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5 烧槽
汤昭拿起白狐的通讯记录,眉头微皱,吃惊之色一闪而逝。
众人都看着他,虽然有好奇心,并不询问。汤昭是首领,很多讯息都是他独家掌握的,他不主动告知,谁也没资格问。
汤昭微一沉吟,低头也在玉带上写了两句,这是给对面的回应,道:“落日庄园那边传来消息,果然要改赛制。”
众人哦了一声。
如果他们只是长发庄园的人,是单纯想要和落日庄园斗上一场以升阶,听到落日庄园如此出尔反尔,只怕会大怒,绝对对方欺人太甚,恨不得改文斗为武斗,直接杀将上去。但到底他们并不是,斗剑只是计划的一部分,再加上汤昭的分析众人有了心理准备,虽然也觉得乌杀羽这死老头很烦,却更注意到这背后传来的讯息。
金乌问道:“改成什么了?”
汤昭笑道:“混战!剑客局改成八人混战。”
江神逸咬牙笑道:“哦,果然是他!”
这个他指的是谁,所有人都有数了。
之前落日庄园安排的是死人无数的擂台血战,是个削弱双方两败俱伤的法子,落日庄园固然恶意重重,可也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一股搏命的架势。但一旦汤昭逼得幸苍亲自下场,且担任死亡率最高的先锋之后,落日庄园马上改了规则,改成各有余地的混战,这番变化是为谁还用说嘛?
老家伙,绷不住了吧!
江神逸笑道:“混战啊,这可是很好操作了。这老家伙是要苟住划水呢,还是要反水做卧底,叫咱们七打九?”
这时一直以来没吭声的危色道:“他凭什么?如此指挥落日庄园朝令夕改,随便就叫乌杀羽落食言之讥,简直不是盟友,反而像是首领了,他凭什么做到?”
这种疑问每个人都有,这也是之前汤昭一直不能确认幸苍和落日庄园勾结的原因——这事不合逻辑。
一个三阶庄园名义上的“总管”,连庄园主都不是,凭什么能和老牌二阶庄园的老庄主结盟啊?做内应都没理由,更别说反过来指挥庄园主了。
江神逸啧啧两声,道:“会不会是……”
汤昭打断了他的猜测,匆匆道:“今日先到这里。冯前辈和阿沁去查我说的消息。师兄麻烦继续把所有能解放出来的剑奴解放出来,我将那终端的结构复制了一份,也交你先来解读。阿沁辅佐冯前辈,两位靖安司也如此,外面有人事交际的事全交给危色了,十六他们两个为你臂助。长乐先把境界巩固一下,我再找你。殿下——”
他冲着金乌示意,众人立刻知道他们单独有话要说,不欲其他人知道,便纷纷告辞散去。
散去是散去,众人都心有不安:汤昭找金乌单独商议,除非是云州传来的核心大事,要么就只能是要动武了。若论办事,金乌甚至比不过那两个阎王店的小孩儿,不是请他出手对敌能是什么?
然而刚刚汤昭是看过落日庄园的传讯才急切起来的吧?
难道落日庄园出现了什么变故,竟必须要金乌出手?
“殿下,长话短说。凌姑娘在落日庄园遇到一个故人,她想试试冒险出去见一面,如能成是个极重大的突破,问我可不可行。我同意了。”众人走了,汤昭来到金乌面前,没有耽搁直入主题。
“她现在在罔两山的核心之处,处处是敌,必须万无一失。她要能和那人接上,自然千好万好。如果不能,对方非她想象中人,她就暴露了,必须要先下手,永绝后患才行。她若见事不可为,会用准备好的传送阵传伱我过去,先你再我。你过去之后依她指点,认清敌人快刀斩乱麻,不用留手。”
金乌惊讶中带着兴奋,道:“好啊。还有这种事?那倒挺有趣的。”
罔两山第二层。
貉从落日庄园出来,把琵琶扛着,仿佛扛一杆长枪,一面哼道:“这老家伙很讨厌。”
琵琶铮铮几声弹奏,道:“你还知道啊。他对你我都藏不住的盛气凌人,分明是看不起新晋渊使,倚老卖老。我还以为你会拒绝他的反复无常,你居然答应了。”
貉道:“可是他提出的混战法子非常有趣啊。八个……十六个剑客一起打架,多热闹!”
琵琶叹道:“就是有趣也不该答应的。他如此当面反复,是对你庇护庄园的蔑视,也就是对你的蔑视。纵然落日庄园主不能随意处置,你也应该立刻给他点颜色看的。”
貉“啊?”了一声,瞪大了眼睛,道:“那我现在回去?”
琵琶真是无奈了,道:“别了,已经出来了,再回去就是另一桩笑话……”
突然,就听得一阵悦耳的笛声。
笛声清雅,旋律悠扬,是罔两山难得耳闻的妙音。
那貉从未听过这等旋律,侧耳去听,然而听得两声,声音便销声匿迹了。
任凭那貉怎么伸长了耳朵,再听不到如此音律,不由大为遗憾,道:“谁在奏乐?这么好听,我记得二阶的平河庄园有一支乐队,那个庄主出来还带着人吹吹打打的,好不威风!是她在演奏吗?”
琵琶默然不答,那貉略感奇怪,在原地转圈圈,似乎要寻找音乐的方向。
突然,貉的耳朵动了动,紧接着鼻子也动了动。
“诶?他们找我。”
琵琶终于开口道:“谁?”
貉道:“我的庇护庄园呗。叫那个什么……诶,我不想去。我还想找找音乐呢。”
琵琶认真道:“你应该去,这是你第一次收庇护庄园,也是第一次被祝祷,怎么也应该去一趟。”它见貉还是有抗拒之意,道:“那盘影、浮影、掠影都会主动回应祝祷自己的庄园,甚至都各有好几个庇护庄园也顾得过来。如果你觉得自己精力不如它们……”
那貉立刻道:“好吧,咱们去吧……”
琵琶道:“你去吧,他们是呼唤你,又不是呼唤我们。哪有一道香招出两个渊使的道理?那也太便宜他们了。正好我乏了,回去歇着了。”
那貉“哦”了一声,问道:“你能回去吧?”
琵琶道:“自然,我是渊使,又不是你的配件,难道没了你我动也动不得?”
那貉点头道:“好,我去了。”轻轻一动,身影已经消失了。
等到貉消失不见,那琵琶突然激奏数声,隐有杀伐之意,声音转厉,喝道:“这吵闹的音乐声,该停了吧?!”
是的,那貉耳边听了两声就停止的音乐声,它却一直听得见。那声音如同魔音入脑,在周遭萦绕不去,让它莫名烦躁。
虽然确实是极优美的乐曲,却听得它心中沉郁,怅然若失。
随着它一声厉喝,眼前的阴影一动,一个白色的身形出现。
那是一只白狐。
那琵琶微一顿挫,两只没有眼皮的眼睛全定在白狐身上,缓缓道:“你是谁?是哪个新晋渊使?看着眼生,刚从影泽里爬出来吗?”
那白狐张口,如琵琶和其他渊使一般道:“曼歌,还记得我吗?”
那琵琶再度停下,仿佛在思考什么,然后道:“我不叫曼歌。我是曼影,你是什么影?”
那白狐道:“我不是影。我是阿瑜。你记得我么?”它那双翡翠一样的眼睛紧紧盯着琵琶,仿佛要从琵琶上看到什么音容笑貌。
那琵琶没有任何五官表情,谁也不能从它坚硬的木造身躯上看出任何额外的情绪,只道:“你不是渊使?不可能,我在你身上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
那白狐似乎有一刹那的激动,但紧接着平静下来,道:“你指的是哪方面熟悉?是我们本质一样吗?我们本质都是剑象。我是绥绥剑的剑象,你是烧槽剑剑象。刚刚那个貉不知是什么剑剑象,你们名为渊使,本质都是剑象。不知罔两把渊使从哪里搜罗来,但本质是不会改变的。”
当初在影阆桥上,那貉一见白狐就感兴趣,就是因为它们本质相似。不但都是剑象,而且都是心灵方面的剑象,实在太过相似,一见就觉得熟悉。而那貉脑子又不转弯,把这熟悉当做亲切,自然就有好感了。
至于渊使的本质是剑象,渊使自己未必知道,汤昭也不能确认,但白狐身为剑象,更能一眼看透本质。
只是渊使本质是剑象,但不是罔两的剑象,却又是明白无误融在罔两山体系内的,服从罔两辖制,这其中的变化缘故白狐也看不透。
“那如果是其他原因感觉熟悉的,或许是因为——我们认识?我们曾经那么熟悉,拥有共同的出身,共同的家园,共同的朋友,共同的回忆……”
“刚刚那首曲子,你熟悉吧?你不用否认,因为只有熟悉曲调,会怀疑:‘这莫非是以前听过的曲子’的人才会一直听见这音乐。没听过的如那只狸猫,只听两句就听不见了。你能一直听,肯定还是记得的吧?”
“你还记得我们一起坐在云端上,一起看云海,看晚霞。你会弹琵琶,会吹笛子,天下的乐器没有你不会的。你还会谱曲,有黄莺一样的歌喉,你会把自己写的歌唱给我们听。你弹琴的时候大雁和天鹅都围着你飞翔。你是我们最喜欢的姐姐,是我们白玉京第一才女。”
白狐说到这里,眼中忍不住流下两行泪,大声叫道:“你还记得吧?二姐姐!”
526 隔世
白狐的声音未必多震耳欲聋,却带着来自魂魄的冲击力。对她自己是从魂魄中来的呐喊,也仿佛要冲入琵琶的魂魄中去。
如果那渊使还有魂魄的话。
那琵琶瞬间凝滞了,它的弦抖动了起来,但没发出声音。
丝弦抖动却寂然无声,在外界本是不可思议,但在罔两山却是非常寻常。当初罔两力士出动也是山河动摇,却不发出任何声音。
因为它们是影子。它们存在于世界的背面,不会发出人间的声音。
那琵琶本似人间乐器,在第三阶梯的时候甚至能看见它木质的颜色,摸到它真实的质感,到了第二阶梯颜色褪去,依旧还有形状在,正面与背面是不同的灰色,依稀能猜到当初的颜色。
然而再现在,它凝滞之后突然褪色,前后的灰色转而变暗,往一团糊影的状态变化。
突然,琵琶周身冲出了大片的烟雾,几乎将它周身笼罩住。
仔细看时,那并不是烟雾,而是一团团薄薄的影子。
眼看琵琶就要淹没在它喷出的影子中,连轮廓也要模糊掉,白狐心一横,骤然发力,如一道白色的利箭扑了过去:
“别想跑!我不会再让你离开!”
她的速度奇快,终于在琵琶完全模糊的一瞬间碰到了它,抱住了它。
忽——
刹那之间,天地变暗。
四面八方转瞬间陷入了阴影。
白狐转换了剑象的形态,自实转虚,与影同一层次,得以抓住了虚化的琵琶,此时周遭阴影袭来,突然心中一虚:我不会要堕入影渊了吧?
老实说,白狐是害怕的,她是剑侠,可是是浪荡了一百多年,基本上不出手战斗,又是以疑心为剑意的剑侠,被无心的罔两克制。让她独闯传说中的影渊,她岂能不怕?
但怕就能放手了么?
绝不!
她不顾一切的冲上来,保住了百年没见的二姐姐,那一线希望让她不顾一切。
当然,也有一层是因为她自知有两个优势,让她底气大生,没有那么多顾忌。
其中一个,当然是她非本体,不过剑象之躯,哪怕真的有性命之忧也可以直接散去。
她是不死的,不死的人顾虑会少太多,求生的本能会被压住。不过此时散去剑象就只能回到白玉京再度凝聚,那就放弃了这一趟任务,她也不想随意走这一步。
再有,便是她能呼唤同伴,现在便携传送阵在身,一想到可靠的队友,她就有了莫大的底气。
伙伴是她坚固的后盾,她是一支射出来的利矛,可以勇往直前!
影渊的话,也不是不能闯一闯!
周围并非全暗,霎时间出现了无数灰白黑三色的线条和图案,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白狐惊讶,发觉这里竟似曾相识。
影阆桥,这是影阆桥!
她和汤昭走那影阆桥直接来到罔两山,就曾经走过这样的世界。
不过现在她并没有走在桥上,直接置身于这个世界。
她有些恍然:影阆桥大概真的只是“桥”而已。那只是穿梭这片空间的工具,而所谓渊使,就是不需要桥也能行走在这里的存在。
这世界叫什么?
难道就叫影阆?
琵琶在这里重新凝固了身形,甚至依稀能看到色彩,周围的线条远比她第一次走得时候稳定,到了某一时刻,几乎静止不动,显然这里是影阆当中一片稳定的空间。
白狐心中一喜,暗想:难道是二姐姐在外面不便与我相认,因此上把我带到这隐秘的地方方便说话?是了,二姐姐一向心思缜密,是我们的智多星,她怎么能在外面露出破绽呢?
想到这里,她有几分自责:刚刚出现有些草率了。虽然让汤昭配合把那狸猫调走了,周遭也用疑心稍作隐藏,形成了一个结界,但这里终究还是在第二阶梯,可能在敌人的眼皮子底下,如何能说秘密真话?二姐姐谨慎才是对的。
哪知那琵琶浮在那里,再度问道:“你到底是谁?”
白狐一时惘然,接着难过至极,再三问道:“我是阿瑜啊,你当真不记得我了?”
那琵琶弦声有些萧瑟,道:“你不用再说了,我知道你的意思。或许很久之前,你认得我吧。”
白狐细品它的意思,心中一沉,道:“那你现在……”
那琵琶道:“我如今是渊使了,之前的事已经是如同隔世。渊使是从影泽中诞生的,一诞生就是如今的模样。我的记忆也只有从那时起而已。其实我也不是没有想过之前,那些浑浑噩噩的蠢物不会思考自己从何而来,我会,我一直在思考,在求索。”
“我是什么?”
“我想过自我的几种可能,但最可能大概我就是个剑象。我没见过我的剑,但想来应该在罔两大人那里,大概在影渊吧。据说那影渊能吞噬一切生灵,然而剑是天地之灵,不会被吞噬的,剑既然在,剑象也会在,剑象经过影渊一番洗礼,作为渊使获得新生,就是如今的我了。不过罔两大人每年吞噬多少剑客,可并没有那么多渊使诞生,想来也只有一些特殊的剑才能诞生渊使。我多半是很特殊的。”
因为它没有表情,声音也是弹奏出来,很难带有情绪,但也能猜测它还是自矜的。
“我是一年前从影渊中诞生的。可能是之前的剑象直接转来,也可能是剑象散去之后再凝聚。我本来偏向是后者,但现在看来,还是前者居多。因为我居然藏有一些久远的印象,平时没有意识到,但一直是存在的。比如那首曲子,明明第一次听,却莫名熟悉。比如你……”
它的眼睛微微眯起:“初次见时便觉面善,或许我们真的上一世熟稔,虽从影泽重生,依旧有印象,这就是宿缘吧。若非如此,我也不会带你入我的阆下。”
它自顾自的说,白狐却是愕然:它是今年才诞生的吗?
她和二姐分别已经上百年了!
中间这一百年它去哪里了?
琵琶看向白狐,道:“你不是罔两山的人吧?你身上没有一点儿罔两山的气息。不是罔两山,却上第二阶梯,莫非有其他意思?”
不等白狐回答,琵琶道:“算了。我虽然是渊使,但没得到过罔两大人的指令,也从没被教导过哪件事是我该做的,哪件是不该做的,我又何必找事?何况我看你还挺欢喜的,就当我今日没看见你好了。你要做什么,别太过分就好了。我先送你出去……”
白狐抬头,道:“慢着——你既然还有印象,还记得殿下在哪里吗?”
琵琶再度愣住,比白狐叫它“二姐姐”那次愣的还要久。只是在影阆当中,它没办法虚化,只是弦在不住的抖动,并不再能凝聚成清晰地语言,只是嘈嘈切切,一片混乱。
白狐见此,又是担心,又是期待:她果然还记得!她从影渊走了一遭,有些记忆并不是丢失了,只是被压下了,如果有人刺激她,她说不定真能想起来?
或许,再多问问她,多拿当年的事提醒她,二姐姐会一点点儿回来的
如果一个人的记忆全回来了,那她和当初又有什么分别?
激动期待之余,凌抱瑜还有藏在心底的忧虑:
看到当年那么聪慧的二姐变成现在模样,她固然十分痛心难过,但如果殿下也成了这个样子,她绝对、绝对接受不了!
不,殿下怎么会变成罔两的附庸呢?纵然殿下一时失手,落在罔两手里,她也是一代剑仙,岂能任由罔两摆布?
想到这里,她突然心中一动,抬头去看影阆。
这里……抛开那黑沉沉的影子,那些银色的线条,难道不熟悉吗?
过了片刻,琵琶的嘈杂弦声渐停,声音再次束成线:“你提起的这位,她对我来说很重要吗?”
