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恭候多日,终于来了
老和尚倒是个好说话的,被茶客们眼巴巴一问,踌躇着道:“若说这个贵客,贫僧倒是有个猜测。”
“谁?”
茶客们求知若渴。
老和尚犹豫片刻,道:“岭南大光明寺的俗门弟子,南百色。”
“俗门弟子?”
“南百色,这名字怎么听着耳熟。”
几个茶客疑惑不解,却有一个茶客失口叫道:“呀,南百色,造反的岭南都司指挥使!”
他才说完,立时意识到不对,赶紧捂上嘴巴,趁着旁边几人视线还没转来,扭头便走,混入街上行人里去。
“反贼怎么会是……反贼?”
“大师慢慢喝茶,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哎呀,这太阳这么大,我衣服还没收,别晒坏了!”
其余几个茶客也觉着这话题不妙,纷纷起身离去。
茶摊上立时只剩下方休来。
老和尚便转过头来,问道:“方观主以为呢?”
这下轮到方休疑惑:“大师认得我?”
“来时的路上,偶遇渊王平叛。我答应用为渊王出手一次的代价,换了一伙投降叛军的性命。”
释赞宁解释着,笑得有些无奈,道:“跟我约定此事的,是渊王麾下的张先生,他与我提过一句方观主也要拜访白马寺的事。”
“张锦?”
方休心中腹诽一句:这还真是那个俊俏编辑的作风。
他客气道:“我不过一个闲客,不值得大师记挂。”
“非也。”
释赞宁摇摇头,正色道:“方观主能以道门之身修成五识,难得悟性,又为我佛门引来《非人经》,此非大恩?可见方观主与我佛门有缘。”
好家伙,都聊到《非人经》了,这叫提过一句?
方休用下巴想也知道,张锦给这位东瓯圣僧开出的条件里,肯定还有一条替他求一本原版《非人经》来。
陈非人现在不避人,大大方方待在青石观翻译勾文书籍,明眼人自然知道她跟无厌观关系匪浅。
眼看释赞宁说到什么佛缘,方休听得头疼,赶忙转开话题,问道:“大师为何觉着,白马寺的贵客是南百色?”
释赞宁反问:“方观主可知,白马寺为何要举行琉璃***?”
方休随口道:“弘扬佛法?”
“确是弘扬佛法不假,但落到实处,该叫弘扬神通。”
释赞宁解释道:“琉璃***有三法,日月法、光明法、琉璃法。凡参加这三场法事者,都有参悟到小神通的机缘。”
日月法、光明法、琉璃法,三法?
不就是……
“琉璃三法所能领悟到的十余种小神通,皆是药师净琉璃一系。而世上有三千佛,小神通更是千般万类,每个佛门弟子修行的路数不同,真个需要这十余种小神通的人,其实一数便知。
“诸如金国庙玉藏,便是为琉璃法中的七巧琉璃心而来。
“而南百色在岭南大光明寺修行时,领悟有一道大日火焰刀神通。这道小神通原本便不俗,若是还能与日月净华合练,便能修成一道光明宝焰佛刀,是天下有数的上乘小神通。”
释赞宁说到最后,笑道:“南百色若真能参悟光明宝焰佛刀,白莲寺自然要将他由俗门接引入佛门,彻底感化……也就免去连绵岭南周遭几省的兵祸,造福万众百姓,岂非一件大功德?”
南百色这位前任岭南都指挥司,的确是现下大明朝的头号反贼,若能把他感化皈依,那可是顶天的功德。
只不过……
方休正思量着,忽而抬起头,看向茶摊摊主。
“又一位心识圣僧?”
便见摊主转过身,朝两人迈来一步。
这一步迈出,摊主的身影随之一变,化作一个脸色肃穆的中年和尚。
映身神通。
是这中年和尚,借这摊主之身,来见两人。
“悟山大师?”
释赞宁见了这中年和尚却是一愣,诧异道:“你是白马寺知客堂的首座,怎亲自来迎贫僧?难道说……贫僧还真是那个贵客?”
边上那木讷小沙弥闻言一喜,叫道:“师父是白马寺的贵客,那我岂不也是白马寺的贵客?师父,师父,这么说来,我能参悟大日……”
释赞宁横去一眼,小沙弥当即闭上嘴。
可他一时欣喜的工夫,念力松懈,没有将茶摊隔绝,街上行人们立时听到这边动静。
“白马寺的贵客?”
“呀,看那位大师的衣着,是白马寺的知客僧!”
“那这位大师就是贵客喽?”
“是金国庙玉藏大师吗?”
有方才茶摊的茶客还在人群中,当即叫道:“是东瓯圣僧,释赞宁大师!”
“圣僧赐福,圣僧赐福!”
吵闹声传得越发快,整个洛阳城门前的信徒,都往此处涌来,口呼着佛号与圣僧之名,将茶摊围得水泄不通。
茶摊上,悟山首座不苟言笑,朝释赞宁点点头,道:“圣僧远道而来,白马寺蓬荜生辉。”
“果然,我便说这贵客定然是东瓯圣僧!”
混在人群中的茶客高声叫道,颇为自得。
释赞宁也没料到自己会是贵客,疑惑道:“悟山师兄,我……”
却见悟山首座已转过身,恭恭敬敬朝方休行一礼,道:“白马寺恭候多日,方观主,你终于来了。”
恭候多日。
终于来了?
释赞宁眼睛一睁,不可思议地看向方休。
这话里话外分明是在说,眼前这位方观主,才是那位贵客?
倒不是眼热倾羡,更无嫉妒怨恨,而是……他怎会是贵客?
相比较起来,释赞宁更愿意相信白马寺等的人是金国庙玉藏。
甚至他释赞宁座下小沙弥,都比这位方观主,更合来这琉璃***参悟小神通。
“路上遇事,让白马寺久等,是小道的罪过。”
方休客气回道。
他倒是并无多少惊讶。
在李家村耽搁七日,琉璃***便拖延七日,方休早就猜测,白马寺是从悟真大师那得知自己要来洛阳拜访,才特意筹备琉璃***迎接。
“方观主既然到了,琉璃***便可举行。”
悟山首座伸手一请,道:“请方观主随我来,白马寺已备好客房,待方观主稍作休整,今夜月出时分,准时举行日月法中的月光***。”
随着悟山首座伸手,自然有深厚念力运作,玄妙神通施展,拥挤喧闹的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路,让他领着方休跟释赞宁师徒从容进城。
而听清他话语的信徒们一个个目瞪口呆,不敢置信。
白马寺的贵客……
竟是一个道士?
第一百三十章 是我道门对你有所亏欠?
“道士,怎么会是个道士?”
“这道士是谁?”
一个行人忽而扯住身旁人问道:“你方才也在那茶摊上,可有听见那道士的名字?”
“我……我……我也不知道啊。”
茶客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他不仅根本不知道那道士是谁,反而在那道士坐下前还出言讽刺过他故弄玄虚。
这会儿也只能在心里嘀咕:“那个……那位贵客,不会计较此事吧?”
突然有人道:“会不会,白马寺的知客僧只是客气几句?”
“定然是了,否则一个道士怎么会是贵客?”
“也不见他与东瓯圣僧客气啊?”
不少人议论纷纷,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但更多的信徒根本没有听清茶摊上的对话,只是盲目地跟着人群涌来,口呼着圣僧之名。
“圣僧,圣僧!”
而圣僧释赞宁这会儿却跟在方休身后,盯着方休的背影,依旧满目疑惑。
他忽而想起,之前听渊王麾下那位张先生提到过的鬼宗许仙。
释赞宁是何等身份?每次折江听潮擂,都要请他去作观潮宿老主持局面,他是东瓯地界佛门第一人,便是到两界山作客都要被客气招待,自然知道鬼宗的底细。
根本没有许仙这号人物。
故而释赞宁也只当做,张锦与渊王是被那个许仙蒙骗,不以为然。
如今看来……
白马寺会如此礼待方休的唯一解释,便是方休乃是那位鬼宗许仙的后辈。
即便许仙不是鬼宗之人,也定然有其他不在鬼宗之下的显赫来历,才值得白马寺对方休如此礼遇。
“他到底是谁?”
释赞宁现在疑惑的,已是许仙的身份。
不多时,一行人便来到白马寺。
为筹备琉璃***,白马寺已有许多日不招待香客,但寺前庙街却愈发地热闹起来,满是慕琉璃***之名而来,希望沾染佛缘的信徒,对着寺门祈福。
也有不少想参与琉璃***的,亦或者早有名声在外,亦或者经知客僧筛选,被请入寺中。
这次琉璃***来的全无征兆,也幸亏白马寺不知什么缘故耽误了七日,才叫许多远方来客得知消息之后,紧赶慢赶,赶在这几日抵达洛阳。
白马寺座落洛阳城中,也不过几亩方圆,虽说比起无厌观来是大丛林,可跟占下整座燕山的大罗派相比较就显得有些小家子气。
直到穿过供香客祭拜的前院,迈过一座院门。
眼前豁然开朗。
“好厉害的芥子须弥之法!”
举目远放,竟有一片高山,又伴一条大河蜿蜒环绕,青翠山体上寺庙宫殿连绵,半被白云薄雾遮盖,半有猿啼鹤鸣缭绕,又一道道金光此起彼伏,似乎是佛唱卷动,拂过山间叶海如浪。
山风与梵音相合,好一处佛门圣地!
方休看得暗赞不已。
悟山带着几人穿过横跨大河上的无根桥,行至山脚下,便让几个候在此处的知客僧,各领方休与释赞宁前去客房。
“方观主,暂且别过,待今夜参悟月光法时再会。”
释赞宁道别一声,便带着木讷小沙弥随一个知客僧而去。
他一行人才迈上山路,树影一晃,便不见踪影。
“果然不愧是天宗。”
方休不由赞叹一句。
想来若无寺中知客僧相迎,即便有恶客闯入此处山门,就算能过无根桥,也要在山路上迷失。
“方观主谬赞。”
悟山首座客气道。
正此时,山路树影一晃,迈出一个知客僧,领着一道修长人影。
是一个鬓角飞白的中年女修。
羽服玉冠,气质飘逸,依稀能见年少时的风华绝众……
方休一如那日在无厌观里初见时般,心中咯噔一下——他是怎么也没料到,会在白马寺见着眼前之人。
“张……天师?”
来者赫然正是当世道门魁首,燕山大罗掌教,领大明朝三都五府其二的,天师。
张玄机!
此刻既然是天师张玄机,而不是吃面的张小姐,自然对方休也不会多热情,只淡淡一笑,唤一声:“方休。”
“拜见掌教天师。”
方休顾不得惊讶,匆忙行一礼。
他拗不过老山监的盛情,如今是伏龙一脉记名弟子,名义上也是大罗派门人。
“天师怎会在此?”
“我焚天峰依仗映日神木修行,故来日光***参详一二。”
张玄机随口解释一句,便道:“白马寺已经为大罗派备下客院,你随我来吧。”
这话听得白马寺知客僧们一愣。
天师要来参加琉璃***,白马寺自然不好拒绝。
可白马寺是把天师当天师招待,方休当方休招待,安排在两处院子,并非一视同仁成大罗派来客。
张玄机此话一出,在场几人皆是心中稍稍一动,窜出一个有些匪夷所思的念头来:
天师来白马寺并非为琉璃***,而是为……方休?
方休也无不可,跟着张玄机迈上山路。
不多时,知客僧领着两人行到一处精致小院,便告辞离去。
院中独留两人。
张玄机不理会方休,自顾自坐到院中石桌旁,只给他一个背影。
方休默立片刻,试探着唤道:“天师?”
