,早五六得到消息,不至于走到京城附近才知道,因此不必显眼的在京外扎营,只需慢慢往前走就是了。
除此之外,还有一处不同。
就是危色带来的是“太后误杀皇帝”的准确消息。
听到消息之后,高远侯的心情一直不好。正如汤昭第一次看到误杀的情景,想到了“时间”之祸,所以急匆匆的请问高远侯一般,高远侯也注意到了这个“顺序颠倒”之事,只是她不用去问人,也无人可问,她得自己想明白。
高远侯足足在帐中呆了一整日,出来的时候神色如常,谁也不知道她想到了什么。她没有叫任何人进去商量,也没人可以叫。她可以商量的人要么派了出去,要么留在云州。可以说虽然身边还有一百多人的随行者,但她并没有臂膀,只有自己一人而已。
所以,转过天来,高远侯先叫过来的人居然是危色,
“你转回京去。把信交给汤昭。”高远侯和危色当然没什么好聊的,无非是跟汤昭传信而已,“有难处?”
说最后几个字的时候,高远侯认真的看向危色。
这不是疑问,而是确认。
危色没想到她能看出自己心里的为难,这可是从没有过的事,他是没有表情的。就算是汤昭,也要他主动做出神态表情汤昭才能确认他的情绪,不然他就是全封闭的,但高远侯却能看出他的心思,这不由让他心中一动。
他先接过高远侯的信,低头平静回答道,“不是小人推诿,只是先生叫我既然离京,便不可回京,京城没有我立锥之地。但我们留了即时通讯的渠道。如果能将信件转为口信,小人可以传达。又或者事涉机密,我提供渠道您可以和先生直接联系,当面沟通更有效率。”
云州的即时通讯术器经过一再发展,现在已经非常好用,当年罔两山一战可是发挥了非常大的作用的,信息沟通能够打穿罔两的天外天,更强大的版本还能传送,虽然只是法器,但功用都快摸到了一丝仙边儿了。
汤昭打发危色出来与其说是报讯,不如说是保护,所以特意告诉过他走了就不要回来。危色当然要听从这个命令,但若真是危难时刻,事关汤昭的安危,危色愿意重新进京。
只是危色觉得应该没什么话不能当面说,反而特意要让人传话吧?
高远侯却真的道:“我不能当面说。有些话用信转达反而更好。我还有些东西要送给他……”说到这里,她突然扶额,道:“嗐,我真是老糊涂了。东西不用给了。”
她好像一下放松了下来,道:“好吧。既然不用给东西你,不用动,我跟他亲自说,就……”
话音未落,她双目一凝,道:“你先呆在这里,保护好自己。”
危色浑身一震:虽然说的有些尊卑颠倒,但他既然被汤昭遣回来,也已经见到了高远侯,那他的安全就是高远侯来负责的。高远侯当然不用如何精心保护他,但只要是在她身边,应该是没有危险才对。
但是刚刚高远侯一句话,却让危色知道,高远侯遇到了棘手的麻烦。
这世上高远侯固然已经是顶尖的剑侠,但既然没有突破那层界线,就依旧有敌手。如有汤昭这样的高手过来,高远侯就可能遭遇危险。如果是国师那样的,则更不用说了。
又或者说,有几个和高远侯相近的高手一起来,以多欺少。
危色猜测后者的可能性大些,毕竟世间没有那么多压制高远侯的高手,但剑侠总是不少的。顶尖的剑侠,只要不是超脱到汤昭那个程度,也架不住数个剑侠的群攻,尤其是有可能被克制的情况下。
危色匆匆答道:“君侯不用管我,先生给了我保命底牌。”话音未落,高远侯已经出帐。
危色看着她的背影,闪过一个念头:
这回托大了!
这回托大了!
高远侯走出大门,看到远处趁着夜色而来四个人,心头也掠过一丝阴霾。
这四个人和高远侯一样,都是诸侯,也和高远侯一样,都是剑侠。
如今除了皇室血脉和有数几家贵胄,想要在如今的世道站稳诸侯之位,没有剑侠的实力是不可能的,有朝廷任命也不可能。
当然诸侯和诸侯不同,每个独立的不受节制的藩镇都可以叫诸侯,可以是云州这样大的州,也可以是一小片地盘圈地自封。还有一个必要条件是“列侯之位”,那也不难,在天子没长成的一段时间,列侯都可以运作来的。所以天下的诸侯委实不少,诸侯与诸侯之间的差距比人和狗还大。
高远侯是名正言顺的一州之主,眼前这四位不过是小诸侯,脸她有点印象,但名字都对不上,加起来地盘不一定云州大,平日里是绝不会有机会和高远侯相提并论的。若论势力,高远侯一只手可以把他们吊起来打,手底下拉出来一只剑侠小队能在他们地盘上穿插几个来回。
但是,一旦剥离了地盘、人口、财力、底蕴……这些外物,单纯以剑侠的身份比拼实力,其实差距并没有那么大。
四个剑侠对一个,高远侯绝不敢说上风。
而今天,这四个人联袂而来,没带一兵一卒。如果他们带了几个随从,那么还是以诸侯的身份来拜访,偏偏没有,四个人四把剑,来者用得是单纯的剑侠身份,一行四人,而且是剑侠中的强者。
这是把战场拉到他们最有利的领域,一出场就占了上风。
诚然,他们可能不一定是来战斗的,可能有别的诉求。但高远侯一看他们出场就知道,他们是不惮来一场战斗的,而且愿意四对一。
或许摆出这样的姿态,本意不是为了翻脸,是以压力来迫使高远侯就范,但是重要的是,他们有武力解决的能力,也有武力解决的准备,在近乎于丛林法则的江湖和诸侯之间,这是最为重要的。
也算他们运气好,高远侯前后脚把这回带出来的两个剑侠都派了出去,身边就无人了。只要这两个剑侠留一个,再加上高远侯本身的实力,四对二甚至可以说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如果汤昭在,高远侯甚至不用自己出手,一对四算什么,剑侠之间的战斗对汤昭来说又算什么?
以往高远侯都不会这么轻率的,哪怕她自己已经是顶尖剑侠,但在云州以外的地方行走,也不会一个剑侠也不带。这一次要不是遇到那种天崩的大消息,她岂会连一直要留在身边的汤昭也派出去?
这几个人的运气也真是太好了……
突然,高远侯一震,想起一事。
她派南指挥和汤昭出去,是巧合,但是这四个人出现在这里是巧合吗?
如果他们知道这正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呢?
或者说,有人知道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呢?
至于怎么知道,不是说有谁泄密,而是……
太后误杀了皇帝。
这等未来的事情都可能被人知道,那么过往早已确认的事情,被人知道又有什么可奇怪的?有些手段只要沾染了一点法则,就会有不可阻挡的威力。
高远侯本来还只是忧虑,有大手段的人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结网,自己可能会被拖进旋涡,但突然发现,这个旋涡可能是在自己脚下形成的。
甚至转为她形成的。
一瞬间,高远侯突然有点后悔。
她后悔刚刚跟危色说话没有说完。当真是个不智之举。
明明只有几句话,又是关键之语,为什么不能直接说完呢?
如果错过了这个机会,还有机会再补全吗?
难道说自己一生无怨无悔,最后留下一道遗憾来吗?
好在她已经把信交给了危色,危色收了并没有退回来,再去报信也一样的。
希望他能保存自身。他现在是至关重要的。
这么想着,高远侯已经走了出去。
虽然对方四人来的不善,但高远侯不会摆出剑拔弩张的样子,她就像一个带着随从出游的老太太一样,做出了在野营地遇到同事的标准表情。
“啊,原来是四清侯,宝缨侯,哲侯……”
还有一个,她绞尽脑汁,也没想起最后一个人叫什么侯。
最后一人尴尬一笑,道:“壶乡侯庞育见过高远侯。”
高远侯笑道:“四位大驾光临,真是蓬荜生辉,快请进。”她没有闭门不纳的意思。毕竟这帐篷大门也不是天堑,挡着没什么意思。
四个列侯一起进了大帐,危色早不见人,只有一个婢女出来倒茶水。刚一坐下,高远侯还没开口问,宝缨侯急冲冲道:“高远侯,我们给你带来一桩大富贵。”
652 借
听了大富贵几个字,高远侯先失笑道:“宝缨侯说笑了,本侯如今执掌一州,统兵十万,人间富贵予取予求,我一个老太太还有什么不知足?又要什么大富贵了?”
不怪她敏感,大富贵用在他们这些诸侯身上是专有所指的。
宝缨侯摇头道:“高远侯,你太紧张了,好像我们要劝你什么似的。我们若劝你那个,就不会四个人不带一兵一卒一起来了。也是我山野粗人不会用词,‘大富贵"用得惹人歧义了。那就改个说法吧,是特别大的好事。”
高远侯轻轻扣了一下茶碗盖儿,道:“富贵?好事?有什么区别?对我老太婆有什么意义?”
宝缨侯道:“富贵对于咱们,当然都是浮云了。如果不是下绝大的狠心,冒绝大的风险,也不可能更进一步了。但是作为剑侠,却未必到了顶点。所以咱们在人世间也不是活一天算一天,一无所求了。凡是能让咱们有所求的,让前路更有意义的,不都是大好事吗?”
她竖起指头,道:“境界、实力、剑意……这些东西难道高远侯不在意?”
高远侯摇头道:“境界么?早就没有登天梯了。我老太婆,实力也就是这样了,哪还需要什么力量?纵然力量再高十倍,能抵挡上国师吗?若抵不上,自然不能从心所欲,都要居人之下,第二名和第二十名有什么区别呢?”
宝缨侯认真问道:“那寿命呢?”
她料想自己问出这一句,高远侯必然不能再镇定下去,哪知这老太太依旧懒懒道:“也无所谓。比起一般人,老太婆也活得够久了,该享受的也享受到了,也没有什么遗憾,再活几十年、几百年也还是这样,我现在一生还算运气好,顺风顺水没有烦忧,要是活得更久也许就遇上什么倒霉事了,说不定不得好死。可见活着就是冒险,死了反而安生。”
宝缨侯顿了顿,一时无法说话,对方连自己不得好死都说出来了,可真是聊不起天来了。
旁边四清侯突然笑道:“这话是理。活着就是冒险,有时候多活几年运数败了,受的苦也多了,死了说不定还要留遗憾,还不如早死几年功德圆满。但若是活着又久,运气又好,顺遂逍遥过半生呢?”
高远侯只听一半,就已经猜到了他们要说什么,也不装糊涂,道:“你说的是灵芝祥瑞的传言?”
宝缨侯一直在端详高远侯的神情,就今日而言,高远侯没露出什么破绽,似乎她真是只知道传言,别的什么也不知道。她心中有些疑惑,但又觉得高远侯名声在外,又活了这么大年纪,人老成精,自己看不透高远侯也很寻常。
四清侯一拍手,道:“正是!高远侯你也知道吧?灵芝祥瑞,正是如今天下人孜孜渴求之物。”
这个天下人,其实是一搓人上人。寻常百姓从没想过什么祥瑞。
高远侯蹙眉道:“我听说灵芝祥瑞可以心想事成,可没听说跟寿命有什么关系,就算跟富贵有关,那也是凡俗富贵,和实力、境界没关系。你们又是从哪里知道这些事的?”
四清侯没回答,看向宝缨侯。
宝缨侯站出来,说道:“我们有明确信源,知道那祥瑞关系这些领域,只是不便明言。高远侯若不信,请看京中各府的对待如何隆重便知。尤其是寿王这老家伙,黄土埋脖子,对寿命十分执着,为了借寿,他甚至请朝廷把自己的王号都改成寿王。他为了寿命,干了很多缺德事,名声臭了大街,朝中也有人看不起他。寿王干脆除了寿命其他全都不贪了,明明已经揽在手里的权力,也都推了出去,对财富也视如粪土,为求延寿一掷千金、万金,恨不得昭告天下只要他活得长,怎么都行。”
“正因此,祥瑞一物虽然要紧,但仅仅是祥瑞,寿王未必放在心上,最多和
其他人一样罢了。尤其他身份敏感,若是只为所谓的‘大富贵",‘得天下"之祥瑞,要是特别上心,岂非昭告天下自己是野心之辈?他应该有所避忌才对。但他还是特别积极,恨不得一天发一次人马,就在初六,出事的当他还发了一波人去北边寻找灵芝,他这样上心甚至不顾影响,除了寿命还能是为什么呢?”
高远侯轻轻端茶啜了一口,道:“你不但对灵芝消息很灵通,对寿王殿下,对京城各势力的动向也很清楚啊?”
宝缨侯笑道:“都说您老人家高瞻远瞩,但别人也不是瞎子。怎么就不能知道呢?”
高远侯深深看了她一眼:这可不是一般的不瞎,这已经是实时通讯的程度。
初六晚上,太后误杀皇帝,那时国师已经在场,立刻封锁京城百里,连只苍蝇也飞不出来,也就是说六日之后的信使全断,后面几日虽然陆陆续续有些风声穿出,可都是城门外京郊的消息,九门之内彻底断了联系。不仅初六以后,理论上初六那天白天的消息也应该出不来。因为一般的探子不可能一事一报,而是一日一报甚至数日一报,除非有什么塌天大事。寿王既然已经派了很多组人出京,那么再派一组人出去算什么大事?根本不用快马急报,只需要晚上汇总消息记录一下也就是了。
但是晚上京城百里封城,所以白天发生的事也不可能传出去,应该是一起堵在京中。
这指的是一般传讯手段,即斥候探报、飞马急报、商旅密探、飞鸽传书……
凡是有实体人、兽、物要出京城的,应该都被拦住了才对。
除非有即时通讯的手段。也就是汤昭那一系列法器的手段。
别看这种手段在云州都有点普及了,但即使是在云州也是在部门内部,甚至只在总督府、检地司、靖安司这些强力部门内部用的多,就是一般的衙门,本地的驻军都还没用上呢,更没有上架对外销售,所以这一支不会外流。
若说其他地方也有即时通讯的法器……
高远侯不说绝对不可能,但就她所知,没有。
剑客之间有千里传音,有飞剑传书这些方便手段,但是绝没有普及给寻常人。而符剑师这边更没有。要知道,以符式方便生活,走入寻常百姓家本来就是汤昭提出的理论,别说理论落实,就是广开大门直卖术器的白玉生晖,都是石破天惊的事。
宝缨侯也不是什么大诸侯,以她的地盘面积甚至不大需要即时通讯这种高端手段就能治理的过来,她又不是处心积虑要在京城干一番大事业,怎么会早早就在那边留下这种通讯手段,还特意盯着寿王府这种不是要害的地方报讯呢?