白狐一字一句道:“如同信仰,如同骨肉。”
琵琶怅然道:“应该是这样吧?我一想到她,精神就像狂风巨浪一样翻腾起来,久久不能平静。我想她一定和我关系匪浅。但我什么也想不起来,我不知道她是谁。殿下……殿下……”
白狐听到她的话,有些急切道:“你再想一想?求你好好想想,这真的对我、对我们都很重要。找到殿下,我们可以一起回家去。”
琵琶稍微凝滞,道:“我可以想。你等我想想。”它眼睛注视着白狐,道:“我虽然一时想不起来,但看你倒是越来越顺眼了,这就是割舍不断地过去么?这样吧,你供奉我吧。如此我可以随时找你。等我想到什么再把你叫过来。你过来,把手放在我的弦上。”
白狐过去,把爪子放过去。
刚刚触碰到她的弦,白狐就如触电一般一抖,再抬头看它,道:“二姐姐,你肯定没有忘记殿下。你身上的弦正是她的如意丝结成的。你们从没分离过啊。”
琵琶默然,从弦上抽出一缕,缠在凌抱瑜爪上,道:“你拿去吧。就像线香一样的用法,遇到事就找我。谁欺负你你也找我。如果你非要在罔两山游荡,做出什么事来被人追踪,找我的话还有一线退路。”
她虽然还是没想起来,但渐渐对“二姐姐”这个称呼接受了,要似乎要朝着姐姐的方式去做些什么。
白狐心知现在也只能如此,郑重道:“二姐姐,如果你要线索,不妨看看这影阆之内——那些银色线条和咱们白玉京的如意线脱不了干系!”
这个影阆,简直是以如意丝为骨架搭建的。
果然是你,只会抄袭的罔两!
527 新计划
“就是说,事情已经平了,没有架打?”金乌有些扫兴的问道。
汤昭笑道:“嗯,那边的事告一段落了,虽然不是最好的结果,但还算可以了。凌姑娘给我发回的信息是:‘还有希望’。”
还有希望找回原来的伙伴,凌抱瑜还会竭尽全力。
金乌叹了口气,道:“那也好。顺利就好。只是我这一向来了这么多天,除了吃吃喝喝,就是哭哭啼啼,也不一定就比在云州下面有趣。”
汤昭猜测它是静极思动了,想要一展身手,毕竟在云州之下一百来年,从没真正动剑,出手就是干涉两个螃蟹打架这种事,当然想酣畅淋漓的打一架了。
然而这里确实没有让金乌出手的地方,杀鸡焉用牛刀?就算是出手,也不过类似于落日庄园斗剑一般,冒充简成龙随意出手,压根不用什么力气,对方就倒下了。
要等到祭祀之日,与罔两决战时才用得上金乌。那时已经是最终决战了。少说也得再等大半个月。
汤昭其实真没想让金乌这么早来,只打算最后请它镇场子。但金乌已经来了,这些天也很配合,哭都哭了,总不能轰人家回去吧?
果然金乌道:“云州那边还算顺利,我都帮他们找出不少阵脚,又发现了几次敌人行踪。每次找到了贼人,我都要说要出手,他们都说还不到时候,然后就把人都消灭了。什么时候才是时候?”
汤昭心想云州更不能由着您动手了,您太厉害,一出手容易殃及池鱼,再说万一露了金乌的信息,给龟寇盯上了怎么办?
不过云州那边清理大阵已经大有进展了?那是好消息啊。云州平安是第一等大事。
这次两边都离不开金乌殿下的助力,汤昭心想怎么说也该满足金乌殿下的小要求。
他想了想,道:“这里还真有需要您的地方,就不知道您能不能做到?”
金乌挑了挑郑昀的眉毛,道:“什么事儿,你说说看。我做不到的事儿可不多。”
汤昭立刻道:“是了,不愧是您!天下哪有难得住您的地方呢!是这样,我们想要一个囚禁一个类似于剑象之类的存在。要速度快下手狠,不能让它移动,也不要消灭,最好禁锢起来又谁也不能发觉,您能做到么?”
金乌道:“就像刚刚那只狸猫?”
汤昭笑道:“类似吧。它们叫做渊使。不过我不准备动那貉。”
刚刚汤昭为了替白狐调虎离山,特意用心香把那貉叫来,用的借口是长发庄园新主人想要拜见一下心影大人。
那貉被叫出来,虽然老大不乐意,但因为祭品丰厚也没发作。它头脑简单,又没有琵琶在侧指点,明明见到金乌,一点儿没看出毛病来,还以老大的口吻对着金乌还勉励了它几句,让他们斗剑努力,不要给它丢人。
那时汤昭还没想到关于渊使的计划,自然希望它快走,三言两语对付走了。现在它已经走了,白狐的消息传过来,包括与二姐的交流,以及影阆中关于如意丝的疑点。
汤昭听到影阆,猜测这应该就是他之前分析出来的“系统”,没想到居然跟如意丝有关,甚至可能是用如意丝架构的。他十分吃惊吃惊之余,第一个念头不是顺藤摸瓜找到如意剑的下落,而是:
或许能够控制这个系统。
如意丝,本来就该如意的,不是吗?
如果能控制其中的如意丝,说不定能把现在高度依赖“系统”的罔两山控制在手里,最差也能让其彻底瘫痪。
要做到这一点,可能要依靠白玉京,依靠有控制白玉京经验的诸位剑侠,依靠那枚“如朕亲临”的从君令,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深入研究这个大网。
要打进去。
汤昭想要亲眼看看那影阆的根底如何,最好能从各种角度分析它的结构,为此必须弄到一个可以穿梭影阆的“账号”。
虽然那琵琶对凌抱瑜还不错,即使没有承认当初的关系,却也给了不少照顾,如果凌抱瑜对琵琶提起让汤昭进影阆看一眼,说不定它会允许。但那也只能看一眼而已。
汤昭可是憋着来个大动作的,除了仔仔细细查看研究,寻找破绽,说不定还会顺手搞搞破坏,这个时候琵琶还会听之任之么?
现在琵琶自我认知还是渊使,汤昭觉得还是不要告诉它自家的目的,甚至不要让它知道自己这方的存在。
那么,最好的办法,是绑架一个渊使。使用它的账号。
渊使都能进入影阆,但具体说它们是怎么穿梭在影阆当中的还不一定。如果是天生的能力还罢了,如果借助什么机制,比如有如意线的线头之类的工具,那么就是可以夺取的。
不过能不能夺取,先绑一只过来看看,研究研究也好啊。
琵琶是可争取的,当然不能碰。貉本来是个好对象,但一来之前已经召唤过它一次,短时间召它它未必再来,二来已经有不少人知道貉和长发庄园的关系,再莫名失踪未免惹人怀疑,说不定连琵琶都要警惕起来,是以就算了。
“我目前的打算是绑架盘影之蛇。一来它的资料我们了解的多一些,连能力也知道一二,二来它是长衣庄园供奉的渊使,正好可以找机会吸引过来。只是渊使能轻易逃回罔两山的系统内,若不能将它瞬间禁锢,并且叫它刹那失能,它逃回去必然警觉,就没有第二次机会了。”
他问道:“殿下能做到吗?”
金乌道:“那些渊使都和那狸猫差不多水准吗?”
汤昭道:“大差不差?境界应该差不多?”
貉的实力大概是剑侠,考虑到罔两山主场的话,应该会比一般剑侠强。但绝不可能是剑仙,任何剑仙的天外天都不能允许另一个剑仙存在,它们也达不到被封印在祭台之下罔两的水平。
不然当初它们怎么不让貉来解决幽灾?
金乌道:“那没问题。在我的剑势中它逃不脱。不过你最好准备一个好囚牢,我总不能一直开剑势。它或许有巧妙的逃脱手段。你那个罐子可不够。”
汤昭一怔,道:“罐子是剑法,对付剑侠确实未必十足十……要是罐子不够的话,一片空间碎片够不够?”
金乌略一诧异,道:“当然——世界是最好的囚笼。”
……
罔两山,一阶以上。
罔两山的第一层台阶比第二层更加抽象,一切模模糊糊,不分日夜,亦无明暗。
幽深的牢房中,一切都是黑乎乎的。在最里面的牢狱中,一个人被挂在架子上,人与阴影几乎融为一体,只有一头垂下来的白发微微带些不同的颜色。
“咯——”
一声轻响,牢门打开。
虽然打开,但是一丝光也没有照进来。
牢狱外面也没有光,罔两山第一层台阶就是个暗无天日的大牢笼。从没有光明和希望。
哒哒哒。
轻轻地脚步声响起,有人走了进来。
脚步声越来越近,人来到架子前,沉声道:“吃饭了。”
架子上的白发人垂着头,虚弱的道:“我……不吃。”
来人轻轻打开食盒,发出“哒”的一声轻响,黑暗中饭菜的香味弥散开了,令人舌底生津。
“你说你何必呢?我给你好饭好菜你不吃,回头他们把猪食用管子插进你的喉咙里,你又没办法反抗。死又死不了,活又活不成,不如吃一些美味,最后时刻还有些安慰。”
那白发人不吭声。来人将饭菜鱼肉拌匀,一勺喂到他嘴边。
那人终于张口咬住,黑暗中发出了微微的咀嚼声。
来人道:“我有话想问你。”
那白发人抿住了嘴,发出了轻轻的嗤笑。
这声嗤笑让来人也发出了冷笑,道:“你笑什么?你是不是认为自己预料对了,我对你好果然是有所图?我知道你在这里关久了,心已经扭曲了,再不复当初了,你怀疑所有人。又或者你当初也不信任何人,你们罔两山的人大多如此。我说是你故友的弟子来还你的情,你又不肯信,那你就当我是来利用你的好了。”
她的声音渐渐变高,露出少女原本的音色:“是的,我是来利用你的。我知道你有和现在长衣庄园的两个庄头有深仇大恨,你又是原来庄园的人,知道不少讯息。我想要毁了长衣庄园,因此来套你讯息,你告不告诉我?”
那白发人轻轻咽了口口水,道:“你要问什么?”
那少女问道:“你们祭祀盘影的香在哪儿?平时是怎么供奉它的?要召唤它需要什么程序?准备什么祭品?有什么交流的暗语?”
那白发人反而愣住,道:“就这些?”
这不是要紧机密啊?
那少女道:“你先回答这些。这应该是说了也无所谓的消息吧?你说了实情,我验证了,咱们方算达成合作。将来我还有要问你其他事的。”
那白发人道:“好。”用极小的声音将少女问的话一一说出来。
那少女一一记住,道:“好,我去了。这次应该能毁去长衣庄园一大助力。这也是颠覆庄园的重大进展。你——”
她声音轻缓道:“尽量别死了。我答应过救你出去,你虽然当假,但我说过的话从来当真。你记得,这世上还有人真心想要救你,好自珍重吧。”
528 联网
影阆深处,无数线条在变化,仿佛水流流淌,不舍昼夜。
某处固定下来,仿佛房间一样的独立空间中,一团仿佛盘着的绳子般的黑影突然动了动,露出了灰白色的眼睛。
那竟是一条蛇。
这条蛇盘起来竟有三丈方圆,巨大的头颅仿佛车轮,一双眼睛在阴影里也闪着幽光。
它并未张嘴,只有蛇信不住吞吐,发出只有它自己听得懂的“嘶嘶”声。
“何事叫吾……”
“混账!无事退下!”
“有祭品……”
静了片刻,那蛇终于还是动了起来,嘶嘶几声,尾巴稍微一甩,身体骤然消失了。
下一刻,周遭大亮!
周围的世界一下子五彩缤纷起来,有蓝天、白云、灿烂的阳光。
这些明媚的存在,全都是它讨厌的东西。
但是,它没有立时表现出不满——它是被呼唤出来的,且早知道呼唤的地点在罔两山以外。毕竟呼唤它的是它的亲信,又说准备了大量祭品,它也可以稍微委屈一下。
不过这里是完全陌生的地方,不是安息山的阴影,周围甚至不见任何一片阴影,它的亲信为什么要在这里呼唤它?不知道它喜欢阴影么?
不像话,祭品加倍!
紧接着,它看到了一头熟悉的白发,那无疑是它的追随者,它吐出了信子,嘶声道:“何事……呼唤……”
没有人回答,周围陡然亮了起来!
沙漠里的太阳本来已经很明亮,明亮到它非常讨厌的地步,但此时亮起来的光,比它能想象中最亮的光更亮百倍、千倍!
它曾见过天下至暗的阴影,今日又见天下最明亮的光芒!
“这是——”
它心里知道不好,那种致命感扑面而来,它本能的想要呼唤影阆之路,但这个念头还没转过,突然头脑一片空白。
刹那间,它无法思考了,同一时间,身体也僵硬如木柴,就像被瞬间做成了蜡像,只保持了原来的形状,被从身到心完整的封装在硬壳里。
噗通——
它坠了下去。
“搞定了。”
三十里外,汤昭得到了讯息,微微一笑。
刚刚他负责用迟明镜偷来的盘香吸引盘影,然而等盘影之蛇现身,他不做任何事,立刻发动剑术转移。独自留下蛇被金乌制裁。虽然他即使深处其中,也可能免疫金乌的力量,但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逃了出来。
此时从他的角度看去,天际微微明亮,但此时正值中午,本就是天色大明,一般人不抬头细看,根本分辨不出那里比平时明亮多少。
这不是金乌的力量不过辉煌,而是因为他提前布置了层层幻象,从他自己的剑术到符式术器“屈光镜”,布置了一层又一层,把战场层层包裹起来。本来是打着宁滥勿缺的标准,他琢磨有一半都是富余的。现在看来,这都有点遮不住。
不愧是金乌剑啊。
汤昭等光芒稍微熄灭,匆匆返回,一眼就看见以金乌之态存在的华丽剑祇,正舒展着纯金色的羽毛,以及它脚下掉在地上如同房梁一样的盘影之蛇。
“殿下威武!”
汤昭百忙之中拍了一句马屁,不等金乌傲然说一句:“就这?”手在空中一划,凭空拉出一个洞口来,抄起巨蛇杵了进去,然后自己也钻了进去。
留下金乌未出口的骄傲,它咕哝几声,对着空气拍拍翅膀,飞走了。
洞口内,是一个小空间,独立于世界之外。它的前身是一座空型魔窟。
汤昭自从曛城之战中得到这个空型魔窟堪堪一年,事情是一件接一件,几乎没有腾出手来好好清理,更遑论仔细研究了。好在之前在训导营那三个月相对宽松,他便将这魔窟清理了出来。
这魔窟是地地道道的空间碎片,很碎很碎的那种。只有上下方圆一里,还没有朝阳营地的地盘大。
魔窟里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宝物,也没有发现强大的天魔。唯一一只一开始就被清理了,尸首被汤昭保留了下来,看以后能不能做个材料。其余值得在意的就是一处建筑和几件人造物,汤昭没时间研究透,就先堆在空间里。
按说这么大的地方,当做土地资源点当然小了些,但当做空间术器还是不小的,可以存放大量的物资。但汤昭不爱用,一则罐子用起来很顺手,二则,这里面充满了……阴气。
就是那种祸月之夜四处飘荡,能催生凶兽,藏匿魅影的阴气。
这阴气和人间的元气互斥,是两种全然不同的力量,基本上没办法利用,吸收更是有害。汤昭倒想把它引导出去,但这些阴气为数不少,都够催生成千上万凶兽了,放到外面就是祸害,还不如圈在魔窟里。如此这个空间就绝不能放活物,最好也不要放死物。
于是就什么都不能放了。最多用来扔垃圾。
但是好歹温度适宜,没灾没害,比罔两山还舒适一些,实力到了一定程度的人在里面呆一阵还是没问题的。
此时江神逸就在里面等他,两人要一起争分夺秒的研究这盘影之蛇。
“咱们有至少两个时辰时间。过了它就能动了,得加固剑法。”汤昭将各种工具拿了出来,“先从外面研究看看,如果找不到就深入剖析看看。先别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
他一面说,一面打开四角布置下的术器灯。
其实就算他想,能不能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还不好说。渊使的本质是剑象,又掺杂了一部分影子,剖开来有没有五脏六腑、筋骨血肉还很难说。说不定就像团泥巴,给压扁了也还能圆起来。
虽然在空间里也是大白天,上面有光源,但他还是准备了强光术器灯,务须保证检查时不会产生阴影。对付渊使,一定不能产生影子。
两人各自动手,给这蛇棍从头到尾做了个检查。
“嗯……这里有线。”
鼓捣了半天,江神逸眼毒,从蛇背摸到线头,用特殊的胶一粘,再一拽,拽出一根纤细的几乎目不可视的线来。
汤昭抬头一看,心头一喜,道:“多半是这个了。这是如意线!”
说是如意线,这根线还是和白玉京的如意线有很大区别。白玉京的如意线晶莹剔透,平时透光到目不可视,也能变换各种颜色,这条线则极黯淡无光,肉眼可见灰扑扑的,仿佛笼了一层灰尘,就像在灰堆里滚过一样。
汤昭手边就有高倍的观察镜,是他改进过的,如眼镜一般形态,他戴上之后调好倍数,细细观察:“嗯,这个线是掺杂了影子。就相当于原线上附着了他人的意志。但好消息是它是实体的。”
果然还是如意丝啊。
如意剑的剑象如意丝几乎可以编制万物,但还是以物质为主,最多最多到了“水”那一层,能编制云霞已经是极限,再往上火、风层次就几乎不涉及了。也就是说,如意丝纵然可能组网,但它不能组无线网,即使再细、再没有存在感,它也是有线网。
所以它有线头,找到了线头,就可以拔网线了。
再把网线插到自己这边的接口上,就可以偷网了。同时也可以让盘影之蛇彻底断网了。
不过在此之前还要再测试一下其中传输内容的规律……
“慢慢来,咱们先把接口稳定下来。”
两人一股脑研究了一个多时辰,初步把如意线的权限拿下来。尝试布置了一个阵法,作为侵入罔两影阆的接口。
这个阵法可不是凭空创造,综合了两人的实验数据,融合了东君的对人传送阵,还参考了通用的影阆桥术器——这也是迟明镜从长衣庄园中拿过来的,反正拿都拿了,盘香拿得,影阆桥拿不得?
