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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桃子仙仙     夜色豪门:总裁,别太坏txt下载     夜色豪门:总裁,别太坏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90章 山妖

    “阿晚,醒醒,到地方了。”楚狄的轻唤,让林向晚睁开迷蒙的双眼,她不知道走了多久,只是一睁眼,他们已经到了山顶。

    眼前骤然开阔,远处的海就像是一块精致美丽的蓝宝石,在阳光下闪动着妩媚的光芒。

    楚狄带她走到一处树林密布的地方,他用手一拔,一间由圆滚木制成的山间小屋就出现在林向晚的眼前,林向晚惊喜地跳了过去,楚狄从兜里掏出钥匙,朝她扬了扬。

    “这个地方原本要建成度假村的,不过后来当地人不愿意,说是怕外来的人太多了,会把这边的风水改掉,后来度假村没建成,只留了几座小木屋,去年我买了下来,让人重新装修了一下,看看喜欢不喜欢。”

    木屋的外表古朴,但里面各种现代设施齐全,楼上楼下电灯电话,连泡澡用的浴缸都是带按摩功能的,更不要提那张可以装下五六个人的kingsize的大水床。

    林向晚根本想不到楚狄是怎么把这些东西运到山上来的,她像叶楠一样,如一头充足马力的小火车,呜呜地满房间乱跑,在床上坐一坐,在楼梯上趴一趴,在如鸟巢般的吊椅上待一待,总之不管是哪里,她都觉得无比新奇。

    “可以住很久嘛?能不能不回去了?”

    林向晚打开房间里的窗户,一阵新鲜的海风涌了进来,她的长发被风吹起,裙子像是一朵被吹开的花,飘舞起来。楚狄站在她身后,替她把长发挽好,“当然可以。你想在这里住多久都行,不回去了也行,我们把叶楠接过来,然后一家人隐居在这里,当一辈子山里人。”

    “你舍得?那么大的企业不要了?跟我们一起做野人?”林向晚揶揄着楚狄,他是花花世界的枭雄,他掌握着无数人的命运,他企业是他一手创建起来的帝国,他怎么可能会轻易放开。

    “为什么不舍得?这里也有网络,他们有事可以找到我。”楚狄微笑的答道,声音里有不容置疑的肯定,“我有了你和叶楠,还有什么不舍得?”

    “来,和我去看看厨房,我饿了。”楚狄牵着林向晚的手,往二楼走,林向晚被他拖着没办法,恨不得躺在地上耍赖,“我不会做饭,你叫外卖吧,啊啊啊……”

    楚狄不理会她,眉眼都带着笑,把她一路拖到厨房,将林向晚从地上抱起来,抱到流理台上,林向晚用手捂着脸,不肯看楚狄,做饭实在不是她的所长,这房子是木制结构吧?万一被她点着了可怎么办?

    “让你来厨房,谁说要你做饭的?我做饭,你看着可以吧?”楚狄开口道,林向晚从指缝里露出一只眼睛,“说话算数?我真的不做哦。”

    “算数。你只要乖乖在这里陪我就好。”

    楚狄会做饭,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大概是因为小时候独立生活的太久,再加上楚母的身体不好,一直没办法照顾他,所以他的厨艺居然还很不错。只不过恐怕没人能想象得到,这个楚氏最大的巨头,围了一条hellokitty的围裙,在炉灶间打转的样子。

    林向晚坐在流理台上,手伸到灶火旁取暖,几年前她在楚狄身边的时候,只要是在别墅过夜,楚狄第二天一早,都会做饭给她。

    不过他不知道的是,那些饭,大多都被她倒掉了。

    真浪费粮食啊……林向晚想,那时候还是太年轻了,为什么要倒掉呢?应该吃饱了再走的,反正便宜也让他占了,多吃一点还能多挽回一些……真是太年轻了……

    楚狄不知道女人心里想了些什么,只是见她脸色有些凝神,就从玻璃大碗里掏出一颗小小的樱桃塞进她口中,“甜不甜?”

    “嗯,好吃!”樱桃被山泉水镇着,冰冰的,新鲜甘甜的味道让林向晚眯起眼,甜蜜的汁水在她的唇齿间满溢,她用舌尖轻轻地舔着自己的嘴唇,如一只食饱的猫。她俯在流理台上,支起身子,长长的头发从她肩膀上披散下来,宽大的领口垂下,露出里面若隐若现的旖旎风光,她半眯着眼睛,对楚狄说,“还要……”

    楚狄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因为她而沸腾,他回身将她抱住,把她按倒在流理台上,“妖精……还要什么?”

    林向晚不说话,她用脚尖顺着男人裤线缓缓上蹭,一直来到他的两腿之间,感觉到他身体的僵硬,她才吃吃的笑了起来。

    楚狄低低地骂了一声,她经不起累的,还没吃饭,他本不想这么早动她,可是她这样不怕死,不给她点教训,恐怕她以后都不会老实。

    他手上猛地一用力,把她抱坐起来,林向晚骤然失去了重心,只能尖叫一声,用脚缠住男人的腰。

    男人的腰精壮而有力,如热铁一般的温度透过了薄薄的夏装,直烫着她稚嫩的肌肤,“现在还要不要了?”楚狄在她耳边低语,声音嘶哑,满是性感。

    林向晚伸出手臂,勾住男人的脖颈道,“要,你给不给?”

    她本就不是柔弱的女子,她不喜欢的不会多看一眼,喜欢的就绝不会轻易放手,她听从内心的欲.望,她想给他,她所拥有的,一如她想要,他所有的。

    真丝的长裙被撕开时,发出悦耳的声音,丝绸破片被风吹起来,如同梦中的蝴蝶,他和她纠缠在一起,像两条首尾相叠的蛇,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他勇敢的驰骋,如沙场上的悍将,杀伐绝断,前进冲刺,不留任何余地,每一次,都是抵死的缠绵,而她就如江南小筑外的杨柳,任他狂风袭来,她婀娜多姿,随风轻曳。

    “阿晚,叫我的名字……叫我的名字……”他疯狂的动作着,一次比一次用力,她的汗水浸湿了长发,眼中早已出现了迷离的神色,她樱色的唇,半启着,从檀口中轻轻地吐出他的名字,“楚狄……狄……啊……”

    如烟花在暗夜中绽放,一刹那的芳华照亮了整个夜空。她修长的手指深陷在他厚实的肩膀中,感觉着他在她的怀中一下一下地悸动,还有她的心,满得,就像是要破开了一般。

    晚饭按楚狄的计划,原本是烛光法式大餐,可当他们两人喂饱了自己的欲望之后,发现早就错过了晚饭的时间。

    烧一锅热水,拆开两碗泡面,林向晚捧着面碗,像个花痴一样,嘿嘿嘿嘿的笑个不停。

    楚狄不解,“笑什么?吃泡面还这么高兴?”

    “没有……”林向晚继续嘿嘿嘿。“泡面是阿楠准备的,他大概是怕你吃了我做的饭跑掉……不过他应该没想到,我把你吃掉了……嘿嘿嘿嘿……”

    楚狄:“……………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好歹也是当妈的人,没个正形。”

    林向晚不理他,自我感觉十分良好的,呼噜呼噜地把碗里的面带汤一块吃干净。

    两人吃完饭,林向晚身上出了薄薄的一层汗,再加上刚刚那场激烈的性/事,让她急需好好的洗个澡。

    “房间里有没有通热水?冷的也行。”她扭头问向正在收拾台面的楚狄。

    楚狄点点头,道,“这里冷热水都有,不过我想带你去个更特别一点的地方。”

    *

    在悬崖边上泡温泉,怕是很多人此生连幻想都没幻想过的经历。

    林向晚趴在悬崖的边缘,看着池子里的水滚滚地奔流进黑暗的深渊,她有种错觉,好像自己已经来到了世界的尽头,而那黑暗的彼岸,就是另一个洪荒的开端。

    楚狄揉搓着她的长发,她的头发很好,又密又黑,黑色的长发随着水流像是拥有了生命一般,四处漂流。

    池子边上种了几颗石榴种,借着满天的繁星,林向晚看见树梢枝头上已经结了几个青青的石榴蛋,她伸长了手臂,从枝头取下一个。

    山石榴就算是长好了,也未必是甜的,更何况现在还是成熟的季节,林向晚剥开石榴硬硬的外皮,尝了一口,立刻五官太团结。

    实在是太特么难吃了!!

    又酸又涩的味道在她口中弥漫,她皱着眉头,伸长舌头,眼里含泪,就像是一只吃了辣椒的猫。

    楚狄笑着摇头,把剩下的石榴从她手中拿出来,丢到悬崖里。

    林向晚看着那颗小小的残缺的果实,在山涧里蹦跳了几下,消失不见。

    “馋猫,想吃石榴的话,明天让人送一筐上来。”楚狄和她并排坐在一起,他伸长了手臂,让她靠在自己的肩上。

    林向晚揉着自己被泡得发皱的指尖,道,“这个季节不对,没有好吃的。”

    “对我来说,只要是你想要的,没有什么事情是办不到的。”楚狄懒懒的回道。

    林向晚扭脸,瞅着他,像是瞅见某种稀奇的外星动物,“你刚刚这话说得太文艺青年了,难道我要星星你也能给我?”

    话出口,林向晚就觉得自己有点傻了,要星星要月亮不都是小年轻干的么?自己怎么也耍上这个小性?实在是太不稳重了……

第91章 云端的日子

    楚狄倒没想她想得那么多,仍是那副懒散的模样问,“你真的想要?”

    那一刻,林向晚想对他说,别闹了,老大不小的了,又不是九零后,玩这种无聊游戏你肉麻不肉麻?可话到嘴边上,她又给咽了回来,不知为了什么,鬼使神差一般,林向晚道,“真的想要,现在就要,立刻,马上。”

    楚狄笑笑,说,“那你闭眼。”

    林向晚撇嘴,“不许捧一捧水给我啊,我又不是猴子,水中望月这种事在我这里过不了关的。”说完她乖乖的闭上眼,过了半晌,突然觉得脖颈上传来一丝微凉。

    林向晚睁开眼,看见自己胸前挂着一块香槟色的坠子,林向晚把坠子托起来,发现那是一块琥珀,琥珀中间有一只小指甲盖大小五角形的海贝,海贝应该是白色的,但经过几千几万年的沉淀,而变成淡淡的金色,像透明时分最耀眼的启明星,在如蜜糖般的琥珀里凝固绽放。

    “这块琥珀,是你离开以后,我一个人去波兰,在海边捡到的。你知道琥珀的形成,是数千万年前的树脂被埋藏于地下,经过极漫长的时间才演变而成的,当苍海变成桑田,当大海狂吼,怒涛汹涌,琥珀便从海底被抛到岸上。我弄丢了你,却找到了它,我并不是个喜欢收集这些小东西的人,但我看见它的时候,就觉得它应该是属于你的,所以我把它带了回来。”

    楚狄说着,贴进林向晚,用自己的额头抵着她的,“阿晚,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

    已经有很多很多年,没人送她生日礼物,单独给她庆生了,以至于她都要忘了,原来今天是自己的生日。

    原来在叶家,因为她的生日和叶宽的生日离得很近,所以叶家人就把他们两人的生日合在一起过,可是每一次庆生,都是推迟了她的,配合叶宽。

    后来到了美国,她为了生计疲于奔波,沈士君虽然记得她的生日,但苦于两人离得太远,也只能打个电话祝她生日快乐,等他的礼物被她收到时,也早不知过了多少天。

    林向晚拖着那颗小小的坠子,半天不能言语。

    楚狄继续道,“我本来想买个钻石坠子给你。但挑来挑去都没有合适的,我知道你也不稀罕那种东西,也不稀罕钱,所以我把它给你,这几年,我一直贴身带着它,拿它当成我的保护神,现在给了你,它会好好的保护你,就算你看不到我,也不要担心,我一直在你身边。”

    这个混蛋,为什么要说这种恶心的话来刺激她?害她眼睛发酸,鼻子也涨涨的。林向晚把头扭过去,倔强道,“谁说我不喜欢钱的?我下次要一百克拉的听见没有?!别想再用这种不值钱的东西来糊弄我!”

    “知道了,傻妞。”楚狄笑着,却吻她的眉眼,他的温柔如水,将她轻轻的包围。“既然已经收了礼物,那我也想提个请求。”

    “不会吧?你这个人也太势利了,才送出礼物,就要回报?”林向晚抹了把脸,不满道。

    楚狄呵呵地笑,然后将下巴落在她的肩膀上,在她耳边轻轻的说,“阿晚,再给我生个孩子吧。我们再生个女儿吧,好不好?”

    我错过了叶楠的出生,错过了他第一次微笑,错过了他第一次开口叫爸爸,错过了他第一回蹒跚学步,我觉得很遗憾。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可以弥补,但孩子的成长,永远也不能回头。

    我想再要一个女儿,像你的女儿。

    她会有如你一般的眉眼,有我的轮廓,我会待她如小公主一般,给她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一切,我要让所有女孩子羡慕她,我会在春天的时候,带着她和叶楠去河边散步,我把她扛在肩膀上,叶楠牵着小狗走在我们前面。

    她会叫我爸爸,会让我给她摘下河岸边那朵美丽的木槿花,而你,则在河的对面,铺好了野餐巾,等着我们回来……

    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起一副美好至极的画面,楚狄的眼角盛满了笑意,并没意识到林向晚渐渐沉默。

    再生一个孩子?

    孩子不是玩具,不是工作,不是任何在你想要的时候呼之即来,在你觉得他烦的时候就能挥之即去的人物,孩子是你的骨肉,怀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下来,和你血脉相通的那个人。

    她也想再要一个孩子,这样叶楠就不会太寂寞,有一天当她离开的时候,也能给叶楠留下一个真正亲近的家人。

    可是……

    和他再生一个孩子?

    林向晚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楚狄,确实,她在心里多多少少已经接受了他,但这并不表示她完全的原谅了他当年做过的事,他做的那些事,根本无法被原谅。

    还有她的身体,就算沈士君找到了和她匹配的心源,可真正到动手术的时候,还会有许多突发事件,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手术成功率或许只有30%左右,更不要说术还会有各种各样的排异,发炎以及病变的可能……

    她没有告诉任何人,沈士君和她说的话。包括叶楠在内。

    因为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坚持到那一天,她不知道在这天到来之时,她有没有幸运可以走出那扇紧闭的大门……

    她不知道……这是她人生最大的赌局,在赌赢之前,她不敢让任何人知道……

    她怕他们会失望。

    她怕自己失望。

    可是现在楚狄却对她提出了这样的请求,林向晚觉得满池的水突然变得滚烫,挂胸口的琥珀浸在水里,变得沉甸甸的,压着她,让她无法呼吸。

    “阿晚?”她过久的沉默,终于让楚狄意识到了有些不对劲,他侧过脸看她。

    林向晚对他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没什么……我们回去吧,快到和叶楠约好的打电话的时间了,我怕他打过来没人接,他会多想的。”

    楚狄“哦。”了一声,好像并不是很在意林向晚没有回答他。

    两人回到木屋的时候,叶楠的电话刚好打过来,他那边乱糟糟的,小珍尖尖的嗓子不知道在叫着什么,“我们在摸螃蟹,这边有好多小螃蟹。”叶楠玩得很开心,一边打电话,一边都在笑。

    林向晚听到他的声音,觉得整个人都放松了。

    又嘱咐了叶楠几句,让他玩归玩,也要注意安全之后,林向晚就挂了电话。

    躺在宽大的床上,楚狄从身后将她抱住,海风从窗口吹进来,床上挂的纱帏轻轻的摇晃着,他轻拍着她的背,“阿晚,不要想太多,我只希望你快乐。如果你觉得不高兴,可以不用理会我……做你自己就好……不用附和我的要求……我只想让你快乐……”

    林向晚没有回答,她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闭上眼。

    后面的几天,他们两个真的就像野人一样,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

    太阳将身子照暖,手拉着手醒来,楚狄会做中西午早餐给她,林向晚坐在床上,如女皇般,颐指气使地用餐,将面包渣洒满了床,楚狄也不会说她半句。

    白天他们会窝在一起看一两部老电影,在黑白的影片中,她会在他怀里沉沉的睡去,等醒来时,他已经将午餐准备好。

    下午他会带她去游泳,或者爬山,她不能走太远的路,他就背着她,一步步的登高或者下山,带她看最好的风景。

    林向晚自嘲道,“我就像个老太婆一样,还要人背。”

