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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醉酬天     潘德的预言之千古一帝txt下载     潘德的预言之千古一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章 雅诺斯的巴兰杜克(二)

    雅诺斯的角斗场是帝国最为雄伟的奇观,这座占地足有两万平方米的建筑墙体呈椭圆构,四个巨石像分别连接着了它的长短轴。他们是帝国开国帝王奥萨陛下,以及他手下最为得力的三位战将,帝国最早的三位执政官。石像高达五十米,面容冷冽。奥萨陛下立南望北,身后是永远在咆哮着的绝望之海。当初奥萨在征服雅诺斯之前,最先征服的就是那片险恶的海洋。奥萨双手按在巴克斯华丽剑上,不怒自威。剑身上以编年体配以浮雕记录着开国皇帝的赫赫功勋。站在石像脚下向上仰望,便会感到不可一世的威严如同瀑布般飞流直下,冲刷震撼着你的心灵。

    这就是奥萨·索伦,被阿尔弗雷德公爵盛赞为“奥萨之后无名帅”的古巴克斯大将,仅仅是一尊石像,也足以从中窥见这位名将睥睨潘德群雄的风采。

    马略·索伦向着自己的曾爷爷鞠躬,这位年富力强的帝国皇帝是奥萨的直系后代,在帝国大选之际击败德谟斯希.奥古斯塔,将皇权重新纳入索伦家族手中。在帝国皇帝的身后,三位执政官也恭谨地弯腰。

    “帝国不朽。”马略说。在他身后,三万帝国男儿热血沸腾的咆哮声正形成一股狂潮席卷而来:“帝国不朽!帝国不朽!帝国不朽!”

    皇太子基尔·索伦脸上泛着不健康的红晕,他轻轻地咳嗽了一声,身体微微晃了晃,被伊莉斯及时扶住了:“哥哥,身体没事吧?”

    “还行,看到我国男儿如此激昂,也情不自禁激动起来。”这位从小便饱受拜蛇教诅咒的皇太子冲自己的妹妹勉强笑笑,再度站直了身体。“走吧,年祭开始了。欧鲁巴!”这句话却是对着基尔身后一位背负长剑,近乎****的魁梧男人说的,“拿下竞技大会的冠军吧!”

    “遵命!太子殿下!”帝国第一勇士眼神灼热地望向那座在潘德大陆上矗立百年的建筑,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野兽一般狞笑起来。

    “进城!”马略下令。三位执政官纷纷上马准备让自己的部队驻扎。“斯科莱鲁,”马略突然对暗影军团的千夫长说,“暗影军团所属,最后进城。”

    斯科莱鲁眼中迸出了几星火花,可凯洛斯执政官不动声色地撞了他一下,轻轻地摇了摇头:“请允许我与我的士兵们共同进城。”

    “那你就待在最后。”马略冷淡地说,他转向一位壮年男子,眼神温暖。“格雷夫爵士,请与我共同进城。”

    “咚咚咚……”密集的鼓点在鼎沸的人声中依然清晰可闻。马略皇帝在自己的御座上端坐如山,将整个角斗场净收眼底。他的心底突然涌上了一股陌生的,对于权倾一国的皇帝来说无比可笑的情绪——得偿所愿。是的,马略等这一天等了太久了,历年的年祭的选址都是由创世女神教团内部决定,美名其曰女神的旨意——放他阿尔弗雷德的屁!,马略想起雅诺斯十年不曾举行年祭就恨得牙痒痒,女神的旨意?不过是写着三位执政官名字的狗窝罢了。亏那帮神棍的福,伊索斯与塞兹这些年的经济将雅诺斯压过了不知道多少个头。凯洛斯的暗影军团已经扩编了三回。至于坐拥天府之国伊索斯的贾斯特斯,手下更是养着三个方阵的圣墓枪兵!(一个方阵,15X15)

    克制,克制,马略发现自己的手不自觉地捏得发白,连忙告诫自己制怒。重新把注意力投回角斗场中。只不过作为竞技大会的开胃菜,斗兽戏已经不能提起马略的兴致了。年轻的贵族们或许会因为猛兽之间的搏杀而血脉贲张不可自己,但是在那些经历过沙场的百战老兵眼中,那些吃了兴奋药而无比狂躁的野兽互斗时发出的咆哮凶狠有余中气不足,只会让他们昏昏欲睡。竞技大会前唯一能让他们有所期待的,只有接下来的人斗兽。角斗士们濒临死境时所焕发的斗志与血性最能唤起男人的共鸣。当然,这也是无数角斗士所期待的时候。剑斗士欧鲁巴还是一名籍籍无名的帝国死囚时,在角斗场中做出了了十分钟内连续格杀三十七头猛兽的壮举,从而一举成名,破格参加了剑斗祭并轻取冠军,成为皇太子殿下的亲卫队队长。而据传,人斗兽的最后,欧鲁巴大人会亲自下场挑选战士!这无疑是摆脱死囚身份的大好时机。角斗场的地下室内,满溢着男人们躁动不安的荷尔蒙味道。

    埃修很喜欢这种味道,他全身只穿着一条破烂的皮裤,跟一群差不多打扮的死囚挤在一起等候着人斗兽的开始。他从来没有在角斗场上格斗,但是老酒鬼十年来的随性却残酷的训练却将他锤炼成了一个合格的战士——甚至还要出色许多。他曾经在夜深无人时被老酒鬼扔进关押着饿狼的兽栏,而后在第二天杀气腾腾地走出来,全身被已经干涸的狼血覆盖,一如古籍中所描绘的万人屠。在老酒鬼的调教下,埃修的好勇斗狠已经浸入了骨子里,他的眼睛跟吟游诗人那般安静忧郁,仿佛伊索斯城中涓涓的溪流,但是水面下却有赫赫风雷。

    “看不出来,埃修哥你倒是不怯场。”有人友好地捅了下埃修,埃修有些费力地在人堆中转头,认出了那张有些稚嫩的脸:“杰诺?”

    “是我。”比埃修还要小几岁的杰诺冲他一笑,露出一口发黄的牙齿。这个少年的家族年原先也是帝国的贵胄,却因为得罪了提图斯将军,家族遭殃。他那有姿色的母亲与姐姐都被提图斯掳去,其他人都被尽数投入角斗场。只不过他倒是很乐观,才来没几天就跟埃修混熟了。“听到了吗?”他低声说,“地面上的欢呼声,你听你听。斗兽快要结束了。要到我们上场了!”杰诺的眼睛狂热地闪动着:“我一定要活着看到欧鲁巴大人!”

    “好,加油。”埃修说。若不是活动受限,他说不定会伸手出去拍拍杰诺的肩膀。就在这时他们所站立的平台一阵剧烈的摇晃,缓缓地升了起来。带着血腥气的热风从顶上灌下来,所有人的呼吸都不由得粗重起来。

    但是还未等他们见到雅诺斯的阳光,一些细长的影子突然就扑了进来。一个死囚下意识地探手去抓,突然惨叫起来。那竟然是一条条色彩斑斓的毒蛇!那个倒霉鬼手臂上足足攀附了三四条,死亡的青黑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开来,死囚哆嗦着嘴,眼看着只有出的气,没有入的气了。

    见鬼!埃修暗骂一声,他听老酒鬼说过新帝国跟拜蛇教的水火不容,那个崇拜毒蛇的古老教派会在祭坛中豢养着不计其数的毒蛇,但是没想到帝国在摧毁了拜蛇教据点后居然没有选择一把火了事,而是将它们作为人斗兽的开胃菜!平台还在吱吱呀呀地抬升着,但是埃修身边的死囚们却已经一个个倒了下去,所幸这些毒蛇咬住人后就不再松口,不然还未等他们上到地面就已经死绝了。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埃修迅速地拍掉几条朝他弹过来的毒蛇,而后他一跃而起,生生地将头顶的木栏掀了开来!趁着这个机会埃修踩着人群的头顶爬了出去,成功站上了地面。

    当他站稳脚尖的那一瞬,原本人声鼎沸的看台突然出现了为时三秒的寂静。观众们显然是在期待着死囚们惨叫着逃离毒蛇肆虐的平台,而不是一个人突然从七号出口串出地面。他是怎么离开被铁木栅栏所包围的平台的?不过很可惜这个年轻人似乎是不知道弩射出头鸟的道理,他一个人冒冒失失地爬上来,怕不是要首当其冲,被竞技场中的兽群给撕成碎片了。

    “这个赌局算谁赢……”凯洛斯跟贾斯特斯面面相觑,他们俩各自以一队私兵做赌注,凯洛斯押了八号出来的死囚最多,而贾斯特斯押了七号。但是这种情况该算谁赢?但就在贾斯特斯还在绞尽脑汁想着怎么忽悠到到一队暗影方阵时,观众突然爆发出一阵惊叹声:又有人从八号窗口跳了出来!

    “你小子已经上来啦。”老酒鬼伸了个懒腰,“记住,想要逃出去,就活到最后啊。”他冲着埃修挤挤眼,却发现后者的神色有些不太对劲。“咋了一副见了鬼的样子……”老酒鬼嘟囔着,话音刚落,还保持着伸懒腰造型的老酒鬼就被一头雄狮给按翻在地。

    看台上顿时发出阵阵嘘声,欧鲁巴属下的剑斗士嘘得最为起劲:怎么还有如此散漫的死囚?只不过埃修却是看得分明,在雄狮扑上的一瞬,老酒鬼的手就狠狠地插入了它的胸膛,掏出了它的心脏。别看老酒鬼被摁翻在地,但是他身上的雄狮却是已经气绝身亡。而后让埃修哑然失笑的是老酒鬼居然就这么呼呼大睡了起来。埃修甚至还能听到他不加掩饰的鼾声。

    这身本领不去投军混个军团长,在角斗场陪读十年算什么啊……埃修腹诽着。眼看着野兽已经朝他包围过来,埃修环顾一圈,发现各式木制的练习兵器都散乱堆在出口边任人取用。一般来说死囚都会取一样顺手的使用。可埃修是何许人也?他早已被老酒鬼训练成了一个没有死角的战士,趁着野兽离他还有一段距离,埃修索性在兵器堆离好好地挑选起来。挎弓箭,挂投矛,再把长剑别在裤裆上,手持长棍,顿时一个堪称武装到牙齿的死囚出现在观众的视线中。

    搞什么?莫说是几位久经阵仗的将军了,稍微有点竞技场格斗经验的人都知道,这幅打扮一点威慑力都没有。一个人的战斗力可不会跟他身上的装备数量成正比。要知道人力有时而穷,一个士兵能精通一类武器已属不易,更遑论远近皆能呢?因此埃修这幅做派只会让人怀疑这小子是凭什么在角斗场活下来的。

    但是埃修不可能感受到观众席上异样的目光,他深吸了一口干燥的,满是兽腥味的空气,眼神渐冷,血却在沸腾。

    “杀!”他低喝一声,在箭筒中抓了一把箭,半跪在地上避开了一头猎豹的突袭,顺势一脚蹬在它柔软的小腹上,与此同时张弓搭箭的动作已经完成,他一箭射穿了一头野狼的眼珠!随后他的两臂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交换了岗位,右手持弓变成左手持弓。他在侧翻中张弓,一箭盯入猎豹的咽喉!

    看台上,将军们的神情顿时凝重起来。布鲁图捅了一下提图斯,两位帝国中最有与诺多精灵作战经验的贵族交换了一下眼光,都发现对方眼中隐藏得极深的恐惧。

    诺多射艺·左右开弓。在人类与诺多精灵旷日持久的拉锯战中,那些天生的弓箭手们凭借着左右开弓不知射杀了多少人类的精锐们。哪怕是一支不足百人的诺多巡逻小队,都能够瞬间倾泻一波覆盖面极广的箭雨!提图斯曾以自己麾下的精锐火弩狙击手引以为傲,然而这骄傲在距离诺多巡逻队还有二百步的时候就被暴雨般的箭矢所撕碎。看着场下死囚那再熟悉不过的张弓动作,提图斯将军的手不自觉地扶上了剑柄。

    野兽已经围了上来,没有留给埃修再从箭袋中抽箭的余地,在他把手头的箭都射出去以后,他索性丢掉了箭袋,用弓弦套住了一头鬣狗,欲将其绞死。只可惜角斗场提供的武器质量着实不敢恭维,埃修用力过猛,弓把“喀拉”一声便断成两截。逃出生天的鬣狗乘势转首一口咬向埃修的脖子。然而这却让它一头钻进了埃修的双臂中,沉雄的力量瞬间迸发,鬣狗还没来得及呜咽就被勒碎了脊梁。埃修甚至没有放过它的尸体,他抓住鬣狗的尾巴,风车一样甩动着,逼退了野兽。但这绝不是寻求自保的表现,在角斗场中,不会存在“自保”一说。被丢入角斗场中的生物从来都只有两种选择:杀戮,或者被杀!

    埃修不想被杀,所以他选择杀戮!而且更高效的杀戮!在迅速地换了口气后,他双手如飞地掷出投矛。那些用削尖的木棍草草制作的投矛在他手中被赋予了可怖的穿透力,他准确地将这些木棍盯入了野兽们的前肢!埃修大踏步地冲到了一头正痛苦咆哮的野狼面前,一剑刺入它的喉尖,结束了它的生命。他的动作流畅而娴熟,无数战场诗人所盛赞的暴力美学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马略皇帝饶有兴致地看着那个在兽群中势不可挡的年轻人,赞赏地点点头:“让冰熊试试他。”

第三章 雅诺斯的巴兰杜克(三)

    一声唿哨,角斗场边的捕兽人纷纷开始行动起来。他们挥舞着套索,准确地套中了野兽们的脖颈,他们奋力拖拽开野兽。埃修皱了皱眉头,他有些迷惑:这就结束了?直到他听到了一阵低沉暴躁的吼叫,这声音是北地人终生的梦魇,就连最勇敢的游侠在听闻它的名字时都会骇然失色。迷雾山赫赫有名的熊爪狂战士在冲锋时会模仿它的吼声,他们的铠甲上甚至刻着这头野兽的爪印!

    冰熊,瑞文斯顿,乃至潘德第一猛兽。

    一头毛色雪白的巨兽被放入了角斗场,它的身上捆着数十条麻绳,但却依然无法完全约束它的行动。当它狂怒地站立起来时,几个精疲力尽的捕兽人猝不及防被它拽了出来,若不是他们松手早,恐怕已经被撕碎了。冰熊顿时挣脱了它的束缚,雅诺斯燥热的天气让习惯了北国冻土的它愤怒的嘶吼起来,几个年轻的帝国贵族两脚都在颤抖。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看台上,观众们发出了狂热的呼喊。他们虽然不曾亲身体会到北地第一猛兽的蛮力,总归听说过它的赫赫威名。虽然那个死囚确实有两下子,但怎么可能敌得过熊罴?

    敌不过吗?埃修冷静地看着那头朝他冲过来的雪白巨兽,没错,冰熊在老酒鬼的面前像比起一只小鸡也差不了多少,而他足够勒死猛虎的力量在老酒鬼面前也不值一提。两者不过是半斤对八两而已。

    接下来发生的一幕让帝国无数的贵族们永生难忘:那个年轻的死囚发出让人震怖的吼叫,仿佛暴雨倾泻时的炸雷。他迎着体型是他两倍的冰熊冲锋,力量悬殊的一人一兽狠狠地碰撞在一起,像是狂澜席卷向礁石!他们角力时的咆哮声甚至压过了看台上的惊呼。

    “埃修!”有人惊呼一声,杰诺从七号出口窜出来,一眼便看到了正跟冰熊顶撞在一起的埃修。他大惊失色,以为下一秒埃修就要被冰熊咬掉脑袋。好不容易从布满毒蛇的平台上逃出生天的杰诺甚至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立刻抄起一柄练习重剑,劈头盖脸地朝冰熊砸过去。但是一个不过十六岁的少年手上能有多少分力气?杰诺一阵乱敲乱打,冰熊却只是一抬腿就把他蹬到了一边。不过他还是给埃修制造了空当,埃修趁着冰熊一只脚孤零零地站在大地上时,将它绊倒在地,而后一剑刺入它的喉咙!