这条线是直接连入渊使体内的,乃至和意识相连。因为渊使没有血肉实体,相当于拴在身体内部,拔插还比较容易,汤昭他们不可能给自己身上插一根。所以他们弄了个阵法做权宜之计,将移动终端该做了固定终端。这个阵法在小世界里是不能通的,得弄到外面去做测试,然后才能联网。
这样自然没有渊使那么灵活,一个念头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但好处是这个账户就成了公共的了,可以同时容纳多人在线,多弄些人进去,早晚把影阆弄成自留地。
汤昭还尝试了一下在白玉京无往而不利的“从君令”能不能指挥这道如意线,结果是——能,但不大好使。
从君令理论上可以指挥所有的如意线,不管线里附着的是谁的意志。但是罔两的影子还有不同,它是和如意线并驾齐驱的物质,并不和如意剑相融,排斥从君令的指挥,让被指挥的如意线的动作看起来半身不遂。
这样的话,短时间不能排除罔两对如意线的干扰,恐怕很难将整个影阆收为己用。
但好消息是,搞破坏足够了。
虽然成事不能足,但败事绰绰有余。
阵法稳定下来,江神逸就想试试侵入,汤昭道:“咱们先别试。先让凌姑娘进去,她的状态接近于渊使,被发现的机会小些,被发现也有退路。等到她先趟出路来,咱们进去就安全了。”
等到真的安全之后,可以做的事就很多了。
比如在罔两山各个阶梯开拓基地。
比如分散布置传送阵。
比如运兵。
比如——之前头疼的解放剑奴的研究成果如何散播,怎么通知需要知道的剑奴们,如今可以通过网络快速散布。
还有就是白狐一直要做,汤昭以前觉得苦难,现在有些眉目的事。
就是找到如意剑。
汤昭觉得,或许如意剑真正沉睡在影阆深处呢?
529 伏虎
数日后。
东方未明,玉阆城中一座绸缎庄中。
“主人,主人。”
一声声尽量放轻柔的呼唤在床边响起。
枕在美人玉臂上的半老头子睁开眼,透过窗纸模模糊糊看到了外面的夜色,不由大怒,喝道:“狗奴才,才什么时辰就叫我?该死的东西,你故意打搅老子的好梦,是不是?”
叫他起床的人一头白发,是一位剑客,闻言连忙跪在他床前,恭敬道:“主人,您吩咐今日卯时叫您起床……”
“我何曾叫你……”半老头子嚷嚷一句,便停了下来,此时他脑筋从酣梦的迟钝中缓缓转动,想了起来,嘀咕道:“对了,今日是去观摩落日庄园斗剑的日子。”
一阵阵倦意涌上来,那半老头子翻了个身,道:“他么的,不想去。干脆不去了。”
旁边的剑客能说什么?
虽然他还算主人比较信任的剑客,但这种时候他不可能再多说什么给自己找不痛快。
倒是半老头子自己睡了片刻,终于还是烦躁的坐起身,道:“更衣。”
更衣的事自然有原本睡在床上的女子来做,这女子并不是他庄园里的剑奴——剑奴饱受摧残,一般还未成为剑客就朱颜凋落,成为了剑客也有一股或丧气或戾气,庄园主们都不喜欢。这庄园主也是趁着深影会在即,奴隶贩子云集时买来的新人,乃是个普通女奴,这两天正新鲜着。
那女子一面给他穿衣服,他一面抱怨着:“这是什么破事?好端端的非要斗剑!今天这一来一回上山,怎么也得耗费两日。三日后就是深影会,深影会要一连举办三天。月底就是祭祀,祭祀也得一日。十日之中倒有六日需要早起,这是什么灾难日子?”
“祭祀自然不能误,深影会多少年一次,去去也就罢了,还能淘到点儿好东西。那落日庄园和什么什么庄园的斗剑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要去?要是在玉阆城,走几步就到还罢了,就当看个热闹,如今放在落日庄园,还要叫大伙儿回山,这么远谁要去啊?要不是盘影大人发令叫我去,我他么绝不去。有这功夫多睡会儿有什么不好?”
虽然嘟嘟囔囔,但他还是穿好了衣服,被女奴扶着坐上了马车,口中还嘟嘟囔囔道:“落日庄园真是废物……被不知名三阶庄园踩上门来……二阶之耻……”
这时在床边叫醒他的剑客跟上来道:“主人,盘影大人已经下令,今日无需呼唤它,全都在安息山下集合,可以从直接影阆桥上通过。地点不变。”
那半老头子闷声道:“这还不错。盘影大人竟然不收祭品就肯开放影阆桥,这真是千古未有的事儿啊。这简直就好比浮影大人下地走路、心影大人聪明伶俐、罔两大人热爱太阳。这么多人一起走影阆桥,盘影大人亏大了。”
可能正是因为这回盘影大人破例承担了全部花销,所以要求所有供奉盘影的庄园主都轻车简从,能少带人就少带人。所以这老头只带了两个剑奴驾车,一个剑奴随行。
这点人武力值肯定不够,往日在玉阆城外走一走都有危险,但现在是走影阆桥,直通落日庄园,又是一大群庄园主一起出发,能有什么危险?那么多渊使在座,难道还有人能翻出天来?
没人有这个能力,知道吧?
半老头子将自己最信任的剑客留在玉阆城看守绸缎庄,如今这里基本就是他的老家了,一年三百天都在下面呆着,谁爱回那个灰扑扑、暗乎乎,吃饭都没滋味的庄园啊?
奴隶主也受不了啊。
走之前,他突然想起一事,道:“对了,我听说最近玉阆城中奴隶们不安分?”
那剑客脸色微变,立刻道:“主人,咱们庄园里的奴隶都很温顺……”
半老头子道:“我知道。我不是说我们伏虎庄园,我说城里,听说别的庄园剑奴们之中流传着一些大逆不道的谣言?说什么逃离玉阆城得自由?最近真的有很多玉阆城的剑奴逃跑?”
那剑客压住怦怦跳动的心,恭声道:“如今玉阆城鱼龙混杂,各种流言满天飞,那些轻浮愚蠢的奴隶不知听了何等妖言,生出妄想也是有的。但是咱们庄园绝没有这样的事儿,大伙安守本分,主人放心吧。”
半老头子本来也是这么一说,并非起了疑心,他自信对庄园里的奴隶比别的庄园好得多,哪怕是最卑贱的剑奴都有吃有穿,还要怎样?绝不该有人反自己,便不在意道:“这便是了,我对奴隶们恩重如山,谁要是还生异心,连狗都不如。你看着点儿,哪个狗东西要是跟外头一样传什么有的没的,先拔了舌头再剁成肉酱。”
那剑客躬身答应,伏虎庄主才坐车走了。
望着主人的背影渐渐消失,那剑客目光闪动,心里默念:
自由,自由。
解脱,解脱。
那个剑奴完全摆脱主人束缚,得到余生自由的消息,早就已经传了很久,玉阆城中的剑奴,至少剑客级别的没几个人不知道。
这个大饼实在太大,大到了每个人都不能装作听不见。只要不是庄园主,所有的剑客都是奴隶,谁不渴望解脱?哪怕是一天的解脱都好。
当然这个传言非常离谱,简直是做梦一般,本来是不可信的,甚至有可能是危险的钓鱼。但这个传音不是别人传给他的,也不是有人发传单塞到他手里,是突然有人在他耳边说的。
这至少说明发布这个消息的人神通广大,比他们这些剑客都强,强者的话肯定比弱者可信些。
但他还是不敢妄动,他如今过得还可以,有点小权,吃喝不愁,虽然本质上还是奴隶,但已经比其他人强些。他没到生不如死的地步,就不敢冒险,只想看看有没有先行者,或者能赶上去随大流。
先行者有的,而且层出不穷。
伏虎庄主是个醉心享乐的富贵闲人,跟新买的女奴在家胡天胡地已经数日没有出门了,他哪里知道现在各家剑奴人心浮动,试图沟通并逃走者络绎不绝。
那些逃命者有的失败了,下场极惨。但有的成功了。
有人成功了啊!
那剑客也知道有人成功了,还是他认识的剑客,真的脱离了主人的掌控,做不得假。
他的心也有些动摇了。当然多年积威,主人要是在家里坐镇他是真不敢动,可以主人要去二阶庄园观战,一去至少两天,这难道不是大好的机会?
那剑客深深吐出一口气:这玉阆城中,总不会只有他一人这么想的吧?
那伏虎主总算在约定的时间之前来到了安息山下,看到不少人聚在那里。有的是盘影的人,也有的是其他渊使大人座下的。
人来的真不少啊。
反正今日都是去落日庄园,大家一起走影阆桥呗。一座影阆桥其实能行不少人,开启一次花费一次力量,但一次人多些增加的消耗并不多,一起走比较划算。
伏虎主眼见时间还有一点儿,就去找相熟的庄园主了。找了一圈,他发现最熟的降龙庄园主并没来。
这可奇了,明明说要一起走的。
他有些奇怪,拉住了一个还算相熟的庄园主问道:“舂米主,看到老项了么?”
那舂米庄园的庄园主显然比他知道的多,道:“他呀,来不了了,回庄园去了。庄园里有人造反。”
“嘛玩意儿?造反?”
伏虎主都惊了,庄园主被造反?还是在庄园里?剑奴有这么大的胆子?
要说在玉阆城里逃几个奴隶也就罢了,毕竟玉阆城诱惑太多,管理又松散,终究有奴隶疯了心要跑,抓起来砍了就是,怎么在罔两山里还能造反呢?
等等……
以前好像也有这种事啊?
伏虎主紧张的问道:“老项死了?”
舂米主莫名其妙道:“没啊,昨天好好地呢,就是知道消息以后赶回去了。但愿他赶得及,别无家可归了。”
伏虎主越发莫名了,道:“不杀主人就造反吗?”
自来罔两山庄庄园以下反上,只有一线机会就是黑虎掏心,不等主人催动祭祀阵,将人一刀杀了,那么祭祀阵就算短暂的废了。那时是贿赂渊使得到罔两承认也好,是封存祭祀阵各奔东西也好,总之有一线生路。哪有主人还活着,剑奴们先造反起来的?
既然这样蠢,那也不必担心了,老项回去一根手指就把他们全捏死。
舂米主摇头道:“最近风声可是不对。造反、逃奴层出不穷,我听到造反的庄园就有三个。我的剑奴逃了四个,你那里逃了几个?”
伏虎主道:“我那里没有。”
舂米主斜着眼看着他,一副“你不说实话,是不是怕丢脸”的表情,摇头道:“人人都逃,这不是我们的错。是那些奴隶发了疯,背后肯定有人挑唆。若叫我知道了是谁,定将他杀千刀、下油锅。”
伏虎主听得十分不快,刚想反驳你们只会一味残酷不懂恩威并施,当然容易逃奴,我不是你们,突然心中一惊,心中想到:等等,不会是幸卒那个狗奴才欺瞒我吧?
我的庄园不会也漏风了吧?
想到这里,他背上冒汗,突然想要转身回去排查一番,就听有人喝道:“影阆桥开了,众庄园主依次上桥!”
530 加注
虽然有诸多念头,但影阆桥铺开,周围已经自发的鱼贯上桥,伏虎主犹豫之间还是跟着许多庄园主上了桥,进了罔两山。
过桥的过程还算顺利,甚至比以往都顺利,伏虎主以前走影阆桥进入那黑白灰世界时会头晕,但这一次没有这种症状,平平稳稳就过来了。一眨眼,已经到了第二阶梯,入目是幽水及水畔起伏的沙丘。
如果细思起来,可能是空间中那种卷曲的线条变得规律了一些,没有之前那么扭曲了?之前影阆中那种无时无刻不在变化的线条,可是令人眩晕的。
他因为剑意的缘故,对这些变化颇为敏感,越想越觉得奇怪,便想问问舂米主有没有同样的感觉。
但他在幽水畔等人,等来等去,没有等到舂米主,不由得奇怪,拉过一个之前就在舂米主后面排队的庄园主,问道:“这位老兄,你看到舂米主了吗?”
那人不耐烦道:“没看到,舂米主是谁?不认识,你不会自己找吗?”
伏虎主大怒,眼前这人他并不认识,估计是哪个三阶犄角旮旯里的庄园主,竟敢和堂堂二阶庄主这么说话,可见如今罔两山是乱了规矩了,怒道:“你这卑……”
话说到一半,就听有人叫道:“各位庄园主,这边走!落日庄园在这边,从此进入,一进去就能看见斗剑台了。不要耽搁,后面还有人要进来呢。”
伏虎主循声看去,一眼看见长衣庄园的图非站在一个沙丘上,带着几个剑客给人指路,好似一个引导傧相。
伏虎主以前就看不上这窃取庄园又噬主的图非,此时更暗中冷笑,心想:剑奴就是剑奴,篡了位也是剑奴,到头来还不是做些剑奴的活计?
不过就算是剑奴,一阶庄园家的剑客跑到二阶和三阶庄园供外人驱策,那也是够自贱的了。图非一个庄头,竟干这种事,真是自甘堕落到骂他都是多余。
这时,跟自己说不认得舂米主的那个庄园主上前道:“长衣主,还没开始吧?现在还能加注不?”
图非闻言一怔,接着尴尬起来,连忙摆摆手,道:“长杖主,且入台观战,莫要说闲话。”说罢连连使眼色。
伏虎主惯是玩耍场中人,一听心下雪亮:这图非不但往来串联、引路司仪,居然还为此斗剑私设赌局,独家坐庄!
一鱼两吃……不,三吃、四吃都不止。
当真无耻至极!
自己竟不知道!
盘口是多少?
图非正要把这事糊弄过去,突然背后有声音道:“加注,那是什么?”
图非汗毛倒竖,回头一看,却是一个如熊似狐的身影出现在自己身后,正是貉,渊使心影,也是长发庄园的供奉渊使。
图非只觉得头疼,因长发庄园供奉了渊使,那渊使又十分热衷插手这场斗剑,他这几日也没少和这位心影打交道,深知这渊使头脑简单、性格古怪,说好糊弄也好糊弄,但会在莫名其妙的地方较真,可就难打发了。
他只得道:“启禀渊使,这加注乃是个小游戏,是小人们私下讨论这场斗剑谁输谁赢。大伙各支持一个庄园,看谁支持的人多。”
只能说,这个解释也不是全胡扯,但意思满不对味儿。图非料定心影不懂。
心影果然不懂,道:“原来如此,那么你们猜谁输谁赢呢?”
图非乃是大庄家,盘口的事烂熟于胸,张口就道:“那还是认为落日庄园的人多些。二八开,八成的人看好落日庄园。”
貉听了大为不悦,道:“你统计的不对。我问了不少人,他们都支持长发庄园。”
图非心想:你是长发庄园的供奉渊使,现在已经有不少人知道了,当面别人怎么会跟你说实话?
再者长发庄园的新主人出手阔绰,好酒好菜广交朋友,大家口头上愿意支持他,显得他被人看好,只是到了下注的时候,真金白银可不会说假话。
再者,也和他设定的赔率有一点关系。
图非只得胡扯道:“渊使问的人想必都见识不凡,所以分得清真金。我们这些朋友都不懂,瞎起哄玩儿的。要说真正的实力,还得是您慧眼识珠选中的长发庄园啊。”
貉点了点头,道:“那这个游戏我也要玩儿。我说是长发庄园赢。”
图非赔笑答应,正要糊弄过去,伏虎主笑道:“心影大人,他们这个游戏有挂彩头的。先给些好处,如果猜对了加倍还。尤其是猜长发庄园,加四倍还。”
图非心中暗怒,这伏虎主和自己没什么仇怨,居然落井下石。那貉疑惑道:“这样么?这不是大好事吗?那么……”
它一张口,吐出一个珠子出来,道:“这个给你。长发庄园赢了还我四个。”
图非手都抖了,那珠子他一时鉴定不出来是什么宝物,但既然是渊使珍藏,怎么会便宜?何况貉的理解大概是自己这里是个聚宝盆,放一个进去四个出来,恐怕折现它也不认,自己又去哪里找这四个珠子出来?
他正要和心影解释自己只收现钱,貉突然道:“对了,我是找你有事来着!你今日看见盘影没有?”
图非道:“盘影大人?没有啊。”
他虽然供奉盘影,但又不是盘影的亲朋好友,不准备祭品连面儿也见不上,哪知道盘影去哪儿了?
貉不爽的道:“我叫来的渊使都到齐了,斗剑马上就要开始了,独它不来,这多烦人?它若直说不感兴趣也就罢了,偏它一直最积极,连影阆桥都是它搭建的,怎么事到临头还不来?我们是等它还是不等它?”