    每到这个时候,楚狄就会扭过头,然后一本正经的对她说,“还不是很老,还能看。”

    她捶他的背,他闷闷的笑,不还手,也不躲。

    晚上,他会煲汤给她,不知道他从哪里找来的食材,一天一天,竟没有一顿是重复的。

    吃完了饭,她洗碗,他在一旁喝咖啡,偶尔会用blackberry处理工作,等做完了这一切,他们就会做艾,然后相拥着沉眠。

    那段日子,云端山居的日子,是她这辈子过得最踏实的一段时光,明知它不会长久,但她却觉得好像她这一生都是为了这些天而存在的。

    不管日后,发生了什么事,他亲手将她再次从云端推入深渊,她仍觉得不悔。为了那段美好的时光,她不后悔。

    山下有些原住民,比秋珀村子里的人还要保守,楚狄不知怎么和原住民的头子搭上了话,八月十五那天,山下的村民,请他们来参加村子里的祭拜活动。

    林向晚坐在篝火外面,看着那群人跳着古老的舞蹈,嘴里哼出几百年前他们祖先就会吟唱的歌谣,觉得很神奇。

    自从她去了美国之后,就很少过中秋节,不是她不想,而是她真的太忙了,再加上当地没有过中国节的气氛,所以也就不了了之。

    这是林向晚这些年第一次过中秋,在这个本应阖家团圆的日子,没想到她竟是和他一起过的。还有这么多奇奇怪怪的陌生人,真是个让人永生难忘的中秋节。

第92章 失踪

    楚狄见林向晚嘴角噙着一丝笑意,忍不住问她,“想到什么高兴事儿了?说来让我也高兴高兴。”

    林向晚用手指了指天上,“八月十五云遮月,正月十五雪打灯,你看,今天天上有云,不知道正月的时候会不会下雪。”

    楚狄顺着她的手指往天上看云,可不是,只是一转眼的工夫,刚刚还被月光照得明堂堂的天空,此刻却不知从哪儿飘来了几片云,乌丫丫的云朵将月亮遮住了大半个,掩在云后的月光,如个羞达达的大姑娘,时隐时现。

    “这有什么难的,等到时候看看就好了。到时候你,我,叶楠一起过元宵节,要是下雪了,我们就进山,山里雪大,到时候我带你们去滑雪。”

    “元宵节和我们过?那你家里不闹翻了天。”林向晚故意揶揄道,“那才是你的正牌妻儿,人家是有证的,不像我们……”

    “林向晚,不许再说了,再说我可打人了。”楚狄板起脸,声音也沉下去,林向晚嘿嘿的笑,一副我偏不信,你来打我啊打我啊的模样,看得楚狄心头窜火,怕不能真的把她按倒,照肉多的地方来几下。

    两人闹着,突然林向晚停下动作,“他们在干什么?”

    篝火圈内的村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舞蹈,有一对年轻的男女,站在一位身穿长袍大褂的主持模样的长者面前,长者手里拿着一把锋利的匕首,他先是用匕首划破了男人的手掌,接着再划破女人的,然后,长者将两人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旁边的人发出一阵欢呼。

    “哦,这应该算是他们的结婚仪式吧。这里的人很保守,结婚不去办事处打证,也不大宴宾客,而是像这样,请个祭祀,来替他们办一个简单的仪式。把两人手割开,让两人的鲜血混流在一切,于是就成了夫妻,夫妻本是一体的,你的血中有我的,我的血中也有你的,从此我们就不会再分开了。”

    楚狄给林向晚解释着,林向晚听得很认真。

    这样的婚礼实在新鲜,没有太多的来宾,没有繁琐的敬酒,没有虚情假义,有的只是两个相爱的年轻人,他们血肉相融,虽然有点不太卫生,容易发生感染……

    林向晚把自己的想法和楚狄说了,楚狄直摇头,说她是职业病暴发。

    两人边说边笑着,林向晚突然觉得自己兜里的手机在震动,她以为是叶楠打电话给她,没想到掏出手机,却发现是小珍的妈。

    林向晚按下接听键,刚想和小珍妈问声节日好,就听见小珍妈带着哭腔的声音从电话那边传过来,“林小姐……叶楠……叶楠不见了……”

    *

    叶楠是在吃过晚饭之后不见的。

    那时候小珍妈正和几位编剧一边享用着自助晚餐,一边聊天,小珍跟叶楠坐在离她们不远的地方,两个小孩儿正在为晚上是看月亮好,还是看周董唱歌而纠结,小珍一直很迷周董,叶楠却说月亮比假人更有看头,错过了今天晚上,要等一年才能再看这么大又这么圆的月亮。

    小珍被他说得心动,又有点不甘心,于是她懒洋洋地趴在桌子上,支使着叶楠,“那你再给我拿一块巧克力点心哦,我就和你看月亮。”

    “再吃巧克力,你的衣服就穿不下了。吃西瓜吧,我妈妈说水果比蛋糕有营养的。”叶楠装成大人样,批评过小珍之后,就颠颠地去餐桌旁取吃的。

    可是,小珍等了他很久,也没见他回来。

    ……

    林向晚坐在飞机场,楚狄去联系夜班航班的事情,她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长椅上,手脚都是冰冷的。

    林向晚想吐,她知道自己会有这种感觉,是因为她紧张了,全身的肌肉都处在痉挛状态,连胃也是一样。

    叶楠怎么会不见?是不是走失了?他们在的那个地方虽然是风景区,但附近尽是野山,如果叶楠走失的话……不……不会的,叶楠不会的……她已经告诉过叶楠好多次了,不让他到处乱跑,他一向很听话的,而且是和小珍在一起,他就算是顽皮想要去玩,也不会不带着小珍。

    那他去哪儿了?难道是有人带他走的?谁带他走了?人贩子?还是……

    林向晚脑袋快要爆炸了,她的手指甲被她啃得光秃秃的,见了血迹。她想到了无数种可怕的可能,然后又强迫自己把它们一一推翻。

    叶楠丢了,她该怎么办?叶楠就是她的命,她坚持了这么久,都是为了他,如果他有什么不测……那她继续活下去……还有什么意义?

    因为是中秋节,又是在这么偏僻的地方,所以机场里的乘客很少,林向晚的手机铃声响起来时,就显得尤为突兀。

    林向晚被自己的手机铃声吓了一跳,她以为是叶楠找到了,于是飞快翻开手机盖,可是手机屏幕上却显示出一串陌生的号码。

    “林小姐,是我,这么晚打扰你,真是不好意思。”楚母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林向晚的大脑停顿了一秒,然后她什么都明白了。

    “是不是你把他带走了?他在哪儿?你要干什么?”林向晚的声音急切而焦灼,透露着不安,失去了往日的平静,使她的声音显得格外尖锐。

    楚母在电话那头,仍是不愠不火的道,“他?他是谁?我只是听说林小姐和楚狄一起过节,所以特意来打电话问候你们。既然我的儿子不肯接听我的电话,所以我也只好打到你的号码上,怎么?林小姐在找什么人么?”

    “你别装蒜了!!!我知道叶楠是你绑走的!你要他干什么?他只是个小孩子,他和所有事都无关!你要心里有不痛快,就直接冲我来!别拿叶楠出气!!”林向晚的手抖得几乎拿不住电话,她恨死自己了,她怎么能因为相信楚狄的话,而真的觉得楚母会放过叶楠?楚母那么恨她,只要是和她有关的,都会被楚母视为洪水野兽,而她就那么大意地把叶楠单独一个人留下了……

    楚母轻轻的笑,隔着漫长的空间,她的笑声听起来,就像是某种夜枭,让人不寒而栗。

    “林小姐说这话就没意思了。叶楠怎么能和所有事无关呢?应该是所有事都和他有关才对吧?或者说,他其实应该姓楚才对吧?”

    “你……你怎么……”

    “别问我怎么知道的。我自己的儿子,给我演了一出好戏,为了护住你们母子,他甚至不惜名誉受损。他既然这么看重你们,我这个做祖母的,怎么能比他差?”

    “楚太太,你想要什么?别伤害叶楠,所有的事都是我的错,你放了他吧。”事到如今,林向晚只有低头,她虽然不知道楚母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但她现在也不想知道了,她只盼着楚母可以把气都撒在她身上,放过叶楠。

    “我怎么会伤害他,我疼他还来不及,我的乖孙,我怎么舍得伤他。”楚母阴阳怪气地说道,“只可惜月圆,人却不能团圆,林小姐,你难道不想见见你儿子么?你来楚家老宅吧,一个人来,我让你和叶楠见面。哦,对了,如果楚狄知道这件事情的话……”楚母没有继续说下去,电话那头静了片刻,林向晚突然听到叶楠发出一声尖叫。

    少年的尖叫声,像是一把尖锐的刀,撕破了林向晚的心,“不会,他不会知道,我不告诉他,我什么也不告诉他,你别碰他,你别碰叶楠……”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可是楚母已经把电话挂了。

    林向晚再回拔过去,那边已经关机了。

    林向晚失魂落魄的坐在长椅上,她的目光呆滞,整个人就像是傻了一样,脸上一片灰暗,眼睛里一点神彩也没有。楚狄弄好机票的事情,回来的时候,就看见她这副模样,楚狄心中一惊,立刻奔过去,“叶楠有消息了?”

    林向晚听到他的声音,就像是受到了莫大的惊吓,她的身子一下子往旁边缩了缩,眼中全是戒备与防范,当她看清对方是楚狄时,她结结巴巴地开口道,“没有……没消息……我只是很担心……天这么晚了,他一个人在外面……不知道会不会害怕……”

    “没事的,叶楠不是贺小五,就算走进了山,他也不会走远的,贺小五都能救回来,他一定能找到。你别害怕,我已经打电话回去,让阿刀安排人进山了,明天,明天一早,叶楠一定能找到的。你别胡思乱想,你身体不好,阿晚,你看着我,你别瞎想,好不好?”他用双手捧起她的面颊,想通过对视,给她一些力量和支持。

    可是林向晚全身颤抖得几乎无法自持,大颗大颗的泪珠从她的眼眶里疯涌而出,她拼命地摇着头,口中喃喃道,“叶楠不会有事的……都是我不好……我不该让他一个人……我不该带他回来的……我不应该的……都是我的错……”

第93章 这样不对!

    林向晚的声音含混模糊,楚狄没听清,还以为她只是在自责,让叶楠一个人出去玩了,才会出了意外。“别这么说,这只是个小小的意外,叶楠没事的,你要坚强一点,否则叶楠没找到,你就垮了,这怎么行?”

    楚狄的话音一落,林向晚就像是被人惊醒,她一下子停止了颤抖,整个人就像是变了个样。

    楚狄说的对,她不能垮,不管发生什么事,她一定要坚强。

    因为只有她在,叶楠才能平安无事,如果她先倒下了……她的儿子,就会变成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他还那么小,他根本不知道怎么保护自己,他比别的孩子更敏感,更脆弱,她好不容易才让他走出自己的世界,她不能倒下去,绝对不能!

    飞机很小,遇到气流的时候,整个机体都在摇晃,楚狄用力地摇着林向晚的手,想给她冰冷的手传递一些热量,可他没过多久就发现,自己是在做无用功。

    林向晚眉头紧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她没有接受他的鼓励,也没有拒绝,她突然像是离他很远,就算是在他眼前,可他们之间却像是隔了万水千山。

    楚狄不喜欢这样的状态,他坐在林向晚对面的位置,看着她,“你真的没事?”

    “没事。”林向晚简单的回答,看样子并不想和楚狄交谈。

    楚狄知道她心里不好受,也不再多问她,只是安静地坐在她对面。

    飞机落地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多,林向晚走下弦梯的时候,眼前一片眩晕,脚步踉跄几乎要跌下去,多亏楚狄在身后拉了她一把。

    “我先送你回家,然后就去找叶楠。”楚狄说,从机场外已经有人小跑着送来车钥匙。

    “不用,你去找叶楠,我自己回去。”林向晚拒绝。

    “你看看你自己都什么样子了!别再和我倔了,我送你回去,用不了太长时间。明天你要是休息好了,就来山里和我汇合。”楚狄的语气沉下来,“当然,如果今晚能找到叶楠的话,你就不用来了。”

    林向晚知道他打定了主意,没办法再多说了,否则的话楚狄会感觉事情不对劲。于是她就跟着他出了机场,直奔林家。

    一路上,两人都没说什么话,车里的气氛极为压抑,楚狄忍不住点起一只烟,林向晚伸手对他说,“给我也来一只。”

    楚狄看了她一眼,把烟递过去。

    林向晚已经很久没抽过烟,当初学抽烟,实在是因为初到美国学业和生存压力太大,逼得她走投无路才想找个放松的法子,后来叶楠一天天长大,她怕叶楠跟她住在一起,会抽二手烟,所以才戒掉的。

    烟草辛辣呛人的味道冲到她的喉咙中,林向晚忍不住轻咳了两口,楚狄想要把烟拿过来,却被她闪了过去,再吸一口,让尼古丁充满她的胸膛,林向晚觉得自己焦躁的心情慢慢地被麻痹,平复下来。

    车子泊在巷口,就像无数次他送她回家那样。只不过这一次,他们两人的心头就像是压了一块重石,没人能笑着向对方告别。

    最终,还是楚狄先开了口,“回去吧,我会找到叶楠的,你好好休息一下,收拾好东西,明天我派人来接你。”

    林向晚点点头,扭开了车门把手,她的身子刚探出去,手腕又被楚狄拉住,“阿晚……没事的。”

    楚狄心里一定也是没底的,一路上他一直在看手机,但每一次手机响起,他的脸色就更灰一点。可他强撑着还想给她打气,这个男人就是如此,哪怕自己早就已经是强弩之末,还想给她支持。

    这一次他帮不了她,没人能帮她,只有她自己。

    是的,叶楠会没事的。

    只要她去了,叶楠就没事的。

    林向晚跳下车子,直到看着楚狄的车消失在夜色之中,她才匆匆挡了一辆出租车,朝楚家老宅奔去。

    楚母抓住叶楠,只不过是为了逼她出现,她既然已经知道叶楠是楚狄的孩子,就应该不会对叶楠不利的,虎毒不食子,林向晚只能押下这个宝,只要她自己不惹事,乖乖地让楚母出了心里的气,她自然会放叶楠走的。

    林向晚心里这么以为,可她并没想到,楚母想要的,却不仅如此。

    楚母虽然容颜未老,看上去不过三四十岁的样子,可她的心却已经老了,拖着破败的身体不知道还能撑多久,虽然她奢华富贵的生活是很多人向往的,但楚母本身其实已经觉得很疲惫了。

    再多的钱,却没有爱的人,这样的生活,并不能算是幸福。每天对着空荡荡的屋子,只有一些冷冰冰的下人,就算有再多的钱,也无法填满的寂寞,看别的老人都是儿孙绕膝,享天伦之乐,而她自己却只能守着一园空放的玫瑰,这样的日子,如同华丽的囚牢,让人舍不得打碎,就只能被困其中。

    楚狄是她的儿子,可她却觉得这些年,她离他越来越远,她有一种预感,她的儿子要被别的女人抢走了,从此再也不属于她了。

    虽然这是难免的,娶了媳妇忘了娘,是自古以来就有的惯例,她应该平静的接受这个现实,但只要一想到抢走他的女人是谁,就让楚母无法平静。

    季茉莉不是个好儿媳妇,和Z国的传统价值观来看,她即不贤良更无淑德,但她毕竟是楚狄明媒正娶的妻子,是大家族里出来的女儿。就算她没有德行,但她身后的家族所配给她的光环身份,也足以让她配得上楚狄。

    而且,就算她再不好,她也给楚家生下一个男孩儿。这一功德,将抵去她曾经犯下所有的错。

    楚狄的儿子,楚母的乖孙。那是楚母后半生所有的希望,她下定了决心要好好培养这个孩子,不让他被外界所玷污,他将会成为她最成功的作品,他是楚家的接班人。

    可是,楚母怎么也没想到的是,就连她最后的这点希望,也被人无情的打破了。

    楚狄居然会撒下弥天大谎,只为了那个女人,还有她的孩子。

    他甚至不在乎自己的脸面,不在乎楚家的未来,他在乎的只是林向晚

    只是林向晚。

    林向晚和她母亲林落长得很像,尤其是她们不笑的时候,看人的样子。就算楚母不愿意承认,她也必须认同,在她这一生里,还从未见过有谁的眼睛,可以如此的明媚。就像是含着三月的春光,不笑已多情。

    这个风骚的女人,她毁了她的前半生,在她好不容易将她打败之后,她的女儿,就要毁了她的后半生。

    不!这不公平!事情绝不应该这样发展!!!这样不对!!