    “结束了吗?”伊莉斯下意识地问道。

    “不,”基尔说,“冰熊的生命力很顽强。这种对于寻常野兽足以瞬间毙命的重伤,它却还能挣扎一段时间。而这时候,它是最凶猛,最致命的野兽。”

    冰熊猩红的眼中迸出困兽的狂怒,它喉间的创口正在不断地涌出鲜血,更加激发了它的凶性。它一掌扫在猝不及防的埃修身上,将他扇出老远。

    埃修倒在沙地上,痛苦地呻吟着。千钧一发之际,他调整了自己的身形,以手臂格挡住了熊掌,避免了肋骨断折的下场。饶是如此,他的双臂也已经骨折,短时间内已经失去了再战之力。

    死囚们陆陆续续地逃出了平台,一眼就看见了垂死的冰熊,惊疑不定:难不成是野兽自相残杀?但是那头恶名远扬的凶兽身上却找不到什么抓痕齿痕,反倒是一直在涌血的口腔明确地指出了致命伤。

    谁?莫非是欧鲁巴大人的个人表演?接下来难道说要拿我们开刀?几个脑袋灵光的死囚迅速地扫了一眼角斗场,并没有发现那个威名赫赫的身影。反倒是那两个躺倒在地上的年轻人倒是眼熟,一个是从未上过角斗场的埃修,还有一个是曾经的帝国膏粱子弟杰诺。

    发生了什么?死囚们惊疑不定地对视着,场中只剩下冰熊带着血腥味的喘息。直到有人突兀地自观众席坠入竞技场中,在下落的过程中准确地投出一根投矛,干脆利落地插入了冰熊的心脏。在认出了这个不速之客后——准确地说是认出了来人背后那柄标志性的巨剑。几个萨里昂俘虏畏惧地后退一步,恐惧溢于言表。

    他们有理由恐惧,虽然潘德大陆经常将瑞文斯顿的步兵、菲尔兹威的弓箭手以及帝国的单兵战力并列为三大笑谈,但是前两者不需要明确地指代人们也能明白那是在挤兑瑞文斯顿的守护者军团以及菲尔兹威的重弓手。可当提及帝国的单兵战力时,你必须得加一个前缀:那就是帝国军团的士兵。那些自角斗场们千挑万选出来的帝国剑斗士们是不会包括在内的。在角斗场中磨练出来的血腥技巧使得他们成为战场上最狂烈的绞肉机,就连最英勇的萨里昂骑士也不敢去正面冲击一个混编了十余名剑斗士的帝国方阵,那些疯狗会嗷嗷叫着,不惜冒着被骑枪捅个透心凉的危险冲出方阵,把你连人带马给劈下来!而欧鲁巴,这个剑斗士中的剑斗士,萨里昂曾经不止一次的见到这个男人出现在战斗最激烈的战场,带领着属下的剑斗士向着萨里昂的骑兵线发动反冲锋!

    欧鲁巴把自己的投矛从已经死透的冰熊身上拔了出来,他冷酷地扫视全场,每个被他那嗜血而暴烈的眼神砸到的死囚都不由自主地退却。

    “给他们真剑。”欧鲁巴说,“如果你们能摸到我一下,你们就获得自由。如果伤到我,你们就可以提拔为剑斗士。如果杀了我,”他的脸上绽开一个狰狞的笑容,“你们就能提拔为太子殿下的亲卫队长。”

    “又开始了?”斯科莱鲁有些头疼地扶住了脑袋,呻吟了一声,“天啊年年都是这节目,累不累啊。”

    “你不是很期待吗?”奥古斯塔娜白了他一眼。

    斯科莱鲁笑了笑,算是默认。平心而论,强如斯科莱鲁,暗影军团的千夫长,也不得不承认虽然两人同为顶尖的陷阵猛将,但是比起杀人技巧以及杀人效率,欧鲁巴毫无疑问能远远甩出帝国所有将军一头。这个死囚出身的悍将深谙狮子搏兔与猫抓老鼠的技巧,并将其完美地糅合在一起。如果杀人也是一门艺术的话,欧鲁巴无疑是其中的宗师级人物,全帝国的男人都会被他的技巧迷醉:原来还能这么杀人!

    制作精良的帝国制式武器放在了死囚面前。可还没等他们伸手去拿,欧鲁巴已经狞笑着冲到了一个死囚的面前,手中的木剑已然捅入了他的小腹。欧鲁巴转动剑柄,将死囚的肚肠搅得稀烂。当他再度抽出木剑时,剑身带出了暗红色的肠子。欧鲁巴甩动剑身,取下了肠子,反手套在了一个从他身侧偷袭的死囚脖子上,而后猛然发力,勒死了这个倒霉的死囚。

    身后金属的破空声响起,欧鲁巴听的分明,冷静地倒退两步,两柄瞄准他后脑勺的短斧落空,而其主人的手腕则被欧鲁巴的肩膀架住。欧鲁巴不紧不慢地从两人手中抢过短斧,回身砍下了他们的脑袋。而后再度掷出短斧,准确地钉入两名举矛瞄准的死囚的脑壳。

    “只有这点能耐?”欧鲁巴残酷地笑着,轻舒猿臂擒住了一个站位靠前的死囚,将其作为肉盾挡住了几记破釜沉舟的攻击。而后他干净利落地拧掉了他们的脖子。

    “一起上!”有人喝到。意识到眼前男人压倒性力量的时候,死囚们立刻组成了一个临时同盟,将欧鲁巴团团包围住。然而这包围圈在欧鲁巴的一脚接近二百七十度的飞沙下顿时支离破碎!欧鲁巴狂吼着向前突破,手中的木剑在他高速地挥舞下化作一道浅褐色的流光,任何挡在欧鲁巴面前的死囚在看到流光的一刹那,眼睛就被粗粝的剑刃平平地削过,不少人的眼珠甚至被木刺给勾了出来!欧鲁巴大踏步地冲出了包围圈,在他身后,十来个人捂着眼睛惨叫着在地上翻滚。

    “欧鲁巴!欧鲁巴!欧鲁巴!”欧鲁巴的勇悍彻底引爆了观众席,所有观众欢呼着起身,毫不吝啬地将掌声泼洒给帝国的第一勇者。只可惜他是一个死囚。无数贵族小姐都在惋惜着,不过这并不妨碍她们用眼神表达自己的钦慕。帝国人的尚武之风可能仅次于菲尔兹威,强者有理由受到尊重。

    完全不是一个水准。缓过来的埃修强撑着站了起来,如果欧鲁巴不去刻意追求视觉效果,那这场屠杀将会更彻底。这时候欧鲁巴也注意到了站起身来的埃修,他向着埃修走去。而杰诺恰好在此时醒转,一眼就看到了路过身边的偶像。“欧鲁巴大——”他微弱地说,伸出手想去触及那个魁梧的身躯。但他的手在刚抬起来的时候就被干净利落地斩掉了。欧鲁巴一脚踩住惊愕的少年的咽喉,欣赏着少年突然惊恐绝望的脸。直到杰诺的身躯不再抽搐,欧鲁巴才抬起了脚:“小小年纪学人偷袭。”他转向埃修:“欢迎加入皇子亲卫队。”

    埃修笑了笑,看了一眼杰诺的尸体。这孩子估计到死也没想到自己就这么死在了偶像的手中。他的眼前突然浮起了父亲落寞的背影。当埃修还只是一个连长剑都拿不稳的小孩时,胡子拉碴的老巴兰杜克总是会笑着摸摸他的头,然后说:“等你什么时候拿稳了,就可以接过巴兰杜克家族的荣誉跟骄傲了。”

    埃修不清楚巴兰杜克家族的荣誉和骄傲究竟来源于何处,父亲也对此讳莫如深。但十年前父亲死战不退的身影他却一直烙在脑海中,谁也不知道一个成天酗酒的落魄贵族是如何独立抵挡一名暗影百夫长跟七名十夫长的联手攻击的。也只有在提及老巴兰杜克时,老酒鬼才会露出郑重其事的表情。而父亲沾满血的尸体似乎跟杰诺的尸体重合在一起,埃修的眼神有些恍惚。

    要抛弃家族的荣誉跟骄傲,去做帝国皇帝的马前卒?

    这个问题需要答案吗?这本来就不是一个问题。

    “啪”当着十万人的面,埃修抽开了欧鲁巴的手。“给我自由。”埃修直视着比他高出一个半头的欧鲁巴,冷冷地说。

    欧鲁巴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没有理会埃修,转头望向基尔。而帝国皇太子轻轻摇了摇头,而后做了个手势,示意他手下留情。

    欧鲁巴点头,对着埃修说:“加入亲卫队,我承诺给你自由。”

    “这不是我想要的自由。”埃修说。

    “死囚还希望自由?”欧鲁巴脸上露出轻蔑的笑,“加入,或者被我打个半死后加入。”

    埃修以嘲讽的笑容回敬:“也只有你这种死囚才不会去奢望自由。”

    欧鲁巴冷笑:“哟,听口气还是个贵族哪,我杀过很多贵族,不知道你的惨叫是不是跟他们不一样!”

    “那你来听听看啊!”埃修眼中仿佛有烈火喷涌,他咆哮着一拳砸向欧鲁巴的脸。

第四章 大闹角斗场(一)

    “你觉得他们两个谁会赢?”有个年轻的帝国贵族对自己的伙伴窃窃私语。

    “不好说。”伙伴在深思熟虑后得出的结论让周围的所有人都不由得翻起了白眼:不好说?虽然那能够与冰熊角力的少年确实身手了得,甚至有资本去暗影军团中捞一个十夫长的职位。更重要的是看他的年纪恐怕才20岁不到,可塑性极强。假以时日栽培,必然能成为帝国军队中的中流砥柱。但他现在不过是一头初出茅庐的幼虎,又有伤在身,怎么可能敌得过无敌于帝国多年的剑斗士?只不过贵族们重新将注意力放回在场上激战的两人时,心里也不由得嘀咕:不会真的不好说吧?

    “要结束了。”相比起在战技上无所造诣的贵族们,暗影军团的千夫长已经盖棺定论了。他已经看出来了,场中看似胶着的战局只不过是一种假象,是被那名堪称博学的少年倾力维持出来的假象。近至达夏悍勇的劈刀法,远及瑞文斯顿人灵滑的弓斗术,短短几回合的时间,欧鲁巴却领教了全大陆有名的武技。那名少年就像是一只刺猬,每一根刺都让人觉得棘手无比。勇武如欧鲁巴,短时间内也无法在这般繁杂多变的攻势中占据上风。

    可刺猬终究是刺猬,它或许会有在雄狮面前怒张须发的勇气,但这依然无法拉近两者的差距。不仅仅是斯科莱鲁,埃修跟欧鲁巴心里都很明白这点。埃修高频率地变招更是加大了他伤臂的负担,分筋错骨的剧痛撕扯着他的双臂,他的攻势不可避免地弱了下来。

    “结束了。”欧鲁巴冰冷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下一秒,他那已是强弩之末的攻势就被剑斗士蛮横地撕扯开,埃修仓促地抽身后退,可欧鲁巴的双手已经搭上了他的肩膀,将他扭倒在地。

    埃修还要挣扎,欧鲁巴的膝盖已经压住了他的胸口,一只手扼住他的脖颈,另一手托住他的脸颊,只要欧鲁巴愿意,他随时能扭掉埃修的半个脑袋。感受到脖颈后毒牙一般危险的力道时,埃修很果断地放弃了抵抗。

    “父亲……”基尔看向马略,欲言又止。帝国的皇帝自方才脸上就一直挂着神秘莫测的微笑,他摆了摆手,站起身。观众席顿时安静下来,贵族们侧耳聆听皇帝的意愿:“帝国那么大,不缺人才。既然不肯为我所用,”他语气转冷,“杀了也就杀了。”

    “唉……”凯洛斯长叹一声,“斯科莱鲁,我们走吧。”可斯科莱鲁端坐不动,死死地盯着场下某处,如临大敌。

    “斯科莱鲁?怎么了?”凯洛斯顺着斯科莱鲁的目光看去,只发现一头死去多时的雄狮。

    “执政官阁下,”斯科莱鲁的语气前所未有地凝重,“请做好战斗准备。”

    “马略小子,你说杀就杀,好大的口气!”有人大不敬地高声说道。

    “是谁?”

    “是你爷爷的爷爷的爷爷!”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一具雄狮的尸体悍然砸向皇帝的御座。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从地上爬了起来,没有理会狼狈闪开的马略,大步走向欧鲁巴。感受到了面前男人所展露的锋芒,欧鲁巴下意识地握住了剑柄。

    但是他已经来不及拔剑了,刺鼻的酒味扑面而来,欧鲁巴眼前一黑,一只大手覆在他脸上,男人轻描淡写地发力,将欧鲁巴震开一丈。他伸手拉起埃修,眉目睥睨如同雄狮。埃修看着这位为他传道授业解惑十年的老酒鬼,只觉得面前的男人无比陌生。“你是谁?”他不由自主地发问了。

    “我是阿拉里克,萨里昂的‘喧闹者’。”

    潘德有两个阿拉里克,一位远在瑞文斯顿,雄踞申得弗。另一位则是萨里昂王国二百年以来经久不散的梦魇,这个梦魇所出现的地方,通常伴随着冲天的酒气,以及一大批醉醺醺却战力惊人的萨里昂精锐。谁也不知道这一支野军的目标,唯一能确定的就是他们洗劫过的地方最先遭殃的就是酒厂。他们军容不整,却士气高涨,他们曾经在深夜包围阿芬多尔,在城外饮酒狂欢。但是正当年少的布伦努斯子爵带兵出城时,酒鬼们怪笑着作鸟兽散,只留下一地狼藉。这时候萨里昂的喧闹者远远地看着脸色铁青的布伦努斯,狂笑道:“一百年前,你曾爷爷脸上的表情也是这样子!你们祖孙三代,真是好骗!”当布伦努斯震怒地扬起马鞭时,喧闹者与他麾下的酒鬼们已经高唱着“布伦鲁斯,好战鲁斯,天天鲁斯,到死鲁斯”远去了。之后酒鬼团们把这首歌不是歌,诗不是诗的简韵,连同他们的酒气一同传遍了萨里昂王国。

    在萨里昂方言中,布伦努斯的寓意是“狂野,英勇”,然而在潘德语中,“布伦努斯”跟“布伦鲁斯”意思一样,是“榆木脑袋的野猪”。后来这首简韵不知何时被其他四国学了去,每当布伦努斯公爵挂帅时,这首简韵必将响彻战场。

    也不是没人击溃过酒鬼团,阿尔弗雷德王与奥萨都跟这支野军交过手,并毫无悬念地大胜。而这两位潘德大陆最具传奇色彩的枭雄对酒鬼团战力的评价也是惊人的一致:乌合之众。之后的酒鬼团也是一路磕磕绊绊,比起同时期的野军,他们的战绩堪称寒酸。洗劫酒厂,耍耍酒疯他们当然拿手,但若是行军作战——哦还是算了吧,他们的军容甚至还不如一个新兵方阵来得好看点。而喧闹者的身手似乎也拿不上台面,野军的头领们大多都是有名的勇者,其中佼佼者更是在好事者列出的潘德豪杰榜上名列前茅。唯独喧闹者是个例外,他大部分时间都在跟酒鬼团的醉汉们拼酒,然后一个接一个地把那些健壮如牛的汉子喝得面红耳赤摇摇欲坠。有农民曾经在野外看见一大队睡得如同死猪的萨里昂醉汉,而在他们中间,一个汉子正举起一个酒坛狂饮。可当酒鬼团们在战斗中冲锋失利时,喧闹者往往是跑得最快的。他甚至连拔出武器的心情都欠奉。如果酒量能换算成武力,想必他甚至连位列第一的西海强者赫拉克勒斯都能打趴下。但很可惜没这个如果。

    但酒鬼团依然在萨里昂王国顽强地生存了下来,同时期的野军不是被乌尔里克国王二世歼灭就是被招安,但这帮醉醺醺的汉子们却依然在中部平原作威作福,直到十年之前,酒鬼团被时任元帅的阿拉玛公爵以绝对优势围歼后,阿拉里克才销声匿迹。直到今天,他出现在雅诺斯的角斗场中,谈笑间出手凌厉如同风雷,帝国最强的剑斗士也被他一招震退!

第五章 大闹角斗场(二)

    “走吧,臭小子。”喧闹者阿拉里克,亦或是老酒鬼,对埃修说,“再不走的话我们两个都得死在这。”

    埃修反应过来:“走?去哪儿?全帝国的强者都集中于此,怎么走?”他快速地扫了一眼观众席,那些大名在潘德大陆如雷贯耳的人物都已经起身,严阵以待。守墓人(莱迪),创世女神教的大祭司(温迪尔),教团佣兵的大团长(凯文军团长),帝国的万夫长(海因希克将军),暗影军团的千夫长(斯科莱鲁),塞兹的金色玫瑰(奥古斯塔娜),以及参议院的两位护卫将军(凯撒、尼禄)。这般豪华的阵容恐怕也只有年祭上才能得见。埃修对老酒鬼冲破重围的可能性报以极其强烈的怀疑。哪怕他是传说中那位在潘德大陆活跃了二百年的喧闹者,可以埃修对老酒鬼的了解,这位空有一身无人可及的蛮力以及丰厚的战技理论,可真要拿起刀剑来还不如一名训练有素的士兵。

    老酒鬼用看白痴的目光看了他一眼:“废话,当然是从正门出去。”

    正门?埃修哭笑不得,说的倒是轻巧,可是那扇重达千钧的铁闸门可不会因此而升起。可是容不得他再说些什么,观众席上传来一声唿哨,等候多时的捕兽人们松开了手,野兽们嘶吼着再度扑了出来。

    埃修一惊,脚尖挑起一根木棍,却被老酒鬼按住了:“别慌,这是一份大礼啊。”

    “什么大礼?”