它这边抱怨,图非自然不能插嘴,貉摇头道:“算了,我去影阆里找找,它要不来我们就开始。它也没什么特殊,缺个把观众有什么了不起?若我不是什么东……东什么主,我就像曼影说的那样,不理会它了。”它说着对底下还没进入落日庄园的众庄园主大喊道:“快进去,就要开始了。你们快进去鼓掌喝彩!”
说着,它一下子消失了,只剩下图非脸色难看的捧着那颗珠子。
伏虎主看图非要吃人的表情,不敢再触霉头,出溜一下进了阴影,来到了落日庄园。
刚进落日庄园,伏虎主就觉得眼前一亮。明亮的金色光华差点儿闪瞎了他的眼。
好亮!
就算在玉阆城,他也没见过这么明亮的阳光。
只见眼见一座雕塑,正是二阶庄园无人不知的“幽海落日”。它似乎刚刚经过了整修,那几乎被幽海包裹的太阳光芒异常明亮。
伏虎主不由多看了两眼——他是根正苗黑的庄园主,那是绝对忠诚于罔两大人的,但他也喜欢明晃晃、闪亮亮的东西,不喜欢罔两山里黑白压抑的气氛,不然也不会泡在玉阆城了。希望阳光,这是人的本性,改变不了。
在幽海落日这座雕塑后面,但见一片平坦的场地,周围搭建了高台,台上坐满了人,人声鼎沸。粗粗扫一眼,也有数千人。
“哪里来的这么多人?”伏虎主大吃一惊,他想到这些庄园主都要给渊使面子,少不得要来个一大半。但就算加上三阶庄园的那些小庄园主,也不过一百出头,每个人带两三个从人,三四百人就很多了,这几千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这时有落日庄园的剑客出来引路,伏虎主虽然没什么大出息,但伏虎庄园可是二阶庄园,位置都是早就留好的,在场地的上方第三层稍微偏一些,仅次于最顶上的渊使们和第二层中央的一阶庄园主。
那引路剑客听他惊诧,解释道:“他们都是深影会的来客,过几日就是深影会,玉阆城中贵客云集。我庄园和长发庄园都有播撒通告,广邀来宾。感兴趣的客人很多。”
伏虎主咂舌,道:“他们怎么来的?也走影阆桥?”
那剑客道:“是走大门爬阶梯上来的。有的提前几日出发,甚至昨天就有到此的。热情很高啊。”
伏虎主讶然,他来这里只是早起一日就不情不愿的,居然还有人提前几日出发,提前一日到场入座,持续到今日热情还这么高。这斗剑有这么精彩么?
若是一边倒,嘁哩喀喳结束了,岂不白来了?
他想了想,道:“这也是我罔两山武德充沛。往日宴席前也有剑奴、斗士斗剑,可见人人尚武、个个争先。既有此斗剑盛事,为何不来?”
他这么说,自己也信了。尤其是这里人多,气氛又这么热烈,很能感染人。他不知不觉受到感染,也期待起来:来都来了,不如期待一场精彩的斗剑,最好杀的血流成河才过瘾!
这么想着,伏虎主便问道:“今日斗剑的是什么规则?登场的人在哪儿?”
在来宾当中,也有不少什么都不知道就来凑热闹的,那剑客见怪不怪,道:“规则已经做了水单,放在座位上,您到时可以细看。选手在那里——”
他伸手一指,指向远处两个临时搭建的棚子。“左边上悬弓箭,是我们落日庄园的。右边那个悬白发的是他们长发庄园。”
伏虎主看了几眼,突然道:“那是谁?”
531 归融
那剑客听伏虎主言语中似有惊叹赞美之意,跟着转头去看。
这一眼,那剑客立刻猜到他说的是谁——那必然是白发庄园棚子里一个少年人。
虽然第二阶整体色调是灰白色的,让一切事物失去了颜色,但这种朦胧感却让有些人的容貌变得更加惊心动魄。
比如那个年轻人,一眼看过去端的如同艺术品。
由于伏虎主这种赞叹不是对落日庄园的人发出的,那剑客心有不满,但事实在眼前,他也不能睁眼说瞎话,勉强道:“您看见了,那是长发庄园参加斗剑的其中一个人。”
伏虎主盯着他一时痴迷,突然道:“既然是斗剑的剑客,那也是要死的人了。可惜了这样的好相貌、好姿态。我愿用我庄园里的剑客换他,一样给长发庄园效死。我的剑客可是二阶庄园的高手,比他们那三阶庄园的不知道强到哪儿去了。你带我去问长发主,他一定乐意。”他一面说,一面指着背后自己带来撑场面的剑客,当然一点也不在意自家剑客答应不答应。
那引路的剑客冷笑一声,道:“伏虎主,你看人家的头发。”
那伏虎主一愣,才发现那年轻人头发乌黑。
这……这不是罔两山的剑客啊!
也是最近伏虎主只顾跟外面买来的女奴玩耍,见惯了黑头发,已经有点黑白不分了,不然他应该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的。
他遗憾道:“是长发庄园请来的外援吗?那直接说换不好。但是既然是花钱的,我可以雇佣……”
那剑客不耐烦道:“伏虎主,那么多渊使大人在上面看着,您别为难我们好不好?再者,那位我没记错的话,是一位剑侠来着。剑侠是什么人物?招揽他?您……”
他费了好大劲,把“配吗?”两个字咽下去。
伏虎主如遭雷击,连声问道:“剑侠?怎么会是剑侠呢?怎么会有剑侠呢?就算是,他怎么会是剑侠呢?”
那剑客懒得和这什么也不知道的家伙多说,只默不作声把他带到正面看台的位置上。
正面看台是最大的看台,正对斗剑台,乃是场中最好的位置。当时就是为了安置贵宾,所以建造的尤其宽敞华美。
最上面一排是渊使的大座。下面一层分割成五段,是五个一阶庄主的座位。再下面是十个二阶庄主,也有隔板隔开,相当于小包间了。再往下就是散座了。三阶庄园主没有固定的位置,也是挤着坐,他们甚至不一定比散客高贵,那些原来的贵客们如果愿意多出钱,也可以坐在这个看台。
是的,除了庄园主们,其他人来观赛是要收钱的,门票不菲,这是正规的比斗。
钱由落日庄园收,先放着,等斗剑完了谁是落日庄园就归谁。
伏虎主走上看台,一眼扫到了许多生面孔,有的分明就不是罔两山的人,不知从哪里找来的。他心中很是不屑,也不假辞色,匆匆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他这层就全是熟人了,包厢比不上上一层宽敞,但是布置舒适,装饰有伏虎庄园的虎纹,告诉外人这就是伏虎庄园的位置,别人占不去。包厢里还有桌子,上面放着水果茶水,还有一张纸,正是这次斗剑的规则。
他先抓起纸,一面看一面坐下,突然一闪眼,发现外面他找了好久的舂米主竟在旁边那包厢坐了,不由愕然,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那舂米主回头看了他一眼,古怪之色一闪而逝,道:“什么时候?我比你先到的。”
伏虎主微感奇怪,但也没多想,只以为自己在外面走岔了,对方走到前头去了,道:“亏我还找你,原来你已经先进来了。”
舂米主问道:“你找我干什么?”
伏虎主想了想,好像也没什么,当时他是想说什么话来着,过去了也就忘了,但既然眼前有个熟人,聊聊天也好,道:“也没事,就问问你,这次斗剑你觉得谁能赢?你投注了吧?投的是谁?”
舂米主没回答,似在迟疑,伏虎主笑道:“说说看呗,又不是什么机密。那图非已经不接受加注了,我自不会抄了你的去。难道说你投的是长发主,是以难以启齿?”
舂米主笑了,道:“啊对对对。原来你看也看出来了,其实长发庄园的胜面不小,我是想捡个漏来着。”
伏虎主大为不屑,道:“三阶庄园而已,挑战落日庄园这等老牌庄园简直自不量力,人家面上衰落了,实际上底蕴深厚。你老兄眼光不至于这么差吧?”他一面说一面读那个斗剑规则,忍不住道:“落日庄园当真疯了,八个剑客就已经够多了,还牵扯剑侠局……”
他一面说,一面再看场中,去寻找刚刚注意到的那个黑头发少年剑侠。此时他离得更远,但居高临下,看得十分清楚,更觉得这年轻人玉树临风,前所未见,端的赞叹不已,又看到规则页上已经写了他的名字,读出来道:“汤……昭……”
是个没听说过的名字。
没听说过不奇怪,在罔两山,剑侠是有数的,且地位极高,不是一般人请得到的,那必然是外面来的外援,山里人怎么会听过呢?
果然是外面来的人,怪不得气质与罔两山众人不同。
只是……太年轻了。
是真的年轻,伏虎主阅人无数,心中认定了他不仅仅是面貌年轻,这么年轻只能是刚刚晋升的剑侠。
年轻,意味着必是天才人物,但也多半积累不足。剑客阶段年轻人未必不强,剑侠的年轻人可真的吃亏。因为做了剑侠,寿命是大幅度延长的,别人比你多积累二十岁,你靠天资追一追就罢了,别人比你年长一百岁,多当了近百年剑侠,你还能追吗?
何况到了剑侠阶段,人人都是从惊才绝艳中过来的,不是天才谁能突破境界?此时早把那些混子和幸运儿筛下来了,你差一百年,是差一个同样天才的强者一百年。
不过也可以理解,区区一个三阶庄园,能约到一个剑侠就不错了,哪有资格挑三拣四?说不得还是这剑侠年轻面嫩,囊中羞涩,吃他坑蒙拐骗才来的。
只是一个年轻俊才,若为一场毫不要紧的斗剑夭折在这里,就暴殄天物了。
不知他对手又是谁?落日庄园没落得紧,也寻不到什么正经剑客。
名字果然也在上面,叫做归融,也是一个无名小卒……
“归……归融?”
伏虎主大吃一惊,道:“竟然是归融!乌杀羽这老货怎么请出他来的?”
比起汤昭这陌生名字,归融这个名字在罔两山可是大名鼎鼎,几乎可说无人不知。
罔两山的剑客不少,但从剑奴转过来的剑客都残缺不全,断绝了前路,剑心失衡,几乎没有成为剑侠的可能。
之所以说几乎,就是世间总是有奇迹的。
这个归融就是个奇迹。
据说他出身淡月庄园,本是个平平无奇的剑奴,但本身资质就非常好,在罔两山也可算难得的“好命”,十二岁成为剑奴,十三岁就成为剑客,只做了区区一年剑奴,可以说身心受到的摧残比较小,头发只白了一半。
他天资出众,据说生得也俊美,那淡月庄园主也甚是喜爱他,对他甚是优容。
如此,这归融潜心修炼二十年,居然依靠绝世的天资和一些幸运突破了那道界线,成为了真正的剑侠。
然而,他成了剑侠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杀了对他“不薄”的淡月主。又将其满门屠灭,连庄园中的剑客、剑奴都杀的干干净净。只剩下庄主一个幼子藏身角落爬了出去,请来了淡月庄园供奉的渊使。
后面就是归融和渊使的大战,这场仗的结果众说纷纭。有说归融赢了,但有其他渊使赶到止住了他,也有说渊使赢了,但爱惜他人才并没下杀手。反正结果是归融被罔两山收编了。虽没有立一高阶庄园,待遇却同渊使,平时不知驻扎在哪里,只有罔两山有令他才出现动手。
至于淡月庄园……世间就没有淡月庄园了,后续也没有带月的庄园了。后面是老牌二阶庄园祭酒庄园分裂成伏虎庄园和卷尾庄园,补足了二阶十大庄园之数。
归融留下的传说对他自己算得一传奇,但对后来者很不友好。自此之后,庄园主再不敢提拔那些真正惊才绝艳的剑奴,就算要收得力心腹,也是宁可要那些资质中上性情老实者。若有才华超绝有可能突破的,往往直接处死,以免再出一个归融。
可以说,归融已经和整个庄园主阶级势成水火。怎么他还会应邀为落日庄园出战?落日庄园又怎么敢信他?
伏虎主只觉得这场斗剑越来越奇,之前只以为是图非在中间串联,又有心影掺和,偶然促成一场盛事,但此时看来,似还有更深的水啊。
那这个汤昭……他不是可惜了吗?
纵然汤昭也是惊才绝艳,那归融可是五十年前就已经以天才纵横于罔两山,可与渊使一战的人物,这汤昭也能和他比?
伏虎主目光往挂弓箭的棚子里看去,并没有看到有头发半黑半白的人,不知是不是归融的谱大,现在还没有到场?
这时,两边棚子同时走出人来。
众人先是一静,接着一阵哗动,纷纷叫道:“开始了,开始了!”
532 沼泽
“来,抽签了。”
两个棚子外搭建了一个专门的抽签台,稍微高出地面,可算整个赛场的中心处。此时正有主持的来自长衣庄园的剑客招呼等着出场的众剑客出来抽签。
第一场是剑客局,经过三番两次变化,这场斗剑变成了混战。也就是一个大场子里面大家一起上。
这个规则热闹是热闹,刺激是刺激,就是容易混乱,而且观赏性会差一些……
对,当然要求观赏性。
一开始是不需要的,两个庄园斗剑为的是决出胜负,赢者上,输者下,获胜者成为二阶庄园而已。但随着心影的插手,越来越多的人搅进来,看台都修了三面,参与者快比深影会人还多了,这还能不兼顾观众吗?
不但兼顾观赏性,还要兼顾安全性呢。台上有不少贵客、甚至一些庄园主都实力堪忧,看台上没遮没挡的,那斗剑的余波可不能波及到他们。
你收了钱的!
所以,经过一系列来回的磋商,最终形成了现在这个规则。
场地为仿幽海之沼泽。中间立一被射穿的太阳,在太阳下方放置一个神弓台。台上正是那把当年落日庄园主射中太阳的射日弓。拉开弓,神弓自然凝聚一支射日箭,以射日箭先射中太阳者为胜。
地图的沼泽中充满黑雾,互相不能看见,仅有八条道通向神弓台。这八条道并非放射状,互相有交叉远近,仿佛迷宫,赶到一处岔路口就可以灵活换道。十六个人分八个方向进入。每个入口两人,必须是不同庄园的,一前一后。一人追,一人逃。追逃的先后和进人的顺序由抽签决定。
这个方法能保证战斗一定会很快爆发,先是同一通道两人竞争,等决出胜者再与别的通道的胜者竞争,最后在神功台前可能会出现只有一人胜出或者双方各有几人组队对战,局势莫测,观赏性自然就强了。
不过这个场地布置不易。为了这场斗剑,落日庄园下了血本了,连一直珍藏秘不示人的射日弓都拿了出来,更别说建造场地的花费了。落日庄园人手并不多,也没有大工程经验,焉能十天半月做成这么大一个场地?
好在他们有工具。
此时那个幽海落日的雕塑被推动到了广场上。一群剑客不知催动了哪样机关,那包裹着太阳的幽海仿佛活了一般,化为浓稠的墨汁不住往下流淌,流到地上地面由土地变成了沼泽,忽忽然方圆百丈,尽成泽国。一层稀薄的雾气从地面升起笼罩了沼泽。
只制造场地这一准备工作就做出大场面,观赏性极高,看台上议论声此起彼伏,场子已经暖了起来。
当然,其实场中那些走人的道路早就规划好了,现在放沼泽不过是最后一层形式而已。
这就是会造成一些不公平,路是落日庄园修的,雕塑是落日庄园有的,雾气是落日庄园放的,事实上落日庄园早已拿到了主场优势,即使不在其中暗做手脚,只熟悉路径这一条就已经大为占优了。
落日庄园也表现得很磊落,将地图送给了长发庄园以示公平。但敌人送来的地图,这边不但不敢信,反而疑神疑鬼,这也是乱敌之策。
好在长发庄园并不怕,其实他们和落日庄园一样也是看着场地盖起来的。
“所以……关窍在哪儿呢?”汤昭皱眉看着正在形成中的场地。
“关窍……关窍我都告诉你了呀!”他肩头,已经从这趟刺探任务中圆满而归的白狐不满的说道,“难道你觉得我探查出来的地图还有错漏?我可是潜伏在这里天天盯着场地,有什么变化都详细记下,方制作出一张全图,那可是细枝末节都标注清楚的。乌杀羽都没我知道的多。”
汤昭摇头道:“不,场地的事肯定没问题,地图大家都背熟了。我想说……阴谋在哪儿呢?”
白狐给出的地图和落日庄园给出的地图差不多,有些小变化但问题不大,可见落日庄园并没有在这一步暗算长发庄园的意思。
但是这次斗剑一定是有阴谋的,那落日庄园连续出尔反尔,必要达到什么目的。现在明明有内应传回消息,却还没抓住他们的首尾,甚至连幸苍是幕后黑手还停留在推测阶段,这可叫人放心不下。
白狐沉吟道:“不知道……你不是说幕后黑手很可能是幸苍吗?他参加这一场,自己也有危险,所以就不在这里做阴谋了呗?可能下黑手是在第二场、第三场。第三场庄园主会肯定没问题,就算他翻出天来也不怕,但是你……你看你的对手还没来呢。”
汤昭沉吟不语,他早知道今日对手是个传奇人物,也从琵琶那里得到了那人的资料,潜心准备了不少。但今日对方并没来,到这个时候面也没露,是傲慢么?还是有额外的算计呢?
