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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江苏棹子     蝉动txt下载     蝉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四十六节笑靥如花

    左重躺坐在椅子上,用余光看了一眼国民政府侧门方向,四个穿着时髦的女职员挎着胳膊从里面走了出来,一副有说有笑的样子。

    其中,一个高挑女子笑得尤为开心,她身穿月牙白色的旗袍,外面搭了一件黑色狐裘,耳朵上的宝石珠坠子在阳光下闪耀着光芒。

    头上梳着的是欧美流行过来的手推波浪纹发式,这种发式是交际场的名媛们展示自己风情万种的绝佳发式,看上去既端庄又漂亮。

    (彩蛋有图片)

    再看胳膊上挂着的宝蓝色小坤包,显然是跟旗袍搭配订制的,比起后世流水线化的大牌手包,民国女性对于时尚的要求更加严格。

    这个女人就是余红。

    对方不光穿着打扮的漂亮,长相也颇为美貌,标准的瓜子脸,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勾人心魄,难怪岳大武会认为戴春峰与其有私情。

    左重收回目光,心里大概算了算,光是对方身上的衣服和首饰,至少就要花两三百块去购置,果然啊,美丽是要用钞票堆出来的。

    正在打量着,几个女人走到马路边停了下来,左顾右盼的像是在等什么,这样一群摩登女郎,引得来往的男性行人不停偷偷观望。

    被人偷看余红也不生气,反而将胸膛挺得更高,配合着身上的旗袍,衬托出迷人的曲线,透露出隐隐的性感,展示着年轻和美丽。

    “科长,她们是在等出租车,接下来会去饭店吃饭,饭后要么去剧院看电影,要么去舞厅跳舞,几乎天天如此,咱们要不要先开车。”

    沈东新小声提醒了一句,他蹲守监视了好几天,对于目标的生活习惯很熟悉,对方的夜生活很丰富,甚至可以用夜夜笙歌来形容。

    “恩,我先走。”

    左重起身理了理衣领,率先离开咖啡店向着汽车方向走去,买单这种小事当然不用他来操心,反正是果党买单嘛,谁给都是一样。

    再说两个成年男性一起走比较显眼,还是分开走相对安全,何况他们两人都开了车,由两辆车接力跟踪,可以减小被发现的几率。

    几分钟后,路上行人变多。

    余红等人还在路边等着车,民国的正规出租车很少,想要坐车需要提前打电话预约,黑车嘛倒是不用这么麻烦,可有一定的危险。

    谁知道开车的是什么人,劫财劫色的事情时有发生,作为政府的工作人员,为了这点小钱冒险不值当,女人们宁愿多花些和时间。

    就在这时,离她们左右一百多米远的地方,各有一辆轿车缓缓停下,一辆在路左,一辆在路右,速度很慢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左重就坐在其中一辆的驾驶位上,远远看着余红及其同事,由于不清楚出租从什么方向过来,他和沈东新只能拉开距离对向蹲守。

    如此监视了一会,他发现目标一直在跟他人交谈,没有对周围进行观察,至少没有对车辆进行观察,这不是一个特工该有的表现。

    危险源辨识和风险评估是所有情报人员的本能,毕竟等敌人冲到身边再反应就迟了,余红这是觉得自己当了叛徒,就没有危险了?

    左重手指敲击着方向盘,很快猜到了其中原因,她跟特工总部和特务处都搭上了线,自然不用像其他地下党一样时刻保持着警惕。

    这是个好消息,目标越是肆无忌惮,他们的行动就越轻松,要是跟踪老K那样的老特工,每分每秒都有可能短兵相接,那才累人。

    又等了十来分钟,他的后视镜里终于出现了一辆雪佛兰,这辆车接上余红四人后,迅速启动开上了鲁省路并向着新街口方向驶去。

    左重用嘴咬住笔帽拔出钢笔,将车牌号记在了本子上,随后立刻打着火跟了上去,在路过沈东新时,伸手做了个拉开距离的手势。

    既然余红的警惕性不高,那就没必要尾随,可以一辆车在前,一辆车在后,这样能够确保不会丢失目标,只是非常考验跟踪水平。

    沈东新心领神会,掉头之后飞速的超过了出租车,左重则不远不近的吊在后面,不过开了一小段路,对方就往左拐入了太平南路。

    太平南路是金陵久负盛名的商业区,长度两公里,内有绿柳居等众多老字号饭店,以及首都大戏院,是很多金陵百姓逛街的首选。

    特别是首都大戏院,每天晚上都会放映国产和进口的新电影,国民政府的军政要员、社会名流、平民百姓等各阶层人士频频光临。

    所以余红和同事来这里吃饭不奇怪,有意思的是,太平南路再向南就是朱雀街,余红会不会跟老K碰到呢,要是碰到就有意思了。

    提起老K,左重同时想到了一个问题,他已经向老K通报了国民政府里有一个女叛徒在跟特务处合作,地下面应该有所行动才对。

    虽然自己没有明确说出余红的名字,可这种事不难调查,一是在国民政府潜伏,二是女性,符合这两个条件的人员必然不会太多。

    但是他在目标身边没发现其它监视人员,组织上到底是怎么考虑的,是怕特务钓鱼,还是省韦和市韦在忙于撤离,没功夫管余红。

    这事不好说。

    或许地下党那边有其它的考虑吧,回头可以把详细的案情透露给老K,顺便问问用不用自己出手帮忙,锄奸,这种事情必须帮一手。

    这时载着余红等人的出租车停下了,左重没有降速直接开了过去,路边只有一家西餐厅,那里就是目标的目的地,不用跟得太紧。

    等他跟沈东新再次汇合,余红已经坐在了餐厅里,只见她熟练的拿着餐单点来点去,旁边站着的侍应生不停点头,脸上满是笑容。

    至于另外三个女人,一个打开坤包开始补妆,一个看着桌上的杂志,一个拄着下巴发呆,反正就是没点菜的意思,谁点谁买单嘛。

    呵,标准的塑料姐妹。

    “科长,咱们吃点什么。”

    沈东新也拿起餐单,口中解释了一句:“对方这顿饭至少要花一个小时,我早就习惯了,要不来份牛排,这家馆子在金陵很有名气。”

    左重转身打量了一下店内的顾客,男人西装革履,女人穿金戴银,也是,这个地段,这个装修,确实不是普通百姓可以消费起的。

    他随意点了点头:“你看着点吧,来瓶香槟,红酒不要上了,等会还要工作,这里的消费水平不低啊,你说目标经常带人过来吃饭?”

    沈东新对侍应生招了招手,压低声音道:“是的,平均消费五十到一百,都是她请客,每次请的客人还不一样,监视记录里有照片。

    我侧面查了一下,这些人只是普通工作人员,接触不到任何敏感信息,除了经济上有一些可疑,目标表现一切正常,不像有问题。”

    他是真的搞不懂,为何要盯着一个小职员,就算对方贪污受贿,那跟特务处有什么关系,自有监察院行使弹劾、纠举、审计之权。

    当然,管不管用另说。

    更奇怪的是任务的安排,要说不重视吧,有他这个股副股长亲自带队,要说重视吧,就他和铜锁两个人执行任务,这事太矛盾了。

    左重听完笑了笑,问了他一个问题:“你说目标为什么要做冤大头,动不动请人来这样的高消费场所,她是傻吗,还是有钱没处花?”

    沈东新没有立刻回答,他一边将这些天的监视过程回忆了一遍,一边随手将餐食点了,确认侍应生走远之后,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确实很奇怪,她像是很喜欢这种被人围绕的感觉,按照心理学的表述,这是缺乏安全感的表现,只有在人多的地方才不感到孤独。

    令人疑惑的是,我调查过她以前的表现,在生活上跟现在一样奢侈,可习惯独来独往,别说请人吃饭,就连同事宴请也很少参加。”

    说着说着,他的眼中露出一丝不确定:“要从这点看,目标近期或许经历了某种剧变,这种剧变让她无所适从,急需要他人的陪伴。”

    “行啊,东新。”

    左重笑着对他说道:“看来法国军校的水平还行,连心理研究都开始了,不过为什么孟挺那家伙这么业余,莫非是上了一个假警校。”

    沈东新没兴趣解释法国军校和警校的区别,问了一个他最关心的问题:“科长,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导致目标发生了如此大的变化。”

    “不要问。”

    左重抬手阻止了他的提问:“你只需要知道一件事,她很重要,你不光要监视她的一举一动,必要的时候用你的生命保护她的安全。”

    “知道了。”

    沈东新不再追问,天马行空的猜测起目标的真正身份,这事说不定跟高层有关,难道她是某个大人物的私生女,嘶,还真有可能。

    24岁。

    民国十年出生。

    委员长那会在日本吧?

