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程高尚引发的长安头条
程安之微笑着看向春华,这懒洋洋的样子叫他的心一下子就放了下来。
那股想将皮埃尔丢出大宣的暴虐心情因为她的自在而消散了。
他,或者说他们,大家虽然是不同的身份,却不约而同的想要守候着她眼中的那一抹灵气,那一份天真。
如果程安之看过聊斋,就知道那更具现的形象就是婴宁。
春华有中自然天成的灵气,还很巧的,有种天然的聪慧和剑走偏锋的对世事的老辣,让她这份天真的灵气不是一种孩子似的天真,而是知世故而不世故。
这样的她因为天生天养,没有一开始就生在他们这样复杂的门第,因而更能不带责任、利益关系的去考量所有的事情,她对所有的人和事物抱有一种天然的善意。
而在他30年的生命里,谈得来的这样的人,仅有春华一人,她有佛性,天生有极高的对他人的理解能力,有她的一套逻辑,合眼缘的,就是杀人犯她也能理解,当然,她不是单纯的想着免除责罚,而是觉得应该罚过相抵。
若叫春华知道他的想法,这就是指她富有同理心,定会吐槽他圈子里接触的这样类型的人太少。
他们总想建造一座玻璃房子将她装起来,免得被这污浊的世界染黑,今天的这个皮埃尔却打破了他们的计划。
还好,她天生冷静,能消化这些。
看着她坐在地上喝一口酒,吃一口肉,笑的像个二傻子,他长长的呼出一口气,他就喜欢她这样呆着。
就这样呆着他看一天一夜都不会腻。
春华也很享受这样的静默。
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成为那种一举一动都能感受到对方心思的朋友,就是常言说的知己。
比朋友好上三分,比恋人少上几分苛求,就像——
春华脑中闪过一副程安之对自己耳提面命的样子,就像一个老父亲想要开解女儿找不到合适的话说。
当程安之难过时,自己也有几分当老妈子的感觉。
“如果,如果你有一天想结婚了,想同这个世界多一分联系,那么,我们就成婚吧。”
“啊?”春华倒读了一遍程安之的话,做个绿茶不是她的菜,但,今天她从程安之左右交叠的食指和中指上看出了他的不安和紧张。
“好!”春华应了,“但我想我这一生都不会有婚姻的想法。”
为等她错过了合适的对象多可惜。
“男女之间就是对的时间遇到对的人,从概率来说,每个人适合的,遇到了就会相爱的人有很多,你应该走出去森林里找一找。”
“你呢?”程安之一笑,将自己的大麾披在她肩膀上,坐在她对面,精致的贡缎就这样坐在沾满黑灰的地上。
“是啊,”她也是同样的裹足不前,单恋一人。春华一笑,也就罢了,“今天的月晕好明显。”
“月晕?”程安之看着明亮月光周围的那一抹轻纱,“挺贴切的名字,你每每都有些新的很精致的点子。”
“你不也是吗,大科学家,听说你存储了电。”春华提醒自己需要更谨言慎行,说起另一个话题,这些天才的科学家真是厉害,在平平无奇的社会中,怎么就能发现电是一串粒子流,并且把它存储在电池里,然后利用电磁感应原理又将电释放出来。
“这简直就是神仙方术。”
春华这样新时代的文科生看他们真的是佩服,这是怎样的一种天赋,就像一个原始人看到一个蚕茧,怎么就知道煮一煮然后抽丝按照经纬编制成布匹,怎么就想到用树皮发酵粉碎变成纸,那样的时代,吃饭也难啊?
“我就是站在前人的肩膀上,若不是有昭明女帝这样的天才改进了算学,我们同前人的区别,主要还是知识的积累。”
程安之提到了自己喜欢的东西,话多了起来,笑带动脸上的梨涡,可爱的男子。
“咳咳,”春华将视线转向天上的月亮,纵然男色万千,她还是更心疼那个喜欢默默做事的人,罪过罪过!
程安之将手中的银壶递给她,“这是杏仁茶,我记得你喜欢来的。”
杏仁奶茶,她喜欢。
春华掩饰的喝了一口,描摹着颈上的项链,黄金镶嵌的春带彩翡翠玉佛弥勒,如今的她自然猜到了东西的来源正是慕容铧。
以他的尿性,还有链子上的特殊印记,只怕还是他亲手刻的。
“这些知识的积累虽然重要,但大宣的学院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书都在图书馆,真正有所建树的有几人,切莫妄自菲薄。”
厉害就是厉害,像她不过白白的占了穿越名额,就微积分这样的天书,她,在现代有百度的时候也是天书,何况现在。
所有的数学天才都是牛逼人物。
“你喜欢,就好!”程安之笑了。
两人不再说话。
至于用什么做电灯的灯芯,春华是知道钨比较好,但现在的元素周期表还没有人提出,钨都还没有被命名,钨是什么材质,鬼知道。
只能任由程安之一种材料一种材料的进行着年复一年的工作。
两人静默的看着天上皎洁的月亮,愉快的静默着。
在他们躲在楼上的同时,楼下的宴会也终于散场了。
延华不屑的看着李碚搂住卿若若的大徒弟纤细的腰肢,那双碍眼的手在人纤细的只一握,皮肤细腻,光洁,裸露,从胸前垂下一条镂金嵌满金刚石的流苏腰带,吸引了全场七十岁以下的男子。
“不就是马甲线么,臭男人!”她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
“噢——”安娜笑着,如今她被特招如鸿胪寺实习,正是延华的下属。
这场鸿胪寺的迎新晚宴,两个都对男人没有兴趣的人选择了彼此做舞伴。
几场舞跳过,做了基本的交际,两人缩在角落享受美食。
“也不知道阿春怎么样了。”安娜略有些担心。
“无妨,她是公主,出门都是随从,在本朝红的发紫,圣人关心她的事业,长兴王负责她的衣食,英王是她的前程,广王是她的消遣,不说别人,就是李碚,那个外国小子迟早要吃上一个大亏。”
别人不了解,延华却深知李碚的小心眼,当初因为堂妹春华的关系他对自己诸多照顾,却也因为自己无意的冒犯而设计过自己,比如被窝里塞兔子,洗完澡没有衣服,骑马打仗没有马鞍——
因为两人都不想活在春华的阴影下,两人特意同春华商量好在单位做陌生人。
“了不得了,大八卦,景安公主同程教授消失了两个时辰一同离开了。”
一个个子矮小好打听的胖子拽着自己裤袋上的死结带来了一个惊人的逸闻。
鸿胪寺专研礼仪,安排大大小小宴会的座次礼节,自然是长安最权威的八卦集散地。
安娜两人对视一眼,都从眼中看出惊异,只见李碚甩手提起胖子往宴会厅外快步离去。
“原来广王这样强壮。”那位胖同僚虽矮,至少有两百斤,李碚拎他如拎鸡。
第一百二十二章 好男人是有数的
“你说,就像安逸一样,时不时的交两个契弟,呼之即来挥之即去,自由自在的她不好吗?钱还是自己的,权还是自己的,日后若是多出个娃,也能一起养着,这不好么?干嘛非要想不开的结什么劳什子的婚,就像二哥你当年还不是要死要活的,如今呢,不过都是一样的意思,做戏好点,差点而已。”
李碚将胖子拎到门口问清情况,警告了一番,就再没有了兴致。
一溜烟儿跑到自己二哥的书房里端着酒杯抱怨。
虽然已经是子初,但身为新上任的大司马,他必定要了解整个大宣起码这十年的武装力量,依他的意思,大宣的玄甲军不能丢,贺兰山上自汉时就建成几经荒废的军马场不仅不能撤,还要加大投入。
就算有火车、火铳,但好的战马对训练军士,短时作战有不能取代的作用,是大宣盛世太平的保障。
当下以崔太妃为首的刘尚书却认为天下太平,应该裁减军备军费。
实际上在李碹看来,是进一步削弱世族的力量,得不偿失,先是军马场,一座军马场,选育良种,保护维修场地,上好的料,重兵守卫,一年的耗费超过十万金,而培育的良种除了给极少数贵族做赏赐,是不能用于商业销售的,这是一个上等州一年的税。
完全可以将军马场改变地方,比如说京郊,不就是养个马么!
这是完全纯粹的外行之见,一匹有血性的马同一匹跳舞用得马有本质的不同,漠北产好马,这是天时地利人和。
这一切已经在朝堂上吵了三个大朝会了,他手下有发言,但被对方准备充足的马场损耗数据给驳斥。
他开口,就必须一击必中。
“女人,关了灯自然是一样的,可开了灯,一个足够聪明的人能让你开开心心的不给你添麻烦,一个蠢人轻易的叫外人算计了去,使你平添不少的损耗。”
李碹打着算盘,在草纸上写下算出来的数字,一边做着检查,一边不在意的说:“你什么时候成个家?”
他,从他母妃消失的那一天就踏入了成人世界。
而李碚,却迟迟不愿长大。
当然,从皇位的角逐者来看,李碚的放荡不羁对他是有利的,如今的朝堂上,太子呼声最大的是他,其次是长兄,当然,也有极少数的外行处于对长兴王的谄媚,提议李碚。
终究因为这些年的情谊,他还是愿意他好的,何况堂舅也说了,不会支持李碚,只会选择他们当中最适合皇位的人,父皇的几个儿子当中,舍他其谁?
成家有什么好?
满满的都是束缚,如今的他自由自在想同谁好都由他定。
目前,除了他亲妹妹,并没有任何一个女人能让他不厌烦,想一直保护,既然如此,娶一个喜欢的人看着她慢慢的变成他们都厌恶的样子不如保持现状。
“都做到皇子了还要将自己交给一个女人,叫他支配自己另一半生活,这长安满京的花花草草还等着我去照顾。”
李碹不免摇头,他是知道自己这个弟弟,喜欢一个女人是真喜欢,但这份喜欢总会在一个时间因为他莫名其妙的愿意,诸如对方的一个眼神,一句话就得罪了他,就闹翻了。
这些年围绕在他身边的女人可以编一份群芳录了。
也是,到了他们这个身份,还要用婚姻来交换利益,那他们两辈人几十年的努力都是笑柄了。
“延——”
“艳——是啊,别看阿纯长的像你似的,若是细致打扮起来,也能艳压群芳呢,不亏是像二哥你的人!”
李碚啧啧有声,想起李碹曾经的女装扮相。
李碹看他还在装傻充楞,也不多话,终究他只是哥哥,“二妹妹同安之如何?”
若是春华同程家联姻,父皇的皇位就稳如泰山。
“还行吧,终究还是看阿纯自己的想法,我先时探过她的话,她似乎没有成婚的想法。”
李碚说着,盯着李碹脸上所有的表情,从封王开始,李碹就越来越不像那个曾经洒脱豪壮的二哥,越来越有爷爷的感觉,一举一动都在权衡利益得失。
“我们当哥哥的总要多关心些,”
李碹停下了手中的事儿,想了想,“二妹妹喜欢孩子,她今年总是二十有六,过两年再要孩子,比同龄人多上几分危险,一个女人,喜欢孩子的女人不能拥有孩子,总是一种缺失,不是金银财宝,高官厚禄能弥补的,若她只是父皇的义女,我们两不管谁总能护她周全,偏偏又是这样的血亲,你还能找到比安之更优秀的男子?”
李碹的话入情入理,李碚想了想,竟然反驳不了。
阿纯这样的姑娘,不是他妹妹之前他就觉得她值得天底下所有的男子喜欢,若不是他的妹妹——
在世间沉沦几十年,什么样人没见过,越发显出她的珍贵,尤其是对他们这样身处复杂权利斗争中的人,这种至真至纯至刚至柔的决绝像烧刀子一样痛快,会让人上瘾,偏偏还长着一张最让他喜欢的脸。
若不是他的妹妹,再见时他会为他放弃那一片森林,甚至同二哥相争。
是的,他常年在女人堆里混,自然看得出来二哥对阿纯的喜欢,一种男人对女人的喜欢。
他的二哥是一个多么自信到自恋的人啊!
其他女人那只是一种对物的喜欢。
但对长得同自己九分相似还不为他所迷的人,就冲那张脸他也绝对想将她占为己有。
还好,阿纯是他的亲妹妹!
他有些庆幸,他们可以在这层血缘关系之下放心的安放各自的喜欢,大家始终还是好兄弟。
天底下没有比这更安全更牢靠的关系了。
“你再劝劝二妹妹,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听说崔太妃正为安之物色合适的指婚对象,若慢了,只怕连你都要后悔。”
“不是说安之的婚姻由他自己定?”
“如今的朝堂,十个三品以上的高官都是崔太妃任命,她手里还有暗卫,程家总是安之的家,他是未来的族长。”
一个真正的男人不会不承担自己的责任,经过两朝改革,如今的程家学界泰斗的根基被动摇着,科举选的是适合当官的人,并不全是大宣需要的人才。
“我不信,我寻舅舅去!”
