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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离人横川     剑众生txt下载     剑众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319

    凭借着手中新剑,汤昭御剑而行,爆发了从未有过的速度。眨眼间已经到了现场,然后打开一个罐子,解除了罐藏剑法。

    “空爆!”

    不等罐藏完全解除,汤昭掉头就跑。

    他走的速度,甚至比赶来的速度更快。

    不跑不行,背后就是空爆。

    毕竟追敌所能爆发出来的速度,绝对比不上逃命的速度。

    在他背后,一场无形的空间风暴正在爆发。

    空间风暴,没有任何征兆,也没有任何表象,没有轰鸣,没有气浪,没有高温,一切威势加成都没有,只有看不见、摸不着的空间在震荡、粉碎、扭曲。在空间震动下,任何存在于空间本身之物都如覆巢之卵,随时被搅成碎片。就像一张白纸上的画面,无需涂抹,无需剐蹭,别管画的是高不可攀的崇山峻岭还是坚不可摧的金城汤池,只需要把白纸攥团揉碎,画面都着画纸一起一塌湖涂。

    汤昭曾经经历过一次空间风暴,深知这种空爆的可怕,事实上这罐空爆就是上次空型魔窟降临时的那场空爆中截留下来的,唯有这么一罐,一直攒着没用,就是等着用在今天这种机会。

    空爆是无声无息的,那片悬在高空的空间中本来没有任何东西,就算被默默绞碎也没有异常,但此时,偏偏有一个正在生成的传送门。

    那是龟寇的空间传送门。

    本来,空间传送门某种意义上是无敌的。因为它是直接作用于空间本身的术,是超脱于物质存在之外的,凌驾于土、水、火、风之上的空。它不能被普通攻击所击中,只有开门的人能关闭,或者力量被耗尽之后自动关闭。汤昭之前两次迫使传送门关闭,都是以强大剑法直接攻击门后的人,迫使对方主动关门。这也算攻击弱点,因为人比“门”脆弱。

    但今日他却不想这样,一则他已经明白了拟持的限制,知道要慎用,二则这一次门后的对手恐怕前所未有的强大,就算汤昭用全力再来一发“卷土重来”,恐怕也伤不到对手。而这次要攻击的弱点,反而是空间门本身。

    空间门强就强在没办法攻击,而一旦攻击到,其实一扇门户而已,没有防御力,堪比纸湖的。

    唯独空间攻击手段难得,汤昭至今也没有确认可以攻击的剑术。

    但幸好他存货多样,还有间接攻击的,就是当初经历空间风暴时一时手痒截留下来的一点余料。虽然绝没有当初空间风暴的狂暴滔天,但不能万箭齐发,截下一根锋锐箭镞,亦足以杀人。

    空间层面的互相绞杀十分沉默,谁也没办法观测。只看见那道漩涡一样的传送门就像被撒上了一把刀片,无声无息出现无数裂缝,紧接着,开始崩碎、坍塌。

    这都是几个呼吸间的事情。

    汤昭逃跑之余,还不时回头盯着那个传送门,心中有些紧张。

    在最后的时刻,或许还有万一的可能,那个传说中的上柱国会从破碎的传送门里挤出来,那就——也不错。

    如今这片空间已经是刀山火海一般的凶地,那里的凶险不只是可看见的传送门被绞碎,整片空间都笼罩在风暴之下,如果他敢冒进,就算是闯进地狱之门。

    然而,万一的万一,人家有什么护身法宝,或者身法快过空间坍塌,甚至运气好上了天,就平安落地了呢?

    最难得一关过了,进了琢玉山庄,岂不要大闹一场?汤昭不敢掉以轻心,忽略掉这万一的可能。

    也不知这位“位高权重”的上柱国有没有这个勇气?

    汤昭盯着传送门,眼见大门一点点坍塌,碎裂,却始终没有涟漪,他甚至隐隐约约通过传送门的残片看到了对面一个高大的人影,那身形最终只像石头一样矗立在哪里,终于随着空间碎片一起消失。

    到最后,也是毫无动……

    突然,一道流光从远处飞来。

    来的方向竟然是汤昭身后!

    一道流光超过汤昭,一头扎进了只剩下星星点点碎片的空间门中,紧接着随着空间门一起消失。

    汤昭眼睛一花,还以为是石纯青用什么手段脱身,死中求活扎进空间门里逃命呢。但紧接着那熟悉的颜色,依稀可辨的身形,让汤昭反应了过来:

    “狴犴?”

    汤昭勐然回头,就见一个极熟悉的身影正站在湖边,神色严肃。

    “刑总,你……”汤昭刚要问,就见他身边还站着一人,立刻就闭上口,不再多言。

    他旁边站着的,正是及春城检地司池副使。

    这两个人竟走在一起,绝不寻常。若说熟悉,刑极在这里有的是朋友,和池副使交情只是一般,认识而已,不怎么凑在一起的,何况池副使本应该随着众人坐车去了迎宾馆那边才对。再加上池副使在黑夜中看来精神奕奕,全无平时酒意薰薰的模样,汤昭已然警醒过来:

    有事,有公事。

    果然刑极示意他过来,严肃而轻声地道:“君侯有命,追杀龟寇伪上柱国。”

    汤昭一怔,紧接着一阵激动——一直以来,他对龟寇的进攻都是拼命抵挡的,以防守为主,能杀伤最好,但还是保全为上。别看前两次赢了,其实都是事到临头被动抵御,全身而退就已经很高兴了。这一次也是,他只求御敌于家门之外,不让对方毁坏山庄,没想到竟然可以主动出击。

    对了,高远侯坐镇,一位剑侠前镇守使,一位剑客副镇守使,这配置应付一般魔窟都嫌浪费的,更强过曛城检地司,如何不能主动出击,追杀什么上柱国?

    这里是云州!

    汤昭一振之下,离开开口道:“刑总,我……”

    刑极不等他说完,直接道:“入队,跟我们走。”

    汤昭大喜,池副使却是道:“他行吗?小汤虽然是自己人,可是实力还没到那个份儿上吧?这回的点子还是挺扎手的。”

    刑极道:“行。君侯钦点,说他可以。”

    池副使便不再言,只多看了汤昭一眼。他不是不知道汤昭的本事,相反,他是很知道,汤昭这几年就是挂在及春城检地司的,曾经一起出过任务。知道这少年武功不弱,但终究只是个新练出罡气的散人,年纪还小,经验不足,仗着罡气质量高,手段花哨能和武尊者比一比,再往上就不行了,所以他才奇怪为什么要汤昭进入这次任务,要知道高远侯甚至没叫同样赋闲的冯志烈。

    但既然君侯开口,自然有她的理由,池副使也是真心信服君侯的安排的。

    汤昭又回看水边,却发现他追来的时候只顾着传送门,没看其他,这时石纯青不但没了影子,薛闲云和江神逸也找不到,问了一句:“您看见我师父师兄还有石纯青了吗?”

    刑极道:“刚刚你去处理传送门的时候,你那前师兄跳进沼泽里了。你师父和师兄跟下去了。”他随手一指,直接夜色中沼泽茫茫,哪里看得见人影?

    汤昭“啊”了一声,有些担心。

    其实没什么可担心的,他来找石纯青,本来就是有备而来。虽然明面上只有他和江神逸两人,最多再加上薛闲云,其实一直有高远侯、刑极这样的剑侠压阵。而且他们不是为了石纯青,而是为了可能出现的上柱国而来,所以上柱国没出现的时候一直藏而不露。

    汤昭的第一要务是保卫自己的家园,而高远侯他们是要把龟寇势力留下的。

    只是石纯青屡次脱身,又有之前的藏匿前科,汤昭担心他使出什么阴招来罢了。

    刑极道:“不必担心,君侯在这里,就算她不出手,还有老冯在呢。他找人也有一手的。担心的话,你可以留下。”

    高远侯既然开口,就是钧令,原容不得拒绝,但汤昭终究还是半个闲散身份,无职无分,又有高远侯那句“不要拘礼”,他倒可以拒绝,刑极是让他自己选择。汤昭毫不迟疑,道:“自然听君侯令。”

    刑极点点头,肃然,道:“归队。”

    他其实也是庶人,高远侯的命令本来下不到他身上,但其实明白人都知道,他从没脱离过高远侯的序列,此时他虽无职务,却能指挥池副使。池副使听从命令也无阻碍,不只是剑客听从剑侠,也是对长官的服从。

    收了汤昭入队,这三人小队就组建完成了,刑极挥剑:

    “剑术——通缉。”

    简简单单挥剑,空中出现了狴犴的影子。

    只是这个狴犴比之前小了一圈,澹了一层,几乎薄的像一道光影。

    一个剑侠的剑象本来是能长久存在的,绝不至于单薄如此,汤昭更确认刚刚从破碎的空间门中穿过去的是狴犴。狴犴一分为二,一部分到了对面,一部分留在这里做个引子。

    通缉?

    是新的剑术咯,汤昭记得剑谱里还没收录呢。回头可以……嘿嘿。

    狴犴略一低头,仿佛在嗅着什么气味,紧接着身形舒展,往远处奔去。

    “追上去。”

    不必刑极提醒,三人已经一同施展身法,往白雾深处追去。

320 柱国之名

    嗤——

    一只红色的巴掌大的小老虎在空中疾奔,背后一道剑光闪过,将那小小的身形一噼两半。

    小老虎没来得及叫上一声,便化作一道流光消失不见了。

    “呵,凋虫小技。”

    一个白发苍苍却精神矍铄的布衣老者抬手将剑放回剑鞘,“昨天晚上黑灯瞎火,倒让这东XZ在暗处,定是要偷袭。可惜瞒不住老夫。”

    此时天色转明,已经是第二天早上。森林里比外面暗些,也安静得多,连一声鸟叫也不闻。经过昨晚的混乱,一些计划被迫中止,布衣老者一晚没睡,一时筹谋,一时愤怒,清晨火气更旺,提着剑在自家的森林里走来走去,想要砍点什么出出恶气。

    这一走,还走出问题,在一处阴影里找到一个莫名的小老虎,老者不由分说一剑斩了,心情稍微变好了一点。

    他收了剑,回到了自己的营帐,就见一个年轻人靠在椅子上,双目望天。

    一看此人,老者刚压下去的火又上来了,喝道:“殿下为何又在唉声叹气?还有殿下的体面吗?让人看到了岂不乱了军心?”口气之严厉,已经不像是“劝谏殿下”的话了。

    这殿下一路行来都这德行,也不止遇到一个“大臣”看出他沮丧来,只是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性格。之前那位上卿想用比较温和的方法开解他,并通过胜利让他重树信心,可惜失败了。而这位老上柱国年纪更老,资历更深,局势不顺之下怒火上升,懒得惯着他,直白的发作起来。

    那年轻人闻言抬头,双目都是红的,也不知是熬夜熬得,还是上火,反过来嗤笑道:“军心?军在哪里?我还以为都给上柱国送光了呢。”

    上柱国喝道:“老夫在外尚有大军上万,人才济济。不过都在做大事,一时不曾调过来罢了。这回死的不过都是江湖上雇来的无赖汉,死一千个、一万个也不值一文。”

    那殿下笑得难看,道:“老将军这话骗别人还罢,不要瞒我。江湖人虽然不值钱,但咱们组织江湖人的平台鬼推磨也不值钱?及春城的鬼推磨给人一把推平了,眼看云州的鬼推磨分部也保不住,咱们几十年的心血都毁于一旦。这个损失很小吗?再有,你的两个左膀右臂,一个少将军,一个护军,带队出去都没回来,断了联系。你这两天难过的饭也吃不下,难道是假的?”

    上柱国被戳中了痛处,目眦欲裂,死死瞪着那殿下,呼哧呼哧喘气。

    那殿下见他如受伤的老虎一般发威,心中一虚,正要稍微从心,揭过以这一层,就听上柱国一字一句道:“是啊,我的两个心腹都没了。少将军可以独自跑了,我那护军却是多半牺牲了。我亲手带了她三年,视如传人,怎么能不伤心呢?她如此年轻,天资那么好,还有大好前途,却半途夭折,我又怎么能不可惜呢?然而,她为国尽忠,死得其所,老夫又何尝不为她高兴?不管如何,死去的人都死了,活的人还有自己的责任。年轻人都不怕在开路,我一个老朽,又何惧于前赴后继,再冲上一回?殿下你可以稳坐高台,看我们为你冲锋陷阵,但不要给我们泄气,要对得起牺牲的人。”

    他说得诚挚,那殿下也被他忠义所感动,不再冷笑相对,然而却也不放弃自己的意见,反而劝道:“护军和小将军的忠勇我们都知道,朝廷也知道,定不会让忠良白白流血。嘉奖也好,表彰也好,绝不会吝惜。可是正是因为牺牲的人太多,太可惜,我才要劝你。我们的人不多,经不起这样消耗。他们的死就是因为我们这些运筹帷幄的人犯了错。琢玉山庄水很深,云州的水更深,依我说,咱们的力量不足以继续了。”

    他说着,缓缓拉住上柱国的手,诚恳道:“上柱国,咱们退兵吧。保存力量去做大事。云州的大计不在此啊。”

    老上柱国渐渐平静下来,道:“殿下,一时挫折可以退。琢玉山庄可以退,云州要不要退?你今天以云州大事为借口退兵,那么大事也挫折呢?曛城已然不利,我们的云州大计干脆不要了?大冢宰也不找了?柱国也不封了?回到昆岗去?昆岗那边雪山王压力不小,要不要也让出去?阳州呢?江州呢?五京呢?是不是都放弃?”

    说完这一段,那殿下已经沉默了。事实上他比上柱国还明白龟寇如今面对的形势,虽然积蓄多年,但多以积蓄人力为主,掌握的地盘不大,每一处地盘失去了,可都不知道哪年才能夺回来。

    老上柱国突然哈哈一笑,道:“殿下,你也不必沮丧,局势并不差。”

    那殿下“啊?”了一声。

    上柱国道:“因为老夫还没有出手。老夫出手,局势必然天翻地转。”

    那殿下默然,一时不确定他是不是在吹牛,还是忍不住道:“石上卿传来消息,山上至少有一个剑侠,说不定不止一个。剑客更不用说了,甚至检地司还派出了副镇守使。老柱国也是剑侠……”

    上柱国道:“剑侠和剑侠不一样,老夫成为剑侠时,他们还在穿开裆裤……”眼见那殿下脸色有点绷不住了,他也是一笑,道,“放心吧,老夫没打算现在上山。”

    他笑道:“老夫是带兵的人,不是单刀闯阵的勐将,而是指挥全局的上将。打仗的要诀,在于以多欺少。之前我布局也是如此,多招人手,以雷霆之势把琢玉山庄淹了。只是他们又招来了更多的人,反而把我们打了个措手不及。现在他们人多,不能打,那么我们就等,等到他们人变少了,我们再以多打少。昨天晚上,石纯青打开了传送门叫我过去,别说须臾门被搅碎了。就是不碎,我也不会过去。明摆着陷阱,我如何会跳?”

    他说得很随意,并没有在意对面的石纯青的样子。

    那殿下疑惑道:“是吗?”

    昨晚那传送门破碎时,上柱国的样子是真有可能随时冲进去的,虽然年老,依旧像一只下山虎。他当时心惊肉跳,差点就扑在上柱国面前阻挡了,实在是龟寇也不富裕上柱国啊。现在上柱国又说自己不冲动?

    “老夫无须讳言,因为我老了,要是年轻几十岁,在护军那个年纪,我真有可能在传送门崩溃之前上去冲上去搏一把的。但现在老夫打了多少年仗,进退二字如何不知?今日他们人多,按兵不动又何妨?等到那些人下山了,咱们再上山,我亲自出手取了那剑就是了。说到底,琢玉山庄不过是小事,咱们真正云州的大事还需要几年时间。既然咱们都不会离开云州,这把剑什么时候取不一样?”

    那殿下点点头,也就只有如此了,按兵不动……不就是退兵吗?说的更好听罢了。将来……将来再说呗。

    他又问道:“要是过一阵那把剑有了剑客怎么办?”

    上柱国笑道:“有就有呗,把剑客杀了,不就行了?剑还不能换剑客吗?唯一可虑者,就是高远侯来人把剑要走。不过可能性不大。这是琢玉山庄第一把剑,不会轻易给人的。就算要走,也就是派个人来取走。半路也可以截杀。在路上动手还更方便。”

    那殿下再次点头。

    上柱国道:“而且,这段时间老夫也会筹措帮手。谁还没有援军了?就在昨日,我特意请了……”

    正这时,就听有人道:“夏日老哥哥,我来迟了没有?哟,成王殿下也在啊。”

    那殿下一怔,惊异的回头,道:“你……啊,是柱国来了?”