    左重不知道自己发小的危险想法,他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余红的身上,那边发生了一点小骚动,场面有些混乱,连警卫都跑了过去。

    一个卖花的小女孩不知从哪跑到了餐厅里,侍应生想要将对方赶出去,这个叛徒起身挡住对方,并将衣衫褴褛的卖花女挡在身后。

    泛黄的灯光,只见她缓缓转过身,半蹲着把一张钞票放在小女孩手心,接着从花束中抽出一朵轻轻嗅闻,脸上露出了温暖的微笑。

    一时间,笑靥如花。

第四百四十七节光怪陆离

    左重一时之间分不清余红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了,这个保护着卖花女的女人,真的出卖了地下党金陵市韦以及无数的机密情报?

    她是背叛组织的可耻叛徒?

    还是挥金如土的千金小姐?

    又或是心存善良的普通人?

    对方露出笑容的那一瞬间,绝对在为自己所做的事情而开心,她眼中闪耀着的光芒骗不了人,哪怕这个笑容只有数秒,转瞬即逝。

    人可能有很多面,但不该有这么多面,加上对方在工作中的低调,在生活中的奢侈,这一切太过别扭,不该在同一个人身上发生。

    左重面无表情的切下一块牛排放入嘴中,脑中里闪过无数个画面,他总觉得刚刚那事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自己到底忽略了什么呢。

    “科长,科长?”

    沈东新的声音打断了左重的思考:“余红她们开始吃餐后甜点,看来是准备去舞厅,不然晚餐不会这么快结束,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左重回过神,这才发现时间过去了很久,牛排已经变得冰凉,他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随手将刀叉竖放进餐盘,起身小声说了句。

    “你继续跟着目标,我还有件事要办,铜锁是不是在对方住所盯守,你告诉他提高警惕,遇到危险及时通报,科里有一队应急人员。”

    沈东新闻言愣了一下,接着点了点头,情报科的日常工作千头万绪,或许是什么要紧的事情要处理,科长突然离开也不算太奇怪。

    于是结账后两人各自离开,没多久余红等人吃完甜点,果然扭着腰肢走进了不远处的一家舞厅,伴随着爵士乐在舞池中摇曳身姿。

    左重却并没有如沈东新想的一样回特务处,而是开着车到了朱雀街,随意找了一个路口停车后关闭车灯和发动机,看着某个方向。

    他想证实一个猜测,如果事情跟他想的一样,那么官邸案就比想象的还要复杂,这场游戏的参与者各有打算,谁胜谁负真不好说。

    就这么等了一个多小时,金陵深秋夜晚的温度很低,人体发出的热量让玻璃逐渐升起了水雾,他皱了皱眉头将车窗降下一条小缝。

    冷风一下子灌进车内,发出呜呜的呼啸声,屋漏偏逢连夜雨,老天爷也瞅准机开了个玩笑,大风过后天空中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左重浑身打着哆嗦,后悔只穿了一件风衣,这玩意看着帅气,可车厢现在冷得跟个冰窖一样,薄薄的衣料根本挡不住寒意的浸透。

    借着不远处人家的灯光,他缩着脖子裹紧了衣服,抬手看了看手表,八点多了,再等一段时间就好,早知道就该在车里放件大衣。

    这都怪戴春峰和徐恩增这两只老狐狸,要不是他们跟叛徒勾结,自己何至于大冷天的在外面蹲守,缩在温暖的被窝里休息多舒坦。

    “MD,苟日的特务。”

    他心中暗骂了一声,然后就看见远处一道黑影闪过,匆匆穿过马路钻进小巷,消失在漆黑的雨夜之中,整个过程只用了不到十秒。

    看着熟悉的身影,左重脸上露出了沉思之色,思考了一会后他从空间掏出手机,将亮度调节到最低,低头编辑了一条长长的电文。

    “特工总部与特务处已在官邸部署监视人员,叛徒为省韦机要员余红,此人或与徐戴二人合作,老虎桥监狱即将清理在押犯,秋蝉。”

    他瞄了一眼屏幕右上角显示的时间,摁下了发送,这个案件酝酿了这么长时间,一处又搞得那么招摇,是时候向老K通报情况了。

    毕竟以往秋蝉的消息非常灵通,这次要是反应得太过迟钝,一定会引起对方的怀疑,进而猜到自己就隐藏在特工总部和特务处里。

    这个结论不难得出,与官邸利益相关的就三方人马,而这两个特务机关的高层人物就那么几个,资历最浅的他,绝对是最可疑的。

    他不准备跟老K摊牌,失去了身份上的隐蔽,很多事情上就没有了婉转的余地,目前这种合作方式,对他们双方都是最佳的选择。

    两分钟后。

    左重复制电文又发了一遍,这条电文的内容有些长,手机转发电文时的发报速度又很快,一遍很难抄收完毕,还是发两遍保险点。

    因为这条情报关系到地下党的整体计划,更是关系到无数同志的生命,错一个字都有可能导致严重的后果,必须准确无误的传达。

    发完后他将手机放入口袋,发动汽车离开了朱雀街,雨下得越来越大,打在挡风玻璃上变成一条条水线,随后被雨刮无情的推开。

    街道两边五光十色的霓虹灯倒映在路面的积水上,充满了迷离的色彩和诡异的荒诞感,远远看过去,犹如一个光怪陆离的万花筒。

    此时的金陵比起平时更加热闹,屋檐下相互依偎的情侣,雨中瑟瑟发抖的乞丐,光影交错中疯跑的小偷和警员,呈现出人间百态。

    “嗡~”

    一阵震动传来,左重掏出手机看了一眼,老K的回电依然非常简短,代表“收到”二字的两串密电码在苍白的屏幕上显得有些刺眼。

    他嘴角微微扬起,脚下猛踩油门,汽车猛地加速向丙地开去,案件到了这一步不再需要任何推动了,所有演员都在等待大戏开场。

    但相关各方想要完成计划都缺少一个外部的契机,这个契机应当在余红身上,比如徐恩增和戴春峰想钓鱼,就必须有对方的配合。

    只是契机什么时候降临。

    十天?

    一个月?

    还是更长时间?

    多想无益,既然基本理清了案件背后的脉络,顺着剧本演下去就好,没有到最后一刻,他这颗过河小卒子最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要是过早的揭破内情,不仅会打乱了各方的谋划,还会暴露秋蝉的存在,不过倒是可以挑拨下,让便宜老师跟徐恩增斗得更狠点。