    “你不是说‘他们的眼里闪烁着豺狼虎豹吗?’”老酒鬼眯着眼看着那些狂奔而来的猛兽,一字一句掷地有声,“那我们就给他们豺狼虎豹!”他向着兽群狂奔,高高跃起,在半空中他的身体以不可思议的灵活性翻转,很难相信这个比欧鲁巴还要魁梧许多的男人居然有一个比蛇还要柔软的腰肢。老酒鬼在翻转中双手如风,当他双臂上缠着密密麻麻的绳索落在兽群后面的时候,野兽狂奔的势头戛然而止——他一个人就扯住了二十来头野兽!

    “不好!”帝国的将军们同时大叫到,可已经晚了,老酒鬼狞笑着挥动双臂,野兽们被他狠狠地甩到了观众席上!除了几头被斯科莱鲁等人就近斩杀,剩下的野兽在观众席上大开杀戒!浓郁的血腥味伴随着贵族的惨叫声,哭喊声在观众席上蔓延开来。

    “露西安娜!露西安娜!”贾斯特斯执政官双目喷火,他一剑砍倒一头鬣狗,“凯文!看见我女儿没有!”

    “小姐在我这里!”凯文高喊着,一路护着露西安娜来到贾斯特斯面前。贾斯特斯紧紧抱住自己的女儿:“闭上眼睛!”

    “野兽跟死囚痛饮着共同的敌人的鲜血/仿佛那是辛辣的烈酒/钢铁在哭泣/这一天,仇恨的魔鬼挣脱了囚笼。”露西安娜在他耳边细语着,轻微得像是一阵漫不经心的和风。贾斯特斯一愣,他知道这句短诗,是马迪甘的长诗《预言实现》的第一段。可他还未来得及琢磨时,凯文军团长的惊呼声打断了露西安娜:“天哪,大人!快看!正门、正门……”当贾斯特斯顺着凯文的手指望去时,也不由得震惊失语。

    那扇高达二十米,重达一千二百斤的大铁门在喧闹者的手中弯折了!看似坚不可摧的钢铁骨架在男人狂澜般的力量中呻吟着,以令人心惊胆战的幅度扭曲开来。老酒鬼全身的肌肉迸出刚硬明朗的线条,他蛮不讲理地发力,硬生生地在铁门上撕开了一个足以两人同行的大口子!

    “就这么走。”老酒鬼回头看了一眼目瞪口呆的埃修,眼中的嘲笑不加掩饰。

    两人冲出角斗场,门外站岗的士兵显然没有做好心理准备,见到两个死囚模样的人冲出来,还没来得及拔刀相向,老酒鬼跟埃修早就已经欺进身来,动作如出一辙:抢剑抹喉!

    “撕拉”腥热的鲜血喷溅出来,埃修抢先一步放倒士兵,起步刚想冲向城门,却被老酒鬼硬生生拉住,将他拖向一个小巷。“你干什么?”埃修挣扎着,“不现在走,马略调动雅诺斯驻军,我们插翅难飞!”

    “脑子秀逗了?”老酒鬼松开了手,有些疲惫地低声喝道,“雅诺斯城外三万大军,你怎么走?铁血驹就算跑得慢,也足够撵断你两条腿。”

    埃修不吭声,他显然也明白直接杀出城的不切实际。这时候他突然发现老酒鬼的双臂鲜血淋漓,惊问:“你受伤了?”老酒鬼皱着眉看了看自己血流不止的双臂,摆了摆手,突然郑重其事地发问:“埃修·巴兰杜克,告诉我,你活着为了什么?”

    “现在不是问这个的时候。”埃修依然目不转睛地看着老酒鬼微微颤抖的双手,血液似乎是直接从毛孔中渗出来的。什么时候受的伤?他想。

    老酒鬼的手放上了他的肩膀,直视着埃修的双眼:“我坚持。”

    “为我父亲复仇。”

    “那就好。”老酒鬼说,“那么,埃修·巴兰杜克,我们就此告别了。我遵从你父亲的遗嘱,用了十年的时间将你培养成了一个合格的战士、谋士以及半吊子的诗人。希望我们不会在战场上相见。”他的眼中闪烁着埃修极其陌生的关爱,而后在埃修怔神的一瞬间,劈手将他打晕了。老酒鬼扛起埃修,大步地奔跑在小巷中,迎面撞上一个衣不蔽体的乞丐,两人皆是一愣,下一秒这个乞丐就被老酒鬼打晕扛起。这时候他瞥见小巷尽头停着一队来自萨里昂王国的商队马车,眼睛一亮,趁着四下无人,直接撕下了埃修的皮裤,将光溜溜的埃修扔进了其中一辆马车,而后他顺手给乞丐套上了皮裤,扛着他直奔雅诺斯的市中心。

    但是他很快无奈地止步了,一杆漆黑如夜的长枪自一个小巷中猛然递出,迅捷如风,毒辣如蛇,于此同时铺天盖地的黑键封死了老酒鬼所有可能的退路。老酒鬼脸色一变,浑身肌肉绷紧,枪尖在他胸口滑开,留下一道血痕。

    “笃笃笃笃”十来把黑键钉在老酒鬼脚边,他轻呼一声侥幸,侧头看向从小巷中走出的两人。其中一人满头霜雪,袖口滑出一截雪亮的刀刃,走动间漆黑色的祭司罩袍沉默地贴合着他苍老却强健的身体。另一人则是一个冷艳的女子,那柄几乎刺穿老酒鬼胸膛的黑枪就握在她手中。两个人仿佛烈日下的鬼魂一般,无声地跟老酒鬼对峙着。

    最终还是老酒鬼打破了沉默:“圣陵罩袍里面热不热?”

    “这么拖时间对你不利吧?尊敬的半神冕下。”创世女神教的大祭司温迪尔说。

    “看起来创世女神教里的典籍还是挺多的,不过我可没听出来小家伙你对我有多少尊敬啊。”老酒鬼懒懒地说,虽然温迪尔所言不虚,这么耽误时间只会让他复发的旧伤愈发严重,不过他似乎并不介意这点,反倒借此跟温迪尔攀谈起来。

    “你毕竟不是真神,只是距离神比较近而已。”身后有声音传来,马略诸人也已经赶到,将老酒鬼团团围住。“投降吧,反正对你来说也不丢人。”马略讥讽地说。

    老酒鬼转头冲马略笑了笑,露出一齿的鲜血,这使得他看起来像是一个食人肉的恶魔:“小伙子,你也知道我离神比较近,那么,”他的声音突然灌注了无比强硬的高傲,“你们这群凡人,拿什么拦我?”

    咔嚓!

    老酒鬼脚下坚硬的岩石骤然龟裂开来,他一脚踏碎了它!趁着帝国豪杰们失去平衡的短暂空当他以无比决绝的姿态向前冲刺,黑枪如同阴魂般追来,枪尖贴着老酒鬼的皮肤,老酒鬼大笑着前冲,一巴掌扇开了黑枪,而后灵活地转身,几发仓促的黑键落在了空处。“回见啦几位!”男人轻佻地吹着口哨声,脚步声渐行渐远。

    “要锁城吗?”伊莉斯扶起了基尔,随口问。

    “没有这个必要了。”斯科莱鲁说,他指了指地上的血脚印,“顺着追过去就好了。”

    阿拉里克在小巷中狂奔着,每跨出一步,他的脸便扭曲一分——细密的血汗从他身上涌出,这个本来魁梧如牛的汉子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浑身流淌着猩红黏稠的汗水。但是他的双腿的幅度却更加发狠地增大,以至于当他冲出小巷时,仿佛是一头浴血腾飞的苍龙一般。有好几次温迪尔险些就截住他了,但是他的黑键完全追不上喧闹者的速度!谁也不知道到底是何等的精神力量在支持着这个已经骨瘦如柴的半神做着无果的逃亡,而且随着包围圈的缩小,喧闹者逃跑的方向渐渐明确:君临之崖。

    雅诺斯傍海而建,卡瓦拉二世别出心裁地将其建立在悬崖之上,使得这道天险成为了一堵天然的城墙。一百五十年前奥萨率领着巴克斯帝国的大军跨越了绝望之海的惊涛骇浪,而后悍然连夜攀登山崖,以三百暗影军团士兵拿下雅诺斯,一夜之间便解决了大军的补给问题。而后奥萨为了避免有朝一日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新建了一座内城。按照开国皇帝的想法,内城的城墙永远不会有城门,但是却挡不住后人瞻仰的意愿——皇帝陛下在潘德的第一步,却是整个帝国的一大步!趋之若鹜者甚多,遂又开了一道小门。年祭时分,小门会开放,使得那些不够资格进入角斗场的平民们有个地方庆祝。

    而这更是方便了阿拉里克突破,守门的卫兵正在划拳拼酒,眼前闪过一道赤红色的人影,他们放在地上的那两坛酒便不翼而飞,地上则是留下了一道蜿蜒的血迹,如同蛇一般游串过了城门。

    “啧,好浪费。”阿拉里克在悬崖边急停,仰头浇下一坛酒,黏稠的血浆被洗去后,苍白得触目惊心的皮肤露了出来,骨架的痕迹清晰可见。这等的出血量,也亏得是他,换做是常人怎么可能撑到现在?

    阿拉里克刚拍开第二坛酒,一根黑键飞来,直取酒坛子。嗜酒如命的喧闹者皱了皱眉,抬起手臂,任其盯入自己的臂骨。他瞥了一眼身后的温迪尔:“能让我先喝完吗?”

    回答他的是漫天飞舞的黑键,还有夹杂在其中的一柄毒辣如蛇的黑枪。老酒鬼一开始还勉强闪躲着,但是就算是在他的全盛状态,也不能在饮酒的同时还能闪避创世女神教团大祭司跟守墓人的攻击。之后他索性光棍地站在原地,如同长鲸吸水一般地痛饮,只在黑枪与黑键往他脑门与心脏招呼时才象征性地晃动两下。当马略一行人赶到时,阿拉里克已经倒在地上,身上插了不下十二把黑键,肚子上还钉着一柄黑枪。诡异的是却没有一滴血流出来,反倒是腹部的创口正在不断地涌出酒液。

    “阿拉里克·冯·布洛赫,我听说过你的传说。”马略直视着面前本应死的不能再死的老酒鬼,语气恭敬有加,“你曾经是大陆最强大的人类,哪怕是西海的强者赫拉克勒斯再强悍两倍也不会是你的对手。”

    “如果你说的是喝酒的话,那我当之无愧。”阿拉里克呵呵地笑了,“打架还是免了吧,平生就真刀真枪地动过两次手,还都输了。”

    “可喧闹者此生唯二动手的对象何等样人,您能全身而退,虽败犹荣!”马略皇帝的语气情不自禁高亢起来,“来人,带喧闹者大人下去养伤!连同那个少年,”他瞥了一眼昏迷不醒的乞丐,“也要好好招待!”

    “免啦。”阿拉里克懒懒地说,“我还没有兴趣给我孙子的孙子的孙子打工。”他抬起头看天,海风很急,将悬崖底下浪花撞碎在礁石上的声音卷到他耳边,仿佛还卷来了一些尘封的旧事。全身而退?虽败犹荣?老酒鬼有些疲惫,亦有些自嘲,那两次败仗,可是把我整个的人生都赔了进去。

    嘛,不过其实也不赖嘛,起码碰到了一个不错的小子呢。尤其这小子很有可能就是那个马迪甘跟他信誓旦旦保证过的,潘德的预言之子,他就忍不住得意起来——老子当年可是把预言之子的头按进过酒坛的!

    当不朽骑士走上前的时候,他们看到这个仿佛骷髅一般干瘦的男人脸上露出了惬意的微笑,而后他拉过一边的“少年”,一个翻身落下了悬崖。

第六章 出手(一)

    海风急烈地卷动着,将海浪狠狠地摔在礁石上。雷鸣般的声音终于将一直失魂落魄的众人惊醒,开始重新审视这场他们所有人主演的闹剧。这是帝国立国一百五十年来从未有过的耻辱,年祭之时,被两个死囚将雅诺斯搅得天翻地覆,皇帝陛下接连被占了两次便宜,直到最后也没能生擒两人。虽然一个身受重伤的人绝无可能在跳崖后生还,但阿拉里克毕竟是潘德上唯三的半神,是仅次于阴森之眼、现任诺多族长****迪尔的存在,谁知道这些人是否真正地达到了“不朽”!雅诺斯来之不易的年祭,却在角斗场上帝国贵族们的哭号中毁于一旦。马略只感觉一阵屈辱的酸楚涌上喉头,“哇”地一声吐出一大口红中透绿的血,昏死过去。

    “父亲!”伊莉斯惊呼一声,扑上前去扶住了帝国皇帝,“蛇毒攻心!快请格雷夫男爵!”

    ……

    一片混乱中,雅诺斯的年祭不了了之,像是一场匆匆落幕的正剧。数十名帝国贵族以及平民被喧闹者抛上来的野兽咬死咬伤,角斗场的大铁门损毁,帝国皇帝蛇毒发作生死未卜。谁都没有再将年祭进行下去的心思了,三位执政官匆匆告退,各领军队返回自己的领地。负责主持年祭的温迪尔祭司也跟随贾斯特斯返回了伊索斯。然而谁都不知道的是,始作俑者在雅诺斯之中……

    入夜,雅诺斯分外的冷清,似乎依然有血腥味流窜在大街小巷之中。小贩们早早地收了摊子,劳工们魂不守舍地干完手头的活计也赶紧回家,商人们不约而同地推掉了酒宴,那场血腥风波使得人们一时间人人自危。353年的最后一次黑夜显得格外漫长,空气中仿佛有毒蛇在阴冷地匍匐着。

    只有那些外来商队没有被这股气氛所影响,一支来自萨里昂的大商队正在清点马车准备启程。马车护卫们高声谈笑着,肆无忌惮地嘲弄着帝国人以及他们所谓严明的军纪——两个死囚都抓不着,还差点搭上了皇帝的一条老命!他们是最早看到帝国洋相的一批人,也是最先添油加醋的一批人,当这场风波真正地在潘德大陆上传播开来时,谁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听说那个年轻人,一抬手就把欧鲁巴摔翻在地,然后把他的头塞到了冰熊屁眼里!”一个商队护卫手舞足蹈地说,不知是因为不胜酒力,还是因为太过激动的缘故,他的脸在火光下红得透亮。

    “拉倒吧弗里克!明明是欧鲁巴把那个年轻人摔翻在地,然后被另一个死囚一脚踢在门上,把大门都撞坏了!然后那个年轻人爬起来扑上看台,像一条野兽一样把那些贵族一个个咬死了!”

    弗里克瞪大了眼睛:“真假?”

    “我杜拉克的话你难道信不过?”那个人拍着自己健壮的胸膛,打了个酒嗝,“然后这两个人就踩着欧鲁巴杀了出去,一路上见谁就杀,杀得血流成河啊!”说完又是一阵粗狂的大笑,又往自己口中灌了一口酒。

    “好了好了,都别喝了!今晚连夜赶路,都把眼睛给我放亮点。尤其是杜拉克,你再喝下去酒钱从你的佣金里面扣!”杰弗里呵斥道,他是这支商队的领队,是萨里昂商人公会会长的心腹。只不过他手上搂着一个花枝招展的女子,着实没有什么说服力。可作为这些雇佣兵的金主,杰弗里是万万得罪不起的。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帝国的商人是最严谨的;达夏的商人是最保守的;菲尔兹威的商人是最能打的;瑞文斯顿的商人是最能喝的;而萨里昂的商人是最奸诈的,他们有一千种方式克扣你的佣金,而且你还找不出任何反驳的理由。就算是一个你圆滑得像个鸡蛋,他们也能从中挑出几根货真价实的骨头出来。杰弗里一发话,哪怕再不情愿,佣兵们也不得不放下酒坛,开始整理自己的盔甲。

    “秩序女神在上,千万别碰到那些天杀的诺多跟恶魔啊……”杰弗里推开了艳女,翻身上马,顺便将一袋第纳尔塞进了她的胸衣里。而后他清了清嗓子,无视马下女人楚楚可怜的讨好眼神,沉声道:“出发!”

    “铛、铛、铛……”城中心的大钟缓慢而有力地摇动起来,那支巨大无比的沙漏中,最后一粒沙滑过了瓶颈,宣告着353年的结束。

    潘德354年一月一日零点,一支来自萨里昂的大商队缓缓驶出雅诺斯,埃修·巴兰杜克躺在在其中一辆满载天鹅绒的马车中昏睡不醒,浑然不知他将为这座饱经战火蹂躏的大陆,带来怎样令人震撼的雷霆。诚如马迪甘的长诗《预言实现》的最后一段:仿佛水滴汇入河流/火星投奔烈焰/逃出囚笼的恶鬼闭目沉睡/没有听见身侧命运的窃窃私语/看哪/于无声处沉睡着的/是英雄的化身/还是地狱的代表/这一天/预言实现!