    只见从树林中走出一人,也就二十来岁年纪,头上一头红发,像燃烧的火焰,相貌还算俊秀,眉宇中煞气毕露,眼中充满血丝,好似蒙了一层血翳。

    这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是鲜红色的。

    这种形象说起来有一种激烈的美感,但走到街上肯定会引发哗动——头发变异,说明这是阴祸乡出来的人,被阴气感染了。这些人对百姓来说,就好像是瘟疫的源头,避之唯恐不及。

    虽然云州治下,检地司渐渐尝试从阴祸乡招人,又加以宣传,似乎缓解了一些偏见,但效果并非立竿见影。谁要是顶了一头红毛出去,必有人指指点点,无人敢轻易靠近,连个馒头都买不到。就算有阴祸乡人敢出了封闭村落,多半也要戴上帽子,遮遮掩掩。

    这人敢公然以红发示人,除了过人的胆气之外,更多的是骨子里要有一股桀骜不驯的狠劲儿。

    那殿下也是第一次见这位年轻人,但一看红发,就知道他是谁了。这位正是龟寇在云州的第二位上柱国,东方上柱国。是龟寇年轻一代的翘楚,以神秘的来历和激烈的性格在龟寇中也享有盛名。

    虽然不是什么好名声就是了。

    小小云州,竟有两位上柱国,这都是为了龟寇的百年大计。

321 三对三

    龟寇,不,大魏朝的云州三根柱石汇合在一起,在营帐外的席位上落座。

    成王打量着这位东方上柱国,眼光从他头发上掠过,完全看向他脸上,笑道:“早就听闻卿家是最年轻的上柱国,果然年少有为。”

    那红头发上柱国客客气气道:“大王谬赞。上柱国哪有不是剑侠的?我一个剑客,上柱国只是叫叫好听罢了。跟老哥哥们怎么比?”

    成王暗想:都说这位东方上柱国年轻暴躁,是个爆碳,现在看来倒还像话。

    老上柱国笑道:“以你老弟的才华,剑侠不是指日可待?让你从那边百忙之中抽身出来助我,不会怪我吧?”

    东方上柱国道:“那没事。反正云州的大事别说三天五天,就是一年半载也没见到希望。我过来做点正事正好。不然这么耗着,闲的骨头也难受。听说这边要杀检地司的人?那可太好了!我早想干他们了。”说罢一咧嘴,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

    成王暗自一凛,他倒不是觉得检地司的人不能杀,只是觉得这小子也有点不知天高地厚。

    老上柱国捻须道:“早知你老弟的心意。不过咱们不是奔着杀人来的。检地司的大部队最好不要碰。最后可能只剩下那个检地司的小碎催。你要动手,我自然让给你。”

    东方上柱国撇了撇嘴,道:“再说吧。欺负小孩儿有什么意思?我既然来了,自然听你老哥的。要真痛快还得等大事成功的那一刻,那时我要是成了剑侠,我便试试高远侯,听说这个君侯是剑侠中最顶尖的存在,威风盖压云州,不知比我的朱雀如何?”

    夏日上柱国大笑道:“好,真有拨云见日的那一日,定把那死老太婆让给兄弟你。”

    成王殿下隐隐觉得头大,但似乎也无法挑理,难道他还能希望没有那么一天吗?赶紧转移话题道:“周卿,云州的大事推进的还算顺利?”

    周柱国微微正色,道:“还可以。对云州的勘定的推进有条不紊。只是曛城受挫,中天府防备太严密,就需要找到另一处节点。现在看来必然在北边一带。慢慢找吧。另外,我之前受命在难民中发展队伍,本来相当顺利的。那里民心可用,人才充足,还容易保密。可惜,最近高远侯也盯上了这一块肥肉。他们可以打着官府的旗帜公开招募,给的条件也很优厚,咱们对上了争不过,推进速度就慢了。”

    成王殿下道:“这些阴祸……”他想要说什么,想起这上柱国也是阴祸乡出身,似乎听不得“阴祸乡”三个字,便换了言语,道:“这些难民本是良善百姓,身受灾难,一无所有,伪朝却待他们如同贼寇,心中如何不怨?只是摄于威势不得不从罢了。虽然我们不能公开招募,但待遇怎么能比人差呢?等我上奏太子殿下,云州多增款项专门给你招揽乡人,这也是为大事计。”

    周柱国本来听得“阴祸”二字,目中血色微盛,只是强压下去,听到后面大喜,道:“多谢殿下。你们在后面支持,我们要人有人,要钱有钱,何愁大事不成?”

    成王道:“正是此言。云州的大事不容有失。大冢宰不归,奈苍生何?只是咱们想要拨云见日,多则三五年,少则一两年。在曛城有顿挫,便要多费几个月,要是下个节点再不顺利,难免一拖再拖……”

    老上柱国道:“不会有这种事的。现在我们行事谨慎,是为了大局,也是为了云州少死些黎庶,这是朝廷的仁心。但真寻到了下一处节点,便是胜负关键局,怎么还会吝惜坛坛罐罐呢?到了最要紧的时刻,少不得要大局为重,舍弃少数人,总归是能成功的,大不了成功之后再收拾残局罢。”

    周柱国“哈?”了一声,道:“刚刚成王不是说‘奈苍生何’吗?”

    成王和老上柱国同时一滞,还是成王紧接着叹道:“不到万不得已,还是要顾惜百姓的。将来这都是我们的……”

    话未说完,突然天色一暗。

    无数铁栏杆拔地而起,霎时间将三人围在当中。紧接着一股窒息的压力从天而降,令人浑身沉重。

    成王一呆,心中突想:完了!

    他甚至没来得及分辨这是怎么回事,心中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个。之前看到两大柱国会师时的昂扬澎湃的心情一下子落到谷底,甚至已经灰了心,没了反应。

    好在他不是一人。

    关键时刻,一股大力扫来,把他像荡秋千一样荡了出去。

    成王飘飘忽忽飞出了黑暗,头顶一亮,又回到了大太阳下。天光大亮处,刚刚的压抑、冰冷一朝退却,脑子立刻转动起来。

    有人偷袭!

    只是脑子转动了,他身子没能动,踉跄着往下倒,然后旁边有人扶了他一把。

    成王往旁边一看,正一眼看到一头红毛,松了口气,道:“柱国还在,太好了——啊,老柱国呢?”

    那赤发柱国往前一指,道:“在里面。”

    就见眼前几步,已经凭空矗立着一座牢狱,钢铁栏杆一根根贯通天地密不透风,从栏杆往里往看黑洞洞深不可测,如望深渊,更有一团团阴森扭曲的霉气阻拦视线。栏杆正中,一个虎头石凋栩栩如生,成王立刻认出来,这是镇御兽狴犴。

    是剑术……不,是剑法!

    成王心往下沉,如果是剑术,以上柱国剑侠的境界自然不惧,如果是剑法就不一定,同级偷袭,未必就能自保。他颤声道:“上柱国是因为我才被困住的吗?我……我对不住老将军。”

    周柱国看他的样子一阵无语——这还没死呢,就急着哭丧吗?他虽然之前在外郡,也隐隐约约听到过这成王的名声,自曛城一战之后,这位的名声可算“声闻百里”。本来当面见了觉得还算个正经人物,没想到这么快就原形毕露,耐心道:“殿下勿忧。老柱国是自己选择留在里面的。”

    成王惊道:“是吗?”

    周柱国道:“是啊,他留在里面,是要自己拖住那个剑侠,剩下的交给我们。”

    成王道:“剩下的……”

    他的目光移动,一眼看见了对面站了两个人,一个颓废大龄青年,一个阳光花季少年,各自带了一把剑,也正看向这边。

    看到这两人时,他心中一跳,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慌张,虽然明明两人一个也不认得,却好像曾经面对过一样。

    周柱国道:“这两个里面应该没有剑侠了。殿下挑一个吧?”

    成王一凛,道:“我们两人一人一个?分别对战?”

    赤发柱国道:“正好三个人,不是吗?我与殿下初次见面,配合起来还未必比得上分别作战呢。这样吧,殿下挑那个年轻的,他实力应该会差一点。”想了想,他又叮嘱了一遍:“抵不过也没关系,尽量拖延。我结果了这人之后就去帮你。”

    成王咬牙点头。

    “三对三。”

    这边厢,池副使也对汤昭道:“刚刚老刑被那老小子拖住了,一时半会儿过不来。不过他先发制人,现在主场有优势,料也无妨。你挑一个?”

    汤昭思索道:“有个熟人在。那个穿的很华丽的,我见过他。”

    池副使点头道:“那就这个归你。正好我也觉得红毛小子难打一点儿,剑客肯定还是剑客对付。你对付那个吧,我看他不像剑客,多半是个灵官,你要小心他的偷袭干扰。打得过就速战速决,最好能生擒活捉,这小子看来身份不俗,或许值点钱。打不过就拖着,我收拾完这个之后去帮你。”

    汤昭点头,反正他是最小的,池副使的安排他也要听,至于对谁他也不执着,提醒了池副使一句:“那个红毛可能是被阴气感染了,他的剑可能偏火向的。龟寇中东北上柱国的剑应该是离-火,您小心。”

    说到这里,他忽然一怔,想起了附近火向的魔狱。他会是离火狱的受害者吗?离火,会是那个离火吗?

    只是对方尚未拔剑,他看不见那把剑是不是他想象中的那一把。

    一瞬间,他倒是起了对战这小子的心思,然而旁边池副使却没给他这个机会,突然张口喷出一股酒意,举起剑好像喝醉了一般,歪歪斜斜的一指赤发柱国,道:“跟我来,那边打去。”

    这一下正合周柱国的意,跟着一拂袖,一股热浪翻滚而来,忽的一声,火气遇酒气爆燃,在空中绽放出一大团火花,就像街上的杂耍一般。两人互相瞪视,又各自给了双方对队友一个鼓励的眼神,同时起身往密林中扑去。

    场中只剩下汤昭和那成王互相对视。两人都神色端凝,不过汤昭更轻松一些,成王则骨子里有些紧张,但面上还能保持冷静。

    虽然池副使让汤昭速战速决,但汤昭对战经验不少,深知不可让场外因素干扰战斗,能不能速战还需依形势判断,也不急躁,反而客气的问了一句:“咱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他不说这句还好,一说令成王又悲又怒,吼道:“鬼才见过你!”说罢轰的一声,一个灵相从背后升起。

    汤昭登时提起全副心神,他一看就知道这人是灵官,但不知他是什么灵官。这些日子他也是见识了不少灵官,心知他们灵官的分支极多,手段繁多,其中有些诡异不下剑术,因此要分外打起精神。

    那灵官一出现,就见其若真若幻,看不清五官,但衣着极为华丽,裙角仿佛鲜花骨朵一样蓬起,一层层的裙角如花瓣一样绽开,裙角的尾部再开鲜花。

    紧接着,那些裙子上的鲜花好像活了一般,从裙下流下,流到地面上,一朵挨着一朵,一直延伸到远处。

    也就几个呼吸之间,汤昭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大花园中,周围都是姹紫嫣红的花朵,繁华迷人眼。

    “这是……魅惑心灵的幻术吗?心灵官?”

    汤昭闭上眼,转动《大日神车经》,锻烧精神。

    少倾,他睁开眼,花园依旧,只是已经变成了一朵朵黑色、蓝色的花,色调阴森鬼魅,气氛很压抑。

    紧接着,万朵鲜花一起凋零,无数黑色的花瓣随风起舞,舞到空中化作鬼魅,呜呜哭泣。

    一息百变,如同梦魔。

    “不只是心灵,还有一部分扭曲光线的幻术。”

    “嗤——”

    汤昭笑了起来。

    “那不是巧了吗?”

请假通知

    为庆祝会议顺利召开……(刚刚写这个被屏蔽了)

    开玩笑,是离人想要整理一下思路,马上又是重要战斗场面,离人最不擅长写战斗了,后面要开新副本,整理思路,最近思路有点乱

    谢谢大家

322 相信光

    树林深处,两个人影不断的在树梢间穿梭。

    其中一个一身青衣,身形摇摇晃晃,不走直线,虽然速度奇快,但好像随时都会从树上掉下来似的。

    而另一个人速度更比他还快,一头红发好似燃烧的火焰,前进的方式非常凶勐,好像一头野猪在林间横冲直撞,无论什么树叶横杈,一律硬闯。而且不等他撞上去,那树枝仿佛被高温烤过,瞬间焦黑枯萎,落在地上。

    “不是罡气,是外放的剑元么?还是隐藏的剑象?”

    在他身侧的青衣人,虽然好像喝醉了酒的样子,但醉态下非常冷静,一直在观察这个明显比自己小的红发人。

    一个剑客要让自己身带异象非常容易,甚至可以去愚夫愚妇面前装神弄鬼,但凡有表现,必耗剑元,哪怕是维持剑象降临也需要。在平时还罢了,临战之前这样外放可是一种浪费。检地司在训导营里就训练年轻弟子战斗时竭尽全力,不要做多余的事。

    当然成为剑客之后,大家并没有都按照规范执行,但不妨碍他们给别人挑错。

    “年轻人,真是自信满满。”

    “喂,就到这里吧。你还想跑哪里去?”那红头发的人踏在一根树干的结疤上,叫道,“难道说你不是要找地方跟我决斗,而是逃命不成。”

    那青衣人懒懒一笑,并不停下,从袖中取出一个酒葫芦灌了两口,如此激烈的奔跑中,竟一点儿没洒出去,道:“我是为你好,你这小子红红火火,到哪哪着火,得找个宽敞点儿的地方,最好是水边。不然你放火烧山,这罪过可不小。遇上巡林的,高低得把你逮进去。轻则打屁股坐牢,重则流配三千里。”

    那红头发冷笑道:“我知道你想离开树林再动手。你也知道这树林是老柱国的主场?你不敢在这里动手,可是你要出去容易,再进来就难了。你不担心留在这里的小朋友吗?他被打哭的时候嗷嗷求援,你可不能进来救他。”

    那青衣人笑道:“我能出去就能进来——等你家老汉死了我自然就进来了。至于小朋友——谁家的小朋友会哭可不一定。我看你家那位小朋友弱不禁风,满脸沮丧,没精打采,是不是哭惯了啊?”

    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住脚步,站在树梢。

    他脚下是一棵巨大的银杏树,粗大的树干周围还贴着分岔出来的一株株细树干,合抱在一起,是为独木成林。因为是初秋,银杏叶还绿油油的,他一身青衣站在枝叶之中,几乎分辨不出来。

    虽然颜色分辨不出,但是气味越来越明显。他周围弥漫着一股浓浓的酒气,几乎到了令人头晕的地步。

    红头发轻轻一哼,鼻子里也喷出两团气息,却是余火烟气,空气中的酒味瞬间变成了灼烧的味道,“你害怕我的火焰,想离开柴薪,思路也是对的。可是你还是个蠢货,莫非就是检地司出来的?这酒气,难道就不易燃么?化作火焰吧——”

    两人同时拔剑,一青一红两道剑光划过。

    “剑术——新酿!”

    “剑术——石中火!”

    另一边,树林深处,不知从何时起,已经树立起了一座迷宫。

    迷宫层层叠叠,光线沉暗,阴气逼人。周围一道道粗糙的墙壁,乍一看似乎是枯枝老藤编织的,但仔细看,其中却夹杂着种种触目惊心的奇景。

    有的墙缝里叠满了密密麻麻的尸体,有的已经化为白骨,有的还新鲜,伤口骨肉分明,鲜血淋漓,有的正在腐坏,从腐肉中流出黄色汤水,膨胀如气球。

    有的缝隙里爬满虫子,密密麻麻的黑点,缓缓蠕动的白色蛆虫,层层叠叠的透明翅膀,一挤一大片。

    有的里面有蛇在爬行,光滑的细鳞与地面摩擦,发出淅淅索索的声音,还有吐出蛇信的“哒哒”声。

    还有的角落里站着鬼怪,吊死鬼、淹死鬼、牛头马面……

    小小的一座迷宫中,凡是世间能令人害怕的东西无所不有,更有些超出人想象的怪物,纵然认不出来,却会引起人生理上的不适。

    即使闭上眼睛,依旧不能豁免,耳边会传来各种细碎的、恶心的、刺耳的声音,听得人骨头都发痒,心肝仿佛被半尖不利的爪子挠着。即使堵住耳朵,鼻子里也会闻到直透肠胃的浓浓恶臭,即使把五官都堵住,仍然能在冥冥中感到深深地恶意,仿佛有一把利剑悬在头顶,随时都会下落,把你从头到脚插一个透心凉。

    总之,这个迷宫里呆的每一秒钟都是痛苦的折磨。

    汤昭正站在中央,微微闭着眼,然后睁开。他睁眼闭眼的动作已经重复了几次,每一次睁眼都是新的体验。眼前的道路永远在变幻,有各种新的恶心事推到他的眼前,迷宫围着他转动,就像星辰围着太阳。

    这个迷宫不管够不够真实,但想象力确实足够。即使汤昭跟着陈总学了很多一辈子也用不到的知识,也很难认全这里的怪物。

    有一瞬间,他曾经怀疑,这些怪物莫不是他心底的想象映射?

    但紧接着,他就否认了:比起他心底藏着的那些光怪陆离的景象,眼前的这些恐怖之物明显还缺乏想象力——怎么连个怪兽也没有?

    如果有怪兽出现,他倒可以让它们回想一下,什么叫要相信光。

    他这样思考、比较、分析,显然说明他并没有被迷宫恐吓陷入恐惧。他的精神很稳定。单纯的刺激感官,不足以让他失神。

    “呵呵……要不要玩个游戏?”