    楚母双手用力,带刺的玫瑰花枝在她的指尖刺出一颗血珠子,她冷笑着将花丢到一旁,然后驶动轮椅辗了过去,轮椅将花枝无情的辗碎,留了一地的残红。

    叶楠哭累了,就缩角落里睡着了,小孩儿圆嘟嘟的脸上布满了红痕和伤口,才过了一夜就已经显出极度憔悴的样子,他真是害怕极了,自从那些彪形大汉把他从营地里抓走之后,他就没有停止过颤抖,他不知道他们要带他去哪里,他从他们的只言片语中听到了林向晚的名字,他强迫自己不要哭,要做出一个男孩子汉的样子,直到他们把他带到楚家老宅。

    他见过楚母,被领到她面前时,他认出了她,他小心翼翼的问她,“阿婆,我想回家,你能不能让我回家。”

    而他得到的答案,只是楚母冷漠的微笑,她伸出戴着偌大祖母绿的戒指,抚摸着他如丝绒花瓣般的面颊,然后告诉他,“我不是阿婆,我是你奶奶,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忘了你母亲,这样你会好过一些。”

    叶楠不肯听,他想要逃开,从这个衣着华贵的妇人身上散发着死亡腐朽的气息,让他觉得害怕。他如一头迷失方向的小鹿在玫瑰园里奔跑,有人想要去阻止他,但楚母却挥了挥手,“让他跑,太有精力的孩子不好带,等他跑累了自然就会回来了。”

    玫瑰园那么大,层层叠叠如碗口大小的玫瑰花将道路掩映得曲折难寻,叶楠怎么跑也跑不去,带着尖刺的玫瑰花在他的身上和脸上留下红色的痕迹,跑着跑着,他摔倒了,爬起来继续跑,然后再摔倒……

    最后当他没力气起身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不知怎么地,又回到楚母身边。

    楚母坐在轮椅里,居高临下地望着他,指着满地的落叶对他说,“这些花很贵,非常非常贵,它们都是从世界各地运到这里来的,我为了让它们开花,用了很多年的时间来培养,现在你把它们弄好了。你要怎么赔给我?如果你赔不起的话,那我就要让你母亲来赔了,你知道,她从我这里偷走了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东西,所以她现在必须还给我……”

    “我妈妈什么也没偷过!她不会偷你的东西!”叶楠不甘心的还嘴,却真的不敢再跑了,他怕他弄坏的这些花花草草,最后都要林向晚来付账。林向晚工作已经够辛苦了,他不想再增加她的负担。

第94章 下跪

    “真没礼貌,难道她从来也没教你,和长辈说话要用敬语么?”楚母心中厌烦,一想到叶楠身上还留着林向晚的血,她就觉得恶心难受,要不是楚狄眼下没有别的孩子,她才不会费这么多时间和这个小鬼纠缠。

    “你是坏人!我不理你!你说妈妈坏话,你是个大坏人!!”叶楠尖叫着跑到花丛后面,那里有个花匠平时用来放工具的小石台,他缩起身子,藏在石台子下面,决定不见到林向晚就绝不出来。楚母派人去抓他,可无奈那个地方实在太狭小了,再加上叶楠十分灵活,几个保镖过去连扑了几次,都是无功而返。

    “哼哼,不愿意出来也好,有本事你永远也别出来!不要给他饭吃,也别给他水喝!我看他饿极了渴极了出不出来!”楚母吩咐了一句,留下几个保镖看守叶楠,她自己回房间休息。

    叶楠躲在角落里,最开始他还能警惕的环顾四周,每当保镖有什么行动的时候,他就努力地把自己缩得更小一些,可是后来,又累又饿,他终于失去了抵抗的能力,渐渐地渐渐地昏睡了过去。

    林向晚赶到楚家老宅的时候,已经将近凌晨四点,这是一天里最黑暗的时候,月光与星光泯灭,而黎明还在未知的远处。

    她下了出租车,还没走到大门口的时候,门就开了。

    林向晚跟着沉默的女仆,来到主屋里。

    坐在一张布满了维多利亚时代花纹的布艺沙发上,她如坐针毡,楚母不肯出来见她,她不知道叶楠怎么了,她想冲进去找叶楠,可是站在她身旁如黑铁塔般的保镖却告诉她,如果她敢大声喊叫,或者做出什么对楚母不利的事情的话,那她就永远也别想再见到她的儿子了。

    所以她只能忍着,忍着,痛苦的煎熬,一颗心就像是被放在油锅里,生不如死。

    一直等到从窗**入第一道朝阳,等到清晨早起的鸟儿叫出欢快的清啼,她才看见楚母仪态万方地出现在她面前。

    林向晚几乎已经站不起来,一夜的煎熬,让她的双腿麻痹,全身僵硬,脸色青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她现在就像是个纸人一般,被风一吹就会倒下,而让她能坚持下去的,只有一个信念,她要找到叶楠,看到叶楠没事,直到他安全了,她才能倒下。

    “叶楠呢?他在哪儿?我来了,你把叶楠放了。”林向晚一字一顿地对楚母道,她说每个字都极其用力,就像是想要把什么东西咬破一般。

    楚母用手拢了拢自己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道,“叶楠在我这里很好,我只是请你来,并没答应你,你来了,我就会让他走。”

    “你想怎么样?!”

    “我想让楚家的孩子认祖归宗,林小姐难道你不想么?哦,对了,你确实不想,如果你想的话,楚狄也不会演这么一出好戏给我看。”

    楚母说着,坐着轮椅来到窗前,清晨的阳光是暖金色的,照得她全身也是一片金光灿烂,和林向晚的狼狈不堪比起来,楚母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所有女性的典范,妆容完美,气质出众。她轻抚着自己右手,手指上巨大的翡翠戒指,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出极度美丽的光芒。

    “那是他自己做的决定,我并没有让他干什么,当初楚狄并不想留下叶楠,是我骗了他,这件事情和叶楠没有丝毫关系,如果说一定有要人来承担你的怒气的话,那你就向我来好了,楚太太,我求你,别动叶楠。”林向晚说着,慢慢起身,然后向前两步,跪在楚母身后。

    为了叶楠,林向晚可以放弃自己所有的骄傲和尊严,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值得坚持的话,那就只有叶楠了。

    楚母回过身,冷笑着扫了她一眼,“林小姐,你这样算什么?好像我在逼你做什么似的,其实我应该谢谢你才对,让我在极度失望之后,还能有些慰藉,聊胜于无……我知道让楚狄找人骗我,并不是你干的,否则你现在早就不在这里了,但是……林小姐,你也是做母亲的人,如果有一天,你的儿子,因为一个女人而欺骗你,你会怎么样?你没让他做什么,他已经愿意为了你赴汤蹈火在所不惜,如果有一天,你让他做些什么的话,例如说,你因为当年的事情,突然看我不顺眼了……”楚母说着,轻轻地笑了一声,“那我这个老婆子,不是连睡觉都睡不安稳了?”

    “楚太太,你言重了。在楚狄心里,你才是她最重要的人,他为了任何人也不会伤害你的。而且……”林向晚咬了咬牙道,“当年的事情,你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哦?真的?”楚母露出惊讶的表情,“我以为你会为了你父亲的死,而一直耿耿于怀的。”

    “没……没有……我父亲是因为身体不好才过世的,我当时也让法医做过尸检了,他是正常死亡的……”林向晚说着这些言不由衷的话,觉得自己心里就像是被一把生了锈的锯,来回撕扯着。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我还在想,你怎么会离开这里。”楚母恍然大悟,不过随即,她就俯下身,在林向晚耳边,用只有她们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继续道,“林小姐,你知道有一种药,这两年才刚上市的,叫洛什么芬密安的?”

    “洛沙嗟星芬密安?”林向晚不解,她不知楚母说着说着为什么会突然提到这个药。

    “啊,对了,就是叫这个名字,真是拗口,我年纪大了,总记不住这些奇怪的名字。不过那真是一种好药,虽然才上市,不过卖得却很好,林小姐,你不知道吧,这种药其实是楚氏出资研发的,当年你父亲住得医院,就是这种药的临床基地,对了,这药是管什么来的?松驰肌肉?”

    林向晚的心中,随着楚母的话发出轰然一声巨响,往事如决堤的潮般向她疯狂地涌来,她突然想到了一种极可怕的可能,她瞪圆了双眼,问道,“你的意思是……你是说我父亲……”

    “是啊,我就是那个意思。楚狄这孩子当年还是有些手段的,不像现在心慈手软,做什么事情都拖拖拉拉。当初楚狄说要把那种药用在你父亲身上,我还担心会被你看出来,毕竟你也是学医的嘛,这种事情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要是被你发现了,楚家不知道要惹上什么样的麻烦,可楚狄说没事,本来就是新药,再加上用量不多,就算你真的跑去查,也查不出什么……”

    “不!!!不是的!!!不是的!!!”林向晚用手捂住耳朵,楚母的话一句又一句,如利剑刺入她的耳膜,顺着她的耳道,一直冲入她的身体,将她刺得血肉模糊。

    为什么后来尸检没有查出叶衷的死亡有异?如果有种药物根本不存在于世上,根本没有被生产出来,谁又能猜到它会有怎样的作用和残留?叶衷确实是死于突发性心脏病,可如果不是因为长时间注射肌肉松驰类药物,在他发病的时候,他或许还能呼救,或许还能采取自救的方式,可是……

    他们把这一切或许可能,都变成了不可能。

    林向晚像是看到了自己的老父亲,他一个人躺在病床上,痛苦地痉挛着,他想要按下离他只有不到半米远的呼救器,只要他按下了那个红色的小按钮,他就能活下去。

    可是他的身体,却在此刻完全不听从他的指挥,他只能痛苦的等待着,感觉着心脏被整个辗碎,血液逆流的苦楚,直到死亡的阴影将他完全笼罩其中。

    她可怜的老父亲……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在了别人精心布置的阴谋里……

    而她。

    林向晚突然停下了嘶吼,她目光呆滞的看向窗外,就在几个小时前,她还和楚狄在一起,就在十几个小时前,他们还耳鬓厮磨,他还搂着她,对她说,再给我生一个孩子吧。

    她怎么这么蠢,她怎么这么贱,她怎么能这么相信他……

    她恨,不是恨别人,而是恨自己。她恨不得现在就拿一把刀将自己剖开,然后把那些属于他的污迹完全清洗掉。

    林向晚的平静,让楚母觉得意外,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以为这个女子是因为无法承受这么沉重的现实,疯了。

    可是片刻的沉寂之后,林向晚又重新把目光调转回楚母身上,楚母与她四目相对的时候,止不住打了个冷颤。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琥珀色里没有丝毫的光,就像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分,只不过,她永远也等不来太阳升起的那一刻。

    “你告诉我这些,如果只是想让我离开楚狄,那你就太煞费苦心了。对我来说,他的存在,只是个意外。如果你不想让我出现在他身边,我会马上带着叶楠离开这个城市。再也不会出现在你们面前,楚太太,这样可以了么?”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如一口千年的古井,深不可测。

第95章 妈妈不疼

    楚母微微地摇摇头,“林小姐,你到现在还没弄明白我的意思么?你离开是必然的,而叶楠,他不会和你一起走。他是楚家的孩子,他一定要留在楚家。如果你觉得不公平的话,我们会酌情给你一些补偿,钱数可能不会太多,但我想你应该会满意的。”

    “楚夫人,你要我卖了自己的孩子么?”林向晚猛地抬头,她的神情之中,有不屑更有轻蔑,看得楚母心头一阵起头。“如果你是这么想的,那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今天我一定会带叶楠走!楚夫人,我算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如果我出了什么事,就算楚狄不找你的麻烦,我师兄,叶楠的干爹一定也不会饶过你们楚家的!”

    沈士君或许在H市政界不算什么大人物,但沈家的招牌却是响当当的。楚母和林向晚这些年水火不容,当然也听说过沈士君和他的关系。

    楚母微微一怔,然后笑道,“林小姐说这话好吓人的,什么谁饶不过谁?其实你想带叶楠走,也不是不行,不过你说你以后不再招惹楚狄,我心里却总放不下,空口无凭,你留下些信物吧,也好让我老太婆踏实踏实。”

    “你想我留下什么?”

    楚母挥了挥手,立刻有保镖送上一只匕首,楚母将匕首丢到林向晚面前,“我经常想,我那个死鬼丈夫和我不争气的儿子,一个被你母亲迷惑了,一个又看上你,一定是你们林家的女人有什么过人之处,我以前都没来及好好看看你,今天总算有机会了。”楚母说着,用手掌托起林向晚的下颌,似是惋惜道,“你这双眼睛长得真漂亮……和你母亲真像……”

    这么漂亮的眼睛,像宝石一样,闪动着妩媚的光芒,把男人们的魂魄都勾了过去,林家这两只狐狸精,老的死了,还剩下小的,今天要是能把小的也除了,她这下半辈子,就可以踏踏实实的过了吧?楚母想着,脸上就露出淡淡的笑意。

    林向晚被她碰触,恶心得快要吐了,她强忍着开口道,“楚夫人说话算话么?我按你说的做了,你就让我带走叶楠?”

    “我尽量……不过我不能保证,林小姐,你要不要赌一赌?”

    用她的眼睛,换叶楠或许会平安,这真不是一件划算的买卖。林向晚想,苦笑着捡起匕首。只不过她现在,可还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么?

    “楚夫人,但愿你言而有信。”林向晚说着,毫不迟疑的举起刀子,狠狠地划下去。

    就在刀子既将要落在她的脸颊上的时候,叶楠突然从玫瑰园里冲了出去,跑住了林向晚的手臂,尖叫道,“妈妈,不要!!妈妈你要做什么?!”

    小孩儿脸上沾了不少泥巴,眼泪落下来就变成了泥水,和脸上的血红道子混在一起,看上去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林向晚抱紧了他,飞快的检查着他身上是否有严重的伤处,她的心疼得抽搐了起来,恨不得把叶楠揉进自己的怀里,这样就不怕别人再来把他抢走。

    “宝贝,你有没有事?他们有没有欺负你?有没有人对你不好?妈妈错了,妈妈不该让你一个人出来的。”

    “我没事,妈妈……你刚才在做什么?她欺负你是不是?老太婆,大坏蛋!!”叶楠心疼林向晚,一边说着,一边将手里准备多时的烂泥疙瘩往楚母身上丢去。

    楚母来不及躲闪,被泥巴打了个正着,一身华服变得污秽不堪,她立刻气得火冒三丈,指着叶楠叫骂道,“这个小畜生!谁让他跑出来的!你们怎么做事的?连个小孩子都看不好?把他拉下去,拉下去!!”

    保镖得了主人的指令,立刻围上来,七手八脚地就要去抓叶楠,林向晚见状,如护崽的母虎,将叶楠护在身后,手里的匕首飞快的在半空中划出几道破痕。

    林向晚的动作很快,在拳场那几年,她凭着几把手术刀可以把自己和叶楠保护得十分周全,回国以后虽然疏于练习防身,但手术刀却是一天也没放下,她用刀的角度很讲究,一刀下去多是找人身体上最脆弱的大动脉下手,争取一次就解决一个人。

    “我操,这女人手里有家伙,哥几个注意了!!”有保镖被划中了手臂,血呼一下涌出来,立刻把半边膀子都染湿了,男人大叫,急着后退,和身后的保镖撞到一起,场面一时混乱至极。

    “废物!!废物!!!平时养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连一个女人都对付不了!!”楚母气得直拍扶手,她见几个男人把林向晚和叶楠中间团团转了几圈,都没找到机会下手,不禁恨道,“谁能把她和小畜生都抓起来,丢到下面去,我奖给谁一万块!你们要是连她都对付不了,今天就给我滚吧!!”