    埃修呻吟一声,睁开双眼,懵懂地望着头上的顶棚,身侧是柔滑似水的天鹅绒锦缎,外面是不紧不慢的马蹄声,间或夹杂着男人百无聊赖的哈欠。我这是在哪?埃修抚摸着自己隐隐作痛的后颈,突然发现自己是一丝不挂地躺在天鹅绒上,他下意识地扯过一条来,在腰部草草打了个结。窗外传来人声:“都给我打起精神来!马上就要出帝国国境了!再增派一个哨兵!”

    出帝国国境?埃修怔住了:什么时候……他沉心静气地聆听着,有两个人就在马车前窃窃私语。

    “大人啊,我们为何不从萨瓦多尔堡出境,直返萨里昂?而是要绕道盾风堡垒进入拉里亚?要知道这一带可不太平啊,又是诺多人又是恶魔的……”

    另一个人很不耐烦:“老家伙你赶车就好,反正报酬少不了你的。再说了,”他张狂地笑,“来了又怎么样?我可是‘萨里昂的大宝剑’杜拉克!来一个我就杀一个,来两个,我就杀一双!”

    “别吹了杜拉克,”又有人说,“上次跑商,见着了诺多人你是那个跑得最快的!头领还没发话呢,你就已经站到队伍后排了。”

    “&*%¥#¥%*”那个叫杜拉克的人似乎蔫了,显然是被戳到了马脚。他嘟囔着咒骂几句,就此没声了。

    埃修听得一清二楚,他似乎是被老酒鬼扔进了一支萨里昂王国的商队中,可自己是晕了多久?从雅诺斯到盾风堡垒,以商队马车的脚力怎么说也得要两三天。见鬼!埃修抚摸着自己的后颈,头疼欲裂,什么样的手法能让人失去意识长达数十个小时?他倒是不担心老酒鬼,哪怕他很可能是为了掩护自己而一个人拖住了帝国豪杰们追击的步伐,但是他依然对此抱有信心。十年的共同生活让他对于这个亦师亦友的男人有着近乎盲目的信任。就算是面对着帝国一众赫赫有名的豪杰,这份用时间浇筑出来的信任依然牢不可催。

    马车剧烈地震荡了一下,埃修右侧的木板在一刹那变形,破裂,他条件反射般地双手拍地,向后一弹。几支投矛与弩矢贯穿了马车,扎入了天鹅绒中。凄厉的喊声在四周升起:“敌袭!敌袭!”

    “摆好阵型!保护弓手!”有人高呼着,“弗里克,拿稳你的盾!杜拉克,给我站好了!妈的只是一支异教徒,不是恶魔!你怕个P!”

    异教徒?埃修小心翼翼地拔出一根投矛,仔细端详着矛身上暗紫色的花纹,森冷的矛尖自一个做工极其细致的骷髅头口中吐出。而那用金属打制的骷髅头也不是装饰之用,除了加强投矛的贯穿力,这个骷髅头还会在矛尖刺入人体的同时开始疯狂地抽血,被刺中的人往往在短时间内就会因为失血过多而倒地。而矛身也有讲究,除了留下一个可堪一握的空当之外,其他地方全是朝向不一的倒刺。哪怕只是被这根投矛擦过,你也会瞬间被撕下一大块皮肉!而其造价也跟其杀伤力一般同样不菲,只会配备给异端的护教黑骑士。

    什么样的异教徒会有黑骑士相伴?埃修握住投矛,神情凝重。

第七章 出手(二)

    杰弗里把头探出马车,用黄铜望远镜扫视着山头上杀气腾腾的异端武装部队,一个,两个,三个。三名黑骑士!此外还有十来名巨力战士。他的嘴唇因为惊惧而发涩,虽然己方人数上有绝对优势,可这些成天就知道在酒馆斗殴泡妞的雇佣兵怎么可能会是装备精良武技高超的黑骑士的对手?一向只在高山堡活动的死亡骑士出现在这里绝对不是偶然,肯定是收到了风声,盯上了自己随身携带的那个无价之宝。就算今日侥幸过了这关,谁知道之后还会有什么埋伏?杰弗里绝望地呻吟了一声,双手无力地垂下。

    “杰弗里?你怎么了?”萨拉曼奇怪地看了金主一眼,他只当做是一支不长眼的异端武装信徒的打劫而已,全然没有意识到即将到来的灭顶之灾。当他接过杰弗里手中的望远镜,看清了自己将要面对的是怎样凶厉的对手后,失手摔落了那价格不菲的望远镜。“别声张出去。”杰弗里艰难地说,他的灵魂仿佛被抽出了体外,已经连站都是站不稳了。

    “……没有什么影响了。”萨拉曼扶住了他,宽慰道。这个在达夏长大的佣兵队长此时表现出了非同寻常的坚定,“我会带着手下尽力拖住他们的,你带着护卫,轻骑离开。把佣金付给我们的妻——”他犹豫了一下,决然道,“我们的遗孀。”此时迅疾的马蹄声自山头冲下,萨拉曼把魂不守舍的杰弗里拉出车厢扶上马,狠狠地在马屁股上扎了一匕首。骏马吃痛,载着主子狂奔着离开。而死亡骑士们也在此时冲下了山坡,佣兵们看清了他们的对手,惊恐在阵型中蔓延开来。杜拉克当即就开始转身准备跑路。

    但他很快就不敢动了,一支猎弩稳稳地顶着他的脑袋,弩矢已然上弦,只要扣下扳机,零距离击发的弩矢能轻松地掀开他的脑壳。萨拉曼稳稳地端着猎弩,语气里满是冰冷的嘲弄:“你跑得过死亡骑士的战马?”

    “头儿……”杜拉克战战兢兢,借口在脑海中疯狂地旋转着,但全被脑门上的弩矢堵在嘴里。他曾经因为数次临阵脱逃而被大发雷霆的萨里昂的雇佣兵总长逐出公会,是萨拉曼执意把他这个臭名昭著的逃兵留在他的队伍里。“下次你敢当着我的面逃兵,我就毙了你。”萨拉曼在杜拉克入队的第一天如是说。他说这句话不是没有理由的,整个萨里昂王国的佣兵公会中,再没有比萨拉曼更好的弩手了,他曾经在八十步外一弩射掉了瑞文斯顿的一名游侠朝他伸出来的中指!

    “结队!步兵投矛拦截!”萨拉曼将杜拉克按回队列中,沉声下令。

    雇佣兵们开始有条不紊的运作起来,他们快速地组成一个简陋的盾阵护住了弓手,几个掷矛的好手藏在盾后,静待着死亡骑士冲进他们的射程。萨拉曼半蹲在地上,平端猎弩,觑得亲切,扣发扳机。他装配的只是最普通的钢弩矢,别说是黑骑士了,就连那些巨力战士的盔甲也无法穿透,萨拉曼也明白这点,所以他瞄准的是——马眼!

    “噗嗤”弩矢直接贯入冲在最前方的战马的左眼,战马吃痛,长嘶一声,将背上的巨力战士甩了下来。而这个倒霉的家伙更是被自己的坐骑踏到,还绊倒了它。沉重的马身整个地压了上去,一声短促的惨叫之后,就再没了声息。

    “原来他们还是能感觉得到痛的啊。”萨拉曼冷笑。就在这时,他看到那三名黑骑士不约而同抬起了手,瞳孔一缩,“举盾!”他大吼。

    来不及了,萨拉曼“举”字才刚出口,三根暗紫色的雷霆已经劈头落下,虽然他在下令的同时就做出了规避动作,但是小腿依然被一根投矛擦过,撕掉了一大块肉!“别管我!保持阵型!”萨拉曼疼得直抽冷气,但他的手依然不停,又是一枚弩矢扣上了猎弩,“杜拉克,扶我起来。”

    “头儿,你找个地方——”

    “我说扶我起来!”萨拉曼怒吼。杜拉克不敢违令,一把扛起了萨拉曼,而后把盾举在他身前,萨拉曼抬手再度击发,如法炮制地干掉了另一名巨力战士。

    此时死亡骑士们距离盾阵只剩不足二十步的距离,只不过冲阵的都是巨力战士,那三名黑骑士依然站在山头冷酷地观望着。这时候有一骑突然拨转马头离开,看着他离开的方向,萨拉曼心里一惊:他居然是去追杰弗里?!

    来不及他去仔细琢磨了,巨力战士已经冲入了前阵!简陋的盾阵在马蹄的践踏下四分五裂开来!萨拉曼只恨长戟兵并不是自己队伍中的标配,不然这波冲锋根本就不会对队伍构成威胁!“斩马腿!”他高呼着,一个翻身,险险避开马蹄的践踏,同时一刀捅入马腹。萨拉曼咬牙切齿地旋转刀柄,将它的内脏搅成一团烂泥。

    “留住这帮异教徒!”杜拉克咆哮着,一刀挥向一匹正撞向他的战马。头顶已经有刀光挥落,杜拉克左肩一阵锥心的剧痛,而后左手就再没了知觉。而以一条左臂齐肩撕裂的代价,他将战马的前蹄一刀斩断!他在当上雇佣兵之前可是一名屠夫,于关节处下手解马可是他的拿手好戏。失去前蹄的战马轰然栽倒,倒地的巨力战士更是被围上来的众人乱刀砍成肉泥。

    局势在最开始的混乱过后,很快就呈现出了一边倒的态势。冲阵的巨力战士数量实在太少,突破了第一段的盾阵后,身下的战马已经难以为继。萨拉曼看马的眼光何其老辣,一眼就看出了他们的颓势,而后收束阵型,干脆利落地扎紧了口袋,准备一口吞掉他们!

    可就算如此,那山坡上的那两名黑骑士依然作壁上观,仿佛山坡下的血腥杀戮是另一个世界。虽然众人都听闻异端如何的心狠手辣,但见到他们对待属下冷血如此,就算是敌人也免不得心寒。

    “去死!”在砍倒了最后一个巨力战士后,杜拉克“嘿嘿”地笑了起来,苍白的脸上涌出一股异样的红潮,他草草地包扎了一下左肩的伤口,转向萨拉曼:“头儿,我这次表现——”他还没来得及邀功,萨拉曼惊呼:“杜拉克,小心!”

    噗嗤!

    杜拉克愣愣地看着自己胸口透出的一截矛尖,被鲜血染成猩红色的骷髅头正咧开空洞的大嘴朝他狞笑。他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要被吸进那张嘴里成为异端的祭品了,杜拉克眼前发黑,意识一点一点地模糊下去,他只听到头儿在悲痛地咆哮着。“嘿嘿,头儿。”在彻底死去前的最后一秒,杜拉克奋力挤出一个非常难看的笑容,含混地嘟囔着,“我,不是逃兵了。”这个好酒健谈的汉子的身躯无力地倒下,萨拉曼冲上前扶住他,像是扶住一片羽毛。

    “异教徒!”萨拉曼双目喷火,盯着山坡上不紧不慢策马而下的黑骑士,唇齿间岩浆一般的愤怒迸溅,“不!死!不!休!”

第八章 出手(三)

    埃修藏身在马车中,压抑下心中澎湃的战意,逼着自己冷眼旁观。他不是没想过冲出去跟佣兵联手对敌,但是在他看来这支六十来人的队伍完全足够吃下这支死亡骑士小队。虽然那两名黑骑士是最大的变数,但两个人能掀起什么风浪?埃修有些不以为然地想,昔日老酒鬼在给他上战术课时,着重强调了骑兵对阵型的冲击力。在那个理论的巨人看来,若想要对一个步兵方阵造成有效的冲击力,保底的精锐骑士数量是四十名!而后还要根据步兵方阵的精锐度以及阵型的张弛度酌情调度人手组织第二波冲击。帝国的步兵方阵为什么能闻名潘德,那就是它能够像礁石一般在一波波的骑兵冲击中屹立不倒!尤其是利维由斯执政官旗下的精锐方阵,那可是能够连布伦努斯公爵麾下的狮子雷阵都讨不了好的顶尖部队!两个黑骑士就想着直面一个阵型还算完整的雇佣兵队伍,未免太自大了吧?

    不对!埃修猛然意识到自己无意间迈入了一个思维误区,这些雇佣兵并不是训练有素的军人,跟黑骑士装备上的差距更是有如云泥之别。而黑骑士凶名在外,在这样的条件下,心理因素的影响不可避免地被放大了!试想,六十只羊会在两头狼面前壮起胆气吗?而且那两名黑骑士显然也深谙此道,他们优哉游哉地策马而下,显然就是要让这种无形的恐惧压垮雇佣兵们的阵型!

    太了不起了!埃修忍不住赞叹,这两个黑骑士的心理战技巧比起他们的战技也不逞多让。他们深知山坡下是一股“仇兵”,无论如何也不敢顶着他们复仇的气焰冲击佣兵的阵型。然而仇恨的力量并不可能持久,越旺盛的火焰,灭得就越快。按照埃修的估计,当黑骑士距离盾阵还有三十步时,佣兵就会因为透支仇恨而精神虚脱。而三十步,正是铁血驹最佳的冲锋距离!

    不能再等下去了,埃修站起身来,举起了手中的投矛。他也很无奈,毕竟草率地暴露自己可是兵家大忌,但是他却不能坐视这帮佣兵团灭于此,因为……他不识路。

    不能再等了,萨拉曼默念着。他何尝不知自己部下的弦已经绷紧到了极致?他们攥着武器的手心满是汗水,牙齿咬得咯咯响,全身绷得像是一张过度形变的长弓。“就两个人!冲锋!”萨拉曼大吼着,抬手击发弩矢。

    阵线散了,雇佣兵们咆哮着冲上山坡。而就在此时黑骑士也策马加速,两骑硬生生地撞入人群中!顿时数柄刀剑招呼过来,然而只是在黑骑士的铠甲上擦出了几星火花!糟!那几个雇佣兵脑海中刚闪过这个念头,黑骑士轻描淡写地挥舞长剑,他们便身首异处。有人想试着以长杆将他们挑下马来,却力不如人,被黑骑士拽住了杆身拖到马下,被战马践踏而死。

    “立盾!夹马!”萨拉曼大喝,“把他们拖下来按住!”他已经不指望佣兵那粗劣的兵刃能够对黑骑士造成杀伤。是的,活捉只是无奈之举。若非那些废铜烂铁无法建功,何苦要冒着更大的风险去活捉?

    盾墙再度立了起来,将两骑围在中间,佣兵们狡猾地将自己的身子藏在了盾后,使得黑骑士找不到目标。眼看着战马即将陷在人堆中,他们也不由得焦躁了起来,手再度伸向了矛袋。

    萨拉曼心中一寒,他突然意识到,有伤在身的自己此时是孤身暴露在黑骑士的射程内!这对于一个领袖来说是大忌!不好!他几乎是下意识想躲开,然而因为失血过多,他的身子迟缓下来。而就在此时,一名黑骑士的手已经高高扬起。

    唰!

    暗紫色的雷霆奔腾,在佣兵们眼前一闪而过,那名即将掷出必杀一矛的黑骑士就突然栽下马来,另一名惊讶地转头看着自己的同袍,却发现一柄制式再熟悉不过的投矛从他腋下刺入,贯穿心脏,那名黑骑士瞬间失去了痛呼的力气,栽下马来。

    一个人大步跳上了山坡,矫健地仿佛一头羚羊。他****着上身,腰上草草束着一匹暗红色天鹅绒,使得他看起来像是一个靠向贵妇出卖肉体为生的贵族伶人。然而这个“伶人”奔跑起来仿佛有疾风为他掠阵一般,在众人还在惊诧的时候,他离黑骑士只剩下五步的距离!

    埃修高高跃起,在黑骑士惊异的眼光中踩着雇佣兵的肩膀狠狠地扑了上来,直接撞入他的怀中。黑骑士下意识地举剑反击,却发现埃修已经如同一条泥鳅一般从他的身上滑到了马背上,双手伸到了他的腋下。

    “起!”埃修暴喝一声,他把一个全副武装的黑骑士扔下了马背!而后他跳到了黑骑士身上,膝盖顶住黑骑士的咽喉,双手凶狠地发力,“咔嚓”扭断了他的脖子。从射杀一骑到扭杀另一骑仅仅用了五秒!大多数佣兵甚至还没反应过来,两名黑骑士就已经被一个半路杀出的年轻人放倒在地!那那个仿佛神兵天降的年轻人则是愣愣地跨坐在尸体上,脸上是不加掩饰的失望。

    “不合身啊……”埃修看着身材明显比自己大上一圈的黑骑士,有些无奈地紧了紧即将从腰上滑下来的锦缎。

第九章 奸商与黑骑士(一)

    “你是谁?”萨拉曼问。虽然他很感激这个年轻人救了自己一命,但他的身份着实可疑。看他这衣不蔽体的模样,似乎是一早就藏在车队中,难道是前几天趁着混乱逃出来的死囚?萨拉曼想,可什么样的死囚会强悍如斯?他忍不住又看了眼那两个被扒得精光的尸体,几分钟前他们还是凶名赫赫的黑骑士,但是在这年轻人手上甚至都没走过两个回合。这时候他听到那个年轻人回答:“埃修·巴兰杜克。”

    巴兰杜克?萨拉曼皱眉,听起来倒像是潘德贵族的家姓。而众所周知帝国一向是不遗余力地迫害旧潘德的贵族的。女性大多沦为娼妓,男丁则投入角斗场。那这个年轻人想必就是死囚没错了。萨拉曼还没来得及琢磨这个身手不凡的年轻人跟雅诺斯年祭之上的暴乱有什么关联,神情便是一凛,他突然反应过来袭击他们的死亡骑士小队中有着三名黑骑士——糟糕!