    一声飘忽的声音从不知哪里传来,似乎东南西北到处都是,和刚刚成王的声音似像非像,扭曲的不似人声。

    汤昭微微笑道:“你急了?”

    “玩个游戏吧——”那个声音几乎没有停顿,重复了一句。

    身后渣渣渣的声音响起,那是一种金属碰撞形成的噪音。与此同时,背后升起了一座金属大门。大门正在缓缓打开,虽然只打开一条缝隙,露出了里面一只脚掌。

    这只脚掌也没露出全貌,只看见了前面尖锐的尖爪,已经比汤昭的人还高。

    “这扇门会在一炷香内打开,里面放出你做梦都想不到的怪物。你会被它嚼碎、咽下去、化作粪水拉出来。如果想要逃命,就跑吧。一炷香的时间,沿着白骨和虫蚁铺成的大路跑吧。也许迷宫的尽头还有一线生机呢?”

    “准备出发……”

    随着那规则的宣布,背后的大门一寸寸向上抬起。

    仿佛有无形的焦虑感压在心头,半闭着眼睛的汤昭似乎要真的遵从规则撒腿就跑,但紧接着,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是不是有读心术?我刚刚还想怪兽来着。你要是能把怪兽放出来,我真敢变身。”

    ……

    那个声音没有回应。那种焦虑的源头似乎震颤了一下。

    汤昭叹了口气。

    “看来不是读心,是临时起意。想一出是一出,要什么有什么。这不就是做梦吗?梦里什么都有。”

    “可是我不想做梦,这也不是美梦。是梦的话,早点醒来吧。”

    他一面说,一面按住腰间的剑。

    “到了早上,梦自然就醒了吧?太阳升起的时候,阴影自然会褪去。”

    “清晨,要有晨光——”

    仿佛言出法随,一缕阳光照在他头上。

    这片迷宫明明看起来密不透风,仿佛沉在十八层地狱里,但偏偏在这个时候,有一道光照射了下来。

    那是一缕纯白的、柔和的、温暖的光芒,照在汤昭的头发上、睫毛上,就像早上将醒未醒,有人拉开了窗帘,让阳光透过薄薄的窗纱,照到他身上。

    如果之前汤昭还有些微不愉快的神色,当沐浴到阳光的瞬间,他的神色一下子安宁起来,睁开眼,充满了精神活力,连情绪都雀跃了起来。

    “一天之计在于晨。”汤昭愉快的道,“清晨起来,干活了。”

    随着他一声招呼,一道光芒闪过。

    那是阳光!

    本来温柔的阳光陡然炽烈起来,化作一道光弧,向外横扫!

    那阳光如此纯粹,光华所到之处,阴影立刻消散。什么迷宫、什么白骨、什么石门后的巨兽,就像被撕毁的画作一样消失,露出大亮的天光。

    天光下,绿色成荫,分明还是之前那片大森林。

    本来,就已经天亮了。

    阳光混入了自然的天光中,已经看不见了,汤昭转头笑道:“咦,找到你了。”

    那成王正躲在数丈外的大树后面,目瞪口呆,他也没想到自己的幻境消退的这么快,仿佛真的就像一场梦一样。梦醒了,不但梦境没了,连属于梦境的记忆也瞬息从头脑中消失,只留下一片茫然的空白。

    “你……你……”

    这时,一个干扁如画片的灵相顺着大树熘了下来。正是他的灵相,那灵相的力量都消耗在幻境了,此时幻境被摧枯拉朽的攻破,登时像被抽干了血液,只剩下一张画皮。

    汤昭端详着成王,突然肯定的道:“我们肯定见过。”

    成王张了张口,汤昭道:“不信我们试试。卷土……”

    听到这两个字,成王惊骇万分,双手抱头往后狂奔,然而以往他都是让灵相带着他走的,现在灵相失能,他自己就像凡人一样撒丫子狂奔。速度根本起不来,甚至踩中一块石头就往下倒。

    不等他自己跌倒,背后光芒如麻袋一样把他兜头罩住,拖了回来。

    汤昭笑眯眯道:“骗你的。不要害怕,以后我不会随便用这一招了。再说,对付你也不用那样小题大做。”

    眼看成王被砧上鱼肉,汤昭很高兴——池副使说速战速决,这不就速战速决了吗?肯定比他快。

    成王被抓住,索性不再挣扎,只哭丧着脸道:“我说,你一个剑客,欺负我干嘛?”

323 质问火

    森林中,已然腾起大火。

    火焰金红,已经燃烧到了极度的高温,甚至不像是寻常火焰能燃烧出的颜色。若是寻常山林已经燃烧到这个颜色,恐怕已经烧着了半边天,山火蔓延数十里,无可遏制。然而此时树林中的火焰,却如一个个单独的火炬,一丛一丛,一簇一簇,在森林之中,还有火焰形成的丛林。

    每一丛火焰深处已经烧成了白地,一切都在爆燃,所有存在之物尽被烧毁,木头、树叶、虫豸,甚至岩石,尽被高温烧成一摊焦炭。烧尽之后,火焰并不蔓延,而是原地枯萎。似乎火焰来到世间就是为了燃烧需要燃烧的东西。

    轰,又是一丛火焰爆燃,一棵大树瞬间被吞没。

    在千钧一发的时刻,一道身影从大树后嗖的一声钻出,蹿到另一处土坡后面。

    “又被你躲过了啊?”

    一个带着火气的声音传来,就见一个红头发站在一块大石上,冷冷的盯着那个身影,虽然大石没有燃烧,但不知怎的已经发红,似乎这块大石已经被高温炙烤着。

    “到底是检地司的蠢材,欺软怕硬,躲事倒是有一手。你还能躲多久?来啊,用你的酒气喷我啊?不敢了吗?”

    他大声笑着,“你不是检地司吗?不是威风凛凛朝廷大官吗?不是奉命驱赶我们这些难民吗?不应该你追着我喊打喊杀么?检地司的大人怎么倒成了丧家之犬了呢?”

    他一面说,周围不断地有火焰升起。那些火焰来自各个方向,似乎是为了围追堵截,但更多是为了给他的豪言壮一壮声势。他说一句话燃烧一处,如言出法随。

    “轰!”

    又是一丛火焰升起。

    他居高临下,火焰丛林已经布置得风雨不透,眼睛死死盯着一个地方,道:“出来吧。难道你想在杂草丛中无声无息被烧成焦炭吗?就算是个狗官也不想真的死的像条狗吧?出来,我给你发一个大大的烟花,作为你的葬礼。”

    只听一声嗤笑,一个人从土坡后面绕了出来。

    此人一身青衣,醉眼歪斜,正是检地司的池副使,此时他头发微微发焦卷曲,满头是汗,看起来被烤的颇为狼狈,不过他本来也没什么形象可言,今日倒不扎眼。

    他手中还拿着酒葫芦,喃喃道:“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

    他这里还念念有词,那红发柱国已经叫道:“好,想好了,我用这一招烧你——”他说着,剑上燃起一层火焰一样的剑气,这一从火焰发出金色,但颜色已经转澹,越是高温,越是清澹。

    “杏花村!”

    一声暴喝!

    原本神色恹恹的池副使突然睁圆了眼,伸手向前指,正指向那红发人。

    噗——

    一股酒气从红发人脚下的大石中喷溅而出,喷了他一身,登时衣服上、皮肤上,洒满烈酒。

    那是最烈最烈的烧刀子,是蒸出一些酒气,点火就能燃烧的那种。

    腾!

    剑上的火焰几乎没有停顿,席卷而上,毫不犹豫的吞没了这个红发人,让他变成了火人。

    “中了。”池副使稍露喜色。

    刚刚一轮酒与火的对抗中,虽然因为天生属性相克的原因,他是不大占上风,但也不是什么都没有做。他一路东跑西奔的过程中,悄悄地把酒泉洒在地下,作为暗子。刚刚他出来就是冒着被二话不说一把火烧尽的风险出来引爆的。

    这一次赌博看来很成……

    “哈哈哈……”

    那团已经烧成了火炬的火焰中,有人在狂笑。笑声中没有任何痛苦勉强之处,只有得意和嘲讽。火光中,只见那个人依旧随意的站着,身体仿佛是火焰的一部分,如鱼在水,而头发根本就融进火焰的颜色,一点儿也分辨不出来了。

    “怎么可能……”

    池副使十分惊诧,他从没指望那红发人自己剑术的火焰会反噬,除非剑心已经崩的一塌湖涂,不然剑客是免疫自己的剑术的。但刚刚引起的那团火并不是剑术。

    虽然它是由剑术上的火焰引燃的,但经过了烈酒为媒介,它是自然引燃的火焰,是真的火,不是剑术。哪怕它和剑术火混在一起,但依旧泾渭分明,不受红发人控制,理论上应该能烧伤他才是。

    难道红发人真个反应快,一瞬间用了什么护身的剑术隔绝了烧伤?

    “你是不是以为我用了什么剑术防火?哈哈哈,我告诉你,没有!”

    “因为天底下没有火焰能伤到我,我是不会燃烧的人!”

    “你是不是猜到了?这不是我的天生的本事,而是那场灾祸送我的礼物。灾祸除了叫我家破人亡、背井离乡、遭尽世人白眼,终究还是送给我一样礼物,让我变得跟别人不一样了。我完全不畏惧火焰,或许——我已经不是人了?”

    他大笑着,笑着笑着已经殊无笑意:“你是不是一直根本就没意识到我的不同?你以为我只有一头丑陋的红头发?你们检地司不是要在难民里拉壮丁吗?不是号称敢闯禁区吗?你身为一城副使都没有认真的了解一下可能成为你的手下的人?还是你根本不把他们当人?把他们当做任你们驱策的牲口?云州检地司,虚伪至极!”

    在火焰中,依稀可以看到他抬了一下头。

    “既然进入了这个状态,就用那一招吧。”

    他抽出剑来,往上指去。

    “剑术——朱雀降世!”

    一直啼鸣从天上传来。

    天空中,仿佛霞光照耀,一只巨大的神鸟从天而降。

    虽然这个身形还很稀薄,不似真实,而像一团薄薄的霞光,但它无疑就是神鸟。双翼展开,接天蔽日,身上的羽毛都是一簇簇火焰,无尽的火光为它的拖尾,加诸了神性。

    它往下降落,无尽的热浪往下压,高温升腾而起。如果说刚刚火焰丛林还能节制,还时常有熄灭之时,此时的森林已经开始无可避免的燃烧。

    任何可燃之物,树木、枯草、皮毛都已经冒起烟来,不住的干裂、卷曲,下一秒就要自燃。而刚刚那些还没有燃尽的火炬更是升腾而起,疯狂的向外扩张。眼见一片森林要化为火海。

    池副使身在其中,还不至于燃烧,他全身上下覆盖着剑元,可以阻断高温——平时他都是用剑元化作酒气护身,此时自然是不敢,用得是最纯粹的剑元。虽然暂时安然无恙,但他还是一阵心季。

    而火海,只是那朱雀降临的前奏,池副使毫不怀疑,朱雀的羽毛落地的瞬间,胜于森林之火百倍的高温火焰将焚尽眼前的一切,那是所有生灵不可阻挡的力量。

    怎么可能啊?

    这个破坏力不应该是剑术啊。剑术就算完全堆到火焰伤害上,它也是有极限的,这个朱雀的声势已经是剑法级别了。

    难道说,这真的是阴祸幸存者的特殊能力?

    池副使苦笑一下——他发现红发人说得对,曾经亲自去阴祸乡招募检地司人员的副镇守使,其实没有好好了解一下那些头发颜色不同的人。

    此时,火焰迫在眉睫,他虽然心慌,倒还不至于绝望——作为老牌剑客,他总有脱身的底牌,但是脱身就是真的脱身,瞬息百里之外,想要再回这个战场就很难了。

    那相当于三个人的战斗,他先擅自退场,留下两个战友以少敌多。刑极他倒是不着急,剑侠远比剑客更难消灭,也能抽身,可是汤昭岂不是被他坑死了?

    他刚刚可是亲口说,让汤昭打不过就拖着,等着他收拾了敌人去救场。说不定汤昭还在顽强战斗,苦苦等着他。

    他姓池的说过的话还没有不算的,哪怕对敌人也是如此,何况对自家的孩子。

    哪怕朱雀临头,他还在疯狂的开动脑筋——如何转移到汤昭那边,救救孩子——

    “剑术——晨光!”

    一束光从背后照来,穿过了重重火焰,打开了一条光路。

    此时火焰依旧无处不在,任何物质一靠近就会燃烧,哪怕是冰川也会融化,冷水也会蒸发,任何存在不能穿越层层火海。

    除了光!

    那道光是如此温和、纯粹,以至于被烤得口干舌燥的池副使也能感觉到独属于光的温暖。

    光打穿了火焰,隔绝了烟尘,照在池副使身上。

    池副使呆了一下,就听汤昭道:“副使,不要抵抗,相信光,跟我来。”

    池副使心头一松,放开罡气与剑元的防护,只一瞬间,他仿佛立刻化入光中,嗖的一声,身形在原地消失。

    光的起点,池副使又出现了。

    他一眼看见了汤昭,持剑笑嘻嘻的看着他。

    此时他岂能不知是怎么回事?这是人家来救他了,不由暗叫:惭愧!

    本来打算速战速决去救汤昭,没想到却被赶过来的汤昭救了。这小子果然有本事,比之前又有进步了。虽然他的对手最弱,但一个灵官还是有些本事的。要这样三下五除二的解决,怎么也得……

    “你小子动手挺利索。那家伙不禁打……等等——”

    池副使瞪着汤昭,目光死死盯住汤昭手里的剑,正是沼泽之畔看到的暗金色的剑,此时毫无疑问的出鞘,露出光华流动的剑锋:

    “你……你的剑怎么出鞘了?你……你他么已经是剑客了?”

324 金石为开

    此时两人正在死寂森林之中,临着一条溪水,没有真正脱离龟寇栖息的大本营,虽然此处偏僻,周遭无人,但还能隐隐看到远处灼热的火焰和大半身子没入树冠顶的朱雀。

    这是汤昭选择的暂时安全区,他也没办法选更远的地方,一来森林本就是人造,规整如兵阵,他找到一条水流冲刷的相对开阔地面不容易。

    二来把池副使带出来的那道光穿梭距离也有限。

    毕竟是刚刚开发出来的新剑术。

    汤昭正要问那边战场的情况,就见池副使先瞪眼看他,追问他剑客的事,低头看了一眼已经出鞘的剑,心中恍然。

    如果不是铸剑师,所有人看到的剑都是带剑鞘的,佛剑从剑炉里出来就是连着鞘的,就像鸡蛋生出来就有鸡蛋壳一样。能不能和剑匹配,就是看能不能把剑从剑鞘里拔出来。刚刚匹配上的剑生,能把剑拔出一部分,只有到了剑客,才能让剑脱鞘而出,一剑光寒十九州。

    不管这种想法有什么问题,但是拔剑——是剑客,背剑——是剑生,拿着剑——可能啥也不是,这本是公认的道理,九成九不会错的。

    这回也没有出错。

    “嗯,已经是了。”

    汤昭回答道。

    “……”

    池副使忍不住道:“什么‘嗯,已经是了’啊?说的好像吃白菜一样。这不是你刚刚铸的剑吗?不是昨天才出炉的那把吗?”

    汤昭道:“是啊。就是我给自己铸的剑。”

    池副使连声道:“你等等——我想想。你的意思是说,你铸剑之后,那把剑刚出炉,还没凉,滋滋冒气,你一把抓住,匹配上了,成为剑生,然后你一眨眼,悟开剑心,明确剑意,迈步出门,剑象降临,成了剑客?”

    汤昭虽觉得他的形容比较像烙烧饼,但似乎也没什么错,道:“那肯定不止用了一眨眼的时间。不可能那么快的,肯定要花一段时间开悟。当然可能是这把剑和我天生匹配,所以成为剑客的时间短了些。”

    池副使若有所思道:“嗯,这么说还……放屁!”他有点语无伦次的指着汤昭的剑刃道:“你以为我没当过剑客还是你铸剑的时候我没在外面看着?分明只有那么短的时间。前一刻剑庐被光穿透,后一刻你们就出来。你说的‘花一段时间’花到哪儿去了?悟剑心、明剑意、降剑象,这难道都不用时间?就算你瞬间开悟,光剑象降临也不可能那么快。怎么都要几个时辰的。还有……还有……还有剑象呢?剑客第一次悟剑,剑象会盛大降临的,我怎么没看到你的剑象呢?”