张玄机不应话也不转身,好一会儿过去,才冷冰冰开口道:“程缘客待你不薄,你既是我大罗派弟子,平日里叫人笑话为抄书道长我也只当你是玩物丧志……现下却要改投佛门,是我道门对你有所亏欠?”
方休摇摇头,笑着回道:“掌教天师误会,只是广林寺悟真大师盛情难却,我推脱许久终究碍不过去他的情面,才有这次白马寺一行。”
张玄机转过身来,冷眼扫视方休,开口道:“你最好是作如是想,否则……我先替吕祖清理门户!”
“掌教言重,我怎会做背弃道门之事?”
方休一脸的诚惶诚恐。
他在老山监面前早已演惯赤心热忱,现下随手施展,张玄机也无法在他脸上看出什么端倪来。
“第一百三十一章
0字
小滑头。”
张玄机暗骂一句,又问道:“你可知,白马寺为何邀你?”
方休早有腹稿,干脆道:“我自修行《大罗伏龙真经》后,悟性见涨,先后领悟无限光明火与五色琉璃光,想来是因为这两道小神通也是白马寺所擅,故而邀我前来论法。”
“论法?”
张玄机冷笑一声,道:“这一场琉璃***,至少要糜费白马寺上百年的积攒……你以为,他们就只为与你论法?”
第一百三十一章 别有一番乐趣
白马寺上百年积攒,才有一场琉璃***?
若是为佛国之故,倒的确值得如此花费。
方休虽然猜到白马寺邀请自己前来,是与光明琉璃宝焰大神通所化的净琉璃世界有关,但也并不清楚,白马寺究竟是作何想法。
以他对佛国了解,隐约猜测是因为净琉璃世界无人主持,有日渐分崩的隐患。
若有人能领悟光明琉璃宝焰,与这一座佛国勾连,或许就能将之重焕生机。
自然这些话不能与天师直说。
方休故作思索片刻,回道:“我听东瓯圣僧提到,白马寺或许是为感化造反的岭南节度使,好让百姓……”
张玄机直接打断道:“只需将朱苍隶送上皇位,南百色自然臣服,何须什么琉璃***?”
方休听得眉头一挑。
照天师话中意思,似乎对白马寺来说,让渊王登基,是比举办琉璃***还要轻松的事情?
方休便道:“那……是为金国庙玉藏大师领悟七巧琉璃心?”
张玄机又是一声冷笑,道:“白马寺连占据大都供之位的玉蝉子都懒得多看一眼,又怎会在乎玉藏想要领悟哪道小神通?”
“这……”
方休顺水推舟,拱手道:“方休愚钝,还请天师解惑。”
张玄机眼中闪过一丝愠怒,道:“你连这都不知,就敢支身前来,贸然登门?”
为何敢?
自在果正是这般无法无天。
“掌教既然在此,方休还有何惧?”
方休颇有点死皮赖脸地道。
“你!”
张玄机狠狠瞪他一眼,又很快意识到失态,随即收敛神色,冷淡道:“三场***,你都随从我左右便是。你是我燕山大罗的人,我自然会护你周全。”
“谨遵掌教之令。”
方休一边拱手回复,一边在心中暗暗想到:“什么时候可以把燕山大罗这四字去了……”
……
天色将沉时分,知客僧来请。
方休亦步亦趋跟在张玄机后头,由知客僧领着,迈入毫无规律可循的山路。
未行几步路,眼前忽而一亮,出现一处阔大的山顶草坪。
贵客自然先入席,山顶只有十余个蒲团随意摆放各处,空无半个人影。
张玄机选了一个蒲团坐下,方休也搬一个来坐在她身侧稍后。
才刚坐下,方休眼睛一眨,忽而发现,草坪四周有八块及人高的嶙峋怪石,上面各端坐有一位僧侣。
这八位僧侣闭目打坐,气息全无,就跟八块石头也似,难怪第一眼看去根本未有发现。
方休自迈入洛阳城后,便已谨慎地收起金丹神识,这会儿却也不用多查探,直接凑近张玄机问道:“天师,这八位大师是何境界,怎么在我眼中恍若无物?”
张玄机干脆道:“心识。”
“八位心识?”
方休听得惊讶。
他早料到天宗底蕴深厚,却也没想到白马寺竟有这般阔绰,不过是一处会场而已,也能有八位心识圣僧值守?
“无觉禅罢了,空有境界,全无修为。”
张玄机不以为然,环视一圈,接着道:“白马寺如今只有一位真正心识,便是今日迎你进寺的知客堂首座悟山。白马寺上下一应事务,都由他一人操持。而其余首座及住持……皆不在人间。”
“不在人间?”
方休顿一顿,问道:“天师的意思是说,他们在佛国之中?”
“你也知道佛国?”
张玄机先反问一句,随即又呵一声,好似奚落地道:“倒是忘了你抄书,看来抄到不少见识。”
方休哂笑道:“天师抬举,我也只知佛国这一名号,不明白佛国究竟是何物。”
“不用明白,棺材罢了。”
张玄机随口回一句,颇有几分嗤之以鼻。
佛国自然是佛门重器。
不过方休知道,张玄机如此态度,并非全然出自道门之人对佛门事物的轻蔑,而是……但凡凝结道果的道门真传弟子,皆是除道果之外,别无他求。
若与道果相合,一粒沙尘也弥足珍贵。
若与道果不合,十座佛国又能值几文?
正此时,众多知客僧们从四面八方迈入草坪,而跟在他们身后的,便是参与此次月光***的来客。
这些来客瞅见场中的张玄机与方休,尽皆有些诧异。
不过能参与琉璃***的,无一不是佛门高僧,也都不动声色地自寻一个蒲团坐下,并不多说什么。
连释赞宁也只远远跟方休点头示意,以作礼数。
唯一的另类是一个身着黑衣劲服的昂藏大汉,行到两人身前,恭敬行礼道:“卑职南百色,见过天师,方观主。”
造反的岭南都节度使,南百色?
方休一点也不疑惑他为何认得自己。
南百色造反根本就不是为窃国称王,而是趁着动荡脱离朝廷,搅乱时局,给中宫施压……他乃是先太子渊王的东宫属臣,跟莫敢当是同僚。
换言之,渊王嫡系。
方休刚要起身回礼,便听张玄机道:“坐下。”
他乖乖听话。
而张玄机稳稳端坐,头也不转道:“他是朝廷罪臣,无需理会,平白扰自己清誉。”
方休点点头,便问:“那天师呢?”
张玄机扭头瞪来一眼,才朝南白色冷冷道:“你既是戴罪之身,本座不出手拿你便罢,休来眼前。”
“是。”
南百色一点也不恼,又客气行一礼,这才离去。
众人坐定,静待月光***开始。
只见悟山首座静坐东首,将手一挥,便有一行数十个白马寺弟子鱼贯入场,竟无有一个是五识以下,分列草坪四周,念力化作金光笼罩全身,好似一圈将山顶围拢的灯柱。
正此时,忽又有一个知客僧从山路迈出。
“小僧来迟。”
知客僧后,走出一个英俊异常,身着珠玉白纱,脸上含笑的年轻和尚。
细看眉目,竟与国师玉蝉子长得一般无二。
“咦?”
方休凑近张玄机,还没发问,便听她有些不耐烦道:“金国庙玉藏,跟玉蝉子一起,不知道谁生的一胎五六个兄弟。”
不过是错过一个十五没有煮面,就这么没耐心?
方休别有一番乐趣。
玉藏行至悟山首座身前,双手合十行礼道:“白马寺山门宏伟,小僧方才在山间迷路,故而来迟,还请悟山首座恕罪。”
悟山首座面无表情道:“***将启,入座吧。”
“悟山首座不怪罪便好。”
玉藏转过半身,忽而又转回来,笑呵呵道:“悟山首座,小僧虽然不擅琉璃法,但对日月法与光明法皆有些心得。不如给小僧一个将功折过的机会,就由小僧来主持这两法?”
方休听得一乐。
这是……挑事来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月光法会,佛缘深厚
“你要主持月光法?”
悟山首座脸上看不出表情,只将手平摊伸出,手上忽而多出一本经书,封面写着《药师琉璃光如来经》。
“小事而已,无足挂齿。”
玉藏直接伸手去拿。
一本书册,能有几分重量?
可玉藏却只是身子一晃,根本拿之不动。
玉藏呵呵一声,道:“不愧是我佛门经典。”
话音一落,他手上便有金光暴涨。
金刚大力手印!
只是《药师琉璃光如来经》依旧纹丝不动。
玉藏仍不放弃,调动全部念力尽数灌入金刚大力手印,明亮的金光愈发炽烈,几乎叫人无法直视。
只一会儿。
那金光便不受控制地衰落下去,直至消散。
是玉藏一身念力已经消耗干净,身子一晃,便退出去数步。
他汗流浃背,却依旧笑呵呵面不改色,只双手合十道:“无量荒佛,若是小僧手上不慎,将这《药师琉璃光如来经》折损,可就是大罪过了。还是由悟山首座来主持***吧。”
玉藏说罢转身。
众人正以为他这就要消停,却见他忽而喜出望外道:“天师怎在此?”
纵使在场皆是名声在外的佛门高僧,此刻也都在心中暗骂一句:有完没完?
“天师来参与我佛门***,真是我佛门幸事。”
玉藏拿来一个蒲团,坐到张玄机另一侧,笑道:“不知天师是否知道日月、光明、琉璃三法?不如由小僧……”
“走开。”
方休忽而出声。
“好。”
玉藏点点头,又拿起蒲团到草坪另一头,才刚坐下,脸上笑容一收,古怪道:“咦,小僧怎么……”
方休远远唤道:“闭嘴。”
安静了。
一众高僧默默点头。
天师张玄机却哼一声,不知何意。
“与诸位同参月光法。”
悟山首座扬声道。
会场四周,那几十个白马寺弟子身上金光一盛,幻化作各式宝物,如宝盖、宝塔、宝树,如琉璃、玛瑙、珊瑚,形式各异。
与此同时,八位端坐怪石上,修行无觉禅的心识圣僧,忽而齐声长唤一声佛号。
“无量荒佛。”
方休分明感受到,整座山峰此时好似一件佛门法器,涌出庞然大的念力。
这一股念力化作金光,直射九霄。
远远望去,好似这山峰上升起一道明亮金柱,擎天而上,直直插入夜空,卷动云丛四散,迎来月出光华。
一缕月色撒下,正是悟山首座手上的经书。
“无量荒佛。”
众僧皆是长唤一声,随着悟山首座打开《药师琉璃光如来经》,众僧声音继续合作一处,齐声诵读。
“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自身光明炽然,照耀无量无数无边世界,身如琉璃,内外明彻,净无瑕秽,光明广大,功德巍巍,身善安住,焰网庄严,过于日月……”
……
这《药师琉璃光如来经》方休抄过,是悟真大师所赠。
悟真大师提过,只要在每日里正午日头最盛时,以及夜半晴朗无云时,坐到天色下背诵经文,以此禅定观悟,便有机会领悟出日光遍照神通,与月光遍照神通。
方休虽然未曾试过,但既然抄过,自然可以背诵。
不过他才刚刚开口,还未发出声来,便见着……
张玄机不知何时转过头来,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自己。
方休仿佛读懂她的眼神:“你背一个试试。”
嘴都已经张开,方休也只能顺势打个哈欠,便又乖乖闭上。
张玄机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似乎颇为满意。
……
随着经文诵读,插天金光愈发凝实,缓缓转动,迎下的那一缕月光也一点一点愈发蓬勃。
即便没有开口诵读,只是听着,方休也觉着识海一阵涌动,体内念力随着经文诵读声如浪起伏,缓缓增长。
佛门修行,八识六度。
这听经、参经,正是其中智慧度。
……
也不知时间过去几许,《药师琉璃光如来经》被诵读过多少遍。
那一缕月光一点点增长,这会儿已照亮半个会场。
眼看着启明星高悬,夜色渐褪,快到日出时分。
忽而。
那月光晃动,分出一缕投到一位高僧身上。
便见这位高僧周身念力翻滚,又很快平息,随即他面现微笑,双手合十,长唤一声:“无量荒佛。”
“这是……参悟到小神通了?”