从他们四个人联袂而来,宝缨侯并非最强者却一直和高远侯对话来看,这件事怕是她主导的,她可能掌握着消息渠道,还有别的底牌。
高远侯心里,再度划过了刚刚一开始那个想法:他们怎么能来的这么巧?
偏偏就在今日,就在此时。
偏偏消息知道的这么全,细节非常人所知。
她是不是真有什么突破界限的手段?
但要说宝缨侯如何深藏不露,一鸣惊人,高远侯也不觉得,她只是想起了另外一个人:顺王!
顺王也曾经告诉她逆天的消息,手段也可算高明,都能预测到天家至尊的级别了,不可谓不神秘,但进京一天就崴了,现在人废了。可见他并非真有什么超卓的本领,那份逆天也逆不到自己身上。甚至他曾经“逆天”的事情,除了高远侯之外也没人知道。
而这个宝缨侯俨然又是一个顺王。
他们这些逆天的人到底是怎么逆的?又有谁知道?
高远侯这么想着,越发觉得心里发凉:世
上真的有那么多逆天的人?又多让她看见了?
这些人可都是主动上门来的,还都找她一个。
这难道是偶然吗?
高远侯笑了一声,道:“宝缨侯既然知道有这么多人觊觎灵芝,又个个实力不俗,竟还要知难而上。难道是有什么确实消息不成?凭几位就要虎口夺食,这个消息一定准的不得了?”
宝缨侯反问道:“君侯,你难道不知?”
高远侯心中一凛,皱眉道:“我知道什么?”
宝缨侯道:“这祥瑞要出现的地方,就在你们云州。东方主,北方王,就出在东北,而且是你们云州的东北。”
这话指向性是非常明显了。若是汤昭听到肯定心虚。因为九皋山就在东山郡,东山郡是云州的东北部,特别符合那首歌谣。但高远侯是真不知道这事的,汤昭没把师姐的事告诉过她,这个传言她知道,但没联想到自己处,也没打算去寻,所以一点不心虚,只接着道:“要出现?还没出现么?”
这时候,宝缨侯就卡壳了,她略一沉吟,道:“这我们就不知道了。”
这话不仅高远侯觉得荒谬,连那几位诸侯都有点愣住了,心想:你不是说找到高远侯就找到灵芝了吗,怎么到这里又说不知道了呢?
正这时,宝缨侯也不知道接通了哪根弦儿,突然神色又正起来了,道:“不,那灵芝还没到现身的时候。所以我们有两个要求,第一,是要高远侯你带我们回云州找灵芝,找到之后大家一起分享,平均分配。第二——要借你眼睛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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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3 天街
天街小雨润如酥。
早春的京城,风景其实是很优美的。
比起外阜,京城的街道又平坦又宽阔,道边栽花种柳,虽然如今柳未发,花未开,却已能看到嫩黄草芽,城中更有几大片池水碧波粼粼,水上清风徐来,临湖吟诗,凭楼远眺,颇见风雅。
这本是一年最好的时节之一,京城却阴云密布。
盯着多日不散的阴云,汤昭在城里小心翼翼的行动,已经几日了。他本来只在紫金山下徐师兄府上藏匿,但躲了两天,却不见师兄回来,紫金山下的小镇一片沉寂,就是在那里躲到天崩地裂也不会得到什么消息。
如果汤昭只求平安,那么老老实实躲着就是了。但那样他来干什么来了?
何不自己回去报信,再按照原定计划再回京呢?
他是来探听消息的,自然要做点什么。只是京城是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如今又在国师的高压下。他想要探听消息谈何容易?所以他得想清楚要干什么,怎么干。
好在汤昭读书多,让自己静下心来从头梳理。
首先他有三个目标。
第一要紧的是灵芝这个消息源头从何而起,这是他来京城的第一目的。这个消息看似在眼前的局面下无关紧要,但汤昭切身相关,不可能放弃。而且,如今这京城的水浑浊,大家都把注意力放在宫城,另一边反而容易露出破绽。
第二要紧的是在大变局中保护云州的利益。这一点汤昭还没想好怎么做,但他琢磨出一了关键点——找到南指挥。
是的,南指挥已经先一步进了京城,他和汤昭是两条线。汤昭在城外,他在城里。汤昭并不知道他去哪儿了,但想想也知应该是去往那些权贵、高官府上联络去了。
汤昭对京城的势力不能说一无所知,毕竟来之前高远侯给他恶补过。在原本的计划里,他也要作为一个单独的诸侯新贵出门交际的,总不能当了君侯还做小跟班吧?所以不懂最基本的常识会让人看笑话的。但汤昭志不在此,所以也只是浅浅了解一番,临时抱佛脚罢了。
比起他来,南指挥政治经验丰富的多,人脉更广阔,判断也更精准,汤昭找不到高远侯,找他也一样。就听南指挥的判断,南指挥觉得应该做点什么,那就做点什么。南指挥觉得水太深没有插手的余地,汤昭就旁观不动。在他想来,不动的可能性大些,虽然这种大变天会引动洗牌,但只要不在牌库里,就不会被洗,这个道理应该不会错的。
最后,就是吃瓜……记录消息。
汤昭相信高远侯在京城有人手,不然靖安司是做什么的?但那些人手密探现在都被限制住了,因为他们层次太低,大概很少有人能探到有用消息,就算探到消息也传不出去,汤昭觉得自己的本事和一般人还是不一样的,还是即时通讯,也能做密探用。
所以他从紫金山出来,先进了京城。
因为消失给了危色,汤昭用的以前“薅”凌抱瑜来的疑心躲藏大法,轻轻松松躲在某一列诸侯的队伍里混入京城。
这一列诸侯,倒不是顺王,顺王在京郊就给拦住了,是个叫“岩侯”的小诸侯。这种小诸侯当然不值得如顺王一样由道宫的人专门出手,借国师的力量来对付,他顺利进城,甚至顺顺利利的进了自己的府邸。但就在他进府门的一瞬间,一道剑元笼罩了他。
然后,汤昭亲眼看到了大变活人的奇迹。
可以说,这个小诸侯本身并没有多少野心,变化不如那顺王一样天翻地覆,但依旧是肉眼可见的懒散下来。
汤昭甚至有一瞬间猜测他是不是被骟了,因为那种性格变化好像公猪变骟猪一样温顺下来。
但好像人被骟了并不会失去欲望,无数大太监证明了这一点。
他仔细回忆,似乎在某一瞬间,他看到了一闪而逝的雷光。
那雷光并不明显,一眨眼就消失了,除了他没有第二个人察觉,但汤昭认为不是错觉。
眼镜随后证明了这一点,对着那小侯爷的时候,眼镜上闪过一行字“剑法,无瑕疵。”
真的是剑法啊。
汤昭心中暗凛:从雷光上看,是国师出手无疑。但从效果上看,又是直接对人心出手的。结合“无瑕疵”这个剑法名,可能是一种定向净化,把“野心、欲望”之类的情绪当做瑕疵都用雷光消灭掉了。
这种消灭可能是不可逆的,不像是幻觉、操纵情绪、扭曲人心之类的剑术,那个扭过去还能扭回来,这个可是消化了就消化了。这不回来了。
虽然这样可能让一些野心勃勃之辈变成现实意义上的好人,但毫无疑问是永久剥夺了他们一些东西。
他们残了,脑残。
如果是这样的话,国师的可真是深藏不漏,一直以来,别人对国师的印象就是雷雷雷、劈劈劈,暴力极致,蛮不讲理,用残酷的手段从物理上处理敌人,但谁能想到,他其实可以从精神上也消灭敌人呢?
这才叫“消失剑”。
汤昭只觉得如芒在背,他自认品行没有什么大的瑕疵,野心也不大,但他不想不知情的情况下变成活佛,也不接受别人给他做精神切除手术。
但那真是防不胜防,那位小诸侯一点儿没觉得自己收了外力改变,还在美美的享受人生。
汤昭的天体状态倒是克制这个,但长时间天体状态消耗太大,也限制他的行动。他想了半日才想出一个办法能够对抗。
虽然想出应对,但汤昭还是越发谨慎了,他赶紧离开了小诸侯府,去找南指挥。南指挥既然是秘密进京,自然不会住什么客栈、会馆,或者云州在京城的产业,很可能就是去他的“老关系”处暂住,如今风声紧,他自然在深宅大院里不出门,只能是汤昭一个个府邸找过去。
这个疑心死角的剑法比起消失隐藏效果各有千秋,但有个很大的限制,就是不能离开人。
疑心死角,有疑心才有死角,有人才有疑心。疑心越大,死角越多,藏的东西也越多。
所以他要出去,就要跟着别人出去,只不过可以随时换人,就像搭便车一样,可以随时倒车。
不过那究竟有点慢了,以往大街上人来人往的倒好,但这几天净街,行人少了大半,想去什么地方就要曲折多了。
好在这净街也不是真没有人,一则有少量行人,二是有大量公差士卒,在街上巡逻,走来走去,是非常方便的公交车。
汤昭摸清了他们的行动规律之后,就跟着他们来往于各大府邸之间。京城虽大,但是朱门大户聚集的地方就那么几片,今天找一片,明天找一片,总是能找完的。
但是麻烦的是,汤昭找了两日,找完了两片权贵住所,还是没找到南指挥。
要知道权贵和权贵也有区别的,大体不过是文臣、武将、门阀世贵、宗亲国戚几片,各有各的聚集地。另外外地诸侯在京也各有宅邸,但因为不常驻,所以没有特别聚集在一起,零零星星哪里都有。
但汤昭肯定不会优先去找诸侯府邸,他想诸侯都是外来的,南指挥要拉京城的关系,肯定要找本地的大户。这其中文臣武将宗室都有可能。但宗室的可能会小一点,高远侯已经和老顺王有关联了,总不能还和别的宗室也有各种深刻联系吧?那高远侯就不能说“保皇党”了,说是“阴谋策士”还差不多。
而文臣武将中,他从常理上分析,可能还是武将联系大些。高远侯就是从军队出来的,在京中留下老战友、老部下、老上司的关系再寻常不过了。所以他先找的就是武将府邸。
但是武将聚集的“武英坊”他是没找到人,只看见这些名将被分而治之,一部分召集到尚书台去了,一部分留在府中被人看管行动圈禁,还有几家人去楼空,偌大府邸空空荡荡,也不知是原本就不在,还是突然消失了?
说实话,如果不是看到国师用雷电瞬间让上百人干干净净化为齑粉,汤昭脑子里是不会有“突然消失”这个选项的。但他站在一处空府,看到房舍新漆,摆设俱全,却是一个人都没有,汤昭心中升起了一股寒意。
他记下了几处府邸的位置,赶紧撤了出来,回头又去文臣聚集的地方找了一圈。在如今这个半乱世里,文臣的地位大大下降,仅有的几位掌握行政的老大人被连夜请去尚书台,基本上也相当于软禁。剩下的文臣都留在家,看守倒是不如武将严密,毕竟大晋的文臣是真文臣,不是前魏那样走灵官路的武文臣,就是用来治国的,如今国将不国了,也用他们不着。
文武都看过,汤昭便往宗亲王室这边走,那里有他的老相识纯王府,也就是王飞他们家。不过他不打算去纯王府,而是打算去别的地方先找。因为纯王府的线还是他牵的,怎么也不该让南指挥去联络。
别人他也不认识,就先抽了一家找起,是一座郡王府邸。
一进大门,他就觉得不对,吸了吸鼻子,心沉了下去。
654 预告
站在大门内往里看去,汤昭看到了不堪入目的景色。
这座大宅是有王爵的人家,大宅合乎规制,宽阔华丽,现在却是一片狼藉。
满地鲜血,肆意横流。血已经成了暗红色,远不如那天在宁寿宫的鲜血夺目刺眼,量却多了何止十倍、百倍,流淌到了宅门的各个角落。地上砖缝里的殷红的残垢,记录着这里曾经流血漂橹。
理所应当的,血泊中是死人。血一路流,人一路死。汤昭看到了男人、女人、老人、小孩儿、家丁、丫鬟……
这是灭门!
鸡犬不留的灭门!
汤昭只觉得一阵寒意,心想:这又是国师做的?在这个时候用激烈手段消灭政敌?还是哪里的人趁乱浑水摸鱼?
或许后者的可能性大些,国师的手段会更干净利索,这些人分明死于刀剑和外伤,而不是雷电。多半有人浑水摸鱼。
这就是京城权力中心的政治斗争吗?
残酷堪比罔两山!他上一次看到这样的屠杀,还是罔两山。那是天下至恶之地,这号称天下首善之地,发生的事情有什么区别?
太后一时误杀了一个皇帝,引发一系列震动,害死了多少人?
汤昭又是愤怒,又是忧虑:如果京城里这样的灭门不是一件两件,那南指挥,还有其他熟人会不会也有危险?
他正想着,突然心中一动,忙把一个罐子放出来,自己藏在了罐子里。
他藏起来之后,一群人进了大门,只见领头的几个都穿着道袍,汤昭立刻确认了这些人的身份:必然是九天道宫来的人。
而且,这些人里来的竟然有一个熟人。
领头的那个道士穿着打扮和徐终南相差不远,品级也是相似,看到府中的情形深深吸了一口气,惊怒道:“我们来晚了!可恶!又是一家,这回是宗师。恒昌王一家也惨遭毒手!到底是谁?”
汤昭暗中听了,想到:真的还有其他受害者?死了不少人?道宫人来管这件事,这么说,果然不是国师动的手了?
当然,也可以是国师贼喊捉贼,明明是自己动手,叫弟子再来做一遍戏。
但汤昭觉得还是不大可能,国师虽然常年保持神秘,静如木偶,动如天雷,手段也自残酷,但不是那种又当又立的做派,他一看就是睥睨众生的气势,杀人就杀了,断不至于再找人惺惺作态一遍。
这么说,京城果然不乏浑水摸鱼之辈?
那道士摇头,道:“你们搜一搜。看还有没幸存者,或者还有什么线索?”