归融……是个难缠的对手啊。
汤昭不敢说有十分把握,但对自己有信心。只可虑他或许和阴谋缠在一起……
“抽签已毕。签号只有自己可见,等黑雾起独自一人到入口来。”为了显示公平,管抽签的是金久,也就是和图非一起篡夺长衣庄园的同伙,为了这次斗剑,长衣庄园可是尽心尽力、倾巢出动了。哪怕是收了钱,设了赌局抽水,但获利和他们出的力比起来也不算多,再说还有他们受到的鄙夷的精神损失补偿呢。
众人各自将写了签的小球握住手里,轰然散开。且为了避免人看出来,特意不往自己该去的方向走。
汤昭目光往各处扫去,和自己这边的熟人以及对面的陌生人一一对视。
自己这边幸苍、幸五、幸七、幸九几个人都在。是的,幸七也在。
为了出战剑侠局,汤昭恢复了本来面目出场亮相,然而汤昭是汤昭,和幸七有什么关系?
这个幸七当然也不是把原本的幸七叫回来凑数,而是另一个人假扮的。没错,就是卫长乐。卫长乐在罔两山卧底多日,熟悉长发庄园的一切,自然假扮起来得心应手。之前他不行动,是实力不足,这几日汤昭的到来让他一颗悬着的心彻底放了下来,心情平和,登时心境突破,掌握了一直归属他的那把剑。
卫长乐终于成了剑客。剑客之后,眼前立时豁然开朗,之前不能做的事现在能做了。
当然,刚刚成为剑客,他的实力还是有些不足的,剑术屈指可数,剑元更是最低的那一档。如果是一对一的斗剑,汤昭绝不会让他上的。但谁叫现在是开放地图混战呢。卫长乐的剑未必擅长战斗,但是特别适合保命。
他反而是危险最低的那个。
其余人里,最终除了幸十三所有长发庄园的剑客都上了。虽然汤昭能拉出足够多的外援,但自己人都不上那也太奇怪了,那边一水白发,这边一水黑发,这不是自外于罔两山么?众目睽睽之下,很难如此操作。
至于说他们都上,会不会拉低胜率,这个……无所谓了。
有幸苍在,已经是七打九,再加上卫长乐,六打九。再加上幸五、幸九……短板太多了,能赢了才奇怪。
也就是这次的规则谁先到太阳前,射日为胜,有了个人逞英雄的可能,才有一线胜机,不然是必输无疑的。所以汤昭连给来增援的自己人的任务也是:有机会争胜,没有机会保全为上,不必白白抛洒性命。
汤昭对这场斗剑最大的期望,就是看清在浑水背后的深意,看看幸苍这老家伙会不会在真刀真枪的斗剑中漏出什么破绽来。
至于争胜,可以交给汤昭和金乌。三局两胜,本来只需要两胜就行了吧。
但当汤昭看到对方出战的名单时,看到了归融这个名字,心中闪过一个念头:或许第一场比赛对落日庄园背后的人来说也不是关键?
真正的战斗要从第二场开始。
罔两山的传奇剑侠啊……有意思,自己持景行剑成剑侠以来第一次对强敌,就从你开始。
“铮铮铮——”
随着雾气弥漫,本就只有黑白两色的世界越发天昏地暗,让人压抑无比,这时一阵琵琶声如银瓶乍破,撕开了晦暗的气氛,紧接着一个充满元气的童稚声音大声道:
“诸位渊使,各位庄园主、贵客来宾,早上好!欢迎来到落日庄园和长发庄园斗剑会场!”
汤昭听得声音耳熟,猛然抬头,就见一个狸猫一样的身形在大看台的最顶上蹦蹦跳跳,还抱着琵琶,仿佛在开个人演唱会。
还真上心啊它。
心影显然是对自己能搞出这么大的场面很兴奋,一面弹琵琶一面大声说着开场白。只不过后面一段文绉绉的欢迎词显然不是它能说得出来的,应该是琵琶或者谁给它写的稿子,大声朗诵出来棒读味儿浓了些。
“第一场比赛的规则是……好,现在介绍出场剑客。落日庄园幸庆!幸辰!幸奇……”
一个个白发剑客走入场中。和长发庄园不一样,落日庄园是全白发阵容。打扮都是相似的,全都是罔两山典型剑客打扮,这也使得远远看着的众人分辨不出来谁是谁。
事实上离得这么远,除了汤昭这样实在夺目的,或者有意做奇装异服的,其余人是真分不出长相,能分男女都不容易。
汤昭猜测,这些白发剑客未必就全是落日庄园的人,肯定也有外援,但怎奈一水儿的白发,又都是姓幸的,看不出谁是外面借来的。
“下面是长发庄园,幸苍!幸五!……房蔚然……阿沁……麦芳菲!”
533 开幕
斗剑的第一场剑客局,在平静中拉开序幕。
黑雾很快就弥漫了会场,所有斗剑者都默契的沉默着,蹑手蹑脚的前进。
沼泽地很难走,尤其这是幽海雕塑释放的特殊沼泽,是层层阴影凝结而成的。哪怕用最顶尖的轻功也很难踏水无痕,稍微一接触水面,就激起无数烟一样的影子。那些影子虽然稀薄,却好似一道道绳索,缠绕肢体,要把人拽到深渊里去。
一般要在野外,剑客们都会选择浮空而行。但这个赛场设定就是禁空。不许在空中对剑,以免波及到看台。同时,稍微浮空倒是不禁,但负担很大。这沼泽上面仿佛压着一座泰山,让每个人身上都沉甸甸的。
坚持浮空的话,稍微浮得高一些,重力还要持续加重,以至于体力加速消耗,在战斗中陷入劣势。
没有人会这么选,毕竟加快速度虽然有可能赢得比赛,但谨慎、懂得保存自己才能活下来。
既然采用了这种追逐竞赛的规则,那就不再要求人人奋勇拼命、个个向前,不再默认为要以自己的鲜血为主人献上愉悦,而是要采取策略取胜,以赢为先,那么适当了保存实力也是允许的。
当然,也不能过了头,作为奴隶,只考虑保命划水,让自家输掉比赛的话,很可能主人一怒,一个人也活不了。
如果是一个月、乃至半个月之前,至少落日庄园的剑客会拼命向前,主动冲锋,场面或许一开始就陷入激战,但这半个月很多事在悄悄改变。
战斗,已经不是最要紧的事了。
于是,斗剑一开始就沉默了。陷入了一种无聊的沉闷。看台虽然居高临下俯瞰全局,但毕竟距离远,又有薄烟阻隔,其实看着也模模糊糊,就见所有人都进去就潜伏,一步三顿,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前进的速度好似蜗牛一般。
在这又没有背景音乐又没有解说活跃气氛的看台上,看这种推磨局当然枯燥了。一时间嘘声四起,刚刚还说赛制有趣、主办方用心的观众们大为不满,纷纷叫道:“什么狗屁规则?还不如直接动刀动枪的硬干呢。”
当然,纵然他们抗议,渊使在上谁也不能放肆。斗剑已经开始了,终究会走向战斗。
幸庆正在沼泽中跋涉,她抽到了后进道路的签,她的第一个对手在前方。
她抽到签的瞬间,就觉得倒霉——追和逃,听起来是追毕竟顺耳,但若改成先和后,谁不知道先比后好?
先进去的人,不但速度上抢先,而且能先到达有利地形做伏击,又或者先到岔路口汇合队友,转头清扫以多欺少,总之更加主动。她是非常希望抽到先进去的签的。
但没办法,这抽签是相当公平的,全靠运气。就算她是落日庄园的大总管,类比长发庄园的幸苍,颇有权力,但抽签是长衣庄园主持,渊使监督,她也没有优待,运气不好就是不好。
她唯一的优势就是通过某个小小的观察装置,看清了自己这一路前面的人是谁。
房蔚然。
是这个名字吧?
就像汤昭事先做调查一样,他们落日庄园也做调查,调查对手的情报。双方在某个程度上也算势均力敌——都有内线提供的内部情报。
恰巧,这房蔚然就是幸庆掌握有资料的其中一个。
只是这资料不太详实,比如这房蔚然,幸庆知道他是长发主的亲信,从外界跟来的,向来不离左右,也知道他的姓名、籍贯,对于修为、剑意、剑象种种其实是只有个大概的了解。
剑象未知,据说此人尤其擅长自保,甚至有一招短时间无敌的剑术。可能是坚盾,也可能是虚化,或者牵引……总之此人擅长先免疫攻击然后趁对方大吃一惊心神失守时骤然反击。
这招要是不知道,那可实在太容易中招,但是知道了,也就那么回事了。
幸庆暗自冷笑:攻不破的盾牌?恰好,自己这里有无坚不摧的矛。
倒要看看矛与盾哪个强?
现在,关键是要找得到他才行。
一路向前,幸庆足够细致地观察周遭,始终找不到那人踪迹,她熟悉地图,心中暗自盘算:恐怕离着岔路也不远了。一过那个岔路,就脱离了单对单的单行道,要防备更多的敌人。
她心中渐渐不安:虽然都是八个人,都要争取获胜,但剑客和剑客不一样,有的剑客是被寄予厚望的。
就好比赛马,分上等马、中等马和下等马。上等马就是要赢,哪怕是田忌赛马的模型里,上等马也要赢过中等马,而强者的上等马,就要赢过所有,无论对方是谁、玩什么策略。
幸庆就是上等马,即使那八个人里面还有请来的高手外援,她也是落日庄园最锋利的刀剑,是一定要赢得,而且只赢过一个人是不够的。她的战术是从一开始就占据优势,干净利落的杀掉第一个对手,然后扩大战果。
第一步就受挫,她是很苦恼的。
长发主的脾气怎么样她不知道,但落日主,也就是她的主人,是下了死命令,她若做不到,是真的会死的。而且死的很惨。
这种只能赢不能输的情形,她经历过很多次,以前她不会多想。多想无益,主奴之分命中注定,她便往前冲就是了。
但在今日,她想到这一节时心中一动,暗道:横竖要死,要不要试一试那个?
那个脱离掌控的机会?
就在今日……
她其实早就知道这件事了,只是还犹豫不定。她知道除了她之外,落日庄园的其他剑客也有这个消息。因为这个消息几乎是垂直传入每个人耳中的,听到的剑奴自然都会动心,反而是幸庆才最纠结。
落日庄园里,只有她有些瓶瓶罐罐,是个穿鞋的,落日主自从残了之后,几乎是把一庄大权交给了她。虽然在主人面前她还是奴仆,可是其他奴仆面前她几乎是主人。也可以称得上荣华富贵的人上人。
反正寿命就短短几十年,甚至十几年,终老在落日庄园也不是不行。她甚至有把这件事报给主人邀功的冲动,然而最后还是放弃了。
如果她说了,背叛了所有白发剑客,但凡剩下一个剑客不死,也会把她撕碎了的。
她之前是没那么积极地,但此时烦躁之余,不由浮上了念头:要不然自己也逃了吧?
就这么一个念头浮起,身经百战的幸庆,走神了。
“嘘嘘——”
竹哨声响起。
幸庆猛然一凛——这是她的竹哨声。是她放出去的探查剑术有了反应。
这个哨声是在她耳边响起的,源头却在远处。对面的风声吹入她耳坠一样戴在耳畔的竹哨中,才会响起吹哨的声音。这个哨声虽然短暂,但听在她耳中却像一句完整的话,已经把来敌的方位、距离、行动说的清清楚楚。
找到了!
此时,一切杂念都消失一空,幸庆脚下一蹬,倏然飞了出去——沼泽里依旧不能飞,但她暴起的速度比飞还快!
到半途,长剑出鞘。
这时,她甚至都没看见人影,只凭着竹哨的声音就悍然出剑,精准的刺向她判断出的方位。因为她对自己的剑,百分百的信任!
随着她的剑挥出,剑周围同时浮现数段竹节。那不是几根小竹子,而是一根大竹被劈成了竹节而已。
数支竹节就是一把把小剑,环绕着飞出,好像剑光分化,为大剑壮十倍声威。
刺到一半,她看到了在黑烟中的影子。
是房蔚然。
虽然人形是房蔚然无疑,但他的周身发虚,已经超过了黑白滤影模糊人轮廓的极限,简直就像渊使们化影离去的前一刻。
刺——
明明房蔚然的状态很奇怪,简直不像个真实的人,但幸庆就是刺了过去。
她的风格就是如此,能不能中,先刺一剑!
一把剑,十支竹,同时出击!
这一刺不可谓不快,掠过了影子直插房蔚然的身前,对方根本来不及反应,就已经被穿体而过。
然而……
什么事也没有,这一下好像刺入了影子,毫无阻碍就已经穿过。
退!
幸庆几乎在一瞬间就反应过来,剑往回圈。
这一下反应极快,剑退的几乎比进的还快。
但只有她手中那把剑能够退,其他的竹子还在往前飞。
嗤——
几乎没有声音,数支断竹裂开,碎成了碎片。
那不是劈碎、剁碎,而是被绞碎的。那些竹子仿佛被卷进了一个飞舞旋转的螺旋桨里,飞速被绞成为碎片。
房蔚然抬头一笑。
这时,幸庆只觉得危险迫近,再度往后急退。
霎时间,前方的薄薄阴影雾气也是偏偏粉碎,周遭像开锅的粥一样混乱。
什么东西能把影子都绞碎?
“原来如此,是空间!”
所谓的无敌,就是操作空间的虚化了?
不出所料呢!
幸庆唯一冷笑:知道了,也就不可怕了。操纵空间听起来是无解的,但在剑术界,离着无敌还差得远了呢。
那么这一招怎么样?
她前方,出现了一节竹子,竖着对着她。
“剑术——势如破竹!”
534 破竹
“势如——破竹”
一道剑光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劈了上去,正中竹节的横截面。
细竹应声而断,紧接着,剑光沿着劈开细竹的裂口往下滑去,速度丝毫不减,仿佛比劈到空气还要顺滑。
眨眼间竹子已经劈尽,当剑光重新劈在空气中时,仍然发出了劈竹一样的“刺——”的声音,仿佛空气和空气中一切的存在也如那根竹子,正迎刃而解!
开!
破竹的剑势已经切到了房蔚然的虚化空间的边缘,并毫无阻碍的切了下去。
剑并没有如之前一般穿过虚化,也没有被虚化,而是连着虚化的空间一起切了下去!
迎刃而解!
房蔚然正调动剑术,使空间错位,要把对方连人带剑一起绞碎,却见长剑如白虹贯日而来,错位的空间被如豆腐一般劈开!
剑锋及面,他连忙暴退——
那剑术如影随形,剑刃追着他,往他身上切来,誓要把他一切两半。房蔚然脸色微变,突然身形一虚,空间顿挫,立刻凭空出现在了一丈之外。
瞬间转移!
虽然这一闪现的速度不快,却恰好在长剑来势的方向死角,幸庆要将剑拖过去再追上,必须九十度转折,而这一转折,登时让顺滑无比的剑光出现一顿。
这一顿,让幸庆脸色一冷,沉吟之间将剑停住,刚刚那所向披靡的一剑就此终结。
房蔚然也挺住,于她保持一丈多距离,冷然道:
“果然啊,这一招剑术是把所有的一切当做同一根竹子那样劈开,连空间都能劈,倒可以说无坚不摧了。但是去势不能折角,因为竹子是不会弯折的。离开了竹子的‘势’,再使不得那样的好剑了。”
“你这招要成势先劈竹,劈竹好比剑术的前置,这是模仿长阶剑法的长阶剑术设置条件?虽然只有一个台阶。人家剑法何等威力,为了换取瞬间的爆发多设几个台阶也罢了,你一个不会拐弯的剑术也给自己设条件,真是没有剑侠的命,得了剑侠的病。”
房蔚然看着她,缓缓述说着自己分析出来的情报,一面观察她的神色。
唇枪舌剑,乱其心智,也是斗剑很重要的一环。
幸庆不置可否,反而淡淡道:“你的空间运用很粗糙啊。无论是扭曲空间,还是逃跑,都要在近身解决。凡是近身,必有风险,你为什么不直接远远地把我和空间一起绞碎?我可不信你在生死之际只逃出一丈距离是为了寻求刺激。看来这就是你能操纵的最大距离了。一丈而已,未必有一支俗世的红缨枪长。”
她冷笑道:“什么空间玄奥,无非是防御自己周边一丈。那学过几年庄稼把式的武夫耍大枪,也能把周围一丈耍的风雨不透,和你有什么分别?”
两人互相刺了一句,突然同时暴起,幸庆心一动,一根竹子再出现在空中。
然而,还不等她劈下去,那竹子稍微一扭曲,已经裂成碎片!
“一丈距离?我站过的地方都是我的!岂能叫你劈开竹子?看看谁不方便?”