方休看得心中一动。
未等他仔细分辨,月光再次晃动,这一次直接分出两缕,投到南百色,以及释赞宁带着的那个木讷小沙弥身上。
这两人的修为不及之前那位高僧,念力翻滚许久也无法平息。
与此同时,已经又有两缕月光投出……
前后一共五缕月光,照射到五人,他们或快或慢,都顺利参悟到一道小神通,只有那木讷小沙弥的修为最低,周身念力涌动不休,却怎么也不得关隘,迟迟无法参悟。
天色愈发明亮,金光与月光都开始缓缓衰减。
眼看就要日出。
小沙弥身上的念力忽而一收,随即他跳起身来,欣喜叫道:“师父,我参悟到月光遍照神通了!”
“无礼。”
释赞宁斥一声,虽是呵责,却也满脸欣慰。
正此时,残存的月光忽而一晃,从《药师琉璃光如来经》上跃出,直奔方休而来!
一直闭目入定的张玄机陡然睁开眼,秀眉竖凝,喝道:“去!”
真气涌动,直接将这月光绞散。
可光影无形,月光逸散分化成无数缕,漫过张玄机,到方休身前时又重新凝作一股,明晃晃投射到他身上。
连方休都看得讶异,浑没料到自己也能得月光青睐。
他忽而意识到一件事——兴许,自己真的是佛缘深厚?
月光及身,方休周身念力只翻滚一个瞬息,便立时归于平静,而识海中,一道小神通凭空出现。
小神通领悟,心中自有明悟。
正是,月光遍照神通!
“方观主好厉害!”
木讷小沙弥发出一声惊呼,他可是花了好大工夫,才将这道小神通成功参悟的。
正此时,东方破晓。
日出无限光明,金光自然无法夸耀,立时衰退下去,而月光也已消散。
“无量荒佛!”
悟山首座高声唤一声佛号,将《药师琉璃光如来经》合上。
第一百三十三章 我娘子说的
月光***,由此结束。
八位无觉禅六识圣僧依旧端坐怪石,声息全无,而那一圈几十个五识金刚尽数力竭跌倒,被山路涌出的白马寺门人搀扶下去。
“请诸位回客房休憩,日光法与光明法在明日。”
悟山首座收起经书,朝众人行礼告退。
知客僧们去而复返,参会的一众高僧却没打算马上散去,正三三两两围在参悟到月光遍照神通的五人旁,称赞不已。
释赞宁替小沙弥收下恭贺,又将五人尽数约上,包括南百色在内,一同到他客院中,打算趁着这道小神通还火热,各品感悟,细参一番所得。
他正要也来约方休……
却见方休悄悄在背后跟他摆手。
方休哪里敢往释赞宁这边多看一眼?
他这会儿垂着脑袋,直觉着浑身冰冷冷。
那是张玄机的目光——分明怒火好似要烧出来,却又跟一柄寒霜宝剑也似,锋芒砭骨,刺得方休头皮发麻。
连释赞宁都看得打个冷颤,赶紧走人。
“小僧玉藏,见过……”
玉藏笑嘻嘻走来,正说着。
“滚!”
张玄机半点也不客气,喝斥一声,扭头便走。
方休乖乖跟上。
玉藏有些后怕地摸摸脑门,嘶一声道:“怎么未曾听说,天师是如此脾气?”
……
回到客院。
知客僧才刚走,张玄机便转身过来,一把提出方休衣领,怒气冲冲道:“***时,你是不是在心中默念药师经!”
“天师冤枉。”
方休大是惶恐,脱口而出:“我即便在心中默念天师之名,也不会默念药师琉璃光如来之名。”
这话把张玄机听得一愣,她一时无语,呼出几口气,眼中怒火未消,反而烧得双颊飞红。
“胡言乱语!”
张玄机哼一声,甩下方休,扭头便回客舍。
行到门口,她又转过身来,狠狠剜一眼方休,才进门内。
啪!
房门重重关上。
方休悠然自得,行到院中乔树下打坐,大声诵读《大罗伏龙真经》,以示自己一片赤诚求道之心。
到饭点时,知客僧送来斋饭,方休让换了两碗面,亲自端到张玄机房前。
却听里头冷冰冰传来一句:“我已辟谷。”
“辟谷?”
方休故作惊讶道:“我听人说,咱们道门修仙,要借取大天地成就小天地,便不可不食人间烟火,自绝于大天地之外……天师怎么辟谷?”
这番说辞,是张幼鱼要方休煮面时所说。
房里张玄机好似气得不轻,道:“这种歪理,你是谁说的?”
方休一笑,直率道:“我娘子。”
哗啦。
房内不知什么事物跌倒,沉默许久,响起张玄机又急又恼的声音:“你奉籍在我太微府,我怎不知你什么时候已经成家娶妻?”
“虽未成亲,但我与娘子两情相悦、心投意合,早已各自心属,无非少个名头罢了。”
方休笑得坦然,继续道:“何况我们乃道门传人,自在洒脱,也不必拘于这等小节。”
又是一阵沉默,房内才又传出张玄机咬牙切齿的声音:“不吃,端走!”
……
第二日天明。
在房子待了一日的天师,一早便出门来。
甩袖往院中石桌上丢出一套笔墨纸砚,她面无表情道:“你既然抄书养志,今日便抄几本给我看看。”
方休自无不可,接过一本《五都神君经》,随手翻阅一遍。
这本书记载的神君身居五都,也就是冥狱,方休甚至看到其中有名素车神君者,正是将陈非人逼出冥河的那位。
忽而,方休看见一位神君的尊讳,不由心中一笑,明白过来张玄机为何要他抄书。
无明神君。
冥狱之中,不见日月,不见光明,故谓无明。
正好跟今日***对着来。
方休还未翻完,张玄机已经催动真气化开烟墨,将砚台推来,催促他动笔。
天师研墨奉砚,这是何等殊荣?
方休兴致盎然,正要提笔。
忽闻半空中传来悟山首座的声音:
“与诸位同参光明法。”
话音方落,方休便觉身遭有佛门念力涌现。
仔细一品,那念力竟来自脚下。
方休知道日光法与光明法是一同举行,却没想到,今日***……会场便是这一整座山门?
天上大日光芒万丈,映得大河作金河,青山作金山,连这一处客院的砖瓦红墙,都反射出无穷金光来。
偏这金光耀眼却和煦,身在其中有万邪辟易,万物滋生之感。
随之,《药师琉璃光如来经》的诵读声不知从何处而来,萦绕整个白马寺山门。
“抄书!”
张玄机又催。
方休乖乖举笔,开始翻抄《五都神君经》。
智慧度的修行简单,听经、参经,可有无收获却茫然,而这抄书修行一目了然,抄完便是。
方休笔耕不停,一页一页,不疾不徐。
而张玄机在院中来回踱步,眼看得日光愈发明亮,而方休沐浴其中,身上念力也随之涌动起来……
她一皱眉,当即将手一挥,催出一团焚天真气,作焰火之状。
赫然正是,焚天峰至宝映日神木,所采下的太阳真火!
无穷太阳真火汹涌而出,如云幕席卷蔓延,包裹住整座客院,论焰力不比天上真正大日稍差,论光芒也与白马寺山门所放的金光匹敌,连《药师琉璃光如来经》的诵读之声,都被隔绝在外。
张玄机硬生生以焚天真气,从白马寺精心布置的日光法与光明***场里,切割出这一方独属于她与方休的小院。
“天师,这场面未必太大了吧?”
方休看得咋舌。
这股焚天真气之雄厚,连他化身许仙时都要自愧不如。
张玄机瞥来一眼,哼道:“继续抄书!”
“是。”
方休继续抄。
他知道,虽说太阳真火也取自大日,但映日神木又哪里比日光***稍差?张玄机此来白马寺参加琉璃***……或者说,张小姐此来白马寺参加琉璃***,根本就是,不愿方休遁入佛门。
“果然就如我所说。”
方休手中抄书不停,心中乐呵呵地想道:“两情相悦、心投意合,早已各自心属,无非少个名头罢了……”
转眼过去一个时辰,方休已抄了大半本。
可纵使太阳真火隔绝内外,连诵经声都已不可闻,张玄机却分明感受到……
方休身上的念力依旧翻滚。
不曾有片刻停息。
第一百三十四章 远在燕京的布施度
“不对!”
张玄机的眉头拧紧,放开神识,仔仔细细探查一番太阳真火,确认没有半点疏漏之后,目光扫到埋头抄书的方休身上。
她忽而瞅见方休嘴角噙笑,不由得大为恼怒。
“你是不是又在心中默念药师经?”
张玄机质问道。
“啊?天师这话从而说起,我……”
方休真是冤枉。
张玄机一步迈过来,直接拍掉方休手中毛笔,道:“打坐入定,修行我大罗经书。”
“是。”
方休依言席地而坐,缓缓推动伏龙真气运转。
一会儿过去。
张玄机脸上怒气更重,抓住方休衣领将他拎起来,怒气冲冲道:“你心中到底在想什么,为何佛门气息还在增长?”
方休头摇得跟拨浪鼓也似。
他是真的不知自己哪里做错,只不过……他根本也没细究自己哪里做错,这会儿纯是在随性放肆,乐得与张玄机再拉拉扯扯一会儿。
张玄机眼里怒火中烧,也不知怎么想得,忽而将方休一晃,道:“默念我名字。”
嗯?
方休一乐,问道:“哪个名字?”
张玄机这会儿怎么看方休怎么不顺眼,闻言更是气得不轻,将方休一推,叫道:“我有几个名字?让你念,你便念!”
那可多。
方休心中默默想,你拜入大罗派后改名张玄机,名列八碑后被同门称为张青秀,出任中天令后人称张太微,加封右都供后又被尊称为张天师……
念便念吧。
方休乐呵呵想着,闭上眼睛,心中默念。
张玄机仔细一看他唇形,念的分明是:“张幼鱼,张幼鱼,张幼鱼……”
她没由来地脸色一红,有些羞涩。
只是这点情愫很快便被抛之脑后,因为方休身上的念力仍然涌动不止。
这个方休,定然还在默念药师经!
“可气!”
张玄机差点把银牙咬碎,直接上前一巴掌拍在方休脑袋上,恼怒叫道:“你对我不诚!”
“哎呦!”
方休摸着脑门,举手发誓道:“无上天尊在上,我对天师之心,天地可鉴,日月可昭,若有食言,敢叫我永生永世不得……”
他一开腔就把张玄机听得心中突突,眼看他说到报应,张玄机下意识阻拦道:“勿言不吉,闭嘴!”
方休闭上嘴巴,注视张玄机,缓缓道:“我对天师之心,天师信否?”
张玄机仿佛听见自己咚咚心跳,直觉着自己脸如火烧,也不知是因为恼怒,还是别的什么缘故。
“胡言乱语,抄你的书去!”