众人答应了,分头去搜。
一个年轻道士往一处小院走了一圈,将两个倒在地上的丫鬟搬到一边去,口中喃喃道:“造孽,造孽”。突然,墙后伸出一只手来,把他一拉,在他还没有来得及叫喊出声时,就被塞到了罐子里。
“对不起来,小哥。”
动手的人,当然是汤昭。
汤昭本来只想藏在这群人的疑心死角里往外行动,但无意中看到一个熟人,就是危色给他准备的那个面具的主人,也就是徐终南的邻居叫郭明凡的。危色曾经告诉他随时可以替代这位,获得一个官面上的身份。
汤昭一直没有取用这个方案,一则是现在九天道宫的人都在忙碌出任务,而且都是成群结队的,替换了身份行动就要收到约束,不如一人行动自由,另一个原因也就是最重要的原因:他没找到这小子。
那位小道士在外面出任务,汤昭根本没机会见他,他的胆子也没有大到不管原主直接以冒牌身份上街的地步,万一闹出真假美猴王就尴尬了。显然那样国师不会像如来佛祖一样慧眼明辨分出真假,更可能两个人一起劈了。
今日,到是在这里见到了。
正好汤昭听到国师队伍里对京城的讯息更为熟悉,混进去能得到更多情报,再者人送到眼前,就好像是天意一样,大好的机会如何能不把握呢?当下三下五除二,跟小道士掉了个儿。
等到再出来时,汤昭顺顺利利进入队伍里。
他不动声色的观察,这一队道士仙官有八个人,自己扮演的这位在这个队伍里排名第三,是个中间偏上的位置,这个次序对于隐藏来说大有好处。
“师兄,我这边在东院发现三个死者,两个丫鬟一个家丁,都是给人割喉而死,鲜血喷出一丈来高。没有发现活口,柴房发现六人……”
这几个人搜完都做了报告,报告内容大同小异。都是统计数字,没人有什么线索可言。汤昭混在其中规规矩矩的报告,他之前听过小道士的声音,用心模仿,果然没有露出破绽。
那道士默默数了,道:“一家上下死了八十多人,恒昌王府是小王府,差不多也就这么多人了,真是鸡犬不留……可恶!这是挑衅!”
他大声道:“这贼人不但作恶多端,还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不把道宫放在眼里!杀人就是杀人,为什么还要杀完人特意送信到道宫?还是一封接一封,封封都是灭门案!他在前面杀,让我们后面追着他屁股跑,这不是挑衅是什么?他竟敢愚弄道宫!”
众人垂头不语。汤昭心中一跳:竟然还有杀人预告这种事?
这时有个年轻弟子道?“师兄,可不可能是杀人和送信的是两个人,或者两股势力?其中一人是好意,他无力阻止杀人,所以告诉我们,想请我们赶过来阻止?可能是我们来的太晚了?”
那道士被气笑了,喝道:“鲁师弟,你太天真了!倘若只有一封信,那还有可能,但现在几封信了?五六封了,每次都是前脚被人杀,后脚送来情报,每次情报都只有一个时间地点,叫我们过去,多余的一个字也没有,这能是好意吗?他能一封信一封信的送,就是情势不算危险,那么多写两个字说明情况又有何难?提供凶手的线索有何不可?既然不写,就是不想写,告诉我们就是宣告你们拿我没有办法的意思。这不叫挑衅是什么?难道要他开口嘲讽说伱们都是蠢货你才能反应过来?”
众人再度默然,觉得他说的有道理。这种没头没尾通知时间地点的信,要么就是挑衅,还有一种可能就是炫耀。
无论哪种可能,都说明对方心理扭曲,是极危险的人物。老实说这种变态人物在江湖上还是有的,但在朝廷争斗中很少见。不是因为达官显贵心理健康好,而是因为这种行为大大增加自己的风险,深知国师强大的权贵们一般不这么找刺激。这些道宫弟子今日也算是开了眼。
然而,唯有一人心中一凛。
汤昭暗中想到:提前告知时间地点,到了才发现确实发生了,这模式怎么这么熟悉呢?
预言……时间……
汤昭心往下沉:或许真有一只非常神秘的手在背后操纵着什么。
看来,要去问问顺王消息渠道才是。
“可恶,这人如此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咱们却没有线索,难道只有等他下一次发讯息来跟他抢时间吗?就没有什么防患于未然的方法吗?”
那道士看向其他人,是真的在问策,汤昭心里冒出几个想法,但他作为冒牌货,有低调的自觉,当然不会抢着说话。
然而,他发现那领头道士竟看向了他,问道:“明凡,你最足智多谋,你说说看,咱们怎么扳回一局?”
嘛玩意?竟然是我最足智多谋吗?
汤昭是知道郭明凡的资料的,但那是危色向徐终南打听出来的,徐终南和郭明凡虽然还算熟识,可“工作关系”疏远,没有搭档过,只给了生活中的特征和职位,他都不知道,郭明凡这后进弟子在他的部门里居然算个智囊。
汤昭倍感麻烦,多说多措,虽然他就算漏了馅儿也能凭借实力脱身,但那样的话基本上就把这灭门的黑锅扣自己脑袋上了,他们不认为自己是幕后黑手潜伏搞事才怪呢。就算他们追之不及,也很容易把国师摇来。
还是先看看能不能糊弄过去吧。
汤昭其实是观察了郭明凡一阵的,一些举止嗓音还是能把握的,当下掐着嗓音道:“若依我看,要想化被动为主动,自然要预先猜测对方的目标,提前赶过去。与其猜测下一次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不如猜测会是下一次谁。猜测会是谁,就要先看看过去的那几家是谁,有什么相似之处,找到规律,才能推断下面轮到谁了。”
那道士点头道:“说的有道理。你说他们有什么相同点?”
还我说呢?
我都不知道前面几个死的是谁!
汤昭无奈,只得道:“师兄站得高看得远,您从大局上分析一下?”
他一脚踢回皮球,那道士也没察觉有他,凡沉吟道:“这几个人,林大人文武双全,是国之干臣。孟大人是外戚,但太皇太后已经没了,他颐养天年多年,不干涉朝务,不结仇家。龙骧将军虽然战功卓著,但跋扈,仇家太多了,但他前年已经失势,如今是没牙的老虎……”
他一一分析了几个人的地位、势力、立场,只觉得不得要领,蹙眉道:“这些大人物虽然地位不低,但如今已经不是要害,有两位甚至可以说多一人不多,少一人不少的地步,还有什么理由害他们……”
汤昭沉吟着,这时有人在内院道:“师兄,快来,我发现怪事了!”
655 推测
一听这话,那领头道士立刻往里面跑。
但其他道士没有跟上,还站在原地。
前面的道士不动,汤昭自然也不动,虽然他确实挺好奇。他正犹豫要不要再放过去一道光跟着,就见领头道士向他招手,道:“郭师弟,你也过来看看。”
汤昭答应一声,忙跟了上去。
就见里面是一个独立的院子,单独放置了许多尸首。
这些都是王府的主人一家。
虽然都是尸首,天潢贵胄的尸体和下人的尸体是一样是血肉组成的,但活着的时候不同,死了之后自然也不同。下人的尸首都堆在一起,将来必是一把野火烧成灰烬,这些主人家的时候无论男女老少却是单独存放,将来要请宗人府给他们好好入殓的,死后还能享食香火。
汤昭数了数,一共十二人。包括恒昌王本人,王妃,两个侧妃,世子夫妇,两个王子,三个王孙,一个王孙女。
小王孙和王孙女都在冲龄,还未进学,也躲不过灭门之祸。一家三代一个不落,都是死于外伤。唯一可幸的是死的都很快,没怎么受折磨。
领头道士问道:“怎么了?”
叫他进来的那个道士身穿黑衣,带着手套,正在拨弄其中一具尸首,那是一个年轻人,是老恒昌王最小的一个儿子,因为还不及弱冠并未分封出去,住在王府。
“这个小王爷有什么问题?”领头道士疑惑问道。
刚刚这几个要紧人物的尸体他都亲自检查了,并没发现什么问题。但他这也不是质疑而是单纯的不解,他这个师弟虽然不比郭明凡聪慧,但精通医术,也通仵作验尸之道,是个专才,所以很可能提出不同的见解。
那黑衣道士沉吟道:“其他人没有问题,但这位小王爷是个剑客。”
领头道士嗯了一声。他原来并不知道这人是剑客。但是剑客又怎么了?
成为剑客很难,又要天资又要实力,还需要运气,但这等顶尖的富贵人家可以把“运气”这一项删去,只要动用势力去找,找到匹配的剑不难。天资和实力要求也没那么高,有资源可以冲抵。所以富贵人家的剑客是不少的。只不过强大的剑客少。很多人想当剑客,是冲着能延年益寿几十年来的。至于再往上,成为剑侠,那就真是一般人做不到的了,不说剑心这种缥缈玄奥的,只剑元一样,透过剑来修行,就是真正的水磨工夫,服药等外力没什么用,就是贵族也得苦修苦练,没有顶尖的毅力做不来。所以贵族的剑客与剑侠比值特别低。
这个小王爷是剑客,那很有可能,但是谁会记得那么多?京城里最不缺的就是各种权贵,权贵里也不缺剑客。领头道士哪能一一记得住?也就胡乱点点头罢了。
倒是汤昭反应过来了,道:“你是说,这不是剑客的尸首?”
剑客活着的时候,如果他不动手,又故意收敛气息低头装扮,哪怕是剑侠也轻易分辨不出来。但是死了就不一样了。那时不会主动收敛,元气又不会一时散尽,会在身体上附着。就算是时间长了散了,但修炼过的身体和没修炼过的身体是不一样的,骨骼、肌肉、器官……都经过了锻炼,就算看不出区别来,上手摸就能摸出区别了。
那领头道士忙上前去摸,摸了几把,疑惑道:“不对吧?这就是剑客的尸首啊。”
汤昭听了也上去摸,果然只觉得尸首骨骼坚硬,肌肉精炼,虽然已经死了有一段时间了,但没有其他尸首那种变色变僵的现象。
原来这就是剑客死去之后的模样啊。
汤昭不是没见过死剑客,他还杀过剑客,杀过剑侠,但是杀了就杀了,那剑客也好,剑侠也好,战斗在敌人死亡的那一刻就结束了,至于留下的遗骸如何,他还真没有关注过。此时用心去摸才知道,剑客留给人间最后的遗迹到底是与一般人不同的。
说的狠一点儿,拿来从符式材料也是高级材料。
那黑衣道士低声道:“不对。这个剑客太弱了。小王爷之前,距离剑侠只有一步之遥!”
“是么?”领头的道士十分惊疑。
那黑衣道士的话不止让领头道士疑惑,汤昭也颇为惊讶,从他摸出来的手感来说,这个剑客就是一般的剑客而已。
一旦接近剑侠境界,剑客的筋骨都会洗练,这不仅仅是破境界的同时发生巨大变化,破境之前就开始了缓慢蜕变。
就譬如现在的汤昭,他和半年前在罔两山下来时最不同的,不是剑元的积蓄,也不是剑心上的更进一步,而是身体上的蜕变。
所谓脱胎换骨,由凡入仙,就是这种变化。那是凭肉身抗衡万物的强大身体,使剑仙脱离了凡俗的威胁。要不然成了剑仙都能举手翻天覆地了,一不防备被一个小孩儿那匕首捅死了,那也太可笑了。
剑仙是这个道理,剑侠也是如此,蜕变少了些,但绝对有变化,看能看出来,摸也能摸出来。
那么这黑衣道士的意思就很明显了……
“你能确认吗?”
“没错。之前这位小王爷曾经拜见过国师,说自己卡住了境界,想求国师指点如何能更容易的更上一层,被国师以“修炼无捷径”一句话打发走了。当时随侍在侧的弟子就是我。我深知他的境界,绝无问题。”
那么就是说:
这具尸体很可能不是那位小王爷的!
有人冒充!
是什么缘故?
一瞬间,领头道士脑中转了几个念头,先想到的是:“金蝉脱壳!”
是那小王爷自己干的,他不知道什么缘故要脱身,连小王爷的身份也不要了,唯恐被人找到,丧心病狂的灭了自家满门,然后叫人来看尸首,要道宫来证明自己已死,其实是假死逃脱了。
不不不,也不一定要自灭全家这样丧心病狂,他一个尸首是假的,其他人怎么见得就是真的呢?就不能是一家子一起逃了吗?
“那伱看其他人的尸首呢?是真是假?”
那黑衣弟子摇头道:“看不出来,其实要不是这个境界上留出硬破绽,这个小王爷的尸首我也看不出假来。我和那小王爷还见过几次,还都看不出来,何况其他人并不认识。”
确实……
汤昭伸手撕了一下那尸首的脸皮,确确实实是人脸无疑。哪怕是危色那种神乎其技的易容术,他的脸也禁不住手撕。
领头道士拍腿道:“这是真人脸,不是伪造的。看来这幕后黑手是恒昌王这小儿子无疑了!无非就是他自己或者全家一起的区别罢了。”
“如果是外人伪造尸首,那肯定要化妆,或者干脆毁去脸面,混淆视听,绝无可能做的这样摆在面上给人看还天衣无缝。这分明是早就准备好的替身,培养的一模一样,也培养成剑客,就为了今日一死,这是何等的处心积虑?恒昌王府,好大的手笔,好大的胆子!”
他越想越对,冷笑道:“如此一来,那预告信也就明白了,是他自己动的手,时间掐算自然准确。前面几家也是他干的,叫咱们一次一次过来是为了见证这些案子都是一个幕后黑手做的,这个黑手还没被抓住,怎么也想不到他身上。这叫藏木于林。一系列灭门惨案只是混淆视听,为了掩盖最后一案的猫腻罢了。”
什么,这就破案了?
汤昭按照他的思路琢磨,倒也说得通。
且不说因为尸体是假的却看起来特别真说明是早就精心准备的死士这推论武不武断,只说这一系列灭门案是恒昌王府策划鱼目混珠这个理由能说通,也把那种步步领先的紧张感消解了。还解决了一个麻烦:还会不会有下一次?
如果说恒昌王府就是幕后主谋,那大概就不会下一次了。一想到这个,大家就会觉得安心,也希望这就是真相。
但是……
这只是一种解释而已。仔细想想,漏洞是不少的。譬如说,因为查清这个尸体有问题,所以猜测幕后黑手是王府小公子,但焉知前面几家灭门的尸体就是本人的?
你说当时没查出来是假的?
这回查出来也是非常非常偶然,若非是这个弟子和小王爷有旁人不知的交集,不也就糊弄过去了吗?
焉知之前就没有疏忽呢?
至于说尸体没有易容却能以假乱真,那很可能是剑法的效果。
要说使用剑法会留有痕迹和元气,那是一般情况下。持续性的影响才会有明显特征。譬如都是让人消失,消失这个剑法就会一直起作用,停止了剑法就会复原。但是国师的雷电就会让人物理上消失,消失了就是消失了,一瞬间的剑法,不可逆转。
对尸体动手脚也不需要逆转,直接用手术一样的剑法就可以彻底改造,死物作假并不难。
如果之前每一家都有这种假尸首,那就要重新考虑动机。
杀人也许不是目的,目的是让某些人消失。
那么从消失的人物身份中或能推断出动机……
汤昭这么想着,想要张口提醒一下这位,让他别顾着迅速结案,这时,外面匆匆跑进一个弟子,叫道:“师兄,下一封……下一封警告信来了!”
那道士霍然站起,刚刚成竹在胸的表情瞬间丧失殆尽,喝道:“这回是哪里?”
那人气喘吁吁道:“不远……纯王府!”