简直扯淡,若是这样他们这些年算什么?天子之位算什么?
第一百二十三章 救赎
“天子之位算什么——”慕容铧手上的活儿没有停,他近来迷上了木匠活,他正在雕刻的是一个炕屏,小叶紫檀的木料细致厚重,在刻刀下渐渐的呈现出万蝠如意的如意柄。
李碚连忙捧着一海茶给自家舅舅递上去,慕容铧看了他一眼,接过茶,放旁边的小几上,还是开了口:“天子是天底下最尊贵的牢笼。”
李碚惊讶了,想不到,牢牢掌控大宣天下二十几年的舅舅骨子里竟对手中的权利如此不屑,这可是天下人共同认证了的权奸。
“天下尽在自己掌控他不好吗?”
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没有比这更能证明男子气概的功绩了。
舅舅虽然男女之事上有些污点,但做的一桩桩,能文能武的他平南藩之乱,安天下社稷,谁不夸一声有能为。
“这天下万万人的生计,若要做好,一天十二个时辰都不得歇,若做不好,遗臭万年的不是没有,天下最逍遥的自然是你这样的位置。”
“就没有例外?”李碚一想还真是这样,舅舅的日常也就是这两年才闲下来,但自从父皇登基后舅舅彻底的将相权交了上去。
“有,像昭明女帝,她就像天生圣人,总是能天才的将一个又一个的难题用一种意外的方式解决了,她这样的人天生适合那样的位置,即有才华管,又没有太大的权力欲去掌控万民。”
“您的意思是皇权有瘾——”
李碚学着慕容铧的样子拿起一把小刻刀磨一个葡萄,结果不小心用重了力,瞬间划伤手,他吸着手指看向慕容铧。
“天下尽在手上将所有的东西变成你喜欢的样子,你不也是一看就想上手吗,结果这事儿看起来容易,做起来未必了,若非胸有成竹,只能雕刻成次品。”
慕容铧说着,把李碚刻坏的葡萄一修,瞬间就是一个可爱的蜗牛壳。
“天下哪有那么多的女帝,”李碚依旧嘴铁,“我见过的女人天生就没有男子理性,女人当家,房倒屋塌,做人可以感性,做事儿就未必了。”
“未必,但女的若是狠起来,”
“就像崔如意!”那是一个行走的权术机,每一个动作都有套路利益,李碚咬着案几上的大苹果,冬日虽然有青菜了,但水果还是这样少少的两种,苹果和花心萝卜。
“也不知道现在可有人想法种点冬日的水果来吃。”见天的不是苹果就是橘子,实在吃厌了,“这也是个出路,若是在琼州种上果蔬运到两京——”
“想法很好,你现在出府到坊西门第二家生菜铺去看看,你想吃的应该都有。”
慕容铧毫不客气的打击外甥,李碚生来含着金汤匙,对事物总是三分钟热度,想法多执行的却少,他也是从他身上才明白丰富的物质也是一种障碍,对自己的出身释怀不少。
当然,世间还是99%的人都会羡慕李碚。
“世间的聪明人还是多,”李碚不在意的笑笑,见上来替换蔬果的半莲,也不见外的吩咐,“今儿我的饭食就备上清汤羊锅子,备上辣辣的沾水,再将那野鸡清炸了,配上合欢花浸的黄酒。”
“喏!”半莲答应着,听了李碚的吩咐,她今晚的夜宵也要吃上好的羊肉锅。
“不用太感谢我,有我在您也吃的香甜。”这两年从江南赈灾回来,舅舅身体越来越弱,瘦的挂不住衣服,周围伺候的人没有一个人敢管他,府里女主人除了被囚禁的谢姨娘,更是无人。
李碚就时不时的过来陪他吃饭,明明是关心却非要说些怪话,这是他天生的一种别扭温情。
“说道吃,还是妹妹会吃,她最近喜欢上搜集各式各样的稀奇古怪的西洋点心,在府里让人糊了几个奇形怪状的炉子,在实验一种新点心,说是做什么奶油,那一坊的奶牛都叫她祸害光了,过两天我得去好好瞧瞧可弄出个样来。”
李碚喜欢找春华陪着玩,因为她不絮叨不啰嗦,他玩什么都能尽兴,但春华进入腊月来除了上朝就是闷在家里鼓捣吃食,他几次约她打猎打马球都被推了,不就是个吃食?
“你说的是这个?”慕容铧一听,对春华今早送来的盒子有了兴致。
自然的,春华册封后同皇宫、长安的亲友们都在时令时节会备节礼,今早忽然收到这个放在冰箱子里的东西,也没在意,昨晚的传言他自然也听说了。
虽然是自己的想法达成了,但这对他并不是件开心的事儿。
李碚没有回答,只是起身打开了这个一米见方的竹制木盒,镂空的底座上的冰块几乎融化的差不多了,一掀开就是一阵水汽带起的奶油香,大概十寸的雪白的糕点上用草莓,是新鲜草莓围了三圈,中间用红色的果酱写了两行字——‘生辰快乐,遥贺芳辰’,辰写的极其夸张,还有一个大大的引号。
上面一个一个圆柱形镂空小球里面甚至还有一根点燃的红色蜡烛。
盒子边角上有一个小巧的金盒子,透明的半圆翡翠下是一张黑笔素描的小像,隐隐可以看出来是舅舅的样子。
李碚心里一惊,似乎明白了什么,自以为理解了春华同慕容铧不婚的原因。
然而,慕容铧此时却顾不上他。
这一份温暖消解了四十几年来遭受的所有苦厄。
被一个自己时刻惦记着的人用心惦记着,在这世间只有他知道的日子费尽心思的送上一份贺礼——
今早听到的讯信的真假已然很明显了,不论是头一份的奶油,草莓,还是小像,这都不是一日之工,显然,春华做到了她所有的承诺,尽管此时的她因为他的算计而等他给个说法。
但她也显然明白了自己是带有善意的,尽管她也不明白他要做什么,但她还是愿意信任,这种默契是这段关系中最让他愉悦的地方,就像多了一个依靠,就像母亲之爱一般,无论你是什么样子,总有一个地方无条件的接受你,温暖你。
若他是个少年,若他拥有干净的过往,哪怕还是有这些年龄的差距,他一定不会避开她,他们一定能一生一世一双人。
世事没有两全。
漂亮的盒子他只一眼就发现了机关,拧动发条,一首简单的小调从盒子中飘出——
Didi-didi-di-di——
若是有她在面前给自己唱那就完满了。
慕容铧的心情放松起来,就像绝症病人彻底接受了自己即将死亡的释然。
他决定了,第二次为春华改变自己原本的计划。
当年看见春华的第一眼,他就觉得这个有趣的女孩用好了,是个能挑动李碚跟李碹相争的好的棋子,以他对李碹的了解,这个骄傲的少年必将爱上同他九分相似的春华,因为他的绝对自恋!
李碚也是一样,如同春华于他,李碹也是李碚的支柱。
只有那样,他才可以让李碚踏入争储这件事情。
将皇位给到那个人看不起的杂种手里,那是对天下有负于他的人最大的报复!
至于那个位置,他从来不屑于此,他们少典氏生性爱好自由。
然而,他没想到,越了解越爱,出于对春华的喜欢,他虽然恐惧在她面前撕破自己的画皮,但若是将她推上皇位,那是最解气报复和最昂贵的礼物,两全其美。
为此她把春华推上公主这个位置,尽管双方都饱受相思割心之苦,但这种酣畅淋漓的痛给他极端的快感,为了安慰春华,他甚至将更合适的程安之推到她面前。
然而,他看低了春华,世间真有这样一个人——
他决定放了春华也放过自己,将所有的一切都交给时间,交给春华,每个人都该做自己的主人。
世间唯有真正的爱能创造奇迹。
往往真爱总是那样毫不起眼。
第一百二十四章 赈灾
雪白的锅底翻腾着,切的菲薄的羊肉一烫变成了粉红色,裹上芝麻酱一卷,一口下肚,绝顶的美味。
本是熟悉的地方,虽然过去快十年,却同她记忆里一般模样。
也有不一样的地方,这房间里的主人因为江南的寒潮连夜出去主持赈灾了。
这是当今登基的第一年的年关,江南寒潮,一种死状可怖全身漆黑的病在江南泛滥,大雪压垮民宅无数,民间谣言四起,天子欲下罪己诏,朝野震动。
在朝上反复争论罪己诏该不该下的时候,银青光禄大夫称此乃从西洋传染过来的一种病,奏请赈灾防疫。
赈灾的钱从何处来?
户部尚书李碹提议从皇帝开始捐赠赈灾防疫款。
然而,这项提议引起了七成朝臣的反对,左右相为此在朝堂上打起来。
皇帝为此只能休朝。
救灾治疫还是圈民做天地升平样?
皇帝在第二次大朝会驳回了朝臣裁减军马场的奏请,首先做罪己诏,昭告臣下自己将从内库拨款,亲赴灾区主持救灾,由英王监国。
朝臣一片哗然。
关键时刻,长兴王像以往一样力挽狂澜。
首先,他颂扬了皇帝的爱民如子,驳斥了左右相为首的朝臣的独善其身,拿出了左右相收受贿赂的证据。
皇帝震怒,直接革了左右相的职位,由李碹调任尚书令、为右相,原兵部刘尚书任门下侍中,为左相。
中书令长兴王很快的宣布了这一命令。
短短三天之间,朝臣很快响应捐款,很快的得到了自上而下近十万两金的捐赠。
然而,这对于数百万人受灾的江南来说是杯水车薪。
正在朝廷上下都为难之时,长兴王受领了去年以来朝廷合营的商行约合100万两金的物资捐赠,奏请皇帝亲往赈灾。
这是一场人人避之不及的瘟疫,然而,因为长兴王的调度,得以顺利成行。
瘟疫是什么?
春华很清楚自己是怎么来的。
从各方面听出来的消息,这约莫是类似于西班牙大流感,黑死病一类的病。
发现东大陆、南大路、连通西大陆,虽然很大程度的发达了经济,但一些以往只在局部地方扩散的病传播开来。
大宣沿用的是由数千年的人体实验汇聚成的验方,讲究选取天然的物料做药,激发人体潜能固本,这些年在昭明女帝的推行下有的是《黄帝内经》、《千金方》,至于《伤寒杂病论》《本草纲目》都还处于萌芽状态。
也就是说现在去处理瘟疫,那都是把脑袋挂在裤腰带上的伙计,去封城、治疫的军民有几十万人,任何一个人的疏忽就可能导致疫情扩散,还有那近百万人随时可能引发的暴乱。
信息从地方传到中央,距离疫情发生已经过去了最少半年的时间。
没有特效药,根源未知,感染的人未知,让春华来说,这也不是一个可以轻松的刷经验的副本,而是一副沉甸甸的担子。
当今皇帝同慕容铧没有像曾经有过的成例那样一味封城,弃那数百万人的性命不顾,由他们死到出现抗体,她是充满敬意的。
对于这样的灾祸,我可以做些什么?
春华这样问自己,她对手中编纂一本通俗易懂的《天工开物》的想法更收起了散漫的心。
在前一场朝廷震动中,她的上司有被罢官的,如今她的职位是鸿胪卿,延华是她手下少卿之一,安雅今年也顺利的考上了鸿胪寺,成为了一名有正式编制的从九品上的鸿胪寺录事。
今天,在慕容铧成行后,她再次踏入这个离开近十年的地方为慕容铧打包行李,在观澜堂里吃起了涮羊肉。
“烈酒,醋,石灰,梅花点舌丹,紫金锭——”
李碚此时也收起了玩世不恭,一边记录,一边询问,他亲舅舅上前线了,他势必要做好后勤工作的。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现在江南囤积居奇的奸商想来不少,这物资还要我借了玄甲军亲自押运才好。”李碚说着,喝完酒,就想要走。
“洛南今年有培育改良的红薯和菘菜,橘子,苹果,我已经同田业联系了,还腌了一万斤腊货,你到洛南应该刚好可以出货,你到哪里只管去拿。”这时赈灾的粮食除了主粮没有别的,对于病人来说,蛋白质和维生素很重要。
“这个有什么要紧,二哥身负两职,实在忙的脚不沾地,你若是有闲,治病的药能有多少搜集多少,走火车我派人去接。”
李碚头只半偏,他不能理解舅舅为什么喜欢填这样的火坑,天底下没有人比他更应该活着,为那些愚蠢的讥讽他的人去拼命,愚不可及。
“安好,勿念!”