张玄机转过身去,沉默一会儿,忽又转回来,身上真气一动,法术施展,玄妙气息凝于双目之上,作阴阳流转状。
望气术!
便见她双眼射出尺许长的清光,打在方休身上。
“功德!”
张玄机第一时间发现问题所在。
望气术加持下,她分明看见,冥冥之中有一道又一道功德之气,从天而降,落在方休身上。
细查那功德来处,赫然是……燕京方向!
“燕京……无厌观!”
……
胡小桑这两日分外忙碌。
自从陆逢要奉部将无厌观列为九方堂后,无厌观根本没有半个香客,可这两天……
无厌观的香火,异常鼎盛。
前来祈福还愿的香客摩肩接踵,快把门槛踏破。
皆是广林寺开具的门引。
“悟真大师这是要做什么?”
胡小桑纳闷不已。
方休的两个小外甥,正到狗也嫌的闹腾年纪,胡小桑哪还有闲工夫接待香客?不得不从方屏米行借人,连小五胡望岳也顾不得胡绣行的生意,在无厌观里跑进跑出,累得满头大汗。
“这九座善堂重修,方观主出力良多,我代九座善堂中的老幼敬谢。”
“多谢方观主慈悲,那十二座施粥铺救济的流民,都感念方观主之名。”
“若无方观主,此次赈灾之事恐怕就搁置了……”
一桩桩一件件。
方休身在洛阳,哪做过这些事?
一细问,得来的全是同一个答复。
事是广林寺干的。
无厌观方休的名字,是悟真大师说的。
……
“功德之气……布施度。”
张玄机脸色铁青。
佛门八识六度。
六度皆是修行,张玄机纵是以大法力设下遮天禁止,能否拦住琉璃***的智慧度也犹未可知,但却绝对拦不住布施度。
白马寺的布置,不止是此间***,还有远在燕京的广林寺。
从发现方休是“佛子”的那一刻起,白马寺便已经开始筹备。数年过去,在方休终于踏入洛阳城的那一刻,身负此责的广林寺也于同一时间发作。
佛门六度之中,布施度是最易施为,却最难突破的修行。若换其他人,这些功德也不过是得来些福报,远不足以增长修为。
而在白马寺眼里,方休乃是当世佛子。
以布施度作一点契机,再有琉璃***的智慧度,自然能有成效。
“好手段。”
张玄机脸上神色变幻,阴晴不定,好一会儿,她忽而一招手,将漫天太阳真火收回。
随着金光再次撒下,《药师琉璃光如来经》的诵读声也重新响彻。
这一处客院,回到光明***之中。
“天师?”
方休不明就里。
“我倒要看看……”
张玄机举目远望山顶方向,冷冷道:“我身在此,白马寺怎么从我手里抢人。”
她回过身看向方休,道:“月光法只能参悟月光遍照神通,日光法与光明法却能参悟到日光遍照、无限光明火、万照金身、二十四字大日金印,四道小神通,你可知,白马寺想要你参悟哪一道?”
“白马寺想要我参悟哪一道小神通?”
方休也不藏着掖着,如实道:“悟真大师之前赠我一本《药师琉璃光如来经》,并指点我参悟日光遍照神通与月光遍照神通。”
“果然如此……你已参悟无限光明火与五色净琉璃,再加上这两道小神通合练的日月净华……白马寺还真是请你来填棺材的。”
张玄机冷笑连连。
“填棺材?”
方休不解。
但至少这不是一个好词。
张玄机却没打算细说,只唤道:“你诵经吧,以你的佛缘,参悟日光遍照神通不难,莫要让白马寺失望。”
“诵经?天师是说……药师经?”
方休更是听不明白。
她不是不愿自己参悟小神通?
“无妨。”
张玄机席地而坐,闭上眼入定打坐,默默搬运真气,一会儿,才缓缓道:
“我正好领教领教。
“白马寺的九位首座!”
第一百三十五章
这是……要硬碰硬?
方休是炼成金丹,又与坤皇叔及国师交过手后,自恃已有自保之力,才会有如此肆意妄为的白马寺之行。
可洛阳城前,一个小小茶摊,都能遇见释赞宁及悟山两位开辟心境佛土的第六识圣僧。
方休心中其实隐生忧虑。
但自迈入白马寺山门,见着张玄机,他便知道此行多半无虞。
即便不论自己与张小姐的纠葛,他方休也是燕山大罗的座上宾,焚天、云海、青泽、伏龙,大罗派如今四脉传承,哪一峰不深受方休之恩?
张玄机乃是燕山掌教,岂会坐视他被白马寺算计?
方休不了解白马寺的底细,张玄机怎会不知?
既然她敢放言,不怕与白马寺撕破脸面,要与九位首座较量……那总归是有些依仗。
想到此节,方休心中一定。
他也并没有听张玄机的,随着愈发明亮的金光去诵读《药师琉璃光如来经》,而是捡起毛笔蘸墨,继续抄写《五都神君经》。
一字一字,不疾不徐。
而那萦绕白马寺山门的诵经声,越来越高昂。
……
不多时,《五都神君经》抄完。
获得:十二灯仙舟。
黄泉横舟,彼岸送往。
名为仙舟,实则……乃是水葬之用的船棺。
“又来一具棺材?这可不大吉利。”
方休心中一笑,却也不以为意。
他正打算收起笔墨,忽闻半空中的诵经声一止,随即院中金光渐渐凝聚,将自己周身照的好似金造也似。
念力翻滚片刻。
识海中便多出一道新的小神通。
赫然正是,日光遍照神通。
金光褪去。
“无量荒佛!”
漫山遍野,齐宣一声佛号。
日光法与光明法,就此结束。
……
时间一晃,天色将暮时分。
张玄机本来便金丹无漏,温养一日真气下来,气息愈发玄妙,在方休眼中几若那八位无觉禅的和尚,颇有几分视而不可见之感。
方休却散漫,又拿两本书抄一下午,浑然没有身在敌营的觉悟。
不过以他明面上一个区区开辟一条灵锁法脉的真人……即便论到他身负天宪神通、五色琉璃光、无限光明火三道上等小神通的佛门五识修为,跟天师与白马寺这两方比较起来,还是不够看中的不够看。
倒不如抄书稳稳心思。
噔噔。
知客僧敲响院门竹铃。
三***中的重头戏,琉璃法,即将开始。
两人随着知客僧步入山路,这一次路途十分遥远,一直走出半个时辰,才瞧见一座静静矗立在夜色下的雄伟大殿。
药师殿。
与之前全部设防的月光***场不同,方休才迈出山路,就察觉到重重禁制加身,连步伐都变得沉重,其中更有数道带着明晃晃半点也不隐藏的杀意,叫人脊背发凉,浑然不似慈悲为怀的佛门圣地。
“天师,这里……”
方休小声打探,还未问完,便听见张玄机冷冷一哼:“坟地。”
坟地?
也就是说……埋棺材的地方?
迈入药师殿中。
便见着空旷大殿内,一尊十丈高的琉璃佛像,在灯火照耀下映出万点光芒。
如此高大的琉璃宝石,世间难寻。
但吸引目光的不是琉璃佛像,而这尊佛像双手所结禅定手印上,托着的一团凭空燃烧的五色火焰。
方休参悟过赤帝火,化身宁采臣也见识过焚天峰诸位长老的手段,在焰种这一道上足可自称一声见多识广。
但眼前五色火焰入目,依旧叫他目驰神摇。
不用旁人多说,也不用放出神识细品。
方休心中已然明悟。
这便是,演化净琉璃世界的佛门无上大神通,光明琉璃宝焰!
“坐。”
张玄机忽而出声,将出神的方休思绪拉回,便寻了位置坐下。
琉璃佛像之前,那八个无觉禅僧侣一字排开,然后才是几个供来客所用的蒲团,散落各处。
“咦?”
方休忽而心生奇怪,目光又扫一遍殿中。
是蒲团少了。
昨日月光法时,分明有十余个高僧,此处却只有八个蒲团。
张玄机知道他所想,直白道:“不敢来了。”
“不敢来了?”
方休没听明白。
“月光法所得粗浅,日光法与光明法也未高明到哪去,但琉璃法所得却不俗,五色净琉璃、七巧琉璃心、天来梵音、轮转神光……况且琉璃有五色蕴合之意,最擅参悟小神通合璧之法。”
张玄机扫一眼那八位无觉禅圣僧,接着道:“白马寺再是大方,也不会白白为外人办一次琉璃***。前面日月法与光明法也就罢,但若来者在琉璃法上有所得,必然便要留在白马寺,不叫肥水外流。”
“原来琉璃三法,不用全部参加。”方休点点头,便道:“那我们为何不……”
话未说完,他自己便醒悟过来。
若张玄机不在也就罢,可张玄机已然来了,她贵为天师,当世道门魁首,若是传扬出去不敢参与琉璃法,岂不是涨佛门威风?
不过看张玄机此时状态,方休恍惚觉着她的心思是——不管白马寺打算在第三法的会场上对方休做什么,你白马寺既然敢打方休的主意,那就非要跟九位首座过过招不可……
不多时,参与琉璃法的来客陆续到齐。
释赞宁与木讷小沙弥,造反的岭南节度使南百色,以及一位暮气沉沉的老僧,跟一个身着红袍的年轻和尚,以及……
“小僧玉藏,见过天师,昨日没有机会与天师好好论道,不如今日这琉璃***,就由小僧来……”
玉藏正说着,便见张玄机转头朝自己瞥来一眼。
嘶——
天师双目神色也如常,可玉藏却被一眼看得浑身汗毛竖立,下意识打个激灵,便赶忙转身躲开,不敢再发一言。
“这人真是我佛门之耻……”
在场大小和尚们皆是心中一叹。
来客到齐,悟山首座这才登场。
他并排坐在八位无觉禅圣僧一侧,将手伸出摊开,手上便凭空出现一本《药师琉璃光如来经》,一如月光法时。
“无量荒佛。
“与诸位同参琉璃法。”
第一百三十六章 佛国伟力,首座映身
悟山首座话音落下。
众僧便开始齐声诵读《药师琉璃光如来经》。
与此同时,也不知是诵经声扰动烛火,还是其他什么缘由,殿中的琉璃佛像周身光芒流转,又倒映出来,叫整个药师殿仿佛遁入流光异境,缤纷如梦。
而每一缕光彩,都蕴含磅礴莫测的深厚念力。
方休身在其中,直觉着好似被一位佛主握在掌心,兴许烛火一动,兴许诵经声一下磕绊,念力所化的流光就要一个颤动,把自己捏成齑粉!
“这便是佛国伟力?”
方休目光紧紧盯着琉璃佛像手印上,那团五色流转的光明琉璃宝焰。
月光法是以几十位五识金刚的念力,以及白马寺布置在会场的阵法,一起推动。
日光法与光明法,是白马寺整座山门日日有僧侣诵经修行,日日有金光加持,积攒不知多少年的念力推动。
而琉璃法的根本,无疑就是眼前这一团光明琉璃宝焰。
一座无主佛国,都有这等雄伟念力。
若是能将执掌佛国,天下还有何处不可去得?
难怪西宗魔门心心念念要窃取八吉祥瑞佛身坐土,甚至不惜冒着被四门察觉的风险,也要派出离翘远来人国,寻找早已销声匿迹不知多少年的魔门本宗。
只可惜,西宗魔门有这个魄力,方休却没这个……实力。
离皇后的佛国窃取之法……离皇后为何能辅佐白娘王登基?那是因为她自己便是勾离妖国有数的大妖,修为堪比佛门第八识。
与之对应的道门境界,是外景。
只差元神一步。
可连张玄机都远远够不到外景境界的边,方休还能有什么非分之想?