655 纯王府
“纯王……”
领头道士脸色一变,“这回闹大了!”
纯王,就是雪山王。
雪山王本来永镇昆岗,但近年来在昆岗与龟寇战斗,保卫西南安宁,功勋卓著,尤其是最近一两年几乎扫平了一地龟寇,再加上天子刚刚亲政,正是提拔自己人,倚重宗室与新贵的时候,便把一直在边陲的雪山王一系调回京城,改封纯王。
京城高层对这种格局变动最是敏感,早就有人猜测,纯王一系是来代替寿王的。随着寿王把精力都转移到延年益寿上去,他的权力和符号地位也该移动移动了。这新纯王肯定不能复制当初寿王的辅政王地位,但可能占住位置把寿王彻底挤走。
如此一来,虽然纯王才进京不到一年,还没站稳脚跟,却已经在京中上层圈子里有了一席之地,而且前途不可限量。
这是刚刚被灭门的恒昌王不能比的。
别看恒昌王这个王号很大,但其实不过是两字郡王。而且还不是实封,只有京城的王府,没有自己的地盘,还不如之前的雪山王。
其实仔细说来还很丢人,当年老恒昌王也就是今日恒昌王的父亲,其实是有外郡的地盘的,朝廷在北边给了一块封地,比不上顺王的幽州,也有两郡之地,虽是边塞,但比之凉州那样恶劣的地方还是好多了,只是常有蛮族入寇罢了。但这老王根本没本事,出去一趟被人打得灰头土脸滚回京城,从此只好靠着俸禄过活,也永久的失去了圣心。
所以恒昌王一家只是京城里一家杂牌王,并不大尊贵,这类人不说比池里的王八还多,至少也是多他不多,少他不少。灭门了最多引起人心惶惶,可不会移动朝局。
但是纯王可就不一样了。纯王是如今天子看好的人,是上升期的一支新力量,屁股还没坐热,如果纯王有事,定然引发朝野震动,和天子震怒……
什么,如今天子已经不能震怒了?
外人又不知道。
还没传达到他们这一级呢。
总之那领头道士有点急了,忙道:“走走走,咱们赶过去!休要让贼人伤了纯王。”
众人立刻整队,拼命赶过去。
汤昭也在队里,他却不止在队里,在听到消息的一瞬间,他的剑意那道光已经飞了出去,赶往纯王府。
要知道,道宫的人考虑的是朝政大局,怕纯王有失震动本就不安稳的朝局,汤昭关心的是自己的朋友——王飞。
王飞是雪山王世子,如今随父搬入京城,正在纯王府。两人认识两年多,关系一直很好,和云州联系也极紧密。这里面有一部分是政治,有一部分则是情分。汤昭不负责政治,他关心的是情分。
其实他之前都想去纯王府找王飞了解情况,但是顾忌到国师的视线,不愿牵连友人,所以没去,但现在却顾不得那么多。敌人转瞬即到,这些道士还打算跑着去纯王府,跟着他们一起去那不是黄花菜也凉了?
而且,就算去的及时,能赶上敌人来袭,敌人必然强大无比,这些剑客也不是的道士顶什么用?
虽然徐终南提过,九天道宫当中,除了国师一人其他人都不走剑客的路线,但却都掌握着强大的实力,这道士敢带队出来追查凶徒,那自然也有底牌,但汤昭不可能把希望寄托在他们身上。
因此在汤昭本人跟着队伍前进时,那道光已经飞到了王府顶上。
纯王府和恒昌王府在同一个区,距离并不远,汤昭的光瞬间赶到,忐忑的用天上的视角俯瞰王府。
然后看到……平安。
纯王府现在太太平平的,虽然因为时局紧张,和其他王府一样闭门谢客,甚至老纯王还被一道旨意叫进宫里现在也没回来,但王府的运转一切如常,人也好好地。汤昭甚至看见了王飞,正以世子的身份安排王府庶务,神色一如平常。
好!赶上了!
这么说敌人马上就要来了,按照之前的标准,他们应该会掐在道宫赶过去的前一刻动手,一出手就是狠手。
这回汤昭提前蹲守,想必能看见幕后黑手,与其对着一具不熟悉的尸首猜来猜去,哪比得上亲眼看见敌人来得实在?
汤昭化作一道光垂在王飞身边。他没有去大门,而是守在王府核心处。
要认为任何袭击一定是破门而入那可就太刻板了,只有江湖草莽才这么干。要知道恒昌王的几个主人可都是死在内院的,没有慌乱四散的迹象,一看就是被掏了心。
所以汤昭大胆推断,这一次袭击降下,以王飞这世子开刀可能性是很大的。
虽然汤昭全神戒备,但他没有通知王飞,一则怕打草惊蛇,漏了痕迹反而让对方雷霆发动,二则时间上也来不及,在汤昭想来,道宫的人赶过去也就一盏茶时间,那么对方就要赶在这段时间之前发动。所以很快就会动手,这时间也就够王飞喊一嗓子,分任务的时间都没有,能调动几分力量?还是得自己上最保险。
然而……
汤昭没想到,左等右等,没把敌人等来,只把道宫那些人等到了。
“太好了,赶上了!”
那领头道士虽然迟了一盏茶功夫,但发出的感叹和汤昭一模一样。
他不及多说,叫人开门,虽然王府大门紧闭,但是既然是国师道宫叫门,只要人没死光总是叫得开的。
听到道宫的人上门,王飞抛下手头一切出门迎接。他心中忐忑,掌心出汗,这时局紧张如此,他在府中也感觉到了,父王被叫出门不回,道宫上门很有可能是噩耗。
等到开门,和那道士一问……还真特么是是噩耗!
只不过不是他预想中的那种噩耗罢了。
“什么……我们家被人盯上了?要有灭门之祸?”
汤昭不打草,道宫的人不怕打,他们自信满满,说话开门见山。
“世子,小道难道会那这个开玩笑吗?快把家里的人聚一聚,莫要分散,给人可乘之机。我们来保护你们。”
王飞也知道这时真假不急着分辨,小心无大错。忙带着人把家眷和家中护卫集中了起来。
雪山王的底蕴可不是恒昌王这种京城郡王可比的,当年他们家趁十万大军,手下猛将如云,剑侠都有好几个,剑客更不算什么。
进了京城,军队肯定不能带,很多旧将也得留在昆岗驻守,但也有人主动弃官相从,此时府中也有一位女剑侠护卫内宅,还有数个剑客压阵。此时一起叫来,把内眷围在当中,剑客组成军阵,能发挥出更强的实力。
这个阵容,就算没去罔两山之前的汤昭来了也能支应一阵。
汤昭见了这阵势,不觉得安心,反觉得担忧:那黑手敢动这样的府邸,还自信的发预告,那他们是什么实力?总不能不做调查,自不量力吧?
那领头道士自顾自说道:“世子莫忧,您这些人可以留着做后手,我们道宫会先把敌人平了。”
哈,这么自信吗?
这话汤昭都不敢说,
王飞和汤昭一样,刚刚入京不久,奉行的是地方摆明车马真刀真枪的实力,对国师之威名只是敬仰,可没见过真章。再说国师再强,你们也只是寻常弟子,又不是那鼎鼎有名的护国重梦真人,你们怎么也这么自信呢?
仿佛看出王飞的疑惑,那道士张开手,露出一柄巴掌长小剑。
那小剑蓝幽幽的,有一层淡淡的光芒,明明是固定的形状,却好像下一刻就会扭曲着跳动起来。
这把剑,就好像一道雷电,但雷电是握不住的,这道闪电却明明白白落在他手里。
王飞轻声道:“是国师的力量?”
那道士昂起头,道:“正是,国师他老人家虽然不在,但是他的力量庇护着我们!京城之地,伱还怕什么?”
王飞虽然没有他对国师的信心那么足,但是很明显也安心了不少,人的名树的影,国师的力量无可比拟,这也算是一个公认的事实了。
汤昭心中突然想到:我本来以为国师在京城中是全知全能的,任何一个角落都在他眼里,一只苍蝇飞过他也知道雌雄。但看来似乎也不是,他的注意力也是有限的,即使在京城,只要他没特意关注的地方,也可能发生他不希望发生的事。甚至发生之后,他都不一定能立刻反应过来。
再想想,汤昭更加确信:倘若国师能知京城所有事,他为什么不能知道太后与皇帝的冲突?他若早发觉明明可以阻止悲剧的。可见就算皇宫重地他也不能时时监控。
看来他的力量不是被动的,而是主动。他如今把力量放在几个重点地方,定点清除危险分子,监控周遭诸侯,那么中间的京城就好像台风眼,反而漏出了破绽。
为了更好的行使力量,他把力量用召唤的形式分给了各个弟子,这些弟子就能在不同的地方分别临机处置,查缺补漏了。
这种形式,嗯,有点眼熟啊……
罔两山!
这些弟子使用力量的方式,有几分像是渊使啊?
如此说来,国师就是……
正当他思索的时候,突然回头:
来了!
656 迅雷不及掩耳
“刺啦——”
一声电流声响起,那是道士催动雷光的声音。
与此同时,天空中陡然出现一大片阴影,霎时间笼罩了整个王府。
这片阴影虽然阴沉,但现在京城本就是乌云满天,天空已经十分阴暗,倒显不出阴影的黯淡来。阴影近看还能分辨出来,稍微离得远些,就只能看出模糊一团。
只用看的,并不见得如何恐怖,真正令人心悸的,是蕴藏在其中的压抑气息。
元气,不是……
阴气!
来自另一个世界!
汤昭脸色一变,他本来以为无论来者是谁,哪怕是凭空蹦出一个剑仙来,他也不会动容。但真正出现的时候,那一抹浓郁的阴气还是令他惊疑不定——
难道是……那边来的?
阴影展开的奇快,一眨眼间,已经四面八方包抄了整个王府,从空中的阴影里垂下无数虚幻的触手,一根挨着一根,就好像瀑布一样冲击整个庄园。
“咄!”
一声高喝,雷光暴起!
明亮的雷电从天空爆开!那不是从天上滚滚雷云中接引了一道天雷下来,而是平地升起了雷光。雷从道士手里那枚小剑中来,自下而上迎了上去!
汤昭见过雷电,见过自然的雷电,也见过师兄的雷翅放出来的雷电,还见到了国师在宫中放出来的灭顶天雷,他还自己改造过连环雷符,那都是非常强大的力量。
但没有一次的雷电,比这一次强大!
那不是一道道闪电汇聚起来的雷光,而是真正的球状雷电,不是凭速度闪烁,而是凭纯粹的力量炸裂敌人!
球体里充满了暴戾与毁灭的气息,在那个球体之中,无物能够生存。
又强大又纯粹!
这场较量最开始就足够凶狠,那阴影卷来带着无尽的力量,那闪电球同样带着无尽的力量迎了上去。双方没有法则,没有技巧,就是力量碰力量——
硬碰硬!
天空中的力量撞在一起,产生了强烈的波动。让在场的人没一个能站稳,全都趴在地上,甚至连看也不敢看,一个个脑袋全都趴在地上。气息的感知如今也没了作用,因为两股力量原本泾渭分明,还能察觉出不同,但当它们撞在一起的时候,就已经拆分不开了,集合成一股难以想象的能量!
众人分不出它们的彼此、强弱,当然也就猜不出输赢。
除了汤昭!
汤昭的感知足以分清纠缠在一起的两股力量,不但能分清,他还时刻准备着,如果国师的力量有败退迹象就接下来动手。这样当然是会引起注意,但这份国师的力量已经被消耗了,短时间内道宫的人再难出手,此时他顶上,战胜之后全身而退也不难吧?
总不能国师劈敌人时溃不成军,劈起自己人来又生龙活虎了吧?
但是,汤昭还是多虑了。
国师的力量绝对不弱,而且眼看着还大占上风!
一开始是有一段时间的僵持,但紧接着雷电就已经压过了阴气,轰隆隆的反推了回去。
那种争夺就像火焰遇到了冰雪,冰雪一开始能坚持不化,但只要真正开始融化,很快就消失一空。
阴气也是这样。在雷光中迅速燃烧,烧尽了就干干净净。
片刻之后,雷光熄灭,就像给天空揭下来一块膏药,膏药下面就是光滑的皮肤。
阴影已经消失了。头顶是院子四四方方的天空,能看到压在众人头顶的层层雷云。
来犯的敌人,已经被消灭了?!
这么快?!
众人抬头看时,都觉得一阵恍惚,仿佛刚刚的都是一场幻觉似的。
“哈哈,哈哈……”
这时,有人笑了出来,正是领头的道士。
他的笑虽然不是需要别人问出来“师兄为何发笑”的那种狂笑,却也开怀不已,笑不可遏,道:“怎么样?各位,我说怎么样?那贼子这么嚣张不过是占了敌暗我明的优势,真正比力量怎么可能比得过国师呢?看到了没有,天雷过处,皆为齑粉!赢了,我们赢了!”
王飞爬起来,登时接着他的话,道:“正是!谁能比得上国师呢?可不无诸邪辟易吗?多谢国师和仙官保我一家平安。”
一时间双方兴高采烈,互相吹捧,王飞更是特意奉承,连声叫人取珍宝为赠。
然而……
真的这么简单?声势浩大的来,悄无声息的被消灭?
连续几家的灭门案就结束了?
“郭师兄。”
有人轻声叫他。
汤昭反应过来,就见刚刚那个验尸的黑衣道士轻声唤他,给他使眼色。
这是叫他出去提醒一下吧?
哦?你也发现不对了?
那你为什么不出头,叫我出头呢?
汤昭有点不想去,但此时他扮演的角色应该是愿意的,他还是要入戏,于是他走上一步,道:“师兄,黑手真的灭了吗?”
那师兄笑声顿止,道:“你什么意思?”
汤昭道:“其中会不会有诈?”
那师兄道:“伱是说,敌人败亡的太轻易了?”
原来你也知道啊?
但汤昭疑惑的不是这个,敌人来势汹汹,就被一剑砍倒这种事也不是没有。他就可以做到这样的事。自罔两山回来,他的境界叫得俗一点,可称三分之二步剑仙巅峰大圆满了,一般剑侠与他对敌,也是秋风扫落叶一般。如果对方看不清形势非要挑衅,那么被瞬杀也可以想见。
问题不出在这里。
“敢问师兄,如果咱们不来此地,纯王一家会死的像恒昌王一家一样吗?”
额……
这话问的那道士一愣,一时没反应过来,但紧接着就明白他的意思了:
这次来袭的阴影,和恒昌王府的手法根本不同啊!