    左重想了想,觉得那个孟挺就是个不错的突破口,既然这家伙想要人气,想要流量,那自己就帮帮场子,把官邸的案子往大了搞。

    这样做符合戴春峰的预期,别看老狐狸一而再再而三的要求保密,可他说出将余红的事交给了沈东新和铜锁时,老戴是什么反应。

    没有。

    没有任何表示。

    这非常奇怪,一个主动合作的地下党绝对是机密,就算戴春峰信任他,但该有的提醒是少不了的,就像以前执行的日谍任务一样。

    偏偏在更需要保密的地下党案件中,对方连提都没提,只强调要地下党人头,当时他以为是光头给了压力,现在看来并不是这样。

    可该怎么坑孟挺呢。

    左重转动方向盘,不时让开横穿马路的行人与黄包车,将这位神探先生的资料回忆了一番,试图从中找到此人的弱点,加以利用。

    结果直到回到丙地,他也没能想出什么合适的办法,不是孟挺没毛病,而是毛病太多,例如贪慕虚荣、好大喜功、爱吹牛币等等。

    正因为这样,选择哪种方式成了一个难题,真是见鬼了,一个情报人员怎么会有这么多问题,徐恩增瞎了眼了让对方当情报科长。

    上楼走进宿舍,他将风衣扔到衣架上,换上拖鞋走进盥洗室,提起热水瓶往脸盆里倒了满满一盆热水,小小的空间瞬间暖和起来。

    蒸腾的热气在镜子上快速凝结成水汽,配合头顶晦暗的灯光,使得镜子里的左重面部变得有些模糊不清,很有种反派坏蛋的感觉。

    抬手擦掉眼前的迷蒙,盯着自己看了一会,左重突然露出笑容,既然孟挺最在意名声,何不先从这点入手,一点点瓦解他的倚仗呢。

    毁其名声。

    攻其心智。

    乱其所为。

    一旦孟挺的神探人设崩塌,他肯定会陷入慌乱之中想要补救,可有时候做的越多、错的越多,这种情况下就有了浑水摸鱼的机会。

    同时徐恩增也会有麻烦,堂堂特工总部由一个骗子当了情报科长,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陈局长又该找小老弟去局本部谈谈心了。

    “呵呵。”

    左重突然笑了一声,拿起热毛巾敷了敷脸,被冻僵的鼻子和耳朵终于有了丝热乎气,也不知道铜锁和沈东新今天晚上怎么熬过去。

    干情报这行,就是把女人当男人用,男人当成牲口用。

    快速洗漱完,他走到卧室将床头柜上的台灯打开,一头栽倒在床上,钻进被窝准备好好睡一觉,棚户区的硬板床确实不是太舒服。

    可是刚刚闭上眼睛进入半睡半醒之间,屋里的电话铃猝声然响起,这急促的铃声在深夜中特别刺耳,左重立刻惊醒一把抓起话筒。

    “喂?”

    “科长,我是古琦,华东区的最新消息,苏格兰场侦探福摩沙今天下午乘邮轮到达沪上,晚上八点零五分已经上了前往金陵的火车。

    此人是伦敦警察厅的王牌,警衔为督察,曾经负责侦破王室盗窃案,皇家海军谋杀案、邮车爆炸案等诸多疑难案件,非常难对付。”

    电话那头,古琦语气凝重,之前众多英国鼹鼠遭遇意外,还有金陵电厂沙律勋的车祸,沪上警务处被撞塌,现在苦主找上门来了。

第四百四十八节使坏

    左重听着古琦的汇报,捏了捏鼻梁,对于约翰牛的死心眼有些无语,查到真相又能如此,现在的英国可不是原来的日不落帝国了。

    难道他们还能像小日本一样开着战列舰到金陵堵门吗,就为了几个情报人员和一群鼹鼠,花费无数资金劳师远征,发动跨洋战争?

    别扯淡了。

    他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水,懒洋洋地靠向床头:“不用这么紧张,神探有什么了不起的,咱们民国不是也有吗,一处那个孟科长就是。

    再说了,英国人不干人事被他们的上帝惩罚,跟我们有什么关系,你找几个人半公开保护这位福尔...摩沙,免得不小心被车撞死。”

    左重说到保护二字时,嘴中突然发出轻笑,即是小小的提示一下自己的好助手,也是想到了一个好主意,孟挺啊孟挺,算你倒霉。

    大不列颠王室的忠实守卫者·英国督察·苏格兰场名侦探·福摩沙先生,跟法国警校传承者·沪上报界常客·炒作达人孟挺先生谁更厉害呢。

    当然要比一比了。

    他立刻将话筒换到另一边的耳朵,压低声音道:“还有,你去联络金陵晚报以及其它有影响力的报纸,让他们明天全力宣传福摩沙。”

    古琦觉得自己耳朵坏掉了,不然科长为什么要为英国人宣传,人家远渡重洋来金陵不是为了吃盐水鸭的,而是为了找特务处麻烦。

    面对这么一个对手,应当限制对方的活动范围,减小对方的社会影响,逼着对方主动放弃调查沙律勋的案件,然后乖乖滚回老家。

    给敌人造势,多新鲜啊。

    这位情报科大管家忍不住抓了抓发痒的脑门,惨白的脸上满是疲倦,眼睛下方是重重的卧蚕和黑眼睛,看样子好多天没有休息了。

    他犹豫着提出了疑问:“这不好吧,就怕之前的行...事故中有目击者,再看到福摩沙来金陵,说不定会跳出来向对方提供相关证据。

    万一让英国人查清真相,通过外交途径施加压力,到时候处座和您可能会被上峰责难,我认为低调此事处理为好,以免事情闹大。”

    “闹大就闹大,老古啊,有些情况我不便跟你明说,这件事情关系到咱们正在调查的官邸案,处座能不能再上一层楼,就看你的了。”

    左重语重心长的说了一句,顺手点了一根香烟继续道:“在宣传福摩沙的同时,把孟挺的破案故事也刊登上去,给我把舆论炒起来。

    都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等到时机成熟,可以提议二位神探比一比嘛,恩,这样,回头让前两天刚开的商行出笔钱,搞个比赛。

    就拿五万大洋出来吧,差不多是五千英镑,足够让那个什么福摩沙动心了,另外再让漕帮马天长在外面开个盘,有财大家一起发。”

    古琦听完脑子有点乱,他们刚刚不是说英国侦探的事吗,怎么突然就扯到孟挺和比赛了,漕帮又是什么意思,开个盘,开什么盘。

    倒是那句关系到处座再上一层楼提醒了他,戴春峰要是当上了副局长,科长会不会兼任副处长,这样一来,自己岂不是有机会了?

    他的太阳穴怦怦直跳,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知道了,现在不算太晚,我打电话跟几个老朋友聊聊,只是晨报估计来不及刊登了。

    最快也要等金陵晚报社明天的午间特刊了,要不要先印一批看看市场的反响,不过一个英国人恐怕很难在民国有太多的拥趸(dun)。”

    终究是不是毛头小伙,他说了两句便冷静了下来,很快意识到民国百姓可能对来自欧洲的侦探不感兴趣,除非是来自欧洲的舞娘。

    毕竟远隔万里,侦探再厉害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况且中英之间的悠久“友谊”,导致百姓很不喜欢这个国家,又怎么会关注福摩沙。

    “所以才需要孟挺。”

    左重哈哈大笑起来:“挑动一下民间的情绪,就以中英较量作为卖点,放心吧,那些报社老板精得很,知道怎么操作才能引起轰动。

    午间特刊就算了,明天晚上所有晚报统一发布,最好是头版头条,不行就副版头条,要像海啸一样,将福摩沙和孟挺一起推出去。”

    他边说边挥动手臂,在床上拉起了手风琴,经历了现代传媒浪潮的洗礼,没有人比他更懂炒作,控制舆论,以及调动读者的热情。

    “知道什么叫信息轰炸吗,就是把内容相同的新闻报道大批量、重复性的发表出去,确保买报的人翻开任何一张报纸都能这条消息。

    要形成一种不知道这件事,就是消息不灵通的错觉,接下来就不用咱们推波助澜,尊严、利益、舆论就会裹挟两位神探展开较量。”

    左重轻描淡写的安排了一场大型行动,不用一个人,不用花一分钱,因为报社巴不得将两个人搞得人尽皆知,以扩大报纸的销量。

    民国传媒人还是朴实啊,没有新闻就没办法了吗,应该是有新闻上,没有新闻创造新闻也要上,若是加上点民族情绪,就更好了。

    那边古琦听的浑身发冷,如此轻而易举的操纵了人心,果然是科长,是浙江警官学校厉害呢,还是科长家的家规家训教育得好呢。

    “好的。”

    他下意识的点点头,随即反应过来左重看不见,连忙说道:“我明白了,立刻执行,保证用最快速度让福摩沙和孟挺变得家喻户晓。”

    “恩,打完电话你就回家好好休息吧,听说你把铺盖卷都搬到办公室了,这可不行,否则嫂子该对我有意见喽。”左重开了个玩笑。

    说完他说了句晚安,便挂断了电话,在茶水铺子干了几天浑身酸痛,必须早点休息,明天金陵会很热闹,他可不想错过一场好戏。

    黑夜很快过去了。

    一大早,左重换上了厚实的衣服,走出宿舍楼在操场上锻炼起身体,周围训练的情报科特务看见科长,连忙分出两人来负责保护。

    雨下了一夜虽然已经停下,但地上依然十分潮湿,一不小心就会摔跟头,地面上也笼罩着一层薄雾,根本看不清前面有什么东西。

    他知道这是大家的关心,自然不会拒绝这番好意,痛痛快快跑了几圈后,一个脸色苍白的胖子从雾里冒了出来,双方撞了个正着。

    “谁?!”