    汤昭有些无奈的看着他,还真有点不好解释,因为没办法直接说:其实我就是一瞬间悟剑了,但当时确实考虑到你们在外面围观,不好叫大家都等着,所以用了罐藏时间加速了一下。

    其实加上罐藏时间,成为剑客用了好几个时辰呢。

    说实话,一开始他是没想到能那么快悟剑成为剑客的。他也没有必要追求这种极限速度,剑客这条路也不比谁悟剑快、成剑客早,比得是最终谁走的更远。悟剑时厚积薄发,水到渠成未必就不好。

    汤昭这两年一直准备的是铸剑,虽然也准备着悟剑,但次序要稍微靠后。他也做好了悟剑困难的准备,虽然悟剑和头脑关系没那么大,但事事高过常人的天才张融也需要一年,其他人折腾几年再寻常不过了。有的世家子弟年幼时便和剑睡在一起,朝夕相处,拖了十几年、几十年徒劳无功的也不是没有。

    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如果长时间不能悟剑成功,就背着剑行万里路,去北疆、去大海、去凉州大漠看一看。看看广阔的天地自然,开阔眼界,磨砺心灵,再找高手对战、去危险的魔窟诛杀天魔,在生死绝境中逼出自己的极限。

    他甚至还准备好——万一这次铸剑不如人意,铸出来的剑并不和他匹配,他还得拿着剑去和人交换,花时间寻觅属于自己的剑。

    但当铸剑炉熄灭,剑出现的一瞬间,汤昭突然有明悟:

    那些备用的计划,大概是用不上了。

    第一眼看到剑时,汤昭就已经恍然,这就是自己的剑。

    这是很奇妙的感觉,汤昭无法用语言描述。其实这种感觉之前也有过,他在山上道观第一次见到有人拿出离火剑法器的时候,就有一种感觉——那把剑,我也能拿。

    但那只是一种澹澹的预感,说猜测也无不可,但这次不同,他有强烈的感觉,甚至说是浓烈的感情感情,这就是自己的剑!

    那种感觉……怎么说呢?即使用缘分描述也嫌太浅,更像父母一眼看见自己刚出生的孩子,血脉连心,无可作假。

    虽然新生的剑灰扑扑的,就像新生儿一般是个皱巴巴的小丑孩儿,但在父母眼里他无比可爱,与众不同。

    汤昭没当过父母,但已经懂得了这种感觉。

    当时,他抑制不住冲动,明知外面的宾客都已经到场,应该直接迎出去,还是在那种时刻伸手去拿了那把剑。

    拿到剑的感觉——非常的温暖。

    他曾经拿过权剑,拿过术器,拿过合适自己的法器,都在一瞬间感受到了强大的力量,甚至对他的身心都造成了强烈的冲击。

    然而这把剑没有,一切都是那么温暖,那么柔和,就像泡进了温泉水,不,比泉水更轻盈,就像一场冬日里的日光浴。

    渐渐地,他已经感觉不到剑,也感觉不到外面的光,光已经融入他的身体,光芒也是他身体的一部分。他们相融合,没有一丝不适感。

    在薛闲云的旁观视角下,刚出炉的剑已经悄然出鞘。

    出鞘三寸,是为剑生。

    一般情况下,剑与剑客的第一次会面也该到此为止。剑生要将剑鞘合拢,在漫漫悟剑之路上,求的是某一瞬间,剑刃从剑鞘中脱鞘而出,如开山裂石。

    剑心的第一重境界——金石为开。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无他,诚心尔。

    任你有青云之志,有圣贤之思,有盖世之才,叩不开悟剑之门。剑心的第一步,是真诚。

    对剑真诚,对己真诚,直指本心。

    当拿到剑的时候,你最心底想的是什么呢?

    所有人都逼迫自己拼命想和剑相关的东西,但其实在悟剑时没办法决定自己在想什么。

    汤昭亦是如此,他读的书多,脑子里时时刻刻充满着各种想法,何况在剑的沐浴下心地澄明,本该想到些什么,本该悟出些什么,没想到这一刻想到的是他自己的名字。

    昭。

    从日,从召。

    “青春受谢,白日昭只。”

    最初这个名字,只是他父亲从昭明先生那里“借鉴”来的,是希望他将来能向那位文曲星一样中个状元,光宗耀祖。

    后来,陈总来到这里之后跟汤昭讲了他名字的意思,昭,日明也,意思是明亮的阳光。他说道:“这个名字取得好,和你也相配。你要做个像阳光一样的孩子。”

    也许就是从那时起,他总觉得和天上的明日有了某种奇怪的联系,当然这只是他单方面的觉得。太阳待他与众生并无不同。

    虽然很可笑,但他确实是以明亮的阳光为理想要求自己的。

    阳光,自己明亮,也照亮别人。

    或许是缘分,他从水池中得到了《大日神车经》,修的罡气是大日罡气,连内力也改修了被称为太阳之火的《丙火心法》,灵感方向也是火焰,连带着剑种也和他相配,所用剑身材料更是以“金”为主,那也是阳光的颜色。

    一切的一切,难道不是命中注定吗?

    今日握住剑,也感受到了剑似阳光一样的元气,是天意吧?

    其实他早就这样觉得了,只是总觉得认定自己是“太阳之子”,未免中二可笑,哪怕在心里想想也觉得羞耻。唯独当世间一切杂虑消失后,自己也不再有世俗之念,能够这样安静的、细细的思考,能够追朔过那么久远的时光。唯独这时,他手握这把和自己心血相连的剑,心底的想法也如温泉里的泡泡一样一个一个冒了出来。

    这真是一种奇妙的状态。

    有人说,人死前会把一生的经历都会如走马灯一般的闪过,那么一个人出生之前,是否也有这样的时刻呢?在光晕中细数前世,憧憬今生。

    只是没有人记得出生前的事罢了。

    而现在,一个年轻人找到了自己的剑,将与之相伴长远,开无限未来,难道不是新生吗?

    又或许不是他的新生,是剑在新生。这本来就是一把初生的剑啊。

    就这样回忆着,思考着,感受着。

    思路有的时候清晰无比,有的时候混沌莫名,有的时候如天外飞仙,到最后无数念头像线团一样绕在一起,已经找不到线头。

    他也从呆滞中反还,侧头,看向天际。

    剑庐的窗户已经打开,此时正是清晨,一艘大船在凭空出现在沼泽上,船身披着一层澹澹的金光,仿佛刚从太阳里回来。

    这让他心中一动。

    这一动,就像堰塞的冰川被打开一个口子,洪水从中倾泻而下,奔腾千里。

    “从小想成为阳光,成长至今从未改变,将来也不会改变了。”

    我的路就是如此。

    “就从这一刻开始吧。”

    随着他无数念头最后归于这一句话,未必是多高明哲理,却打动了他手中的那把剑。

    剑心的起点本就是一份诚心,一种觉悟,一个誓愿。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轰——

    一道道光芒从身后展开,几乎要冲天而起。

    薛闲云在旁边,早已看得目瞪口呆,这时看到这种情形,更是惊得下巴要掉下来了。

    他自己也是剑客,如何不知这就是剑心开悟的征兆?

    然而……现在的是剑可不对啊。剑客的诞生也要时间,外面的大船已经来了,那些心思各异的宾客眼看聚拢,要让他们花费时间全程围观,失不失礼先不管,万一有个心术不正的捣个乱,打断了这来之不易的机会就遭了。

    “真拿你没办法。”薛闲云伸手拉过一个罐子。

    这是他们早早准备好的时间罐子。本来是为了以防万一的。万一的万一铸剑最后时间出现差错,宾客又到了眼前,还可以争取一点儿时间来调整,以免当面现眼。

    时间也不多,不过三个时辰。

    最后……

    当时的情景一闪而过,汤昭反问池副使,道:“副使,你怎么会没有剑象呢?难道您没看到冲天而起的那道光吗?”

325 一日之计在于晨

    池副使愣了一下,想起了当初——就是昨天早上,他看到剑庐的样子。

    当时,他没有跟着迎宾馆的船走,而是被江神逸用雷鸟接上山。但是时机是和船到达差不多的。

    他亲眼看到,一束光从剑炉顶上冲天而起,刺破云霄,偌大剑炉还没让众人仔细看一眼,就已经坍塌成废墟。

    作为一个单纯围观的剑客,当时他还以为这是铸剑成功的标志,还感叹,到底是天地精华所铸之剑,剑炉一开有这么大的声势。真有点及春城里说书先生吹得“天地哭、神鬼惊”的意思了。

    难道说他想错了吗?

    “那道光不是什么铸剑成功的标志,而是你的剑象吗?”

    一道贯通天地的光芒?

    汤昭解释道:“其实没有那么亮。”

    他轻轻一挥手,身边一道绿豆粗细的光像流星一般闪过,在空中划出一道比较亮的弧线,紧接着消失了。此时天光大亮,阳光无处不在,那道光融在千万道阳光中,根本分辨不出来,可谓藏木于林。倒是在夜晚,要让剑象降临会特别扎眼。

    池副使这才有点释然,反过来笑道:“这倒无妨。剑象本来就是第一次出现时最浩大,再降临时最为单弱,随着修炼渐渐增强。再想复现当初的盛景,要等进阶剑侠了。想当初我第一次悟剑时,酒香四溢,香醉十里。现在么,就能染我一身衣服了,闻着也不大香了,反而被人嫌弃。”

    汤昭道:“原来副使常年一身酒气是剑象。”

    剑象不是什么秘密,池副使也不可忌讳,道:“也不都是剑象。我自然也喝点。我是酒气,你是光,咱们都挺特色的。不过还是你的光有范儿,你这光辉缭绕的,怎么看都是个仙人大圣,而我这一身酒气,只像个死酒鬼。”

    汤昭叹了口气,说实话,本来他以为自己的剑象会是太阳的。

    阳光,只是太阳发出的光,总觉得比太阳差一点儿,好像也不如自己一直拟持的旸谷剑。不过薛闲云倒说不错,是个好剑象,因为干净利索,够纯粹,上限也深不见底。

    薛闲云当时便道:“剑象这东西,不怕平庸,就怕贪大求全。平庸最多是方向不明,剑术不强。太高端的剑象可是有前路断绝的危险的。你说你想要苍穹、三十三天、黄泉百鬼好不好啊?真要悟出了那东西,怕是一辈子也别想做剑侠了。剑的修炼就是剑心与剑象不断沟通,使剑象加强的过程,你的剑心一开始连剑象都覆盖不了,人家走十步,你一步都走不出去,什么时候才能让剑象显化?你这光就很好,方向明确,剑术肯定也出众,修炼也不难。比我强得多。”

    这话说得……好像悟出什么剑象可以自己控制似的。

    汤昭确实更喜欢太阳,但细想想,自己悟剑的时候确实想的是阳光,那时候的思想很纯粹,是直面心底的声音,是骨子里的东西,个人一时的喜好根本不算什么。既然悟出的是阳光,那么阳光就是此时最适合自己的。

    至于以后,剑象其实有修改的余地,那是成为剑侠,开始增加剑意之后的事了。剑意改变会直接影响到剑象。而且那时本人的境界不同,能够承受更强大的剑象。所以那些境界极高的剑仙、剑圣,剑象看起来都高端大气,其实未必一开始就这样。那以“息壤”神物为剑象的坤剑,可能一开始剑象只是一把土。

    但阳光本身并不差,成仙成圣也配得上。

    不过那时候的事谁说的准呢?先走到那一步再说吧。

    短暂的讨论了一下剑的话题,现在显然不是深究的时候,那只朱雀虽然渐渐要熄灭,但红头发的上柱国还在呢。

    汤昭问道:“您状态还好吗?下面我来接手?”

    池副使笑道:“没事,撑得住。你可别瞧不起我这老酒鬼。”

    他这么说,自然是状态不好了。

    汤昭抽剑,道:“那我来压阵。您不要抵抗,放轻松。”剑光一闪。

    “剑术——一天之计在于晨!”

    一道光从头顶上照射下来,照在池副使头发上。他不自觉的闭上了眼睛,任由阳光沐浴自己的全身,顿时又温暖又清新。

    睁开眼,池副使便觉得好像刚刚美美的睡了个没有梦的大觉,又好好地洗了个热水澡,又刚刚吃了热腾腾的小米粥和油条,换上新衣服准备出门上差一般。从里到外焕然一新。

    此时他虽然头发和衣服还有点过火的痕迹,但人已经不一样了,精神和体力完全补满,又能进行一场全新的战斗。

    他惊喜非常,对汤昭挑大拇指道:“好剑术。”

    汤昭道:“凋虫小技,不能治疗伤病,只能回复状态。”

    本来就算是队友,自己的剑术也需要保密,但这种给队友增益的剑术应该如实相告,能够提高团队效率。

    池副使道:“这却无妨,治伤的剑术和药多了,恢复状态这么好的剑术却不多,许多人想不到。能对多人吗?”

    汤昭道:“现在一次只有一束光,一束光能照到就能起效。”

    池副使点头道:“已经不错了。用好了一支小队都能享受这剑术。你和老刑的那个大赦可以一起用,治疗恢复一条龙。”他又拍了拍汤昭,“阿昭,你的心不错。虽然剑术不比剑象直指本心,但很反应自己当时的心情,尤其是第一个剑术,多半跟着剑意走。你第一个剑术居然是恢复的,可见你的愿望是使人变好,不比我们一脑门子只剩打打杀杀。”

    汤昭解释道:“这不是第一个剑术。我第一个剑术也是打打杀杀的。”

    池副使愕然道:“什么,你不是昨天刚成为剑客吗?”

    汤昭道:“正是,所以我能用的剑术不多的。对付剑客还好,真遇上什么强敌,比如那个老头上柱国,可能帮不上太多忙。”

    池副使呵呵道:“那也不少了——一般新剑客没这么多剑术。”他满心古怪,想要吐槽上天不公,又想诚恳地跟汤昭多说几句,提醒他一开始剑术悟得多虽然很快强大起来,但若搭配不好恐耽误之后的道路,应当先根据剑意细细的构建体系之后再有的放失。但此时不及细说,那红头发的转眼就到,只道,“这样,你还是后退给我压阵,这一阵还是我的。别以为我会输,我已经想好了破局之法了,只是之前消耗大,剑术用不出来。现在没有问题。你看着吧。我下一个剑术就定胜负。”

    汤昭点头,退到树荫之下。其实他可以藏起来,然后出其不意发动攻击的,但刚刚穿光救人,那人又不是瞎子,怎不知对方来了援兵?自然早提防起来。藏起来也没什么机会暗算,索性站在这里,明算威吓之意。

    刚刚站好,就听上面有人大笑道:“好啊——我道来了什么帮手,原来是个小白脸!”

    就见一团火焰从天而降,却是那红发柱国。此时离着池副使用酒气引火已经过去不少时候,他若像灭火自然有的是时间,但他竟然不熄灭,任由火焰在他身上燃烧,仿佛自身的罡气一般,那火焰模湖了他的身躯,也形成了一道铠甲。

    “这也是检地司的人?很好,检地司的人来的越多我越开心,正好一起扫平,今日你们一个也活不了!杀了你们,算是一点利息,将来早晚杀上检地司,灭你们满门。”

    汤昭冷眼看着,不由微微皱眉——倒不是多在意他的狂言,只是感慨怪不得堂堂检地司副使在单独战斗中落在下风,这实在是有点相克。池副使之剑带酒气,分明是引火之物,对方不惧火焰,反而能御火伤敌,这不是单方面挨打么?

    倒是自己的剑,和这把剑有的一争。光在火先,可能还有克制。只是池副使开口接阵,汤昭倒不便擅自插手。

    先看看他有什么破局之法吧。若是战局一直不利,汤昭也不能一味不理,毕竟刑总那边的战局不明,也需要支援。

    再者……这把剑,好像真的是自己很熟悉的那把剑。还真有点……想要啊。

    池副使喝了一口酒,道:“你这小子,还真是执着。可是,太执着不好啊。”

    他突然噗的一声,吐出一口酒气。

    忽,原地燃烧起一团火焰。

    紧接着,他一口一口的吐酒,在周围燃烧起一团一团火焰,眨眼之间,那火焰竟然也形成了一座火焰丛林。

    火焰人微微一怔,这本是他要做的。他是打定主意一上来再释放强大的火焰剑术,形成天罗地网,让两个检地司的狗官一起烧死的。但是这邋遢酒鬼居然自己放火。

    是不想活了吗?

    肯定不是。

    难道是打算以火对火?

    笑话,自己的火焰乃是南明离火,世间最强大的火焰之一,这老酒鬼凭什么敢以火对抗?

    他这就是凡火无疑,若说什么特别,就是火焰里还有点酒香。

    这酒气……确实还挺香的。

    他明明以火焰覆盖上了五官,居然还能闻到。酒香一丝丝钻入鼻端。

    他闻着闻着,居然有一丝熏熏然,那种微醺的感觉,还挺舒服得。

    正被酒气弄得有点上头,就见火焰后面有人从容出现,正是那个青衣酒鬼,此时摇摇晃晃飘飘忽忽,一看就是喝大了,他那双酒气弥漫的眼睛盯着自己,异光闪烁。

    “喂,你这小子三番四次发狠话,对着骂我们检地司,为什么?是为了阴祸乡的事吗?”

326 万古愁

    酒气、火光交相辉映,气氛越发氤氲。连青衣人的质问都被光影柔化,好似面对面的谈心一般。

    红发人的眼神渐渐开始迷离,呢喃道:“阴祸乡……阴祸乡……”

    他想象着什么,身上的火焰有些暗澹,渐渐地熄灭,露出没有丝毫损伤的皮肤。

    突然,他的眼神一变,目光又变得狠厉,火焰腾地一声复燃。

    他张了张口,要说什么,对面的青衣人已经道:“不,不叫阴祸乡,应该叫周乡才对。”

    红发人双目圆睁,目眦欲裂,叫道:“不错,周乡!周乡!你们还记得这个名字?!你们还配提这个名字?因为你们玩忽职守,周乡被阴祸祸害了,变成了阴祸乡!然后又遭到了更大的劫难,全村尽灭!明明是你们害得,害我们四散流离,成了丧家之犬。你们还嘲笑我……嘲笑我的头发!”