李碚没有顾忌春华的沉默,大步下了楼梯。
春华这样说着,一抹嘴,直接去慕容铧寝室暗格里取出一个鲁班锁,按照她记忆里的密码打开,里面是三枚狼形状的玉印,形状小巧,一寸大小,却是慕容铧所有银行存款印信,信托商行印信,同他为官最大的资本,暗网头领印信。
一天前收到冬枣转过来的短笺拜帖,看过他们自己专门的密码本,慕容铧此去九死一生,请她代为操持他半生的基业。
若有意外,存款给她,商行印信转交给李碚的,暗网印信转交给李碹。
随手将东西揣在袖口里的暗兜里,脑袋雾蒙蒙的,心里有一场雨一直在下,但她知道对慕容铧,他所有的决定她改变不了。
一阵火起,拉开壁柜,拿出自己带来的一溜儿拖箱,开始往里面装衣服,却忽然发现这里面的衣物都是曾经熟悉的老款。
想到自己衣橱里越来越时髦华贵的羽缎,天马皮、雀金裘、一斗珠儿,这里面不过是些寻常的猩猩毡,狐裘,皮毛因为年岁而失去了些许光泽,因为保养得宜还能穿。
上好的裘衣因为珍稀而一年未必凑得齐一件一色的,不仅仅是钱的事儿。
自己分外喜欢的珍宝华服都有了出处。
当然,到慕容铧这个位置,就是皇帝每年的赏赐也穿不完。
他出于念旧,同时也是一种自己天生不配享受奢侈的东西的心理喜欢过一种苦行僧一样的生活。
收拾好自己的情绪,收拾好一件件的衣服,春华不再耽搁,她将尽最大的努力为前线搜集最多的药方,然后编撰一本类似《伤寒杂病论》一样的书。
第一百二十五章 侵权
江南的冬天谁都不曾想到有这样寒冷的冬天。
煤渣子铺就的路也化不了及膝深的雪,门两旁的菜地里菘菜套着一层冰壳,菜透着邪性的嫩黄,仔细一看,是冻死了的。
路边常青的树挂满冰凌,压住小小的屋檐,屋檐上都是尺厚的雪,雪压塌了承重的的顶,门扉,幸好,一米左右高的土坯护住了院子。
院子门口有三条膝盖高的狗在嘶吼着,红红的眼睛,锋利的爪子,抓着门,流着涎水的牙撕扯着门扉,剔下一块一块的木屑,仔细看,他们的爪子也透着黑灰,显然也感染了某种恐怖的疫病。
门被撞的哐哐作响,若不是这家人谨慎,用的材料好,这门早同邻居家的一样被撞开了。
“呜呜呜——”这家的两个小孩倚在矮墙边上害怕的看着这一幕,面前是一个小小的火塘,火早灭了,两个孩子围着好几床半新不旧的被子瑟瑟发抖。
不知道是冻的还是吓的。
这是他们爹爹死去的第二天。
这一家子本来是这个村子里面的望族,刨除远在江陵的李姓大地主,也是村里说得上的门户。
村里世代务农,穷些的佃农们都是土坯茅草屋,跑商的大户们久居县城,独他家是朗阔的三间砖瓦正房,左厢右仓。
谁都想不到夏天才过洪水,冬天又下冰雹。
地里的庄稼是彻底没戏了,连青棵子都没有。
家家户户也没很在意,两百多年的太平盛世,虽然这几十年贪腐严重了些,家家户户支应一年半载还是没问题。
谁都没成想冬天随着隔壁村庄开始借粮,先是一两家近况差些的灭门,办过丧事,一种可怖的疾病在村里蔓延开来。
因为连续半月的大雪掩盖了出路,大地之间一片雪白,出去求援的,买药的,十有八九都没回来,回来的也说镇上县城都封门了,死的人都无处掩埋。
大家死了心守在家中,天也放晴了,天暖化冻后这种情况却越发严重,更多的人家中有人生病,到两个月上临近年关的时候,村里已经没有一个壮劳力能处理安葬死人了。
成家成家的人就这样活生生的灭门在自己的家中,随着大年初一的又一场大雪,化成了一个又一个的雪坟。
没了家的野狗流窜在村里,啃食尸体,撕扯血肉,虽然死的多,总有几条特别凶狠的能活下来。
就像这家人,因为家境富裕有粮有人,死守了一个月,熬过了缺粮和流民野狗的打砸,却始终没熬过疫病。
先是家里的老人,然后是照顾老人的妻子,这男主人同长工一同外出安葬亡者,不想被野狗盯上了,长工不够机灵当时就被野狗生吞了,而男主人也被狗抓咬了右腿。
吃人的野狗也染上了时疫,男主人自然没有躲过,自己挣扎着为一双儿女煮了些干粮,熬些乱七八糟的草药吃,撑了几天,却没熬过去,自己死在了正房里。
这两天发出了刺鼻的气味,引来了狗。
生来娇养的一双儿女从小娇惯,如今,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狗开始刨土,两人中的哥哥打定了主意,抓起爷爷特意为自己打造的小锄头,钻到案几下,咬着牙齿狠狠的朝刨土的狗砸去。
双方都是对生的渴望,都爆发了狠劲,人有院墙,狗的爪牙一时奈何不了,但人小力薄,又是一手肿的馒头一样的手使不上力。
“嗷,嗷——”
野狗的哀嚎在寂静的只余雪落的声音的村里传的极远。
“有动静!”
一队带着布口罩,腰间挂着大葫芦,別着唐刀的差役从马上下来,他们都是正三十岁左右的现役军人,马上都是一袋又一袋的石灰粉。
自从慕容铧到了扬州坐镇,他们这样的正规军便被排了出来。
二十名正规军配三十个灾民为一队,军士负责搜救围城之后的幸存者,隔离后的健康的民夫们带了橡皮手套填埋村里被咬烂了的无主尸骸,坑里洒满了生石灰。
所有的住房喷洒了一遍酒精,白醋撒过生石灰,有完好的粮食都搜集到统一的消过毒的车斗里,用猎犬拉走统一晾晒做牲畜饲料。
就像打仗一样,后方是源源不断的被打通的补给线,就这样一点点的在向南推动着安全区。
然而,毕竟过去了三个月的时间,他们这一队搜集到的只有少的可怜的一双手都能数过来的幸存者。
到目前为止,县城里富贵人家还好,乡里十不存一。
“嘭嘭嘭——”
只是三声枪响,以进院子半个身子的狗被火铳打死,血迹喷了一地,可怜的孩子坐在地上看着翻墙而入的军士,眼中终于流下泪来,他们安全了。
“家里还有什么人?”
“都死了,都死了——”
“家里粮食在哪里——”
男孩戒备的看着来人,倒是妹妹天真的指了指旁边的厢房,“地窖里”。
“倒是个狼崽子!”为首的军士揉了揉男孩的头。
“把你家里值钱的东西带上,咱们去县城,首相有令,所有无主田地、房产、财物五成均分给灾民,你小子倒是人在家中坐,钱从天上来,就这样的上等地你要一步登天成大地主了。”
“村里地八成是李大财主的——”武力不行,这小子倒是家中培养的读书苗子,心眼子不少。
“李财主可有遣人救灾,送物,送钱?”
“不曾!”不是有地契就有土地的所有权了吗?
“那就不作数!”打土豪,尤其是为富不仁的土豪,他从骨子里喜欢。
“这不合常理,不是不夺民产?”能送给自己的自然就能收回去,做为家中继承人的男孩并不觉得高兴。
“西洋有句话,一个国王丢了他的王国自然不再是国王,”军士叹息着说,“若不是首相大人领着大家伙筹集这些物资,这样布满疫病的地还能要?既然是不毛之地自然毫无价值,当日既然对自己的财物不管不问,如今朝廷打理好了他来坐收好处,哪有这样美事?你不愿意珍惜,自有人珍惜,要不按价同朝廷赎买,要不就直接给你们这样守到最后一刻的人。”
对于首相,来者自然是崇敬的,不然也不能做这个领队。
救灾,安抚流民,那样不要钱,想要大家不中饱私囊搜刮民财,必须有众人心服口服的理由。
五成给幸存者,三成给他们这些脑袋挂在裤腰上的军士,两成上缴国库弥补巨大的亏损,除了那些已经不能开口的主人,自然是有损害一些人的利益的。
当然,这不是他们这样的蚁民能讨论的事儿。
第一百二十六章 愤怒的土豪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狗屁道理,自己的地朝廷直接收走了,这不是赤果果的强盗行径?”
江陵的李地主一拍桌子,他八尺的身高,浑圆的肚子装得下半头羊,上好的红漆实木桌子拍的啪啪作响,桌上的茶杯摇了摇,溅出几滴,一丝弱弱的热气从杯口飘出,泯灭在空气中,激不起一点水花。
“那又能怎么办?”一个瘦弱的带着瓜皮小帽,带着圆形玻璃老花镜的牟地主说,他光秃秃的头皮只在两侧有些羸弱的绒毛,显然是个聪明人。
“这镇山太岁一来,尽干些打家劫舍的勾当,果然会叫的狗不咬人,没根的兔儿爷一样的东西,做起事来就是不给人留余地,断子绝孙的——”
“老李,慎言,”孙大财主叫住了李地主,他同他是姻亲,瞧不得老李招祸。
“怕他个锤子,咱这样的穷乡僻壤,他养一个这样的暗卫作甚,咱几家的奴婢谁不是从小养的。”李大财主不在意的招招手。
“这刀都割到身上了,我这眼见的少了半壁江山,这可是我家姑娘的陪嫁——”李大财主拍拍自己的脑袋,烦躁的踱着步子。
“我还不知道你!”孙财主也有些犯愁,他同李家的婚事原就定在二月十二,谁成想出了这个事情,聘礼都发送过去了,李大财主少了一半的地,自然不像原本的那样舍得花钱发送闺女。
“说到底,这首相是带着兵来的,财大气粗,出去的是得利的兵丁和流民,谁舍得到嘴里的肉还吐出来——”
“奶奶的,出八成的除疫费,原先赈灾的钱以一抵十,谁都像他一样对着天子卖屁股,口袋里随便哗啦哗啦都是钱不成?”
“可惜你没有那姿色——”孙财主喷了,李财主可是个一米八高300斤的大胖子,谁下得去口,忍不住怼了一下。
“你们别只顾耍猴戏,赶紧的商量了吃过饭,咱好去整治,再有十天半个月的若是除了疫情,咱各自洗洗睡,有我们什么事儿?”
“你说——”
李财主几人都将视线递给说话的小年轻财主。
开口的小年轻财主倒还真的不怯,开了口,“出这八成的除疫费不用说了,对方要财有才,要人有人,给的还都是不要命的人,凭咱争不过。”
慕容铧深谙如何争取群众的力量这件事,上下都通了,自己这些中下层的如何有说话的余地。
“上策,这疫除不成,动用了如此多的人力物力财力,那些商行抽出来这么多流动资金做救灾,没的填补,朝廷因为救灾不力釜底抽薪,谁撑得住,莫非他有千万的黄金来填坑?就是陛下的私库所有的资产顺利卖掉可有这些?”
“那下策呢?”
“下策,大家凑几百两银子找个笔杆子在新近大火的《花火》上煽动些热血的维权人士,《长安日报》、《长安夜话》,长兴王也不是没有消息灵通的敌人的,这动的,可是咱全大宣所有地主的根基,不就是洒石灰这些细碎的事儿,他值不了八成的地价。”
这位地主没有考虑到这不是疫情过后,这是疫情当中,此时去做这些事,一是防止疫情复发,二是出去隐患,就像提着脑袋在丧尸区里跑,有一个人懈怠了,就可能重新被感染然后死灰复燃,疫情反复着,他们在疫情沦陷区的地就是废地,大宣还存不存在都是另说。
当然,或许他知道,但这同他的利益不符,人们惯常喜欢站在自己的角度考虑问题。
“妙妙妙——”
“小贾你真是后生可畏!”