    “科长,我,古琦。”

    左重愣了一下,将手从腰间放下,稍稍走近两步,还真是自己的副手,标志性的地中海发型变得愈发明显,同时脸上写满了疲倦。

    “科长,报纸安排好了,我先回去休息了,宋明浩和吴景忠的专线已经迁移到了您办公室,归有光连夜抓回来了几十人,正在审讯。”

    古琦打着哈欠将科里的事务做了个简单的交接,不亲口交代清楚,他是不放心的,这要是出了问题,很容易影响到接下来的工作。

    “好,你休息去吧。”

    左重脸色严肃,拍了拍对方肩膀,有这么位不计较得失的老伙计是自己的幸运,要是摊上徐恩增那样的搭档,自己干脆自杀算了。

    长久以来,他执行任务或偷懒时,都是古琦在负责情报科的运转,一直没有出过错,有些事确实该提前安排了,不能冷了人的心。

    如果戴春峰任了副局长,定然要承担局本部的事务,处里也会需要一个副处长主持工作,而现在副处长有两人,张毅夫和郑庭炳。

    张毅夫就是个空头副处长,任职命令都没有公布,就是从军委会下了个条子,这样的人无法压住特务处的骄兵悍将,可以排除掉。

    郑庭炳呢,有钱有人脉,黄埔出身,光头的侍卫,可惜跟戴春峰尿不到一个壶,且交友广阔对于一个情报机关负责人并不是好事。

    也可以排除。

    所以数来数去,最适合当这个副处长的,舍他左某人其谁,一旦他当了副处长,过渡一段时间之后情报科定要交给一个可靠的人。

    而不管是年龄、资历、功劳和军衔,能接任情报科科长职务的也只有一人,那就是古琦,为了维持情报科的战斗力必须这么安排。

    不过这事还早。

    老戴的副局长八字还没一撇。

    左重在回洪公祠的路上想了很多,心不在焉的走进了办公楼,敷衍的跟来往的特务点了点头,顺着楼梯走到了情报科所属的楼层。

    他开始担忧一件事,升官不升官无所谓,可再这么升上去,功德林甲号监区估计是跑不了的,他气急之下叉着腰在楼道喊了一声。

    “归有光!”

    “到!”

    大办公室里传来回令。

    大光头抓着半个包子,满嘴油光的跑了出来,本来嬉皮笑脸的想开个玩笑,可见看到科长这幅表情赶紧举着包子敬了个礼汇报道。

    “报告科长,四十七名“地下党嫌犯”全部控制,现场缴获各式枪支15支,烟土数吨,证据搜集完成,早晨九点开始执行枪决,请指示。”

    “又在这胡说八道,地下党份子哪来的烟土,定然是你看错了,以后说话多用点脑子,不要什么话都往外胡咧咧,走,带我去看看。”

    左重说完转身往楼下走,这帮烟犯是死定了,看看能不能能套出点有用的情报吧,也算是他们在临死前为社会做出的唯一贡献了。

第四百四十九节再回中央医院

    特务处看守所大院里很是热闹,警卫们手持步枪,将一群惊慌失措的男男女女驱赶到行刑场,遇到赖着不走的当即就甩上一枪托。

    “过去,否则格杀勿论。”

    “长官,饶命,我妹妹是城防谷司令的十三房姨太太,只要你放了我,兄弟必有厚报,钱,我可以给钱。”

    “我的烟土是从陈局长手里买来的,是合法的,合法的啊,交易款项全都给军中充作了军饷,这是真的。”

    “老子不服,有本事去沪上抓东洋人,他们一船一船的运,为什么不抓,就知道拿我们这些小人物开刀。”

    左重和归有光一过来,就听到了这些人的叫嚣,有人可怜兮兮的攀关系,有人声色俱厉的扯虎皮,当然也有头硬的企图恐吓特务。

    “我跟警察厅的白厅长是八拜之交,你们特务处不能随意抓人,别以为老子真是好欺负的,小心你们身上的狗皮,快放开你爷爷我。”

    一个身穿黑绸缎的中年男人梗着脖子叫嚣着,脖子上的青龙纹身分外显眼,一看就是金陵道上的中坚人物,怪不得如此有恃无恐。

    “这个拖回去,做口供。”

    左重听到老朋友的名字,脚下顿了顿,转头嘱咐了一下归有光,正好存款快见底了,是时候跟老朋友们见见面,联络联络感情了。

    “是,科长。”

    归有光挥了挥手,两个小特务直接冲了上去,一脚将黑绸缎踹飞出去,随即黑洞洞的枪口顶上了对方脑门,将此人拖回了看守所。

    烟贩的叫声戛然而止,没想到特务处的人这么狠,连警察厅白厅长的面子都不给,除了少数几个关系通天的,大部分人都死心了。

    再说别看刚刚叫得热闹,其实他们并不是太害怕,特务处抓人为了什么,无非是为了钱或者烟土嘛,这种事情又不是第一次发生。

    就像是特工总部,动不动就请在场的人回去坐一坐,好吃好吃招待着,钱一到手立刻放人,双方合作了很多次,从来没出过意外。

    求财而已,犯不着闹出人命。

    不过特务处倒是第一次这么做,以往这帮特务只跟漕帮联络,今天说不定是个机会,有了特务处的允许,烟土生意会变得更安全。

    烟贩子互相看了看又大声叫了起来,争先恐后报起了买命的价码,他们觉得用不了几分钟,这帮苟特务就会笑脸相迎了,生意嘛。

    左重抄着衣兜站在院里,环顾了一下四周,然后对着归有光点点头,天气怪冷的,早点毙了完事,他还得去官邸那边看一看情况。

    “预备,装弹。”

    大光头冷声下达命令。

    这情况不对啊,烟贩子开始慌了,大家都是老江湖,当然看得出警卫上的是真子弹,可就算对价格不满意,你们总得先出个价吧。

    “预备,射击。”

    “砰~砰~砰。”

    还没等他们想明白,一枚枚子弹便从炙热的枪膛中射出,这些恶贯满盈的恶棍先后上了西天,临死前所有人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你们,不讲究。

    别人是只要钱不要命,特务处的狗东西是要命又要命,可这坏了规矩,少了他们这些散货的渠道,很多人的烟土生意就没法做了。

    别人都以为钱都被自己这些人赚了,实际呢,大头都被胸口别着果党党徽的人拿走了,剩下的汤汤水水分到最后,那才是他们的。

    有人倒在血泊中,用尽最后的力气喊了一句:“你们会后悔的,有人会为我们报仇,那些人你们惹不起,你们特务处不会有好下场。”

    “MD,还嘴硬。”

    左重直接拔出手枪走到对方身边,咔哒一声上了膛,呯呯呯一连补了几枪,做完这些对着地上吐了口吐沫,这才阴恻恻的下令道。

    “将这些垃圾全挂到城门上,所有城门都要安排上,这么多尸体够用了,处决的理由就用涉嫌私通地下党,对了,把脸和指纹弄花。”

    “是,左科长。”

    小特务们脸色发白腿肚子直突突,枪毙很正常,可将人打成马蜂窝是不是太狠了,这样让百姓看到,指不定又要编出什么谣言了。

    现在金陵城都在传,特务处的人杀人不眨眼,每天不杀几个人就睡不着觉,吃不下饭,这不是扯淡呢,哪来这么多的人给他们杀。

    只是,左科长....