    有了钱的刺激,保镖们立刻变得两眼充血,不过还碍于叶楠的身份,不敢太过放肆,有人回身问楚母,“老夫人,捉住这个小娘们不是什么难事,就怕我们这些粗人手重,到时候一乱,再伤了您的宝贝孙子……”

    “什么宝贝孙子,不过是个贱货生的孩子,你们动手吧!不给他些教训,他不知道我的厉害!”楚母低声道。

    得了这句话,保镖们立刻像是得了圣旨,几个人出去了几分钟,回来的时候,人人手里已经多了几根手腕粗细的铁棒。

    林向晚的体力几乎耗尽,拿着匕首的手一直在颤抖,可是她却咬牙撑着,把那些人暂时逼得不能靠近,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状态越来越不好,终于,一个失手,有人从她背后,将她一下击倒。

    脑后传来尖锐的疼痛,黏湿的液体顺着她的脖颈往下流淌着,林向晚眼前一片昏黑,身体朝前仆去,她下意识地把尖叫着的叶楠死死地抱进怀里,压在自己身子低下,让那些铁棒全都落在她的身上,用自己的背,替叶楠撑起了一个保护伞。

    铁棒落在身上传来闷闷的响声,叶楠一声在尖叫着,让他们住手,可是没人听他的。林向晚紧咬着双唇,用手捂住叶楠的眼睛,“宝贝,别怕,没关系的,妈妈不疼,没关系的……就好了……马上就好了……”

    一直到……什么也听不见。

    她的血,不知从身体哪处流出来,蜿蜒得如细小的蛇,淌到地板上,在洁白的大理石地面上,留下刺目的腥红。

    保镖们见林向晚失去了反抗的能力昏死过去,就把她和叶楠一起拖着,拖到别墅里面。楚母瞧着地上的血迹,厌恶的挥了挥手,立刻有人上前,将血红擦拭得一干二净。

    干净得,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

    地牢里漆黑一片,保镖将林向晚和叶楠扔到下面,还不解气似的在她身上踢了几脚,叶楠嚎叫地扑上去,去咬那人的腿,也被人一脚踢了回来,撞到墙壁上,疼得缩成一团。

    黑暗中,他一边哭着,一边摸索到林向晚身旁,他摸到林向晚背后的血,他知道这是血,流血的时候会很疼,每到他不小心弄伤手指或者跌倒摔伤膝盖的时候,林向晚都会抱着他,吹吹他的伤口,告诉他疼疼飞飞,他就会很坚强的不哭。

    可那时候他只是流一滴血啊,就那么疼,而现在林向晚流了这么多血……

    “妈妈……妈妈醒一醒……妈妈疼不疼?小楠给你吹吹好不好……疼疼飞飞……妈妈不疼了……”叶楠抱着林向晚,嘟着小嘴用力地吹着她的后背,可是不管他怎么努力,林向晚都没有醒来看他一眼,她安静地躺着,就像是死了一样。

    过了很久很久,叶楠吹得完全没有力气了,他就趴在林向晚身边,把她的手捧在自己怀里,轻轻地抽泣着。

    妈妈的手好冷好冷啊……妈妈,你醒过来……看一眼阿楠啊……这里好黑,好害怕……妈妈,我要回家……我想和你回家……我们回家……

    我们…………回家………………

    林向晚恢复意识的时候,已经是十几小时后。

    背后的疼痛让刚刚苏醒的她,在很短的时间里清醒过来。身上的血渍已经干涸,衣服沾了血,变得硬硬的就像是一层铁甲贴在她的背上,她轻轻地动了动身体,铁甲和肌肤分离时,又是一件撕心裂肺的疼痛。

    “阿楠?”林向晚顾不得去研究自己的伤势,她伸手在黑暗里摸索着叶楠的身体,直到她确定他好好的,全身上下没有任何骨折或者出血的地方,她才松了口气。

    小孩儿什么话也不说,安静地偎着她,小手紧紧地抓着她的手指,随着林向晚的动作,他的身体一抖一抖的,像是被吓坏了。

    林向晚摸着他的脸,幸好,温度也很正常,没有发烧,她亲了亲叶楠的脸,“宝贝,能不能帮妈妈把手机拿出来,这里好黑啊。”

    叶楠没有动,就像是没听到林向晚的话。林向晚又和他说了一遍,但他依然没有理会她。

第96章 噩梦重现

    叶楠没有动,就像是没听到林向晚的话。林向晚又和他说了一遍,但他依然没有理会她。

    林向晚的心“咯噔”一下沉下去,她忍着疼,把手机摸出来,手机还有两格电,可是却完全没有信号,林向晚把亮着的屏幕拿到叶楠面前晃了晃,只见叶楠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两眼空洞地望着前方,却完全没有看她一眼。

    不……请不要这么对我……别把我的孩子抢走……不要让他再把自己关起来!

    “宝贝,你和妈妈说一句话好不好,就一句,就一句。”受伤的时候,林向晚没哭,楚母要她眼睛的时候,她没哭,可是现在,她却哭得停不住,她抱着叶楠,亲吻着叶楠,觉得有什么东西从她身体里消失,而她却无力阻挡。

    不要再回到那个世界里了,宝贝,求求你。妈妈不能陪你去的那个世界,求求你,不要这么对我。

    当你好不容易费尽全身气力得到某样珍宝的时候,再失去,才知道当初寻找它的苦难,根本不算什么。

    命运的大手把叶楠从林向晚手里一点一点地夺过去,根本不给她反抗的机会。

    抱紧了叶楠,林向晚湿热的泪水把他的小脸也打湿,手机的灯光渐渐暗下去,小小的石房里又重新充满了令人绝望的黑暗与死寂。

    人长时间自黑暗里,很容易就会忘记了时间的存在。

    林向晚时不时地将手机打开,看一眼几点了,然后再把手机关上。

    又过了十来个小时,据她来到楚家已经过了将近半天多的时间,身上的伤处开始由刺疼转为顿疼,伤口火热火热的,可能感染了。

    叶楠睡着了,靠着她的胸口传来轻轻的呼吸声,林向晚轻抚着他的头发,让他枕在自己的手臂上,睡得更舒服些。

    她不知道楚母打算把她和叶楠关到什么时候,但是她清楚这一次楚母绝不会轻易地放过她。但是比起楚母的怒意,林向晚更担心的是她真的会下了狠心,把她们关在这里然后再也不理会。

    一个强壮的成年人,如果在不喝水的情况下,最长时间可以坚持一周时间不死亡,但身体里的各项器官和机能都会发生不可修复的伤害。

    可叶楠只是个小孩子,他能坚持多久?他在她来之前已经受到了莫大的惊吓,已经被楚母关了一夜,再这么熬下去,他怎么受得了?

    林向晚在心里算计着如何和楚母交涉,如果有人进来的话她一定先向那人求点水喝,楚母怎么对她都没关系,把她扔在这里面任她自生自灭也无妨,但叶楠不能受这样的苦,叶楠一定要出去!

    但林向晚没有想到的是,楚母被叶楠那一坨泥巴惹怒到无以复加,她好像已经看清了未来的局面,叶楠是永远也不肯认她的,就算林向晚死了,叶楠也不会将她看成亲人。

    既然是不能笼络的,与其留下后患,那不如干脆毁了。

    反正只有楚狄在,就不怕楚家会断了香火。

    所以楚母把林向晚和叶楠关起来的时候,就已经打定了主意,她根本没打算将他们放出来。

    &

    楚狄是在第二天中午,就发现事情有些不对劲的。

    他当晚驱车赶到了灵雾谷,见到了小珍和她妈妈。小珍妈自从知道叶楠不见了之后,都快急疯了,眼睛肿得像是两只烂桃,嘴角上也起了一个大火泡,小珍拉着楚狄的手,抽抽泣泣的哭个不停,一边哭一边给楚狄讲当时发生了什么。

    “我……我我想吃烤肉……可叶楠说烤肉不好……他……他去给我拿水果……然后就不见了……呜呜呜……楚叔叔……他会不会被大灰狼叼走了……呜呜呜……”小珍哭得半脸鼻涕半脸泪,用胖胖的手指头指着叶楠失踪的方向。

    楚狄问了问山林防守员,据防守员说,这片山虽然很深,但并没什么野兽,自从开了旅游区之后,野生动物更是跑到了山里更深的地方,平时旅游区附近除了几只猕猴之外,根本没有大型的食肉野兽,所以被狼叼走是根本不可能的。

    不光如此,护林员还说了,因为害怕游人不小心会在密林里走失,所以驻地周围通往密林里的路都被封死了,如果不是故意去翻跃,凭小孩子的身高是根本跃不过去那道屏障的,而且就算是他翻过去了,现在距离他失踪的时间也不是很久,派了那么多人出去,怎么样也该找到了。

    所以据他们推测,叶楠不应该是跑出去了,应该还在营地里,要么就是被人带走了。

    被人带走了?

    楚狄一听这话,脑子里马上闪出一道电光。

    他立刻跑到驻地管理处,想去问问那边的工作人员,今天驻地是不是来过什么特别的人物。

    可那时候已经是凌晨三四点,管理员早都下班回家了,楚狄无奈只好等到第二天清晨。

    驻地管理处一位三十多年的中年妇女早上第一个过来正在开门,楚狄就冲过来向她询问,听楚狄一说,她立刻停下手里的动作思索道,“好像是那么几个人,看样子不像是来玩的,倒像是开会的,开了一辆别克车,下午过来的,还问我露营地在哪儿来着。”

    “你怎么觉得他们不是来玩的?”楚狄抓住了管理员口中这个疑问,立刻追问道。

    管理员笑着说,“来这边玩的都是为了放松心情,游山玩水的,谁出来玩还穿西服套装啊?那皮鞋锃亮锃亮的,领带打得也严实,这么热的天,不怕得痱子。”

    “停车场有监控录像么?让我看看。”

    景区内为了游人的安全,装了几台高清的摄像机,一般这种监控录像除非是有警方出面,否则为了游客的隐私不给外人看的。不过丢了孩子可是大事,管理员也不敢推脱,立刻打门打开了,调出昨天下等的录像给楚狄看。

    楚狄一见那几个从别客商务里出来的男人,立刻明白了一切。

    再打电话给林向晚,已经无法接通。

    楚狄知道这事儿一定和楚母有关,又把电话打回楚家老宅,可楚母就像是早就预料到他会这么做似的,就是不肯听他的电话,让家里的佣人告诉他,电话里讲不清,要是有什么事情,就直接回家找她问,然后就把电话挂断了。

    楚狄无奈,只好又开车往回赶,在山路上开到180的速度,几次差点和迎面驶来的大卡车趸在一起,吓得和他同车的阿刀,衬衫被汗湿了一遍又一遍。

    可饶是这样,等赶回楚家的时候,也已经是第二天中午。

    楚狄直冲进楚母的房间,楚母因为被叶楠毁了一件衣服,所以就请了老裁缝上门来给她量体裁衣,做几件新的,楚狄一脚把门踢开,门板发出一声巨响,吓得老裁缝手上一抖,差点把针戳在楚母后背上。

    楚狄没料到房间里会有多人,看见一屋子人,他尽力忍了忍,才没怒骂出口。

    楚母瞟了他一眼,“这么大的火气,跟谁啊?雨蓉去替少爷倒碗冰糖雪梨汤……”

    “你们都出去,和我老夫人有话说。”楚狄缓缓开口,打断了楚母的话。

    一个是楚母,一个是楚狄,惹了哪个都不是他们能对付的,屋里立刻就静了下来,一群人走也不是留也不是,面面相觑,都在等着别人行动。

    楚母挥挥手,对众人道,“既然儿子有话和我讲,那就请师傅们先回去吧,改日我再派人去店里接你们。”

    得了楚母这句话,就像是得了皇后娘娘的大赦,一屋子人呼啦呼啦都退了出去,房间里就只剩这母子二人。

    “你把他们藏在哪儿了?”楚狄口气极冲,对着楚母再也没有平时的恭敬,他太了解楚母了,越是平静,就说明她的动作越大,他从小到大从没做过如此忤逆楚母的事,这一次自己把她骗得太惨,恐怕她知道真相以后,一定会千百倍的还给林向晚。

    楚狄不知道到底是谁把这事儿捅出去的,他找人来骗楚母,知道内情的没几个,怎么就泄漏了?是自己的人说出去的,还是那些做假的人说出去的?

    楚狄不清楚答案,不过他现在也不想弄清楚,现在最要紧的,是先找到林向晚她们。只要把林向晚和叶楠救出来,以后有的是时间让他去仔细把事情弄明白。

    楚母因为要让裁缝量尺寸,所以就没有特别打扮,身上穿了一件月华色的薄衫子,头发也不像往常那样高高盘起,而是任由它们垂在脑后。

    没有精致妆容与华服的陪衬,她看上去显得苍老了许多,但是一开口,气势却是十足的,“现在连你也敢和我大吼大叫了么?他们?他们是谁?你指林向晚还有她生的那个野种么?既然是别人家的孩子,你何必又那么上心?你自己有自己的儿子,自己的妻子,你不说好好的照顾他们,却和那种女人混在一起,亏你还敢来质问我!你自己说说,你干的都是些什么混帐事!”

第97章 生 死

    楚狄没想一上来就和楚母吵,因为林向晚还在她手里,他怕自己惹急了楚母,到时候吃亏的还是林向晚。于是他强抑下心里的愤怒,放低声音对楚母道,“妈,这件事情是我做的不对,我当时没想太多,只是不想让你为了这事而烦心。”

    “你说的好听,出了这样大的事情,我怎么能不烦心?还是说你觉得自己能把这事瞒得滴水不漏?”楚狄的低姿态并没有换来楚母的谅解,相反的,她觉得自己被人嫌弃了,因为他年纪大了,翅膀硬了,钱多了,就可以不把她的话,她的意见放在心中,就以为她是个瞎的,他在她背后做的那些小动作,她都看不见么?!

    “楚家的所有脸面都让你丢尽了!当初我不让你接近这个女人,你偏不听,你说你能对付得了她,后来呢?你以为她这次回来是为了什么?和你再续前缘?楚狄,你别蠢了!她和你有什么缘分?你和她之间除了仇就是恨!!她回来就是为了毁了你的!你连这都看不清楚?你当年害他父亲失去了公司,丢了尊严,你以为那丫头是吃素的?你看看她那副狠毒的样子,她是要把你像当年那样如法炮制啊!她是要毁了你啊。”楚母痛心疾首,怎么也想不清楚为什么楚狄会落入林向晚的圈套里,明明最开始一切都是完美无缺的,毁了叶家,毁了叶向晚,那些陈年的积怨会随着这个女人的消逝而烟消云散,到底哪里出错了?为什么最后却是这样的结局。

    她不但没死,而且活得很好,不光如此,那样卑贱的身体里居然还生出楚家的血脉。

    天呐,到底是哪里出错了?

    “那又怎样?如果她想要,我就给她,公司,财产,所有她想要的,我都可以给她。”楚狄生硬的打断了楚母的话。

    脑中突然浮现出林向晚的脸,不,那个时候她还不叫林向晚,她还姓叶。

    载着她父亲遗体的车子和他的婚车交错而行,茶色的玻璃窗后,她冷漠的凝视着他,她的脸上还挂着来不及干涸的泪珠,她整个人都是灰暗的,唯有那张如菱角般的唇是鲜艳的,因为她的唇上染了他的血。

    楚狄觉得心中一阵刺疼,那或许是他第一次为这个女孩儿感到心疼,他当时已经计划好了,在婚礼结束之后,他会补偿给她一些什么,钱,或者对她来说有用的东西,但是她却没给他这个机会。

    “你……你说什么?”楚母听完楚狄的话,惊讶地瞪圆了眼睛。

    楚狄叹了口气,道,“母亲,你从小就一直告诉我,当年的事都是因为林向晚的母亲故意勾引父亲,才会发生那么多悲剧……可是我现在想问你,事情真的像你所说的么?难道在这些事情里,你就没有一点错处?”

    “畜生!你在混说些什么!!”楚母突然暴怒,被楚狄这样质疑就好像是有人面当抽她的耳光,她怒不可遏,四下找了找,拿起老裁缝不小心留下的一条钢制的量尺,想都没想就朝楚狄扔过去。

    楚狄没有躲闪,钢尺擦着他的额头飞过去,方形的尺尖在他的额头上划出一条血道,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继续道,“我其实一直都不明白,为什么当年翻修老宅的时候你一直要把原来的玫瑰园拆掉重修,后来我无意中找到了一本日记,母亲,当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林落,父亲,还有你,你们之间到底有怎样的经历,最后让三个人都不幸福。”

    “你滚开!!!别和我提当年的事!!你滚!!你这个不孝子!!我辛辛苦苦把你养大,难道就是为了让你这样质问我!楚狄,你没良心!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楚母咆哮着哀哭起来,她看见一条血线从楚狄的额间划落,血珠子顺着他脸部的轮廓滴在他的衣领上。

    这是她养的好儿子啊,他身上的哪一块血肉不是出自她的身体?她含辛茹苦的把他养大了,结果他却捅了她一刀。

    所有的人背叛她,都没有关系,但唯独他不行!!!