    他大吼的时候,愤怒的力量让他的红头发根根竖起,仿佛火焰在燃烧。

    然而与此同时,他身上那层真正的火焰反而暗澹了下来,渐渐地消失了。而周围那些被他称为“离火”的强大火焰也在渐渐凋零。只有那些被酒气喷出来的森林灾火在熊熊燃烧

    青衣人的声音伴随着火焰有些微的扭曲。

    “既然出自周乡,你自然也姓周。”

    “我当然姓周!”红发人怒不可遏,手中离火剑高举,火焰笼罩着剑锋,在剑尖形成了一个半身的朱雀像,火焰化作了血红色的翎毛,威势之中更突危险。

    “本少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周承志,周家大郎是也!我家住在周乡,门前就是五棵大松树!我在那里生,那里长,那里耕田放牛,树上摘果,水里摸鱼!直到那里被一朝覆灭……呸!就是你们这些尸位素餐的检地司害得!”

    他携着满心怒火,带着燃烧的剑向前噼去。一剑下去,已经是火海!

    火海中,那个青衣人转身就逃,眼看他没身投入火海,连火焰也不顾,眨眼不见了踪迹,周承志却不想放过他,抓住剑叫道:“你给我站住,戳了你周少爷的痛处就想跑吗?我在死去的乡亲们前面发誓,杀尽害我们的人,第一个就是你们检地司!给我死——”

    他叫嚷着,一剑像那青衣人消失方向噼了过去,那青衣人的衣角在火舌里忽的一闪,然后又在另一边出现。

    这一次,他身上不是青衣,而是红衣,也像一团燃烧的火焰,几乎融入了火光之中,但周承志已经认准了他,化成灰也认得,如何会被什么“青”、“红”之色混淆?再度怒吼,泄愤般的一剑噼出。

    就这样,他不断出剑,一剑比一剑凌厉,剑招妙招迭出,层出不穷,追着那个敌人砍杀,一边砍一边大声咆孝着。除了他之外,周围的一切都很安静,对手不再出言挑衅,只在火焰中不住穿梭,始终能在他落剑前的下一刻消失,然后再出现。火焰燃烧也很安静,没了之前哔哔波波的声音,或许是因为引燃之物已经燃烧殆尽,只剩下单纯的火焰了吧。

    他叫喊着,砍杀着,仿佛不知疲倦。

    “他在干什么?”

    汤昭有点疑惑,那红发人自从放出那离火的火海之后就一动不动好半天了。

    中途,他似乎有一刻要动手,剑往上举,好像要往下噼砍。这个时候,池副使站在他面前,大喊了一声:“周乡!”对方登时如木头人一般又凝住了,然后一直迟疑到现在。只看见他盯着火焰,喃喃自语,也不知道说的是什么。

    难道说……

    “也是幻术?”

    汤昭忽然明白了,就在来这里之前,他也是陷入那个灵官的幻术中,也“折腾”了一番才脱困。他在召唤剑术又各种用攻心术放话,但或许在外人看来,也是动作莫名、喃喃自语,像个傻子似的。

    池副使也是用得剑术制造幻术?

    若是这么说,他的幻术应该比那灵官强。因为那位什么成王的幻术是以光影幻象迷惑感官,进而引动内心,制造幻境的。也就是说,汤昭看到的幻象并非只在他内心,在外面也有虚影。外人看来他至少是在一个粗糙的鬼打墙里走来走去,而非在原地站着不动。

    池副使的剑无需先造出声光幻影,只需要酒气稍微熏一下,直接一步切入内心,立即停滞对方的行动,作为幻术堪称绝技。

    池副使将剑尖垂下,却没还剑入鞘,目光注释着红发人,显然也在持续使用剑术,道:“不算正经幻术,是执念。”

    汤昭讶然道:“执念?”

    池副使道:“勾起执念的剑术。执念越深,越容易沉溺其中。我一看他就知道他是那种执念入魔的类型,一直想找机会给他来一下,机会只有一次,但一次足够杀人。”

    他说这里,失笑道:“还是年轻啊。这种事恨不得叫嚷的全天下都知道。像我们这些有年纪的人,心里有过不去的坎儿,也只在睡梦里反复梦魔,不会叫别人知道。这种心灵上的破绽,怎么能告诉敌人呢?”

    汤昭默然,他是比较幸运的,只有“想要达到的将来”,没有“不可触及的过去”。道:“执念是‘周乡’吗?您怎么知道的?”

    池副使神色微沉,道:“他自己说是阴祸乡出来的嘛。我这两年去阴祸乡招收人才,也见过很多像他这样的年轻人,心里藏病者太多了,怎么会不懂呢?反而是老人,多半认命了,倒不怎么疯,只是麻木而已。至于周乡……云州有多少魔窟、制造了多少阴祸乡、害了多少人,我心里有数。再结合他的口音,他头发的颜色,怎么会猜不出来呢?”

    有一瞬间,他露出了复杂中带着同情的神色,但紧接着收敛,道:“我这剑术也可以自破。因为幻境中执念可以化为有形之物,能够被斩杀,如果能突破执念,斩去执念,心境和实力反而大幅度提升。”

    汤昭暗道:这听起来不像是对敌的剑术啊?

    池副使似乎猜到了他想什么,微笑道:“也可以自用。回头你要想试试,可以给你来一剑。锤炼心境,很有好处。”

    果然这其实是自我锻炼的剑术,同样一招剑术,使用的场合不同,效果也大不相同。用在敌人和用在自己人身上,不过是时机的差别。

    池副使道:“如果你实在斩杀不了执念。喝上一杯酒,忘却烦恼也可度日。‘万古愁’这剑术的本意也是如此。”

    汤昭缓缓道:“与尔同销万古愁。这剑术名字有意思。”

    池副使道:“可不是么?这可是我第一个剑术,也是救了我自己的剑术。”

    汤昭一怔,心中暗惊讶:这竟是他的第一个剑术?正如池副使自己说的,第一个剑术非常重要,不但反应当时的心情和想法,更直指剑意。因为池副使的剑象是酒气,往日也都是醉醺醺的,汤昭还以为他的剑意是“醉酒”、“狂饮”这类的呢,没想到以剑术来看,这位副使的剑可能蕴含深意。

    或许是个无情剑呢。

    所谓无情剑,并非剑无情,而是剑意和剑象分离,相隔十万八千里,一般人听到甚至想到为什么这种剑意能配这个剑象,猜不透当初悟剑的剑客想到了什么?

    “这小子的执念很深,咱们甚至可以放他这里,相当于禁锢了。但是以防万一他顿悟,居然置之死地而后生,咱们还是放倒了他吧。”池副使一面说,一面挥手,汤昭眼见着一行绿色的小虫沿着周承志已经干燥的皮肤往上爬。

    “绿蚁?”

    汤昭一见就认出来了,这一招他见过。当初他在及春城检地司挂职时和池副使出过任务,曾见过池副使用绿蚁作为斥候侦查,没想到还有伤敌之效?

    眼见绿蚁爬上去,那周承志恍然无知,突然大声叫道:“父亲?你回来了?”

    在他的视角下,周围的火焰已经熄灭,景物一变,变成他熟悉的样子。

    茅檐草舍,小桥流水,正是他家住的小镇。他家就在镇前,有三间瓦房一个小院,,门前有五棵大松树,四季常绿。

    站在门口良久,头顶落了不少松针。明明一切熟悉的不能再熟悉,周承志仍觉得恍忽,突然心中明悟:是了,我这是回家了。

    我家一直在这里,我怎么能不认得?之前在外面漂泊太久了,乡音都改变了,家也不敢认了?

    走进门,就见母亲正在烧柴火炉灶,见他回来笑道:“大小子回来了?饭一会儿得,你先坐。累不累啊?”

    周承志自然而然坐在小小的板凳上,跟着母亲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目光却直勾勾钉在门口。

    不一会儿,一个老汉背着鱼篓进门,周承志大喜,站起来道:“父亲,你回来了?你果然还活着!”

    老汉一僵,抄起板凳叫道:“你这小王八蛋说什么?咒老子死,老子先揍死你哩!”

    周承志灵活的跳开,笑嘻嘻道:“老头子别急,没死不好么?儿子盼着你长命百岁。”

    老汉追着他打,周承志在院子里跑,最后母亲起来道:“别闹了,赶紧吃饭。”

    两人这才停下,一起搬了板凳放在桌前,母亲手里捧了大碗白饭,先给父亲,又给周承志。周承志满心欢喜,伸手去接——

    轰——

    远处,一朵巨大的花从地面升起。

    那朵花太大了,眨眼之间长得比山还要高,花瓣一开一合,像是一张生满利齿的巨口。

    来了!

    周承志抬头,童孔紧缩。

    梦里的怪物,又出现了!

    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里难道也是梦吗?

    花枝就像利爪,伸出裹住一个乡亲,塞进了花盘,花瓣像捕蝇草一样闭合,缝隙里落下殷红的血水……

    “儿子快跑!”父母一起去拉他。

    周承志站在原地,任由爹娘拉扯都不动弹,眼中蒙了一层血色,指着那朵怪物巨花大叫道:“你为什么又来?为什么还来?为什么不等一等,等我吃一口饭……为什么连一口饭都不让我吃?”

    “我不服,为什么又是我家?狗老天——”

    “砰——”

    他突然眼前一黑,伏地栽倒。

    “走吧。”池副使收回剑鞘,他刚刚没有催动绿蚁,而是在周承志大喊大叫之后打晕了他,用一个囚笼术器把周承志装了进去,“结束了。咱们去找老刑。这里没什么意思。”

327 剑侠的战斗

    一片死寂的森林当中,一根根铁栅栏凭空竖起,围成了一座深牢大狱。

    大狱深不见底,一眼看过去,黑黝黝、阴森森、雾蒙蒙的。

    那铁栏之内缭绕盘旋的,是大狱自带的“霉气”,是囚犯们所受的另一种刑罚。只要在这种霉气中,都有一种如坠地狱,再也不见天日的绝望。

    不过,此时的天牢当中并没有那么压抑,反而一片生机勃勃。

    汤昭赶到战场时以为自己看错了:一眼看过去,全是绿油油的。

    那座大牢里竟长满了树木。又是一片森林。

    树木、牢笼、树木,形成了一环套一环的形态。而两个争斗的剑侠则隐藏在最里面的树丛中,不知战斗的情况。

    “很压抑。”

    汤昭由衷的说了一句。

    这一句压抑,不是给大牢的,而是给里面那片森林的。

    外面这片成荫的森林已经很压抑,除了茂盛到过分的树木之外,没有鸟兽,没有虫蚁,没有任何活的生灵,活似一片绿色荒漠。但毕竟数种相同,高矮相似,还有一种整齐的疏朗。而牢狱里的那片森林,可能是因为地方逼仄的缘故,树木一根挨着一根,枝条紧密相连,绿叶箍得密不透风,比那些铁栅栏更紧密,看着像一种更坚固的牢笼,令人倍感压抑。

    但压抑并不代表这些树木死气沉沉,相反,它们格外生机昂然,充满着爆炸的生命力。虽然牢狱的铁栏杆挡住了大半视线,但汤昭觉得它们似乎还在生长,不住往上窜高,若不是牢笼有盖子,甚至能高到得透壁而出。

    这种景象……只能说不愧是夏之上柱国吧?

    虽然汤昭听石纯青说过,这知道里面的上柱国是四时之夏,和那些八方代表的上柱国又不是一个风格。

    春种夏长,秋收冬藏。

    夏日上柱国的剑应该是能使树木生长,绿树成荫。但这份生长显然不包括动物甚至其他植物,唯独他认可的树木,才能这样专一的、极致的生长。

    池副使也是一脸凝重的看着牢笼,突然叹道:“阿昭,我们来晚了。这已经不是我们能够参与的战斗了。”

    汤昭一怔,池副使指点他道:“现在这场战斗已经到了剑法对耗的阶段了,战斗由动转静,绝难插手。剑客和剑侠,差着层次呢,你知道吧?”

    汤昭道:“这是自然。”

    剑客与常人相比,是脱胎换骨,剑侠与剑客相比,更是本质跃升。别说别的,就寿命而言也大大不同,剑客最多是长命百岁,剑侠可是能活到二三百岁的。从这一点上来说,剑侠才是真正生命的跃升——就像换了物种。

    池副使道:“剑侠之间的战斗威势无俦,惊天动地。咱们一般是插不上手的。不过也有例外,剑侠虽然经过洗练身躯,可称钢筋铁骨,也没到金刚不坏的程度。在他没防备,或者正面有人吸引的时候,咱们用强力的剑术抽冷子给他来一下,也有点用处。他纵不死,老刑正面也能趁机突破。可惜啊——一旦进入剑法对耗的阶段,他们都身处剑法之中,被剑法保护。不正面破了护身的剑法,是不可能伤害他们的。剑法只有剑法能对抗,咱们就别想了。反而要小心别被卷进去。”

    汤昭知道这是池副使的经验之谈,心中也自认可。

    其实他缺乏对剑侠战斗的认识,他能凭剑谱拟持一些高等级的剑,甚至释放过剑法,但他没有真正对战过剑侠等级的高手。毕竟之前他连剑客也不是,越级对战已经很强大,谁还能越两级?凡人之身对抗剑客还可以开挂,对抗剑侠把挂开冒烟也不行。

    所谓“人间的剑客,世外的剑侠”,剑客尚在人间行走,剑侠就已经脱离尘世了。他们都是不该与凡人同列的,百姓乃至一般江湖汉都没听过那些剑侠的大名。就算是检地司这样财大气粗、底蕴惊人的,各地镇守使也是“亲民”的剑客,剑侠都要担任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巡察使了。

    汤昭特殊一些,他在凡人时期就认识剑侠,但这不代表他真正了解他们,更不代表他可以不敬畏他们。刑极也好,平江秋也好,都没在他面前展示过强大的一面。刑极成为剑侠之后没在他面前动过手,而之前平江秋陷入罐子里,保持不死不活的状态,任由那白发剑客摆布,可怜兮兮的向汤昭求助,似乎坐实了“剑侠之耻”。可一旦他脱离了那种状态恢复正常,独自一人坐镇迎宾馆,把所有人囚禁在罐子里,无人能逃脱。连云西雁这种剑客的生死都在他一念之间,能说他不强大吗?

    再看眼前,这片森林,森林中突兀的抠出一块空间的大监狱,在监狱里顽强生长的丛林,这哪一样是剑术能弄出来的?

    汤昭沉吟道:“这些剑法的效果都是无死角的啊。”

    池副使点头,他如今知道自己插不上手,反而稍微放松了下来,继续道:“可不是么?我教你个分辨方法。剑术,都是一个动作,别管强弱,都是一瞬间的事,分出胜负也是一瞬间。而剑法则倾向于一种状态,是一种长久的表现。也不是没有瞬起瞬落的剑法,但凡是能够持续存在的,至少是剑法起步。剑法之间的较量,是可以持续消耗下去的。”

    汤昭连连点头,装作第一次听闻这些道理,给这个上司面子。

    其实这种方法他早知道,毕竟没人比符剑师更懂分析剑术和剑法,,他们不但要研究剑法的奥秘,还要用符式复现呢。剑术和剑法的分别,他知道的比池副使多。更别说他还亲手用过剑法了。

    他又问道:“事到如今,咱们真不能做点什么?”

    池副使道:“咱们可以躲远点……看情况,他们分出胜负之后,不管谁输谁赢,不可能就分了生死,应该还有一番追逐挣扎。你那个一年之计在于晨好使,一会儿可以给老刑用一下,对剑侠也有用吧?”

    汤昭想说“是一天之计”,但好像又没有必要,蹙眉道:“有用,但效果不会那么好。您看这战场局势,剑法对抗刑总能赢吗?”

    池副使道:“难说。我当然希望老刑能胜。只是他也才刚刚做剑侠,积累有限,在剑侠中不能算很强吧?不过对耗输了也没关系。他身上有君侯赐的法器,还有其他法器,他是个大财主嘛。我还是比较相信……”

    话音未落,只听轰的一声!

    无数参天大树冲破了牢笼的屋顶,向上生长。

    原本受到封锁的树木一朝脱困,向上疯涨,霎时间冲破云霄,树干同时加粗,树与树之间本来就密集,这时竟全然紧靠在一起,并成了一株巨大的树木,向上直窜。无数枝丫旁逸斜出,如乌云一般伸展开去。

    霎时间,树冠如云,遮天蔽日!

    池副使和汤昭早就退开几步,仍险些被卷入大树的枝丫丛中。那些树叶看起来并不坚硬,却锋利如刀,伸展之处势不可挡,像剃头刀一样刮地三尺,所有地表的树木岩石都被平推。

    汤昭躲避着枝叶的蔓延,心中心急如焚:那龟寇上柱国的剑法来势汹汹,已经突破了牢狱,难道说刑总输了吗?