    说不得,说不得,长官的事情怎么能乱说,何况跟笑面虎有关,众人纷纷低下头收拾起尸体,军令如山,得赶紧送到城门示众去。

    左重擦了擦脸上的鲜血,将手帕扔到了一边,这帮烟贩子帮着日本人残害同胞,只是枪毙真是便宜他们了,也就是现在没凌迟了。

    要不然,呵呵。

    他想了想,看向一脸严肃的归有光:“让人对剩下的那个烟犯审讯,重要口供要有录音,弄完后找个地埋了吧,等会跟我出去一趟。”

    归有光当即挺了挺胸膛,转身跑向审讯室,这种小事已经用不着他亲自动手了,行动小组的审讯高手很多,随便找个人就能办了。

    十分钟后。

    两人便开车着离开了特务处,向着国民政府方向开去,为了避免别人跟着他们找到官邸的监视点,汽车在新街口附近转了很多圈。

    确认身后没有问题,这才一路疾驰开进了中央医院,宋明浩将监视点设在这里是受了天府的启示,这里人员复杂确实很适合监视。

    而且靠着特务处的赫赫凶名,他们可以做更多的安排,比如第三层的几个牙医办公室就被征用了,人员隐藏里面很难被外人发现。

    左重和归有光刚一走到三楼,身穿白大褂的宋明浩就笑着迎了上来,显然是收到了眼线的汇报,不错,什么时候都不能放松警惕。

    “科长您怎么来了,老吴带人去建设委员会回收录音带,一处防范得比较严密,他得过一会才能回来,其它人员正在执行监视任务。”

    宋明浩一边说,一边扶了扶眼镜,胸口口袋里还插着口镜,这是牙医用来检查患者口腔内部情况的工具,这么一装扮真像个医生。

    他小声介绍完情况,又左右指了指:“这里现在都是咱们的人,说话不用担心被人偷听,医生和护士也经过了甄别,身份上没问题。”

    “恩,进去再说。”

    左重看了一眼熟悉的楼道,率先迈步往办公区走去,宋明浩连忙抬手在一旁引路,众人很快走到一间办公室门口,推门走了进去。

    一进去就能看到一张办公桌和椅子,桌上放了些医疗工具和病历,此外还有一张给病人坐的凳子,一盏小钠灯,看上去一切正常。

    再往里就是一长溜白色医用屏风,把窗口位置挡了个严严实实,没有看见任何监视人员,显然,宋明浩和吴景忠这次行动很用心。

    “科长,我们的人员和设备都布置在了屏风后面,要是有可疑人员出现,会有专门的弟兄装作医生和病人迷惑对方,请你尽管放心。”

    宋明浩关上门将屏风慢慢推开,几个小特务正坐在窗口下方,利用一种特殊的潜望镜观察着建设委员大楼,一边看还一边记录着。

    左重观察了一下,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怎么样,潜望镜还好用吧,这可是德国人的战余物资,质量非常好,在民国很难搞得到。”

    这玩意可不是他的发明,世界各国早就有所运用,经过大战的大规模制造技术更加成熟,不仅有望远的功能,还能进行实时拍照。

    之前监视警惕性较高的天府时,情报科的监视行动进行的很是艰难,恰好前段时间德国商行进了三部,他听说后就全都买了回来。

    “很好,很隐蔽。”

    宋明浩连连点头,语气很是兴奋:“以往在白天进行监视,要么需要关闭窗帘,要么躲在角落里,不但容易暴露,视角也受到限制。

    有了潜望镜就方便多了,人员执行任务轻松,需要的时候可以拍照取证,一处的人一直没发现我们,很大程度上就因为这个工具。”

    左重微微点了点头,情报行业是古老的,却又与科学技术息息相关,特别是通讯技术的每次革新,都带来了情报作战方式的改变。

    想到家中在纽西兰和美洲的安排,他觉得可以引导祖父和父亲押注一下电子产业,这要是搞好了,左家百年内不用担心钱的问题。

    哎,钱难赚啊。

    他将乱七八糟的想法从脑中赶了出去,询问道:“前几天的监视记录呢,拿来我看看,一处的人这两天没有动静,徐恩增来过几次?”

    “没什么动静。”

    宋明浩从办公桌抽屉里拿出记录,嘴上回答道:“徐恩增每天晚上都会过来视察一遍,看上去对这件案子很上心,就是有点很奇怪。

    既然他对官邸非常重视,那一处监视点的保密级别应该很高,可徐恩增来的次数越多,监视点暴露的风险岂不是越高,这说不通。

    我怀疑这里面有问题,特工总部可能是在耍花样,他们的目的或许不是官邸里的地下党,要是这样的话,我们的目标要不要变更。”

第四百五十节官邸情报

    左重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翻开了监视记录,这上面记录了一处人员每天的表现,包含了行动、对话、动作以及对应的时间和位置。

    这是他一直要求的,目的是靠记录就能还原当时的场景,以前赵理君执掌特务处情报工作的时候,那种概括性的记录屁用都没有。

    至于宋明浩提出的疑问,那很简单,徐恩增估计巴不得有人跟踪,这样就能把别人的注意力吸引到官邸,隐藏起一处的真正目标。

    只是没想到老宋这么敏锐,竟然看穿了姓徐的诡计,这下难办了,他并不想情报科现在就掺和到这件事里面,必须暂时绕开话题。

    他手上不停翻着记录,想着找个什么借口,忽然一条记录映入了眼帘,这是一段对话的文字记录,对话双方都是特工总部的特务。

    事情发生在几天前的凌晨,当时由这两个人负责值班,其中一个为副股长,记录此人为甲,另一个是普通小特务,记录此人为乙。

    乙说:股长,姓孟的看着文质彬彬的,没想到手那么黑,老虎桥监狱里的地下党怕是得有一两千人吧,就这么全杀了,太可惜了。

    甲回:要是不狠一点,处长不会相信他,咱们一处出了多少家贼,你又不是不知道,好了好了,不要说这些话了,注意观察官邸。

    对话只有短短两句,内容虽少,可非常有价值,特工总部清理监狱的提议原来是孟挺提出的,王巴蛋,等着跟福摩沙一起出名吧。

    不过倒是可以利用这件事混淆一下视线,免得引起自己手下的怀疑,要是再有几个大聪明发现其中有猫腻,下面的戏就不好唱了。

    左重脸色冷峻,立刻点了点记录说道:“看到了吗,徐恩增根本不在乎官邸里面有没有地下党,有多少地下党,他的目标是这些人。”

    “监狱的囚犯?”

    宋明浩和归有光明白了,又没全明白,监狱里的地下党有什么用,难道抓了一遍的人再杀一遍就有功劳了,这事听上去很不靠谱。

    大光头挠了挠脑袋:“科长,我的脑子不够使,你就直接说吧,徐恩增要杀地下党什么时候都行,为什么要大费周章的来监视官邸。

    如果这里真的是地下党市韦机关,里面肯定有重要人员,这种情况下放弃官邸,反而追着在手里的地下党,未免有点舍本求末了。”

    一边的宋明浩点点头表示赞同,这事放他身上,他肯定会死死盯住官邸,哪怕不抓捕,也要顺着对方的联络渠道找到更多地下党。

    左重啪的一声把记录合上,望着窗外幽幽道:“看事情不能只看一面,官邸固然重要,可一定能抓到活人吗,活人就一定会开口吗?”

    “不能。”

    “地下党的嘴很硬。”

    宋明浩和归有光摇摇头,如果地下党要是好对付早就被消灭了,何至于数十万大军在西南攻伐了这么久,又死伤了那么多的将士。

    根据古琦和吴景忠的说法,这些人往往宁死不屈,面对抓捕要么同归于尽,要么以死相拼,谁也不能保证活着抓到官邸的地下党。

    “所以说啊,徐恩增这是死马当作活马医,地下党金陵市韦估计是真的,万一抓不到人,那就用老虎桥的犯人顶,反正都是地下党。

    毕竟监狱处理犯人的时候是一处监督执行,杀了多少人,有没有杀人,还不是他们说了算,狱方没胆子唱反调,这就叫做双保险。

    你们别忘了,西南那边节节胜利,委员长不日就要前往行营就近指挥作战,要是一处能在这个节骨眼抓捕、击毙地下党,懂了吗?”