空间的搅动,不仅仅是绞碎了竹子,还绞碎了幸庆立足之地,幸庆慌忙之中倒飞出去,空间绞碎了她半头白发,另外半头失去了发辫的束缚,在空中飞散,如雏菊的花瓣。
“去——”
她空中突然长出七八根竹子来,每一根都有数丈长,真的像一把把长枪,紧接着,就仿佛有几把竹刀在空中乱劈,每根竹子沿着竹节断为数节,空中立刻飘满了数十上百节竹节。
这些竹节飘动的位置,距离房蔚然在三丈之外,形成了一个新月形的竹带,仿佛她率领着布成军阵的千军万马。
“只需要透过其中一支定位到你就行了,所有的方位都可以劈到。我可以用这支劈你的脑袋,也可以用着一支劈你的肩膀。或者你的肋骨、心脏、肾脏……我想选哪一支,就选哪一支。你来猜猜,我选哪支?”
幸庆的手在空中点着:“这一支,或者那一支?还是……全都要!”
她竟不再使用那无坚不摧的“势如破竹”,而是挥剑,所有的竹节都在空中抖动起来。
“吟——”
龙吟声响起,细辨,是风吹过竹叶的声音,但一声竹叶响是瑟瑟萧声,百道千道就仿佛天上龙吟,听到人耳中从神魂都在颤抖。
声音无孔不入,竹叶尚有空隙,声音却能全方位的包围。周围的薄影被震动的翻滚起来,场中仿佛有一个黑色的漩涡,从竹带中往外卷动,凡在龙吟咆哮之内的众生,无不在龙威之下栗栗发抖。
龙吟的范围很快突破了他们俩的赛道,席卷其他七个方向,又突破了黑雾,连周遭看台也受到了影响。
“不像话,太不像话。”
在看台上,贵客们也听到了龙吟声,虽然幽海的黑雾大幅度消减了龙吟的威力,但还是听得一阵耳鸣。声音攻击是大范围攻击中毕竟无差别的种类,再尊贵也难免受到波及。如果不是剑客,更会切实受到震慑。
伏虎主本身也是剑客,倒也不太受影响,只是放在桌上的茶杯杯盖被震得哗啦啦作响,但颇觉自己受到了冒犯:“这个剑奴在发什么疯?刚刚那招劈竹子不是好好的么?看起来也好看。为什么改换了这种无意义的招数?跟谁抖威风呢?”
就听包厢外有人道:“哦?伏虎主觉得这一招没用么?我看这一招很厉害啊。”
伏虎主顺口道:“当然没用咯。因为……”
在风暴中,房蔚然却是站的笔直,黑色阴影组成的漩涡几乎席卷了一切,却偏偏在他跟前尺许处避开,露出一片风平浪静的空白,因为这片空白,他的身形清晰可见。他张开口,声音却没有被任何人听见,仅用口型说出了自己要说的话:
“蠢材,声音需要介质,空间断开,譬如真空隔离,怎么会有声音呢?”
几乎同时,房蔚然也拔剑出手,一道剑往前划去:“剑术——涤荡剑!”
比起那无坚不摧的劈竹剑光,这一剑几乎没有光,甚至没有剑气,但却引动了那盘旋的黑影漩涡,就像有人站在漩涡外层,对漩涡中狠狠来了一拳。拳风如叠浪,一浪高过一浪。
那是空间震荡的传导。空间一旦分了层次,自然就能产生碰撞,一个震荡能引发另一个震荡,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倾倒。
自然,以房蔚然分割出来的空间去撞击那大世界的空间,实属蚍蜉撼树,但即使是蚍蜉,给了参天大树一个力,这个力也会发生作用的。
空间震荡作为的剑的波澜直穿漩涡,漩涡分裂,幸庆踏在一根竹竿上,以目不可视的速度弹了出去,躲过了这一剑,转瞬站定,半头白色的散发向后吹起,神色不见慌乱,只冷冷的指着他,也没说出声音,但让房蔚然看懂了她的意思:
“还早着呢。我要——劈碎你!”
“你看我说吧。这女人选错了剑术,把刚刚大好的局势丢了。好在对方实力也不过如此,那涤荡剑也是个中看不中用的,杀伤力太弱了。这一场谁输谁赢还两说呢。”
伏虎主信心满满地解说了两句,猛然反应过来:“自己这是跟谁解说呢?”
正好那声音道:“不愧是二阶庄园伏虎庄园之主,端的好眼力。”
伏虎主喝道:“谁?”
从包厢后面上来一个人,看样子也就三十来岁,衣着不俗,修饰精洁,颔下有五绺美须髯,看样子既有书卷气又有贵气,进来先行了一礼。
伏虎主一眼就看出此人不是罔两山的人,也不是那些庸俗铜臭的奴隶贩子,想必是外面来参加这次深影会的贵客,说不定还代表了某方大势力,不免客气还礼,道:“谬赞了。不知阁下是?”
那人笑道:“区区姓柳,来自京师,一介书生而已。”说罢行了一礼。
伏虎主听到“京师”二字,微微一怔,道:“原来是京城来的贵客,请坐。”他这包厢原本宽敞,周遭还有几个散座,正好让客人坐下。原本在包厢侍立的剑客忙倒茶来,然后默默退到角落。
至于对方是不速之客,伏虎主倒不怎么在意。因为在场中不只是他一人有客人来访,此时看台早就乱了。那些外来的客人们很多都离开位置,去各个庄园主或者其他贵客那里拜访,做社交的做社交,谈生意的谈生意。
出现这种情况并不奇怪,一来,这本来就是大部分散客来此的目的。这种场合人来的非常齐,正是认识人、谈生意的好场合。不然呢?花了那么多钱真是为了看一场规则繁复距离遥远又没有明星的斗剑啊?
大家时间也很宝贵的。
另一方面也不能全怪大家乱跑,主要是现在的场面——太无聊了!
是的,虽然比赛的赛制设计的很用心,甚至可以同时观看八场比赛,但也得真打起来才行啊?
事实上现在八个方向有一大半都是谨慎行事,双方都做“伏地魔”,连面也没碰上,还有两场虽然战斗,但毫不激烈,无休无止的互相试探,防守为上。
相比而言,房蔚然和幸庆这场已经是最激烈、最精彩的了。
伏虎主倒是愿意继续看这场比赛,但是不看改聊正事也行,京师来的贵客可是很少见的,说不定有好货色呢?
那人坐下,先不说来意,问道:“不知伏虎主觉得这场斗剑胜负如何?”
535 胜算
伏虎主很意外他先聊这个,心想:想必是我们不熟,要先聊些轻松的话题方便熟络起来,便道:“这个么,现在这场面看不出来。不过我觉得是落日庄园赢面高。”
来人柳书生哦了一声,不露喜怒,道:“何以见得?我看场面上长发庄园不落下风啊。”
他往下指,指向黑气弥漫的战场,在看台上能俯瞰全局。
“正在打的两场不说了,一场势均力敌,一场胜败难料,且算他们都平手。”
他口中的胜败难料指的是房蔚然和幸庆这场,如今正进行到白热化,也是最精彩激烈的一场。这两人的剑意都非常犀利,胜负只在毫厘之间,可能斗几日几夜,也可能在下一瞬间分出胜负生死。说势均力敌则是另一场。幸苍和落日庄园另一个白发剑客幸平。
这两人的斗剑就规规矩矩的比斗,你一剑我一剑,你一招剑术,我一招剑术,你来我躲,我进你退,端的中规中矩,场面上势均力敌,看来一时半会儿不易分出胜负。
这两场是面对面对决的,其他几场大部分陷入追逐、跟踪、埋伏与反埋伏这种局势里。这种局势若是沉浸着去看,是非常紧张刺激的,但若是高高在上的要看点精彩局面打发时间,可真不如拉开架势剑对剑来的刺激。
“追逐和埋伏的局面,肯定是先进去的人占优势,就好比是棋局中先手优势一样。只要沉下心不图必杀,至少也能维持不胜不败的局面。最多也是互相忌惮,谁也不出通道,那就相对于兑子,队伍里有高人的话,其他人只要能做到兑子就是做贡献了。”
柳书生道:“不知伏虎主注意到没有?长发庄园占先手的人更多。十场中倒有八场占先。这比率太高了吧?不知这是运气还是操作。”
伏虎主蹙眉道:“你说刚刚的抽签作弊?这么多渊使看着,不能够吧?再说是落日庄园主场,要作弊也该他们做吧?”
八比二,抽签这种结果虽然倾斜的厉害,但也不是没有。
柳书生道:“我不是说作弊,可能就是幸运呢?只不过是人为增加了幸运。”
伏虎主一皱眉道:“幸运?这等虚无缥缈的事说什么增加……”
这世上有幸运这一说,但又难以衡量,大多还是巧合,没有谁能斩钉截铁地说某某人天生就是幸运高。有些人运气真的好,可能会被叫一声“气运之子”,就像汤昭被戏称过“老天的亲儿子”一样,但只是他人的羡称,并不是真有气运一说,更不用说什么“夺气运”之类的操作了。
唯一可能影响幸运的是特殊的剑术、剑法。但那些剑法不但稀有,也没什么案例说明它们真有奇效,反正没听过那场经典的战役是一方加了幸运才赢得。
在伏虎主看来,幸运是唬人的玩意儿,一开场弄个光环、彩霞、灵芝之类的给自己弄点儿心理安慰罢了,做不得准。
柳书生摇头道:“幸运一说并不缥缈,从古至今都有例证。当年我大晋太宗皇帝曾经救下一剑祇灵芝,凭它加持的幸运在战场上百战百胜,领少数精骑冲锋数百次,连一点儿小伤也没有。后面更供奉这祥瑞剑祇镇压国运,数十年间风调雨顺,以致太平盛世,国运昌隆。若不是那剑祇消失,国运也不至于日渐……”
他没说下去,只是摇头叹息。
伏虎主大不为以为然,心想:我又不是没见过你们朝廷来罔两山的贵人,一个个位高权重又混蛋,这等人都是大官,那国家能好吗?你赖国运有什么用?
柳书生看出他的意思,淡笑道:“凡涉及幸运的剑术,多和光、灵气、祥瑞、福缘种种元素相关,罔两山自然是没有的。伏虎主不信也不奇怪。然则若真是因为幸运才能做到,可见这长发庄园颇有底蕴,也准备好了相关战术,布局可算稳定。伏虎主为何还不看好他们呢?”
伏虎主摇头道:“我也看出他们有战术。但他们的战术太消极了。除了个别人,其他人都是能拖就拖,能藏就藏,好像人人都为了活命,而不是为争胜似的。我先想是不是他们这些人里外援太多了?不是自家的剑奴,都是收钱办事的,自然不肯拼命。但我看其中他们自家的剑奴剑客也藏得隐蔽。反而是一个外人在拼命,倒觉得还有内情。”
柳书生点头道:“想必是有战术,是以静制动?还是其他人拖延战局,为高手一锤定音铺路?”
伏虎主冷笑道:“高手?若真有这样的高手,里面人身在其中看不见,咱们还能看不见?这里面哪个是高手?高手要有高手的气质,哪有藏头露尾的高手?”
柳书生大摇其头,道:“或许高手已经出现,就在眼前呢?”
他伸手一指,道:“那里,不就有一场看不见的战斗。”
他指的是北边那个通道。
和其他通道要不然两个人都露面战斗,又或者两个人都没露面互相潜伏不同,这里面只有一个剑客,是来自落日庄园的白发剑客。而他通道前面,本该在他之前进入的对手,却连影子也没有。
若只是如此,还可说那个长发庄园的剑客藏的好,等着伺机埋伏,但看到那独自露面的剑客走路曲溜拐弯,毫无方向感,走着走着有时突然一剑向旁边的沼泽刺去,剑光四射,溅起无数影烟,仿佛发癫,就知道这人其实是中招了,说不定已经中了幻象。
伏虎主其实也看到了,这条通路其实已经分了胜负,是长发庄园赢了。
但伏虎主还是摇头道:“这条路赢也是暗算成功,那胜家虽取胜,依旧不敢露面,也不敢趁着这前无堵截后无追兵的功夫往前闯,反而留在通道内和对手纠缠,这不是进取心不足是什么?可见长发庄园的人心不齐,即使是高手也畏首畏尾、苟且自保,从根儿上输了。”
他见柳书生还有不同意见,伸手一指,道:“以我看,那个人才有独占鳌头的高手姿态。”
他指的是东南方的通道。
那个通道也是两个人都现身了,但并没有战斗,而是一个追一个前进。后面的人不似追逃,而是紧赶慢赶要追上前人的脚步,但始终只能望其项背。稍微有追上的可能,立刻被对方回刺一剑,登时翻身躲避,不敢直面其锋芒。
这一边其实也是高下已分。是前面人赢了。值得一提的是,这就是除了幸苍之外另一组落日庄园在前,长发庄园在后的通道。其中在前面前行无忌的是个高挑的白发剑客,背后追之不及的则是长发庄园请来的一个外援年轻女子。
这个外援女子众人都不认得,即使最开始心影其实介绍过她的名字,但那时大家都是听听便罢,在场还能记得她似乎姓米还是姓麦的人都屈指可数。那个白发人伏虎主偏偏认得:“这个也是请来的外援,落日庄园早就没有这等高手了。他是暗星庄园的剑客。”
柳书生微讶,道:“暗星庄园啊……”
伏虎主道:“正是,我记得他是叫幸牢。我是第二次看他出手,上一次还是三年前暗星庄园挑战煞星庄园。那一次可不是文战,而是彻底的武战,杀到一方没人或者屁滚尿流离开台阶为止。这幸牢就是暗星庄园的杀星之一,当头一把剑仿佛疯牛,杀的血流成河,血顺着台阶往下流,一步一个血脚印。时隔三年,还历历在目。你看那个女人——”
他指了指那后面狼狈追逐的女子:“你看那女人虽然狼狈,但能自保至此已经不错,实力还是可观的。可惜她的对手不对,太强了。不过她的运气好,抽到了后面追赶的位置,这样不会挡路。幸牢大概是懒得理她。她若在前面,大概已经死了。”
他摇摇头,道:“本来这一场剑客局变数很多。凭实力,长发庄园未必不能赢,这可是他们最有可能赢得一场。可惜他们的策略太保守,我猜测,他们的大略是第一场能赢则赢,赢不了则保全为上。把宝压在第二场、第三场了。可惜他们打错了主意。”
他不容置疑道:“他们要是拼上性命拿下第一场,然后去让他们的年轻主人和落日老头比,在乌老头拿出年轻时藏着的底蕴之前,说不定还真能乱拳打死老师傅。这场斗剑还就赢了。可惜他们不敢,居然求稳,要在剑侠局上取胜。”
说到这里,伏虎主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那长发庄园的棚子,没看到之前惊艳自己的剑侠,甚是遗憾,道:“或许他们觉得自己找到了出色的剑侠,颇有把握。但是很可惜,剑侠局他们是不可能赢得。”
“因为他的对手,叫归融。”
台上像伏虎主那种讨论不知几凡,人人都在高谈阔论显示自己的眼光。而在下方,个个通路终于迎来了闯关成功的人。
第一次踏入岔路口的,正是伏虎主夸赞的原暗星剑客的幸牢。
536 开弓
幸牢前进的速度奇快,因为他几乎是全速前进的,根本就没打算跟身后的人纠缠。即使他有信心调转回头认真一点儿,是可以解决那个跟在后面的女人的。
因为他被落日庄园雇来的意义很明确,他是来夺取胜利的,而不是来杀人的。
正巧,他也不是好杀的那种性子。
不管他在杀人方面曾经有如何的“丰功伟绩”,给伏虎主这等外人留下了多深刻的印象,但在暗星庄园,他就是极不嗜杀的一个。如果不是必要,他根本没兴趣把干干净净剑从血肉里拔出来——虽然有人说,人血养剑。
他一进来就急速往前赶,就没管过后面要追上来的女人。如果那女人识相或者无能,压根追不上来,那他就当没这个人就是。
走到一半的时候,那女人追了上来。幸牢心想:这是你自己找死,回手就挥出一剑。
这一剑用了八分力,一般的剑客是抵挡不了的。
没想到后面的女人居然也有点本事,两人对了一剑,那女人身法和反应都很快,翩然躲过之后还有余力还手,最终两人三两剑交锋,互相对对方实力有了数。那女人巧妙地一剑刮掉了他一缕头发,他则一剑将那女人肩膀削出一道血痕。
那一剑,要不是女人用了特殊手段交换了位置,甚至可以将她一条胳膊卸下来。只能说她保命有一手,但幸牢更游刃有余,甚至没拿出真正的实力。
然后,那女人就老实了。
别看她现在在后面踉踉跄跄的追,好像用了全力还要追赶似的,但其实两人心里都有数。她就是做个追击的样子罢了,其实根本没用力,就在后面吊着,装作努力的样子。
这就是了,都是人雇来的,拼什么命啊?
现在是他大占上风,对手不堪一击,胜利就在眼前他才如此上心。假如说,对方当真有一位超级高手能碾压他,他也会选择自保。毕竟这不是自家的大业,对得起任务的那点子报酬就行了。
不过世上不会有碾压他的剑客。因为他是同阶无敌的。
一步踏上了第一阶段结束的岔路口,他往前迈了一步。
突然,风声骤起!
有剑气袭来。
幸牢早就察觉了这个偷袭,但不避不闪,往前踏步。
呲——
几乎必中的剑气从他身侧擦了过去,堪堪溅起一片黑色薄雾。
明明他只是踏了一步,并没见如何腾挪,竟叫这算好了弹道的剑气落空了!