——
不同于他们这些中层在县里各有,或者近亲有职位的吝啬的地主们这样闲散,整个江南的疫情不容小觑。
就像当年春华知道的灭亡半个欧洲的黑死病一样,整个江南偏远些的乡村几乎灭尽,县城里因为有药房之类的,信息也比较灵通,大家每天好歹做到了勤洗手,消毒。
由于粮食物资供应充分,城中囤积居奇的奸商并没有得逞,大环境还是很平静的。
只是,非常不妙的一点,这种病并没有特效药,在慕容铧到来后的一个月,一旦得上,就是一个死。
想要病人隔离就是一难,大家都有侥幸心理,加上对于之前江南节度使对生病的人的集中关押,不管不问,妄图在大节前将这疫情瞒下来,大家都怕了。
慕容铧来时很快的注意到了这种情况,他先是将各个县城的邸店承包下来,收治病患,所有的轻症患者做些简单的清理死者的工作,每天给予足够的药和食物。
一点点的用钱砸,终于慕容铧到来的第二个月,开始出现痊愈的病患,朝廷开始派遣活下来的流民做前锋,开始出城搜救,消毒。
先是疫情局部的地方,然后是成片的区域,围点打援,钱流水一样的花了出去,后边李碚后续又送来的一车又一车的物资,却还只控制住三分之一的地域。
终于,慕容铧带来的百万两黄金花了七成,他做了一件触怒大宣统治者根基的事情,就是向在疫情中为富不仁的地主们开刀。
尤其是那些在疫情开始后不曾做慈善,朝廷收拾出来地又迫不及待的派人去接收的人。
所有朝廷清理出来的土地,地主要必须出八成的地价购买,若是在瘟疫中有往自己土地所在庄子赈灾的,花一文抵十文。
一时间,城中为富不仁的地主们都开始骂娘。
“报,三百里加急,大人,江陵的疫情又反弹了,一个六十岁的老妇人不知怎地躲过了所有的盘查在城中四处乱窜,三天的时间,江陵半个城都乱了,军士们弹压不住,曼都尉来请示。”
慕容铧皱着眉看完火漆封住的急报,不由的咳嗽一声,十指攥的铁青也按捺不住的愤怒,有些人只看得到眼前的利益,丝毫不顾及为保全他的利益,摧毁的是所有人的生路。
“停止搜救,所有考评A级的人员秘密转移,只供给江陵药物食品。”
“大人,这样您将遗臭万年—三思啊!”
慕容铧的幕僚张世承忍不住脱口而出。
一城人就这样封了,就算最后瘟疫控制住了,慕容铧也逃不掉弑杀的名声,投入如此多的精力和金银,换个屎盆子,有功也是无功。
“世承,这场瘟疫若是拦不住,倒下的是我们身后大宣万万的子民,九死一生的瘟疫——”
“是啊!”张世承跌坐在胡圈椅上。
他如何不知,历史上遇到这样的瘟疫,每每都是一场浩劫。
若是慕容铧为了官声漂亮,松手,难以想象——
第一百二十七章 爆发的病人
然而,疫病的脚程是指数式的,这边刚发现六十岁的老太,那边已经感染了江陵的小半个城,饶是慕容铧反应够快,却仍有漏网之鱼顺着大宣的铁路网从金陵到洛阳。
甚至,蔓延到了长安。
清晨街鼓响起,然而,街面上并没有像往年那样聚集着人,守街的老差役袖着袖口喝着瓷杯里的茶汤,看着同僚捧着胡饼都吃不了两口,看不过眼了,“哆哆嗦嗦的像个什么样子,不当差,有的是人等着吃这碗饭,天塌下来,还有圣人在头上呢!”
“你老倒是好钢口,都在家整个空气扮空气,烧个空气汤,偶尔改善下伙食,来顿西北风,好日子多的是——”
被同僚一奚落,这新差役倒想通了,光棍起来。
“可不就是,好歹你手里有这好大的一张好烧饼,纵然是死,也能做个饱死鬼,往前两百年,也是个人人羡慕的好差事。”
“爷爷耶,您不知道,我今早一起来想到要当差,头就锯子锯一样的痛,我们那片街上,就有一个在火车上当差的,昨儿还给我送了一包冬菇改善伙食,今儿一早就趴下了,一身是血,指头缝里都是黑的,就跟恶鬼似的,就那样直挺挺的就死了,这人怎么就这样轻易的说没就没了?”
“人么,这辈子没个意思,可不是说没就没了!”老差候一副过来人的淡然,“说我们还是赶上了好时候,敢我年轻那会儿也爱出去闯,发了一车紫金锭就往东大陆去了,那一船人,上船就算一股,到了那边刚遇上纽西兰立国,说什么都不给过,咱大宣的给留下了命,多少同船的南洋人、西洋人就那样把命拉在哪里。”
“后来呢?”
“后来,在宣商会馆当了一年的跑堂领了两年的薪俸回来了呗!”
老差役说着,不自觉的摸了摸自己袖子里莹润的玉臂钏,在落后的地方,那是拿命当玩意儿,头天在街上说话的隔壁房的人,第二天出去走走就变成了一具尸体回来,没有过这样经历的永远不明白这种恐惧。
也是因为见惯了人命的不值钱,他才在发了一笔财后急流勇退,回了大宣在坊里谋了个职,安度晚年。
“要不是咱大宣!听说东大陆都是用黄金算薪俸?”
年轻人眼中只有发财,根本意识不到其中的风险。
然而,谁不是这样过来的,老差役对喜欢出去闯闯的后辈还是认可的,像不知道那个大诗人说的,‘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窝窝囊囊的一辈子算个什么样,活个什么人!
大宣从上到下在责任以外想游遍世间的多了去了,他们只不过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个。
“那是当然,那些东南大陆的土著人家几千年的积累,端的是有钱,金子多,倒是我们这里常见的铁器少,若是够谨慎,也能换一份家业,你小子跑一趟,就是发一筐林下参,一趟下来,也能置份家业。”
“您老再同我说说——”年轻人连忙给老差役烟枪上点烟,炕的焦黄的烟丝明明灭灭的,透着悠闲自在。
“你小子,且学着些,今儿这人无端少这些,咱守的可是道政坊的门户,你小子赶快的吃完早饭去查一查。”老差役守坊门有十年了,今儿这样子明显不正常。
如今正值正月,虽然今年因为江南的瘟疫罢了正月十五的元宵节。
但长安是地星之心,如何会冷清?
年轻人以为无所谓,但对他这样的老家伙来说,不寻常就意味着危机或转机。
“这要怎么查?”年轻的差役咽下最后一口胡饼,就着老娘熬的稀饭吃下两个白水鸡蛋。
“我教你个乖,你只管去坊里的邸店、菜市街、医馆去问问,必然有我们不曾了解的隐情。”
“得了,听您的。”他刚当差他老娘提溜着耳朵吩咐的要听同僚的话,少说话,多做事。
这一去,就是一个下午。
年轻差候拿着自己调查的单子看了又看,“今早永昌侯府、崔太妃他们家都没到集上买菜,医馆里收治了九十七民伤寒病人,我去刘道士家一个病患差点没晕我怀里,惨白着脸,一身虚汗,倒和我邻居家小姑娘似的,大和尚这两天赚大发了——”
刘道士经营坊里一家黑医馆,有不少偏方,坊里中下等人买不起药就喜欢找他,半巫半医,生意素来不错。
“这时候他们庄子上的菜是该进上了,若不是年节里,他们也不爱从外边买菜,你小子不是素来看不上刘道士那样的下九流,怎么地,眼红了?”
“我眼红他?”年轻的差候怪叫起来,“草根子充药,真正的药贵的要死,一点小病治大几个月,进他家不脱层皮就出不来,就一个大忽悠,赚的大都是没良心的钱,我要眼红他,我爹非得气的活过来。”
“知道就好!”
老差候本就是为了带一带这个顺眼的同事,年老了心就分外的软。
“我们就不能管一管?”
奸医不该除?
“刘道士还是有些真本事的,去他店里的也是其他地方看不起病的,一样是死,起码在刘道士哪里可以死的舒坦些。”
不在底层永远不知道底层究竟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年轻人总是有特别的精力去质疑所有的不合理。
“等等——”老差候忽然想起自己昨天看过的邸报来,想到曾经在年节里引起轩然大波的瘟疫来,那瘟疫叫什么来的,黑死病,说的就是患病的身体会慢慢变黑?
“你说他们指甲变黑?”
“是的,人干了都,又瘦又黑,原本那家姑娘长的花一样——”
“瘟疫——瘟疫到京城了。”
老差候斩钉截铁的惊住了年轻的同事。
得了就死的瘟疫,自己今天才去看过了,他不是要被隔离丢到死人城去?
“您老说笑了,不是长兴王去压制住了,我们都捐了钱的,都两月没有消息了,哪里就有这么寸,原本半年都没有传到长安,这时就有了?”
他忽然觉得浑身打哆嗦,他怕也是得了疫症,他要去医馆,不行,或者他要去找刘道士,不——
“不要慌,你且等等,若是处理得好,你为大宣立一大功!”
第一百二十八章 阴谋
在道政坊的消息被发现的时候,底下人有准备,早已收到疫情扩散消息的崔家并不像外边表现的那样平静。
在收到消息的瞬间,崔太妃弟弟崔伯爷便响应太妃的号召将一家子拿主意的人都找到了。
“娘娘的意思?”
“娘娘的意思让我们将消息散发出去——”
崔伯爷有些烦躁的揉了揉自己的璞头,总觉得头上怕是有虱子,人前不好抓,只能忍耐着,时不时趁人不注意时挠一挠。
纵然他再是不学无术,但长兴王在前线抗疫,自己这边散播防疫失败的言论,朝堂上一吵开,自己的姐姐真能顺利的力挽狂澜吗?
他们家有的是最准确的情报,甚至长兴王没有的情报他可能都有,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时疫的厉害,九死一生一点不为过。
“听娘娘的,自从当今上台,我去红颜坊都不能挂账了,奶-奶的,人活一口气,佛争一炷香,咱们家不是从来就是在刀口上过来的。”
崔四爷一拍光溜儿的脑袋,显然是一个不流世俗的人,他不带璞头,头发时时修理,蚊子在他脑袋上走还要打滑儿,平日里崔太妃手里的脏活儿正是他负责处理、
在他看来,他们崔家的人的命是命,至于外面那些蚁民,都是些没开化的蠢猴子,必要时候,不收拾,作甚?
这一轮疫情下来,说不得他还要发一笔死人财。
他手底下光当铺就有数百个。
“这么说,干?”崔伯爷也知道自己只是个传声桶。
“干就完了!”
“各位叔伯大爷,我有个小小的疑问,我们不是同长兴王是盟友吗?”
崔小伯爷正在为崔家的掌权者们添茶水,闻言停下了注子,开口询问。
“哈哈哈!小六儿你真是个可爱的孩子。”崔四爷当先一笑,众人都大笑起来。
崔四爷捋捋袖子起身,拍拍侄儿的肩膀,笑道,“我的儿,我同长三胡同的小四喜昨晚在一个枕头上,今儿她所有的钱都留在我的场子里,谁能说我们不是相好?钱自然装在自己口袋里最安全。”
“咱们家可是正正经经的传了四代的暗卫世家,就慕容铧那样的兔儿爷也骑在我们头上拉屎,还想用点口头上的好处让我们全家为他卖命,钱不够,除非他人来凑——”
说着崔四爷又大笑起来,右手拇指捻了捻,一脸的怪笑,众人都明白的大笑起来。
“老四慎言!”崔伯爷喝住了自己的庶弟,崔四爷常在下九流里混,同慕容铧很少接触,自然不知道慕容铧的厉害,他们家收拢手下人凭酒、色、财、气。
慕容铧不一样,他在暗卫时能清楚的记得所有的暗卫的姓名、爱好、家境,总是能在人最需要的时候出手,还对这些人洗脑,这些下等人都觉得自己是在拯救世界,一个个的死都不怕。
他同崔太妃都不知道明面上是他们的人,实际上听命于慕容铧的人到底是谁,到底有多少——
但有一点是肯定得,好几次用暗网想做对付慕容铧的事儿都会有各种各样的巧合不了了之。
墙对慕容铧一直是透风的。
他脑袋飞速转动,这次只能用外面的人,用谁?
“用谁?”
他不觉将问题抛了出来。
在坐的都是实权人物,自然听得懂话。
一时间众人都沉默下来。
“我说,要不试试笔杆子,正巧我身边有个朋友叫蒋帆,他一个生了孩子的外室是《花火》的主编之一,他也熟。”
“妙啊,这《花火》新近在蒙学流传的很开,学生,脑袋简单好操控,一篇长兴王抗疫不力,独断专行的文足够他们竖起拳头了,这蒋帆人可干净?”
“从四品下中大夫,他先是安逸的契弟,世代务农。”
“难怪!”崔伯爷捋了捋胡子,压错宝,也是个喜欢赌一把的人,头脑灵活,够狠,可用。
“你说好,这事儿成了我包他主理御史台。”
“那可是个肥差。”崔四爷有些不满,他想转到正常的生活很久了。
一个萝卜一个坑,除非长兴王打趴下。
“你家小三快从天一毕业了,出来正好顶替这人的职,嗯?”
崔四爷笑了,给崔伯爷捧起茶盏,“那有劳大哥了,若是能到鸿胪寺——”
他自认自家小三长的也算一表人才,鸿胪寺自从景安公主做主官,女秀才们都爱往鸿胪寺跑,他家小三能从中捞到个儿媳妇,他家两代无忧了,他吃够了没文化的苦。
“快别提这个,谁不知道鸿胪寺现在火的烫手,有相中媳妇的,有相中女上司的,有相中编书青史留名的,送礼的扎堆,圣人说了,鸿胪寺的选才跳过吏部,由景安公主自己任命。礼部长孙大人年过古稀了,想来告老也就在这两年,看圣人的意思,书编好,礼部侍郎的位置给景安公主留着,从上到下都是公主一人说了算,这香可好烧?”