    左重挑了挑眉毛,一副懂得都懂的样子,这不全是胡扯,徐恩增可能就是这么打算的,万一陷阱失败,就用被捕的地下党来充数。

    你说道德。

    徐处长没那个东西。

    只要能给光头锦上添花,别说杀几个地下党,就是杀一处的自己人,他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这种人为了功名利禄,谁都能出卖。

    “喔~”

    宋明浩和归有光一起做恍然大悟状,经科长这一说,事情好像还真是这样,徐恩增的目的是为了讨好上峰,案子破不破并不重要。

    不能拿一处跟特务处比,特务处是标准的军事情报部门,以军功说话,一处是党务情报部门,懂得做官就行,两者不能混为一谈。

    怪不得出了那么多问题,这帮废物都没有被扫地出门,要是一处也是军事部门,以军法之严苛,徐恩增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宋明浩随即保证道:“我明白了科长,继续监视一处的人,如果对方敢冒功,咱们就在委员长面前戳穿他们,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不,你又说错了。”

    左重恨铁不成钢的说道:“真要到了那天,咱们不仅不能拆穿对方,还得热烈的恭贺徐处长大显神威,将金陵地下党份子一网打尽。

    你升了副科长是好事,可当官不是靠一纸命令,要学会揣摩上峰的意图,有时候牙打碎了要往肚子里咽,这点徐恩增就做得很好。

    你看看这家伙被打击了这么多次,该认怂就认怂,等事过去了又是好汉一条,人要是想成大事,就得不要脸,知道该怎么做了吗?”

    宋明浩冷汗都出来了,锦上添花的喜事被戳穿,打的不是徐恩增的脸,而是委员长的,得罪了领袖,想回去继续当股长都不可能。

    磨炼了这么多年,那种被人呼来喝去的日子他绝不想再经历一次,不要脸就不要脸吧,如今这世道想当人上人,总得付出点什么。

    他立刻表态:“懂了,还是要截胡,官邸有收获就抢,官邸没收获就抢老虎桥,监狱又不是它一处开的,凭什么这功劳由他们去领。”

    “哈哈,总算开窍了你。”

    左重很是欣慰,能领悟到臭不要脸这四个字,老宋的前途未来不可限量,不枉自己手把手教了这么长时间,情报科真是人才济济。

    不过等他转过头看到皱着眉毛的大光头,心中叹了口气,忘记这个死脑筋了,想要让手下都学会做官,这个任务还是任重道远呐。

    “啪!”

    正在这时,归有光猛的一拍大腿:“明白了,老宋你扯那么多,不就是抢特工总部的功劳嘛,这事交给我了,保准没人敢出来呲牙。”

    ......

    左重揉揉太阳穴,懒得再理这憨货,转而问起了官邸的情况,监视了这么多天,就算不是主要目标,自己的手下也应该有所收获。

    “老宋,听说一处搞到了官邸的布局图,从哪弄的,准确度高不高,范树森有没有改造过内部,半年来缴纳的电费数目是否有记录。

    还有,根据你们的监视,官邸里大概有多少人,男人和女人的具体比例,人员主要分布在哪些房间,门窗材质是什么,结不结实?”

    他一连问了很多个问题,全是围绕官邸和官邸内部的人展开,非常的细致,标准的情报科行动风格,即做最全面的基础情报搜集。

    宋明浩精神一振,马上汇报道:“他们从建设委员会内线找来了设计蓝图,范树森分到官邸之后没有居住过,只是简单装修了一下。

    所以房间内依旧是最原始的布局分布,一处找到了当初装修的营造队进行了询问,准确度很高,我们利用特殊途径搞到了复制品。

    至于电费的记录,我在第一天就派人去查了,这是跟您在电台案时学到的,官邸的用电量确实有异常,比起普通人家的耗电更大。

    我对比了这些天和前几个月的日用电量,没有发现特别大的波动,地下党应该没有撤退或者做了伪装,具体是哪个暂时无法确定。”

    “很好,老宋。”

    左重的眼中满是笑意,做工作有没有主观能动性区别很大,能将准备工作做在事前,这说明老宋已经是一个合格的情报指挥官了。

    “科长,您过奖了。”

    宋明浩毕恭毕敬的取来一张布局图介绍道:“官邸整体面积在100坪左右,分为上下两层,楼内面积为90坪,每层有5~6个小房间。

    我们对同房型、同年代的房屋做了侦察,门窗都是由实木制成,大门厚度足以阻挡手步枪射击,窗户不借助专业工具也很难撞破。

    比较麻烦的是,从正门到房屋主体有五到六米没有任何掩体的开阔地带,一处那帮废物想要抓捕里面的嫌疑人,只能靠人命去填。

    人员数量、性别和分布情况未知,对方将窗帘拉得很严实,没有露出一丝亮光,但从外出人员购买的食物数量来看,至少有20人。

    目前可以确认的地下党就只有那个外出采买物资的人,具体情况我前几天已经向科里呈了正式报告,当时老古说您在外执行任务。”

    “恩,我知道。”

    左重看着桌子上异常详细的示意图感慨道:“我们做工作就是要像老宋你这样一丝不苟,若是人人都是如此,何愁抓不到地下党呢。”

第四百五十一节盗版贩子徐恩增

    宋明浩闻言有些难为情,决定实话实话:“科长,工作上吴景忠帮了我很多,房屋侦察便是他亲自带人去的,老吴搞情报是把好手。”

    如果是两年前,他断不会这么大气地将功劳推到别人头上,可跟了科长这么长时间,对于如何当一个合格的上司,他也略有心得。

    那便是不贪功、不诿过。

    那边左重轻轻恩了一声:“回头报告上写出来,对了,那个外出采购物资的人,身份怎么到现在还没有确认,此人在警署没有记录?”

    “是的,没有任何记录。”

    宋明浩又拿出一张照片:“官邸不在警署的检查范围内,里面的人员没有登记过,现在只有此人的照片,一处正在跟户籍资料比对。

    不过对方若是外地人,恐怕很难有什么结果,即使是金陵本地人,想从百万人口中找到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也无异于大海捞针。

    所以我认为与其调查对方的身份,不如盯住与他有过交流的人,因为地下党金陵市韦必然要跟外界联络,采购物资就是最佳时机。

    “哦?为什么这么说。”

    左重随口问了一句,抬手接过照片看了看,上面是一个很普通的中年男人,身穿灰色长褂,戴着副黑框眼镜,身体姿态非常放松。

    照片应该是在街边偷拍的,此人站在一辆黄包车前似乎准备上车,手上拎着一个布袋,看上去沉甸甸的,不知道里面放了些什么。

    “根据监听,官邸里面的电话从未使用过,我们在附近也没有侦测到任何可疑的无线电波,对方只能通过外出的机会进行秘密接头。”

    宋明浩信心满满的答道:“一个情报机关不可能不跟下线联络,命令的表达、任务的布置、人员的调配都需要往下层人员进行传达。”

    他的侦破思路很清晰,既然人的资料查不到,那就先调查社会关系网,说不定能从中找到线索,情报行动确实离不开联络和下线。

    “那你们查了没有。”

    左重面色如常,情报科长的位置看似位高权重,可一举一动都要符合身份,他不能随意干扰正常的侦察活动以及合理的侦察路线。

    宋明浩摇了摇头:“按照您的命令,我们对官邸和地下党只做基本的调查,剩下的交给一处去做,他们再废物,迟早也会想到这点。

    等查对方到了相关线索,或者将人控制住,我们再去抢人也不迟,以一处的行动水平,不管是强行扣留还是灭口,都不会太困难。”

    左重恩了一声。

    这话说的倒是有理,凭借特工总部的人员素质与装备,面对自己这帮手下的突袭,确实没什么胜算,顶多干嚎两嗓子以示阻挡过。

    他将照片扔到桌上,问了一个问题:“你和老吴为什么将监听点放到一处监视点隔壁,太冒险了,这不是你的性格,吴景忠的建议?”