    杰弗里靠在一棵大树边,咬住自己哆嗦的嘴唇,竭力地压抑着呼吸,马蹄声似乎来自于四面八方。一开始他还庆幸着在自己落进黑骑士的射程前一头撞入了密林,想着可以接着地形轻松甩脱黑骑士。但是却低估了异端顶尖战力的综合素质。他们不单单是横行战场的无匹武士,同时在侦查与追踪方面也是一把好手。杰弗里只是一介商人,他或许在生意场上难逢敌手,却不知道如何在密林中应当下马潜行。他已经不敢动了,三分钟前一根投矛直接将他的骏马钉在地上,对方显然存了猫抓老鼠的心思,不然第一发就能要了他的小命。

    杰弗里还在担惊受怕,但是一只覆着漆黑臂铠的手已经无声无息地从树后探了过来,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已经扼住了他的咽喉。“不跑了吗?”不属于男人的甜腻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杰弗里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女性黑骑士?怎么可能!就在此时对方摘下了自己的头盔,露出一张极其妖媚的少女脸庞。杰弗里呼吸不由得一滞,虽然他自身难保,但依然惊艳于面前佳人那堪称祸国殃民的容颜,同时自己的下身不由自主地起了反应。少女显然也发现了杰弗里的“帐篷”,有些不愉地举起了投矛。

    “想象一下,如果这根投矛蹭过你的小兄弟,会是怎么样的光景?”她凑在杰弗里的耳边低声说。投矛上不规则的倒刺在杰弗里眼前狰狞地扭曲着。杰弗里对异端对待俘虏的酷辣手段有所耳闻,那些崇拜恶魔的异教徒会在他们的仪式上慢慢地折磨最硬的骨头,手法残忍而细致。负责行刑的黑骑士会一个个地掰下俘虏的指甲,挨个将一尺长的针从指尖钉入指骨中。而俘虏在此之前会被迫服下刺激精神的草药,因此他们会完整地体验十指被根根贯穿的剧痛!而后他们会被卸下四肢,挖下眼珠,最后才会掏出心脏献祭。大部分的俘虏会在目睹全程后被彻底摧毁心防,在经过祈求者洗脑后加入成为异端信徒。而那些真正硬气的家伙则会成为下一场仪式的祭品。一设想到自己可能的下场,杰弗里才支起来的帐篷又塌陷下去。

    投矛逐渐下移,少女欣赏着杰弗里惊恐绝望的脸:“如果你把你带着的那个东西交给我,我会给你个痛快。”

    “唔——唔——”杰弗里倒是很想开口斡旋一下,奈何自己仿佛小鸡一样被人掐着脖子,连呼吸都极为勉强,而且异端说的话,是万万不能信的!成为阉人又如何?自己缄默到底的话说不定还会有一线生机!

    倒刺已经钩入了杰弗里的裤裆,他紧咬着牙关,准备承受撕心裂肺的痛楚。然而树叶的簌簌声由远及近地传来,间或夹杂着树杈被踩踏的闷响,声音的起落迅捷而富有节奏,像是猎豹奔行在密林的上空。有人在快速地朝他们接近!而后破空声传来,少女脸色一变,后跳一步,堪堪躲过一根从天而落的暗紫色投矛!少女反应极快,后跳时就已经戴上了头盔,同时拔剑在手。但是攻击者比她更快!对方似乎早就料到了少女的反应,她还未站稳脚跟,眼前卷过暗红色的云,而后这片云突然塌陷下来,裹挟着万钧之势将她摁倒在地!少女口中发出一声尖锐的唿哨,不远处的战马听到了主人的召唤,长嘶一声狂奔过来。这时候少女看清了骑在自己身上的是一个近乎****的年轻人,腰间草草束着一条锦缎。她的反应很快,抬手就去砸年轻人的裤裆。若是让这覆着手甲的拳头砸实了,必然是个蛋碎鸟亡的凄凉下场。对方的反应也很果决,直接从她的身上弹了起来,同时探手捞住少女砸过来的拳头,拧身发力。少女还没反应过来,全身一轻,下一秒她就发现自己头朝下地被对手抡了出去!同时那个年轻人还不忘好整以暇地从她手中夺下长剑,一个后跳避开战马的冲撞,而后一剑插入马脖子,借着战马冲刺的惯性在马身上豁开一个深及内脏的巨大创口!生命力强韧不逊色铁血驹的死亡骑士战马轰然倒地,鲜血泉涌着流入身下的腐殖层。而那边少女挣扎着站起身,就已经被年轻人一脚踹倒在地。

    “不要杀她!这个可是极品女奴,质量甚至还比诺多好上几分!”逃出生天的杰弗里狂吼着,商人的精明重新在他身上抖擞起来。只不过是一瞬间他就想到了几个可能的买主,开始盘算着如何把这个女性黑骑士卖出一个让人满意的天价来。

    “不要杀我!”少女很果断地摘下了头盔,同时丢过去一个楚楚可怜的眼神。她对自己的容貌很有信心,只要对方稍稍因此松懈,她就能暴起杀人。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年轻人眼中的确实闪过一抹惊艳的错愕,但是那支踏在她身上的脚依然稳如泰山。

    “你要知道,美女会武术,谁也挡不住!因为一个聪明的女人,知道如何将自己的容貌作为潜在的攻击手段。防不胜防,不如不防。”老酒鬼长吁短叹,一副往事不堪回首的模样。“如果你制服了一个美女,千万不要给她求情的机会!”

    “直接杀了?”埃修问。

    “不!”老酒鬼义正词严地摆手,“霸王硬上弓!”

    埃修用眼光来回扫视着少女,可惜她全身都被黑骑士战甲包裹着,只能根据她那惊为天人的容貌来想当然地推断她的身材必然也是十分傲人。

    “脱。”埃修说。

    听闻此言,少女跟杰弗里都是一怔,这年轻人莫不是见色起意,打算将她就地正法?杰弗里脑中也是有着将这黑骑士卖作女奴前供自己享用的龌龊念头,当即上前一步:“这位小兄弟,你这位俘虏,我买下了。”

    “哦?”埃修转过身来看着他,“你出多少?”

    杰弗里一愣,而后便是狂喜,没想到这小子这么好说话。不过在商人一行中浸淫多年的他自然是不会将心里的感情挂到脸上,于是摆出一副相当豪爽的样子:“你救我一命,我自然不会亏待你。八千第纳尔!”那个“百”字在他唇边打了个转,好容易才咽下去。八千,这是个足够诱惑的数字,哪怕是以富饶著称的蔷薇庄园(注:新时代中萨里昂的附属村庄),一周的税金也不过是在七千上下浮动。

    “八千第纳尔?”埃修重复了一遍,不置可否。

    “如果你要嫌少,那再加两千如何?”杰弗里不失时机地说,虽然一万第纳尔确实让人肉痛,但是比起一个极具噱头的黑骑士女奴,这等价位也让人有了举重若轻的底气。与此同时他窥视着埃修的脸色,企图在这个年轻人脸上看出一丝动心的神情,同时做好了对方漫天要价的准备。可令杰弗里失望的是,一万第纳尔的报价仿佛泥牛入海,甚至没在这个年轻人脸上砸出一丝波澜。

    “再说。”埃修说。

第十章 奸商与黑骑士(二)

    杰弗里当即就是一口老血呛在喉咙里,真是何等暧昧的答复啊,他无比悲愤地想。换做是在生意场上,如此举棋不定的两字可是能直接导致一场交易的不欢而散。可埃修并没有举棋不定,他相当爽利地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干脆得将杰弗里趁热打铁的可能性一刀斩绝。

    这时候少女也卸下了自己的黑骑士铠甲,如同一尾鱼儿般滑了出来,漆黑色的贴身软甲以完美的曲线起伏着,杰弗里禁不住呼吸一窒,就连埃修也忍不住往她的腰腿上多瞟了几眼:好一个尤物!

    “我脱了哦~你还想要我再脱吗?”少女甜腻地说,她慵懒地躺在地上,撩拨着自己暗紫色的头发,极力舒展姣好的身材。杰弗里看得口干舌燥,下腹血气奔涌,要不是考虑到眼前这个少女可是一名黑骑士,杀他易如反掌,他早就推开埃修扑上去了。

    埃修没搭理她,低头捡起地上的黑骑士铠甲。而就在这时,少女暴起!修长有力的两腿如同蟒蛇一般弹起来盘住了埃修的脖子,借着腰力将他扭翻在地。下一秒少女便压在了埃修的脖子上,屈指成爪,抠向埃修的双眼!

    噗嗤!

    胸腔传来被贯穿的剧痛,少女愣愣地看着胸口透出来的一截剑锋,温热的鲜血自创口汩汩地涌出。这不是自己的死亡骑士剑吗?怎么可能……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身体失衡的情况下,这个人居然还能牢牢握住剑柄,并准确无比地将剑锋倒转送入自己的胸口?她看着身下的埃修,只看到了一对冷静得近乎于冷漠的双眼。少女的手无力地垂下,这一剑刺穿了她的心脏,一击毙命。

    杰弗里怔怔地看着这一切,毒蛇与猛虎的搏杀才乍起便平息,只有当事人才清楚其中如同刀剑般交错的凶险。但他只是看到暗自视为囊中物的女奴被人一剑刺穿了胸口。那可是起价十万第纳尔的女奴!他的脸因为狂怒而胀得通红:“你都干了些什么!”

    埃修推开身上的尸体,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尖叫着的杰弗里,有些头疼。他听老酒鬼讲过萨里昂商人是如何的要钱不要命,但没想到这家伙还是其中翘楚,他得救甚至还没超过三分钟呢!

    埃修不想再费什么口舌,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他也是一肚子的火。“闭嘴!”他冲杰弗里喝道,“救了你还唧唧歪歪的,有能耐你自己去抓一个!滚!”

    杰弗里的叫骂戛然而止,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跟埃修天壤之别的战力差距,有些悻悻地闭上了嘴。当他看到埃修套上黑骑士甲的时候更是腹诽不已:感情你就是冲着盔甲去的?这时候他听到埃修说:“走。”

    杰弗里没动:“去哪儿?”

    “当然是去你的商队了。”

    商队?杰弗里一愣,那帮人居然还活着?但他的戒心可不会因为一句空话而消除多少,“你是谁?”杰弗里问。“我认得你之前披的那条天鹅绒,只有雅诺斯的顶级染匠才能染出如此沉凝如血的红。而很不巧,此类商品一般都是由萨里昂的商人公会垄断的。而我,在萨里昂商会中负责对帝国交易。”说到此杰弗里不由得有些洋洋得意,他看向埃修,企图从对方脸上看出些端倪来,然而他再次失望了:埃修嗯了一声,神色如常:“对啊,我是当时从雅诺斯逃出来的死囚,藏在你们的车队里出的城。”

    杰弗里只觉得自己之前那口老血重新在喉咙里滚动起来,没想到对方这么痛快,甚至都轮不到他指认,埃修就抖露了自己逃犯的身份,轻描淡写地将杰弗里的势头连同在他舌尖蓄势待发的话语摁了下去。可杰弗里又能说什么呢?把埃修扭送回帝国?他要有这个能耐还至于被黑骑士拿捏吗?

    这小伙子,似乎并不只是一介空有一身武技的莽夫啊……杰弗里擦了擦脑门上的冷汗。磐石一般沉稳的性格,瞬间制服黑骑士的身手,还能让自己连续两次在言语机锋的较量中处于下风,他的能力早就远远超出了他这个年龄所能达到的范畴!这个年轻人,在成为死囚前师从何许人也?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密林,一匹死亡骑士战马正不耐烦地啃咬着树皮,看到埃修便有些讨好地蹭了上来。“这是你的战马?”杰弗里吃惊地问,“你跟那些黑骑士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这是我临时驯服的。”埃修说。这时候杰弗里才注意到战马面甲上一个不浅的掌印,眼皮轻轻地跳了下。他这些年走南闯北,也算是见多识广,这个掌印让他回想起了菲尔兹威人常用的驯马手段:捏马脸。那帮凡斯凯瑞混血的莽夫驯起马来也是杀人越货一般的爽利,透着浓浓的海寇风格:一捏二锤三抹喉。当然,第一个步骤就难倒了无数人,就算是在糙汉遍地走的菲尔兹威,也只有糙汉中的糙汉,被授予狂战士称号的菲尔兹威勇士才有将战马的面骨捏得疼痛难忍的膂力。然而就算是狂战士也无法轻松驯服一匹孔宁加战马,更何况是比孔宁加马更加暴烈的死亡骑士战马?一捏而驯服一匹有主的死亡骑士战马……杰弗里不错眼地盯着埃修的那条勉强算是健硕的手臂,怎么也无法将其跟那足以在精铁面甲上捏出一个掌印的怪力联系在一起。杰弗里看埃修的眼光顿时有些不一样了:这小子是一个浑然天成的打手啊!不知道萨里昂商会的狗链是否能栓住他?

    埃修扫了眼杰弗里,他很不喜欢这个萨里昂商人的眼神,他的眼睛里无时无刻都流转着不可告人的鬼胎。相比起来一直喜欢作弄他的老酒鬼都显得无比坦率。“上马。”埃修说。

    死亡骑士战马脚力不俗,两人很快遇见了沿路跟来的车队。而埃修的死亡骑士甲则是让整个佣兵队伍如临大敌,毕竟他们之前可是险些被黑骑士血洗。直到看到马背上的杰弗里,萨拉曼才示意解除警戒。杰弗里长出一口气,身子一软,险些就从马上摔下来。终于结束了!他有些后怕的想,至少这些货物并没有受到什么损伤。虽然自己口袋里的那件东西价值远胜于整个车队的商品,但是那玩意并不会给自己带来什么实际意义上的创收,而那些天鹅绒,香料,可意味着一大堆明灿灿亮闪闪的第纳尔啊!

    萨拉曼一瘸一拐地迎了上来:“杰弗里,见到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你没事,那是更好。”杰弗里真诚地说,虽然是无奸不商的萨里昂商人中的典范,但他本人却是跟萨拉曼私交甚好。“返回萨里昂后,我会支付给你们双倍佣金。”

    萨拉曼一怔,脸上绽开笑容:“好。”他转头冲着死气沉沉的佣兵队伍大声喊道:“打起精神来,小伙子们!等任务结束,双倍佣金!到时候我们去银湖镇的火与剑酒馆喝个痛快!我请客!”

    佣兵们死灰一般的脸色渐渐松动了,有人喊道:“头儿此话当真?”

    萨拉曼反问:“你见过我扯淡吗?”

    回答他的是众人热烈的欢呼:“没有!头儿万岁!”

    萨拉曼松了口气:若非如此,他还真没有办法鼓舞这些惊弓之鸟的士气。他转头看向埃修,手中马刀虚劈三下,这是达夏人最隆重的“大恩刀”:“谢谢这位勇士出手搭救。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我佣兵团欠你一个人情。”

    埃修摆了摆手,翻身下马。杰弗里跟萨拉曼这才注意到眼前的男人已经是满脸的疲色,空腹数十个小时,又是接连两场最为凶险的短兵相接的血战,哪怕是能跟冰熊角力的埃修也感受到了精神躯体上的双重透支。他也不逞强,跟萨拉曼讨了些干粮和水,就地吃喝起来。

    杰弗里清点了一下商队的损失,长出一口气:除了一辆马车被黑骑士的投矛贯穿,损失了几匹价值不菲的雅诺斯红天鹅绒,其他都无大碍。他轻轻捅了一下萨拉曼:“你看人很准,告诉我这个小子值得信任吗?”

    萨拉曼沉思半晌,笃定地回答:“是的。”

    “理由?”

    “你注意到那个年轻人的眼睛了吗?”萨拉曼说,“很干净,很澄澈,像是伊索斯旁的河流一般,根本藏不住什么阴谋诡计。”他瞥了一眼杰弗里,“哪里像你。”

    “你这家伙……”杰弗里悻悻地骂了一句。有萨拉曼作保,但是他依然没有消除戒心。实在是他保管的那件东西实在是太珍贵了,甚至引得常年在高山堡附近活动的死亡骑士都派出了一个小队。他现在还不确定是谁走漏的风声——不,是谁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风声的可信度到底有几何。可信度越高,商队的处境就越危险,到拉里亚还有三天的路程,谁知道半路上会杀出什么牛鬼蛇神来。秩序女神保佑啊……他下意识地祈祷起来,随后狠狠地呸了一声。

    “还不如派一个惩戒骑士来得实在!”