    因为爱错了人,信错了人,她从二十多岁就一直瘫痪不能动,这些年她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不错,他一直很努力,一直很让她欣慰,直到他遇见了林向晚。

    老天啊,这是什么魔咒,让她生命里重要的两个男人在见到林家的女人后,都奋不顾身的扑了上去,她到底造了什么孽,在苦心经营了这么多年之后,她依然还是输给了姓林的女人。

    楚母无法接受这样的失败,她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指,指向大门,“你给我滚出去,我不想见到你,你以后不要叫我母亲,我没你这样的好儿子!”

    血液淌进眼睛里带着粘稠的质感,让楚狄感觉十分不舒服,他随手一抹,继续道,“我可以走,等你心情好一些的时候,我再回来。不过你要告诉我林向晚和叶楠在哪儿,否则的话,我绝不会离开这里半步。”

    他说这话的模样,简值和他的死鬼老爹当年与她摊牌时一模一样,真是虎父无犬子啊。楚母收了哭音,冷笑了两声,“你愿意留下,还是要走,都随便你。我老了,指使不动你了,不过你本事这么大,不会自己找么?你要是找得到她,算是她们娘儿俩造化,可若是你找不到……”楚母顿了顿,咬牙一字一字的说道,“他们两可没多少时间好浪费的了!!”

    “他们到底在哪儿?你把他们藏哪儿了?!”楚狄还想再从楚母口中问出些事情,可楚母冷笑着却再也不答理他。

    毕竟是他的母亲,生他养他的人,楚狄就算有再狠的手段,也不能用在楚母身上,于是他只能摔门离开。

    对于林向晚的下落,楚狄一点头绪也没有,想找录像里的那几个保镖问问,却发现楚母早就抢先一步将他们派了出去。

    无奈之下,楚狄只有先从楚宅找起,然后再让阿刀带了些亲信,往H市里一些可疑的地方寻找。

    楚母说,他们没多少时间好浪费,那就说明他们两个被人关起来了,而且关的地方还十分隐蔽,如果不马上找到的话……

    楚狄不敢想下去。

    他恨不得让人把楚家老宅的土地一寸寸的翻起来,他知道自己在做这一切的时候,楚母就在楼上的房间冷视着他,玫瑰花里每一块青砖都被他的人掀起,更不要说那些花。已开的,半开的,盛放的玫瑰花被人连根拔起,花尸与枯萎的叶片掉落一地,远远地看上去,就像是一片腥红的海洋。

    楚狄做这些的时候,没有半点愧疚。他知道这些花都是楚母最喜爱的玩物,可是楚母也应该知道,林向晚和叶楠,对他来说也是生命里极重要的人。

    这是一场较量,用生命来做赌注,无论谁输谁赢,都是两败俱伤的结局。

    *

    三天后,林向晚的手机终于支撑不住,在最后一格电耗尽后,手机发出一声悲鸣,屏幕上闪了两下,然后熄灭了。

    身后的血浆完全地结成硬块,咯着伤处,十分不舒服。

    三天了,没人来看过他们一眼,没人来送过一杯水,一只面包。

    不仅如此,在这三天里,叶楠也没和她说过一句话。

    林向晚心里的希望,就像是天空中出现的流星,越来越淡,越来越黯。

    小孩儿因为缺水,嘴上爆起了一层干皮,他偶尔在梦里呓语两句,醒来的时候,就会发现睡唇上多了几道干缝的血痕。

    林向晚比他的情况还要糟糕,因为早期的失血,和伤口感染,让她发起了低烧,但也多亏了如此,她高于常人的温度,温暖了叶楠,使他没有因为地牢的湿寒而感冒。

    不能再这个继续下去了。再这样下去,叶楠撑不过第四天的。

    没有人会来救她们……没有人……

    她所能期待的,只是多活一天,是一天,多活一天,楚母大发慈悲的可能就多一点,就算她没有,那给她们收尸的人,或许会看在叶楠还是个小孩子的份儿上,饶过他……

    一定要找点水喝,就算没有食物,也要找点水给叶楠喝。

    她没关系,她还可以坚持……

    可是,在这个几乎是完全密闭的空间里,哪能有水?林向晚脑子里昏昏的,她努力地靠着墙壁坐起来,后背与石壁摩擦时传来钻心的疼痛,她感觉到自己背上的伤口再一次被撕裂,但同时,她想到了一件事……一件疯狂,但或许可以救叶楠一命的事。

    “叶楠,宝贝,乖,坐起来,坐到妈妈这里,张开嘴,乖……”

    叶楠在迷迷糊糊中,被林向晚托着后背坐起来,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凑在他唇边,然后有股湿热的,泛着铁锈味道,有点咸涩的液体涌入他口中,那味道让他觉得十分不好受,他想要抗拒,但他实在太虚弱了,只能用手推了两下林向晚,就再无力拒绝。

    黑暗里,没有人能看见发生了什么。但是林向晚的唇边却勾起了一抹微笑,因为她知道他的儿子不会死了,有了这些液体,他就不会死了,至少不会死在她前头。

第98章 破口

    又是一天过去了,楚宅里一片狼籍,就像是遭了大劫,每一片土地每一个房间,都被人翻了个底朝天,然后再粗鲁的填好。

    整个宅子里人心惶惶,下人躲在一起,小声地咬着耳朵,不知道楚狄再继续这样闹下去最后会演变成怎样的局面。

    当天在这所老宅里发生的事情,所有人都知晓,但没人能告诉楚狄到底发生了什么,因为他们都有家小,当他们家小的命运握在别人手中的时候,他们就无暇再关注别人命运。

    林向晚和叶楠是可怜的,那天那个女人的血染红的那么大的一片石板地,让后来清理的工人,足足擦了半天才让大理石露出本来面目。鲜红的血水,被一盆一盆的拿掉,然后清水继续被染红。

    这样的场景,在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都成为那个工作的梦魇。

    可没人敢说出来,就算楚狄来问他们,他们也是缄默再三,他们只是拿钱做事的人,犯不着因为一个长年不在家的少爷的喜怒而得罪他们的顶头上司,或许在很多人眼里,和楚狄比起来,楚母这个老太太根本是个无足轻重的人,但是在楚家,楚母的话,就是圣旨,是高于所有一切的权威。

    没人敢反抗她,除非你是不想要这份饭碗了,除非你从今往后是不想家中太平了。

    连翻了两天,就连玫瑰园最里面的腐土也被翻了一遍,楚狄仍是没有找到关于林向晚和叶楠去处一星半点的痕迹,派出去的人也是空手而归。

    她就像是突然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像是海上的一个美丽的汽泡,被太阳一照,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楚狄每天都要面对楚母,他这几天在楚家待的时间比他一年停留在这里的时间都要长。可是他们也有两天没说话了,楚母总是坐在自己的房间里,手里端着一只精美的茶具,然后居高临下的瞧着楚狄带人将这座老宅糟蹋得不成样子,她什么也不说,只是嘴角噙着一丝莫测的笑意。

    就在楚狄几乎要绝望的时候,他突然想到了一个人。

    敌人的敌人,也许就是我们的朋友。

    季茉莉自从被楚母戳穿了楚昊的身份之后,就身陷囫囵之中。

    楚母切断了她和外界的所有联系之后,将她和她的孩子关在楚宅最阴冷潮湿的房间里。

    比林向晚幸运的是,每天都会有专人给她送饭,虽然食物的质量大不如往常,但至少不会有被饿死或者渴死的危险。

    最开始季茉莉无法接受这样的改变,她拼命的想要逃出楚宅,但在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之后,她开始认清现实。

    从一开始不肯吃东西,觉得粗茶淡饭无法下咽,到后来无论厨房送来什么,她都可以把食物吃得一干二净,绝不会有一点浪费。

    人,就是在这些磨砺中一点点成长,生活越艰难,成长的速度就越快,因为我们谁也不愿意痛苦地活着。

    以前季茉莉从没做过的事,像是给孩子换尿布,洗澡,或者是抱着他哼着歌入睡,现在她都一一学会做了,没有人帮忙,她要么就要伴着孩子的嚎哭声一夜一夜不成眠,要不然就要亲自动手,以换得片刻清静。

    她不是个好母亲,她自己也知道,对于这个孩子,她是爱恨交加的,爱他,因为他带给了她安定的生活,恨他,因为她知道这份安定其实是假的,是不真实的,只有一个纰漏,所有的一切都会消失不见。

    而现在,真相浮出水面,楚母恨她恨得牙根痒痒,要不是碍于季家的势力,季茉莉觉得自己恐怕早就被填了池塘,能活着,她已经觉得是万幸了,她不再要求更多,同时,她也发现自己对孩子的感情越来越深了。

    她一直以来都不喜爱的小生命,现在全要依靠着她才能活,就是那份全心全意的信任,都让她觉得弥足珍贵。

    只有当失去一切的时候,才能知道什么对于自己才是最宝贵的,但往往那时候,已经太晚了。

    季茉莉是幸运的,她知道这个真理的时候,并不是很晚,一切还可以挽回。

    “我想知道她在哪儿,你要告诉我。”楚狄已经很久没见过她,这个一直挖空了心思想要嫁给他的女人,现在一定恨极了他,否则的话,她也不会用那种想要吃人的表情面对他。

    季茉莉抱着孩子,冷漠的回答道,“我不知道。就算知道的话,也不能告诉你,我要是说了,老太太不会放过我的。到时候你们双宿双飞了,留下我的昊儿受苦受罪,楚狄,我没那么傻。”

    “这么说,你知道她在哪儿了?”楚狄听出季茉莉的话外之间,立刻追问道,他真的是走投无路了,否则也不会来求季茉莉。季茉莉每天都被关在楚家老宅里,一定知道一些什么,就算是她没亲眼看见,听下人们的闲话,也能推断出些东西来。

    不过他心急,季茉莉却不着急,季茉莉衡量着自己要是说出来林向晚的下落,能对自己有多少好处,这是她最后的筹码,她一定要好好的使用。

    “她就在这宅子里,你没找到么?呵,对了,这也不能怪你。你平时都不住在这儿,老太太把宅子改了好多次,好些地方被挖空了,好些地方被填平了,你根本都不知道。怎么样?找不到心爱的人的滋味不好受吧?我告诉你,我能有什么好处?你能带我出去么?你要是答应的话,我或许考虑告诉你一些。”季茉莉阴阳怪气的答着。这些话说出来,让她觉得好受多了。这些日子受到的委屈,也好像被瞬间治愈了。

    这个男人,她曾经那么深爱的男人,愿意付出一切和他厮守终身的男人,她到底还是被他骗了。

    他想要的,不过是庞大的季家的支持,而并不是她。

    她从来也没出现在他的眼中,哪怕一分钟,一秒钟也没有。

    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女人,从来,都只有她一个。

    “你告诉我她在哪儿,我不仅让你和孩子走,而且会给你一笔钱,你带着他回季家也好,去哪儿都行,以后我母亲一定不会再找你的麻烦,这样足够了么?”

    “我怎么能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如果我告诉你了,到时候你不放我们走,那我又怎么办?”季茉莉并不相信楚狄的话,她已经受够了他的谎言,虽然更多时间他连个谎言都不稀罕给她,他对她是直接的默视,好像她并不是他的妻子,而是某个不知廉耻,硬赖在他家里不肯走的女人。

    “你觉得我留下你还有什么用途?”楚狄的态度十分焦燥,有种极不安的情绪笼罩在他心头,该死的已经过了这么多天,林向晚和叶楠,他们到底怎么样了!如果再这么拖下去,他们……

    楚狄强迫自己不要再想下去,定了定神,他继续开口道,“要留下你的是老夫人,不是我,我可以让人先把你们送出去,钱已经准备好了,只要我找到林向晚,就会把钱打给你,季茉莉,好歹我们也结婚这么久,我想这点信任我还是应该有的。”

    “……除了钱,我有一件事,我爸爸的公司……”

    季茉莉还想再争取一些,但楚狄却粗鲁的打断了她的话。

    “那是企业行为,不是我一个人说了就能算的,就算楚氏没有介入进去,季家也撑不了多少,你们在房地产上投入的资金太多了,已经超出了负荷,如果按去年那种房市,季家估计会大赚一笔,可谁也没想到今年政府会出台限购,你们家的资金链完全被压在楼市上了,现在贷款查得又紧,就算我想帮,也无能为力,季茉莉,你也是学过经济的,这些道理你应该比我明白,我不会把楚氏豁出去,只为了救一个注定会死掉的企业,所以这种事情,你以后不要再提,浪费时间。”

    楚狄拒绝得十分生硬,让季茉莉心头拱火,但他说的又完全在理,让她根本没办法挑剔什么,楚氏和季氏虽然表面上因联姻而合作,但其实自己父亲从一开始就看出了这段婚姻的不可靠,所以根本没有打算和楚狄实心实意的合作,现在季家出了这样的事情,完全是自做孽不可活。

    季茉莉咬了咬牙,做了决定,“那好,你先送我和孩子出去,我一回到季家,就告诉你林向晚被关在哪儿!”

    等待的时间,漫长得如同凝固了一般,楚狄紧握着手机,掌心的汗水将机身屏幕弄得模糊不堪,他看着电子显示的数字依次变换,心里如同火燎。

    在屏幕上出现季茉莉的那一刻,还不待手机铃声响起,他就已经把电话接通,季茉莉似乎没有预料到他会接得这样快,停顿了一下才开口道,“关着林向晚的地方,要从老太太的房间进去……你最好快一点……否则的话……”

    后面的话,楚狄根本没有听,他扔开手机立刻朝着楚母的房间奔去。

    怪不得楚母并不阻挡他在老宅里大兴土木,怪不得她总是坐在自己的房间里不肯出来,原本……原本……

第99章 下雪的世界

    楚母愤怒地坐在轮椅上被人拖了出来,在她的怒斥声中,房间的墙壁被铁锤砸出了一个个大洞,直到那面一人多高,维多利亚风格的穿衣镜砸成无数片时,一个黑洞洞的入口,出现在众人面前。

    林向晚和叶楠被楚狄抱出来的时候,浓郁的血腥气味随之扑面而来,那场面太过恐怖血腥,让有些男人都忍不住,回头犯呕。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唯有楚母阴冷的笑声在众人耳边萦绕,“我早说过,让你还是不要找她的好,你偏不听,一个女孩子,被这么多人看到了这样难看的样子,恐怕连死,都死不踏实的。”

    楚狄没有回答,没有反驳,也没有叫她闭嘴,他就像是什么也没听见,紧紧地抱着她,抱着她几乎失去了所有温度的冰冷的身体,一步步地,走出了楚家的大门。

    *

    好冷。

    下雪了么?

    为什么她会坐在雪地里?

    这是哪儿?

    怎么一个人也没有?

    喂!!有没有人在!!有没有人告诉我,这是哪儿?!

    林向晚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她只是觉得冷,下了好大的雪,天地间都是白茫茫的,她一个人枯坐在雪地上,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白色连衣裙,她的手脚都是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她呵出的每一口气,都是凉的,她伸出手,雪花飘落在她的掌心,没有融化,而是慢慢的将她的手掌掩埋。

    如果这样下去,她也会被埋在雪里吧?这样可不行,被埋住了,就再也走不了了,林向晚心里想着,就站了起来。

    往前走?

    哪里是前?哪里又是后?在这个纯白的世界里,她失去了所有的方向感。

    她试着走了两步,回头,发现自己的脚印已经被雪片盖住,看不到一丝痕迹。

    心里有些不安,可是除了继续走,她好像也没的选择,于是林向晚迈开了脚步,继续地朝着那个自己认定的方向走着。

    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走了多远,在这里,时间和空间都失去了意义,她只知道自己停下了脚步,因为看到不远处,出现了一座小小的房子。

    从房间的玻璃窗里泛出温暖的橙色的光,她心中一喜,朝着房子奔过去,可是等她跑到房子跟前的时候,她却发现自己没办法进去,因为那个房子,没有门。

    她只能趴在玻璃窗前,轻轻地敲打着窗子,希望房间里的人可以注意到她。

    可是没有人理会她。

    房间里有个小女孩儿,她踮着脚尖,伸长了手臂,努力在书柜的上层寻找着什么,可还没等她找到她想找的东西,房间里另外的一扇门打开了,一个男人冲过来,将她推倒在一旁,林向晚的心,随着小女孩的摔倒,而颤了颤,她看见她哭了,她清秀的小脸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泪痕,她在努力的解释着什么,可那个男人根本不听。

    男人伸手,将书柜上层的一本已经布满了灰尘的相册拿下来,他愤怒的把相册打开,当着女孩儿的面把它们一页一页的撕开,然后再丢进燃烧的壁炉里,女孩子害怕极了,她用手捂住自己的嘴,紧紧地咬着手指,不让自己哭出声,她看见那些黑白的,印着美丽女人面孔的相片消失在火舌之中,她觉得自己的心,也随着那些照片的毁灭,而死去了一块。

    她真可怜。

    林向晚想,她看起来,很眼熟。她是谁?她是谁家的孩子?她怎么想不起来了?