    “是,监听设备需要安装电线和信号线,老吴认为要么不做,要么干脆在一处隔壁监听,减少信号线长度可以获得最好监听的效果。”

    宋明浩说到这抬起头偷偷看了一眼,发现左重没有生气这才说继续道:“正好,科里有个弟兄的直系亲属在建设委员会总务处工作。

    我们利用对方的关系,将装有监听设备的保险箱安放在一处监视点隔壁,并布置了一名人员负责保护设备,目前为止没有被发现。”

    “不错,但只此一次。”

    左重不赞同他们这种行为,做事情不能养成弄险的习惯,夜路走多了总会遇见鬼,万一一处的人发现了监听设备,他们就被动了。

    情报科现在的优势就是敌明我暗,一旦行动曝光,徐恩增和陈局长就有足够的理由针对特务处,半路截胡的计划同样会胎死腹中。

    他表情严肃的告诫道:“老宋啊,善做事不如善谋局,只有精于谋略、安不忘危,才能在错综复杂的环境之中实现既定自己的目标。”

    “是,我明白了。”

    宋明浩闻言背后直冒冷汗,当时决定贴近监听,他没有想得太多,只是觉得可以准确掌握一处的情报,确实没考虑被发现的后果。

    “行了,你知道就好。”左重忽然轻笑了一声:“吴景忠那边,我就不跟他多说了,你的下属你负责嘛,我总不能抢了你的本职工作。”

    不管从什么方面说,他都不会让老吴在手下面前丢了面子,一是对方刚刚接手军事情报股,若是没了威严,以后的工作很难展开。

    二,对方毕竟不是情报科的老班底,事有轻重缓急,人有远近亲疏,这道理放在哪都成立,在官场上越是亲近,态度就越是随便。

    他面对宋明浩可以不用顾忌太多,批评就批评,那是两人关系好,宋明浩也不会记恨他,反而会觉得这是自己不见外,心里开心。

    吴景忠的情况则不同,在没有彻底熟悉之前,有些话最好通过别人转达,免得这家伙胡思乱想,被抛弃过一次的人往往比较敏感。

    果然,宋明浩听到批评后松了口气,厚着脸皮满脸推笑道:“我和老吴都是您的手下,您的意思我会告诉他,这种事绝不会再发生。”

    “噔噔噔,噔噔。”

    这时,房门被人有节奏的敲响,接着一个清洁工装扮的人走了进来,对方看到屋里的左重愣了一下,连忙立正敬礼:“科长您来了。”

    “恩,过来看看,你们工作做的不错,刚刚老宋还向我夸了老吴你,工作就是要这么仔细,怎么样,录音带回收有没有遇到困难。”

    左重仿佛忘记了之前说的话,微笑着走到吴景忠身边,亲切的拍了拍了他的肩膀,做长官首先要会演戏,这一点什么时代都一样。

    吴景忠昂首挺胸回道:“报告科长,没有遇到困难,已经成功取回录音,新的录音带也装上了,全是美制进口货,收音效果非常好。”

    他还不知道因为自己的建议让顶头上司被训了一顿,否则不会这么乐观,一旁的宋明浩眼睛都快喷火了,恨不得当场就给他一脚。

    “呵呵。”

    左重听完笑了笑,美国货嘛就那样,从来就跟质量什么的没关系,在二十世纪初更是粗制滥造的代名词,他转而问起了其它事情。

    “老吴啊,一处的监视点一般有多少人员,多久换班一次,武器配备如何,平时吃饭和厕所是怎么解决的,他们的行动有没有泄露。”

    提起正经事,吴景忠也变得认真起来:“经过我们的观察,一处的监视点共有观察人员9名,行动人员30名,分三班进行24小时值守。

    每班13人,换班特务利用上下班时间混在人群里进出,建设委员会的工作人员对这帮人的存在有所察觉,相关消息或许已经泄露。

    行动人员装备了汤姆逊冲锋枪一支,勃朗宁M1910一支,手榴弹2枚,备弹数量暂时不知,监视人员只配备了手枪和望远镜数架。

    吃饭由专门人员采买送到监视点,每次去的饭店都不一样,也没有规律,上厕所就在内部解决,这帮人在角落用布搭了个小帐篷。”

    好家伙,学得够彻底的。

    左重一听就知道这是在学情报科呢,对方肯定搞到了特务处的行动报告依葫芦画瓢,没有交版权费就敢这么明目张胆的盗版,呸!

    不过这样安排确实很稳妥,就算一处监视点暴露了,他们随时都有足够的力量对官邸进行紧急突袭,不得不说,徐恩增想得挺美。

    可是如此多的陌生人出入建设委员会,必然引起他人的怀疑,情报科寻找天府时借口追查刺客,行动时装作会议,这才瞒过外界。

    像一处这样,消息可能早就传的漫天飞了,可以找个人问问情况,如果连对方都知道了,恐怕用不了几天此事就会变得妇孺皆知。

    左重转头看向桌上临时搭设的线路,随即摇动话柄,拿起话筒对内部接线员说道:“立刻帮我接内政部总务司,杨玮杨科长,快点。”

    自从蝴蝶案开始,他和杨科长只是偶尔通通电话,没有时间出来聚聚,后来老杨可能是听到了土特产的谣言,连电话都很少打来。

    岂有此理,自己什么时候强行索要过财物,分明是老白主动送来的好不好,左重刚感叹了一句人言可畏,电话那边就响起了声音。

    “喂,哪位。”

    杨科长的语气中有些疑惑,工作时间总务处内部电话很多,外线电话很少,毕竟掌握着内政部的钱袋子,很多时候得尽量避嫌嘛。

    “老杨,我左重啊。”

    左重笑呵呵的回了一句,然后直奔主题:“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有件事想问问你,你知不知道建设委员会最近有没有什么动静。”

    麻烦了,竟然是姓左的。

    杨科长心中一惊,眼珠转了转试探道:“左科长啊,你们消息那么灵通,怎么问起我来了,我确实听说有一伙人在建设委员会出没。

    怎么,难道这件事跟特务处有关,如果需要,我托朋友问一问,都是自己弟兄,保证不会泄露你们的机密,都是为党国做事情嘛。”

第四百五十二节义兄

    左重闻言皱起了眉头,事情真的在金陵传开了,连内政部都听到了风声,想必离徐恩增动手不远了,再拖下去普通百姓都知道了。

    “喂,左科长听到了吗?”话筒中传来杨科长焦急的叫声,作为金陵机关里有名的包打听,任何有价值的消息他都有兴趣打探一二。

    “听到了,这事跟我们特务处无关,我也不清楚情况,所以才问你老兄嘛,有时间聚一聚,在公门之中混,咱们应当多多互相扶持。”

    左重得到了想要的情报,随口敷衍了几句便挂断了电话,脸上随即挂上了沉思之色,看来得盯紧余红,对方近期可能会有大动作。

    或许是跟地下党省韦联络,或许是跟徐恩增联络,或许是跟戴春峰联络,总之最后的陷阱必须发动了,官邸的事瞒不了太长时间。

    地下党。

    特工总部。

    特务处。

    这三方将围绕着老虎桥监狱展开一场残酷的厮杀,他用报纸点了孟挺的炮,希望这家伙能多撑几天吧,将徐恩增的精力分散一些。

    反正按照戴春峰的“指示”,情报科盯死特工总部就好,到时候让地下党占了便宜,那也是没有办法,天底下哪有十全十美的事呢。

    哪怕到了最后关头,便宜老师摊牌决定针对地下党,可破案子不是请客吃饭,想请谁就请谁,行动中出差错很正常,与自己何干。

    一旁,宋明浩跟吴景忠说了些悄悄话,金句王顿时脸色涨红,高昂的脑袋慢慢低了下去,为了尽快打开工作局面,他确实心急了。

    左重思考完瞄了两人一眼,走到窗口位置接替了一个小特务,使用潜望镜观察起一处监视点的动静,他想亲眼看看徐恩增的布置。

    这会正是光线最好的时候,一处的人将窗帘拉上,只留下几条小缝方便监视,只是这没什么用,闪闪发光的望远镜片出卖了他们。

    一处永远不会让人失望,这种低级错误除了这帮蠢货谁能干的出来,别说情报机构,连警署里有经验的老刑警都知道要避免反光。

    他看着欲盖弥彰的窗帘,觉得就算自己不向老K通报,官邸里的地下党保卫人员肯定也能发现异常,无非是多花点时间确认而已。

    左重不禁露出冷笑,将潜望镜轻轻挪动看向官邸,中央医院居高临下可以很清楚的看到院里的景象,比建设委员会的视野更开阔。

    高大的围墙、厚重的木门、床上的磨砂玻璃,都说明了住在里面的人对安全很重视,寻常小偷估计连门都进不去,别说偷东西了。

    这里原本是用来行骄奢淫逸之事的地方,却变成了掩护地下党的保护伞,这不能不说是一种黑色幽默,官邸主人范树森有点东西。

    范树森,光头拜把子兄弟张人杰的原秘书,此人在果党的人脉甚广,上至五院之中的部长,下至底层的贩夫走卒,对方皆有交往。

    这样的人要是想搞钱,不费吹灰之力便能赚得盆满钵满,可为了国家和民族的未来,冒着杀头的风险帮助地下党,实在让人钦佩。

    他眼睛看着外面,口中询问宋明浩和吴景忠:“一处的人有没有接近范树森,孟挺在外围调查了很多人没找到对方的把柄,这里呢?”