他脚下踏在黑影中,步履间却似藏有玄奥的星光,让他好似踏在星河上。
这是他们势力中秘传的七宿步,是介于武功和御剑术之剑的秘技,人人都可掌握,却妙用无穷。凭借这步法,他立于不败之地。
一道剑气避过,幸牢早已锁定了来敌,甚至没有拔剑,往后一指,一头巨大的黄金牛凭空出现,如疯似癫,狂奔而去。
寻常疯牛狂奔的速度已经很快,这头黄金牛的速度更是快到不可思议,对面狼狈的放出一个巨大的墙壁,然后人向后退去。
然而还没退几尺,牛已经到了,一犄角抵在墙壁上,瞬间穿透,庞大的身躯撞了进去,一步顶在那人身上。
那人惨叫一声,被顶飞出去,人像个断了线的风筝一般飞向天空。这时,那堵被撞破的墙壁才被人看得清楚,竟是一本厚书,被顶了个洞,里面的纸张往外翻出,哗啦啦乱响,然后消失了。
“愚蠢,螳臂当车。”
幸牢浑不在意的评价一声,再一回头,看向另一个方向。
那里也站着一个白发剑客,戴着长发庄园的标志,一直所在岔路口没敢踏入战场。看到幸牢看过来明显愣了一下,然后掉头就跑。
幸牢冷笑一声,金牛追了上去,但是这位跑的很快,居然和金牛不相上下。直到跑了很远,幸牢确定他是真跑了,并非虚晃一枪,也不再追了。
敌人肃清,他继续前进。走了一阵,幸牢终于看到了同阵营的另一个外援,幸姿。她也是暗星庄园的人,这一回暗星庄园就来了两个外援,两人十分熟悉他们两个最终汇合了。
黑暗中那姣好的容颜十分动人,幸牢看到她不自觉微露笑容,问了一句:“怎么样?”
幸姿微笑道:“还好。”
幸牢笑道:“还好是什么意思?我看你来得比预期的慢些,是不是点子棘手了?”
幸姿叹了口气,道:“我这边这位确实有点难缠。她藏在影子里,我攻击不到。然后她还能时不时的偷袭。”
幸牢皱眉道:“影子,在罔两山玩影子?”
虽然罔两就是影之影,但罔两山的剑客也真没几个玩影子的,因为但凡是影子就很容易被影泽吸收,剑象消散,剑元无所附着,那就是寸步难行。
私人掌握的影子,反而成了罔两山禁忌。
幸姿拢了拢头发,笑道:“虚晃一枪罢了。她开始战斗就想方设法的泼水,然后才施展影子战术,装作影子,其实是倒影。本质相似,但又大为不同。”
幸牢点头,道:“那自然骗不过去你,人呢?杀了?”
幸姿道:“杀不了,她整个人附身在剑象上,找不到本体,一个剑象怎么杀死?好在那小丫头胆子很小,实力也不强,没什么威胁。只是滑溜得很,我骗她入彀,用一招‘鹊桥’将她困住了,我不救她,她一年才能脱困呢。”
幸牢微笑道:“若论困人,谁能比得过伱呢?”
幸姿微微一笑,突然道:“你的路上的人追来了。你怎么没杀她?”
幸牢微一侧头,就见假模假式跟了自己一路的女剑客也出了通道,见他回头,立刻如受了惊的兔子一般往另一个方向跑去,都快跑到相反的方向走回头路了。
幸牢一笑,道:“一个还算识时务的女人,她胆气已丧,不会动手了。让她去吧。”
果然,那女子跑开,并没有绕路从另一个方向去摸太阳的意思,反而一头扎进了另一条来路,显然是打算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了。
幸姿目光一转,道:“她倒有几分姿色,又不是罔两山的人,身体高挑,气质也不错。你是不是怜香惜玉了才放她一马的?”
幸牢奇道:“她长得不错?我可看不出来。我脸盲啊,除了你我看不出谁不错。”说罢向幸姿走了几步,道,“咱们一起走吧。前面就要到地方了。”
幸姿笑道:“咱们一起走,那不是很奇怪吗?”
幸牢板着脸,道:“哪里奇怪了?说奇怪的都是迷信。”
幸姿转而笑道:“那说咱们天生一对的呢?”
幸牢道:“那是懂事的,有文化。七月,好日子啊。”
在这影泽之中,他们居然还有心情调笑,丝毫不像还面对着至少四五个剑客偷袭的样子。也就是影泽中的声音传不出去,要是让外面那些高贵的奴隶主和贵宾听见了他们如此悠闲,只怕连臭鸡蛋都要往下砸几个。
两人仿佛已经把握了全局一般大摇大摆的沿着通道直奔太阳处去。
周围八个通道有两个还在战斗,两个胜者被幸牢逼退,另外两个则寂然无声,仿佛已经没有人存在了一样。
还有两条可能存在的鱼。
两人故意有说有笑,往前行进,只为钓出有意的杂鱼以一劳永逸。然而始终未有收获,不多时已经远远看见了高台。台上是一张弓。
那张弓就是本次要争抢的最终道具射日弓。拿到那张弓,能够凝聚一支射日箭,射中太阳就算赢。而不必本人靠近那个还被幽海裹住的太阳。
此时台前空无一人,那精美无比的弓实在是唾手可得。
两人对视一眼,都还保持着警惕,终于幸牢道:“我去吧,你给我护持。”
他大摇大摆的走上前,手一摆,终于按在那张弓上。
毫无意外,他拿了起来。
即使在这只有黑白两色的世界中,这把弓也可算华丽了,幸牢拿在手里,啧啧称赞,道:“听说这把剑能射穿那传说中的……是不是真的?”
幸姿道:“谁知道呢?既然落日庄园引以为傲这么多年,还摆在门口叫人瞻仰,总是无风不起浪吧?”
幸牢道:“若真能伤害那位,咱们是不是应该征调走啊?将来用得上啊。”
幸姿道:“那得上面商量……我说,你别磨蹭了,大概是真没人了,注定钓不上鱼来。你射箭吧。”
她一面说,一面双臂展开,无数黑白两色的鸟雀从衣裙里飞出。
那是喜鹊。
喜鹊环绕两人,明明是随时都可能飞散的鸟群,却仿佛铜墙铁壁一般,在两人周围架起一座鹊桥。
鹊桥搭好,幸牢也不再拖延,张开弓,弓弦上自动凝聚一支灰白色仿佛灰烬一样的箭。
“出!”
灰白色的剑如流星,往不远处太阳那里飞去。
本来距离不远,箭速奇快,眨眼可到。
此时——
“剑术——摘桃子!”
那道箭光在半途中消失了。
此时,另一个方向上,刚刚从幸牢身后溜走的那女子正拉开了一张弓,弓上绑着一缕从幸牢头上割下来的头发。
射日箭消失的瞬间,她弓弦上出现了那支灰白色的箭。
松手,射日箭离弦而出!
中!
时隔百年,幽海中的太阳,又中一箭!
比赛结束了!
537 胜负
随着莫名其妙转移的一箭,太阳被射中,第一场斗剑糊里糊涂的结束了。
幸牢握着的弓还没恢复,保持着满月的形状,就这么愣在当地,紧接着,两只手臂抖了起来。
那不是撑不住累的,是气的。
他气得头脑一片空白!
一路上顺顺利利,毫无阻碍,对手都是菜鸡,望风披靡,明明是大顺风局,到了最后一刻,不知怎的,居然给人把结果抢了?!
这莫名其妙而又憋屈无比的结果!
对幸牢来说,倘若最后这一下偷袭是有人埋伏在终点突然出手,将他一剑杀了,对他来说反而没那么难受,毕竟不能识破埋伏和偷袭也是技不如人,死得其所。但偏偏不是偷袭,只是把他的箭没收了,另一个人用那支箭完成了这个任务条件,就好像攒了几年的钱去买房,在选好的房门口钱被小偷偷光了。
憋屈到爆炸!
他颤抖着手,暴喝道:“谁?谁!哪个鼠辈偷我的胜利果实?!给我出来!既然敢做,怎么不敢出来?”
他大吼着,那头金牛也在咆哮,明明是一头牛,居然发出了龙吟虎啸般的咆哮。
周围自然没人回答,幸姿皱眉道:“箭是从那边射出来的,咱们去那边看看。”
其实从那个方位刚刚有人去了,幸姿已经猜出一点儿,但顾着幸牢的面子也不提。
毕竟是他亲手放走的。
两人往哪个方向冲去,刚行了几步,周围浓雾渐渐散开,沼泽开始退潮。
那是场地在回收——第一场斗剑真的结束了。
走至一半,天上的浓雾彻底散去,外面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了进来,霎时间充满耳膜。
周遭看台如开了锅一般嘈杂,有尖叫,有嘘声,有破口大骂的,还有放声狂笑的。
总得来说,还是骂声最刺耳。
“他么的,什么玩意儿?”
“作弊,作弊!”
“废物,还钱!”
“已经结束了!退钱!”
这些狂骂之中固然有些乐子人不满结局太过草率,但主要还是赌输了钱的。
这大概是幸牢有生以来第一次被骂废物,偏偏不能还口,不由双目充血,一是恼恨台上一群脑满肠肥的大废物竟敢反骂自己,更恼恨抢了自己胜果的人。
怒骂声中,却有笑声传来:“好,不愧是我长发庄园,兵不血刃就夺取胜利,这叫做上兵伐谋!善战者无赫赫之功!”
这是谁?反正是长发庄园的人。
另有一个声音道:“不能算!这是我的人射出的箭,不管是哪个方向射出来的,是他手持射日弓射出来的,就因为改了方向就不算了吗?”
这声音明明白白是乌杀羽。
先一人笑道:“你眼睛长到哪儿去了?那是改了方向了吗?分明是消失了。消失了、散掉了、失败了!后面射出来的是新箭!你的人失败了,我的人成功了,成功的人赢,失败的人输,有什么问题?”
对答声中,有人指引散落在各处的剑客回到抽签的地点。
第一场斗剑,终究是结束了。
只是结果还没宣布。
双方还在激烈的争吵中。
幸牢和幸姿怒冲冲回到了抽签台,一回来就拔剑,喝道:“小偷是谁?给我站出来!”
他目光扫视周遭,眼见回来的剑客双方加起来有十来个,也有重伤的,也有无事的,一扫之间,目光定在一人脸上。
那是个二十来岁的女子,容貌英秀,也是他除了自己人之外最熟悉的一个人。就是跟在他后面跟了一路,短暂交过手的女人。这女人之前被自己刺过一剑,如今伤口已经包扎好了,和另外一人有说有笑,和之前在通道里畏首畏尾的状态判若两人。
莫名的,他直觉找到了答案。
“是你——”他指着那女子喝道:“一定是你!你在跟我战斗的时候偷偷在我身上做了手脚,关键时刻才偷了我的射日箭占为己有,你这该死的贼!”他不自觉得摸了摸耳边,那里被削去了一缕碎发,要是动手脚也只有那个时候了。
一缕头发对他毫无伤害,却可以做有些剑术的引子。
这贱人处心积虑就是为了偷天换日。
那女子漫不经心的看过来,笑道:“喊那么大声干什么?失败者?”
这一声彻底引爆了幸牢,他连人带剑冲了出去,在半空中化作一头暴怒的公牛,眨眼间要抵在那女子心窝。
这时,从旁边窜出一只小老虎,矮矮的小老虎最多一尺高,活像个虎头布偶,拦在路中间,一伸爪抵住了公牛。
从体型看,一牛一虎相差不止百倍,这才是形势意义上的螳臂当车。但就这么一只小老虎,轻轻松松一爪抵住了向前冲的公牛。
公牛咆哮着,蹄子在地上拼命的砲着,看样子眼前就是山也要冲出去撞个窟窿,但那小老虎在地上,也像山一样安稳。
眼见那公牛四蹄蹬地处地面片片龟裂,幸姿叫道:“牛,算了吧。”
与此同时,小老虎轻轻一推,那公牛倒退几步,越退轮廓越虚,终于消散,露出幸牢持剑汗如雨下,气喘吁吁,如吴牛喘月。
小老虎紧接着也消散,就听有人道:“斗剑都结束了,你还动手,是不把两位庄园主放在眼里么?”
幸牢略侧头,就见一带剑的年轻人站在那里,是绝对的生面孔,他肯定自己没见过这个人,因为那容貌如果他见过绝对不会忘记。
此时从场上下来的剑客们已经围拢过来,泾渭分明站成两旁,分明是势均力敌之势,看样子若是幸牢还要动手,马上就能引发第二场混战。幸牢知道无计可施,再看那年轻人,咬牙道:“剑侠?”
只有剑侠才能阻挡他,剑客一阶,他是无敌的。
……至少在正面战场是无敌的。
来人自然是汤昭,道:“输不起可不行啊,耍赖找后账?很丢人的。”
幸牢怒道:“我没输,她耍阴谋诡计。”
汤昭道:“她用了剑术,你中了剑术,这没错的吧?现在用剑术的不算赢,中剑术的不算输?”
幸牢还没回答,后面的争执声尖声道:“胡搅蛮缠,你胡搅蛮缠!说的是开弓射箭,谁开的弓,谁射的箭?是我的人开弓射箭,怎么能算你们赢?”
对面则叫道:“规则写的是射日箭射中者胜,你就说是不是我们这边射的射日箭吧?”
眼见吵得不可开交,这时就听图非道:“两位,既然各执一词,就请渊使来做仲裁如何?”
吵闹声稍微停下,紧接着乌杀羽大声道:“那不行,上面的渊使有他们庄园的供奉渊使,万一偏袒呢?”
就听有人问道:“咦,可以偏袒吗?”
紧接着,周围虚影凝结,空地中央出现了一大群高高低低的妖魔鬼怪,正是那群原本在看台上看热闹的渊使。
刚刚发问的自然是心影,它抢着道:“既然可以偏袒,那不用说,是长发庄园赢了。”
它身边自然是琵琶曼影,立刻拨弦开口道:“心影,你这话说的惹人嫌疑,什么叫偏袒?”按照规则,本来就是长发庄园赢了。无需你偏袒。”她说话时,渊使群中不乏附和之声。
在旁边的一头老猿摇头晃脑道:“不不不,我觉得是落日庄园赢了,是他先开弓射箭的。”立刻又有几个渊使在旁边附和。
心影大为不悦,道:“掠影,你这是和我作对吗?”
老猿掠影冷笑道:“一是一,二是二,难道为附和你我就睁眼说瞎话吗?”
这些渊使竟也意见不一,一场争端未平息,眼看又要陷入新的争端里。
好在它们究竟只是看热闹的,并非涉及利益,只是一时火气,曼影出来平事道:“小事而已,对不对都是游戏罢了,自己人别伤了和气。这样吧,大家投票,觉得落日庄园赢得站左边,觉得长发庄园赢得站右边。”
这就是抛开对错,谁声音大谁赢了。若是如此,似乎根本一开始就不用斗剑,直接投票也是一样的。然而渊使高高在上,他们决定了两个庄园加上台上怒吼的观众全都没办法反对。
最终这个规则被全体渊使所接受,纷纷往两边站定。
曼影在右边站定,一个个数着。
“一、二、三……七。站落日庄园的七个。”
“一、二、三……七。站长发庄园的……也是七个。”
众人一时沉默,在场来了十四个渊使,居然正正好好一边七个。
曼影扫了一眼,就察觉这站队不是看是非,完全是看和谁要好。和心影交好的站在右边,和掠影交好的站在左边。
这也不奇怪,渊使大部分虽然没有心影那么幼稚,但也没什么是非观,对对错不感兴趣,说不定刚刚都没有几个在看比赛,这等决定落日庄园和长发庄园命运的大事也就是游戏而已。就像庄园主在儿戏之间就能决定剑奴们的命运。
但人数持平,就分不出胜负了。心影察觉到此,不爽道:“这都是盘影不来的缘故,倘若它来了,一共是十五个,一边七个一边八个,怎么也能分出胜负来的。现在还没有影儿,它到底干什么去了?”