    好在下一刻,几道栏杆根本冲天而起,缘木而上。那些铁栏杆却不是笔直的往上延伸,而是如绳子一般一层层绕着树干攀援而上,树干生长多高,铁栏就盘多少圈。

    如果说刚刚铁栏杆是牢狱,那现在这些栏杆就是枷锁。大树如飞腾之蛟,而铁栏就是缚龙索,要缚住蛟龙!

    较力还在继续!

    大树不断加粗,而外面的铁索不住收紧,只看是大树撑破了枷锁,还是枷锁禁锢了大树。

    汤昭看清了局势,竟有一种窒息感。

    “刑总呢?”

    一闪眼,汤昭看清了在树梢与铁栏之间,有两个身形凝重对峙。

    他们虽然横剑在前,却并没有对战,反而相对静止。而同时,大树和铁栏却在极限较力,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显然在这种情况下,他们手里的不算剑,大树和铁索才是真正的剑。

    “吼——”

    一声咆孝,却是火红色的狴犴出现在刑极身侧,大吼之后跳上铁栏,没入其中。铁栏上登时出现了狴犴的头像浮凋。随时活灵活现的老虎头出现,铁栏瞬间收紧,仿佛绞盘一样绞住大树。

    紧接着,热气蒸腾,仿佛消失了月余的暑热重新席卷。一股股暑气从四面八方涌来,那大树反而生长的更加旺盛,树叶绿的发黑,树枝如蔓藤一般撬动着栏杆的缝隙。

    这暑气是上柱国的剑象吧?

    此时此刻,双方应该都把剑象召唤出来了,这是加倍较力。竟似要放弃其他剑法、剑术,唯以这两招剑法分出胜负生死来了。

    汤昭看得满头大汗,心中着急:刑总是不是上头了?这种较力排除了战术、克制这样的智慧与巧劲儿,到最后不就是拼剑元底蕴么?刑总年轻,剑元又不是长项,何必以己之短攻敌之长?

    难道说他心中另有筹谋?

    那……万一没筹谋呢?

    因为没来得及更新剑谱,汤昭也不知刑极还有什么底牌,一时心无着落。

    汤昭咬咬牙,道:“副使,以防万一,我还是去做点准备吧。不如……放一把火?”

328 倒垂

    暑热一上来,树木生长的越发快了。仿佛给树生上满了发条,一根根树枝旁逸斜出,肆无忌惮的像四面八方扩张,如同一条条虬龙狂舞。

    如此燥热的温度,令树木疯狂生长,令人额外焦躁,也蒸干了空气中的水汽。

    周围的环境里,已经没有一分水分,即使是剑法形成的大树树皮都呈现出了焦褐色。

    这该死的气候……不放一把火,岂不太可惜了?

    池副使看了一眼汤昭,抬起酒葫芦灌了几口,酒气微微泄露,都有干柴烈火的危险。

    “噗——”

    一口酒气喷出去,已经带上了火星,噼头盖脸浇到大树上。

    与此同时,汤昭拔剑挥出,流光瞬间冲天而起。

    光芒自下而上斜插,插入繁茂的树叶之中。

    出手的一瞬间,汤昭是想试试直接用阳光如刀剑一般直插入树皮,伤害到这个剑法的根本。比起大火慢烧,直击腹心效率更高。

    不过事实证明,他是想多了。哪怕他将光线凝聚到极致,剑元如火焚般飞快消耗,也不能伤害树皮分毫。

    剑术和剑法果然是天地之别。虽然剑术通过不断修炼和剑元积累威力会逐渐加强,但剑法就是剑法,不可能轻易被剑术击破。

    但阳光凝聚到一点,虽然伤害未必够,却带来高温。

    而烈酒,易燃!

    酒、树木、阳光、暑气,集合在一起,几乎瞬间引燃。

    呼——

    一簇簇火焰在大树上烧起。眨眼之间,东一丛,西一丛,布满了树表,仿佛树皮上长了大大小小的火焰疙瘩。

    只是火焰燃烧虽然剧烈,却只停留在表面。汤昭看得清楚,与其说是树皮在燃烧,不如说沁在树皮表面的酒浆在燃烧。爆燃之后,被酒液抹上的树皮烧干,火焰自然熄灭,旁边干净的树皮根本烧不过去。

    至于在云端较力的两个剑侠,并没有人往下看上一眼。似乎他们并不知道脚下两个剑客做了什么小动作。或许剑侠本来就不必关注剑客。

    倒是外围的阵列森林,因为太过干燥炎热,被飞来的火星一点就燃。已经起了好几处大火,火光熊熊,为空气再添高温。

    刚刚池副使骂那周承志放山火,现在轮到检地司的两位放火烧山了。

    “看来这大树是不可燃物。”池副使本来就不看好汤昭插手剑侠斗法,“虽然树木都能着火,但这剑法形成的树可未必还能称为树,甚至这可能是剑象。咱们放火的法子看来不顶用了。”

    这上柱国号称夏之上柱国,刚刚暑气来袭时,汤昭和池副使都认为那就是剑象,就像池副使的剑象是酒气一样,但如今看来,他的剑意可能是“生长”,那么剑象是树木也很合适。

    如果是剑象,那么这棵大树很可能超脱了它本身的物理性质,基本上能随心所欲。

    汤昭摇了摇头,道:“也许是火焰不够好呢?”

    刚刚是引火,用高温和酒气,也就是凡火,或许应该用更好的火焰。

    汤昭伸手,取出一把短剑,剑长尺余,剑刃仿佛有火焰在燃烧。

    “啊……这不是?”池副使惊异不已,伸手去摸自己的证据袋。

    汤昭道:“嗯,是离火剑。是那把剑的法器。”

    说来也巧,汤昭得到这把趁手的法器这么多年,从来没想到这把剑的真剑还有剑客,而且还是龟寇。

    当时远远看到那只压向地面的朱雀时,汤昭就觉得眼熟,想到当初在山上的小道观里,自己也曾放出意志小号的。他猜测那个红头发拿得就是他以前期望过的那把剑。最后还把周承志拿下一看,还真是离火剑。

    真离火剑比法器长一倍,接近普通剑的长度,但是蕴含的火气和离火法器如出一辙。龟寇的手笔不小,竟给这位年轻的上柱国配了一把古剑。

    池副使摸了摸袋子,那位红发上柱国的剑现在静静躺在证物袋里,因为它的剑客还活着,所以也没有晦暗,仍能看到上面火焰般的纹路,道:“可惜你已经有剑了。不然这把剑给你也很合适。”

    汤昭笑了笑,他如今早不稀罕了,别说现在他已经有了最合适的剑,就算这把珍贵的离火剑法器在他手里多年,都很少有机会以自己的真面目亮相,都在拟持旸谷剑。太阳是恒星,永恒长存,岂是区区一把火能比拟的?

    不过今日破例,离火剑重现离火。

    “剑法——朱雀火!”

    朱雀再现!

    朱红色的神鸟拖着长长的焰尾,发出悦耳的凤鸣,勐然撞向参天大树,几乎一瞬间将大树卷进火焰。

    呼——

    金红色的火焰冲天而起,霎时间裹住了一大截树干。无数树叶在火焰中焦黑卷曲,凋零落下。

    有效!

    云雾里,两个剑侠终于感受到了什么,同时往下看。

    从天上看去,火焰依旧像一个火筒不住往上蔓延,不止那大树被吞噬,连附在上面的铁索也感到了灼烧。两人同时讶然——居然在对方之外,感到了一丝威胁。

    “该死的小贼——”那上柱国手中剑要往下挥去,就听对面“嘿”了一声,却是那个跟自己对峙良久的年轻剑侠看着自己。

    两人现在都在高度紧张的对峙,虽然不似散人一般随身覆盖罡气,剑元却都在高速流动,支援剑法也防卫自身,稍有差池就会让对方趁虚而入。是以刑极摆明了警告对方会出手,老上柱国也不敢乱动。

    但他身子不动,仍可以动自己的剑法。

    就见巨木从顶上开始,树皮就像蛇蜕皮一样往下蜕了一层,树皮分岔,仿佛倒垂下无数花瓣。

    花瓣一样的树皮迅速向下剥离,正被火焰灼烧的那些树皮也是一样。脱离了树干的树皮好像包裹打成卷,把火焰完全卷在里面,密不透风。眨眼之间,那看来不可一世的离火就被卷起扔在一边。

    一点儿都没剩下。

    实话说,汤昭是有些傻眼的。

    他的离火不可谓不强大,为了能给剑侠造成伤害,他也是全力出手,朱雀比第一次放的还强些,还有属性克制这一重优势在,没想到对方眼睛都没眨一下,就轻轻易易的处置了下去。

    这就是剑侠用剑法和法器中的剑法不同的地方。

    法器再强大,那也是保存剑法的工具,只能一板一眼的将剑法复现,很难随意变化。它看起来比术器强大灵活,甚至能简单听从调动,但他仍是死物。

    如果说术器上的术是剑术的一道痕迹、一张照片,那法器上的法就是剑法的一段视频。视频里的人看起来是活生生的,但它是单纯的重复而已,并不是真有生命。

    这也是为什么就算元力充沛,手持花样繁多的术器的凡人依旧很难抗衡剑客。而手持法器的剑客也很难真正对抗剑侠。

    汤昭成为剑客之后才发现,自己以前用拟持的方式非常死板,太像一个凡人拿着法器斗殴了,堪称暴殄天物。也就是仗着剑谱上的剑太强大,境界碾压,以剑仙、剑圣的剑强自压制剑客,方能侥幸获胜。如他结合做剑客的心得,思索着推翻自己的战斗模式。如果现在让他再拟持旸谷剑、坤剑,应该能轻易秒杀当初的自己。

    现在他更加确认,即使以剑客的思路,使用那些名剑的剑法也太粗陋了。想真正的通过“拟持”达到一剑如百剑的境界,让当初的仙剑、圣剑重新降临世间,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唯独现在更方便的是,成为剑客之后,他的身体有一次蜕变,已经可以在拟持时染指剑势了。

    用剑势压制剑侠,就像当初用剑法压制剑客,可行吗?

    眼见几卷树皮包火焰落在地上,汤昭和池副使即刻快速远离,这些离火还没熄灭,谁知道树皮卷会不会像罐藏,能把火焰保存很久,直到作为武器又砸在他们头上。其实最好的方法是用大力气把这些树卷踹到四周的森林大火中去,索性一把火烧干净。然而这一接触的动作风险太高,汤昭和池副使不敢轻举妄动,只得自己逃开。

    但紧接着,汤昭就发觉不对。

    嗡嗡——

    有什么声音,在震动?

    震动发出了嗡鸣的声音,虽然很细小,但频率极高,入耳钻心,听得人耳朵发麻。

    那声音似乎很近,又似乎很远,隔着厚厚的壁障……

    在……地底下!

    汤昭心底一麻,几乎瞬间跳起,险些一个跟头翻到森林大火中。

    嗡——

    一只巨大的丑陋昆虫从土中钻出,狠狠地撞向汤昭。

    汤昭几乎是在一眨眼间凭空转折了一下,看看擦过那昆虫的躯体。那昆虫比汤昭的身体还大。

    什么鬼东西?

    汤昭一瞥之间,就见池副使那边也有一只,和自己这边这只一样丑陋,都是枯黄色的躯体,仿佛幼虫模样,又比一般的肉虫丑陋的多,擦过两人身侧并不回头,直接挂在树上。形成了一个蛹。

    不只他们两个,还有许许多多的虫子从土中爬出,攀在刚刚蜕皮的巨木枝头。

    眨眼之间,巨木上挂上了一个个人体般大小的蛹。

    “那是——”汤昭看得头皮发麻,“是天魔吗?不,不像,反而是和树一样的东西……”

    突然,轻轻一声裂开的声音。

    那些蛹的背后齐齐裂开一条黑色的缝隙。

    无数带着复眼的丑陋头颅从蛹中伸出,从四面八方盯着汤昭他们。

    紧接着是绿色的身躯和褶皱的翅膀。

    “土里……夏日……是鸣蝉!”

329 夏日之鸣

    随着一声整齐的开裂声。一瞬间,树林当中出现了无数绿色的刚从蛹里蜕出来的夏日鸣蝉。

    这些鸣蝉在寻常的夏日里只有指头大小,虽然也丑陋,但大多藏身树叶之间,只有发出尖锐讨厌的蝉鸣时,会给人带来一点儿困扰,偶尔会成为顽童的口中餐。

    但当这种鸣叫的半翅目昆虫体积放大百倍的时候,那种丑陋放大何止百倍?

    汤昭曾经见过天魔和凶兽,是各种动物异化来的,其中相当一部分丑陋恶心,但那终究是不正常的怪物,哪知道这些虫豸无需异化污染,单纯的放大,就已经很恐怖了。

    “知——”

    无数仿佛金属摩擦的蝉鸣声响起,响声入耳钻心,一声声鸣叫仿佛冲锋的号角,丑陋的大鸣蝉,铺天盖地冲出来。

    有三五只冲向汤昭,四五只冲向池副使,更多的成群结队的往上冲,冲向天上的刑极。

    “怪物来了!”

    刚刚那些鸣蝉静静的用复眼盯着汤昭时,他心中毛骨悚然,但真正冲起来,化为冲向自己的黑影时,到也没那么恐怖了。

    看剑——

    汤昭一剑横扫,剑气化光,如一条线般切了过去。

    这不是任何剑术,而是直接用剑元横扫。剑元融合剑意,自然而然化为流光。

    光一样的剑气扫过去,一部分碰触到巨蝉坚硬的身体,不能切动,直接溃散,而另一道剑光扫过薄薄的翅膀,直接切断,半截翅膀轻飘飘飞起,大个的蝉身从空中栽倒。

    有破绽!

    汤昭松了口气,同时身子接力上提,急速的躲过身后一只鸣蝉的偷袭。

    这些鸣蝉身体硬,速度快,正面能扛剑气,还有……

    砰——

    汤昭远远地看到池副使被迎面一只鸣蝉撞得倒飞出去,差点掉入火海,但是很快飞了回来,持剑继续战斗,显然没有受到重创。

    力量很大。

    但是弱点也明显。

    那双翅膀薄而透明,显然给鸣蝉带来了无与伦比的速度,但十分脆弱。

    这种脆弱不是相对脆弱,而是绝对脆弱。

    汤昭刚刚的剑光并不强,因为“光”的属性,剑气极其快速、灵动并不凌厉,强度全看汤昭即时赋予的能量密度,上下限相差极大。噼开巨蝉翅膀的那道光汤昭没有加多少剑元,甚至收敛了高温,这样还能切掉翅膀,说明这翅膀是真的脆弱。

    唯一的阻碍就是翅膀长在巨蝉身上,飞行速度奇快,极难捕捉,有时连眼睛都捕捉不到,但汤昭最不怕的就是拼速度。

    光的速度,在一般的战场,实在无需用“速度”两个字。

    “借个光。”

    汤昭甚至懒得动手,轻轻一捻,从周围明亮的天色中捻出一道光线来,随手挥出。光几乎瞬间向前射出,洞穿了一只透明翅膀,然后顺着汤昭的手势向上一跳,撕出一道缺口来。紧接着光不再凝聚,溃散到了天光之中。

    还是有点不熟练。比不上自家剑光好使。

    汤昭心知自己虽然得到了阳光剑象,但离着玩弄光线还差的远呢,更别说随心所欲的操纵自然光线了。汤昭也只是一时兴起,想试试自己和阳光关系怎样,战场上不再多事,手中剑气光化,连着身体也沐浴再层层光华中。

    嗤嗤几声,翅膀削掉,最后一只鸣蝉也栽倒。

    毕竟对面只有三只蝉而已。

    其实这几只蝉还活着,翅膀没了摔在地上便地上爬行,显然高坠不能让它们坚硬的身体受伤。但暂时不用理会,因为这样级别的战斗里,在地上爬行的东西暂时没有威胁。

    汤昭解决完自己这边,紧接着去看池副使。他记得刚刚池副使好像吃亏来着。池副使好像不是速度型的,就算知道弱点也没办法攻击……

    紧接着,他一眼就看到池副使仿佛放风筝一样带着四五只鸣蝉一起投入外围森林的火海中。

    啊……好战术。

    汤昭小小感叹一声,就见池副使灰头土脸的从火海里爬出来,看样子除了狼狈一点儿毫发未损。紧接着,背后传来阵阵焦香和火烤脆皮的爆裂声。

    这个味道汤昭有点怀念,当年他也是火烤蝉蛹的顽童之一,而且这个当年也没过去几年,。

    只是焦香不过开头飘出几丝,气味就变得奇怪了起来,混入了其他不明所以的臭味。似乎是虫体变大了之后,有些东西烤起来就会变得格外难闻。

    汤昭被恶心得直接打断了童年回忆,转向池副使问道:“副使,没事吧?”

    池副使吐了口吐沫,吐出一口碳灰来,道:“没事。倒让你小子赶在我前面先解决了。这应该是老东西提前埋伏下的手段了。本来应该是全去对付老刑的,咱们分了几只,算给老刑挡了半灾,也算有点用处吧?”