虽然这回他们还没来得及看到阴影将如何杀人,但显然偏向诡异,那么多触手按下来,大概死状要么是一塌糊涂,要么是无外伤猝死,甚至可能肉身与魂魄一同消散,但唯独不能像那边恒昌王府一样,所有人死于刀剑之下,血流满地。
更不用说,那边还是建筑一无所毁,人员一个不漏,还有人死在室内,怎么看也是一伙儿人杀入王府个个清除的。和这边阴影降临没有一点儿相似的地方。
领头道士默然,又道:“那可不可能是这凶手手段多变,随心所欲呢?这一次就是他想试试这种诡异招数呢?”
你说呢?
汤昭又道:“师兄刚刚有没有感受到阴气?”
领头道士顿了一会儿,叹道:“我知道你的意思……这么大规模的阴气泄露,其实是能谈查到的,如果之前也有这样庞大的阴气出现,擎天寺应该报警了。郭师弟,你拿我的牌子,去擎天寺问一问,这两天京城左近有没有大规模的阴气集结?”
如果有,那么还有可能是同一个黑手换个方式下手,如果没有,这回是第一次,那么问题就大了。
因为阴气这玩意太不常见,就算故布疑阵也找不到这么多现成的阴气。那只能考虑真的是“那边”来的敌人。
他们都知道,即使不验证也八九不离十了。郭师弟刚刚说得是对的,当真有那么频繁的大规模的阴气,恐怕擎天寺早已报警。现在封锁期间很多衙门都不办公了,但擎天寺一切照旧,始终监控天下气数,那阴祸可不管你们闹什么政变。
因此擎天寺既然没报警,那就是没有。如此可见,汤昭这一趟也就是白走。
不过,汤昭自己是很高兴走这一趟的,很简单——可以脱队了。
随着郭明凡的责任越来越重要,要时时充当智囊的角色,汤昭感觉有点不妙。他又不是危色那样天生的演员,多说容易出错,一旦出错,在这种紧张局势下肯定会被当做贼人,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所以他想要放弃这个身份,继续退回疑心隐藏角落去。至于调查幕后黑手,稳定京城局势,这并不是汤昭最要紧的任务,而是国师和道宫的责任。汤昭要越俎代庖,也得看人家乐不乐意。
这边汤昭匆匆出去,那领头道士原地沉吟不语,终于问道:“世子殿下,虽然我一直觉得这次袭击可能只是幌子,但还是想问问,贵府可有什么仇人吗?”
京城里权贵互相征伐的事太多了,要说恨不得对方死,那是有的,但是能动手灭对方满门,还是非常少见的。
顶层的默契是不轻易互相暗杀,要放开了你刺杀我我刺杀你,在这个剑客横行的世界里,很容易把所有人都玩灭绝了。
王飞也有点迷惑,道:“我们才进京多久,没有结下那么大的仇家。如果有,那就是龟寇。”
那道士有点迷惑,道:“龟寇?是前朝的遗民?他们和你们有仇?”
雪山王和龟寇缠斗多年,可以说在天下是举足轻重的局部战争,双方投入的力量都很可观。但在京城朝堂上却并非要紧事。朝廷早就无力管地方的事了,眼前掐架还掐不过来呢。更何况道宫也远离朝政,那道士并不知道雪山王一脉和龟寇的恩怨。
王飞叹了口气,道:“如果是龟寇追杀我们,引动阴气也不奇怪,听说永夜廷和不二月早有勾结……”
突然,不远处空间一闪,一人凭空出现在院子里。
“好胆!”
那道士又惊又怒,不及多想,已经一道电光劈了过去。
眼见电光劈的奇快,已经到那人面门,突然,旁边一道光横扫过来,将来人遮蔽。
下一刻,雷光熄灭,前方人已经消失了。
657 突发
“我就说——果然还有贼!”
眼见突然出现的人,谁也没有看清,他是怎么消失的,众人还是没看清。
但有人出现,这是没问题的,而这个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国师的雷电力量没有拿下他,也是确凿无疑的。
显然这就是那幕后黑手的后手,不然哪有那么巧,这边刚刚平息,就又传来一人?这不是一伙儿的是什么?
既然还有敌人能源源不断的来,这坐实了刚刚那一场变故是虚张声势,不用等郭明凡去擎天寺回来,就已经分出了答案。
并不是国师的力量太强,让黑手毫无还手之力,而是对方虚晃一枪,把他们都给骗了。
领头道士怒发冲冠,道:“好啊,这么快就卷土重来,这把我们当傻子了吧?觉得我们会保卫一次王府之后立刻离开,他们好杀回马枪吗?我们今天还就不走了,就在纯王府,守上一天,守上十天,我倒要看看他们能蹲守几天?等过了这段时间,国师腾出手来亲自出手,任他们是哪里来的邪魔外道,都要死。”
“……”
他说的自信满满,旁边那个黑衣道士却欲言又止,他只想问:“有没有一种可能,你守在这里,他们的目的就达到了呢?”
“会不会人家根本就不是冲着纯王府来的?”
“之前的预告都卡得恰到好处,唯独这一次竟不能及时赶来,等咱们摆开阵势来他才姗姗来迟,被一击即溃,真不想想其中缘故吗?会不会就是因为这是声东击西之计,纯王府只是太显眼了,当做明面上的目标呢?这个时候不应该考虑别的要害地方的安危吗?”
“毕竟要拿纯王府做幌子,那他们的图谋可不得比纯王还大吗?”
虽然他想得很清楚,但是他可不是郭明凡。他只是个未入流的弟子,甚至不能称得上这些嫡传弟子的正经师弟,人微言轻。要说郭明凡在这里,那是个聪明人,自己对郭明凡说话还有用,郭明凡不在,自己贸然进言,对方也不会听吧?
最后,他只是说:“师兄……何不把郭师兄叫回来?大伙一起商量?”
那师兄沉吟一下,道:“不用,他一会儿就回来了。你去通知一下山上吧。让宫里再多派点人手,不光是这里,最好把整条街都封锁了。不管敌人从哪个地方来,咱们全都有十足的准备,叫他们插翅难飞。”
他若有所思道:“有一件事奇怪,虽然刚刚没看清,但好像后面突然出现的那个人也不算很强啊,也就是个剑侠的样子,这种人能来单枪匹马的灭纯王府吗?难道又是个弃子?这些恶贼太狡猾了。”
他们这里分派任务,却不知道那个郭师弟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了。
就在他们两条街以外的一处死胡同里,一户平常人家门口堆着一堆杂物,杂物中有一个破罐子。
“刑总?”
汤昭正在罐子里。
刚刚他本来被派去擎天寺,但刚出门又重返回来,悍然出手从国师的雷电力量手里救人,可谓千钧一发,是冒着极大危险的。
他本来不想冒险,可是不能不冒险,因为刚刚从纯王府冒出来的是刑极。
看到刑极的时候,汤昭脑子都是懵的,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远在云州的刑总会出现在这里。但是事实上他没时间思考,立刻出全力把刑极救了下来,携着他一路穿过两条街道,找了一处隐蔽地方放下罐子,和刑极一起藏了起来。
刑极正在呕吐。
他脸色苍白,神情疲惫,看起来状态奇差,几乎一停下来就开始呕吐,也吐不出什么东西,呕出的都是胃里的酸水。
“刑总……怎么了,生病了还是受伤了?”见此情景,汤昭忧心忡忡。到了剑侠境界,生病已经很稀罕了,难道是受了伤?刚刚被谁袭击了,还是国师的雷电力量侵体,留下了暗伤?
“不是……我头晕。”
……
是刑总说话没错。
汤昭却不能放心,追问道:“怎么会头晕呢?”
难道是脑震荡?
刑极擦了擦嘴,道:“晃得。无论是谁一天之内发配上千次也会头晕。”
上千次?发配?
发配当然是指刑极的剑法,是一种不定向的空间跳跃剑法。用来逃命是很好用的,但是用来定点传送,那就是坑。汤昭以前爱用,自己有了光速之后就不用了。
刑极一天之内传送上千次次,就是在空间中跳跃了上千次,每一次扭曲时空都有消耗,就算一次消耗不大,但连续上千次,一定是非常难受的,这也是为什么他脸色那么难看。
可是发配要是为了逃命,一次就够了,最多转个两三次,上千次是疯了吗?
汤昭心中一动:难道说他在试图选择目的地?一次次传递只为了碰巧传到某个特定的地方?比如说纯王府?
在暴力穷举?
要真如此,可真是个笨办法,全靠运气怎么靠谱?但凡有其他方法,绝不应该这样操作的。几千次能找过来绝对算是运气好,理论上几百万次都可能找不到。
“难道说,您是来找纯王的?又或者……是来找我的?”
汤昭有些沉重的问。
“当然是……找你的。”刑极缓缓起身,认真看着他:“我是来找伱的,奉君侯之命。”
“啊?”
汤昭有点疑惑,君侯和我一起出门,她有事自己找我就行了啊?干嘛要回去找刑极,又让刑极来找我呢?难道是联系不到我?我明明让……
明明……
明明什么来着?
“君侯有什么吩咐?”汤昭问道。
刑极深吸了一口气,道:“君侯让你七日之内回云州……”
“就这么回去吗?那京城的事……”难道是君侯觉得京城的水太深,不便再淌,偃旗息鼓了?
到也不是不行,只是灵芝的事还没下落,京城还有未尽之事。
“准备至云州都督府,接掌云州军政一应事务。待尘埃落定之后,上表朝廷正云州都督之位。”
???
不是?高远侯传位了?
“不是,这是怎么回事?好端端为什么要交班呢?君侯在哪里?她怎么不跟我说呢?”
刑极一字一句道:“君侯——不见了。”
……
汤昭一时间呆若木鸡,结结巴巴道:“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以他如今的身份实力,这样语无伦次显得很傻,但是刑极也知道他的迷茫,因为他也曾经这样迷茫过。
“不见了,就是失踪了。昨天晚上,君侯突然向云州都督府传来了最后一道指令,就是叫你接班。还有就是交代云州军民的一些安排,大略上是听你的命令调遣。其余一概不提。然后就音讯全无。那是君侯在云州早就留下的后手,是她到了绝境之后能向外界传送的最后一道屏障,启用了就说明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了。”
汤昭只觉得一阵无力,几乎要坐倒,问道:“君侯……死了吗?”
刑极道:“应该还没有,君侯留下的信物还没有彻底粉碎。”
汤昭叫道:“那要找她去啊,去救她呀!接任着什么急?如今君侯还有生机,怎么能罔顾她的性命,急着安排什么身后事呢?”
说到这里,汤昭一阵后悔:自己怎么就流连京城不去了呢?应该早早回去的。不,一开始就不该出来,高远侯一共带了两个剑侠,一下子全派了出去,这不是失策?但凡留一个在她身边,她又怎么会有意外呢?
不仅仅是他,高远侯也是大意了。按理说她老人家可是顶尖的剑侠,在人间是国师以下第一梯次,又不是去龙潭虎穴,就是沿着官道带着人马大摇大摆的进京城,怎么会出意外呢?
刑极表情平静,但眉梢眼角露出的情绪显示他并不平静,甚至非常痛苦,他压低了声音道:“这是君侯的命令。君侯认为……不管她如何,首先要保证:云州不能乱。所以你要回去做接掌的事。至于寻找君侯……当然要有人去,比如说我。”
汤昭突然抬头盯着他,神情有点挑衅。
仿佛在问:“你行吗?”
刑极当然看出汤昭的意思,道:“我最合适。对于云州,你是至关重要的人物,非你不可。而我则可有可无,你有张先生、指挥使、貔貅剑他们辅佐,来自检地司、靖安司的支持,执掌云州的权威水到渠成,我帮不上什么忙。正好留在这边追查君侯的下落,我想你应该信得过我吧?”
汤昭咬了咬牙,道:“我不信任您,这世上还能相信谁?可是刚刚要是没有我,您差点儿出师未捷身先死,这也是事实吧?”
我相信您的品行,但不相信您的本事。
所以不行。
刑极苦笑了一下:转眼之间啊,阿昭可以理直气壮跟他说这种话了。
嗯……有点酸了。
他知道汤昭是想以君侯的性命为重,其实他本心也是这么想的,奈何他身上的重担不许他这么做,于是他问汤昭一个这两天他反复问自己的问题:“是君侯重要,还是云州重要?”
汤昭回答道:“云州重要。但君侯也不是不重要。君侯重义轻生,就是把自己轻抛了,这不也是偏颇?君侯叫我七日内回去,好,那就七日内回去,还有六天时间,难道我不能拿来努力一下?”
刑极看着汤昭,突然失笑道:“阿昭有脾气啊。好,既然君侯传位给你,你就是君侯了。君侯有命,刑极岂有不从?但听君侯调遣。”
汤昭倒有些不好意思,轻咳一下。刑极问道:“我们从哪儿开始?”
汤昭沉吟了一下,突然一手往上一推,推上了眼镜。
眼镜上的一行字让他恍惚了一下。
“先找到……危色。”
658 隐藏
对了,是危色!
他就说自己忘了什么,亏了眼镜上有提示,还有危色人的名字,他连忙用天体状态解除了剑法,才找回了这一段记忆。
没错,他之前派危色去联系高远侯了,而且两人还有保持联络的方式,按理说应该日常保持联络才对。
只是这几日汤昭没联络危色,危色也没联络他。
他不联络危色,是因为他把人给忘了,对方处在消失状态,自然想不起来。
可是为什么危色不联络自己呢?他可没把自己给忘了吧?
除非……
“坏了!”
汤昭脸色难看,一拍大腿了,“误了大事!”
刑极本来下定决心之后稍稍放松,这时心神一紧,忙问道:“怎么坏了?谁误了大事?”
他想汤昭都说坏了,那局势肯定大坏特坏。
汤昭苦笑指着自己,道:“我,我自己误了大事!”
早知道不应该把消失剑给危色的。
刑极说昨天晚上高远侯才发来最后的消息,算算时间,危色出发好几天了,应该早已经找到高远侯了的。如果来得及,按照汤昭和危色的约定,他到了高远侯帐前就不走了,留在君侯身边听令,并充当双方沟通的桥梁。
如果是这样,那么到最后他应该是在高远侯身边的。高远侯最后一次发信不应该发给云州,而应该发给汤昭。
最后的讯息,发给云州和发给汤昭哪个更重要?
汤昭如今可以自信的说,发给汤昭更重要。
发给云州,只能交代后事,但是发给汤昭,说不定还能力挽狂澜呢!
现在高远侯发给云州的消息就是非常保守,几乎完全舍弃了能挽救自己遭遇的意图,不光舍弃,连透露的消息都不多,因为在她看来她的失踪或者灾难已成定局,云州既然知道就瞒不住众人,越多人知道人心越乱,越会生事,所以就只能稳定大局为主,采取最保守的策略。而如果这个消息一开始发给汤昭个人,其实可以有更灵活的变通方法,就算是交代后事,也应该等汤昭主动接位,再徐徐将高远侯的事公布。
那为什么她没给汤昭发信呢?