第十一章 豪赌(一)

    马克跟波罗是一对兄弟,两人都是隶属于拉里亚的卫兵,不上不下地在城门口站了五年的岗,是不折不扣的老兵油子。俗话说兄弟齐心其利断金,这五年两人在城门一唱一和地从各国商队搜刮了不少油水。扣去孝敬给长官的那份,倒也足够他们去酒馆挥霍一番。可今天兄弟两在城门站了半天,来往都是些升斗小民。年夜是在**肚皮上度过的马克有些犯困,他突然想起来这几天正是帝国人那劳什子的年祭,也难怪来往拉里亚的商队骤减。他打了个哈欠,想拄着长矛眯上一小会,却突然被波罗捅了一下:“哥,快看!生意上门了!”

    生意?马克一个激灵,腰杆不自觉挺直几分,同时快速地揉了揉脸,努力做出一副严肃的表情来。这是他跟波罗两人总结出来的《门卫生意经》最重要的一点:军容生财!一个驼背犯困的卫兵可没有什么威慑力,只有一副刚正不阿的眉目才能唬住那些鬼精鬼精的商人!

    马车队伍渐渐靠近城门,沾满泥土的车轮吱呀吱呀,在地上留下不浅的车辙。兄弟两都有些喜出望外:霍,好像是条肥鱼啊!只不过看到马车上的萨里昂商会的徽记,又有些气馁。倒不是说不能刮自己人的油水,只是这等规模的商队都有过硬的后台,他俩区区拉里亚门卫,只不过算是泥土里翻腾的小蚯蚓,撩拨一下过江的强龙倒也无伤大雅,但地头蛇却万万招惹不得的。

    马克有些纠结,他今晚还想着去酒馆潇洒一番呢,顺便找昨晚的姑娘叙叙旧。他跟波罗对视一眼,波罗耸耸肩,意思是:老哥你咋办我咋办。

    那就这么定了!马克上前一步,刚想拦下车队,突然为首的马车后转出一骑,一身暗沉的铁甲不动声色地吞噬了所有照射过去的光线,胯下的战马浑身披甲,戴着一张做工精致的狰狞铁面。马克突然觉得自己好不容易挺直的脊梁有些发软,寒意悄悄地盘上了后背:异端的……黑骑士?!

    拉里亚以东跟诺多森林接壤,饱受诺多精灵的侵扰,但凶名远不至止小儿夜啼的地步,毕竟他们只是在森林中活动,只有胆敢冒犯森林的奴贩还有迷路的商队才是诺多巡逻队主要的猎杀目标。因而时常会潜入城内寻找祭品的异教徒带给拉里亚的居民的噩梦更要真切一些。

    马克两脚发软,若不是还有条长矛拄着,他几乎就要瘫坐在地了,波罗的样子也好不到哪去,他们甚至没留意到一个黑骑士是不可能中规中矩地跟着商队的。萨拉曼奇怪地看了两兄弟一眼,递上入关的文书,在两人眼前晃了晃,也不见二人有所反应。杰弗里从车厢探出头来,把一个徽章扔到马克脸上,有些不耐:“别碍事。”

    冷眼的金属质感让马克回过神来,他终于反应过来眼前的并不是货真价实的黑骑士,应该是某个无赖骑士行好运,凑齐了一身黑骑士的行头。可当他看清徽章上那亮银色的雄狮时,又有些站不住脚:银狮徽记?见鬼!这支商队……直属于萨里昂商人总会!

    萨拉曼也有些意外,他跟总会交情不浅,知道银狮徽记除了能在萨里昂国境内畅通无阻免检出入以外,更是能凭此征调一队狮骑士小队保驾护航。“有了这东西你还雇我们干嘛,省下这笔钱才是你的风格。”

    杰弗里心下苦笑,如果自己没带着那个烫手山芋肯定是不吝征调野战无双的狮骑士,但动静自然也会更大。光是走漏一点风声就惹得死亡骑士不远万里地从高山堡赶至拉里亚,若是真是大张旗鼓地抽调狮骑士,坐实了匹夫怀璧的事实,恐怕诺多人都会从林子里冲出来拦截自己吧!他摇了摇头,显然是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进城吧。”

    车队进城,马克波罗两兄弟失魂落魄地对望一眼:这都什么事啊?

    拉里亚并不算如何繁华,街道两旁的建筑大多未经修缮,依然保留着旧潘德时期的简朴风格。实际上在大陆经济榜上,拉里亚跟波音布鲁一直是一对争先垫底的难兄难弟,前者东临诺多,往北还有迦图人,间或还有教团巡逻队过来打秋风;跟帝国开战期间常常首当其冲;后者则经常是迷雾山大军光顾的对象,恶客上门期间苦不堪言。将马车安置好以后,杰弗里如释重负:接下来前往拉里亚的蓝泽尔酒馆将那件东西交出,这件苦差事就到头了。佣兵们也如蒙大赦,虽然佣金还没到手,可至少能安稳地休整几天了,不必在野外担惊受怕。当下就有人掏出了随身的酒囊张罗着去打酒,若不是萨拉曼板着脸抽了几马鞭,恐怕佣兵们很快就一哄而散了。杰弗里站在萨拉曼身边,似笑非笑。众人突然意识到他们头儿旁边站得可是一只出了名的铁公鸡,自己那份双倍的佣金还没到手呢,可别被他克扣了。

    好容易安顿下来,杰弗里拍了下萨拉曼:“去蓝泽尔酒馆喝一杯?顺便把那个小伙子也喊上……咦?”两人这才留意到埃修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车队。不过好在埃修那一身死亡骑士的装备实在是太扎眼了,他们没费什么力就从一个卫兵口中打听到一个黑骑士打扮的无赖骑士往竞技场去了。

    “您想要参加真剑决斗?”竞技场负责人是个油头粉面的胖子,埃修进来的时候他正在数钱,眼皮都不曾抬一下。

    “是的。”埃修说。

    “很好,押金一百第纳尔。”

    埃修有些意外:“要押金?”

    负责人有些不耐烦:“当然是要押金的,打倒三人以下,概不返还。打倒五人,就能赚300第纳尔。打得更多,赚得越多。如果你能在真剑决斗中生存到最后,那就会获得2000第纳尔。”话音刚落,最后一枚第纳尔从他肥厚的手指间滑落进钱袋,丁零作响。

    “还有没有赚得更多的?”

    “有,”负责人撇嘴,“你可以赌自己生存到最后一轮,赔率一比十,一千第纳尔起价。”

    不愧是萨里昂的商人啊,埃修心下感慨着,光是抽取押金这个规定就不知道榨干了多少草根斗士。至于生存到最后的2000第纳尔?埃修好歹也是在帝国的角斗场中混了十年的,个中内幕他了如指掌,至今为止埃修从没见过有哪个猛士能够顺利地揣走2000第纳尔的巨款。真剑决斗的四十人中至少有三分之一都是竞技场豢养的斗士,职责就是力图淘汰真剑决斗中的潜力股。

    “我没钱。”埃修说。

    负责人没说话,只是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拿这套铠甲抵押行不?”埃修问,“一套死亡骑士的铠甲,价值多少第纳尔?”

    死亡骑士的铠甲?一整套?

    负责人有些讶异地抬起头,上下打量了一番埃修,而后鼻子里冷冷哼出一声:“三千第纳尔吧。”

    埃修有些无奈,他来的路上在武器店里看到一件纹章罩袍链甲也不过堪堪五千第纳尔出头,而象征着潘德大陆金属工艺巅峰的黑骑士甲自然不可能是这个价位,事实上,死亡骑士甲,有价无市!猎杀死亡骑士小队本就是九死一生的差事,同等人数下,黑骑士几乎能碾压任何兵种!在这种背景下,死亡骑士甲的稀缺度可想而知。近几个月来,市面上仅有一套残缺的死亡骑士甲流动,在萨里昂的拍卖会上以七十万第纳尔的天价被布伦努斯公爵收入囊中!但负责人就是掐准了他没钱的死穴,不然也不至于一口报出三千这个寒酸的数字来。埃修还想再争取一下:“门外还有一匹死亡骑士战马,也报个价吧。”

    死亡骑士战马?负责人的手指当即就是一个激灵,他低低地吹了一声口哨,认真权衡了一下,重新开价:“连甲带马,一万第纳尔。”

    “一万零一百第纳尔,交押金之后,全押我赢。”埃修说。

    “可以。”一百第纳尔不过是一个零头,负责人没有丝毫犹豫,点头答应。虽然埃修让他有些忌惮:一个有能耐穿着死亡骑士套的家伙当然不是一个善茬,可想起他安插下去的斗士们,这点忧虑很快消弭于无形了:难不成他真能一个打十个?一群人一拥而上,压都压扁他!

第十二章 豪赌(二)

    拉里亚竞技场的斗士通道阴冷而潮湿,石砖缝隙间青苔无声地滋生着,但埃修依然能清晰地嗅出男人们躁动的荷尔蒙味道,这让他想起了他在雅诺斯角斗场那十年,这股味道伴随着他成长。老酒鬼把他训练成了一个能够跟欧鲁巴缠斗的勇士,而这股味道则是将他熏陶成一个磐石般坚毅的男人。

    木栅栏缓缓开启,黄昏的余辉洒落在竞技场的地面上。开始吧!埃修默念着,冲出了斗士通道。

    负责人站在高台上,牢牢地盯住埃修。在他的授意下,这场真剑决斗的参与者中有半数都是竞技场旗下的资深斗士,争取以最快的速度将埃修淘汰出场。虽然那套甲与马现在还寄存在公证人手中,但在负责人看来已经是自己的囊中之物了。新年伊始就有这等一本万利的好事,自己似乎是受到了秩序女神的庇佑了啊。然而很快负责人的脸色就变了,他下意识地前倾,臃肿的身躯整个压在栏杆上,惊呼出声:“天啊!”

    埃修倒转剑柄,狠狠砸在一个向他冲来的斗士的鼻梁上,而后侧身一记盾击拍倒一个伺机从身后偷袭的敌人。他才出场就察觉了数道不怀好意的目光,半数选手都在有意无意地朝他靠近,形成一个潜在的包围圈。只不过没有等他们进一步压缩防线时,埃修已经悍然出手!

    生存?这个名词甚至没有在埃修的脑海中闪动过一次。他深知竞技场铁定会不遗余力地想要淘汰他,为此甚至会安插大笔的人手。可他有豪赌的胆魄,自然也有击溃所有敌人的决意!

    绵羊也想围杀猛虎?天真!埃修分明是被包围的对象,可他却掌握着主动权!所有接近他一臂范围内的人都被他以粗粝的练习剑捅折了肋骨,远处的暗箭也被他以盾牌随手拨开,他就这么肆意地撕扯着针对他的包围圈。其他还在酣战的参与者都傻眼了,当他们回过神来时,埃修已经一拳砸翻了最后一个资深斗士,朝他们冲来,而后风卷残云一般地将他们清扫出场。

    看台上的观众至此彻底癫狂了:这哪里还是什么真剑决斗?他们甚至还没有在观众席上焐热屁股,这场比赛就已经决出了胜负。他们唯一见到的就是埃修出击出击再出击,周围的选手就像镰刀下的麦子一般倒下倒下再倒下,再没有一个能爬起来。

    “啪嚓”负责人沉重的身躯压倒了栏杆,半个身子无力地滑了出去,像是一头被推上案板的肥猪。随从惊叫着扑上前,好不容易才拉回了他。“完了……”负责人失魂落魄地念叨着,他方才还在琢磨着这套死亡骑士甲该如何出手,可这点念想随即就被埃修踩在了脚下。现在,是他要承担十万第纳尔的天价损失。

    十万第纳尔……这块伤筋动骨的肥肉竞技场根本割不出来,就算财力足够,负责人也没有调度如此巨款的权限。可一旦上报,他的商途必然划上一个晦暗的句点。怎么办怎么办?他绞尽脑汁,直到埃修来到他跟前,他也没有想出一个妥当的方案。然而埃修开口的第一句话又让他如遭雷击:

    “十一万两千一百第纳尔,再赌。”

    一百一十二万一千!

    有那么一瞬间负责人觉得自己要被汪洋一般的第纳尔窒息了,他惊恐地看着眼前的埃修,仿佛他是自地狱走出的恶魔。负责人近乎呻吟一般地说:“真剑决斗不受理五千以上的赌注……”

    “哦,这样啊。那就拆成二十一场,各押注五千。放心,会在七点之前结束的。”埃修说,他甚至没去在意他第一场的一万赌注也超出了五千的范畴,“如果你们还有足够多的斗士能打完这二十二场的话。”

    他……知道竞技场的黑幕!虚汗遍布负责人的脑门,他强笑着,居然恢复了些许镇定:“很好,这就为您办理。”随从们震惊地看着他:大人这是失心疯了?

    埃修下场去做准备,负责人大口地喘着粗气,血丝密布的眼中渐渐升腾起火焰,像是一头被逼到绝路的老狐狸,在最后关头终于摒弃了狡黠,展现出恶狼一般的狠辣。他抄起一把匕首,夺门而出。

    竞技场公证处。

    公证人是一个落魄的老贵族,这一辈子做的都是看管一些市井无赖的所谓传家宝,他也觉得自己是三生有幸能跟一套死亡骑士甲共处一室。他甚至都没去观看那场真剑决斗,若不是考虑到自己年老体衰,他肯定还会去看看那匹死亡骑士战马是否真的如传闻一般双目赤血,头上长角,鼻孔里还会喷出黑烟来。老贵族估摸着距离真剑决斗结束还有一段光景,接下来这套铠甲就会被竞技场拿到拍卖场上去吧——不,也不一定,老贵族回想起那个年轻人平静如水的眼神,清澈得能从中看出他强大的自信,哪怕他的自信非常莫名其妙,但老贵族还是有那么几秒钟期待了一下埃修胜出的可能性。作为一个长者,他从来不会吝啬对年轻人的期待,这也使得他虽然家道中落,但在拉里亚依然有着极高的人望。

    门响,老贵族下意识地回头,就看到了满头大汗的负责人,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胜负,一把匕首就已经捅进了他的胸口。

    噗嗤!负责人喘着粗气,费力地将匕首拔了出来,鲜血溅了他一脸。还未死绝的老贵族惊骇地看着他,下意识地伸手揪住负责人,却又被他捅了几刀,饶是如此,老贵族依然死死地挂在负责人身上,将他带倒在地。恼羞成怒的负责人伸手去掰,那双枯枝般苍老的手却仿佛铁钳一般,他不得不割下自己的衣角才得以脱身。

    “大人……”跟过来的随从吓呆了,好在负责人并没有向他出手,他只是示意随从捎上那套死亡骑士甲:“备好马车,我们走。”

    “走?去哪儿?”

    “去白鹿堡,投奔埃尔德雷德男爵!”

    太顺利了,埃修皱着眉头打翻了最后一个对手。他能感受得到这场真剑决斗的敷衍,参与者一看就是些街头混混,其中最强的也不过是初级斗士的水准。竞技场这是破罐子破摔了吗?还是说……埃修抬起头,扫视了一圈观众席,并没有发现负责人的身影。不好!他猛然间意识到了什么,转身就走。

    杰弗里跟萨拉曼来到竞技场门前,大门猛然打开,一辆马车慌不择路地冲了出来,险些将杰弗里卷到车轮下。他气得冲着车后背破口大骂,然而一股扑面而来的血腥味立刻捂住了他的嘴。杰弗里猝不及防,胃里的酸水倒腾起来,几欲作呕。

    “真剑决斗出人命了?”萨拉曼很震惊,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那来路不明的年轻人,以他的身手,倒是有可能用练习武具也能取人性命。

    “难道是那小子?”杰弗里也在怀疑,而他随后就嗅到了一个拉拢埃修的契机,这是一个逼他订下卖身契的好时机!他急不可耐地进门,萨拉曼紧随其后。在去往接待室的路上他们当面撞到了埃修,还未开口询问,埃修已经撞开了他们,直奔公证处。

    公证处的门大开着,浓厚的血腥味道在走廊中肆无忌惮地飘散着,埃修一冲进来就看到老贵族躺在血泊中,死不瞑目。死亡骑士甲已经不翼而飞。

    “这……”随后赶到的杰弗里萨拉曼很快想到了那辆透着血腥味的马车,“发生了什么?”

    埃修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如此一说,两人的脸色也阴沉下来。但此时那辆马车想必早已出城,怎么可能追的上?

    埃修半蹲下来,默默地合上了老贵族的双眼。他心中长叹一声,意识到自己将负责人逼得太紧了,甚至没有给他留下斡旋的余地。“大陆最富有的城镇一月税收是多少?”他突然问了一个没头没脑的问题。

    杰弗里一怔,随口回答:“去年的记录是皇城萨里昂,税收二百八十万第纳尔。”

    果然自己犯了个常识性错误啊……居然想在竞技场身上压榨出一座大型城镇一月税收一半的油水。而且也没能第一时间察觉负责人的异况——该死!

    杰弗里窥探着埃修的脸色,他当然知道埃修来竞技场的目的,不过显然也没料到居然能闹出这么大动静。这可是一套完整无缺的死亡骑士甲啊!杰弗里听见自己的商人之魂在哀嚎,居然拿去做真剑决斗的赌注,真是暴殄天物!它应该装进闪耀的水晶匣子,放在上好的红缎子上,成为拍卖会压轴的商品引爆众人的眼球!