“这女人家家的不在家里看孩子乱跑,别不是瞎指挥?”
“这你还别乱说,这景安公主同前面死的那位大大的不一样,除了衙门里,成天的见不到她人,她弄出来一套又一套的什么表,所有的事儿都是填一堆一堆的表,几个月下来倒也不错,临事推诿的、越过职权的、偷换国礼的,抓出来不少。”
“我听说礼部那群老爷子还发起过罢工,结果这景安公主生生的领着三个娘子军将年关的所有事物办的井井有条,最后长孙侍郎自己先请的客,她也就就坡下驴了,才算是将礼部拿在手里。”
对于有过一面之缘的景安公主,崔小伯爷总会不自觉的关注她的讯息。
“可不是,除了是她,要钱有钱,要靠山有靠山,老人们除了耍耍无赖,她自己也清白,有能力,撑下来也就了了,换个人你试试,礼部怪有几个笔杆子,早被御史台发配出去了,你可学不得。”崔伯爷见儿子很感兴趣,不由的提醒。
“我醒的。”
崔小伯爷不耐烦自家爹年复一年越来越麻烦的唠叨,蹭到窗边看着议事厅的自鸣钟,对着自家父亲指了指钟,时间到了。
“成,老四留一下,大家都散了,这段时间所有人收拾好自己的家,这时疫不是闹着玩的,若从谁家出一个,大家几辈子的老脸都不要要了,年底的年例罚没,或者你一家子也没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双路
“不得了了,天一学院的学生领着上千名学会说呢去叩太庙了!”
阚高璐吆喝着下了马,整了整领间的西式蝴蝶结,就将手里帕子随手扔给一旁牵马的小厮。
如今今的他在朝廷也领着一个羽林军都尉的虚职,做后勤的,他也不爱坐班,每天就是打扮的长安城中交际花一样四处跑,见几个学生竟然聚集起来上千人真去叩太庙了,他特地来打探消息。
李碹滴水不露,说的话指不定就掉坑,李碚滑,只愿意同他吃吃喝喝,程安之严肃,一问就得交代干净自己的小算盘,最好打探的只剩下所有人都愿意共享消息的春华,他也就厚着脸皮来了。
当然,他本来就没有什么脸皮可言。
春华听说了这话,看向程安之,只见对方肯定的点头,她才把目光转向阚高璐,“口号是什么?带头的是谁,蒙童多少人,有多少学院生?”
按说在经历过半个世纪的高压暗卫统治的大宣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叩太庙,那相当于是直接反抗当今皇帝的正统。
“带头的是几个刚从江南来的解元,学院生和蒙童各占一半,为的是长兴王玩忽职守,侵占民财,只为一己之私放任疫病流窜到天下,长安已经失守,奏请天子罢长兴王爵位,另寻贤明英才拯救天下。”
慕容铧的在民间的名声本就毁誉参半,这顶帽子若扣下去,甩不脱,说不得真要丢官罢爵。
“长安有时疫?”
春华看向自己的长史,见对方懵懂的看向自己,她才反应过来这不是田业,看来她还需要一个更全面的机要秘书。
“时疫已经到了长安,某今日来公主府从乡邻手中得到一份记录,时疫在长安感染的少说数百人,这百人扩散开来,后果不堪设想。”
说着,姚重拿出了昨天年轻差候的记录手册。
原来昨天那年轻差候觉察到了这一点,报告给了老差候,在老差候的指点下寻到了租住在道政坊的姚重。
在年节里冒然丢出这个可能会动摇国本的消息,就是指责主持抗疫的长兴王,得罪的就是慕容铧,那是长安百姓心目中的活阎王。
于是姚重就想到了平日很平和愿意接下层人名剌的长兴王外甥景安公主。
“当心,”程安之转向身后的书童,对方连忙拿出一个小瓶子,程安之将这手册喷过酒精,递给春华。
春华几眼扫过手册上的讯息,这长安是确实失守了,怎么办?
就在长安发现疫情,李碹领人将道政坊团团围住,严格按照慕容铧的扫疫十策稳住局势,春华同程安之着手研发青霉素之际。
整个长安乃至大宣开始了一场倒慕运动。
先是叩太庙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江南的几个解元越发坚定了朝堂黑暗的想法,先后在《花火》发表了《伐慕十论》,随着人们对时疫的恐惧,在大宣大火起来,只要有学生的地方,不骂慕容铧一句就不算跟上潮流。
“分桃断袖,出卖自己上位的小人也能开府仪同三司,苍天无眼!”
这是来自学界的不屑。
“钱花的淌水一样,封了多少地方,无视自由民众的心声,沽名钓誉,不过是几次都跟对了男人而已!”
这是同僚的鄙视。
“啥?TNND,走到哪收到那儿,自己的地还要花钱买,他不是明抢吗,山里的土匪都不如他会抢!”
这是不明真相的黎民。
一时间,弹劾长兴王的折子堆满了皇帝条案,每天都有一波学生去跪孔庙。
“陛下,再不处置只怕这民意沸腾,这样下去,下次反的只怕就是陛下您了!”刘相说着,脸上是说不出来的灰心。
没有人做的能比慕容铧更好了,大宣的国库虽丰,但近半个世纪不曾间断的征战,实在经不起一次这种级别的时疫的赈灾。
但,千夫所指的现在,皇帝总不能一味的拖,皇权的金身再厚,也经不住一次又一次的作践,他们总不能一个个人去解释这时疫很严重,没有长兴王大家可能都要玩完了。
“长兴王可有条呈?”
皇帝紧皱眉头。
“未有!”刘相自己才反应过来,朝廷,长安引起轩然大波的同时,长兴王却罕有的未见只言片语。
“拟诏,长兴王赈灾不力,罚俸三年,剥夺王爵,罢开府仪同三司,责令尽速剿灭时疫!”
“诺!”刘相摇头,皇帝虽保了长兴王,不,长兴侯,但已经被撕开了一个口子,只要时疫没有除,二十几年的首相也只能是昨日黄花。
然而,十死九生的时疫能这样容易就消除了?
所以,没有十足的把握,他这样的位置,能不拦事儿最好,他原本以为慕容铧是个聪明人,名满天下的权臣……
他不可能想不到这些厉害关系,就是把事儿丢给广王或者英王,再不济就是景安公主。人家都是天潢贵胄,怎么也除不了爵,才是对他整个利益集团最优解!
然而,他竟然接下了这个屎盆子!
想不到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
这样想的自然不止是刘相一个。
江南疫区
所有的属官担忧的看向小院,在前线的他们才最最明白这场时疫有多恐怖。
若不是长兴王的到来,英明决策,运筹帷幄,如此高传染的疫情势必要扩散至天下,这将是比天宝之乱更可怕的灾难!
然而,这样心怀天下的大人却被贬损,不公!
富贵担忧的看着自家主子,三十年了,他始终没有弄懂自家主子的心思。
“主上,不向圣人申诉吗?你自从来到江南没有一天不是在为时疫操心,亲赴灾区,甚至不惜为此染上时疫,如今生死未卜却有泼天的污水,这还是朗朗乾坤,这还是我们效忠的大宣吗?”
“富贵,慎言!”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慕容铧竟然不在乎的将碗里的药汁浇在花盆里,咳嗽一阵,他对着侯在内室门口的富贵说,“长安的信件可到了?”
“三位殿下的都到了,像往常一样,还附有方子,另外还有一封封了火漆的辽东信件,信封上仅有一个路字。”
“给我吧!你去帮我盯着,务必不要再出岔子。”
“可是您的身体……”
“我贬了官连你也轻慢我的命令了?”
“奴不敢!”富贵领着众人下去了。
慕容铧打开写着路十一呈上的信,只见信上画着一幅马的小像。
却原来,如今这泼天的污名也有他的手笔。
第一百三十章 心火
精钢打造的雕刀在手里翻飞,一个小小的梳着双丫鬟的小女孩挥舞着大扫把,那种奶凶奶凶的神态随着点点滑落的金刚砂而越见温润清亮。
这样想着,不自觉的脸上闪现了轻松惬意的神情,尽管这张俊美的脸因时疫泛着青灰。
然而脸的主人并不在意,甚至他将富贵辛苦熬好的药倒入泡澡用的浴缸里。
如今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至今时疫虽然还不能治愈,但已经被封锁不会再扩散,接下来需要的仅仅是时间,快则一月,慢则三月,这场延续了一年的疫情势必会销声匿迹。
所有的泼向他的污水都将变成锋利的剑攻向他的政敌。
而这一切最有威力的一剑将用他的性命来谱写。
是的,从决定放手春华的那一刻,他就没想过继续活着。
他的人生就是掉到茅坑里的鸡蛋,看着是完好的,但要让见过它在茅坑里的人吃,是万万不能够的。
还有族里那些吃着他和阿娘,姐姐人血馒头安享尊荣的族老门。
没有他,他们什么都不是。
崔如意,贾太后,所有利用过他的人这次都将踏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委身父子二人,阴谋夺位,戕害皇子的太妃,出轨侍卫,公然养面首的太后……
至于所有爱他的和他爱的,都将沐浴在他拯救苍生的圣光之下,尤其是春华和李碚,他们都将成为他唯二活着的血裔,真正的公主王孙,接受他三十年绸缪的一切。
这是一道真正的免死金牌,无论他们要坐上那个位置,还是坐在皇帝位置上的人,都不能危急他们的性命。
想着这些,眼下的苦痛也消散了!
这世道,从来没有善待过他。
但,幸好,他生命中不伐高光时刻。
他对那个位置一如春华,根本无心帝位,但这些年为了肆意生活争取来的一切都化成了一座大山,在庇护众人的同时,压在任何一个想统治这个天下的帝王心上。
不如他洒脱一点,退出去,几十年的风风雨雨,他累了,他也不愿看到苍老的自己一点点变成春华心中可憎的模样,有谁能推着自己心爱的人去奔向别人提供的幸福?
何况,他不死,不过拖累春华成为另一个自己而已。
春华,春之韶华,就像春日里最和煦的阳光,温暖了他的生命,原来他是值得爱的,原来有人会一直守护他,无论他是人是魔!
能拯救魔的只有这样至真至纯的爱!
而她也将因为这份付出收获她理想中的一切,除了这个不完美的自己。
虽然他不在她身边,但他可以想象她没有他的却更洒脱的人生,真至圣贤,她可以去做任何她想做的事。
看不到了啊!
慕容铧加快了手上的速度,养儿常怀千岁优,幸好,如今的她也够优秀!
他可以放心的放肆。
一天,两天,一周,在慕容铧生命最后的时光里,他安心妥帖的就像一个操心的老父亲打点着儿女的后事。
一封封的信发出去,一封封的信和物资飞一样的发到江南。
终于,程安之顺利的培养出了青霉素,感染疫情的人死亡率终于降了下来,低到让人放心的5%。
当最后一名病人起身走出医馆的时候,所有人欢呼起来,笼罩在大宣的瘟神终于被众人合力击退。
喧嚣的狂欢过一天之后,一个噩耗似流星砸落。
这场时疫最大的功臣,前首相长兴侯因时疫薨逝。
消息传开,举国惊异!
就像所有的负心汉一样,大宣的黎民终于开始计算起这位执掌大宣三十年的首相,在天下第一美男子之外,是颇有政绩的,甚至可以毫不客气的说,在大宣立国之后,仅次于昭明女帝。
老百姓说不出什么大道理,但这三十年里,造桥铺路,大家的生活一天比一天好,有个什么大的工程也不用服徭役,都是有偿付薪,田赋更是三十年只涨了百十文。
对于士人来说就更明显。
他掌天下后,先是暂缓了皇帝对宪法的变更,确定了个人资产的神圣不可侵犯,以极大的努力在尚书省立下了规矩,所有的公务执行必须有法律可依。
在他执掌尚书省期间,杀了多少权贵,为多少触怒皇权的有志之士留有余地!
对于他的亲族而言,就是被他养废的父系长辈再恼怒他的桀骜不驯,也不得不靠他的势力来获取更优质的生活。
至于他认可的亲人,无论是对当今的无条件支持,还是对李碹的半师之谊,都只有心里涌起一股暖流的!
更别说视他为父的李碚。
这个泰山压顶而不行于色的纨绔听说了这个消息,当晚就乘坐飞空艇到了灵堂,披麻戴孝做起了孝子。
所有大宣的人一听说这个消息,终于心口一致的说着同一句话,“长兴王是个能吏,是个人间罕有的好人!”
时间一天天过去,当李碚护送着他的灵柩到达长安的时候,慕容铧终于在他计划中的那样成为了一个英雄!