答案很可能是:她忘了。
就是这么扯淡。
不是高远侯脑子不好,而是消失剑法让她把危色忘了。她只是个一般剑侠中的强者,根本不能免疫消失剑法的侵袭,所以她危急之际找不到和汤昭联络的方法。
安利索,危色在联络上高远侯之后,他就进入了待命状态,就像正常人一样就好,不应该保持消失状态,时不时的消失,很影响工作。
但那么关键的时刻,危色偏偏在消失,有两个可能。
有一个可能,是危色从来没有找到过高远侯,他在半路上失了风,保持消失状态死了。如果是那样,汤昭真的无能为力,可能连为他收尸都做不到。汤昭总觉得不至于此,不像考虑这种可能。
还有一个可能——高远侯遭遇危险的时候,危色在她身边,而且被卷入了危险中。
能干涉高远侯的危险,肯定非同小可,危色刚刚成为剑客,他如何能够抵挡?要保全性命,当然在危急时刻只能用最保险的手段——消失。他一消失,高远侯就陷入了信息隔绝,只能启用云州的后手。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如果危色死了,高远侯一样联系不上汤昭,事情没有改变。要怪就怪汤昭最开始的选择,让危色拿了消失,自己拿了狐疑。如果危色拿了狐疑的话……
那可能就是高远侯把汤昭忘了。
好吧,那说不定还不如现在,那高远侯最后都不知道该把云州托付给谁。
这消失确实好用,提供绝对的安全,用了还想用,但有的时候是真耽误事啊。
“如果我的猜测没错。危色见证了君侯离开时的情形,那么找到他就找到了最要紧的线索。但有一节,如果他好好的,怎么会事后不跟我联络呢?这已经一天时间了,他能传信早传信了。很很可能也遇到了困难,说不定……”
汤昭忧心忡忡,一个遭难,又一个遭难,这情形何等的糟心!
刑极想了想道:“无论如何,先要找到他。我去找他。”说着拔出剑。
汤昭一看那是狴犴剑,愕然道:“您又打算靠运气传过去?您何故这么自信呢?”
要知道刑极来找汤昭,是疯狂传了几千次传到吐才侥幸传到汤昭边上,这回找危色又要传几千次?
说不定还要几万次呢。说不定传几年传不过去。
刑极没好气道:“我都不知道我在你眼里是头脑发热的蠢材形象,亏我还觉得你当初好歹崇拜过我呢。但凡你把我当正常人考虑一下,我能是随机传来的吗?”
他一伸手,托着一个锦囊。
“是幸运锦囊!”
汤昭恍然,这锦囊还是他送给刑极的,当时专门向师姐求来的,增加人的运气。这个锦囊是真的有用。
原来您不是乱传的,而是加了buff乱传的。
我就说,不知道目标在哪,全靠运气往特定的人身边传,几千次能传过来也是命运之子级别的了吧?
汤昭摇摇头道:“那也不用,我和危色有特殊联络方式,我就算不能直接传过去,也可以获得坐标。”
刑极道:“伱可以先试试,我倒觉得不会这么顺利。”
汤昭有些疑惑,为什么刑极会有这种想法?难道他知道什么自己不知道的讯息?
但他的态度让汤昭心存谨慎,忙取出联络镜进行联络。
呼唤的信息发出去,化作投入水中的一串串涟漪。
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怎么会?”
汤昭把镜子翻转,露出一个红色按钮,死死按了下去。
红色的纹路以按钮为中心飞快的往四边蔓延,交叉出一副地图一样的繁复图画。在线条上流动着浓郁的元气。
这股元气磅礴得让刑极都感觉吃惊,这种瞬间的爆发力,甚至让他产生了自己还不如一个法器的感觉。
然而,爆发之后,元气久久不散,却只亮起了无数纹路再没什么变化。
汤昭脸色微变,盯着法器,过了一会儿,抬头道:“怎么可能呢?我这个传呼法器是非常……非常强力的啊。别说是几千里几万里,就算他一猛子扎到前线,乃至剑仙的天外天去,我至少应该感应到方位呀?怎么会呢……”
不不不,就算是危色真的有个万一,他身边的传呼器总还在的,除非尸骨不存……
汤昭非常焦虑,这种一切都在掌握之外的感觉已经好久不曾有过了。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道:“可是您为什么猜的到呢?难道说是……”
刑极缓缓点头,道:“我猜得到,是因为危色可能是被君侯的力量波及了。不管是不是君侯主动,但危色如果靠的太近是没办法躲开的。他也不是死了,还在某个地方。你找不到他,他也找不到你,是因为这不是距离远近的事。”
汤昭凛然,高远侯的手段,到了最后她会用的招数,那可能就是……
时间!
危色到了时间的另一端,那是绝对无法跨过的鸿沟!
汤昭当初遇到了时间的疑云,就是想问高远侯的,因为他知道高远侯能看穿时间,那是非常罕有的涉及时间的力量。
然而……
“君侯能看穿时间,她能扰动时间吗?”
那可不是一个级别的力量,就像自己传送和空间置换那也是完全不同的境界。高远侯要能做到,可能她不逊于那些剑仙了。
刑极再也掩饰不住悲伤。低声道:“可以,但是要付出极大地代价。君侯的寿命本来就……”
对高远侯来说,时间要用时间来换,可不是等量代换,要付出更多更多的时间。高远侯可比她同龄的剑侠看起来苍老得多,就是这个缘故。
他看着汤昭,道:“所以君侯最后已经不考虑自己了,可能她觉得剩下的寿命已经不值得再做什么了。”
可能高远侯放弃自己是有原因的,或许她实在是撑不了多久,但只要她还有一息尚存,汤昭他们都不会放弃寻找。
就不说私人的感情,但说公事方面,但凡高远侯能活着回去,哪怕只在云州呆上一日,亲口交代几句话,云州的交接要少多少风波?
汤昭道:“既然是时间错位,那君侯是不是也藏在时间的另一侧呢?”
刑极摇头道:“不像,君侯传令的意思,应该是身陷困境,如果只是换了个时间,她能够自己解除时间变换,再转回来。她既然不能回来,那就是身不由己,陷落在敌手。”
汤昭叹了口气,道:“既然我找不到危色,那他就是不是去了过去,应该是去了未来。”
很简单的道理,如果危色的时间线是往前移动的,那么他可以立刻去找本时间的汤昭,哪怕那个时候汤昭身边也有危色,但危色大概不知道祖父悖论,就算忌惮另一个自己也可以抽空见汤昭说明情况,事实俱在,汤昭会信的。
既然他没来过,说明汤昭这个时间点上没有危色,那么他就只能在未来。
“那我们怎么找到他呢?我们等着时间过去么?万一时间不是一天两天,要一年两年……那不耽误事吗?可是只有君侯能扰动时间,我们无能为力啊。”
刑极叹了口气,道:“虽然不想启动,但其实你有办法,这个钥匙还是我亲手送给你的,你还记得吗?”
659 营地
事不宜迟,两人决定立刻出发找线索。既要找人,也要找地方。
人,是高远侯和危色,地方,则是高远侯失踪的位置。
合计了一番,汤昭还真得打算采用刑极来的时候的笨办法。
就是直接靠运气碰传过去碰。
没办法,他们不知道高远侯失陷的地点是哪里,只知道应该是从云州入京的道路上。高远侯最后的信息没有指明地点,显然她既然放弃了自己,也就没有必要给具体地点,无端占用信息容量。
而现在汤昭他们要找人,肯定是不能沿途一寸一寸地毯式搜索,那找上一两个月都不够。
所以,还是来赌运气吧。
当然不能像刑极那样瞎赌,而是……加满了buff再赌。
汤昭取出自己的幸运福袋,这可不是最开始三师姐送他的那个锦囊,而是升级换代版。里面有真正的祥瑞灵芝。
之前他就获得了一个灵芝,仿佛一个许愿机,让他与数年不见的隋家重逢。这回朱英走之前,又送了他一份。
即使是祥瑞剑祇,凝结这种心想事成的宝物也需要大量的心血,朱英手里也不富裕,汤昭手里这个应该是世间独一无二的,用过就没有了。就算再找朱英,短时间也不能再得了。
如此珍稀,虽然是一次性的,但这个加持延续的时间不会很短,或许一直能庇佑他们这次寻找高远侯的全程。
当然,汤昭也不能光凭这个,他还有当年剩下的好运泉水,还有快遗忘的好运剑术,全部要加满,如果不是太傻,他甚至想弄点幸运色、幸运数字、幸运星之类的封建迷信。
“一次!”汤昭伸出了一根手指头,道,“争取一次到位,找到准确地点。”
刑极道:“也不用给自己这么大压力,试个两三次也无妨。发配——”
一道剑光闪过,汤昭和刑极同时消失。即使是国师监察京城的每个出入口,他终究防不住那些空间的剑法。在这表面密不透风的京城中,不知有多少人如汤昭和刑极一般来来去去。
空间一阵扭曲,汤昭和刑极同时降落,落在一片枯黄的灌木丛中。
是野外!
汤昭刚刚落地便抬手看了一下手腕上一个表盘,道:“距离京城一百五十里。”
刑极凝重道:“这么近吗?”
汤昭道:“这个距离很合理。我们本来就走了一段路,然后我离开队伍到危色回去还有一天多的时间,如果算正常脚程那应该离得更近的。还在这里已经是君侯故意拖延时间了。看来这一次就有几成可能。”
刑极点点头,他也是希望能够一次成功的。
周围是森林。京畿地区的森林,不算特别茂密,此时是早春,大部分树枝还是光秃秃的,偶尔见到黄嫩的新芽。举目所及之处,不见异常。
虽然幸运加满,但汤昭也知道只一次能落到目的地附近已经不错了,落在坐标点正中央就要求太高了些。说不定在不远处就有线索。
“分开找找线索?”
汤昭略一迟疑,刑极看出他担心自己独自一路会有危险,感觉自己好像手无缚鸡之力需要人照看一样,他又好气又好笑,如今自己在这小子眼里已经弱不禁风了吗?
当初你十二岁的时候,我对你都没这么不放心!
他主动道:“我不走远,就在附近,你可以往远处走走,有事我叫伱。”
汤昭道:“要小心。”
两人分开,汤昭独自一人在林中寻觅。其实他也不知道要找什么。血迹?战斗痕迹?剑元气息?
能找到最好,但这些东西可能有,也可能没有。
高远侯应该是有一场大战的,但不一定受伤了。她毕竟还没死,只是被人扣了器起来,说不定她是被什么人用强大的禁锢剑法一瞬间收走了,那么能留下的痕迹有限。
汤昭最希望找到的是高远侯主动留下来的线索,毕竟高远侯在最后还能发信,如果还能随身扔下一件随身之物,那就有了确实的目标。
但是,他找了一阵,并没能发现什么线索。
他一路往前走,一路将光化作几道放了出去。他可以慢慢寻找,光则好像天上的眼睛,走马观花,鸟瞰大概的地面寻找显眼的标志,而他自己则一寸一寸的观察细节。一个广一个细,两相交替,应该就不会有什么遗漏了。
他这面细的不说,远的那边,光的速度特别快,瞬息之间已经飞出去老远,到达了千篇一律的树林尽头。
树林外,是一片平地。
这不是天生的平地,而是被砍伐出来的,地面上还有烧荒的痕迹。但汤昭没仔细看那些细小的痕迹,因为有更显然的东西存在。
是一片营地。
又或者说,是一片倒塌的营地。
看到营地的破败,汤昭心中一紧,紧接着察觉到:这并不是高远侯的营地,帐篷的形制完全不同,扎营的方法和云州也不同。
甚至这营地的规模当真不小,是云州队伍的几倍,远远地延伸出去,就算到了尽头,隔着不远又有一处营地。营地与营地之间有明显的分割线,似乎是几家不同地方的营地拼接而成的。
但是在这个地方出现一片遭到破坏的营地,能和高远侯没有关系吗?
不是云州队伍的营地,难道就不能是敌人的吗?
几个队伍拼接在一起,不也合了汤昭“君侯受多数同级别敌人围攻”的猜测?
汤昭的剑光在天上转了转,发现这片营地虽然完全塌了,但并没有破坏的很厉害,似乎也没有血迹和断壁残垣,与其说是塌了,更像是被人拆了。
然而,如果是主动拆了,为什么不把辎重运走?这些帐篷、物资价值不菲,即使是一方诸侯也不该随意抛弃,总该收走才是。
会不会是因为溃败,来不及收走了呢?
汤昭想着,正要调整视角,看得更细一些,却看到远处来了几个人,偷偷摸摸靠近。
“嗯?来的好!”
汤昭正愁看不到线索,有活人最好不过,立刻凝聚光线,化为人的模样,与真人看不出区别,从天而降,落在这几人眼前。
“啊?!”
几人吓了一跳,转身就跑,就见眼前光线一闪,地平凭空出现一道沟,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虽然沟很窄,但明明白白是警告之意,那几人大惊之下,纷纷转回来一起拜倒,叫:“饶命!”
汤昭的光影平静问道:“哪一家的?”
几人立刻道:“我等是附近的农家……”
汤昭冷冷道:“蠢物安敢欺我?你当本座看不出尔辈都是军旅中人吗?只不过不是什么精兵强将罢了。散兵游勇,只比百姓强一点儿。”
最后一句话让其中几人露出不服之色,越发隐瞒不住了。
汤昭点了一人,道:“你说!”
之所以叫这个人说,是一看此人就是个领头的,武功更高,刚刚破绽也最少。
“我……我等是龙山伯麾下军校。”
龙山伯……不认得,反正是小诸侯,如今大晋特别不缺爵位,侯爵尚且认不过来,何况伯爵?
“龙山伯何在?”
“伯爷已经进京了,这是昨天晚上我们扎营的地方。”
“昨天?昨天扎营怎么就把辎重弃在这里?你们那么富裕吗?既然走了,为什么又回来?还是你们军汉偷偷摸摸的扮装成百姓回来?”
“昨天……”那小队长有些支支吾吾的。
汤昭叹道:“其实有些手段我懒得用,莫要找死。你们几个人,其实只需要一个舌头,我只留下一个……”
那队长立刻大声道:“其实我们是被吓跑的。昨天晚上,我们好好地在这里扎营,这么多家上千人好好跟往常一样……”
汤昭心想:上千人?在京城一百五十里外驻扎一千多人?你们要谋反吗?国师也不管管?