    房间里的故事仍在继续,下一幕,男人的生日,一家人围坐在圆桌前吃蛋糕,吹蜡烛,小孩子们高兴的围绕在男人身边,男人微笑着抱着他们。

    而那个女孩儿呢?

    林向晚仔细地在房间里寻找着,从半开的门缝里,她终于看到,原来那个女孩儿正在书桌前用功。

    一眨眼的工夫,她已经长得那么大了,她快要高考了,她的成绩一向很好,但她的报考志愿只填了一所学校,她没给自己留任何后路。

    所有认识她的人,包括她的父亲,还有她的继母,她的弟弟妹妹,都在人前背后地说,她是那么骄傲,又那么倔强。

    “不要管她,让她去看书,她从小就是狠的,心也硬,要是考不上,会怪你打扰她的。”餐厅里的男孩儿想要叫她出来一起吃蛋糕,但却被男人阻挡。

    在男人心里,她和他离开的妻子一样,都是心狠又硬,喜欢把别人和自己都逼得走投无路的女人。

    只填一个志愿,他冷冷的想,要是她考砸了,他才不会帮她托关系找人的,他的公司已经是步履维艰,经营困难,他可没那么多闲功夫管她。大不了给她多出一年学费吧,否则的话,像她这样的性子,不碰个头破血流,她是不知道后悔的。

    于是,他们庆祝生日的继续喧闹玩乐,而她则一个人安静的守着书本努力用功,他们明明是一家人,住在同一个屋檐下,虽然只隔了一扇门,却像是隔了整个世界。

    她到底是谁?为什么她会觉得她这样眼熟?林向晚很努力地想着,直到她看见下一幕……

    她站在夕阳余辉里,晚风吹拂着她的裙角,她站在那个男人面前,她仰视着他,就像是仰视着一个可以将她全家拖出不幸的神诋,她说楚先生,你买了我的吧。

    供养我的父母,让他们衣食无忧,善待我的弟妹,让他们平安喜乐。

    只要你答应我的要求,我把自己卖给你。

    我把我的年轻的身体,纯洁的灵魂,还有我生命中所有的希望与光,都献给你。从此你的快乐就是我的快乐,而我的快乐将永远地不复存在,但这些对于我来说,都不是最重要的。

    只要你,答应我。

    雪突然停了。

    林向晚低下头,看见自己身上的白色衣裙,她突然知道到那个女孩子是谁了。

    她就是她自己。

    她回顾了自己的一生,从她小时候想要偷看母亲的照片,到之后每一年叶衷的生日聚会,再最后,她和楚狄的见面。

    雪白的天地突然开始动摇,她听见大地深处传来巨大的悲鸣声,她看见一道黑色的裂缝在洁白无瑕的天地间横空而出。

    她安静地坐下,将后背靠在那间她永远也回不去的小屋上,看着这个,美好的平静的世界,在她眼前,分崩离析,四分五裂。

    #

    “你应该感谢她身体不好,如果是一个身体好的人,恐怕早就死了。正因为她身体不好,所以她的循环和摄入功能都没有一般人健全,在那样恶劣的情况下她才能留下一条命。但这并不意味着她的状况很好,你知道人的身体是件极复杂又精密的仪器,就算是一辆自行车,你长时间不给它上机油,它也会给你掉链子,何况是人。她的身体机能受到了非常严重的损伤,她的肾脏还有其他脏器都受到了极大的伤害,你别用那种想要把人凌迟的眼神看我,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摘掉金丝边眼镜的男人坐在宽大的老板椅里,指着桌上厚厚的一叠医学报告对楚狄说。

    “到底有多严重?”楚狄问他。

    “你能想象有多严重,就有多严重。她失去了身体里一半多的血液,而且还受了内伤,她之所以还活着,是因为那些外伤主要是伤在后背,如果不是伤在后背,而是伤在前胸的话,她断掉的肋骨就会刺进肺里,那样她也早就死了。一个健康的人,在受了这么严重的伤害之后,想要恢复,没有两三年的功夫是不可能的,何况她的状况还这么糟糕。所以你现在要让她出院,那根本就是想害死她。”

    “她没有醒过来,你没办法治好她,我只能换人。”楚狄毫不留情的继续道。

    “别说得这么难听,好像我是个庸医一样。如果我治不好他,这个城市,也就没人能治好她了。她现在不醒,是因为她的身体在进行自我保护和修复,这需要一个过程,你不可能要求像她这样受到如此严重伤害的病人,在第二天就又生龙活虎起来。所以你要给我点时间,也给她点时间,还有一件事……”男人顿了顿,用手揉了揉生疼的额头,似乎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你直说,无论需要什么,我都可以办到。”

    “不是要求什么,而是她……你说过她是妇科医生,对不对?她以后……可能不能再从事这项工作了。”

    “为什么?”直到现在,楚狄的表情才出现一丝颤惊的裂痕,就像是一个完美的面具,被人敲开了一个破口。

    “那个小孩子,你知道他是靠什么活下来的?”男人笑了笑,“人人都是母爱是伟大的,但从事我们这一行,看了太多为了保住自己,就把孩子丢在医院里不管的大人,我一直没觉得母爱有什么了不起的。直到看见她。不得不说,她是我见过最伟大,也是最狠的女人。她咬断了自己手腕上的动脉,她拿自己的血喂给那个孩子,所以那孩子才能活下来。”

第100章 爱的背面

    “人的血管有自我愈合的能力,很多自杀的人,就算是当时切割了动脉,也不会死掉,因为血液会变粘稠,血管会被封闭起来。所以你可以想象,她这些天干了什么。她只有一次又一次不停的把动脉咬开,才能保证她的孩子不死。如果她是一个普通人,那么我们可以假设,她是因为咬坏了自己的筋脉,疼得受不了,所以才去破坏另一只手,但她是一个医生,所以我可以推断,她当时已经意识到她伤到自己最重要的神经了,所以她才开始尝试用另一只手……”

    男人说话的语速很慢,一句一句,就像是凌迟,让楚狄痛不欲生。

    他的拳头紧握着,后背上的汗水将衬衫打湿。

    林向晚是一个很怕疼的人,他记得以前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他留她过夜,第二天一早她一定疼得起不来床,她会像一只小猫似的缩在床角,躲在被单底下,瑟瑟发抖。

    可是那么怕疼的她,却做出这样让人瞠目结舌的事情。

    咬断了自己的双手的动脉,毁了她以后的前程,只为了保护她的孩子……

    “虽然她手上的神经都已经重新接起来,术后手部的复检会让院里最好的复检师帮她进行,但到底能恢复多少谁也说不清,所以保守估计她日后的行医之路怕是要格外难行了。我建议让她长期住院治疗,不知道这位林小姐的心理状况怎么样,有些病人无法接受身体上的创作,会造成精神阻碍,严重的还会发生自残行为,楚先生你觉得她会么?”男人像是怕楚狄不够难受,一而再,再而三的向他抛出让人难以接受的问题。

    楚狄低头静默许久,开口道,“我不知道别人怎么样,如果是她……她一定不会……她会努力配合你们……”

    “哦,是那样就好了。因为我见过许多病人,从健全人变成残疾人之后,心灵受到冲击,自杀的也有。”

    “你住嘴!!她一定不会的!”楚狄恼怒,脸上的神色变得极难看。

    男人不在意的耸耸肩,“那样最好……”

    “邱医生,特护病房的病人醒过来了,你过去看一下吧。”正在两人交谈之际,从门外传来轻叩声。

    楚狄一听这话,立刻开门如疾风般冲了出去,男人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低声叹息。

    林向晚用了一段时间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她看着病床旁的楚狄,张了张嘴。

    或许是因为许久都没有说话,所以她的声音极低,楚狄要贴近了才能听到,她用极虚弱的气声问他,“叶楠呢?”

    “叶楠没事,就在隔壁房间,现在可能在睡觉,你要不要见他?”楚狄的声音微颤,她的手伤得太重,所以不敢抓她的手腕,只能紧紧地攥着病边。

    林向晚摇了摇头,又闭上眼。

    她真的太累了,这一程路,走得山高水远,走得她筋疲力尽,而且,她也没有想好要怎样面对楚狄,关于叶衷,关于楚母,关于叶楠,她其实有很多很多话想问他。

    可这些到了嘴边,都化成了沉默。

    再问他,还有什么意义?

    难道还要让她再一次把旧伤疤都揭起来,鲜血淋淋地面对一次么?难道她伤得还不够?难道还要再给他一次机会让他耻笑她的愚蠢?难道她对他,还有那么一丁点期望么?

    不……什么也没有了。

    她对他什么也没有了。

    没有爱,没有希望,没有喜欢,没有不舍。

    也没有恨。

    有人说,爱的背面是恨,其实这是不对的,因为如果你还恨一个人,那就说明你还对他有所期待,正因为期待落空,所以你才会恨他。

    恨其实也是爱的一种。它本身,就是爱。恨他,是对他的怜悯,而现在,她已经连恨,都懒得施舍给他了。

    而真正的,爱的背面,其实是冷漠。

    你不爱一个人了,他哭闹是错,静默也是错,活着呼吸是错,死了都是错。你不爱他了,只要不再理会他,将他完全地摒弃出你的生活,这就足够了。

    他在你的世界之外或枯萎苍老,或流离失所,都和你无关了,就算是他死在你面前,你也不会觉得一点难过了。或许出于人类的本能,你会觉得害怕,但你绝不会因为他,再掉一滴泪了。

    你的心都死了,哪还有为别人疼痛的余地。

    你自己都快被活生生地疼死了。

    夜很深了,这个城市中却有很多人还没有睡。楚狄就是其中的一个。

    楚狄坐在林向晚的病床前,他的下巴上冒出青青的胡茬,眼圈是黑紫的,眼白里布满了血丝,嘴唇因为干裂而出现条条血道。

    他已经几天没睡了,他不敢闭眼,他怕自己只要睡上一小会儿,再睁眼,林向晚就会从他面前消失不见。

    所以他只有一错不错地看着她,才能使自己安心一些。

    距林向晚上次醒来,又过了两天,她中间断断续续的清醒过,然后又陷入晕迷,虽然据她的主治医说这是恢复中的正常现象,但楚狄仍觉得害怕。

    是的,害怕。

    他已经很多年很多年没有品尝过这个词汇所带来的含义了。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个足够坚强的人,但当他在地窖里看到林向晚和叶楠满身血污靠在一起,抱起她已经无法察觉出心跳和呼吸的僵硬的身体时,他是真的觉得害怕了。

    他从来也没有那样害怕过。

    他清清楚楚的感觉到她的生命在他的指缝间流逝,他抓不住它,只能眼睁睁的看它走,看她走。

    如果失去她,那生活还有什么意义?赚再多的钱,却没人可以和你一起分享快乐,拥有的财富到了一定数目,就变成了纸上的数字,就算他那时已经将楚氏变成最庞大的经济体,他富可敌国,那又怎样?

    他再也看不到她的笑容,再也听不见她喊他名字的声音,就算是死后,她恐怕也不愿意和他相见吧。

    天堂,地狱,哪里有他,哪里就不会有她。

    “阿晚……告诉我,要怎样才能弥补。”他双手合十,抵住了额头,低声问她。

    寂静的夜里,他的声音显得格外寂寥。

    没有人回答他。

    就像是这些天,当她醒来时,不管他对她说什么话,她都不会回答一句一样。不光她如此,叶楠也是,不对他说一句话,任人给他穿衣喂饭,他的目光只是呆呆的注视在窗外的某一点,当他强迫他与自己对视时,他就会挫败的发现,就算他的眼睛看着他,他的瞳孔里映出他的倒影,但他的身影并未投射在他的内心。

    他只是看着他,不掺杂任何感情的看着他,就像是看一片叶子,一面墙壁。

    楚狄问过医生这到底是为什么,却没人能给他一个肯定的答案,但大多数神经科的医生都认为是因为小孩子受了太大的刺激,所以产生了精神创伤,直接导致了语言功能障碍。

    这不是病,却比病更难治,如果找不到突破口,或许他一辈子都要这样了……

    没有人告诉楚狄,在这些天里,那些暗无天光的日子里,他们娘儿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从林向晚身上的各种伤痕也不难推测,他们过得很不好,死里逃生,虽然活着,但却丝毫不值得庆幸。

    为了活下来,他们两人都付出了太大的代价,这代价会在日后若干年里影响着他们,让他们就算是活也活不痛快,活不开心。

    “阿晚,我知道你一定很生气,遇到这种事情,是谁都无法原谅。我说过要保护好你,可是我食言了,我不期望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只是想……”楚狄知道林向晚不会听见这些话,但他仍是想告诉她,或许只有在她沉睡的时候,他才能对她说,等她醒了,他就没有勇气了。“你可以随意的报复我,用任何你能想到的方式……就算杀了我也没关系……可是……别碰她……我可以不再见她,永远不见她,我知道她这一次实在是太过分了,就算是我也无法原谅她……可是……她毕竟是我母亲……阿晚……这是我最后最后的底限,你可以拿走毁掉属于我的任何东西……只要你放过她……她已经很老了,活不了几年了……”楚狄絮絮地说着,完全没有注意到,林向晚一直摊平的手掌,却在慢慢地,慢慢地,紧握成拳。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林向晚这几日深切感觉到了这一点,她似乎和医院特别的有缘,不是在医院工作,就是在医院养伤。

    在医院里躺了近一个月,待身上的伤都结了痂,林向晚才被允许下床。

    手伤得很重,没事的时候只能90度向下耷拉着,就算举平都会感觉到酸疼难忍,可林向晚并不后悔。

    叶楠仍是老样子,不理人,也不说话,小珍来探病的时候,给他带了很多两人以前一起玩过的玩具,叶楠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小珍和她妈妈是嚎啕大哭着离去的。

第101章 划清关系

    若是放在以前,林向晚一定会去安慰她们,告诉她们没关系的,事情没她们想的那样糟糕,会有转机,叶楠会好起来,她也会好起来。

    可是现在,她却什么也没说。

    因为不想骗人,更不想骗自己。

    叶楠不会好,她也不会好,就算消耗很长的时间来治疗,来调养,他们也不会好了。

    就算真的有所好转,也不会像从前那样。

    发生过的事情,就是发生了,无论你事后如何弥补,那道裂痕也会永远的提醒着你,有些事情终究是……不一样了。

    复健治疗是十分痛苦的过程,林向晚几乎从第一天开始,就想要逃走。手腕处传来的酸痛直达心底,那种如蚁噬般的痛楚让人烦躁不已。林向晚觉得自己的心头就像是燃了一盆熊熊的柴火,却因为是点在自己的心尖上的,所以不能把它打翻,只能掩藏起来,可是火气燎心,让她十分不好受,总想和谁发作一番。

    但无奈复健师的脾气很好,大概也是见多了这样的患者是,所以不管她怎样找碴,她都是温婉地笑着,然后让她继续枯燥乏味的练习。

    复健室里有面巨大的落地镜,林向晚做复健的时候,叶楠就坐在镜子前等她。每当林向晚停下来休息的时候,就能看见他坐在那儿,捧着一本书,看得入神。

    若是在以前,每当林向晚看向他的时候,叶楠也会像有所感知似的放下书本,对她微笑。可是现在……就算林向晚看成了望儿石,叶楠也不会朝她多瞧一眼。

    从最初的不敢置信,到后来的无奈接受,她并没有花费太长的时间,因为就算哭闹,不情愿,这也是她无法改变的事实,与其在已经确定的事情上继续浪费时间,不如往前看。

    有什么是她可以做的,有什么是她必须做的。有些艰难的决择,她一开始以为自己可以避之不问,但现在看来,命运好像并没有给她太多选择的余地。

    楚狄给叶楠买了许多昂贵的模型和铜版书,任叶楠取用,大多时候叶楠只会对其中一本感兴趣,而其它的,就被随意地堆砌在角落里,布满了尘埃。

    林向晚不明白那些画着复杂线条的图案到底有多大的魔力,可以让叶楠只关注它们,而放弃与人交流,于是她也开始尝试硬着头皮去阅读那些建筑类专业书籍,在线条与弦度之中寻找着可以跟叶楠再次建起联系的桥梁。

    “林,林小姐,麻烦你……”复健进行到一半,就有小护士跌跌撞撞的冲进来,大口大口急喘着道。“楚先生和一位先生打起来了,麻烦你去劝一下吧……”

    “他打架我为什么要去劝?你们应该去找保安吧?”林向晚面无表情的回答。

    在医院里待了一个多月,她和楚狄也形成陌路了一个多月,最开始楚狄还总是找话和她说,慢慢地,在她有意无意的沉默里,他明白了她已经不可能再像从前那样对他。所以他也不再继续去说那些无聊又傻气的话,而是选择安静的陪在她身边。

    她看书的时候,他办公,等她睡觉醒来,他仍是低头与文件奋战。昏黄的灯光下,男人的轮廓显得极具骨感,如刀砍斧削过一般,越见消瘦。

    一天一天,一夜一夜,她不开口,他也就不多说一句。

    这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比一个人还要安静。

    他们之间,横着她的一身鲜血,还有无法跨越的死局,这让她,如何回应他?