    等等?拍卖会?杰弗里眼珠子转了一圈,脸上流露出狐狸般的微笑,萨拉曼在旁边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寒颤,这老小子居然还能从中讹一笔?

    埃修也注意到杰弗里不怀好意的表情,不动声色:“你想说什么?”

    “今晚拉里亚有一场拍卖会,我可以帮你周转把那匹死亡骑士战马拍卖出去,我六你四。”杰弗里正大光明地亮出了他的刀俎,一开口便攫取了过半利润。

    “可以。”埃修毫不犹豫,明智而服帖地躺在了砧板上。他的果断让杰弗里有些措手不及,在他的预想中,这个年轻人应该会迎着自己的刀锋,强硬地跟自己顶撞争取他的利益,而后在残酷的现实面前败下阵来。这时杰弗里就可以优哉游哉地将报价进一步提到七三……甚至是八二这般近乎于压榨的比例。可埃修太果断了,他接受了杰弗里的报价,被狠狠地剜了一刀,却不给杰弗里撕开创口的机会。杰弗里想起萨拉曼对埃修的评价,重新审视着眼前的年轻人,同时还有些懊悔:如果早点摸清这小子的性子的话,自己何苦给出这么矜持的报价?

第十三章 当奸商碰上奸商

    拉里亚竞技场出了人命,这事惊动了全城。别看死者家道中落好多年,可好歹也是个贵族,更何况能当上公证人,其人望与名望都毋庸置疑。拉里亚巡狩的执法队队长伊尔斯在看到死者时,甚至一口喊出了老贵族的全名:“安格·威德老先生?!”任何人都能看出他语气中的惊讶与痛心,而后尽数化成了灼灼的愤怒。不过这桩凶杀案完全没有深入调查的必要,所有的证据都指向竞技场的负责人,丹利。

    调查报告很快摆在了伊尔斯的面前,在翻阅完毕后,纵然老练如他,也对事情起因觉得荒唐:以一整套完整的死亡骑士甲马作一场真剑决斗的赌注!焚琴煮鹤?不不不,鹤好歹也算得上是高档的食材,真剑决斗说穿了不过就是给大街上的那些小混混们释放他们的精力,顺便解放他们的钱包。真要让伊尔斯做个比喻的话,这种勾当简直堪比扛着国之重器萨里昂旗帜枪去当烧火棍!光是想想就觉得折辱。

    可众口一词,伊尔斯可以选择不信,但他不得不考虑这份报告的分量。思量再三,他还是让卫兵传唤了埃修。不仅仅是这个始作俑者豪赌的胆气,惊天连战的武技让伊尔斯好奇,更重要的是,他还想见识下会是怎样的猪头才会把明珠扔到粪坑里去。

    是的,在伊尔斯看来这甚至不是明珠暗投,而是直接扔进了粪坑。

    埃修站到了伊尔斯的面前,伊尔斯那双如猎鹰一般的双眼直勾勾地注视着他:“听说你扬言要连战二十场真剑决斗?”

    “是二十二场。”埃修纠正,旁人听来难免有些炫耀,但他只是在阐述事实。伊尔斯无心在这点数字上计较,直入正题:“为什么会把死亡骑士甲作为真剑决斗的赌注?”

    “没钱。”埃修朴实无华的回答噎住了伊尔斯,他愣了一会才追问:“你了解它的价值吗?”

    “刚刚了解。”

    令人尴尬的沉默。伊尔斯是一名出色而干练的军人,担任执法队队长五年,经手的案件多如牛毛,而他也将牛毛捋得顺滑,让拉里亚仿佛一头被骟的公牛一般在他的管治下服服帖帖。可此时他的讯问竟然有些难以为继,因为埃修所能反馈给他的讯息并不会比调查报告详实多少。但就此中止他又心有不甘,无关什么军人的直觉,只是个人私情而已。若不是你以价值连城的死亡骑士甲做赌注,恩师也不会受邀去做那公证人,更不会遭到丹利那头肥猪的毒手!伊尔斯的脑海中这样的声音仿佛魔障一般不断重复着。平心而论,埃修在这桩案件中同属受害者,但若是追根究底,他才是始作俑者:是他将重宝押在了丹利的面前,是他不留余地,将丹利逼上了破产的绝路,使得丹利铤而走险杀人夺宝。以上种种都让伊尔斯有理由怪罪,甚至是迁怒于埃修。他没有把这份情绪表露出来,已经是令人钦佩的职业道德了。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走吧。”他无心拿埃修帝国囚犯的身份作文章,潘德兵荒马乱,每天都有难民过境,只有村长跟镇长们才会头疼这些人的安置问题。对于伊尔斯而言,只要难民不作奸犯科,巡狩队就不会跟他们产生任何交集。

    埃修走出了竞技场,杰弗里朝他嚷嚷着:“来牵马!”在狠狠剜了埃修一刀之后,他的精气神一直不错,如果杰弗里的身后真有一条狐狸尾巴的话,那么那条大尾巴一定会洋洋得意地翘起来不住地摇摆。杰弗里随后又向着身边的一个身材瘦削的中年人说道:“死亡骑士战马,货真价实!你先开价。”

    “呵呵,”拉里亚商人分会会长笑笑,“杰弗里你就拉倒吧,我先开价的话,你就有机会漫天要价了吧?然后我坐地还钱?这样我们得扯到什么时候去?都是熟人了,一口价,十万。”

    “这匹马我要是直接拿去拍卖我能吹到三十万!拍卖会是从中抽取百分之十的吧,这样你就只能赚三万了。”杰弗里说。不过对方显然不吃这套:“那你去啊,我看你能不能吹到十五万。”

    杰弗里悻悻然地闭嘴了,显然莫说是十五万,如果这匹马能卖出二十万他就要偷笑了。可惜不是死亡骑士甲啊……他心中暗叹,战马的收藏价值还是太小,一来驯服一头死亡骑士战马难如登天;再者战马的价值完全体现在一个“战”字上,它们生来就是要被送上铁与血交鸣的前线,带着骑士们攻坚敌人的阵线,踏碎他们的血肉!如果只是用来拉车,那可真是太折杀它的价值了。以上种种,导致战马这类拍卖品在贵族老爷们的圈子中并不吃香,其中成交者,也是买家存了讨好军方的心思,而且还被特意地压价。因此他并没有直接拿去拍卖,而是联系了此处的分会,不过尼尔森胆敢买下死亡骑士战马,也是具备相当的勇气。

    “十万就十万吧。谁让尼尔森你是地头蛇呢,”杰弗里无奈。“不过我可不相信贵族老爷们会拍一匹花瓶回去。”

    “哈哈!”尼尔森笑了出来,像是赌徒掀开自己制胜的底牌,“地头蛇有地头蛇的好啊!比如说,我知道今晚达夏公国巴哈德汗麾下的牧马人苏丹将会出席拍卖会!”他一脸自得地看着不可置信地杰弗里,欣赏着对方脸上震惊与懊丧并存的表情。

    “尼尔森你浑蛋!”杰弗里当即破口大骂,但交易已经敲定,反悔已来不及。牧马人苏丹对神骏的狂热天下皆知,同时他还是一位出色的配种大师。可汗帐下铁鞭骑兵的强袭战马就是他的手笔。据说可汗专门为他开辟了一块马场,放养着全潘德有名的战马!而死亡骑士战马至今还是苏丹藏品中的空白,他会为此豪掷怎样的天价可想而知!甚至不需要拉里亚分会刻意去撩拨,苏丹自己就会一口报出足以让他们满意的价位。牧马人尊重战马,他绝不会给出一个折辱死亡骑士战马的价格。

    尼尔森开怀大笑,能让萨里昂的铁公鸡吃瘪可不是一件易事,若非是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他少不得会被杰弗里扒下一层皮来。他心情大好,拍了拍杰弗里:“没事,待会请你喝两杯。”

    “少来。”杰弗里不耐烦地甩开了他的手,“闷酒一个人喝就够了!”尼尔森也不计较,示意仆从从马车上搬下一口箱子:“二十块纯色的金条,验货。”

    “早有准备啊,让我猜猜,马车上起码还有三个这样的箱子对吧?”

    尼尔森笑吟吟地看着他:“你真的要猜?”

    杰弗里听出了对方的弦外之意,瞪了他一眼,很识趣地中断了谈话。猜出来又如何?自己也只能拿十万而已。

    二十块金条,按照之前杰弗里同埃修谈妥的比例,埃修取走了六块,折算起来便是三万第纳尔。看似是一笔巨款——实际上对于市民阶层来说这确实是,三万第纳尔足以让他们无忧无虑地生活半年,但对埃修来说只不过是杯水车薪。在挑了一匹脚力不错的骏马,定制了一整套纹章链甲,再给自己配备了一张硬弓之后,三万第纳尔只余下八千不到。埃修掂量着腰间的钱袋,叹了口气,有心再去一趟竞技场,可惜遭此变故以后,竞技场早早就关上了大门。埃修无奈,正打算找个地方休息,迎面碰上了萨拉曼。杰弗里已经打定主意要在拉里亚休整三天,因此佣兵们在安置好车队后便一哄而散各自寻欢作乐去了。达夏人的热情是出了名的,对待恩人更是不会含糊,埃修就稀里糊涂地被他半邀请半强迫地拉到了蓝泽尔酒馆。

第十四章 龙泪宝石

    天色已晚,拉里亚渐渐沉浸入温柔的夜色中,像是一个熟睡的婴孩,静静地躺在森林的怀抱。路边的灯火摇曳出温暖的光晕,酒吧热闹起来,忙活了一天的市民们呼朋唤友,交杯换盏,谈天说地。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拉里亚酿造的酒浅淡而不醉人,下肚以后整个人都变得清爽起来,毛孔自在地舒张着,肠胃里充斥着森林的呼吸声。不过萨拉曼本人非常不喜欢这种口感柔和的酒——婆婆妈妈的酒是给女人和小白脸喝的,男人就该喝烈酒!这个喝着马奶酒长大的达夏人如是说。受萨拉曼的影响,他手下的佣兵也个个是海量的好汉。

    出于某种原因,埃修并不喝酒,他点了杯果汁,而后就静静地坐在吧台上出神。酒保瞥了这个年轻人一眼,转而去招呼其他酒客。

    “恩公,敬你一杯!”一个杯口足足有拳头那么大的酒杯径直塞到埃修眼皮底下,酒液晃荡,酒气冲鼻。埃修有些狼狈地避开,举起手中的杯子碰了一下,而后狠狠地灌了一口,用果汁的甜味压下了鼻腔中的酒气。

    “恩公不喜欢喝酒?”萨拉曼问。

    埃修点头,脸色有些难看,被人十年如一日地头朝下栽进酒坛子里可不是什么让人愉快的回忆,酒液倒灌入口鼻,呼吸间尽是劣酒的味道,无孔不入地侵犯他的感官,耳边隐约响着老酒鬼恶意的笑。当时他就发誓,有朝一日也要这么把老酒鬼栽进酒坛子里去!不过这应该是那个男人求之不得的,最劣质的黄酒他都能津津有味地喝上十年,就算真的做到了他也只会把坛子添得一点酒味都不留吧?埃修突然间就有些恍惚了,他叹了口气:“萨拉曼,别喊我恩公。先让我一个人静静吧。”

    萨拉曼感受到埃修的悲伤,包含着巨大的感染力,坐在埃修面前的他几乎要被这股悲伤淹没窒息。热烈的酒吧仿佛一瞬间围绕着埃修开辟出了一个疏离寂然的空间,萨拉曼理解地点头,没有劝埃修借酒消愁,转而去找人拼酒去了。门帘被掀开了,来人显然是憋了一肚子的怨气,帘子的下摆险些被掀到房梁上。杰弗里阴沉着脸走了进来,张口就点了一杯最辣口的老酒,一仰脖“咕嘟咕嘟”地喝,险些把酒杯都吞了下去。他悔啊!他为什么要出席那个拍卖会啊!杰弗里“嘎吱嘎吱”地啃着杯沿,长吁短叹,捶胸顿足。

    “杰弗里吗?主人有请。”身侧有人说,杰弗里偏头,看到一名戴着面甲的女武士站在他身边。他轻轻咳嗽一声,对自己的失态有些郝然,稳定情绪,整理衣领,而后毕恭毕敬地对那名女武士说:“请带路。”

    女武士引着杰弗里上了酒馆三楼——与其说是三楼,倒不如说是蓝泽尔酒馆的三楼就是一个独立的套房。打开那扇遮遮掩掩的木门,印入眼前的便是极尽奢华的主厅:地毯是一整块沉凝如血的天鹅绒毯,走在上面仿佛踩着紧致的细沙。毫无疑问,能来做地毯的天鹅绒只会产自瑞文斯顿王国的申得弗,只有那里的针线工才会有这等“千编万织”的功力,可那纯正的血红色却只能来自雅诺斯。头顶的水晶灯——那是一块完整的水晶雕琢而成,中空的内部一点火苗正幽幽地跳动着,微暖的光线几经折射,最终落到地毯上,透出火焰一般热烈的红。清逸的香味飘散开来,这是温德霍姆出产的上品鲸油烛燃烧时特有的味道。这不大的空间仿佛是潘德顶尖工艺品的展览会!饶是杰弗里见多识广,也被主人不可一世的财力震慑得目眩神迷。

    不过哪来的酒味?杰弗里翕动着鼻翼,一股帝国劣质黄酒的气味无赖一般地横亘在鲸油的香味之间。似乎还有“吧嗒吧嗒”的声音从侧室传来,像是有一条癞皮狗正在津津有味地舔着盘中的残羹。

    “主人,杰弗里到。”

    “杰弗里,好久不见。”主人微笑着从大红木椅子上站了起来,他留着发白的八字胡,身上穿着一件整洁的白麻布衫。乍一看是一个年富力强的壮年人,可主人的语气与眼神却明白无误地折射出岁月苍老的刻痕,像是在无人所知所及之处,壁画渐渐剥落。

    “好久不见,奎格芬大人。”杰弗里诚惶诚恐的回礼。

    “听说你被尼尔森摆了一道?”奎格芬笑呵呵地说,“我听说了,起价五万,苏丹直接把报价拉到了九十万五千七百二十二第纳尔。这个牧马人真的是对战马了解得很,尊重得很。零头都报出来了,真是势在必得。”

    “……”杰弗里既尴尬又难堪,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好在奎格芬并不是刻意让他难堪,很快说到了正题,“一路上没受到什么波折吧?”

    “半路上遭遇死亡骑士小队袭击……”杰弗里看到奎格芬的眉毛挑了一下,他小心翼翼地继续说了下去。“但是并无大碍,货物……”他看了一眼身边的女武士,吞吞吐吐。奎格芬会意:“爱丽丝,你先去侧室吧。”女武士点头离开。

    杰弗里深深地吸了口气,拿出了随身的布包,颤抖着手指,庄重地,乃至于虔诚地一层一层解开布条,幽蓝色的光芒自杰弗里掌中水银泻地一般地流淌出来,映亮了两人的脸庞。房间内如同镀上了薄霜。沉凝的血,剔透的灯,清逸的香在这一瞬间都在杰弗里掌上的那枚冰蓝色的宝石面前沦为黯然失色的配角。它周围的空气轻狂地战栗着,频率让人沉迷。

    龙泪宝石,在那个跟潘德历史一样苍老的传说中,它是一头名为阔利斯的小龙流下的泪水。是上古之战后仅存的魔力载体,那肉眼可见的空气波动正是其中蕴含的魔力正在宝石内部低吟浅唱。虽然上古之战以及龙泪宝石的传说已不可考证,魔法也在历史的尘埃中风化作装神弄鬼的骗术,但是遗传下来的血脉依然让每一个潘德人对龙泪宝石散发的魔力波动感到亲近。

    奎格芬赞叹了一声,伸手取过了杰弗里掌中的龙泪宝石:“杰弗里,干得不错。带上我的手札,回王城复命吧。”

    “是。”杰弗里心中长出一口气,总算是把这个烫手山芋交出去了,接下来就是要回王城处理把自己消息透露出去的内奸。他诺了一声,接过书信,下楼离开。

    奎格芬随手把那价值连城的龙泪宝石揣进兜里,起身走进侧室。迎面扑来一股浓烈呛鼻的酒味,一个浑身缠满绷带的人正在贪婪地舔着已经见底的酒杯,杰弗里听到的那股“吧嗒吧嗒”的声音就是他发出来的。女武士爱丽丝站在他身边,单手拎着一个酒坛子等着续杯,脚下还横七竖八地摆着几个空荡荡的酒坛子。

    奎格芬一看这情景就觉得一股无名火腾腾地往脑门上冒:“爱丽丝!把酒坛子扣他头上!”