倒也……有那么一点。
方休心中思虑万千,而药师殿中的诵经声愈发响烈,缤纷流光所含的念力也愈发汹涌。
也不知多久过去,药师经已被颠来倒去诵背几遍。
方休忽觉自己周身念力一滚,随即识海一阵汹涌——那两道方才得来的日光遍照神通、月光遍照神通,明明从未仔细参悟过,这会儿却陡然变化,好似已经浸润打磨过无数载,将其中法理吃个透彻。
与此同时,一道新的小神通在识海中出现。
日月净华!
勘破日月,勘破光明,又勘破琉璃流转之意,自然日光、月光合一,变化自如,普照天下。
这道小神通,其实方休到手过——他抄书修行之初,最早得到的收获中,就有一枚日月净华法币。
只可惜那会儿被他化成念力,用来在识海里秃者斗恶龙了。
忽而,那个木讷小沙弥兴高采烈地叫道:“师父,我参悟到日月净华了!”
“噤声!”
释赞宁直接催使大力金刚手印将小沙弥摁在蒲团上,肃然道:“***未止,继续参悟。”
是啊,***未止。
琉璃法能将日、月合璧,那能否将日月净华、无限光明火、五色净琉璃也合作……光明琉璃宝焰?
“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自身光明炽然,照耀无量无数无边世界,身如琉璃,内外明彻,净无瑕秽,光明广大,功德巍巍,身善安住,焰网庄严,过于日月……”
方休终于开始在心中默念《药师琉璃光如来经》。
他周身念力也随之更加涌动。
又不知多久过去之后。
来客之中,那个身着红袍的年轻和尚突然停下诵经,手掐佛印,往自己眉心一点。
便有一道金色身影从他身上浮现,散发浑厚念力,细看眉目竟与他一般无二。
“朱庆。”
忽有一位无觉禅圣僧身躯一个变幻,化作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尼,朝身着红袍的年轻和尚问道:“你可愿投入我白马寺?”
被唤作朱庆的年轻和尚收起金色身影,行礼道:“弟子愿意在白马寺修行十年。”
老尼道:“二十年吧。”
朱庆也不多说什么,行礼道:“是,弟子遵命。”
“善。”
老尼点点头,便又重新化作无觉禅圣僧的模样。
又是映身神通。
想来这老尼就是白马寺九位首座之一。
方休也早看明白,八位无觉禅圣僧,便是供那八位身居某座佛国中的白马寺首座,映身人间所用。
小沙弥看得出奇,悄声问:“师父,朱庆师兄参悟到的是什么小神通?”
“诵经。”
释赞宁先斥一声,待小沙弥乖乖听话继续念经,他才道:“这是渡世金身神通,由万照金身与无烛明光合练,论精妙之处,不在你要参悟的光明宝焰佛刀之下。”
方休听得咦一声。
难怪释赞宁对南百色的修行路数如此了然,原来是他这小沙弥也要参悟光明宝焰佛刀。
“光明宝焰佛刀……光明宝焰佛刀……光明……”
小沙弥喃喃自语,忽而道:“师父,是这吗?”
他身上念力陡然高涨,小手在身前一抹,便有一道明亮亮耀眼,焰火所铸的长刀显形。
“光明宝焰佛刀!”
释赞宁喜出望外。
“金刚木。”
琉璃佛像前,那老尼再次现身,问道:“你可愿投入我白马寺修行?”
释赞宁一时高兴,忽而反应过来想要说什么,还未来得及开口,木讷小沙弥已经干脆回道:“我要随师父修行。”
老尼一笑,不再言语。
但她身侧的那位无觉禅圣僧已然变幻,是又一位白马寺首座映身而来,继续问道:“金刚木,你可愿投入我白马寺修行?”
方休神识感受分明,多一位首座现身,药师殿中便多一分有某种蕴含玄妙气息的念力。
似乎……是某种佛门神通?
“我……我……我就是要随师父修行。”
小沙弥支支吾吾,却仍是拒绝。
释赞宁更是笑颜逐开,既欣喜又欣慰。
“金刚木。”
第三位首座映身,问题照旧:“你可愿入我白马寺修行?”
这一次释赞宁不敢再放小沙弥自己应话,赶忙插嘴道:“首座,金刚木是我的弟子。”
“赞宁?”
第三位首座认得释赞宁,不由笑道:“东瓯佛门还需你来主持,白马寺便不留你的弟子了。”
“多谢首座。”
释赞宁合十行礼。
“多谢首座。”
小沙弥金刚木也有样学样。
方休看得心中一动。
若自己待会儿也有所收获,会有几位首座映身而来?
他用余光瞥一眼张玄机。
天师都已经放话,要与九位首座过招,自己怎么也得撑到最后一位首座映身吧?
第一百三十七章 玉藏非玉藏,无需又无需
方休屏去旁的杂念,一心沉入《药师琉璃光如来经》中。
随着禅唱诵念,对经文的理解一点点加深,识海中的日月净华、无限光明火、五色净琉璃三道小神通也变得蠢蠢欲动,似乎将欲透彻,又仿佛就要崩散。
就在方休隐隐觉着自己迈上某处门槛,要有所突破时。
药师殿上,又有异状。
“玉藏。”
老尼再次映身,问道:“你可愿投入我白马寺修行?”
这一次,是那位惹众人嫌的金国庙玉藏。
便见玉藏五体投地,笑嘻嘻道:“小僧愿意在白马寺修行。”
“善。”
老尼笑着点点头,忽又面现疑惑,问道:“玉藏,你参悟到哪道小神通?”
玉藏起身道:“小僧是为七巧琉璃心而来,所参悟的自然也……”
他未说完,一直不曾开口的悟山首座,忽而将手一伸,朝玉藏按去。
一道朴实无华的金刚大力手印。
但自白马寺首座之手施展,念力圆融无缺,手印凝若真个紫金打造,不容玉藏闪躲避让,正正印在他胸膛上。
半点声息也无。
玉藏便化作一道流影被拍飞出去。
只是……那流影玉藏飞出去了,原地却仍完好无损站着一位玉藏。
方休专心致志念经,没有理会这边变故,但药师殿中其余人,都在第一时间察觉不对。
连看着好似木讷,实则是东瓯百年来最具佛缘,有佛宝之称,被认定为十年内必能夺下听潮擂擂首之位的小沙弥金刚木,都不由发出一声:“咦?”
玉藏仍是玉藏,面目一般无二。
可面目一般无二,并不代表着玉藏仍是玉藏。
玉藏脸上那股嬉皮笑脸的轻浮已尽数褪去,气质大变,任谁见着都会以为他已变作另一个人。
变作……
“玉蝉子?”
张玄机眉头一凝。
“玉蝉子!”
悟山首座脸色恼怒。
让玉蝉子乔装玉藏蒙混登门,是他知客堂首座的失职。
“玉蝉子,你要到我白马寺作客,直须登门便是,何必如此遮掩?”
老尼面色不善,冷冷道:“未免有失国师体面。”
“首座此言差矣。”
玉蝉子一笑,大大方方又坐回蒲团上,坦然道:“小僧来琉璃***,固然是有私心,贪图琉璃法中的轮转神光,再借机与白莲梵音合璧,参悟一道七十七重白莲尊胜光。”
他话音一落,身下蒲团便忽而绽放,化作一尊叶瓣层层叠叠数不胜数,无穷豪光四射的白莲。
“七十七重白莲尊胜光?”
释赞宁看得眼皮一抖。
佛光神通之中,难有出其右者。
这般上等的小神通,已有多少年未曾得一见。
凭这道佛光,玉蝉子已足可回金国庙执掌一院首座,不比此时眼前的白马寺老尼稍差。
“但也是为佛门大计。”
玉蝉子转过头,看向正默默背诵药师经,根本不闻外物的方休,缓缓道:“方休此子,既然身具佛缘,便不可放归燕京。”
“呵。”
药师殿中响起一声冷笑。
是张玄机,她呼出一口气,打量着与自己齐名天下的玉蝉子,问道:“白马寺的十方皈依众净土,所传大神通三尊具足,能叫来者归化,确有留人的本事。至于你,凭什么留我燕山大罗弟子?”
“天师敢独闯白马寺,无非是因为八位首座身在十方皈依众净土,即便映身人间,也受困于无觉禅之身未出心识,不得七识以上修为,施展神通也无法得心应手。”
玉蝉子座下白莲光芒更甚,他笑道:“而若小僧在此,天师恐怕无法如意。”
“是吗?”
张玄机目光凝在层层叠叠不知多少重叶瓣的白莲,冷冷道:“纵有这朵莲花,你依旧是大都供。”
她这话说得药师殿上众人一愣。
不过几人也很快反应过来她是何意。
玉蝉子的国师是尊号,实际官衔是遥领都供府的大都供,还在天师的右都供之上。
也正是因为大都供在右都供之上,按照执掌朝政的四院一贯作风,这代表着如今天下乃是道门昌盛,而天师修为也在国师之上。
你依旧是大都供。
便是,你依旧不如我。
玉蝉子也不恼,只轻笑道:“天师不妨一试。”
张玄机不发一言,脸色深沉,可见几分隐怒。
“无需如此。”
老尼摇摇头,开口道:“此番琉璃***,事关白马寺百年之计,料想天师念在佛道两门情谊,也不会……”
“会。”
张玄机干净利落地打断道。
老尼一滞,脸色莫名。
“那便如我所说。”
玉蝉子笑道:“叫天师一试便知。”
张玄机固然是名垂天下的都供府第一人,但此间是白马寺山门,心识以下便不论,八位首座映身人间也大方暂且不说,可还有悟山首座,有他玉蝉子,甚至还有一位东瓯圣僧。
凭什么不如她一位金丹?
玉蝉子心中无虑,七十七重莲华尊胜光更加耀眼。
药师殿上,一时剑拔弩张。
而方休身上的念力愈发涌动,几如沸腾,显然已到紧要关头。
忽而。
“无量荒佛。”
释赞宁双手合十宣一声佛号,插话道:“首座,国师,赞宁几日前曾有求于渊王,故而答应替他办一件差事。”
差事?
玉蝉子眉头微皱。
老尼已经问道:“什么差事?”
“渊王幕僚张锦有言,若他有所求,便依他所求,若他无所求,便……”
释赞宁迟疑片刻,叹一口气,继续道:“便依无厌观方休所求。”
便依无厌观方休所求?
张玄机都听得有些诧异,多看方休一眼。
这抄书匠,即便沾着那不知来历的许仙缘故,在渊王阵营里有一席之地,也不该得渊王如此看重才是。
难不成……是张锦跟他的私交?
“好一个张锦,区区儒童,一介白身,却把算计算到白马寺山门***了。”
玉蝉子哈哈一笑,又看一眼木讷小沙弥金刚木,视线才转到释赞宁身上,眯着眼道:“释赞宁,方才元榕首座还褒奖你主持东瓯佛门有功,现下就如此行事,倒是叫人寒心。”
“是赞宁的罪过。”
释赞宁默默摇头,又很快收敛神色,双手合十,肃然道:“但出家人不打诳语,若方观主开口,我必依他所求。”
“无需如此。”
老尼忽而又开口,说得也是同一番话,只是神色高深莫测:“此番琉璃***,事关白马寺百年之计……绝不容出一丝差错。”
张玄机听得心中一跳。
白马寺这是何意?