    “保安……保安也挡不住……林小姐,你还是去看一下吧,另外那位先生是来看你的,他说他姓沈。”

    听小护士这么一说,林向晚就真的待不下去了,她认识的姓沈的没几个,能为她和别人打架的,恐怕也只有那一人。

    等她们跑回病房的时候,沈士君和楚狄已经被人打开了。

    房间里一片狼籍,两人脸上也都挂了彩,沈士君看上去更为狼狈,眼镜都被打得断了腿,唇角破了,泛出血渍。林向晚从没见过沈士君和人动手,在她的印象里,这位师兄一向是以儒雅好脾气著称的,偶尔遇到实在不喜欢的人,他就会使些小腹黑,但从来也没有升级到武斗的程度。

    反观楚狄的样子倒不是太难看,就是衣服皱了些,脸上有块不大不小的淤青。也难怪如此,他从小在街巷里长大,打架跟吃饭一样,三天一小大,五天一大打,现在还多了钟昆那小子的专业指导,这次没把沈士君打断一条腿,算是沈士君的福气。

    林向晚知道两人动手的原因一定和自己有关,所以她站在门口,觉得进或不进都很尴尬。

    就在她犹豫的时候,沈士君突然看见了她。他一下子挣脱了困住自己的医院保安,走到林向晚面前,狠狠的盯着他。

    有那么一瞬间,林向晚甚至觉得沈士君要抬手给她一巴掌,因为他眼中有那么深厚的哀伤与愤怒,浓烈得就像是化不开的墨,使他整个人都染上一层薄薄的戾气。

    沈士君虽说只是她的师兄,但在情感上,他们比一般的同门要亲的多,若不是她这些年吃了秤砣铁了心的不肯倾心于他,没准他们俩的孩子现在都该满地跑了。

    可就算是她毫不留情面的拒绝了他,这么多年他从来也没放弃过她。

    那么多她的亲人,都早就将她遗忘在记忆里不知多少年,可他却一直陪着她。

    所以现在就算是他打她,骂她,她也绝不会怨恨他,因为她知道这个男人是真心对她,这个世界上,除了他,或许再没有人会对她如此用心良苦了。

    林向晚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低着头等着沈士君的巴掌扇下来。

    可等了许久,她只等到他的手掌温柔的落在她的头顶上,“跟我走吧,这一次吃了大亏,别再犯傻了。我把工作辞了,等做完手术,我带你回美国。”

    沈士君的声音满满的都是对她的怜惜,还有无奈。他实在想不通,他们两人间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为什么自己明明比那个男人好,可她却不肯选他。

    难道是因为他太温柔?难道真是应了那句老话,男的不坏女的不爱?可真的让他对她坏……他真的做不到……

    他比所有人都清楚,他这个小师妹曾经经历过什么,他知道她心里的伤远比她身上的伤更多更重,可是他却没办法帮她,他可以为了她付出一切,但她却不肯要。

    林向晚咬着唇,没有回答。

    不过她没答,有人却替她做了回答,“她不会和你走,她的身体还没复原之前,我不会让她离开这里。”

    楚狄上前一步,拉住了林向晚的手臂,林向晚被他碰触到,眉头不着痕迹的轻皱了皱。

    “你也配!”沈士君瞬间被激怒,“她现在变成这副模样到底是拜谁所赐?你知道不知道她身体不好?还这么折腾她?你是不是日夜都盼着她早死?她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你满意了?叶楠重新把自己封闭起来,你高兴了?楚狄,你的心到底是不是肉长的?她回国这些日子,有没有做过一件对不起你的事情?你他.妈的拥有了她,却不珍惜她,你知道你这么做有多混蛋?!”

    “就算我再不好,也是我们的事,与你无关,沈先生,还是请你离开吧。”面对沈士君咄咄逼人的态度,楚狄握紧了双拳,冷漠的开口。

    沈士君摇了摇头,“你真是无药可救了,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一定会后悔的。”他说完,面向林向晚,“阿晚,和我走,这种人不值得你留恋,我们带叶楠一起走,我会好好照顾你们,他会好起来的。”

    “师兄……抱歉……我不走。”

    林向晚的话一出口,不光沈士君楞了,连站在一旁的楚狄也是一时恍惚。

    沈士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上前一步,又问了一句,“你说什么?你不走?他这么对你,你还不走?!”

    “是,我不想走……我不能走……这次的事,是个意外,和楚狄没有关系,并不是他做的,他也不想发生这种事情。所以……我不想离开他,叶楠我自己可以照顾好,不用你再操心了。谢谢你以前那么帮我……以后不必了。”

    林向晚的声音很轻,但听在沈士君耳中,却如雷击。楚狄见林向晚是真的不打算走,心中狂喜,上去横插一脚,“沈先生也听到了,阿晚不愿意和你走,不送。”

    沈士君怔了半晌,而后轻轻地苦笑一声,他像是很痛苦的闭起了双眼,片刻后,转身朝外大步离开,竟没有一丝留恋。

    “师兄……”林向晚看他的背影越走越远,心里面有种说不出的难过,她忍不住开口叫了一声。

    沈士君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只是开口道,“林小姐,既然已经划清了关系,以后就请你好自为之吧。我没你这样的师妹,我的师妹,为人骄傲,虽有些小脾气,但在我看来,是世间最好的女子,她自知自爱,绝不会做出这种糊涂的事……你不是我师妹……我师妹不像你这样傻。”

第102章 你养我吧

    你献出了一颗心,却被人踩在脚底下,那好,既然你不肯要,我又何必这样卑微的给予?

    他是谁?他是沈家的长子长孙,沈家最出色的孩子之一,他想要的,从来都是唾手可得,多少和他同龄的女子,都为他顾盼神飞,而他早在很多年以前,就把自己的心,交给了一个女子。

    在别人眼里她平凡无奇,或许是美丽的,但也绝称不上惊为天人。更不要说那糟糕的性格,并不温柔,而且很倔强。可他就是喜欢她,他喜欢她为了功课一道难题,牟足了劲的小样,喜欢她挑剔人时轻薄的眉眼,喜欢她的小阴谋得逞后的微微勾起的嘴角。

    他那么喜欢她,可她却让他如此失望。

    不仅仅是因为她说的这些话,过的那些事,更因为她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

    沈士君觉得自己活了二十多年,从未像今天这样失望过,不仅仅是因为林向晚辜负了他,更重要的是,她辜负了她自己。

    可这样的憋屈,又无法对外人言说,因为别人或许会反问他,那你呢?你不是也一样,爱上了一个永远也不会回应你的人,你这样做,又有什么意义呢?

    “师兄,你别不要我,别不理我。”他是她最后的靠山,可她却要失去他了,林向晚喃喃的低语,她伸出手,像是要抓住什么。

    沈士君身子一颤,最终还是离开了。

    师兄……林向晚收回手,手上空无一物。

    曾有一个人,爱我如生命。可是当时年纪轻……

    年少时,我们以为爱能超越一切,那时不明白,世上另有一种力量,叫做命运。

    眼泪毫无征兆地涌出,她想和他说,我知道我错了,我和你走,别留下我和叶楠,别走……可是她什么也没说出口,她只是那样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沈士君的背景在泪水中模糊地渐行渐远。

    佛说: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林中,心不动则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则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若我已经知道这一条布满荆棘铁刺的路,我又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为了我,而走入其中。

    疼,或许会疼,但疼过了,就好了,以后就不会再疼了。

    “你真的让我很惊讶,我以为你会和他走的。”楚狄从后面跟上来,四周看热闹的人已经散得差不多,他抽出一张纸巾,递给林向晚。

    林向晚没有接,她用手掌轻捂在脸上,“我也很惊讶,自己会说出这样的话。”

    “不过,还是要谢谢你,相信我,我不会让你失望的。”楚狄小心翼翼的回应,因为这是林向晚这些日子以来,第一次和他说话,虽然开端并不算顺利……但是,至少她不再将他视若无物了。

    “是谁告诉你,我相信你的?”林向晚冷漠的反问,让楚狄哑口无言,“我只是陈述了你想让我相信的事实,除此之外,我还有说过别的么?这件事,或许不是你亲自干的,但却脱不了关系。楚狄,世上没有这么便宜的事,或许在你眼里我和叶楠,不过是如草芥一样的存在,但是在我心里,没人比叶楠更重要。”

    “那你……为什么还要留下来?”

    林向晚笑了笑,没有回答。楚狄看着她的笑容,不知为何,心中竟涌起了无法抑制的忐忑。

    为什么要留下来呢,或许不久,你就会知道的。或许这个答案你并不喜欢,但是没关系,只要我喜欢就可以了。

    *

    是夜,医院十六层,档案室。

    万籁俱寂。

    也许是因为人们对于已经发生过的事情并不看重,所以医院的类似于资料室档案室的大门总是不难打开的。

    嘴里叼一只手电,林向晚在装满了各式各样的档案袋,如林立的小山般的铁架中寻找着。

    终于,她的目光落在几年前的临床实验记录那一层上。

    牛皮纸制成的档案袋上布满了厚厚的一层尘埃,灰尘在手电筒的照耀下跳跃起舞,林向晚将缠绕在圆形纸扣上的麻绳一圈圈的解开,直到露出里面微微泛黄的文件。

    和楚母说的一样,在新药投入市场之前,需要做临床实验,而这些纸张上记录的,就是当时每一个临床病人的情况。

    没有名字,有的只是病床编号,林向晚在其中,看见了叶衷的床位号码。只不过在这张纸上,叶衷这个患有严重心脏病的病人,被篡改为时常会因为肌肉紧张而失眠的患者。

    在所有文件的最后,同意进行临床实验的医院主要股东负责人签字档上,楚狄龙飞凤舞的签名,即使过了这么多年,仍是如此鲜亮。

    将文件重装回去,林向晚的手一直都在抖,并不是因为她难过,而是因为她无法控制。狠狠的将手往铁架上甩了一下,手背碰撞到铁器时发出一声闷响,林向晚将档案放好,靠在架子上。

    四周又恢复了死寂,从她手背上传来灼热的感觉。

    她有些惊奇,看到那些东西,她竟然不觉得难过,也不觉得疼。

    哀莫大于心死,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再让她觉得疼的了。

    她并不是一个容易相信别人的人,虽然在当时的条件下,楚母说出来那样的话,怒极攻心让她一下子失去了理智,但事后她也有想过,楚狄会不会做那些事……如果他做了的话,她又该怎么办……恨他,唾弃他,与他老死不相往来?就算她真的这么做了,对他又能造成什么样的伤害?像他那样铁石心肠的人,会因为一个女人的离开而感觉到难过么?

    他懂什么叫难过么?

    可是如果不这么干,她还要继续留在他身旁?这对她来说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这就像是一道逻辑悖论难题,林向晚突然发现她把自己困在了网中央,不管是前进还是后退,都是如布满迷雾般的丛林,让她看不清方向。

    *

    楚狄第二天来探望林向晚的时候,正巧她在拆纱布。

    将送给她的一大把香水百合放在一旁,他站在床尾,看着医生将她手腕上的纱布一层层的解下来。

    手腕伤口已经全部愈合了,不过却留下极为难看的疤痕。

    “这些伤痕用药物可能很难祛除了,不过现在很流行激光祛疤,过些日子你可以试试。”林向晚的主治医对她说,看见楚狄,他微微向他点点头。

    他们一开始还以为受到这样的重疮,再加上叶楠的固步自封,会让林向晚面临崩溃,但实际上她的反映完全地出乎了他们的预料。

    她用极快的速度康复着,虽然她很讨厌复健,但她从来没有缺席过,她就像是生长在地里的一棵野草,有着极其顽强的生命力与韧劲。

    但也是因为如此,让楚狄觉得更加担忧,他担心她将那些不愉快的事情全部积存埋藏起来,等到有一天一起爆发,他宁可让她对他大吵大闹,因为他的疏忽而责怪他,也不希望等到那天的到来。

    因为他知道,如果那种事情发生了,将是怎样的毁灭性的灾难,他和她就真的无法挽回了。

    林向晚摇摇头,“为什么要去掉它,这样不是很好。这伤疤会随时提醒我,发生过什么。再说,国外不是有些人专门会在身上弄一些疤痕,他们管这叫什么?暴力美学?你有没有觉得很美?”她扬起手腕,朝着楚狄晃了晃。

    斑驳凌乱的伤痕,忠实地记录下她所遭受的一切苦痛,再配上她此时如孩童般天真的笑颜,让楚狄觉得触目惊心,他别过脸,无法再看下去。

    “我可不觉得这有什么美,我想觉得这些伤痕美的人多少都有些心理缺陷。”主治医耸耸肩,“好了,既然已经拆了纱布,就说明你不用再留在医院里了,下周就能出院了,以后只要按时来复健就可以。

    他说完,就很识趣的离开了,只留下林向晚和楚狄两人在病房中。

    “出院以后……你打算怎么办?”楚狄问,香水百合散发出浓郁的香气,整个房间里都充斥着甜甜得几乎让人窒息的香味,他觉得有些呼吸不畅。

    林向晚把病号服的袖子卷下来,歪着头思索了一下道,“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办?老实说我现在没什么想法,再过一段时间张阿姨要回老家了,我一个人根本没办法带好叶楠,要是以前可能还好办些……但是现在……”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你可以和我住在一起。当然,我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你不喜欢的事,我可以和你一起照顾叶楠,就算你去工作也没关系,叶楠可以和我一起到公司去……”

    “楚狄,你在开什么玩笑。”林向晚听见楚狄的话,忍不住咯咯地笑起来。她举起双手,对着他,道,“这双手,还能做什么工作?还可以拿起手术刀么?拜托,我现在想要拿起一双筷子都不可能,你觉得哪个母亲敢把她还有她的孩子的生命交给我?你不是一直不喜欢我工作么,不如这样,你养我吧。”

第103章 温柔

    楚狄怔了半天没有回答,不知道有没有听清自己的话。林向晚只好把刚才的问题就提了一遍,“怎么样?养我吧,反正你家也不多两口人吃饭,我和叶楠,没什么别的要求,只要管衣食住行就可以。"

    她的态度十分轻挑,说话的时候语气也是轻飘飘的,就像是在讨论别人的事,而不是她的未来。

    “你当真,还是在和我开玩笑?”楚狄有点不太确定的问。

    林向晚扑哧一笑,“开玩笑?你从哪里看出来我在开玩笑?像我这样的废物,除了楚先生你大发慈悲收留我,难道还有别的人会要我?”她说着坐直了起来,将双臂搭在他的肩膀上,“难道你还要我求你才肯答应?那好吧,求求你,楚先生,发发善心,收留了我和叶楠吧,我保证不会给你惹麻烦,每天只吃一点点饭,行不行?”