若是大宣像前唐一样有一座凌烟阁,那他的位置定然在百官之首。
当今皇帝为他服公服之丧,亲出玄武门相迎。
罢朝三日,春华同李碚作为孝子孝女守候灵前应酬宾客。
仿佛大宣的天都塌了!
七七四十九天丧礼刚过,就有御史台的大夫携天下之势质问时疫之过。
当时谋划扩散疫情的几个江陵的地主作为当今登记后首次族诛的人,创下了诛十族的先河,朝野上下首次发现他们的皇帝还是有另外的一面,皇权的地位拔高的同时,当今太后和崔太妃的香艳故事先从内庭扩散。
因为涉及到已故的长兴王,皇帝下令三司会审,彻查,不过一个月的功夫,整个皇宫宫人十去其三,往常嚣张的宫人们抖抖缩缩的将所有的隐秘公诸于世。
原来,长兴王同两宫无干,原来,两宫太后太妃秽乱后宫,牆害皇嗣,每个人手上都是累累白骨……
最后所有的证据公开会审,两宫到堂,将所有的隐秘揭开,还了长兴王一个绝对的清白。
却原来,除了可怜的被父亲出卖的出身,慕容铧作为一个天资卓绝的天才竟然数十年如一日的勤政廉洁,克己奉公。
第一百三十一章 入相
慕容铧离开了多久,一天?一年?一生?
一想起这个名字,春华心里就像缺了一个诺大的洞,怎么也补不起来。
“殿下,登基大典已经开始了,您快些移驾吧!”
姚重作为春华一手提拔新任的鸿胪寺丞,不得不上前来打断春华的思绪。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公主想已故的长兴王了。
慕容铧的离开带走了大宣所有的阴霾,两宫太后为了各自的家族都选择了自裁。
整个朝堂上所有的臣公都小心谨慎的开始侍奉原本他们看来很仁慈的皇帝。
但所有的权谋似乎耗尽了皇帝的耐心。
端午大祭,他当众宣布选太子做新君,他要退位。
大家先以为是皇帝试探的手段,各种表白,可后面他们发现原来皇帝是认真的。
懵了。
各自下注准备投资新君!
然而,他们失望了。
嫡长子李砚首先第一个表明了不愿为皇的想法,面对一波又一波的说客,在众人没发现的时候直接上终南山入道了!
至于李碚,办完慕容铧的丧事就带上几个鸿胪寺的有志者去丈量地星了。
就在几个外省大员提议立春华时,春华却宣布了同程安之的婚事,在三年后外嫁。
至此,所有有条件竞争皇位的人四去其三,李碹成为当仁不让的太子。
经过半年的筹备和交接,太上皇赶在他继位第二年内完成了皇权的交接。
姚重侯在一旁,静静等着这个大宣第一位女相,第一位不是皇帝的掌握实权的皇族,第一个实打实的考上来的女子属官。
他深刻的知道,眼前的女子将是大宣历史上都留有笔墨的人,只是这个传奇不知道要如何谱写,品尝过巅峰权力的她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真的能保证初心吗?
这个问题对于春华来说并不难回答。
慕容铧死了,留给她一笔丰厚的遗产,不管是政治的还是经济的,他给了她在大宣的最大自由。
他从没有说过一句爱她,却做了所有爱她的事情。
她从来没有想到事情一天天变好,慕容铧却从来没有改变过想要寻死的念头。
诚然,这世界对他不公!
但,
或许她的力量太卑微不足以挽留,凭良心说,她不是没有过退却之心的,之所以一直固执的坚持,也是因为她深知一旦她变心,对慕容铧的打击,对自己的危险!
人间不值得!
这复杂污浊的世界,数十年的阅历像一把用过的体温计,虽然知道发热危险,却让她忽略了发热也是身体免疫的体现。
她在意慕容铧的表达,没有完全的相信他对自己的用心,若是她当年没有选择生气入宫,而是死皮赖脸的赖在他身边,应该是另外的一种生活。
然而,从复杂世界来的她所能给予的只有这些,除了他,一个更加深入骨髓的自我也无时无刻不在重申它的重要性。
简单的相信,对她也难!
慕容铧太聪明了,自己的一点点游移他都看在眼里,而又不挑破。
闻到西方有婆娑,上头结着长生果。
愿真有极乐净土,在那里的他简单干净,平安喜乐!
故人的净土同生者不很相关,尽管再多的人惦记着。
春华抬头,看向眼前静候在她身边的一众内官,同姚重点点头,踏上了八人抬着的肩舆。
整个仪式在含元殿进行,同历代不同的,这次所有人都不曾穿孝衣。
气氛整体是热闹而轻松的。
每个人脸上或多或少的带着几分轻松和意气风发。
是的,同温吞的太上皇相比,刚过四十的当今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
所有人都知道,当今是走到哪里强到哪里,不是像他祖父一样凭权谋,也不像让皇帝那样凭借大宣的国威,而是像开国之君一样。
掌兵时一马当先,理政时勇于担责,一片兴旺气象。
轿辇缓缓坐落于含元殿阙楼。
这里里三层外三层的都是身着礼服的宫人。
“景安公主殿下驾到!”
身穿朝服,上下车辇至多一步,对春华而言并不是难事,她夸张的看着周围的人像对珍宝玉器一样对自己,生恐一个动作不到位惹来大祸。
为什么一夜之间变化这样大?
“阿春来了!”皇帝身穿吉服迎了出来。
“大典在即,不知陛下唤我所为何事?”
“叫我二哥!”
“礼不可废!”
李碹看着这个固执的小妹妹,顿住了,从定下天子之位,天底下所有的人在他面前都忘记了‘不’这个字!
对于始终如一的这个小妹妹,李碹自然是不会责怪的。
“好,好在你同父皇还是曾经的样子。”李碹笑着举起拳头顶了顶春华的肩膀,像从前的那样,“但是,你既然当我是皇帝,那么,我命令你叫我二哥。”
春华同李碹自然是相熟的,侧着头看了他,确认那种认真不是玩笑,甚至带了丝落寞,她惊住了,“二哥?”
她一直以为这个平日里只是笑着看他们玩闹的二哥只要有事业就可以了。
“好好好!”李碹笑的像是个得到了奖赏的小孩。
来不及让春华反常,李碹又抛出了一句更让人惊讶的话。
“停会儿你同我共上御龙图。”
御龙图,那是天子的象征,天子也只有举行大典的时候才能走,唯一能走的女子,只有正宫皇后,而且一生仅有册封典礼的一次。
“二哥你要将我架在火上烤?”不知道是哪里的劲儿。
“我需要的,是后宫不得干政,这天子的尊贵只能是我们李家人独享。”说起这话,李碹脸上带了政客的冷酷客套。
春华一愣,想到了历史上的众多主政的皇后、太后,还有李碹刚从她们手里夺回权利的崔太妃、贾皇后。
难道是暗卫的实力能够动摇国本?
但,这跟当今的皇后搭不上啊?
王皇后无子,冯贵妃得宠,宫斗能影响当今?
不像啊!
“皇后代表的是未来的天子!”春华电光火石间想出了一个理由。
“我们李家的皇位从来都是能者居之,这是圣旨。”李碹截住了她的话。
春华默了,李碹是嫡子健在的嫡次子,再说就真打脸了。
她只能赶紧回忆登基大典的规矩,寻找合适的方式。
李碹不再管她,而是一马当先进了阙楼。
他的皇位得来的并不安稳,可以毫不客气的说,有那么五分是大哥、三弟同景安让出来的,尤其是景安。
当冯贵妃同他提起这件事的时候,他也陷入了沉思。
王皇后至今三十有六,但无子,他的儿子有十八人,他们还能像他们兄妹一样平安的过渡皇权?
唯一的办法,就是重立皇后,仿汉景帝故事,都是他的儿孙,他自然不想他们自相残杀。
今日的典礼硬要同一人分享尊荣,他宁可是景安,一来彰显他的大度,二来也是向外宣誓他的后宫权柄有限,不得干政,三来,也是向天下,向父皇、三弟以及拱他上位的堂舅宣告,他李碹有恩必报,他尊重他们的心愿。
第一百三十二章 舔
“小伯爷,老爷被金吾卫抓了,你看这怎生是好?”
“家富人宁,终有个家亡人散各奔腾,枉费了,意悬悬半世心,好一似,荡悠悠三更梦,忽喇喇似大厦倾,昏惨惨似灯将尽,呀,一场欢喜忽悲辛,叹人世,终难定——”
“少爷!”
见小崔伯爷并不接话,只是抱着一架五弦琵琶坐在窗前的逍遥椅上弹唱坊间很有名气的《红楼梦》插曲‘聪明累’。
“少爷!”
终于,老仆见小主子实在没反应,一拍大腿叹口气,快步去找侯夫人。贵太妃获罪自裁,崔家的爵产早被收回了,只是碍于皇室面子,隐而不宣,太妃也是急病而死。
前崔小伯爷这一弹,就是一个下午,当坊鼓敲响的时候,他踏着坊鼓的点儿奔入一坊之隔的兴庆坊,快马奔到今上新封的镇国景安公主府门口,赤裸着上身,背着一捆荆条跪在正门。
很快,公主府门口便围了一群打探消息的人。
“这不是崔小伯爷吗?”、
“昔日的长安小霸王也有这天!呸!听说了没,崔伯爷被告发强占民财,抓到大理寺去了。”
“这闹的是负荆请罪?他崔家那是生生的算计死了长兴王,就这样轻飘飘的谢罪?”
在兴庆坊的零星小户,那都是曾经的顶级门户,政治觉悟自然不是普通城南的小民可以比拟的,很快的就将所有的事情补了个七七八八。
“哗啦!”只见一人端着一盆黄黄黑黑,里面还有零星白蛆的米田共泼了小崔伯爷一身。
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来人悲愤的怒吼——
“那该死的崔老四,当年他就是那样生生的当着我老娘的面折辱了我妹,丧天良的,如今也有这天!”
这一下子激起了众人的回忆,是啊,崔家执掌暗卫足足有三十多年,崔家四代人出身暗卫。
谁家祖辈上还没有一个被崔家欺负的老实头?
众人心底那压抑不住的火气都上来了,就有忍不住的要上前打,但——
实在太臭下不去手。
“来啦来啦,臭鸡蛋一两银一个,臭狗屎十两银子一盆,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来啦来啦——”
眨眼的功夫,只见先前那人领着一队人拉着臭气熏天的便桶而来,大大的粪桶很快卖空,众人正要泼,互见那人站在粪车上大呼,“尔等大胆,在镇国公主府前喧哗闹事?”
这嗓子一号,众人醒了神,转头只见镇国公主的车马就在身后。
镇国公主,那是谁?
那可是同当今天子、皇后一起上过御龙图的实权侍中,正二品的左相。
“真是受骗了啊!”
“来啦来啦,收臭鸡蛋一两金子一个,臭狗屎十两金子一盆,花钱消灾,拿钱买命,来啦来啦——”
有好事的才认出这是坊里的粪霸。
但眼前的崔小伯爷一身臭鸡蛋大粪,关键是在公主府门口,就是寻常人门口叫泼了粪也要计较的,要是公主追究起来——
众人纷纷看向手中的凶器,卖了!
只好又肉疼的掏出金子,将自己刚买的凶器自己花钱扔给粪霸。
“你个小兔崽子就不怕有命挣钱,没命花钱!”
有年长的忍不住诅咒。
粪霸嬉皮笑脸的一笑,拍了拍胸脯,“哥们背后有人!”
老者还想要打听,却见那粪霸早一溜烟儿抢上前去,跪在春华的轿子面前,“镇国公主殿下恕罪,某因崔家家破人亡,为谢私愤,在公主府前放肆了,特来领罪。”
说着,他也赤身露出精壮的胳膊,背上有崔小侯爷两捆那样多的荆条往地上一跪。
众人大骂他鸡贼,有人却回忆起来,这粪霸原先也不是粪霸,祖上曾是御史中丞,本人也是天一书院的优秀毕业生,因为祖父获罪,正途无望,只能从商,硬生生的从一个白面书生拼杀到了兴庆坊的粪霸。
那身上水灵灵的八块腹肌硬生生的将一旁的崔小伯爷衬成了弱鸡,众人有同情崔小伯爷的也生生的刹住了车。
血债要用血来偿,做过的恶怎能因为一句轻飘飘的道歉就算了,你改变的是多少人的一生。
“冤有头,债有主,大宣立国,有法可依,尔等只管时日一到去大理寺听堂。”
“殿下英明!”粪霸顾不上疼痛,只拿出了痴汉表情,不舍的目送公主的轿辇入正门。
直到轿辇看不见了,他才一拍双膝,披上身边侍从送过来的裘衣,蹭到崔小伯爷面前,抱住双手居高临下的说,“道歉有用,要治安官作甚?别娘们兮兮的只知道巴拉女人裙摆,你家坑了这么些人命,出来混的,迟早要还的,小爷等你来报复。”
说完,也不理他,捧着早准备好的一盒香料和刚才收的金子往公主府侧门而去,临走前,吩咐自己手下人。
“给他洗剥干净披一身棉衣,咱们可跟崔家的人不一样,地洗的干干净净的,给我用苏合香一缕一缕的熏,闻到一丝臭气你们知道的!”