第一百三十八章 剑拔弩张,风雨欲来
张玄机纵是当世道门魁首,可白马寺更是佛门圣地。
确实如玉蝉子所言。
她敢只身前来,甚至敢放言要在白马寺山门与九位首座过招,最大依仗,便是除悟山首座外,白马寺其余八位首座尽皆不在人间。
多出一个玉蝉子,自然有些难办。
但若释赞宁愿意出手,局面便在张玄机掌握之中。
可……元镜老尼如此笃定,绝不会出一丝差错的底气在哪?
张玄机正思虑,殿中忽而窜起一股明焰。
是南百色。
他周身熊熊烈焰燃烧,好似方休曾见过的火猿大将也似。
待南百色收起一身焰火,老尼笑着道:“南百色,你是为光明宝焰佛刀而来,却与这道小神通失之交臂,可有遗憾?”
“回首座,是弟子缘浅,无法参悟日光遍照神通。”
南百色虔诚行礼,又道:“弟子虽与日光法无缘,却在光明法上建树颇多,接连参悟无限光明火与万照金身,现在将这两道小神通与大日火焰刀合练,所得大日如来加持神通,丝毫不在光明宝焰佛刀之下,弟子已心满意足,无有遗憾。”
“善。”
老尼点点头,便问道:“南百色,你可愿投入我白马寺修行?”
“职责所在,恕弟子无法留在白马寺。”
南百色回得干脆。
老尼不再说话,于是身旁的无觉禅圣僧一晃,化作第二位首座。
只可惜,这第二位首座才刚现身,还未开口,张玄机便不耐烦地插嘴道:“他不愿便不愿,啰嗦什么?”
“好。”
第二位首座竟然点头应允,又道:“南百色,你既身怀我佛门神通,当以慈悲心处世,此去不可为祸,不可作恶,堕了我白马寺琉璃***清净之名。”
“弟子知道。”
南百色恭敬拜首,起身后忽又将手一拱,道:“首座,弟子此番来白马寺时,曾领渊王麾下,张先生的一道密令。”
又是张锦?
药师殿上众人皆是一愣。
那位首座便问道:“是何密令?”
“首座恕罪,张先生嘱咐我,要与无厌观方观主多亲近,若方观主有所指示,当如……”
南百色迟疑片刻,环视一圈四周,继续道:“当如渊王亲令。”
尽管深谙时局者都心知肚明,前任岭南都指挥司,现下大明朝的头号反贼南百色,乃是受渊王指使,但此刻由他亲口说出自己听命渊王,亦非同小可。
但南百色也清楚,此处药师殿中众人,皆是不在乎他为何造反的。
佛门虽不避世,可似白马寺这等圣地,何时理会过大明朱家江山的更替?
渊王在朝野间的地位再高,也不过一位俗世之客。
可……他麾下一个小小幕僚,竟把白马寺山门当作算盘,由着他拨一个珠子,又拨一个珠子?
“张锦。”
玉蝉子笑容和煦,别有意味地道:“能在我佛门埋伏两个叛徒,一时发作,着实有些手段。”
“不许你说我师父!”
金刚木跳起身来,抽出光明宝焰佛刀直指嘴碎的玉蝉子,气势汹汹地叫道。
可他一个小沙弥,即便有些名声,光明宝焰佛刀也的确是上等小神通,但在此时药师殿上众人看来,也不过是小孩子撒气般的玩笑。
但南百色可不同。
他乃是真气九转的大宗师,迈在武相门槛之上,佛门修为也深厚,只不过是俗门出身,才无佛国指引,无法开辟心境佛土。
更何况南百色是军旅出身,戎马半生,多少次阵前搏命,经历过的厮杀,比在场所有人加起来翻个番还要多。
又方参悟大日如来加持,这等不在七十七重莲华尊胜光之下的上等小神通。
虽说未必能及真正心识或者金丹。
但要过个几招,将玉蝉子亦或者某位首座拖住一时半刻的,一点不难。
如此一来,胜算又往方休这边倾斜,玉蝉子自然不悦。
“无妨。”
第二位首座面不改色,挥手道:“继续参悟琉璃法。”便与元镜老尼一同退去。
这般无谓,白马寺果然有所依仗!
张玄机心中一动,却也不再多想,反而将这些思绪化作一口气吐出,收敛神色,继续搬运真气,温养调息,以待有所用。
不管白马寺有何底气。
自己手中,也有一枚从来不曾示人的棋子。
能决胜负!
“此处岂容你无礼!”
释赞宁将金刚木训斥几句后,领到殿外,任凭小沙弥怎么不肯也不管,嘱托一位知客僧将他送出白马寺去。
才又回来,立在方休身后。
南百色也一声不吭站到另一旁去。
“悟山首座,我愚昧难堪,着实参不透琉璃法,这便告辞。”
角落里那位暮气沉沉的老僧,一直未有收获,这会儿也实在受不住风雨欲来的气氛,赶忙开口请辞,忙不迭地起身离去。
悟山首座目送老僧,忽又道:“朱庆,你虽要在白马寺修行,却并非白马寺门人,也去吧。”
身着红袍的年轻僧人似乎有些犹豫,迟疑片刻,回道:“首座,弟子既是佛门之人,自然要为佛门献力。”
“朱庆?”
玉蝉子看去一眼。
他隐约想起,眼前这位身着红袍的年轻僧人——也未必年轻,五识打开后自然有办法容颜常驻——是一位在北地云游的游方僧,挂单在执明府下辖的一处山司。因为没有师承,所以困居五识良久,纵是念力再是深厚,也如南百色一般,不得佛国指引,便无法开辟心境佛土。
似他这般出身,自然要与白马寺或者金国庙多亲近,才有机会更进一步。
朱庆说着行到玉蝉子身侧,倒是给国师助一分威。
玉蝉子一笑,点头示意。
这朱庆方才参悟到的渡世金身神通,能与大日如来加持神通相较量。
此时,药师殿中已无人诵经。
可仍有不知从何来的《药师琉璃光如来经》经文诵背之声,与光明琉璃宝焰的磅礴念力以及五色流光,一同萦绕殿内各处。
方休身上的念力开始蓬勃高涨,殿中流光淌过他身旁,映出格外缤纷的五色明芒,好似真个如琉璃所化一般。
他已到突破关口!
也不知多少时间后。
几如许久,又几如片刻。
陡然间——
张玄机睁开眼,目光如电般打向方休。
玉蝉子眼睛一眯,七十七重莲华尊胜光肆意绽放。
“无量荒佛。”
悟山首座长唤佛号,将手上《药师琉璃光如来经》收起。
“无量荒佛。”
释赞宁随后也是一声佛号,双手合十,一缕缕金光从指缝中溢出。
啪!
明焰炸开,南百色已然催动大日如来加持神通,化作一道火铸人影。
“无量荒佛。”
对面朱庆亦是已经催动渡世金身,肩顶上金色身影浮现。
药师殿中,诵经声已然停下。
流光亦渐渐消散,待那磅礴念力也缓缓退去后……
殿中一时万籁俱寂。
忽而。
嘭。
一朵五色火焰,在方休身前燃起。
这团火焰五色流转,与琉璃佛像手中的焰种一般无二。
赫然正是,
光明琉璃宝焰!
第一百三十九章 你们谁先出手?
光明琉璃宝焰!
方休心中自生一股明悟。
佛门神通,其实并无大小之说,即便如光明琉璃宝焰,究其本质也是一道小神通。
是琉璃佛主以光明琉璃宝焰演化净琉璃世界之后,能以佛国指引人间,赐下这道神通给弟子,才称之为大神通。
但即便以佛主之能,也不是任何小神通都能演化佛国。
至少要如七十七重莲华尊胜光、大日如来加持这般,最上等的小神通才行,连小沙弥的光明宝焰佛刀,以及红袍朱庆的渡世金身等,都隐约差几分火候。
换言之,来日玉蝉子若能以七十七重莲华尊胜光演化出一座莲华光世界,他便成莲华佛主,能将七十七重莲华尊胜光赐给人间弟子,自然就成大神通。
小神通由六度参悟。
而大神通,是佛主赐下,以一座无上佛国为基石。
这才是大小神通之别。
“方休。”
白马寺首座,元镜老尼映身而来,将方休从识海唤回神来。
方休举目四望,第一时间察觉到,此时此地,千钧一发般的危险气息。
“玉蝉子怎在此?
“释赞宁难道与我一伙儿?
“南百色这是参悟了哪道小神通?
“这是……要动手了?”
方休谨慎看向张玄机,见她正目光灼灼地盯向自己,很快便醒悟过来,她是等着自己被老尼发问。
小沙弥看着木讷,却至少在前两问时,坚持要跟随自己师父。
不知方观主,对道门,对燕山大罗,对天师,又有几分赤诚?
呼——
方休吐出一口气,收起光明琉璃宝焰,望向琉璃佛像前的白马寺首座。
元镜老尼笑容满面,看方休好似看嫡亲长孙般和蔼可亲,缓缓问道:“你可愿投入我白马寺修行?”
投入白马寺?
白马寺乃是这一方世间的佛门圣地,天宗之选,与太华山纯阳宫、知琢谷太虚剑派齐名,连燕山大罗都无法相提并论。
自己旁的小神通都是以天魔无相得来,但五色琉璃光却是实打实参悟,此来琉璃***又接连参悟月光遍照神通、日光遍照神通,更进一步合练出日月净华与光明琉璃宝焰。
可见是真的身具佛缘!
若能以此拜在哪位首座门下,那可是比傍上天师张玄机,还要来得身份显赫。
甚至把玉蝉子挤出都供府,由自己来做遥领五府的大都供,都是等闲之事。
至于《天魔策》之事便就此深藏,反正杨苍也无法从太极回来……
等等。
《天魔策》?
魔门……
方休心中一瞬间千思百转,一直到《天魔策》出现识海,想到自己如今有一层魔门身份时,才悚然一惊!
——自己怎会生出,投入白马寺的念头?
是那道不知名目的佛门神通!
方休心中立时警醒。
之前听小沙弥被问时,他就已经发现,每多一位首座现身,药师殿中便多一分某种蕴含玄妙气息的念力。
此时看来,这股玄妙念力,可以叫人心中生出放下屠刀皈依佛门的想法。
只是……看那木讷小沙弥被问都风轻云淡。
原来竟这般凶险?
方休想到这里,赶紧屏息存神,朝老尼回道:“方休自拜入青石观以来,深受道门之恩,怎能做出背弃师门之事?”
元镜首座一笑,不再言语。
“方休。”
第二位首座又出现,照旧问道:“你可愿投入我白马寺修行?”
方休心中一叹。
若非身负魔门传承,谁不想投入白马寺,去做天下人尽皆敬仰的大明朝国师?
咦?
既然白马寺诸般布置,耗费百年积攒,也要为自己举办一次琉璃***,来参悟这道光明琉璃宝焰,那会不会……
看在净琉璃世界的份上,不计较自己的魔门身份?
若如此,不如便做这国师。
国师与天师也匹配。
难道跟几位首座提个要求,让他们去燕山大罗提亲,他们会不答应?
唔……
那张玄机会不会答应?
方休忽而想起,那天月光法之后,张玄机看向自己的目光——分明怒火好似要烧出来,却又跟一柄寒霜宝剑也似……
即便只是识海中回忆,方休都觉着那目光好似穿透而来,锋芒砭骨,刺得自己头皮发麻。
他不由一个冷颤。
也正是这一个颤栗,方休再次一惊。
——怎又生出,投入白马寺的念头?
好可怕的神通!
定然是不在人间的那八位首座此时存身之地,白马寺暗中执掌的另一座佛国!