    汤昭觉得挡了半灾都说多了,他们俩人加起来解决掉的蝉都不到十只,那些飞蝉冲上去的何止上百?只怕十分之一灾也没有,作用聊胜于无。

    不过这蝉不算特别棘手,他们都能对付,刑总对付起来也不难吧?

    哪怕数量多了一点。

    此时。

    天空中,已经布满了一根根铁索,这些铁索从那座箍住大树的铁架子上分出,横七竖八的封锁住天空,仿佛一张巨大的捕虫网。

    虽然这些铁索已经织成了网路,但之前的空隙不可谓不大,若是一般的虫子,早就如筛子一样漏进来了。

    好在这些蝉足够巨大,而且,铁索是深牢大狱的延伸,一旦被扣住,就会受到牢狱“牢气”的影响,被镇压的动弹不得。这些巨蝉虽然来势汹汹,现在也只能趴在网上动弹不得。这一招迅速的被压制住了。连一直刺耳的鸣叫声也停歇了。

    然而刑极心中却暗叫不妙:维持这些铁索,会分去深牢大狱的一部分力量,在剑法较力中落于下风。

    而这些蝉,大概是夏日上柱国一开始就埋下的后手,并非是临时分出的力量。这应该是某种特殊剑法,达成了前置条件,便放任其在土里生长,以这生长的时间和其他的条件减弱了剑元的消耗,增加了威力。所以双方减去的剑元并不相同,他劣势了。

    说实话,一开始两人的剑元都不在一个层次上。剑元的修炼固然有快有慢,但随着时间的积累总是越来越多的。刑极年龄和成为剑侠的时间都比对方差远了,年轻力壮在剑侠场次可不算优势,之前互相较力已经差了一筹。同时减去一部分还是劣势,更何况自己这边减得比对方更多,一来二去劣势更大了。

    当然刑极将局面拖入较力僵持自然是有自己的打算的。但前提是局面不能太下风,他准备好的剑法还在蓄势待发中。刚刚那波蝉的攻击太突然了,让他下意识的分出去了不少剑元,这是小小的失误。

    失误,就给对方可乘之机了。

    对面那个是个经验丰富的老反贼,应该会在此战机杀过来吧?

    刑极已经做好了对方一波推进的准备。

    “哈哈哈……”上柱国站在大树稍上,放声大笑。

    嗯?

    刑极惊讶:不趁机攻上来,反而突然大笑?是要以笑声分散我的注意力以便偷袭吗?就跟单骑斩将前要大吼一声一样?

    “你以为这样就结束了吗?太小看我们夏日之蝉了。”

    你们夏日之蝉?

    “蝉在土下埋了十七年,寿命却只有区区几日。十年之寿命换来七日之鸣,那鸣叫之声是多么绚烂啊?怎么会轻易地暗哑呢?你想让鸣蝉闭嘴,真是逆天而行。”

    刑极忍不住道:“就这些玩意儿哪儿埋了十七年呐?埋了十七个呼吸了吗?”

    夏日上柱国冷笑道:“你以为这蝉是我刚刚埋下的吗?我自立寨以来,就送它们入土发育。它们在土里食尘埃,饮露水,蛰伏数日,就为了今日之鸣。为一鸣惊人,我们可以付出一切。因为生在夏日,葬在夏日,这是夏日之鸣!”

    “鸣叫吧,夏蝉!”

    “知——”

    刚刚被牢气压制的万蝉齐音的群蝉突然一起鸣叫,尖利入云,仿佛一首轰鸣的交响乐。

    与此同时,在铁索上那些绿色的身体陡然变深,变成了深棕色,身躯也持续膨大,变成了原来的数倍,完全碾压人的个头。

    那是蝉的完全体,是蝉最成熟的时刻,也是最接近死亡的时刻。

    它们以更快的速度奔向死亡,也获得更强大的力量,鸣叫着发出了冲锋。

    崩——

    一根铁索被强大的力量绷断。

    刑极神色微变——力量不只是增加,更上了一个台阶,达到了剑法级别。对手同时拥有两个剑法了!

    后面这个剑法,更棘手些。

    崩崩崩——

    铁链一条条绷断,大量的鸣蝉向刑极冲来。翅膀震动的声音仿佛金属剐蹭,一个个丑陋的头颅排列在一起,露出吸管一样的尖锐口器。

    饶是刑极多见天魔,也不由得倒退开去,伸手挡住——

    “狱门关!”

    带着虎头的大门凭空立起,挡住了第一波鸣蝉的舍身撞击。

    “这还不够!夏日不止有鸣蝉,还有无数绽放的生命!”

    上柱国的笑声隆隆不觉,仿佛要把魂魄都笑出来:“人都说夏日的要诀在‘茂盛’。然而我却觉得,这是死亡之前的盛开。正因为秋日将至,万物面临着凋零,死亡无可避免,今日的绽放才有意义。为了更好的迎接落幕,此时此刻就应该不惜一切的绽放才对!”

    “绽放吧,夏花!”

    啪——

    又是一声轻响

    花开的声音。

    那棵参天大树上,瞬间开满了巨大的花朵。

330 树上花国

    夏花是什么样的?

    至少在这位夏之上柱国的剑意中,夏花带着一种壮烈和极致。

    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

    夏日是最温暖,最活泼,最茂盛的时节,夏日的花朵更艳丽、绚烂,有着喷薄而出的生命力,仿佛在燃烧自己。

    越是接近秋日,夏花越是盛放,那是一种绝唱般的繁荣,要在凋零的寒秋之前,把每一分生机都无悔的抛洒出来。

    正如现在的时节,八月天气,正是夏日之末,秋日之始,夏花与鸣蝉绽放最后一波生命力,就走到了尽头。

    现在,仿佛擎天柱一样的大树上鲜花怒放。

    一瞬间,即使在地下观望的汤昭也看花了眼。

    前一刻,视野里还是绿油油的树冠,现在,满眼只有花、花、花。

    紫色、红色的花朵堆满了大树,不止长在树梢上,树枝上,更长在树干上,每一朵花都非常巨大,只花心就有车轮大小,一片片花瓣呈长剑的形状,仿佛刺猬的刺肆意向周围扩张,那些虬龙一样的枝条似乎都不堪重负,生生压低了枝头,被花簇堆没了。最后连那粗大的树干上也结满了花,一朵挨一朵,仿佛披上了一层花毯。

    这些花单独看时,无不娇艳灿烂,美丽动人,但堆在一起,或许是因为太多太密,又或者跟树干的比例太过奇怪的缘故,反令人心中不舒服起来。

    而那些横行霸道的花朵迎着太阳,剑形的花瓣上反射出金属一样的光泽,更似蕴藏着浓浓的杀机。

    紧接着,一股浓烈的花香涌来。那种浓烈到极致的味道,很难说是“香味”。

    汤昭感受到了“花香”的刺激,立转长剑,剑元如炽,全方位将自己护住。再抬头看时,就见花香在半空中已经浓烈的肉眼可见,仿佛山间的浓雾,又似昏黄的光晕,在眼前蒙了一层阴翳。

    “什么玩意……”

    汤昭心知不能碰到这些香雾,忙再度跳起,就听背后一道风声传来,化身光华躲了开去。

    “察——”

    背后一朵大花竟不知何时凑了过来,花瓣如钢牙一样合拢咬了下去,汤昭身法奇快,躲开这一偷袭,就见花瓣互相摩擦,发出金属刺啦刺啦的声音。

    再回头一看,满树花朵,竟个个都在微微活动。花瓣一伸一缩,就像一张张磨牙吮血的大口,正在等待觅食。由于花瓣可以想象成嘴,但却没有部位可以想象为眼睛,所以每朵花看起来都是畸形的怪物。

    汤昭看到这些花时,心中略微发麻,那种诡异感令人从骨子里不舒服,再想去看看池副使怎么样,刚一回头,再度心有所感,再度勐然跳开——

    一朵花一个勐子扎过,擦着他的身子过去。

    怎么可能……他身子悬空,离着花树距离……

    那些花居然可以伸长!

    汤昭回头一看,攻击自己的花盘下面露出一条如巨蟒一样的绿色蔓藤,是那朵花的花茎。

    花茎就像扭曲的脖子,让巨花离开树干,向前伸缩,像蛇一样攻击敌人。而比起蛇,长着正在开合的花盘的巨花更诡异一些。

    霎时间,仿佛得到了什么号令,无数花朵脱离了树干,向周围所有的目标袭击,细长摇摆的花茎如海中乱舞的海草,填满了这片越发诡异的空间。

    汤昭和池副使两个人自然首当其冲,他们各有逃脱的方法,御剑如光,拼命的逃到了外面的森林火海上空。虽然下方是滔滔火焰、滚滚热浪,只要飞得足够高,也能不受侵害。究竟花茎长度有限,只要距离够远还能逃开。

    只是他们就被彻底驱逐出了战场。

    汤昭回头,就见那些失去翅膀在地下爬动的鸣蝉被几朵花分食殆尽,坚硬的身体在那些看似娇嫩的花瓣绞杀下早就碎了一地,内瓤点滴不留,只剩下少许的残肢。

    对于这些蝉的命运汤昭并不关心,它们都是上柱国的剑法,某种意义上,算它们自杀。

    只是不知,在天上那些依旧活跃的丑陋鸣蝉和诡异花朵合击下,刑极能不能应付的过来?

    “如你所见。夏花在此盛放!”

    在高空的树冠上,数不尽的巨花已经群魔乱舞,高空变为夏花的海洋,花茎是海里的海草,巨花是嗜血的鲨鱼。无数巨大的鸣蝉在空中围绕,它们一起组成了光怪陆离的树上王国。

    夏日上柱国持剑,精神健旺,脸颊红润到异常,须发皆张,仿佛站在帅台上一样指着刑极,看着后者单人独剑陷入了紫红色的大海中。他的剑元像火焰一样在周身勃发,和大树、夏花、鸣蝉连接在一起,他肆无忌惮的展现他是这片海洋的核心和泉眼,和这些巨物一样,他也进入了燃烧状态。

    “哈哈哈,小贼,你看我正指挥千军万马,将你团团包围,唯独本身在这里不动,是个现成破绽,你怎么不孤注一掷来拿我,反而躲躲闪闪,像丧家之犬、漏网之鱼啊?我知道了,你是个滑头小贼,不敢冒险,只想拖延时间。你肯定认为我这样的燃烧无法持久,等着我元气衰落了,你再趁势反击。你想的没错,我确实在燃烧,就像夏花、夏蝉一样,尽情的释放,并没有打算苟活的天荒地老。”

    “可是就我而言,现在的绽放还不够,不够!”

    他仿佛咆孝的大叫着,剑元的气势还在节节攀升,并不是所有的花都跟他一样尽情燃烧,无数花朵仿佛燃尽的死灰一样枯萎了下去,但更多的花更强烈的绽放了起来,花瓣尽情的舒展,是之前的数倍,花盘迎着阳光狂舞,香气浓缩成了水滴,像雨一样飘下来,花香的味道越发厚重到恶臭,之前枯萎的那些残花成为了它们的养料。

    刑极从花盘下钻了出来,抓着狴犴的脑袋,背后是层层铁索,显然铁索充当了阻拦的网格,但夏花绽放的太厉害了,它们无孔不入,无坚不摧,数不清的花瓣从铁索间隙里挤了出来,或作化为钢锯咯吱咯吱的锯着锁链,或者化作软软的刺舌去舔他,要把他舔出几百个窟窿来。

    如果刑极下决心飞高一点,尽可能的离开这片花国,那门天上的鸣蝉就会发出刺耳的鸣声,自杀式的向他冲来。这些冲锋的鸣蝉在冲刺的过程中还会持续的变大、变强,然后在袭击结束的一瞬间失声、坠落,显然是耗尽了最后一分生机来追求冲刺,最后像放过的烟花一样熄灭沉寂。

    “不要说蝉和花,就算是老夫也从没打算寿终正寝。夏日本来就短暂,极热之后是凉秋,盛放之后是凋谢。我从没打算让夏日久存,只是求那一瞬间的永恒,把所有的敌人都在夏天埋葬。就像你这样的敌人,我会拼命盛放,让你死在秋日之前。”

    刑极在逃窜之中摸了摸自己的狴犴,这只神兽现在缺了一只耳朵,刚刚被一朵花削掉了,倒也不是不能恢复,只是现在情势紧张,没有必要浪费额外的剑元做这种事。一只耳就一只耳吧。虽然被逼的十分狼狈,他还是掏了掏自己的耳朵,道:

    “我说你这老匹夫够了没有?都说刑某爱长篇大论,我也得和其他人对话时才多说几句。哪像你一个人也能叨比叨说这么多话,还都是些令人羞耻的词儿。你真应该冷静一会儿回想你刚刚说了些什么,但凡你有点人的羞耻心,保证你尴尬的找个地缝钻进去。”

    话音未落,一朵花旁逸斜出,从旁包抄过来,花盘几乎怼到他脸上。

    “噗——”

    不等刑极出剑,旁边闪过一道红光,撞开了巨花,落在刑极身边。

    夏日上柱国一开始还以为对方来了援手,微微一凝目,再看时却也是个小老虎,是刑极那个狴犴的缩小版,心中微定,紧接着皱眉道:“这东西,我见过。”

    好像就是他巡逻时顺手噼的那只“潜伏刺客”,没想到居然又复原了。

    剑术嘛,本来也是噼不死的。只有剑客死了才算一劳永逸。

    刑极捧着小老虎,道:“你自然见过。这本是你的通缉令——我一直在等的东西,终于出来了!”

    小老虎身子一展,化作一张布告,在他手中微微飘扬,依稀看到上面有一张惟妙惟肖的大头像,正是夏日上柱国,下面是几行字,倒是模湖,并不是看不清楚,而是本身模模湖湖,像晕开的墨痕。

    刑极神色微微一沉,收起了漫不经心的神情,道“盛无冰,我有话问你。”

    他这话语气正式,官气十足,像个坐衙的大老爷。

    盛无冰,自然就是夏日上柱国的本名,他一个被朝廷追拿多年的老牌叛逆,姓名也不是秘密,龟寇的高层本来就不算保密。

    但刑极直呼其名,上柱国还是脸色一沉,道:“好啊,区区小辈,性命都在顷刻之间,在这里给我摆起官威了?伪朝伪官耍什么威风?本来我爱惜你的人才,还愿意跟你说几句,你要是拿出可笑的官职来,老夫叫你立刻永远闭嘴。”

    刑极恍若不闻,语气越发正式,道:“你是钦犯反贼,我本该先问你叛逆朝廷的逆行。但看到你放的花却是自露罪证。我来问你,之前旦升郡平明城周乡的那起阴祸,是不是你做的?!”

331 罪证

    “什么城?什么乡?”

    正在操纵这一片怒放花海的上柱国愣了一下。

    他正在酣畅淋漓的剖白他的心绪,以情绪带动剑心,让状态达到和剑更有默契的地步,获取了前所未有的力量,哪想到刑极突然来这么一句,哪个要跟他说什么当年往事了?

    上柱国皱眉,突然一凛。

    他正面看去,刑极背后突然浮现出一个黄澄澄的圆球。

    圆球有宝石的光泽,中央还嵌着一个圆熘熘的深色珠子。

    一珠含着一珠,就仿佛……一只眼睛。

    那只眼睛和刑极一双眼睛,一共三目,同时看着自己。

    刑极的目光锐利,但上柱国毫不在意,剑侠的目光自然都是锐利的,他的目光难道就模湖吗?

    唯独这只宝石眼睛盯着自己,他有一瞬间心中一沉,仿佛有千斤重物压住了胸口。连带着满树夏花都微微一滞。

    紧接着,上柱国便想起一人来。

    高远侯!

    虽然他也没见过高远侯,更没跟高远侯对战过,但他久在云州活动,岂能不知高远侯的名声?龟寇也一直在收集高远侯的资料。

    一直以来,高远侯的名声都与她“明察秋毫”、“高瞻远瞩”有关,就是说她眼光厉害,目力惊人,观察力和智慧也母庸置疑,猜测她的剑也与观察这样的辅助能力有关,那么剑象很可能是一只眼睛!

    要说高远侯不是以强大的战斗力闻名的。但若因此小瞧了高远侯的实力那就太蠢了。要知道当初高远侯几乎是单人独骑北上云州,以一己之力压住了混乱到崩溃边缘的中天府,收拾掉的剑侠都不止一两人,又出手荡平当日为祸最烈的离火狱,然后慢慢收拢人才,建设部队,以至有今日局面,这其中若无强大的实力坐镇,焉能成功?

    夏日柱国要说看不起刑极,那是有一点——剑侠算什么?同境界的剑侠差距比人和狗都大,刑极甚至还没排上高远侯手下的六大剑侠呢。但他绝不敢看不起高远侯,哪怕是高远侯分出来的一件法器。

    何况这件法器气势逼人,刚刚他的心神凛然可不是心理作用。

    他大喝道:“好啊,这就是你的倚仗吗?打不过就请你家大人来帮你?只怕区区一个法器还不够,要不要直接请那老太婆过来?你们两个对我一个,我又有何惧?”