“好嘞,放心的走你!”他的手下也是笑,“我们等着老大你成为公主的男人!”
“低调低调!”粪霸急了眼,惹得手下哄堂大笑。
人走了,众人这才反应过来粪霸的谋算。
也是,公主府正是如日中天,偏偏公主还未婚,虽说定了婚,但大宣的贵女们,尤其是公主,从来彪悍,结婚还有和离,和离后养面首的,和离四五次子女成群的,在大宣,有权有势的贵女们的生活同男子并没有什么两样。
外面的人不过羡慕而已。
粪霸一边走一边打量着整个公主府。
穿过富丽庄重的外院,整个辽阔的内院简洁、素雅,细节处透着精巧,每一颗树都是大小配合,花草相应,从每一个角度拍去都是一幅天然的水墨画。
“回头咱们的别墅里也要这样弄,就这个树,这个花,公主殿下真是好品味。”
“可不,说不出就是哪里好,奴原本以为天宫都是金子做的,原来还可以这个样子!”
“就是这样!”
粪霸一拍手,转而向脸上含着一丝高傲笑意的侍女打听,“这位姐姐,不知道这是什么花树,从何方购置的?”
“这府里侍弄花草的事儿却不以我们相干,圣人赠了我们府里一百名花匠,一人管一里,我们只管这府里迎来送往的差事,”说着,侍女不自觉的捋了捋袖口,“尊客若是想知道,我帮你去打听,你回来的时候必然知道。”
“那添麻烦了。不知姐姐家在府中还是在府外,若是休沐,可一同去逛逛。”
“尊客无需客气。”侍女惊讶的看了一眼粪霸,原本以为他就是个寻常的来见公主,想要攀龙附凤的小人,却想不到他会将目标放在自己身上。
看着他剑眉星目的面目,很有几分男子气概,侍女眼珠半转,“公主体恤,年节上我等都是轮休,这月下旬我原有三天年假,尊客若是有空,我领你去寻花匠,不是我夸口,我们府里的大匠上一处修的园子正是皇后娘娘的蕴秀园。”
“那是名满大宣的园子啊!”粪霸赞叹着,对于这个冯贵妃特请为皇后修建的园子,那在整个长安可是传遍了,仿照《红楼梦》里面的大观园建造的,花的真金白银跟流水似的,特为皇后养病修建。
大家都知道冯贵妃凭这个缴了皇后的权,叫皇后发配骊山,却不想王皇后也愿意受。
当然,这些神仙打架的事儿同他们蚁民没有太大的相干。
“尊客稍等,前面就是议事厅,往前有专门的人侍候,我们内院的不得入。”
粪霸心上一紧,敛神静气的走过一条小道,进了挂有议事厅牌匾的小楼,只见四面墙上都是密密麻麻的书,一个摆放笔试贴的架子后露出一角紫色的大麾。
粪霸心上一喜,叩拜了下去,“草民叩见镇国景安公主殿下,公主万福如意!”
却不想对方只是咳嗽了一声,半响,只见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就是你小子?”
粪霸脸上的笑顿时僵住了,原来这是吩咐他做这件事情的公主府长史谢大儒。
却原来谢大儒听到属下禀报崔小伯爷上门请罪的第一时间,就派人去叫停了春华的车驾,从同崔家有过节的人中挑出粪霸,给了他一个报仇的机会。
东西厂不可能一直在崔家手里,但崔如意自裁,新君刚登基就发难,吃相未免太难看,一拖就是一年,搜集了足够的证据开始收口。
崔小伯爷就是瞅准了自家父亲的罪责可杀可流,想来公主府搏一搏。
只要春华稍微流露出那么一丝愿意考虑,或者仅仅只是习惯性的不忍,那大理寺那群将人情世故刻在骨子里的人就能为了巴结春华而手下一松,那他的父亲就能活下来。
他有信心只要春华被他堵住,就是拿脸皮硬糙,他也要生生造出两份暧昧,只要有那一丝暧昧,所有人就会顾忌。
这点崔家如日中天的时候他遇到的多了。
权势,尤其是春华如今这样的权势,在边境不好说,但在长安,她就是除皇帝之外的一个‘神’,可以毫不客气的说,言出法随,她一个皱眉,就有数不清的人研究她的头发丝到地上的一块青砖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这就是时人对权势最赤果果的舔。
第一百三十三章 生而为女
那边崔小伯爷的谋划一个罩面就落空了,这边,粪霸脸上的不情愿简直要写到面上,“大人,不知何时能拜见公主殿下?”
谢大儒上下打量他两眼,下了木梯。
粪霸赶忙上前紧跟着谢大儒的步子,谢大儒是谁?
那是天下闻名的大儒,如今又是实权公主府里的二把手,公主亦师亦友的存在,若是能得他的赏识,做什么有个不成的?
谢大儒坐,他就狗腿的擦凳子,动笔他就研墨,他摸杯子就倒茶。
正相得,只听一阵人声,他不敢动,只是眼睛斜看向画窗里透过来的小径,一群男女四五个人正说笑着走过来,当头的女子金冠云髻,正跟旁边的人争论着,明媚的脸正如窗前的西府海棠,艳处赛过了他院子里的桃花。
却原来,天下有这样的女子,明媚张扬,爽朗大方,让人见之心折,他首次明白了一个词,庸脂俗粉。
当然,这说的是自己身边常混迹的情人。
转念之间,只见来人进了大厅,粪霸几步上前,“公主万福金安!”
他不再想怎么讨好,怎么争取利益,只想认识这个人,同她有进一步的接触。
“哈哈哈,我说你今天臭屁吧你还别不信。”姚重说着,脸上都是宠溺的笑意。
“要你管!”安娜说着,一脸笑对粪霸说,“我是我自己的安娜,公主殿下在处理府务,这就过来,你小子今天办的不错!”
粪霸平日厚的什么一样的脸皮红涨起来。
几人随后招呼他坐下,一起聊起一些长安城中的新闻,因从他的角度很有些秘闻,几人谈的也有兴致。
原来这几位,正是如今新上任的鸿胪丞安娜,殿中少监路钰及夫人,《花火》老板孙庆芳,以及正三品的今上亲信太子詹事姚重。
原来新进在坊间出了这样一件灭门案,长安的一名女子被长年家暴,其子大学毕业前夕将其丈夫刺死,虽然人最终依法轻判,但民间都替那孩子不值。
但婚姻中的女子应该如何保护自己和孩子?
正因为春华是女子,唯一身居高位的女子,因此她天然的关注这个,几人探讨的正是如何改变这种情况,怎样才能直击痛点。
“底层的女人生下来谁不是围着丈夫、儿子转,惹了一个不高兴,被撵出去,不是成为暗门子的预备役,就是贫困交加暴尸街头。”
“所以,最应该处理的还是工作,经济独立才是真的独立。”
“阿春说的是,”安娜首先表态。
其他三人连忙给来人行礼,粪霸这才看向来人,转了一圈才见到正主。
半新不旧的一身天水碧的道袍,头顶碧玉莲花冠,整个人眉目如烟含愁,轻施粉黛,初看眉目并没有安娜明艳,却甚精致,天然的一种亲切随和,除了腰间一看就价值连城的碧玉禁步,别无装饰,正如冬天冰天雪地里的一束红梅。
好一个镇国景安长公主!
“草民叩见长公主殿下!”她虽亲切,自己却不敢越雷池一步。
“免礼!”春华说着,正视粪霸,“今天的事儿,叫你费心了,日后若是有用到我的地方,不违背道义宣律的,李纯义不容辞。”
“您严重了!”粪霸头低的极低,眼睛火辣辣的,几乎要哭出来。
多少年了,自从家道中落,从一个官家贵公子到街上扫街的仆役,天知道他是受了多大的屈辱才从一个文弱的读书人变成一个浑身心机的油混子。
现在的他是有几个钱,虽然名声难听,不过是个出粪的,但每家每户每天都必须出这个钱,积少成多。
虽然只是一个坊,那也连通着上上下下数万人,加上他将所有的粪肥进行了堆肥晒干,加工成了桶装的肥料供给城外的农人,也算是日进百两,身价百万的金龟婿了。
然而,外面的人都是恨人有欺人无,没有的事儿还要踩上几脚,何况他名声本就不好听。
今天不一样了,整个大宣四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公主殿下忽然同你说欠你个情,把你当人看,饶是圆滑如他,也不禁感动起来。
今天他做的事情,万万人都能做,都愿意做,他哪里算帮上什么忙了呢?
终究像是坊里上下都公认的,有景安公主殿下在,整个兴庆坊可自豪着呢!
“凡有所驱使,莫不敢应。”粪霸说着,收拾好情绪,脸色如常,肩膀却松弛了下来。
“你们继续刚才的话题。”春华说着,拿出了自己的小本子,如今她的事情千头万绪的,若是一件一件的思考处理,整个人都要过劳死。
是以她将每天的事情分成日常的,工作的,每个门类下又是重要的,紧急的,重要紧急的,由谢大儒领导着一个幕僚班子帮她做好事情的分门别类,将所有的事情做成了报表的样子,由她每天做好批示。
“经济独立,所有的一切着眼点就归结到了女性如何出去工作,”
“这必然涉及到思想解放,”孙庆芳接过春华倒的茶,说话的语气有些冲。
“这当然,但上千年的文化又岂是轻易可撼动的。若不是过不下去的人家,谁又愿意妻子出门抛头露面,家中琐事谁又能担?”粪霸接过春华倒的茶,也开诚布公的说了自己的见解。
“所有的事情都很艰难,都很难做,关键的是,我们能够做点什么?”谢大儒一句话,众人都默了。
大家沉默了片刻,春华为每一个添了茶,微笑着说,“首先,我看立法是迫切的,就叫《反家暴法》,家暴的男子一经举报必须拘留,还有,大部分的女子是柔弱的,女子可以申请限制令,故意伤人的罪应该加一等。”
“好的,我这就起草一份法案,到时候提交给刑部。”这是安娜。
自延德女帝后,皇帝多以议会乱政为由,将议员们都派遣到三省六部中任职,随着老议员的死去,新议员并不产生,议会也就名存实亡了。
“还有女子的教育权应该受到强制性的话,才能真正的实现思想解放,真正的自力更生。
“不如就叫《义务教育法》。”春华哭笑不得,不管怎么说,有机会的时候,能为女子多做点事儿总是好的。
第一百三十四章 存在的价值
“《义务教育法》?”程安之笑着将春华头上的柳条挑起,对这个议题,作为国子监祭酒的他当然希望看到。
“当今朝堂上,刘尚书一众老臣总觉得,‘圣人之治,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恒使民无知、无欲也’,现在的大宣,虽然国富民强,但人各有志,一味的开启民智,日日征伐不断,不如存天理,灭人欲,以绝对的道德来教化黎民,尽量加强朝廷的掌控。”
春华觉得,这就是程朱理学的再现,然而,落后就要挨板子,强唐弱宋,扼杀所有人的个性原本就是一个不可能的设想,只会束缚住原本善良的人,绝对的道德有用,就不会有流传几千年的法律了。
“陛下的看法呢?”程安之当然看得出春华的倾向,作为她的好友,他当然更关心她的安危。
“陛下如今同我们的想法是一致的,”春华顿了顿,像一个正常的闺秀一样牵住程安之的袖口,一起爬上了第一横街旁的一个围栏,踩着围栏爬上了明渠旁边的一株大柳树。
两人就这样肩并肩的躲在树影里乘凉,十米之外,随同的侍卫和侍女们在路旁的石桌旁喝着新买的果酒。
春华因为程安之的话陷入沉思,是啊,作为一个现代人基本的认知,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
现在的皇帝自然是希望自己的臣民人才济济的,但以后呢,任何一个帝王到了年老的时候总是喜欢安逸的,这是人的本性,谁还不希望退休呢?
事少薪多还有名望,古今中外的皇帝有谁能够免俗了?
统领一群羊跟统领一群狼,谁比较安逸?
这是显而易见,随着人越来越多,要想长治久安,少数的精英带领多数的平民是最稳定的结构,自然界最稳定的就是三角形。
“难怪说慈不掌兵!”春华附合着喝了一口葡萄酒,心里盘算着她做到什么样的程度是最优的,即能让最多人得利,又不至于叫自己站在所有人的对立面。
“想做实事总得学会坚持,是你想要改变这个世界,不是吗?”