方休当机立断,催起不动明王神通。
他当日为抵御太极中的无上天尊,搜罗过许多提升心智心识的法门,其中就以这道不动明王神通最为得用。
不是方休已经没有其他手段,要当着在场几人的面施展佛门神通。而是他心中了然,恐怕自己再多犹豫片刻,就要下意识催使金丹真气,暴露底细!
不动明王神通施展,识海立时一震,一切杂念尽去,念力源源不断迸发,将整个识海染作旭日初升般的金色。
“呵呵。”
药师殿中,玉蝉子笑一声,道:“元明首座,若小僧没有看错,这是不动明王神通?方观主果然佛缘深厚,不愧佛子之名。”
方休没理会他,稳下心神之后,朝第二位首座干脆回道:“方休不愿。”
元明首座笑着点点头。
于是乎,第三位无觉禅圣僧身躯一晃,元榕首座映身而来,开口问道:“方休,你可愿……”
话尚未说完。
方休心中已经动摇。
投了吧。
投了吧。
什么魔门,什么天师,若能执掌净琉璃世界,若能作一尊佛主……
方休浑身寒毛炸立。
他不等元榕首座把话说完,已将光明琉璃宝焰再次催出。
佛光神通妙用无穷,加持在自身便有涤荡神识,提升心智的作用。
只是,五色流转的火焰才刚出现。
那尊琉璃佛像双手所结禅定手印上,同样五色流转的光明琉璃宝焰,陡然间汹涌而起,翻滚如潮,只一个眨眼便将方休吞没。
随即又恢复如初,依旧作一团凭空燃烧的五色火焰,被琉璃佛像托在禅定手印上。
方休却已经不见。
一个好大活人消失,药师殿中却无人出声,几如什么事都未发生。
张玄机瞥一眼琉璃佛像,便见着方才还映出万点光芒的佛身,此时……怕有亿万点碎光。
是裂痕。
遍布佛像周身,密密麻麻,如网如幕,而一些边角处甚至已有碎屑齑粉不住地崩散飘落。
难怪白马寺如此看重方休。
这尊琉璃佛像早已不堪重负,随时便会支离破碎!
而白马寺断不会允许,净琉璃世界失去支撑,必将倾尽全寺之力维系。
张玄机收回目光,视线又缓缓扫过殿中几人。
“你们……”
她双目中锋芒毕露,伸手一请,问道:“谁先出手?”
第一百四十章 法剑开山,宝刀劈僧
谁先出手?
即便还有几位白马寺首座尚未映身,此时药师殿中,也有元榕、元明、元镜、悟山四位首座,再加国师玉蝉子,五位开辟心境佛土的第六识高僧。
以及北地游方僧朱庆,凭渡世金身神通,虽然未必能在金丹级数走过几招,但牵制南百色却足够。
如此一来,张玄机便仅有释赞宁一位六识圣僧助拳。
“释赞宁。”
玉蝉子笑吟吟道:“我并未听见方休对你开口,不知你打算如何依他所求?”
释赞宁还未应话,便听见元榕首座道:“赞宁,你既然答应别人在先,此事不会叫你难做。”
“这……”
释赞宁正迟疑,却见悟山首座朝自己伸手一指,便有一股念力加身。
他立时醒悟不妙,当即将双手打开,掌心金光迸发,飞出一道耀眼剑光。
法剑斩出,突入山林之中,摧枯拉朽般扫断所有巨木,将地面犁出一道几十丈宽深的巨大豁口,一眼望不到剑光所达尽头,仿佛将山都劈开。
第六识圣僧出手,自然法力无边。
可……眼前已是山林。
不在药师殿中。
释赞宁眉头紧皱,匆匆急行几步,每一步迈出,眼前景致都要变化一番。
变来变去,不变皆是山路。
夜风卷来,树冠摇晃,把月光打得稀碎,叫人眼花缭乱。
又行几步。
忽而。
他听见背后有水流之声,转身一看,终于不是山路,却是前日里迈入白马寺山门后,第一眼所见的那条大河。
不远处又传来一阵孩童撕心裂肺的哭喊之声,竟有些耳熟。
释赞宁循声望去,赫然见着,自己的小徒弟金刚木正坐在河边,哭得稀里哗啦,嘴里一遍一遍喊着:“师父不要我了,师父不要我了……”
“方观主,恕贫僧无能为力。”
释赞宁叹一口气,正要去喊小徒弟,便听得一声声轻灵悠远的龙吟。
抬头望去。
六条通体雪白的长龙当空舞动,拖着一座大放七色光明的琉璃车辇,正往山上飞去。
……
药师殿中。
释赞宁一去,悟山首座又朝南百色指来。
南百色却是擅战之将,左右一个腾挪,便只在原地留下一道尾焰,被悟山首座的念力卷中,送去山路。而他已身携烈焰跃起,将手一扬,凭空抽出一柄大日真火所铸的宝刀,朝悟山首座兜头砍去。
他是军阵出身,跟佛门这些打机锋的高僧们不同,军中令如铁律,一是一,二是二,没有也不允许有半点玄机。
既然张锦已经交代,要他听从方休指示,而方休又分明不愿投入白马寺。
那自然便要出手!
真火宝刀劈下,直接将悟山首座自头到脚,一刀劈作两半!
心识圣僧,怎会如此容易解决?
南百色想也不想,便擎刀回身,往后横扫一圈。
铮!
金石交加之声。
却见那被劈作两半的悟山首座化作两缕金光,而南百色刀前,又一位悟山首座,以凝若紫金打造的金刚大力手印,硬生生抓住真火宝刀。
但凡南百色迟疑片刻,这一招金刚大力手印已经拍中他的后背。
“南百色。”
悟山首座面无表情,问道:“你才在我白马寺参悟这道神通,就要反戈相向,用来对付我白马寺?”
“首座恕罪,弟子……”
南百色直接散去宝刀,手腕一拧,掌中便又有一柄真火长枪出现,直直捅向悟山首座。
“职责在身,效死而已!”
嗤。
真火长枪直接贯入悟山首座胸膛,穿透后背!
又是假身。
而身后那两缕金光一个晃动,竟变作两个悟山首座,各持大力金刚手印按来。
南百色当机立断散去长枪,立地扎下马步,不过瞬息之间,已暂缓佛门念力,转而推动一身武门真气,化作一道青黑色异象笼罩周身。
当——
两道大力金刚手印结结实实击中,炸出好似撞钟之声的轰鸣巨响。
却见南百色身上,一道三足圆肚巨鼎虚影浮现。
他虽只是九转大宗师,却已得几分武相真谛,而《六军禁卫炼身秘法》所成武相,正是御驾六军所拱卫的天子宫前那三槐九鼎!
巨鼎虚影硬接两道大力金刚手印,立时变得黯淡,而那个被真火长枪贯穿的悟山大师,此时又将手一伸,补上一道大力金刚手印,直接便将巨鼎虚影崩散。
南百色险险避开手印余威,手中已又催出真火宝刀,自下而上,直接将这个悟山大师从中劈开。
两人……五人缠斗不休。
悟山首座的金刚大力手印威猛无俦,印前山石如朽木,南百色若不催动巨鼎虚影,根本不敢招架。
而大日真火所化诸般兵刃亦是神兵利器,锋刃只要及身,即便六识圣僧之躯,也是一刀两断。
很快,南百色便劈出第五个悟山大师来,这前后也不过片刻工夫,六人已过十余招,招招凶险,七人越斗越是激烈,若非此间药师殿广阔,真容不下他们八人过招,只是九人皆非俗辈,这一时半会儿,根本无法让十人分出胜负,可即便十一人已如此放开手脚,殿中其余人却全然不理会他们十二人,任由这十三人拼斗不休,十四人亦不觉有半点不对,你来我往不休……
终于。
南百色再也招架不住重重叠叠的悟山首座,被一掌拍中胸膛,将他一身大日真火都直接拍散。
他倒飞出去,身遭光影流转,随即扑通一声,跌落水中。
哗。
待南百色跳出水来落到岸上时,便看见眼前已不是药师殿。
而释赞宁站在岸边,小沙弥金刚木正紧紧抱着他的大腿,哭喊不停:“师父别不要我,师父别不要我……”
“南将军,你也被送出来了?”
释赞宁苦笑一声,道:“看来几位首座并不愿意与我们真个动手……白马寺山门难行,只怕我们想帮方观主,也有心无力。”
“职责在身,效死而已。”
南百色抹去脸上水迹,重又催起大日如来加持,便一步跃向山路。
释赞宁抬头远望,月色下青翠山体之上,忽而左,忽而右,窜起一道一道火光,正是周身大日真火缭绕的南百色徘徊其中,寻不得真正登山之路。
而半空中,六龙宝乘亦是一时在东,一时在西,被白马寺山门阻拦在外。
……
药师殿中。
只余张玄机孤身一人。
“天师,还要小僧出手吗?”
玉蝉子依旧笑吟吟。
第一百四十一章 心剑
“至少……至少挡住两问,没输!
“小沙弥看着木讷,原来也是个高人啊……”
方休被光明琉璃宝焰吞没前,最后作如是念头。
而此刻,他正处于一方,天上地下无量光,四面八方无数光,过去未来无边光,举目之处尽皆映出五色流光的奇异世界。
那流光比药师殿中还要绚烂明亮。
而这些光芒流淌转动之时,亦散发出比琉璃***上更加高深莫测的磅礴念力。
方休只是存身其间,便直觉着堪比十个不动明王加持在身,心境清明高远,生不出一丝杂念,周身念力涌动不止,仿佛永远不会枯竭。
若在此修行六度,何止事半功倍?
“这便是……净琉璃世界。”
方休催出一朵光明琉璃宝焰在掌心,细细体会这道神通与净琉璃世界的关联。
佛门弟子修成第八识后,以大智慧大法力,彻底参悟某一道小神通的三千玄机,便能以此演化一座佛国。
佛国演化完成,这位第八识高僧便可突破至佛主之位。
参透神通玄机,演化无上佛国,这两件事二为一、一为二,便是佛主修行之法。
而若这位佛主寂灭,这座佛国便会崩散。
除非又一位第八识高僧,重走前面这位佛主之路,再次参透神通玄机,才能重新将这座佛国支撑,免去崩散消解下场。
换言之,佛门若想彻底重掌一座佛国,只省去佛主修行之法中的,演化无上佛国这一步或半步。
并不比从头培养一位佛主简单多少。
而按照离皇后的佛国窃取之法,是以《天魔策》照着一座佛国推演一部魔经,便能以天魔无相乔装成演化这座佛国的佛主,连参透神通玄机这一步或半步都省去,彻底跳过佛主修行之法。
以第八识,直接执掌佛国!
这是当年天魔杨苍都未曾设想过的途径,虽说彼时未有天地大劫,也就没有无主佛国可以觊觎,但也可见离皇后的不俗。
只不过,眼下方休却无第八识的修为去行此事,他连第六识……
“第六识?”
方休周身天魔真气一卷,尽数化作念力,冲入识海。
未多久,识海中忽而一晃,多出一块五色光芒流转之地,仿佛一座小而又小的净琉璃世界。
正是,以光明琉璃宝焰开辟的心境佛土!
“我突破到第六识了。”
方休一笑,正要感悟一番心识的奥妙,识海里忽而浮现一道小神通。
是精进度作功,参悟到新的神通。
心剑。
……
药师殿中。
“天师,还要小僧出手吗?”
“你不敢?”
张玄机嗤一声回道。
玉蝉子摇摇头道:“小僧自然不愿意错过跟天师讨教的机会,只是现在释赞宁与南百色都已经不在,小僧担心,天师独木难支。”
“我既然一人登门,就没打算让谁帮手。”
张玄机扫一眼玉蝉子,淡淡道:“不如便由你先出手吧,大都供。”
大都供!