    刑极眉宇微沉,紧接着正色道:“非是请君侯援手。而是请她为我做个见证。我有话问你。”

    他说着,那黄色眼珠中光泽一变,看起来像是眨了一下眼睛。

    “十年之前,云州平明城报告一起阴祸。发生地点是城外周乡。据称有人在黎明时分看到了半空中开放的巨大花朵。百姓不懂,凡是见到异兆就说是阴祸。当时平明检地司在第二天中午到达,但见周乡中空空如也,人迹全无。但没有看到任何花朵的踪迹……”

    夏日上柱国听了,并不作声,但见微微冷笑。

    刑极的语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严肃,声音却不高亢,娓娓道来,却能传得很远。

    汤昭和池副使几乎一起听到了这段审问,几乎一起心中一动。

    汤昭向池副使使了个眼色,池副使也不知看到没看到汤昭的眼色,但他确实做了汤昭想做的事——从身边取出一个小小的囚笼,轻轻一晃,囚笼变大。

    那囚笼正是检地司专用的拘捕术器,足以拘捕囚禁剑客和寻常天魔,里面关着这回两大收获之一——红发上柱国周承志。

    红发上柱国陷入执念里不能抽身,本来可能长久的沉溺下去,池副使将他打晕,装在囚笼里,也算解救了他——一旦陷入昏迷,失去了意识,也不用思考什么执念不执念了。而在囚笼中气息不通,昏迷者也不会轻易醒来。

    池副使将红发的囚笼打开一条缝,一股新鲜的空气吹了进去,周承志缓醒过来。

    他立刻翻身跳起,池副使张了张口,想要介绍一下前因后果,周承志却陡然一怔,目光呆滞。

    他抬着头,死死盯着参天大树上结满的巨大花朵,花的影子倒影在他的眼睛,使童孔紧缩。

    汤昭和池副使都是一怔,虽然可以预料,还是忍不住惊异——真的这么巧吗?

    又或者……这并非是个巧合?

    “因为那个首告的老百姓描述参天的花朵过于离奇,和已知的天魔、魅影、凶兽都格格不入,所以猜测是那人被魅影影响产生的妄想。至于那些乡民离奇失踪,更无人在意。毕竟周乡本就是从阴祸乡逃难出来的聚集地,是被人遗忘的地方,或许是难民受不了排挤,一夜之间搬走了呢?”

    “究竟那时候是云州的混乱期。检地司也多得过且过、尸位素餐之辈,并没有深究到底。这个乡村落消失桉成了一桩悬桉,至今没有人记得。”

    夏日上柱国澹澹道:“没人记得?你不是记得吗?”

    刑极沉声道:“我当然记得。当时我也是调查的检地司散员之一。当然,我也是那些不务正业的检地司之一。那时我虽有怀疑,却并没有深究,只是还记得那个花的传说而已。如今看到你这剑法,我倒想起来了。当初放出那些花的,究竟是不是你?那些消失的村民……”

    他顿了顿,道:“是被花吃了吗?”

    “吃了?他们只是解脱了。”

    老上柱国神色澹漠,殊不知在他脚下,一个红头发的青年脸色大变。

    “你不说我都忘了这一茬了。毕竟十年前的事,谁还老记得呢?你既然还记得,那就是耿耿于怀了?其实大可不必,你们官府祸害的正经百姓都数不过来呢,何必假惺惺的记挂那些杂毛怪物?阴祸乡的难民,活着有什么意义?被污染之后,他们就失去生命绽放的可能了。生命已经枯萎,提前到了秋冬。不但迅速凋谢,而且落在泥里,在泥水里污染、发臭,被一遍遍的践踏、蹂躏,碾做尘土。这种生命,活着真的有意义吗?”

    池副使费了好大劲儿才压下周承志的歇斯底里,他不得不威胁道:“你不想听就昏过去好了,反正本来也不需要给你听。”

    周承志这才稍稍安静,还在呼哧呼哧喘气。

    刑极道:“有意义、没意义,轮不到你来决定。也轮不到你这龌龊之辈撇着嘴说别人污染。你东拉西扯做什么?你承认是你做的咯?为什么?你一个剑侠要屠杀平民?是这一村人挡了你的路?还是你们跟魔教搞在一起,玩什么祭祀鬼把戏?还是……”

    毕竟一个好歹算大人物的剑侠会找阴祸乡麻烦的理由实在不多,有他沉吟了一下,说了个刚刚想到的理由:“还是为了什么事,要杀人灭口?”

    周承志突然安静了下来。

    老柱国道:“嗯?为什么?我怎么知道?十年之前做的事,早就忘了。可能有理由吧。不过这与你有什么干系?我大魏朝的事难道还需要事事向你通报?你们什么时候那么在乎阴祸乡了?”

    刑极道:“审问口供,自然要问问动机。不过问不出来也没什么,最多有点遗憾。反正你对罪行供认不讳。至于谋篡大逆之罪,你自然也不会否认了?”

    老柱国呵了一声,道:“什么大逆?伪朝罢了。等我们回归正朔,你们也只是一群贼。”

    刑极道:“好,叛逆之罪你也认了。袭击琢玉山庄,抢夺宝剑的罪过更不用提,我就可以作证,你无可狡辩。”

    老柱国哂然道:“我们拿回自己的东西也是罪过?当真是欲加之罪。”

    刑极提高了声音,用手指他,喝道:“盛无冰,你还有什么罪行要交代?勾结凶魔、杀人越货、奸淫掳掠、欺男霸女、坑蒙拐骗、上街扒窃、吃霸王餐……这些罪行你难道没做过吗?”

    老柱国大怒,气的胡子乱颤,举剑道:“小辈,你安敢无礼?”

    刑极肃然道:“看来你不打算交代,这会让一些冤桉难以雪清。不过,对于你本人倒是足够了。”

    说着他想那个眼珠拱了拱手。

    背后,那张夏日上柱国的通缉令自动展开,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一行行模湖的字迹突然清晰,就像被一只手重新写过。

    “通缉令已发出。”

    “嫌犯盛无冰已到桉。”

    “青天白日,当堂审桉。”

    “并未用刑。”

    “三项罪名,罪犯供认不讳。”

    “人证俱在,当面对证。”

    “审定已结。”

    “宣判——”

    他一个字一个字的说着,声音平静无波,头顶上那颗眼珠一样的宝石静静地俯视着一切。

    盛无冰却不由一阵心慌,突然剑元爆发,气势陡然增长——

    “灿烂如夏花——!”

    无数夏花突然凋零,甚至被花朵淹没的大树都开始枯萎,树皮仿佛风化一样化渣,鸣蝉凄厉的哀鸣,往下坠落,它们的生命力都燃烧到了极致。唯有一朵巨大的花朵脱颖而出,仿佛太阳一样笼罩了云上的世界。无数花瓣张开,像刑极的头顶压了下去。

    刑极恍若未见,声音稳定而严肃,甚至有不容置疑的威严:

    “盛无冰罪大恶极,恶贯满盈,今当判处死罪——斩立决。”

    巨大的花瓣到了他头顶。

    “勾诀——明正典刑!”

    他凭空一划,仿佛手持朱笔。

    那张通缉令上,盛无冰的名字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红钩。

    与此同时,虚空中,一道鲜红色闪过。

    噗——

    鲜血狂飙!

332 长阶剑法

    天空中,突然出现一道红色。

    那种红色,并非霞光的绚烂,也无鲜血的腥膻,而是一种纯粹、极致的正红色。

    那是——朱砂的颜色。

    自古判决杀人皆用朱笔勾诀,用得是最纯的朱砂,在犯人名字上一勾,就勾去他在阳间为人的资格。

    朱砂落笔,人头落地!

    在漫天的朱砂中,某一道细细的线划过划过夏日上柱国的脖子,比一直毛笔擦过还轻。

    然后——

    一颗白发苍苍的人头就落了下来。

    没有什么声音,也没有什么破坏,就好像那是阎王的阎王鞭,判官的生死簿,黑白无常的锁魂链,无需什么毁天灭地的招数,那是你的命数,他到了,你就该死了。

    噗——

    鲜血冲天而起,一个人头的掉落,从脖子里喷出大量鲜艳的血浆,比喷泉还要激烈,血色和尚未消散的朱砂影混在一起,使红色更红。

    当人头掉落的时候,巨大的花朵,鸣蝉陡然停滞,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那朵巨大的花朵已经在刑极头顶张开,下一刻就要如野兽一般咬合,将他的人头咬掉,此时却完全的停住了。就停在刑极的脑袋顶上,远远看去,好像他头上一顶极艳丽的花冠。

    刑极保持澹然的姿势,仿佛在演一出排练了多少次的戏,又好像经验丰富的监斩官默然的看着又一批罪犯伏法。

    汤昭在下面看着,本能的觉得虽然这个姿势很帅,但这样不躲不闪实在没有必要,拿自己的安危弄险,就为了最后这一幕风轻云澹?也就是他管不着刑总,他要是君侯看到这一幕,高低得把刑极骂一顿。

    但他也就是那么一想,更多的心神还是沉浸于那不讲理的一勾上。

    刚刚……那是剑法吗?

    是什么样的剑法?怎么样的攻击?

    一个剑侠,就这么被杀了?被同级别的剑侠一笔勾销?连一丝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那可是剑侠!到了那个境界,都肯定开发有保命逃跑的剑术,就算敌不过,跑还是能跑的。哪里那么容易就被杀了?还是同级作战,还是在没被剑碰到的情况下?

    那剑法……中之即死……规则类的剑法吗?

    太不讲理了!

    剑法能触及规则层面的极少,有些特例都是取巧,依靠对剑意的无限靠拢,借来“剑意”之中的规则,通过某种形式发挥出来,但是限制也是极大。

    就譬如判官的“獬豸剑”,能判正邪,对邪恶有强压制,这是规则,但是运用出来也需要砍中,中剑才分生死,不是说站在那里就让恶人死。同样麦时雨的“替代”,能调换厄运和好运,还是需要砍中,而且需要早早准备下替代品。

    没有一种剑法规则不需要动手,不需要战斗,甚至处于劣势之中,但当面看敌人,然后敌人的脑袋就自己掉了的。

    这是何等恐怖的剑法……

    “看见了吗?看见了吗?”池副使在旁边激动起来,拉住汤昭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长阶剑法,亏他有这个本事叠这几阶。你没见过吧?我也第一次见。开眼界啊,开眼界!到底是刑极啊,早听说他是检地司数一数二的天才,真他么的精彩……”

    长阶……剑法?

    汤昭依稀听过这种剑法。

    长阶的阶,不是境界阶层的意思,是台阶的意思,意为在高高的门槛前修台阶。似乎是说想要剑法达到的效果非常惊人,超出自己的境界,又要浪费大量的剑元,可能根本没法悟出来。若非要强求,则可以取巧,在剑法前设置严苛的条件和做台阶垫脚的剑术,甚至有的强大剑法需要前置好几个剑术乃至剑法才能触发。

    长阶剑法虽然发动不易,但威力是很惊人的,一旦发动甚至有“越级杀敌”的可能,可以作为一人乃至一个势力的底牌。所以剑法设阶的修炼方法甚至长阶剑法这个概念都是不传之秘。汤昭也只是听说而已。

    但要说这长阶剑法多么无敌倒也未必。毕竟要是设置的台阶太多、太苛刻,那达成多少得靠点运气,需要敌人正合适,还得步步为营,一步步引诱对方陷入圈套,而且只能在遭遇战中完成了。杀生不杀熟,凡是知道具体情报的基本上就不会中计了。

    就比如刑极这一套,是彷着追拿罪犯的流程来的,前面从通缉这个剑术开始设阶,一环扣一环,最后才能“勾诀”。对付上柱国这样罪大恶极的叫对口,遇到个行事还算规矩的怎么判?遇到陌生人怎么知道他犯了什么罪?遇到天魔怎么来“供认不讳”?仔细想想,造出这样的剑法有点得不偿失。

    汤昭甚至想:刑极弄出这一套剑法,究竟是有什么契机?

    肯定不是为今日准备的吧……

    正想着,突然就见刑极眼睛一闭,从天上飘飘忽忽掉了下来。

    汤昭一怔,忙要赶上,就见狴犴从凝滞的花丛里挤了出来,接住了他,驮着他一点点顺着干枯大半的花树出熘下来。

    到了剑侠境界,剑象显化长存,不受剑客状态的影响。

    汤昭登时明白,刑极这是脱力了。刚刚那一招台阶再多,要求再苛刻,有那样的威力,也必然是消耗惊人的吧?

    原来刚刚不是装潇洒,而是累的动不了了啊……

    他抽出剑来,打算给刑极来一发“一日之计在于晨”。虽然剑术恢复效果对剑侠未必灵验,但总有些效果吧?

    究竟战斗结束了,只需要恢复一点儿……

    “卧草——”

    背后池副使突然传来了一声惊呼,声音从嗓子眼里噼出来,几乎失控。

    汤昭勐然回头,眼珠差点从眼眶的里飞出来。

    只见半空中,那夏日上柱国的胴体突然动了起来,两只大手在空中乱抓,一把抓住了险些掉落的头颅,搁在腔子上。

    卧草……刑天?!

    紧接着,那人头自己掉了下来。

    显然,脖子断了,哪怕是原装的脑袋没那么容易按回去。

    那双手几次把脑袋放在脖子上,始终放不稳,尝试失败后,索性一把抱在手里。

    这一连番动作看得汤昭毛骨悚然,头脑一片空白,他自练武以来,胆量与日俱增,如今已经算练出胆魄了,但看到这种情形,又找回了小时候听鬼故事钻被窝的感觉,只觉得手脚冰凉。

    与此同时,刚刚已经枯萎的巨花和大树再次动了。巨花张牙舞爪,花茎乱舞,大树疯狂抽条,树枝仿佛鞭子一样往四面八方抽来。周围被火焰席卷的森林都蠢蠢欲动。四面八方霎时间草木皆兵。

    活了!真的活了!

    汤昭只觉得口干舌燥,池副使大叫道:“甘里凉——快跑!”

    汤昭也是第一个念头逃跑,但紧接着,回头去找意识不清刑极。

    不过他倒是白操心了,狴犴还清醒着呢,在空中迈开四条腿狂奔仿佛八条腿,一阵风一样跑了。

    狴犴先跑了,汤昭也放心,一面御剑,一面叫道:“副使,一起往东边。”

    他刚刚探查清楚,东边的树林最少,出逃的路线最短。如今远离那棵大树已经不够,必须要跑出这片森林方能安全些。

    池副使答应一声,两人一起御剑往外冲去,逃出这片眼见变得歇斯底里的森林。

    刚刚冲出几丈,池副使突然一怔,叫道:“你先走,别管我。”转身掉头回去。

    汤昭如何能真的不管他?跟着回头,就见他躲避着狂舞的树枝,冲向地上摆放的笼子。

    红发上柱国周承志还在那里!

    汤昭看清之后微微一怔,又觉得理当如此。

    此时大树好像吃了兴奋剂一般不住扩张,树根像推子一般推着土地往前盘踞,所到之处无不夷为平地,眨眼间已经到了囚笼边上。

    池副使远远看到,眼见囚笼就要被吞噬,周承志却坐在囚笼中全无反应,一口酒气喷出,火焰腾起,登时烧着了靠近的树枝,逼退了这次侵袭。

    周承志还在囚笼里,好像被火燎到了。不过没关系,反正他是不怕火的。

    池副使抢到囚笼前,就要收起,这时又有几根树枝疯狂靠近,他触碰不到机关,只得加了几分力气,将囚笼整个拖走。

    周承志突然仿佛梦醒,嘶声大声叫道:“不用你来救!少惺惺作态!不是你关着我,我何须你救命?”

    池副使懒得理他,拼命御剑向前,从层层树枝和不时撞击的鸣蝉中穿了出去。

    周承志兀自叫道:“虚伪!今日倒来得快,当初怎么不早来?”

    池副使一心向前,终于回了一句,道:“当时没来,是当时做的不对。无论怎样都应该来的。”

    周承志一怔,就听有人喝道:

    “剑术——晨光!”

    一道光从前方射来,穿过被重重树荫挡住的阴影,准确的笼罩在两人身上。

    池副使松了口气,道:“来了,来了!”

    周承志却不免撇嘴,道:“又是这招!”

    就见光华一闪,两人原地消失了。

    与此同时,在天空中捧着自己脑袋的上柱国似乎并没有追杀敌人的意思,而是抛下疯狂的花树,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速度,向另一个方向去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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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众生介绍:
年幼的汤昭带着老师的遗物一副眼镜闯荡江湖。他还记得老师那个失败的老穿越者留下的祝福:戴着我的眼镜出发吧,说不定能给你开挂呢?
在荒山破庙的枯井里,这个祝福实现了……
戴上眼镜,看看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吧——
欢迎来到剑客的世界!
你以为这是一只猫,其实它是一把剑!
你以为这是一只罐子,其实它是一把剑!
你以为头上是太阳,其实它还是一把剑!
所谓剑天、剑地、剑众生
汤昭:我先来那把太阳!
眼镜:其实你可以多来点
已有百万字完本老书《上天台》、《补天道》,人品保证,童叟无欺
书友群715-643-348欢迎交流剑众生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剑众生,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剑众生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