那队长道:“但是突然,地震了起来。就是那种地面微微震动,我们都跳了起来,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很快伯爷就下令我们原地整队,不得妄动。我听伯爷的意思,是有强者在战斗,战斗的余波居然能地动,我们也不知道这是多强大的人。但伯爷亲自拿剑戒备,我们猜应该是剑侠在战斗。”
像云州这种地方,高远侯以下剑侠还是有不少的,但很多小诸侯可能除了自己就没有剑侠了。那龙山伯亲自戒备,可能也是无人可用。
“本来伯爷也只是戒备,但突然有一刻,整个营地塌了。”
他神色变得恐惧,还有一丝茫然:“塌之前没有预兆,地动也停了,没有风吹,没有气浪,什么也没有。突然之间,所有的帐篷都塌了。而且,营地里所有的火堆都灭了。烧饭的锅里的水都干了。那么多帐篷,一个挨一个,蔓延出几十里,那么多火堆,像天上的星星一样多,还有锅里的水,烧柴的烟……就好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往下一按,全没了。”
“当然大家都傻了,满营地鸦雀无声。突然有人叫‘国师来了!’然后轰的一声,大家都跑了。就像水瓶炸了,开水往外乱溅,大家都玩命儿的跑,我们也跟着跑,只知道跑,不知道往哪儿跑。”
汤昭道:“营啸了?”
那人道:“差一点儿。好在每个营地人少,又都有剑侠、剑客压阵,还是抑制住了。伯爷把我们都收拢起来,往京城的方向跑。周围人都喊:‘国师来了!’伯爷也只管往京城跑。但是跑着跑着,他突然不跑了,跟我们说:‘不对,来的肯定不是国师。’”
660 线索
“嗯……不是国师?你们伯爵看出破绽来了?”
那队长道:“应该是吧。我们伯爷睿智非常,和别的诸侯完全不同,别人没反应过来,他可首先反应过来了,他说:‘听说国师手段果辣,杀人全不含糊。他怎么会对我们手下留情呢?虽然杀了这么多诸侯会让天下大乱,但国师一向不考虑这些问题。他要出手,就把我们全杀了,岂能只毁坏帐篷就算了呢?肯定不是国师出手。’这时候黄将军就问:‘会不会是国师出手打草惊蛇,要把咱们赶去京城一起对付呢?’伯爷说;‘不用瞎想,咱们配吗?’然后大家都不说话了。最后还是伯爷说:‘是与不是,派人回去看看便是。’于是他们点了我们几个,让我们偷偷摸摸回来看看。”
汤昭道:“既然是昨天晚上吩咐,今天怎么才来?”
那小队长立刻道:“是伯爷吩咐,我们要是回来早了,万一撞上国师就坏了,自己死了不说还可能会牵累伯爷,所以叫我们过了半天再来看。我们伯爷在前面三十里之处等着我们回话。我们要是久久回不去他还会派人来……”
当然这是假话,事实上他们要是回不去,那位伯爵保准一头扎进京城里再也不回来了。他们这些过河卒子哪在贵人眼里?
“要不然……您跟我一起去见见伯爷?我是小卒子,什么也不懂。他老人家知道的比我多,您有什么疑惑可以问他啊。”
这是明晃晃想要引汤昭入陷阱,至于会不会给自家主公招来强敌他才顾不上理会。汤昭懒得搭理,道:“有何不可?我若有不解,自然会去问他。”说罢让此人站起来,跟着自己去看那些帐篷。
果然有古怪。
远远地,汤昭看到了那些帐篷倒塌,只以为是外力扯倒的,但凑近去看,却见帐篷摔倒的十分整齐,平平摊在地上,没有任何拉扯锤击的痕迹,似乎这帐篷就是从来没被支起来过。再看那火焰,或者说火堆,只有一堆干柴堆在那里,毫无燃烧过的痕迹,柴火都没焦痕,地下一点儿灰尘也没有。锅随意的倒着,锅里没有水痕。
这营地只是看起来像营地,这些帐篷、物资都没有使用过的痕迹,很像是刚刚从仓库里拉出来布置现场的道具。汤昭想,如果他没见到这些人,甚至会以为这是某些人专门布置出来引他入彀的陷阱。
但是这就是真正的大营,眼前还有人能证明昨天晚上确然有不少人在这里食宿。虽然也不排除作假的可能,但以汤昭的观察,那队长说的这些话大部分应该是实话,至少他们昨天在此扎营不是假话。
那么,营地里这种诡异的情况原因可能是……
汤昭没有立刻下结论,反而往旁边的营地去了。
那边的营地乍一看和这边营地一样,也是全然倒塌,但是打开帐篷细看,就会发现迥然不同。
那边的帐篷不是没使用过,而是旧了。支撑帐篷的桩子腐朽了,支持不住,帐篷掉在地上。帐篷布也很破旧,丝线脱扣,烂出几个大窟窿来。
那个营地里也有火堆,但不是完全没烧过,而是已经烧成了灰烬,被风吹得差不多散了。锅不但有烧干的痕迹,连锅都烧漏了。
这……
汤昭又去了第三个营地,这边又和第一个营地一样是崭新的,连着相邻的第四个营地,也跟第一个一样。但到了第五个营地,却又变成了和第二个营地一样破旧……
不,不一样。
汤昭仔细看去,这帐篷破旧的程度更甚,虽然一样是腐朽,但腐朽的程度还是有差距的。第四个营地明显破旧了许多,也就是说受到的“侵蚀”更严重。
“力量很不平均啊。”
新帐篷的新鲜程度看不出区别,但是旧帐篷的破旧成都却容易分辨,可以作为参照物,判断时间。
这种差别是力量不规则波动,还是按方位或其他规律渐进的呢?
汤昭一个营地一个营地找过去,参考了那些营地的状态之后终于得出了结论:
是渐进的。
越往前行,营地变化越大。
这是好消息!
力量如果是渐进的,说明可能是单一源头,肯定是越靠近源头越强,往外延渐渐减弱。汤昭只需要沿着力量增强的方向往前找,就能找到源头。
那个源头,很大可能就是君侯当时战斗的战场了!
线索很清晰。
果然啊,运气已经眷顾他了。
他一路走,一路找,终于过了某个节点之后,那种破旧程度不再增加,反而削减,这就是过了中心点了。
找到了!
汤昭一抬头,又哑然失笑:
其实不用这么细致,还是很显眼的。
这片地方树上的叶子都深绿了。
早春的森林,别的树木还只在发芽,近看不见颜色,远看一片嫩黄,这里的树叶却郁郁葱葱,可比盛夏还茂盛了。
这还不够明显吗?战场已经很近了。
汤昭想了想,发讯息让刑极过来,显然这个方向才是对的,刑极那边大概是找不到什么线索了。让他过来跟自己汇合,一起再推进。
同时,他把那几位兵丁放了。也不怕对方泄密,他又没什么不可见人的,也不会做滥杀无辜的事。
不过这边只是他的光影,他本体还留在原地,正好可以跟刑极一起过来。
不一会儿刑极就到了,他穿过丛林,先汇合留在原地的汤昭本体。
“这是……”
刑极居然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了一个人。这个人浑身是血,看样子没什么气息了。
“哦,我在那边树林里捡到的。就倒在一片灌木丛里,我一看这人不简单,居然是个剑侠,又是打斗受伤的,说不定能提供关键线索,就把他抓来了。”
……
就这么简单?
呵,我这里又是探索又是审问,又是分析又是追踪,恨不能无中生有抓住线索,结果您老人家直接弄到了一个可能参加过战斗的活口?
到底谁有幸运香囊啊?
“那啥,他还活着吗?能审问吗?”
“现在快死了。受伤很重,但毕竟还是剑侠,生命力很顽强,一时半会儿没那么容易死。审问现在自然是不能审问,但我可以治好他。”
汤昭这才想起,刑极其实是一手非常漂亮的医疗剑术剑法的,他甚至能“群奶”。
刑极把人放在地上,又补充道:“这个人……我似乎在哪儿见过。肯定不是熟人,但有印象。”
汤昭仔细看去,却是没有任何印象的,他突然想到了之前看到的那一大片营地,道:“会不会是……某家诸侯?”
刑极恍然,道:“是了,这是咱们北边某个小诸侯,四……四清侯是吧?不叫四清就是四明,我也记不得那么多。”
汤昭脸色微沉:“一个诸侯居然参与攻击君侯,这不是对云州挑衅?”
刑极道:“凭他一人,如何能是君侯对手?肯定还有别的帮手。不过这附近可没有人,我已经搜过了,别人可能死了,也可能逃了,或者现在和君侯2在一起。这个人应该是负伤从战场逃出来的。一会儿去问问战场在哪儿,来的是什么人,有什么目的。”
有活口什么都好说,不用一点一点儿猜测。
汤昭道:“战场我已经找到了。不过现在没有靠近,我们先审问吧。我会让光去巡视那片战场,搜集那里的情报,再和他的口供对一对。若能诈住他,也可叫他不敢胡说八道。”
审问的事情汤昭就不操心了。刑极比他专业的多,汤昭自己的审讯课还是跟着学生一起补的,水平只能说能通过考试,在实践上大为不足,能配合实力用来对付一般小人物,对付剑侠级别还差得远呢。
至于说刑极审问水平怎么样,呵呵,他一个执掌“刑罚”之剑的人,要是审讯不够好,那不是很丢脸吗?
汤昭的心神却还回到光的那边去了。
他的光化身再度分裂,兵分两路而去。其中一路沿着树林的异变往里走,去探索现场,另一路则继续前往京城,去看那些撤走却还没跑进京城的诸侯们。
刚刚汤昭听闻这受伤的人是四清侯,马上就和那些倒塌的帐篷联系起来,据说在那边扎营的全都是外来的诸侯,很可能四清侯就是从那里出发的。再往深处想想,假设君侯是被多个剑侠围攻,四清侯一个小诸侯,手下能有好几个剑侠吗?那么最合理的是,剩下几个人也是诸侯。
几个诸侯联手对付高远侯!
但是,按理说,这些诸侯都是进京来朝拜的,肯定不是憋着在路上截杀高远侯的。据说他们滞留在京城周遭,也是因为害怕国师的缘故,国师之所以发疯,则是因为太后误杀了皇帝,这一切都是临时发生的。而高远侯听了危色带来的消息,放慢了脚步晚一些才到京郊,这更是偶然。
偶然加偶然,这些人联系在一起,决定共同出击对付高远侯,能做决策的时间非常短暂,这么短暂的时间,让他们联系在一起,一定有一个强力的动机。
还得有至少一个能串联的主谋。
动机,主谋,这都是非常重要的东西,是解开谜题的关键钥匙。
这个钥匙可能能从四清侯嘴里得到,但如果他不是主谋,他知道的可能也很片面。所以汤昭打算从离开的诸侯当中寻找一些线索,尽量还原当时的情景。
660 审问
“灵芝啊……”
刑极目光冷漠的看着眼前这个四清侯,道:“你是你们要找祥瑞,但我云州并没有灵芝祥瑞,甚至不知那是真有其物还是谣言,你们为何以这等荒唐理由向君侯逼迫?又怎知她能给伱们答案?”
周遭是一片漆黑,隐隐然能看见一根根的铁栅栏插在地上。横七竖八密密交织,仿佛一个鸟笼子。笼中只有一只鸟,就是四清侯。他是站着的,但又不是自己站着,几根链条将他吊住,维持着堪堪能用脚尖着地的姿势。
刑极站在笼子外,仿佛熬鹰的猎人,看着这个全无抵抗之力的剑侠,用毫无感情的声音询问着那天的经过。这种毫无技巧的审问却仿佛一根钓丝,将真情实话从一个剑侠口中毫无保留的钓出来。
四清侯双目发直,不自觉的配合他的问题:“这是宝缨侯提议的。她说高远侯能告诉我们答案。”
如果是一般的审问,这句话之后就是推卸责任,甩锅给那位不知所踪的宝缨侯,但刑极确认在这种情况下,四清侯是不能说谎的,所以他没有打断,任由对方说下去。
“宝缨侯说,东西确实在云州,但可能不在高远侯手里。但高远侯的眼睛是天下第一。她不但能看到远方近处,也能看到天上地下,甚至能看到过去未来。就算我们对灵芝一无所知,只要问她就行。她还说,高远侯甚至可以看到什么就拿到什么,如果她能看到那祥瑞,她一伸手就可以拿到了。所以天下没有她找不到的东西。关键还是在高远侯身上。只要找到高远侯,就找到了祥瑞,然后她就会把祥瑞献给一位贵不可言的人物,换取能够叫我们延年益寿、境界更进一步的资源。这些资源大伙儿平分,分完了各走各的路。”
刑极眉头越发紧皱:高远侯能看到就能拿到,这是没问题的,他知道君侯这样的本领。但这种能力并不是尽人皆知的事,只有非常熟悉高远侯剑法的人才会知道。譬如他。宝缨侯这种和云州八竿子打不着的小诸侯怎么知道呢?
还有,那位贵不可言的贵人是谁?
莫非是这一系列事件的幕后主使?
“我问她高远侯有这个本事,她自己就去找祥瑞了,为什么要和我们分?她说高远侯没有重视这件事,她应该是不信祥瑞。但是我们可以过去跟她商谈,让她相信,重视起来。如果高远侯愿意和我们一起平分,那就五个人平分,如果她不愿意,那就我们四个人平分,人少了还更好。”
刑极哼了一声,心知这几人果然是奔着强迫乃至杀死君侯去的。说五个人平分是狗屁,这种重宝恨不得多一个人都是累赘,岂会多留一个分好处的?且君侯势力极大,云州比其他人的地盘大多了,麾下高手如云,比那四个加起来还强。只是路上没有援助才能被趁虚而入,一旦君侯全身而退,再回去发动人手,这四个诸侯如何能当?要是能商量妥当便罢,只要动了手,那必须要永绝后患的。
这个道理要是江湖草莽可能还一时想不到,这些人都是诸侯,都是掌握一方军政的大人物,谁能想不明白?那明显是主谋的宝缨侯当然更加明白。
“我们当时问她:‘高远侯在哪儿?’她说:‘跟着我走就行’。然后她就真的带我们找到高远侯了。高远侯一开始还客客气气的,我们四个劝说她去找灵芝,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她先是不许,然后宝缨侯凑过去,在她耳边嘀咕了什么,她就答应了……”
刑极微感愕然,但紧接着也能理解:当时君侯察觉到了危险,选择了暂且隐忍。
对于见惯大风大浪的高远侯来说,在危及性命又不是涉及大义的场合,暂时抛下傲气识时务很正常。就算和宝缨侯达成了什么交易也不奇怪。
“高远侯就往东北方看了一眼,突然叫一声,眼睛就流下血来,跟我们说:‘不行,那东西太神秘了,我看不穿。’我们当然很失望,宝缨侯道:‘不,你没有尽全力,你再看看?’”