它提到盘影,曼影心中一动,想到了什么,立刻决定不让这个话题继续下去,突然道:“我想了一个法子。既然咱们打平,就由他们来决定吧。这毕竟是一场斗剑不是?谁的实力强谁就赢。那么——谁活着的人多,受的伤轻,谁就获胜。”
538 生意
这个提议最后还是得以通过,毕竟也没有其他好办法了。于是大家一起数人头。
每家八个人,由于汤昭这边采取了保守的策略,又给自家加了幸运,使自己人先入通道,可以主动选择避战,双方的存活率都还是挺高的。
这就看出混战的好处来了,如果选择血战到底,甚至都不用数人头,还活的人一定能一目了然。现在么,倒要一个个分辨死活。
由于结束的时间提前,房蔚然和幸庆这一战提前结束,两人以各受一些轻伤打成平手,锋利的矛盾并没有折毁。
而幸苍那边的战斗本来就是磨洋工,自然也就平平淡淡休战。这其中幸苍受了点伤,但汤昭不得不揣测,这伤口是不是他自己切的——再晚一点儿检验就要痊愈了。
其余没有什么正经战斗了,阿沁被幸姿的鹊桥困住,麦时雨和幸牢互相算计,人都平安无事。其余基本上没发生激烈战斗。
到最后,长发庄园这边有一个重伤,是倒霉的幸九。
幸九本来好好地,一路快跑没发生战斗,出了通道正遇上意气风发的幸牢。他见对方志得意满不设防,一时起了立功之心,不免临时起意偷袭,不想踢到了铁板,被金牛顶飞。亏了他反应还算快,用自己的剑象厚书挡了一下,总算卸了一部分力,这才留了一命。
同样在他后面几步出现的幸五就跑得快,不但得留一条小命,还绕过去用剑术给幸九急救,才让汤昭这边队伍全员活命。
到最后两边只死了一人,是落日庄园的某个剑客。
是幸七动的手,也就是卫长乐。
汤昭微一怔,便即恍然:果然,也只有卫长乐必须动手。
卫长乐的剑在某些方面是非常强的,是非常典型的“初见杀”,但也是非常需要保密的,中过招的人如果清醒过来意识到玄机,把情报传出去,那会令他的剑作用大幅削弱。何况长乐这次冒充幸七,而剑意剑术和幸七根本不同,一旦对方反应过来,或者跟认得幸七的人提一嘴也会引起怀疑,甚至让长发庄园受到质疑。
卫长乐的性格底色就是谨慎,他不会放任祸患不理的。倘若不动手便罢,动手自然是永绝后患。而对方既然中招,被刺杀也难抵挡。
也正是因为他的谨慎,让落日庄园少了一个人,正好撞上数人头的规则帮助自家赢了。
尘埃落定!
“曼影……你不会是刚刚看到结果才会提出这个规则的吧?”胜负分出,掠影老猿有些不爽的咕哝了一句。
琵琶冷笑道:“这话你之前不说,现在结果分明了才说?大伙都同意了,难道还要反复?”
掠影也就是嘀咕一句,它只是单纯看心影不爽而已,和落日庄园没什么干系,也谈不上据理力争。曼影开口,它更不必再纠缠。
于是结果定了下来,落日庄园稀里糊涂输了一场。
其实此时,对汤昭他们来说,结果已经分明了。因为三局两胜,后面两场中的至少一场是绝不会输的。
当然指的不是汤昭那一场了。
下一场能赢自然更好。
“不像话!为什么会输?你们这帮狗奴有没有尽心竭力?是不是都偷懒去了?”
乌杀羽回了自己的棚子终于大发雷霆,几个落日庄园的剑客都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一口。倒是他请来的外援不吃这一套。幸牢和幸姿本来就一肚子火,见乌杀羽发怒,冷笑一声,携手扬长而去,反正输都输了,尾款是不用想了,索性不留在这里受气。
乌杀羽气个倒仰,又惹不起暗星庄园,就算现在追上去也讨不到好,只能在席中破口大骂。
亏了这两位把仇恨拉稳了,让他只顾着骂街,一时没想起迁怒自己的剑奴。等他骂了一会儿,旁边一个剑客才慢悠悠道:“落日主,你不要在意这些。小事而已,关键是看后面。”
乌杀羽循声一看,原来是一直旁观的白发剑客幸奇,他不是暗星庄园来的,而是另一个地方来的外援,来头不在暗星庄园之下。此时说话还是慢条斯理的,一脸智珠在握的样子。
乌杀羽看他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道:“你说的轻松——这是小事,什么才是大事?等你主人再输一场才是大事?”
幸奇傲然道:“我主人不会输,我主是无敌的。”
乌杀羽哑然,有心反驳,但没的这时候涨别人威风,灭自己志气的,再说幸奇主人的实力不容置疑,他也认为这一场赢定了,道:“你主人这么厉害,他为什么不早来?他也算是渊使吧?他若来了站在我这一边,直接就赢了,也不用弄出后面那个愚蠢的规则了。”
幸奇不接他的话,只强调道:“我主会在要紧时间登场。下一场必胜。”
乌杀羽悻悻道:“就算他必胜,我也要出场,我这把老骨头可未必济事了。”
幸奇道:“落日主不愿出场就不用出场了。”
乌杀羽道:“说得容易……等等,你是说……”
幸奇自信满满道:“不用担忧,一切都安排好了。”
第一场比赛之后有一个不短的休息时间,主要是用来打扫场地准备下一场的。对于斗剑者和看台上坐了近两个时辰的观众也是个空挡,可以用来办事。
看台上,结果公布之后,一片哗然,“黑幕”之声不绝于耳,差点儿把看台震塌了,但也有人大喜。
伏虎主的包厢中,柳书生拍案大笑,道:“好好好,这一场竟然赢了,三局两胜,长发庄园大有可为。”
之前一直看好落日庄园的伏虎主自然大为不爽,道:“这才赢一场,胜负未定,我说了归融是不会输的。下一场过了就是一比一平局了。然后落日主也不是不能赢……”
他想起早就传说落日主已经中风了,刚刚他也看到了,那老头已经坐轮椅了,分明是老棺材瓤子的模样,这样还说能赢未免勉强,当即转过话题道:“阁下来找我做什么?是谈生意么?还是来找个贵宾席看比赛的?”
那柳书生笑道:“唐突了。在下确实是找伏虎主谈一笔大生意。本来是要在深影会上谈的,但今日这场合更为合适。因为清净。”
正如他所说,此时看台简直成了一个天然的交流会场,所有包厢里都进了不同的人,一个个谈笑风生,还有的包厢已经空了,包厢的主人去别的包厢串门,有的为社交,有的做生意。
伏虎主暗觉失策,他来的时候没考虑到场中有这样的盛况,带的是外形唬人比较撑场面的剑客幸彪,早知道要谈生意,应该把家里日常管家管生意的幸禄带来。
要知道他这些年上了岁数,越发贪图享乐,一天天呆在玉阆城胡天胡地,家中资产都交给剑客们管。要不是他还牢牢地掌控着录影圈,捏住剑奴们的命门,他早就给人架空了。
虽然他现在连家里有多少钱都不知道,但生意送上门,他总不至于推出去,问道:“是要做洗剑种的生意,还是买虎魁?”
伏虎主倒还记得自家庄园的特产乃是虎魁,乃是一味滋阴补阳的虎狼之药,这种药物在什么时候也是供不应求的。
柳书生干咳了一声,道:“虎魁……我们是想买一些的。但我更想买的是另一种神药。”
他压低了声音,道:“我听说罔两山有延年益寿的神丹妙药。”
伏虎主咧嘴笑道:“扯淡,你还以为罔两山是仙境能练仙丹啊?这里只是特别敢实验,产出些有特殊功效的异丹而已。有这药我还想……”他说到这里,突然愣了一下。
柳书生察言观色,就知道他知情,神色微正,道:“我直说了吧,我这次来,是受京城一位真正的贵人差遣。这位贵人手眼通天,能量非常人所能想象。若能满足他的要求,他老人家不吝重赏。”
伏虎主呵呵道:“凡是来深影会交易者,有几个家底薄的?再贵的贵人来这儿也是藏头露尾,连个名字也不敢报。”
柳书生不动声色,道:“钱财乃身外物,真正值得的报酬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东西。比如……离开不见天日的地方,去花花世界得一个正经官身,好好地享下半辈子福。”
他真的懂!
伏虎主听得心砰砰乱跳,这正说中了他的心事,随着年龄增长,他越发嫌弃罔两山这黑白色调、大漠的风沙、燥热的天气……
所谓法外之地的逍遥土皇帝,当久了也没意思,手下百十来人没几个可心的,想要个美人还得去外面现买。玩乐手段都是别人淘汰的,皇帝未必是皇帝,土是真的土啊。
若能去南方花花世界做个官儿,荣华富贵、逍遥快活,谁还在这水浅的王八池子里熬啊?
只是罔两山也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只自己供奉的渊使就时刻看着自己。那边朝廷更不容罔两山的人轻易洗白,若无贵人两边转圜,跟罔两交涉,在朝廷运作,绝无机会上岸的。
难道自己等的机会在眼前?
可惜,柳书生找的正主不是他。伏虎主沉吟了一下,道:“要说罔两山有什么延年益寿的特产,明面儿上是没有的。我只能说些我听到的小道消息。是真是假可不能保证。”
那柳书生立刻知机,道:“但有真消息,就算是大功一件了。条件好说,那位贵人可不止许了一个名额。”
伏虎主压低了嗓子道:“你听说过长寿会吗?”
539 登场
柳书生听到长寿会眉头微微一跳,似乎是惊讶于这个组织名字的直白,然后细细沉吟,摇头道:“没听说过啊。”
伏虎主道:“这倒是了,外人很难知道。这长寿会在外面非常神秘,在第三台阶是个影影绰绰的传说,但在第二阶也不算什么秘密了。如今他们的势力已然不小,甚至曾经拉我入会。不过我没加入,所以知道的内幕不多,只知道他们当初透露给我的一点儿消息。他们曾说,只要进去就有方法延年益寿,不说长生不老,反正多活个几十上百岁也不难。”
“你既然找我,自然是知道我的情况,我这个人就是个富贵闲人,都不管事,也不算有什么过人之处。他们却还来邀请我,想来第二阶的庄园都找遍了吧?一般人听到这个好处谁能拒绝?想来成员不少。”
柳书生轻声道:“长寿会找你……你拒绝了。”
伏虎主听他的口气就知道他在怀疑什么,道:“你定想说,这么好的事儿为什么要拒绝?谁不想活得长久?然而我稍微了解了一下,那长寿可不是随随便便收集天材地宝或者用剑术、剑元就能换来的,还涉及到祭祀、换命这种东西,我一听就决绝了。”
柳书生似笑非笑道:“祭祀……听起来确实邪门。想来伏虎主是不愿卷入邪魔外道。”
他话是好话,语气却非常微妙。
话里话外分明是说:你装什么装?邪魔外道?哪里还有比罔两山更邪的邪魔外道?
至于祭祀嘛,罔两山的阶层就是靠祭祀一层层建起来的,哪一次祭祀不血腥了?伏虎主也没少祭祀别人,祭祀给罔两可以,祭祀给自己延寿为什么不行?连京城的贵人为了多活几年也不惜人命代价,一个买卖奴隶的庄园主还矫情起来了?
伏虎主哼了一声,道:“我倒也不是怕祭祀,但我家三代做庄园主,从祭酒庄园起,就一直在我主罔两的祭典上担任职司。我深知在罔两山,一切都人啊物啊,都属于我主。他们在外面弄这个也就罢了,在罔两山弄,就是挖我主的墙角。要想延寿,多少才是头啊?一旦开始岂有不越弄越大的道理?到时候没有不泄露的。若是我主不理会还罢了,一旦看到了,随手一扫,他们如何能抗?”
他表达的意思很清楚,不是他因为有职司所以对罔两如何忠心耿耿,而是不看好长寿会。在罔两山夺取祭祀为自己延寿,那就是在虎口夺食,他不看好,不想惹祸,所以不沾染。
当然,这也是因为伏虎主年纪其实还不算太大,作为剑客少说还有几十年性命好活,长寿的愿望并不迫切,因此尚有理智。倘若真的大限将至,明知眼前是毁灭之路也要跳一跳。
柳书生不是来和他较真儿的,他背后的贵人只让他问出消息,至于消息邪恶不邪恶,也不是他该判断的,道:“你可知何人是长寿会中人?”
伏虎主道:“打算拉我入伙的那位肯定是了。是我的老朋友,就是降龙主。”
柳书生回忆道:“降龙主……我之前上来的时候见他好像不在?”
伏虎主有些无奈道:“他庄园里叛乱了,回去收拾去了。收拾完了应该很快就能回来。”
收拾完了能回来,被收拾了呢?
也可能回不来了。
柳书生也是考虑到了这一点,道:“我记下了,除了降龙主呢?”
伏虎主沉吟道:“其他人我不确定……不过落日主应该是。”
柳书生猛然转头,看向下方坐在轮椅上的落日主,此时这老头正在为归融迟迟不到焦虑不已,轮椅在院子扭动,若非跳不起来,已经暴跳如雷。
看了一会儿,柳书生突然笑道:“说得是啊,这老头土埋眉毛了,人都瘫了,他怎么会不想长寿呢?身家又这么丰厚,但凡长寿会要发展,怎么也该拉他啊?就算人家不拉他,他削尖了脑袋也要挤进去啊。”
不过,这老头看起来也是要死的样子,不知道长寿会的寿有没有给他续上。要是一会儿剑侠局落日庄园也输了还罢了,若是赢了,岂不是轮到他上场?
这老头的样子,上去了还能下来么?
那就跟降龙主一样的问题,今天之后不知道问不问得着?
柳书生只得再问:“还有么?”
伏虎主有点不耐烦,道:“这还不够?”
柳书生带着笑道:“还请伏虎主想想。刚刚多谢伏虎主提供的情报,我还没禀报贵人,自己先有一份人情在此。”他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推了出去。
伏虎主打眼一看,竟是一张地契,心中一跳:这肯定不是罔两山或者玉阆城的地契,是外面世界的产业,花花世界里的财富,价值肯定不菲。
他作出冥思苦想的样子来,过了一会儿才道:“要不然你们问问暗星庄园?”
柳书生诧异道:“那个新晋二阶庄园?”
伏虎主道:“是。去年的时候,暗星庄园入侵了落日庄园,差点把落日庄园打破了。他们两家瞒得死死地,但其实二阶以上各家谁不知道?”
柳书生讶道:“可是刚刚你还说那个幸牢是落日庄园从暗星庄园请来的外援?”
伏虎主道:“可说呢?它们两个应该是不共戴天的关系,偏偏这次还能请来暗星庄园的高手助拳,这不蹊跷么?想来想去,也只有长寿会从中斡旋的可能。甚至上次暗星庄园都把乌杀羽堵到床底下去了,居然临时退走,可能就是老东西得了长寿会的帮助。长寿会如今也是庞然大物了,这种局势也能插手。”
这也是猜测,他并无实据,只能说猜的还算有理有据。
他感慨一下长寿会如今势力大,可不是后悔想加入,正好相反,他提醒道:“你要是找长寿会最好就这几天,我不是危言耸听,他们都弄得这么大了,就快触及边线了。这回祭祀我主出面难免不会察觉,万一看他们不顺眼,弹指间他们就要灰飞烟灭。”
柳书生将信将疑,他作为外人可没那么敬畏罔两,客气道:“多谢……”
突然,身躯一震,竟往前趴去,连忙伸手撑住桌子。
在场众人同时觉得地动山摇,巨风扑面,抬头看时,无论是哪一方观众,看向什么方向都发觉眼前视野被庞然大物遮蔽。
这是……
或许外人只是震惊,但一众庄园主和他们手下的剑客立刻反应过来那是什么——
罔两力士。
一个又一个擎天柱一般的罔两力士不知何时来到看台四周,肩并肩排成一个环形,将看台和整个斗剑场地牢牢围住,仿佛一圈摩天城墙。
他们被包围了!
伏虎主吓了一跳,心中只想:莫不是落日庄园眼看要输,输不起,要掀桌子?
但紧接着他又觉得不对:纵然乌杀羽要掀桌子,他又怎么能指挥那么多罔两力士?
要知道每个庄园都有罔两力士守护,但每个庄园只有一个名额。
眼前就有至少十个……
等等?
十个?
二阶好像就十个庄园,也就是一共十个罔两力士,难道都在这里?
那我家的也……
伏虎主又惊又怒,切齿道:“他么的乌杀羽,该死的强盗……”
他还没骂出更难听的,柳书生突然惊道:“那是谁?”
不用他说,伏虎主此时也看到了。在正对着主看台的那个巨人头上,站着一个人。
黑白阴影中,只见那人披着一件斗篷,遮掩住身形,只能依稀看出高大的身躯,还有一半黑半白的头发。
众人站在罔两山中,周围还压着罔两力士的阴影,身形都晦暗不明,那人站在阴影之外,又在众生之上,即使在罔两山的世界里也好像置身于聚光中,天然得夺目。
他身上有种特质,即使看不见身形也令人不自觉敬服,好像在仰望一尊神魔。
“归融……他一定是归融!”
那伏虎主看到这人,脑海中立刻闪过了这个名字,忘情叫道:“他来了!看他的气势!那小白脸儿怎么比?这一场他赢定了!”
之前他就判断归融会赢是因为名气,现在见到了真人更是确认名副其实,信心陡然大增。虽然他第一眼看到长发庄园那个汤昭也曾经惊艳,但那是因为容貌气质,和归融那惊心动魄的威压截然不同。
俊美和威严,哪一个是赢家的气质?
不言而喻。
在场中,认出归融的不止伏虎主一人,众人先是寂静,然后发出热烈的欢呼声。
欢呼声如海浪,一波高过一波。欢呼的人中不乏庄园主,他们本来跟手刃曾经主人的归融是对立的,但这个人踏着罔两力士屹立于万人之上,风采盖压一时,在这一瞬间值得所有人发自内心的欢呼。
当然,投注了落日庄园的赌徒们欢呼的格外响亮。
长发庄园的棚子很安静,剑客们看着归融,不免担心。只有金乌很是平静,只是咕哝此人心机过甚,一个人带十个小弟撑场面,竟这么会抢风头。
汤昭心中很平静,此时他已经进入状态,万般情绪都置于身外,只是看到那道高大的身影:
这就是我的对手了?
这时,那道身影突然转过头,目光如利剑一样射了过来。
两人四目相投,归融伸手指向他,朗声道:
“就是你么?我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