    “是!”爱丽丝一丝不苟地回应着,拍开酒封,将酒坛子倒扣在了那人的头上。对方也不介意,竟然就此“咕咚咕咚”地狂饮起来。不一会,酒液流尽,坛子里又传出“吧嗒吧嗒”地声音。

    这人怎么这样啊!素养极好的奎格芬在一瞬间都有些暴躁,他开始后悔当初就不要在艾希科曼把这家伙捡回来,就让他浑身插满黑键在那等死好了。“阿拉里克·冯·布洛赫,你要在我这待到多久?”

    “老子灌了十多个小时的海水,怎么也要先让我喝够再说嘛!”老酒鬼摘下头上的酒坛,以那副埃修极熟悉的,恬不知耻的嘴脸说道。

第十五章 皇家商人

    “呵,你就没有喝够的时候!”奎格芬冷笑,接下来他突然又叹了口气,“先别喝了,给我说说你怎么跑到雅诺斯那里去了?听说你还在帝国人的年祭上闹事让人给揍了?”他不错眼地看着老酒鬼身上的绷带。他至今还记得骷髅一样的老酒鬼躺在沙滩上,浑身是被黑键跟暗礁撕出的可怖的伤口,白骨森然可见。也只有这老小子才能活下来吧,换做是常人,任何一个创口都足够他死上十回!

    “啧这不是碰到了预言之子吗,”老酒鬼嬉皮笑脸,“于是就留在那教书育人。”

    “你还真信老马头的鬼话?”奎格芬啐了一声,“你不会是欠了巴兰杜克家的酒钱吧?”

    “你居然知道巴兰杜克家族?”老酒鬼惊讶,随后释然,十年前那桩灭门惨案帝国并没有花心思遮掩——针对巴兰杜克家族的锋芒隐藏在清扫潘德遗民的行动当中,当老巴兰杜克只是以为要被帝国人扫地出门时,门外已经站着杀气腾腾的暗影军团的士兵了。普通民众可能还不知所以然,但眼前这位何许人也?他是潘德大陆不世出的商人,纵横商场就如同全盛时期的老酒鬼纵横战场一般。他手中的情报网早已经渗透了潘德的每个角落。扬维克朔的维迪斯早上打个喷嚏,奎格芬下午就能颠覆菲尔兹威联邦的药材市场!帝国人的这点小动作,怎么可能瞒得住他?

    “我当然知道!”奎格芬一脸鄙夷,却没追问下去——他对马迪甘的疯言疯语向来嗤之以鼻。他把那枚龙泪宝石交给身边的女武士:“爱丽丝,烧一桶热水,把宝石研磨成粉,倒进去。”

    “是。”女武士领命,正要转身,老酒鬼突然探手,拈走了龙泪宝石。“不用啦,小姑娘受了伤就该好好休养,别干这些糙活。”老酒鬼懒懒地说,“我还没有瘫痪在床呢。”

    奎格芬沉默半晌,轻笑:“手法不错。”随便伸手就能摘走爱丽丝手中的宝石?他的贴身侍卫可不是泛泛之辈啊!老酒鬼虽然身受重伤,可他还是那位列半神的喧闹者阿拉里克,不着行迹地便取走一位探险英雄手中的龙泪,这份手法着实是羚羊挂角,令人赞叹不已。

    “并无大碍。”女武士说着伸手就来抢,老酒鬼倒是有心再逗弄一番,然而他的身体状况应付一个探险英雄实在是有心无力,才刚有所动作就被爱丽丝摁在了床上,他眼看着宝石就要易主,故技重施,右手如同水蛇一般灵滑地一探,就消失在爱丽丝视野的死角,而后轻而易举地叼走了她的面甲。爱丽丝如同被烫到一般猛然回缩,紧紧地捂住了脸,但是老酒鬼已经看清了她脸上大块大块的淤青和青肿的眼角。“怎么回事?”老酒鬼看了一眼,低头把面甲递了回去。爱丽丝没接,退后几步,站到奎格芬身旁,自始至终一言不发。

    奎格芬叹了口气:“前几天在新加尔跟拉蒙换诺多奴隶,那家伙狮子大开口,我没答应。老小子就说咱俩换个方式,贴身侍卫打一架分输赢。我琢磨着他那几个侍卫我都是摸过底的,不是爱丽丝的对手。结果他不知什么时候换了个女保镖,双方打了个平手。”

    “不,是我输了。”爱丽丝平静地说,“我当时穿着是一套重铠,那个保镖却是身着常服,以赤手空拳对我的双剑。”

    “可以这么说吧,”奎格芬唏嘘不已,“分出胜负之前,爱丽丝那套米兰式锻钢铠已经被锤得彻底变形报废,那个婆娘真是天生神力!不知道拉蒙从哪个大陆挖来的这么一头母猩猩。”

    爱丽丝出去烧水了,老酒鬼把手中的面甲搁置一旁,随口说道:“这个女娃娃实力不错啊。”

    “那可不,她可是满分通过瑞恩的探险英雄考评的。”

    “这么厉害?”老酒鬼动容,“怎么会跟随你的?”

    “她父母被仇家所杀,我帮她找到了仇家。”奎格芬回答得言简意赅,事实上以他的情报网,这不过是举手之劳,不值得夸耀。

    “如果不是她,你肯定会在拉蒙手下吃一个大亏。”老酒鬼将话题扯到了那场交易上,“结果如何?”

    “不输不赢,各退一步。当然我跟他心里都明白是我输了。”奎格芬说,“拉蒙把诺多奴隶交托到拉里亚拍卖,就看今晚我能不能抢下了。”

    “以你的财力肯定是没问题的。”

    “可拉蒙也是这样想的。”

    老酒鬼一怔,随后同情地看着奎格芬:“说吧,几千万?”

    奎格芬深吸了一口气,泛白的八字胡似乎因为不堪重负耷拉下来。“一个诺多贵族,两个女游侠。他直接起价一千五百万第纳尔。呵呵,这老小子分明是故意的。拉里亚中除了我之外,谁能拿出那么多钱?”

    老酒鬼罕有地没有继续嘲笑下去,显然知道这个数字的分量。哪怕是最富有的萨里昂公国,一千五百万也不是小数字。他只是无言地伸手拍了拍奎格芬的肩膀:“你这是何必呢?”

    奎格芬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眼中泛起傲色:“因为我是奎格芬啊,潘德奎格芬。”

    潘德·奎格芬,这个名字在潘德198~204年间就如同经天的流星一般耀眼,原因无他,就是他是潘德商人总会最后一任会长,也是萨里昂商人公会第一任会长,萨里昂商人那股锱铢必较的无赖劲儿正是源于这位庶出的潘德皇子。他在血色天灾中幸免于难,并以通天的财力支撑着摇摇欲坠的潘德帝国。在奥萨·索伦入侵后,他并未以潘德皇室的名头举起称王的大旗,反而向阿尔弗雷德公爵效忠,并以他的金钱帝国辅佐萨里昂开国君主惊艳的军事才能,终于成功地将奥萨·索伦扩张的锋芒镇压在了卡林德恩堡。凡斯凯瑞人大规模迁入菲尔兹威已成定局后,奎格芬说服阿尔弗雷德王壮士断腕,而后远赴西海岸,跟那帮茹毛饮血的海贼们敲定了一系列的贸易条约。阿尔弗雷德王随后又慷慨地册封了一大批贵族,拱手送出西海岸三重镇的封地让那些曾经的强盗,新晋的贵族们去管理,以日后可预见的独立为代价,抑制了凡斯凯瑞人进一步向内陆侵略的欲望。再然后便是开国君王驾崩,继位的乌尔里克二世眼红于奎格芬足以敌国的财富,然而在他动手之前,掌控着萨里昂经济命脉的奎格芬已经主动放手,四处云游去了。反倒是乌尔里克二世为了处理奎格芬天文数字的资产而焦头烂额,直到乌尔里克三世即位,那笔资产才消化殆尽。然而商人在哪都是商人,一系列机缘巧合之下,他获得了诺多精灵的贸易许可。老酒鬼就是在这个时间段结识了奎格芬。他当然知道奎格芬不惜动用重金拍下这三个诺多奴隶的目的,在他早年跟诺多签订的贸易条约中,有一项便是要他不遗余力地搭救任何不幸落入敌手的诺多人。

    只不过就老酒鬼所知,以奎格芬目前在诺多的地位,救不出来无非也就招人非议几句。但他依然履行条约,真真切切地做到了不遗余力。在外人看来难免有些讨好诺多人的嫌疑,但老酒鬼对自己的这位挚友实在是太了解了,讨好诺多人?奎格芬只是在一丝不苟地完成当初条约上的内容。为什么他能在那段动荡的岁月中如鱼得水?就是因为这份锱铢必较的商人天性对他自己也是分外严苛。不然阿尔弗雷德王会如此放心地将整个王国的经济交给他打理?

    “你可真是……”老酒鬼还想再安慰几句,奎格芬已经拍掉了他的手:“你觉得我真的会乖乖割出一千五百万?”

    老酒鬼反应极快,一拍大腿:“我草你不会是想交易结束以后抢人吧!这样还能白赚一笔赔偿金,拉蒙难道不会怀疑到你头上吗?”

    “如果是一个人类去抢,那我肯定就是嫌疑人了。可这里是拉里亚,东边就是诺多精灵的老家。有个身手高强的诺多游侠潜入城里救走同胞应该合情合理吧?”奎格芬微笑,八字胡重又神气活现地翘了起来。

第十六章 里泰迪兰

    埃修没在蓝泽尔酒馆待很久,当以萨拉曼为首的佣兵们开始拼酒以后,他就走出了酒馆。一般来说这个时间点活跃的只有酗酒的酒徒、值班的士兵、挑灯的学究,埃修不属于以上任何一类人,但他的作息确实要比常人要晚很多。毫无睡意的埃修在拉里亚街头漫步,月光清亮亮清凉凉,像是水波温柔地漫过了大街小巷,房檐的影子如同水草一般交错纵横。埃修在雅诺斯湿热的角斗场生活了十年,不曾领略过这样的风景。

    前方巷子突然转出一人,一身黑衣,行色匆匆慌不择路,脚步却是蜻蜓点水一般轻盈而悄无声息,仿佛是拐角处骤然飘出的鬼魂。埃修跟他撞了个满怀,而后就感受到一股毒蛇一般的森然杀机迎面而来!

    一柄匕首在对方手中翻出,在月光下泛出剧毒的青蓝色,不知在刃口上喂了多烈的毒药。两人的距离实在太近,埃修只看到对方抬手翻腕,匕尖就已经顶到了他的胸膛,只要再往前一送,刀锋便会刺破皮肤送入毒药。情急之下埃修抽身后退,匕尖如影随形,居然抵着埃修的胸口一同跟他向后滑去。但是埃修已经争取到了足够的时间,他折臂翻掌,精准地扣住了对方的手腕,同时阴险地朝对方小腹撩出一脚。然而撩到一半就被对方踩回,埃修耳边听得“噌”一声,一个扭腰,刻不容缓地避过了对方以牙还牙的一脚。“呲啦”,那是鞋尖的利刃割开布料的声音——是个高手!埃修瞬间做出了判断。一寸短一寸险,对手在“短险”二字的造诣上相当老辣,一个照面下来,埃修居然是在贴身短打上被他层出不穷的阴招所压制。

    黑衣人也吃了一惊,显然是没料到这撞上的路人能够连续避开他的杀招,甚至还存了反击的余地。分明自己只要臂力再往前一吐就能将匕首送进对方的胸膛,但手腕却仿佛被猛虎咬住,连带着整条右臂都是动弹不得。这是何等的怪力!急于脱困的黑衣人腾出左手一拳捣过去,埃修猛然施压,将他的右臂往左一扯。牵一发而动全身,黑衣人身子情不自禁地一弯,这一拳擦着埃修的脸落空,反倒再被埃修扣住。于是他的两臂便交叉受制,无论如何发力都无法逃脱对方的手掌。

    黑衣人咬牙,提腿膝撞!然而埃修的动作还要快上半分!他的膝盖才顶出一半就被无奈地压回。在这短暂的失去平衡的瞬间,埃修再度施压,两人的身子再度矮了一截,已是半跪在地。就是现在!黑衣人握着匕首的五指灵活地舒张开来,匕首在掌心翻转,毒牙一般弹向埃修。

    原来如此,膝撞只是障眼法吗……埃修没有漏过那柄匕首,对方这一手弹指的功夫固然了得,但是力道就差强人意了。最多只能打人一个出其不意,但很可惜他遇到了埃修,一个无论何时都沉稳如同磐石的男人。这样的人往往是刺客的天敌,因为刺客所有出其不意的手段都会被对方冷静地化解。埃修有些顾忌匕首上的剧毒,偏头闪开飞旋的刀刃,而后张口叼住了刀柄。看似惊险,但只有交手的双方才知道埃修是如何的轻描淡写。

    黑衣人近乎绝望,唯一能够脱困的小手段也被对方轻易化解,自视甚高的他在这一刻信心遭遇了毁灭性的打击。不成功便成仁!决不能落在潘德人手里!他正要咬舌自尽,埃修却突然松开了手,敏捷地后跳。

    “呼”一柄沉重的巨剑带着风声从天而降,劈在两人之间,若不是埃修及时抽身,怕是要被那蒙面女剑士手中的巨剑一分为二。但是来人的攻势并未就此告终,一击不中,便从腰间抽出了一柄细长的护手剑,朝着埃修刺去。埃修接连三个后跳,居然无法逃离对方绵延如水的剑势。

    “铛”埃修吐出嘴里的匕首,撞在对方递来的剑尖上,而后掐着对方攻势受阻的这一瞬间再度一个后跳拉开空间,而后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跑。

    “……”女剑士显然也是被埃修这般洒脱的逃跑姿态给震住了,“不是追兵吗?”她问。

    黑衣人显然明白她是误会了什么,苦笑了一下:“路人而已。带我去见你主子,人已经救出来了。”

    “主人,他回来了。”

    正在端详一副油画的奎格芬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报酬减半。”

    黑衣人咬着牙没吭声,显然是一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结果。这是他们之前谈妥的条约,他若是能自行逃出生天,重金相赠;可若是要让奎格芬出手搭救,报酬减半不说,他还得给奎格芬担任一个月的马夫。就算埃修只是一个横空杀出的路人,可他被逼入绝境已是不争的事实,他的傲气不容许他辩解。更何况还是他出手在先,却被后发制人。

    听完爱丽丝的报告,奎格芬转身过来,嗤笑道:“被一个路人给制服了?里泰迪兰·阿拉密尔,你可真有本事!”

    里泰迪兰猛然掀下了自己的头罩,双目喷火地盯着奎格芬:“我已不再拥有那个姓氏。”他的瞳孔居然是翡翠一般纯粹的碧绿色!潘德大陆上绝不可能有任何一个人类有这般仿佛是在森林中晕染出来的瞳色。这是生活在东部大森林的诺多精灵的特权,也是他们唯一能跟人类区分开来的种族特征。

    “请不要出言不逊。”爱丽丝长剑已经横在了里泰迪兰的喉间,冰冷的剑身平贴着他的喉结,让里泰迪兰意识到了自己目前寄人篱下的处境,气焰顿时后继无力。奎格芬不以为意,只是笑笑:“被迫抛弃了姓氏吗?你这个被驱逐者还是当得挺合格的。”

    里泰迪兰的眼中浮现出屈辱,奎格芬一字一句都毫不留情地敲在他心底最深的那根刺上。但他并不后悔失手杀了族长最喜爱的小侄子,哪怕因此被震怒的******迪尔流放,但代价是惨痛的,******迪尔毫不犹豫地剥夺了他的姓氏——诺多精灵万年荣耀的寄托,每一个失去姓氏的诺多精灵此生都会被打上耻辱的烙印。但事实如此,他所能做的,就是沉默地走到墙角,迅速地进入了仆从的角色。

    “******迪尔……真是让人讨厌啊。”老酒鬼从侧室走了出来,脸色明显地好了不少。他念叨着这个名字,不胜感慨。

    “你要去艾拉克莱吗?”奎格芬问他。

    “不去!去了干嘛?让他拿着精灵弯刀再砍我八条街?我还没活够呢。”老酒鬼翻着白眼。

    “她还是单身。”奎格芬说,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就将老酒鬼噎住了。他沉默半晌,脸上再没有那么玩世不恭的表情。“哦。”到最后,他也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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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43661/ 第一时间欣赏潘德的预言之千古一帝最新章节! 作者:醉酬天所写的《潘德的预言之千古一帝》为转载作品,潘德的预言之千古一帝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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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德的预言之千古一帝介绍:
声明:本书世界观基于“SaxonDragon”制作的《骑马与砍杀》MOD《潘德的预言》,而后地图、部分角色与设定采用的私改版。使用私改版是因为其不再更新方便创作,并不代表本文作者支持私改版。
自卡瓦拉大帝踏平大陆,建立潘德帝国以来,和平的假象只维持了不过百年。在红死病的肆虐下,潘德王室凋零,四方野心家并起。此后又是百年乱象,直到潘德354年1月1日,几辆来自萨里昂的商队马车驶出了雅诺斯的城门……潘德的预言之千古一帝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潘德的预言之千古一帝,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潘德的预言之千古一帝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