刑极听到君侯眼睛流血,心已经悬了起来,听到宝缨侯这句话勃然大怒,狠狠的锤了一下栏杆。
虽然近在咫尺,四清侯却对刑极的动作毫无反应,好像这个能掌握自己生死的人不存在一样,双目发直:“高远侯当然不同意,我们也跟着让她再看,结果双方说急了,就动了手。”
“我们本以为,我们四个人,他一个人,还不手到擒来?没想到,这老太婆十分奸滑,她用偷袭的手段放倒了一个,剩下我们三个虽然大占上风,却始终拿她不下,我还被划伤了一个小口子。我们从白天一直战斗到晚上,到了晚间,突然有人来支援她。一个老头剑侠突然杀出,和他并肩作战。”
刑极疑惑道:“谁?是南指挥吗?”
四清侯道:“我们不认得,高远侯还问:‘你做什么来了?’那老头说:‘我来帮你啊高远侯。’然后她就不说话了。他们两个对三个,我们就不大能困得住了。要不是之前高远侯耗费了不少力气,说不定我们还要输呢。最后他们两个一起突围了,我们追了上去。其实当时我不想追了,宝缨侯却说:‘他们不死,让高远侯回去,我们全都得死。’我们只好继续追。
“他们的速度很快,夜晚视线又不好,我们眼看着追不上了。这时宝缨侯突然道:“我本不想用这一招的,这怪不得我了。”突然不知道掏出什么东西往前一扔,就见高远侯和那老头突然身形一歪,同时摔倒了。”
“她既然倒地,我们赶紧冲上去,就要把她抓住,就见她的眼睛亮了起来,比野兽的绿眼睛还明亮,我们都吓了一大跳。都说高远侯一身剑法都在眼睛上,她必然要殊死一搏。我想我可不触这个霉头,便往后退了退,就看见她瞳孔里突然闪过什么东西。我只觉得异常,低头看了一眼,发现手上刚刚被劈出来的伤口居然愈合了。”
“但那不是她真正的招数,只是前奏,她的招数还在酝酿。我就觉得周围天地感觉扭动了一下,就见她和老头的身影越来越淡,好像被抹去了一样。这等情形我当然再退两步,他们两个却是大胆,不但不退,还往前扑!宝缨侯还大喊:“岂能叫你跑了?”但是她们都慢了一步,突然从空中出现一张抹布一样的东西,把靠近的人一裹,连着高远侯带宝缨侯他们一起裹住,打包一样包走了。然后我就感觉到一阵危险,转头就跑。我不仅跑,我还发动了保命遁术,在空中就转移了。没想到转到一半,就觉得背后一痛,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刑极哼了一声,心想:这是个胆小鬼,因为胆小,所以没有卷进去,逃跑也及时,才能勉强逃生。也因为胆小,所以只看了个表面,几乎不知道内情。
看来主事的是宝缨侯,但在宝缨侯之外,还有一个……至少有一个幕后黑手。
他又再三盘问细节,确认没有遗漏,一字一句着对四清侯道:“逼迫君侯到这种地步的,你也有份儿!岂能容你?”
过了一会儿,刑极将黑幕收起,就发现原本就在一侧的汤昭又不见了。他无奈,只能先给汤昭传讯,然后就在原地等。
过了一会儿,汤昭转了回来。他神色凝重,先问刑极道:“可有收获?”
刑极道:“有啊,我已经审完了。总算知道这些家伙为何要为难君侯——居然不是寻仇,也不是为了天下大事,只是为了荒诞谣言和莫名宝物,几个诸侯,行事和故事里找武林秘籍来争夺‘武林至尊’的蠢物差不多。也不过是给人当枪使的玩意儿。这天下的蠢人怎么这么多?你去找什么了?”
汤昭道:“我去找宝缨侯。”
听到“宝缨侯”三个字,刑极颇为惊讶,道:“你怎么知道她?”他刚刚审完四清侯,这才分析出挑事的人是宝缨侯,汤昭又怎么知道的?
汤昭道:“我分析的。刚刚我又去营地里转了一圈,发现营地里有几个有明显踩踏痕迹,最为混乱不堪。我猜测那几个营地做主的人不在。昨天晚上几乎所有营地都发生了营啸,但如果诸侯在主持,以他们的实力是能够约束队伍的。真正崩溃的那几家就可能是对君侯不利的几家。然后排除已经捉到手的四清侯,再追踪先离开的诸侯队伍,询问他们当时的情况,最后我觉得宝缨侯最为可疑,所以我先搜集了她的资料,然后重点搜查了她家的营地。”
刑极暗暗赞叹,自己这边有口供,汤昭那边只有一些蛛丝马迹,居然也能推断到了这个地步,问道:“你找到有用的线索了?”
汤昭道:“算是吧。我运气比较好。外面的营地经过时间扭曲,状态各有不同,有的营地往后延迟了,有的营地则往前倒退了。很幸运,宝缨侯的营地就是时间倒退了,所以有些本来毁掉的东西就能还原了。这个……”他摊开手,手中虚虚托着一张薄薄的信纸,信纸飘在空中,并不挨着任何一物,“这张纸本来在大帐篷的火堆里烧掉了,连灰都扬了,结果时光扭曲,又恢复如初。我想是那贼人也想象不到的吧?”
刑极也颇感庆幸,本来这种绝密信件全都阅后即焚,是绝无可能见天日的,如今居然让他们机缘巧合看到了,就像四清侯居然能逃脱留下活口被他们发现一样,绝对是一种幸运,这可能是幸运拉满才会出现的巧合。
“所以,信上写的什么?”,
661 解读
“令姿吾妹:前兄所言之事,今已十之八九,天时地利皆予同力,一扫百年阴霾指日可待,此普天同庆也。前番所说祥瑞,十二日午间入彀,地在营地以北三十五里。今取祥瑞至京东北,交予二兄即可。勿误元夕大事。长兄。”
汤昭当着刑极面拆开这封信,从头到尾读了一遍,那封信无风自燃,已经消失不见。
显然,这是一封只能看一次的信,汤昭看了之后就触发了它的自毁程序,消失的干干净净,除非再有时光逆转之术,否则再也找不回来了。
可见要看到这封信,真是万分无一的可能,必须要满级的运气才可。汤昭再次感叹:祥瑞灵芝,名不虚传。
“令姿,指的是宝缨侯吧?”
刑极点头道:“也没有别人了。这封信是她的……主使者写给她的。”
虽然信的落款是“长兄”,但汤昭和刑极都觉得这不是什么亲哥哥来信。很明显对方为主,宝缨侯为从,纵然文字还算客气,但也是下命令的口气。所谓兄妹,很可能是拜的把兄妹,认得干兄妹,或者说什么组织的内部称呼。
不仅仅江湖人愿意拜把兄弟,政治人物也一样愿意,乃是惠而不费的拉拢手段。不过程序上没那么糙,要往族谱上拢一拢,攀个亲连个宗,就可以兄弟姐妹的叫起来了,这也是结盟的一种形式。
汤昭疑惑道:“不过宝缨侯不是什么人物,她认的兄长那么强大么?不是有人用她兄长的名义发的假信吧?”
刑极分析道:“可能是冒充,也可能是真有一个她可以称兄长的幕后黑手。操纵手下不一定只有一种方式,只要用方便好用的方式即可。如果认兄妹好就认兄妹,联姻好就联姻,收部曲好就收部曲,总之是为目的服务的,反正哥哥妹妹叫一叫也不要钱。还有……”
他斜着眼看汤昭,道:“不要话里话外带出一种‘区区一个剑侠算个屁,哪有在这种大事上说话的份儿’的感觉好不好?在你看来一般剑侠是不值一提,但人间除了国师,还就是一群剑侠做主,拉拢一个剑侠很重要的,何况是一方诸侯。若能攀亲戚叫拉拢君侯,叫君侯奶奶的强人都能排出几里地去。还有,你刑总我可能还不如宝缨侯呢,总不能因为我脸皮厚,你就当面说的这么直白吧?”
汤昭忙道:“我没有看不起剑侠的意思,我也是剑侠呢。再说您也不是一般剑侠,在我心里伱是剑侠中第……”他伸出一个指头,但觉得第一太假了,就又伸出了一个手指头,想了想又伸出一个……
刑极攥住他的手,道:“别来这套,我怕你没那么多手指头。分析就好好分析,不用太客气了。”
汤昭把话题拉回来,道:“这封信提供的信息说多也不多,只能抠一抠细节。一个是这封信确实把君侯来的时间、地点都说清楚了,恐怕君侯本人都未必有这么清楚,令人不寒而栗。二则提到了大事,一是说百年阴霾,二是说是大事发生在元宵节。”
“百年阴霾,百年前发生了什么事吗?以至于阴霾遍布?”
刑极沉吟了一下,道:“如果说我能想到的大事,百年前……大晋立国?”
汤昭拍了一下手,和刑极异口同声道:“龟寇?!”
百年前以晋代魏,那对龟寇来说不就是阴霾吗?
这很有可能,龟寇就是搅屎棍,做什么都不奇怪。
他沉吟道:“现在先还不能确认,把疑问放在这里。再说元宵节,本来很重要。最开始圣旨里说,让天下诸侯进京,元夕节在京城观灯。也就是元夕节是诸侯来得最齐,皇室也来的最齐的时候。恨不能是天下重要人物最聚齐的一次,倒真是适合搞大事。”
他想到了罔两山那次。那次就是他们为了试探落日庄园举办了一次斗剑大会,结果长寿会趁机搞事,把大部分奴隶主都消灭了。这也算歪打正着,帮他们后续的攻略省了很大一部分麻烦。
可见趁着人聚集起来,发动突袭带走一大波重要人物,从而彻底改变力量格局是一种传统又好用的手段,非常经典,至今还是逆风翻盘的首选策略。
唯一的问题是,现在这个是高位者多半是强者的世界。除了皇家因为有国师庇护,小皇帝还有太后这些人物实力偏弱,其他诸侯们可都是剑侠级别,就算是身边一个人也不带,就算是宴会让他们都缴械,不带剑进去,要把这些人一锅端也是非常困难。要真有这个实力干什么不行?先制住了天子一家,然后把众人分割开来挨个儿放血,倒比那一群剑侠聚集在一起强杀简单些。
除非还有什么特别的手段,比如说……下毒?比如说,某种规则?再比如说……
汤昭想到了高远侯被消失的手段。
那种手段,能不能让更多的剑侠消失呢?
倘若说这手段可以出其不意的把这些大人物困住,不用杀死,哪怕就是困住,会带来什么后果呢?
恐怕人间要动乱起来了。若有人抓住这个机会搞事,未必不能翻天。当然前提是过得了国师那一关。
提起翻天,汤昭越发觉得是龟寇。
就是莫名其妙的确信。其实直到如今,还没有任何证据把龟寇和京城发生的事联系在一起,甚至因为之前车林的铺垫,魔教都比龟寇更可疑些,但汤昭就是感觉是龟寇。他总觉得没有私人恩怨和利益,单纯要把京城和天下搅乱,如果是龟寇就很合理。
汤昭把这一点标记在眼镜上,和他之前想到的点也集合在一起,道:“现在也很难凭空推测他们的目的。只是我有种感觉,六天时间找到君侯可能还是太宽裕了,咱们或许要在十五之前找到君侯,也许就只有两天了。”
刑极沉吟道:“不错。他们掳走君侯很可能是为了逼迫她寻找那祥瑞,而祥瑞又要用在元宵节他们的大事上。不管君侯能不能找到祥瑞,一旦过了元宵节恐怕对他们来说就没用了,那岂会留下君侯?”他说到这里,咬牙切齿,以至于看着有些狰狞,“就在现在,他们不知怎么逼迫君侯呢,就是晚一刻找到她,都让她多受苦……可恶!”他狠狠的往下挥剑,剑劈开空气,就发出虎啸一般的声音。
汤昭此时却有了一个想法:会不会,他们要找的不是祥瑞?
祥瑞当然很重要,在这个动荡的时候会有象征意义,然而提前两天才去找祥瑞,是不是太仓促了?祥瑞的风都刮了这么多日了,早就高远侯能找到祥瑞,她也不是刚刚出云州,要是只为她的眼睛为什么不早早去拦截她?
而且,如果那人真的未卜先知,那么他就应该知道,如今找祥瑞,是真的找不到的。朱英这个祥瑞现在已经去了前线,而且隐隐然有剑仙以上级别的庇护,岂是凡间能随便染指的?高远侯看不见朱英,反而受了反噬双目流血,这并不是她在假装,是真的力有不逮。
真的要处心积虑的搞大事,那祥瑞又是重要一环,把希望寄托在临时掳来的高远侯身上,这不是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开玩笑么?
汤昭越发觉得,这祥瑞的风声可能真就是个幌子。或许那个疑似能扰动时间的黑手得知了朱英的一些线索,甚至可能知道她在东北,但并没有特别想要找她。
如果认定了这个,那么或许他的目的就是……
高远侯!
至少目标之一是高远侯。
假如掳走高远侯,在京城杀人灭门戏耍道宫的都是同一人的话,那他所图非小,真正目的肯定也不是高远侯本人,而是把她当做某种工具。毕竟高远侯的剑太特殊,大概人间难有替代,或许真的成为了某个阴谋当中的一环。
若真是如此,有件好事,那就是元宵节的大事以前,君侯或许能保得平安。但是元宵节之后,君侯恐怕难逃一劫。
只有两天时间了!
汤昭只觉得时间紧迫非常,深深吸了口气。
元宵节这个时间点确定,但其余的线索尚不足以让他们分析出黑手是谁,更不必说分析出囚禁高远侯的地点在哪里。现在还需要继续追查。
其一是去高远侯消失的地方追查。其实刚刚审完四清侯,很多事情已经明了,只靠去现场再勘察,汤昭不敢保证还能有收获。到时候需要动用高远侯留下的手段。
这件事肯定要做的,还有另一件,就是再挖一下这封简短信件中的其他线索。
汤昭仔细在眼镜上阅读那封被记下来的信,仔仔细细的找寻,想要从字缝里找到线索,过了一会儿,道:“信里提到三个人。大哥,二哥,还有宝缨侯。大哥就是幕后黑手。宝缨侯是三妹,那么二哥是谁呢?”
刑极点头道:“这倒是个线索。不过我们只知道这个人在城东北。‘去城东北交给二兄……’看这个用词,他应该是住在城东边,在城东北有固定的住处可以上门。宝缨侯绝对不会经常来京城的,她要是偶尔才来一次,这个地方应该比较醒目。”
他用手敲着另一只手的手背,道:“其实还有一个线索。宝缨侯名义上是个诸侯,身份绝对不算低,要和她结交,名义上还能做兄长,那肯定不是岁数比她高就行的。还得有一定身份,甚至比一方诸侯还要高……”
两人对视一眼,汤昭道:“我想到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