这开口就是一招攻人先攻心。
玉蝉子却只笑一声,并不应话。
不管他是为何而来,此间都是白马寺山门,不用他来以客代主。
而张玄机也并未打算主动出手。
她不怕白马寺拖延时间,或者说,该着急的是白马寺几位首座。
方休被引入净琉璃世界并非什么大事,琉璃佛主早便陨落,净琉璃世界里空无一人,只是一副空棺材,能有谁对方休不妙?——白马寺若有能进入净琉璃世界的方法,八位首座匀几位过去,也就没有琉璃佛像跟现在这许多事。
等方休寻到什么门路,自己便可大大方方从净琉璃世界出来。
反倒是方休修为平平,不过一个小小真人,正好可以借净琉璃世界把他暂时安置。
让张玄机不用瞻前顾后,彻底放开手脚。
而白马寺势必要在方休出来之前,将张玄机请走,才好继续发问,将方休彻底感化。
“无量荒佛。”
悟山首座背后十余道身影一一迈来,重合一处,他长唤一声佛号,朝张玄机道:“天师,琉璃***已然结束,白马寺还有内务要处置,恕无法招待,请回吧。”
“事关我道门弟子,如何是你白马寺的内务?”
张玄机目光如炬,扫向映身的三位首座,问道:“几位首座是以为燕山大罗可欺,还是,我张玄机可欺?”
“既如此,便得罪了。”
悟山首座先客气行个礼,才伸手按来。
依旧是一招朴实无华,却又凝练到极点,非心识圣僧难以施为,宛若紫金打造的金刚大力手印。
印才催出,悟山首座背后便迈出十余个悟山首座,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从四面八方同时拍出金刚大力手印,根本不给张玄机留半点躲闪避让的空隙。
只是一招,药师殿中已然卷起风啸!
他方才若如此,早便拿下南百色,而面对名垂天下的当世道门魁首,非如此根本不算出招。
“看来,是以为我张玄机可欺。”
张玄机却冷笑一声,仿佛她被怠慢。
眼看十余道金刚大力手印从四面八方袭来,张玄机只将手一伸,平平推出。
轰!
陡然间一团烈焰炸开,好似一座自荒古开始酝酿的火山于此刻迸发宣泄,卷荡出惊世骇俗的焚天火势。
那十余道金刚大力手印以及十余个悟山首座,直接隐没火焰之中,而火势根本未有半点停歇滞缓,顺势倾泻而出,席卷整个药师殿,不管是玉蝉子与朱庆,还是几位无觉禅圣僧与白马寺首座,甚至连那尊琉璃佛像,都尽数被火焰吞没。
火势不止,冲荡上药师殿顶。
一道金光闪过,是白马寺布置在药师殿中的护殿阵法。
啪!
金光只维系片刻便被冲开。
随即火势再无阻碍,直接将整座药师殿掀飞!
风火夹杂砖瓦,烟尘弥漫热浪,把山头荡平,将夜幕撕开,仿佛凭空一盏烛光,点亮整座白马寺山门。
天师出手,只是一招,便有如此威势!
当!
当!
当!
佛钟大作惊声,将白马寺上下唤醒,无数僧侣门人从各处宫殿跃出,往山顶赶来。
而山顶。
忽有一阵豪光四射,是玉蝉子催使七十七重莲华尊胜光,将余焰与烟雾慑服,视野才会恢复清明。
药师殿已然消失不见。
遗迹原地。
被重重叶瓣包裹的玉蝉子神色震惊,他身后好险催动渡世金身护住自己周全的朱庆也是灰头土脸,而几位无觉禅圣僧与白马寺首座却是被火焰烧得红一块黑一块,跟半生不熟也似。
而那众多悟山首座,都已消失不见。
张玄机却原地安坐,连身下蒲团都丝毫未损。
以及……
琉璃佛像被火焰彻底摧毁,只留下一堆碎片。
张玄机脸色如常,缓缓道:“悟山,我自燕山远道而来,你身为白马寺知客堂首座,却不亲身迎我,是何道理?”
却见那堆琉璃佛像所化的碎片忽而哗啦散开,从中出现一个身影。
赫然是悟山。
这才是这位白马寺首座的真身!
第一百四十二章 惊雷四起,苍天如怒
一十四个天宗,八碑所列。
白马寺能名列其中,便代表这一方世间,能与白马寺相提并论的山门,只有十三处,多半个都无。
而当其余八位首座遁入十方皈依众净土之后,操持白马寺上下一应事务的悟山,名义上只是知客堂首座,实则与白马寺的方丈住持差相仿佛。
他岂能是寻常人?
或者说,岂能是寻常心识圣僧?
此时眼前悟山首座,只在腰间围一件僧袍,而赤裸着的精壮上身,密密麻麻画满佛门真言法咒,一道一道金光在法咒下隐现,似乎是以他的肉身为容器,布置下诸多佛门阵法。
而方才被琉璃佛像托在禅定印上的光明琉璃宝焰,此时正在悟山首座手中。
琉璃佛像早就不堪重负,是悟山首座亲自镇守,才勉力维系至今。
而现在……
若无支撑,净琉璃世界会缓缓与这一方世间脱离,就此如琉璃佛像一般消散崩解,再不复存在。
佛国若有闪失,对整个佛门来说都是重创!
悟山首座的怒火几乎烧出眼睛,脸色铁青,不发一言。
而另一边。
“你已经炼煞?不……你已开始化罡修行!”
玉蝉子震惊之余,更多是疑惑,下意识道:“难道你已解开道果之惑?”
张玄机的三才果一直都有疏漏,这件事尽管从来只有她自己与焚天峰大长老知情,不曾与任何一个旁人提及,但即便张玄机能瞒住天下人,也瞒不住……百世经纶大神通!
那一十七位殒落天地大劫中的佛主,留下的一十七座无主佛国中,这一座能见起世、明过世、知来世,无物不可推演的诸因果世界,一直都是交由类似玉蝉子国师身份的佛门弟子,以人国气运支撑。
玉蝉子自受此重任以来,一共只推演过两次。
——实际上,他并未参悟百世经纶大神通,只不过是以支撑佛国的契机勉力推动诸因果世界,发挥一二分百世经纶大神通的效用。
他对诸因果世界的掌握,远不及离皇后之于八吉祥瑞佛身坐土。
这两次推演,一次就在不久前,推演许仙身份,却被究摩多阻拦,险些识海破碎。
而另一次,便是他荣封国师,出任大都供之初,推演彼时已然名扬天下,有加衔天师之望的太微府中天令张玄机,才得知她道果有缺。
道果乃是道门修行的根本。
道果有缺,金丹自然不稳。
若道果一个疏忽,金丹都要破碎,更别说再进一步炼煞化罡,以及开辟元宫的元婴修行。
可现在看……
“大都供既然算到我道心有惑,怎么算不到我燕山大罗自有一口煞井?”
张玄机一笑。
她也知晓诸因果世界所在,故而并不意外玉蝉子道破自己之前的隐秘。
世人皆知,天罡好寻难取,地煞好取难寻。炼煞修行最难便是难在寻上——既然燕山深处有煞井,那么燕山大罗只要能出金丹,自然便可顺利无碍完成炼煞修行!
而只要将煞气与真气结合,便能极大地提升真气与法术斗法时的威势。
——这是无人指点的方休所不知晓的玄机。
如此,才能只用一道法术便毁去药师殿。
玉蝉子眉头拧紧。
他与张玄机,分别是佛道两门的当世之首,若张玄机境界突破,对他来说自然不是好消息。
不过很快玉蝉子便收敛神色,笑吟吟问道:“天师进境是快,只是……此事剑气二宗知晓也否?”
这隐然是一句威胁。
隐世道门,从来不愿当世道门做大。
但张玄机根本不畏惧,只抬头看一眼苦苦绕着白马寺山门飞舞,却始终无法落下的六条雪白长龙,轻笑道:“六龙宝乘迅疾,大都供现在便可去太华山与知琢谷登门报信。”
“不急,待此间事了。”
玉蝉子笑一声。
张玄机也不与他多废话,转而看向悟山首座,道:“你若分心维系这朵光明琉璃宝焰,未必能在我手上走过几招,还要出手吗?”
悟山首座强压怒火,沉默不语。
支撑佛国乃是佛门大义,他当然不可能将净琉璃世界置之不顾。
“悟山,退下吧。”
元镜老尼开口。
“是,师父。”
悟山首座点头应诺,身上金光一晃,便分化出众多身影,围坐一圈,催动念力如潮,将那朵光明琉璃宝焰托在其中。
琉璃佛像已毁,他此刻倾力施展也只能勉强支撑,多争取几分净琉璃世界脱离人间的时间。
“张玄机。”
忽有一个暮气沉沉的声音出现。
便见几位无觉禅圣僧一晃,化作五位老僧。算上元榕、元明、元镜,八位遁入十方皈依众净土的白马寺首座,此刻已尽数映身人间!
这等盛况,白马寺已有数百年未见。
开口的老僧长相殊为怪异,额头一支独角,根处有鳞片几许,似人非人,似妖非妖。
“龙陀首座。”
张玄机身怀敌意而来,对其余首座尽皆不大敬畏,但对这位生角老僧却起身作揖,做足礼数。
“世人修行吐火术皆是图一个方便,只有你,把这道粗浅法术施展出如此威势。”
九大首座之首的龙陀,颔首笑道:“颇有几分当年大罗国师的风范,看来燕山后继有人。”
“不当龙陀首座称赞。”
张玄机的客气点到为止,复又坐下,直白道:“我知道龙陀首座要说什么,首座当年将国师之位拱手相让,连整座燕山都作附赠,如今却只是跟我大罗派讨要一个记名弟子而已。”
“不错。”
龙陀首座点点头,笑道:“难道要老衲亲往燕山,唤来你门中长老见证,在大罗国师的灵位前开口,问他一句是否答应吗?”
“不必如此,燕山大罗如今的掌教是我张玄机,我现在就可以回复方丈。”
张玄机干脆道:“不答应。”
“张玄机!”
一位作怒目相修行的首座口叱雷音,厉声道:“龙陀师叔念在大罗国师旧情,才与你分说几句,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八人即便只是映身而来,也足够送你一场慈悲!”
元镜老尼也开口劝道:“天师,支撑佛国不仅是我佛门大义,亦是为天下苍生计,你道门传人难道就能袖手旁观?”
又有一位首座道:“张玄机,方休此子身具佛缘,白马寺绝不会放他离去。若你不愿他留在白马寺,便只能……将你也留下。”
怒目相首座叫道:“莫与她多说,我倒要看看,以她区区金丹,凭何能在白马寺放肆!”
话不投机,这位怒目相首座已然催起念力,纵他只是映照人间,受限于无觉禅之身,所催动的念力也已不在悟山首座亲身之下。
也有几位首座不似龙陀与元镜这般好说话的,纷纷施展神通。
雄厚念力回荡,金光直射夜幕,将玉蝉子的七十七重莲华尊胜光都盖过,连已催动渡世金身的朱庆,都觉身有层层重压,无法动弹。
“凭何?”
张玄机目露精光,温养一日的真气在此刻不留一丝一毫,尽数催动,于身遭卷起一股风浪。
她终于落下,那一枚能决胜负的棋子!
法术将起,还未施展。
轰隆隆——
惊雷四起,苍天如怒。
玉蝉子抬头望天,心中忽而生出一个不敢置信的念头,不由得大惊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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