“啊,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饶是春华也受不了这番直白。
“那尊敬的公主殿下,你如此深切的关怀着黎民,我等必将在您的引领下打造古往今来最伟大的大宣……””
“额……”这是最近在长安流行起来的一句话,是蒋帆在一场宴会中的慷慨陈词,因为这话春华直接吐了而成为长安的一大热词。
“你还是恢复毒舌吧!”她承认,如今身边拍马屁的人多了,能说实话,出真主意的人越来越少。
程安之白眼一翻,“你看,必要的时候我也可以风度翩翩,言语蜜甜!”
春华莞尔一笑,这些天因为身边众人明里暗里的奉承而虚幻的像是肥皂泡一样的心情平静下来,终于踩到了实处。
她是谁?
她要干什么?
她将去到何方?
她只是一个站错了位置的平民,她只是想在有机会的时候做些实事,但是,她想在岁月过去以后,可以在所爱的人见证平静死去的而不是做一个早早埋在坟墓里的英雄!
这混浊的世道怎么能因为一个人而改变?
起码在她所活着的这大几十年大宣并不会有什么大的变化,正是升平盛世。
“有你,真好!”
春华脸上带着真诚的笑,晃花了程安之的眼。
对他而言,有这样一个十年如一日的她,何尝不是幸运?
“适当饮酒有助长寿……”
“别说话,借我个肩膀!”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而,心远地自偏!
就像陶渊明诗里写的那样,从那天起,春华改变了自己的做事态度。
对所有的一切不再是固执己见的坚持,对所有的一切,安排好,努力做,至于结果,她并不强求。
同她一起工作的同事们体会最深。
中书令刘老大人安坐在胡椅上,面前是妖娆的胡姬做双拓枝。
左右两旁安了两把胡圈椅,舞姬的丝带不时的从椅上的人面前闪过,柔软而妖娆。
“大人怎么看景安公主奏请慈幼局聘请女性保育员的事儿?”蒋帆低头喝了杯中清冽的葡萄酒,仿佛眼前美丽动人的佳人是泥塑的陶俑,纸糊的木马。
“好!”刘老大人静静看着,直到一曲终了,才推手笑,“《义务教育法》推拒了,加印印花税人家同意了,不过是增加几个孤儿的女保姆,能翻天不成?”
如今的景安公主真是说不好,原本的她丁是丁,卯是卯,显然是个纯臣的样子,走的是一心为民的邀名之路。
如今呢?
先是放弃了反复奏请的《义务教育法》,转而附和皇帝,支持为征兵加征的印花税,倒叫人不知道葫芦里卖什么药。
然而,女人,绣绣花养养小孩子还凑合,至多,扎堆斗斗心眼子,权力这种东西,不是她们手里的布料,想干嘛就干嘛!
可惜她身份硬底子厚,论钱,她同广王平分了慕容铧的遗产,自己还生财有道,论地位,他是同帝后一同上过御龙图的实权副相,论男色,她的未婚夫是除皇帝外天下女子最想嫁的夫婿,实打实的人生赢家啊!
她不跟皇帝作对了,谁能奈何她?
太上皇还隔三差五的赏菜赏首饰,谁敢?
他甚至庆幸,她并不是一个热衷玩弄权术的人,对权力,她相当的无所谓!
不亏是慕容铧那个冤家提拔出来的人!
“卑职明白了!”蒋帆笑着举起酒杯看着眼前的歌舞,负手打起拍子,他不相信春华会这样轻易的放弃!
在他还是安娜的男友的时候,他见多了这几个女人层出不穷的鬼点子,都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
但,对着眼前的首相去指正他的看法有误,他又不是脑袋坏掉。
他始终认为,人之初,性本恶,天下人只有拥有春华那样的地位才可能不阴谋算计,要让天下昌盛,必须严刑峻法,只有严明的法度,强盛的武力,不断的对外扩张,才是真正的盛世之道!
第一百三十五章 缓冲带
大宣的盛世,在两院废驰的时代,终究还是掌握在皇帝手里。
含元殿中,新上任的宣帝李碹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劳模。
他每天早晨4点起床召集几个亲近的大臣议政,今天轮值的正是春华。
作为李碹的贴身太监,高威如今是皇帝身边的首领太监,为了表彰他的功勋,李碹特地请示了太上皇李绍,任内侍省同正员,兼任右监门卫将军,执掌内侍省事务。
束起发的汀兰领着一队提着攒盒的宫人侯在门口,高威抬头一看,已是朝阳初升。
往密折上添上朱批红字“知道了”,将一些重要事情的密折放到书匣里,拿一张专门的黄纸签上日期,从糊斗里抹浆糊封好,盖上火漆,将自己整理好内容的折子用镇纸压好,他小心的起身,悄无声息的走到李碹身边。
“陛下,该用膳了!”
李碹面前同样是满案的奏折。
虽然政务有官员已经做好了一次挑选,但日常重要的,重要而紧急的,紧急而不甚重要的,不紧急但重要的,所有的军国大事汇总到一起都需要他拍板,也不容易,尤其他才登基,富有精力,想对所有的事儿有大概的了解,就尤其的累,做明君从来不是容易的事儿。
“明伽公国敬献神兽,美人,想让我大宣派兵去助他们夺回被纽西兰侵占的领土。”
宣帝在宫人的服侍下用澡豆洗了手,坐在一旁暖阁中,同坐在他对面的春华说。
春华低头喝了一口特为她熬制的雪耳甜汤,一边吃着一个奶油泡芙,一边低头陷入沉思。
纽西兰公国对明伽公国这是一场明显的侵略战争。
这个世界警察大宣应该做吗?
历史已经证实了这条路行不通。
但,完全放任纽西兰侵略做大,整个地星的人将抛弃所有的道德约束,纯粹的弱肉强食,对整个地星将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悲剧。
所有的一切以利益金钱为准绳,70%以上的人将再也感觉不到快乐。
可是,自己又能做什么呢,所有的士兵谁不是爹生娘养的呢?
这样九死一生的离开,做着对大宣不太相干的事儿,诏书一出,必然是弹劾一片。
她脑中忽然浮现程安之的话,“陛下怎么认为的呢?”
“叫我二哥,”宣帝看着她吃的香甜,忍不住叫了一份,对春华这段时间的臣服很是受用。
“在家的时候你是二哥,理政的时候您是陛下,这不冲突!”
从根子上她并不喜欢叫他二哥,这谎言迫的她生理性的憋闷。
但她成熟了!
“扭不过你!”始终吃不了这份素,宣帝拿起筷子开始进食自己的早膳,“我的想法,明伽公国的公使不来,这事儿同我们大宣不相干,但即来了,到了长安,怎么样那是必须有一个说法。”
他顿了顿,又说,“对于东大陆所有的属国,咱大宣有言在先,正是昭明女帝的和平共处三项原则:互相尊重主权和领土完整、互不侵犯干涉内政、平等互惠,纽西兰国是违反了,我大宣必须有一个态度。”
想到这个他又想起李碚曾经说过的皮埃尔,“拟诏,纽西兰国必须同明伽公国达成共识,停战!若是做不到,驳回所有遣宣使,战!”
战,李宣以武立国,自昭明女帝开始,除了刚去世的中宗,都是马背上的皇帝。
“战,肯定要战,”春华在脑袋里快速的组织语言,“我大宣的国威不容置疑,我们可以先贸易战,配之以技术封锁,不出两年,纽西兰同明伽公国的国力也相差无几了,再配以维和部队,应该能将损失固定在合适的位置。”
对于春华这个在现代耳熟能详的理念,宣帝自然是耳目一新的,他低头立马思考起来。
大宣的局势,是地星的执牛耳者一点不夸张,它拥有地星50%以上的人口。
大宣人口虽多,却遍布在地星的所有角落,每一个认同大宣的人都是大宣的财富。
裁判的权利和隐含的利益,维护自己的话语权,都需要付出。
经济打压,技术封锁,确是是一种更经济的手段。
他不禁赞赏的看向春华,自从放弃《义务教育法》后,她同自己的主政理念越来越接近,就像他肚子里的蛔虫,却又更有创意,总能在最合适的时候提出最合适的主意,心中顿时兴起一股柔情。
“我家阿春真是我的宝贝!”
宣帝一开口,满堂皆惊!
春华不以为然的翻了个白眼,笑着指向宣帝,“二哥你最近肯定是天天往小嫂子那里跑,满脑子的宝贝,珍珠的,十年里的肉麻都叫你这段时间用尽了!”
想到心爱的小女儿敬和,宣帝也是一脸笑,“说起来,儿子女儿也是一大把,她却最能勾起我的父女之情,小小的,软软的一团,甜甜的叫着我爹爹……”
春华终究没忍住,“是啊,天底下所有的婴孩都是这样可爱!”
她转了转,“若是我身边涌满了婴孩,我约莫不能做到偏爱一人的!”
宣帝的笑脸钝了下来,春华说的不是他对其他子女的疏忽吗?
春华小小一刺也就收住了,不能不否认冯茜茜的强大,二嫁之身稳坐妃位,如今三十几岁仍旧怀孕生女,宠冠后宫。
作为一个起点女主都是够格的,只是她不应该将手撑到朝堂上,撑到官员家,就为了立储。
大宣的天下是慕容铧,李绍他们让给李碹的,为的是天下太平,不是某人私有的玩具,想给谁给谁,必须是适合的人,不由她,当然也不由冯茜茜,宣帝说了算!
这是赤裸裸的冒犯了,宣帝的眼神犀利起来,冷冷看向春华。
春华固执的同他对视,气势丝毫不让,“慕容说的,谁有理谁赢!”
想到死去的堂舅,不免想到自己为稳固皇位困守太极宫如槁木死灰,不见世人的父亲。
宣帝退了,他一把拽住春华,揪住她的耳朵,“你这是触犯皇权,怎么罚你?”
春华耳朵疼,反射的揪住他的耳朵,想到他退了一步,不甘的心缓了缓,闭上眼一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李碹的心倒奇异的被抚平了。
讨好,从他出生就一直存在,但眼前的人毕竟不同,她从是女仆那会儿,就有一根硬硬的骨头!
他爱极!
“为何你是我的妹妹……”
若是其他身份,他必然将她视若珍宝!
春华鄙视的将他推开,起身整理揉乱的头发,“我滴哥唉,瞅瞅我这张脸,你究竟有多自恋!”
宣帝抚掌大笑!
玩笑过后,高威才敢上前,“陛下,是时候了!”
“走吧!”宣帝说着,由汀兰服侍着换了常服。
今天并不是五日一次的大朝会,议政的是三省六部三品以上的堂上官,宣帝穿了一身明黄色的江牙海水五爪坐龙排穗袍,带了乌纱璞头,腰间不过佩两玉,一匕首,抬脚上了御辇。
待他走后,春华卖力的骑着自己的自行车从含元殿后殿小门飞驰而去。
古朴厚重的宫殿,简洁的女士自行车配着自己不中不西的打扮,分外有种穿越感。
她离开后的含元殿里议论纷纷。
其中一个小中人出了大殿,交了差,在去领膳食的路上,将这一则小故事讲给他同乡听,同乡在王孙宅当差,正是冯淑妃所生皇三子的大伴的老乡的朋友,一来二去,冯淑妃少不得了解了这件事。
“景安真这样说?”冯淑妃手下的龙鱼绣偏了一针,满脸的微笑不曾变过。
“景安公主这是同咱们敬和公主争风吃醋,从来听说她小性儿,果然是奴婢出生,不是什么排面上的人!”
“妹妹慎言!”冯淑妃喝止了向才人的议论,嘴角的笑深了两分,皱着眉头,“公主的事儿不是我们能议论的,公主本身说的对,我回头就跟陛下奏请端午在曲江举行龙船会,办一场热闹的家宴,叫皇孙公主们多跟陛下亲近亲近!”
“娘娘贤德!”向才人由衷的佩服冯淑妃的大度,“这宫里除了娘娘你,那个不是为了皇恩圣宠争的乌眼鸡一样,也就是您,对下和气,对陛下的子嗣也是一视同仁,就是陛下偏爱我们敬和,这样可爱的公主谁不爱呢,您却慈和,为他们也是操碎了心!”
“向妹妹蕙质兰心,这也就是你,宫里历代都是你死我活,我的这一片心也只有天知道了!”冯淑妃说着不免动情,白皙的脸上两滴盈盈的泪,真是叫人感动,那一种柔韧的脆弱最是惹人怜惜!
“娘娘勿扰,我三伯正是御史台的银青光祿大夫,皇子王孙是我们大宣的未来,怎能由这一人几句话就离间了他们同陛下的感情,父女之情那是天地人伦!”
“无妨,谁让我是教坊出身,能得陛下垂怜已是万幸,只可惜影响了几个孩子!”
“娘娘无忧,三个人抬不过一个理字!”
“唉,做人难!”说着,她叫向才人从她今天进上的盒子里挑点得用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