    想对她说,不要这样讲,因为你知道,我对你做的所有事,都不是因为可怜和善心。可是楚狄却什么也没讲,因为她的身体离他很近,近到他能闻到从她的衣物上散发出来的医院独有的浓烈的苏打水的味道,还有她头发上传来的香波气息,她这样的贴近她,不设防备的模样,让他满心欢喜。

    虽然隐隐的,他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可又说不出来是哪里不对。

    不过,只要一想到,她肯和自己在一起就好,不管有多难,只要一家人在一起,总会有希望。

    楚狄觉得自己的一生,都没有学会爱,早年是因为他觉得自己不需要这样东西,等后来他发现自己错了的时候,已经晚了。

    所以

    一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楚狄才想明白这其中的奥妙,林向晚那时对他的态度,是相恋中的女子对自己心爱的人的态度,若她爱他,这样表示无可非议,但奇怪的是,在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之后,她怎么可能还对他有一丁点感情。

    她不恨他入骨,就算是好事了,怎么可能对他还有爱……

    只不过他明白这一切,明白得太晚,也太迟了。

    *

    林向晚出院后直接回了家,因为有很多东西要收拾,所以她和楚狄约好了第二天派搬家公司过来,把她和叶楠的东西运过去,他们就算正式开始同居生活。

    虽然很久都没回家了,但是家里被张阿姨收拾得很干净,该带走的东西都已经被打好包,整整齐齐地贴着墙角码放好。

    林向晚绕过纸箱,拉着叶楠的手进了书房。

    因为叶楠不喜欢她一个人在这里独处,所以林向晚也很久没进来过了,幸福的时光总是过得特别快,一眨眼盛夏飞逝,深秋即临,过了这几个月,叶衷仍然是那副无谓的笑容,印在黑色的相框里,安静的瞧着林向晚。

    她真傻,相片怎么会有改变呢,就算是再久不见,除了微微泛黄之外,也不会有其他的变化吧。

    林向晚点燃了一只香烟,倒了杯红酒。

    酒是给叶衷的,烟是给自己的,叶楠端在房间尽头的落地窗前,用手指在玻璃上勾勒着外面房屋的轮廓,有清冷的风从窗口涌进来,让林向晚不用担心烟味会呛到他。

    “爸爸,我现在终于明白了,原来我以前害怕的一切,都不是真的。叶楠不会忘记我,就像我不会忘记你一样。就算是他把自己关在只有他一人可以进出的世界,他也不会忘记我,对不对?”林向晚长出了口气,将烟灰随意的掸在地板上,她的手指在叶衷的面颊旁来回地摩挲着,好像通过这个毫无意义的接触,就可以触摸到叶衷早已死去的灵魂。

    “我以前一直在担心,他会忘记我,所以做事也是不干不脆的。现在我终于想明白了。爸爸,你以前对我那么不好,我都没有忘记你,更不要说叶宽和叶蓉……我们是不会忘记自己的父母的,就算是再没良心的人也不会忘记的,所以我再也不害怕了……我知道叶楠会好好的……我会让他好好的,我会担起一个母亲的责任……我绝不会让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在他身上……爸爸……拜托你,保佑我。”

    林向晚说到最后,突然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下来,泪珠子滴到红酒杯中,消失不见。

    她走到叶楠身后,伸出手臂抱住她。小孩儿麻木地盯着窗外,并没有对她的拥有产生任何回应,林向晚将自己的脸和他的脸贴在一起,她在心里对他一遍又一遍地说,“宝贝,记住妈妈,不管发生什么事情,请你一定要记住我,妈妈爱你,比这个世界上任何人都要爱你,没有人,比我更爱你,不管我在哪里,离你有多遥远,请你一定要记得这一点。”

    第二天,林向晚带着叶楠来到楚狄的小别墅,开始了真正的同居生活。

    楚狄觉得林向晚和以前有些改变了,她辞去了工作,每天花大量的时间和叶楠泡在一起,她不再抗拒去花楚狄的钱,她给叶楠买了许多许多书籍还有模型,没事的时候,就会抱着叶楠坐在阳光充沛的庭院里读书或者摆弄玩具,她时常笑,长发随意地拨散在肩膀上,笑起来整个人的身体都会微微的颤抖。

    楚狄经常站在不远处看她,可不知为什么,每当她笑的时候,他总觉得她的笑容中包含着某种让人悲伤的情绪。

    她的身体在笑,她的脸在笑,可是她的眼睛并没有笑。

    从她眼睛里流露出一种类似于悲怆的痛楚,直逼人心。

    林向晚开始学着做饭,不过这种尝试没过多久就被她放弃了,她的手总是发抖,连锅子都抬不起来,更不要说举起它做各种翻炒的动作。

    有一次楚狄提前回家,听见从厨房里传来一声巨响,原来是她再一次和铁锅做斗争,最终还是以失败告终。

    锅子打翻在地上,半熟的菜肴落在干净的大理石地面上,酱汁飞溅,楚狄以为林向晚一定会因为这样的挫折而发怒,但她的回应却完全地出乎了他的意料,她笑着蹲下来,像任何一个好脾气的主妇一般,一边喃喃地说着,我怎么这么笨啊,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不会做,然后一边将地板收拾干净。

    他站在一旁看着她,想要帮忙,身体却像是中了魔咒,怎么也不能动。

    他像是看见有一双手,将她肩胛上生着的翅膀,一点一点的,硬生生的,连着血肉带着筋骨地,扯了下来。

    她再也不能飞走了,这一生,除了依附着他生活,她再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一直到林向晚收拾完地板,她才意识到楚狄的到来,她依然保持着刚刚的微笑,对他说,“今天晚饭看来要吃泡面了,我太没用了,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要不然还是叫外卖吧,老吃泡面也不是个事儿……”

    她说着,走身就要去找电话,楚狄从身后抱紧了她。

    “别这样……你不用强迫自己做这些家事,张阿姨回老家了,我们还可以雇新的阿姨,不喜欢就换,一直换到你喜欢为止。”

    她不安于室的时候,他总是希望她可以多在他身边停留片刻,可是现在,她永远地留在他身旁了,他却觉得自己深深的亏欠于她。

    她曾经说过,他夺走了属于她的所有的荣耀与希望,所以她只有自己不断的努力,不断的往上爬,才能找到重新自己觉得骄傲的事情,可是现在……他把她生命里最后那点光芒也毁掉了。

    有些事情是可以被修补的,而有些事,永远不能。

    林向晚被他抱着,没有反抗,她顺从地就像是一只乖巧的家猫,“找人多浪费钱啊,我在家里闲着也没事,这双手虽然不能再上手术台了,不过灶台应该还是可以的。你别着急,让我再练练,哎,时间不早了,我真的该去订饭了,要不然一会儿到了高峰人家就不乐意送了,你饿了没有?先吃点点心垫垫底吧……”

    林向晚自说自话地,挣脱了楚狄的怀抱,走向客厅。直到看不见他的地方,她才停下脚步,将手掌紧紧地握成拳头,然后一下一下地狠狠地击打着墙壁。

    她不觉得疼,她已经很久都没有任何感觉了。

    就算是刚才滚烫得飞溅而出的菜汁落在她的脚上,她也没有半点感觉。

    她以为这样的同居生活,她无法坚持一天,因为如果放在以前,对于伤害过她的人,她一定要睚眦必报,不要说住在同个屋檐下,光是想想那人,就让觉得恶心。

    可是现在,今不同昔,她已经不是那个当年冲动又热血的她了,她的血早就凉得结了霜了。

    她不但留下了,而且做得很好。

    原来爱无法办到的事情,恨真的可以。

    林向晚对着虚空中的某一点,安静地微笑,你想要我的温柔么?那我就给你。可是你知道不知道,有时候温柔,是一把最好的杀人利器。

    当你意识到危险的时候,已经晚了,因为你身陷温柔乡之中,再也逃不脱了。

第104章 计划

    这些日子,唯一让楚狄觉得安心的事,就是林向晚在吃饭方面有了很大改进,以前让她多吃一点都像是要她的命,不过这些天,她却主动了很多,每天和叶楠两个人像是两只小猪,不动声色之间就把桌上的花都风卷残云地收拾掉了。

    饭间的时光还是有些冷清,叶楠本来就是不说话的,而林向晚和楚狄又好像没什么话好说,只有挂在墙上的液晶电视,在不甘寂寞的大声地播报着本地新闻。

    “西海那片地要开始投标了……楚氏也会参加吧?”林向晚把头抬起来,目光落在电视上。电视上此时正在播出的,正是本地财经频道时常会提到的重要信息。

    在H市西侧有片野海,以前一直荒着,虽然地理条件十分优越,但因为开发的费用太大,所以没人敢轻易投资。最近政府放出消息打算将它开采出来,做为H市重要的商业港口。这次市里下的决心很大,所以这块荒地一下子从原来的鸡肋变成一块大肥肉,恨不得人人都扑上去咬一口。

    “这么好的投资机会,楚氏当然会参加,不过……”楚狄略为惊讶地继续道,“我没想到你会关注这些事情。”

    “不是我想关注,只是电视里每天都在说,想不知道都难。”林向晚漫不经心地答道,将饭碗推到一边,“我吃完了,我今天轮到你来洗碗,我上楼去了。”

    张阿姨回老家之后,楚狄又请了几个阿姨回来,但林向晚和叶楠都不习惯有陌生人在家里,所以这事就被一直耽搁下去。现在家里家事,林向晚能干的就由她来干,她干不了的楚狄就亲自上手。

    有时候楚狄会真的有种错觉,好像这个女人从此就会乖乖的与他安定下来,做他无名的妻,为他出入厅堂下厨房,可是他自己也明白,这只不过是一种错觉而已。虽然他很喜欢这温馨的类似于家的气氛,但他深切的清楚,林向晚绝不会那么轻易的原谅他。

    她就像是一条冬眠的蛇,她在等待着什么,某种时机的来临,或者某件事情的出现,她现在的乖巧,只是为了日后疯狂报复而做准备。

    他什么都知道。

    然后他告诉自己,这一切,都不算什么。

    她想要什么,都给她,只要她能出了心里那口气,她想怎样都行,只要她要,只要他有。

    林向晚轻捂着胃上楼,心里有些懊恼,实在不应该喝最后那碗汤,吃得太饱,让她精神涣散。

    叶楠比他们先吃完,一放下筷子小孩儿就钻进屋里看书,楚狄特意让人把他房间里的灯都换成冷光的,这样就算是在夜里,只要一开灯,房间里也亮如白昼。不用担心叶楠的眼睛会被看坏。

    林向晚坐在小孩儿身后的电脑桌前,打开电脑,登陆游戏。

    不用上班,每天等在家里无所事事,人就会变得松懈下来,林向晚为了消磨时间,就开始打网游。

    时下最流行的网络游戏,虽然人物不算美形,但胜在对战系统完善,而且充值价格也并不昂贵,一百块钱能玩很久很久。林向晚向来不喜欢打打杀杀的人物,于是在游戏里也是辅助类的,楚狄洗完碗上楼推开房门,就开始林向晚正操作着一只等级不到30的小白牧,和几个队友,一起下自强副本。

    林向晚盘腿坐在电脑椅上,神情专注地盯着电脑屏幕,屏幕上显现的花花绿绿的场景,把她的脸也映得时明时暗,她看起来和那些沉迷于网络游戏的少年们没有任何区别,因为游戏里的一个快攻而尖叫,因为队友的猪头而懊恼。

    楚狄勾着手臂,看得入神,直到林向晚把鼠标扔了出去。

    “有没有搞错啊,这种时候掉线,马上就要升级了啊啊啊!!”林向晚指着已经定格的屏幕尖叫,连叶楠都被她的叫声吸引得把目光投过来。

    楚狄走过去,问她,“怎么了?”

    “好不容易今天下自强本的都不是烂人,可电脑不给力,总是掉线,再这么掉下去,人家就不带我玩了啊,说好了一起30级的。”

    下自强副本遇到烂人的机率比公车上遇到色狼的机率要多不知道多少倍,隔着一层网络,我们可以恣意地放肆着灵魂。林向晚今天遇到的这一队人,虽然大家都是第一次合作,但难得的投同道合,可无奈她的电脑是已经用了好多年的笔记本,能带动这么大型的3D游戏已经是奇迹了,但是只要一下副本就三分钟一小死,五分钟一大死。

    林向晚懊恼极了,等屏幕再缓过来的时候,她的小白牧师已经倒地气绝了。楚狄看她欲哭无泪的样子,就拍了拍椅子背,“电脑不好用就别和它较劲了,用我的吧,性能应该比你的好很多。”

    “真的?”林向晚有些意外,抬眼看楚狄,满眼都是欣喜,“你不用工作?”

    本来是有工作的,但见她这副期待的样子,他又怎么能忍心说不?楚狄摇摇头,笑道,“没那么紧张,就是回几封邮件,我用手机处理也可以。”

    楚狄的电脑虽然也不是最新的型号,但因为时不时地就会更新设备,所以速度十分快。林向晚跟在他身后,看他在键盘上熟练地敲下几个数字开机密码后,她突然拍了一下头,“糟糕了,那游戏好大,装起来还要花费很长时间,要不然还是算了……”

    “你原来的电脑上有没有安装文件?”楚狄信口问道。

    林向晚皱着眉头仔细想了想,“应该是有的……不过……”

    “你等我一下,我去把你的电脑拿过来,只要把原来的文件拷过来就好了,不用重新下载这么麻烦。”楚狄扭身要走,林向晚立刻坐在椅子上,可他还没走到门口,又折回来,林向晚脸上一僵,“怎么了?”

    楚狄笑了笑,摸摸她的头,“没什么事,就是想告诉你,别着急,没什么问题是解决不了的。”

    这男人突出其来的温柔,让她觉得别扭,林向晚尴尬地干笑了两声,“你要再不给我装的话,我估计真的被人踢下线了。”

    楚狄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林向晚确认他的脚步声越走越远,她才飞快地打开他的文件夹。

    不出她所料,所有的关于楚氏的重要资料都被楚狄分门别类地收纳在文件夹里,这个电脑,承载着楚氏最核心的文件,不仅如此,连带着楚氏这些年明里暗里最严格地不能被人知道的不可见光的那些秘密,也都收录于此。

    林向晚不禁冷笑,这个男人还真是自负,只凭一个如此简单的开机密码,他就以为他能把这些秘密都锁住么?他是太过相信自己的防卫措施,还是他觉得根本没人敢从他这里偷走这些东西?

    如果这些资料透露出去……

    心脏一阵激跳,林向晚唯有用颤抖的手捂住胸口,才能抑制住这样剧烈的跳动,她甚至有种错觉,只要自己一松开手,她的心脏就会跃出胸膛。

    她当然知道自己的行为被楚狄洞悉后会有怎样的结果,但是……

    那又能怎样?现在的他,还能给她带来如何的伤害?她的身上,还有哪处是完好无损的,担心被他所伤的??

    对于这个残破的身体,她早就已经不在乎了,更不要说她千疮百孔的心。

    林向晚快速地浏览着电脑中的信息,但突然间一个文件夹跳跃到她的眼中,让她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日记?

    楚狄也会写日记?不,像这种文艺青年才会做的事情,他绝不会做。

    他没那个时间。

    那么这个名叫日记的文件夹里藏着的到底是谁的日记呢?

    林向晚的好奇心迫使她点开了文件夹,可就当鼠标落在word文档上,就要敲下去的时候,她突然听到了从楼道里传来男人急促的脚步声。

    林向晚飞快地将所有打开的文件夹都关闭,然后启动了屏保,将老板椅转向一旁,她托着腮望向别墅外星星点点的灯火,一脸百无聊赖的模样。

    “抱歉,去这么久。叶楠口渴,给他温了杯牛奶。”楚狄扬了扬手中的小本,“等我几分钟,只要把文件拷过去就可以。”

    林向晚哦了一下,从椅子上起身,把座位让给楚狄。

    直到她站起来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的背上的汗水竟然已经透湿了衣服,连真皮椅背上都沾了一些,她略有些担心地看着楚狄坐下去,过了一会儿,什么反映也没有。

    过了这么久,就算再上线,人家也不可能再和她一起组队了。

    可林向晚一点也不觉得遗憾,她站在一旁,看他为了自己而忙碌着,心中有种无法言说的残忍的快感。

    她甚至有些期待当他知晓她所做的这一切时,会是怎样的表情,他会怎么对付她?他会不会亲手要了她的命?他所说的那些漂亮话,还有他一直在警告她的底线,都被她亲手破坏掉之后,他还会保持着往日的冷静与理智么?

    林向晚无声地微笑,她在楚狄身后,伸出右手做出握枪的姿态,然后下一秒,她毫不犹豫的扣动了食指。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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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的包厢中,他看她被别人欺负,唇角勾成一弯新月。
“楚先生,请你让他们放开我。”她苦苦哀求,而他视若无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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