    吴景忠和宋明浩对视一眼,然后由吴景忠出面回道:“一处没有直接接触范树森本人,此人平时沪上和金陵两地跑,人现在在沪上。

    对方很狡猾,居住在张先生的宅邸,徐恩增别说进去搜查,估计门都进不去,毕竟陈局长见到张先生也得执晚辈礼,谁敢去放肆。”

    “是啊,科长。”

    宋明浩随后补充:“张先生再怎么着都是领袖的义兄,虽说告老还乡了,依然是党内声望卓著的元老,一处无法将范树森强行带走。”

    告老还乡。

    呵呵。

    左重眼中闪过不屑,苟屁的告老还乡,张人杰这位当世吕不韦也就是跑得快,不然就跟吕相国一个下场,政治是商人能掺和的吗。

    亲近政府,远离政治。

    这句话是至理名言,对方以为帮助光头成为委员长,就可以在幕后操控国家大事,想的很好,只是没兵没枪,人家想翻脸就翻脸。

    要是光头狠下心,别说一个范树森,就连姓张的也照抓不误,这位结义爱好者的义兄,除了死得早的二陈叔叔,都被其坑得够呛。

    十个正式结拜的兄弟,死在光头手中的就超过一半,被赶走的也不少,只有一两个平庸的人得以善终,除此之外临时兄弟更悲惨。

    可以这么说,一旦委员长跟你称兄道弟,恭喜你,这代表着你要么入土、要么入学,如戴师长安澜兄、光亭吾弟,没有一次例外。

    这是对方的一贯手段,凡是哪个地方的军情紧急,他就越几级直接指挥到师,对师长和学生称兄道弟,哪有一点隔命领袖的尊严。

    左重摇了摇头,这事扯远了,徐恩增不抓范树森只是怕节外生枝而已,要是逼急了这老小子,陈局长必然会出面向顶头大佬请示。

    既然一处不准备抓人,他自然不会让手下多事,以情报科的行动水平,从张府无声无息带出一个人不是什么难事,那样就麻烦了。

    “科长,是不是有情况。”

    宋明浩看到科长突然摇头,生怕哪儿再出现什么问题,连忙凑过来小声询问道,心中暗骂苟日的一处早不动晚不动,非得现在动。

    “没事,来,继续监视。”

    左重说完将潜望镜还给了小特务,低姿态离开窗口,又将医用屏风拉回原位,跟宋吴二人低声聊了聊,内容是提高警惕准备抢人。

    “之前我打电话时,你们都听到了吧,此事已然传到外面,徐恩增随时会动手,可能是今晚,也有可能在任何时候,主动权在对方。

    可无论一处什么时候行动,只要他们抓到了人,一分钟之内我要得到准确情报,三分钟之内要控制住现场,五分钟之内进行撤离。”

    他语气异常严肃:“谁要是在这上面掉了链子,一律军法处置,包括你们两个也一样,我这人对事不对人,到时候别怪我不讲情面。”

    “是。”

    宋明浩和吴景忠表情紧张的敬了个礼,至于是不是真这么害怕不重要,态度上得到位,再说他们都是新官上任,开门炮必须打响。

    左重又看向归有光,做了一个割喉的手势:“你的行动小队找个地方候命,要是一处的人胆敢勾结地下党,格杀勿论,动作麻利点。

    不要留下尸体,没有人证,只要地下党在手里,这场官司就是打到委员长那,那也是咱们有理,这次行动不用顾忌太多,懂了吗。”

    归有光两眼发亮,点点头:“知道了,动手就不留手,尸体找地方焚毁,使用过的武器全部拆散丢弃,人员暂时放假,让他们回家。”

    听到命令,他将左重不方便说的话说了出来,这幅熟练的样子把吴景忠吓了一跳,怎么感觉这位归队长不像特务,倒像个土匪呢。

    “em~”

    左重轻轻哼了一声算是正面回应,总不能让堂堂的情报科长跟手下讨论如何杀人灭口吧,他左某人一向光明正大,不行鬼祟之事。

    如果这事发了,那就是大光头错误理解了自己的意思,造成了一处二处的误伤,怎么也怪不到他的头上,大不了到时自罚三杯嘛。

    归有光很快反应过来,立刻闭上嘴巴,这种黑活不能说出来,要是让人听到就麻烦了,不光科长倒霉,处座都要跟着被上峰责难。

    他左右看了看,盯着吴景忠咧嘴笑了笑,满脸的横肉和白森森的牙齿让吴景忠心中一秃噜,连忙正色点点头,表示自己绝对可靠。

    左重懒得管这两人,看了看手表发觉已经是上午八点多,沪上到金陵的火车快完到站,那位远道而来的侦探福摩沙也该下火车了。

    也不知道古琦安排的保护人手能不能找到此人,古话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希望对方能够习惯来自特务处无微不至的关心吧。

    要不去看看情况?

    想到这里,他心中猛然一动,随即说道:“行了,你们工作吧,有光你自己想办法回处里,我要出去一趟,有什么情况跟老古联系。”

    说完不待手下们说什么,左重竖起风衣衣领快步走出房间,下楼后开些车直奔城北而去,速度够快的话,他正好能碰到神探先生。

    去见见对方的原因很简单,情报科只有此人的简单资料,其它如长相、身高、性格等详细情况一无所知,这可不是他的办案风格。

    即使福摩沙跟官邸案没有任何关系,该搜集的情报还得搜集,世上的事说不清楚,万一英国人查到了什么,杀人灭口也需要这些。

    有备无患,准错不了。

    左重将油门踩到底,超过马路上的一辆辆汽车,在黑皮们的警笛声中扬长而去,不到二十分钟,金陵火车站的门楼便遥遥在望了。

更新通知

    家里长辈住院,前往外地看望的路上,手机打字比较慢,更新可能会迟,请大家见谅,白天看吧。

第四百五十三节侦探的相见

    “呜~”

    一列老旧的蒸汽火车缓缓停在站台旁,白色的水蒸气从火车底部一股脑钻了出来,很快将前来接站的百姓和搬运工笼罩在烟雾中。

    “杰克,看好我们的行李,这些中国人对待我们并不友好,若是丢失了设备,该死的,我发誓我会将你扔到丛林里跟那些猴子生活。”

    一等车厢里一个带着礼帽的中年白人从座位起身,一边折叠着报纸,一边对身边年轻的红头发仆人说道,蓝色的眼珠中满是严厉。

    “是的,福摩沙先生。”

    被称为杰克的年轻仆人拎着行李,口中嘟嘟囔囔的说道,显然是不那么乐意的,可谁让福摩沙愿意出每周10英镑的工资雇佣他呢。

    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伦敦一个熟练工人的周薪也不过10英镑而已,虽然大战之后英镑贬值得厉害,但依然能够养活一家数口人。

    福摩沙将绅士专用的单框眼镜放入胸前口袋,冷冷低说道:“杰克先生,一个合格的仆人绝不会在背后议论他的主人,我说得对吗?”

    “可是福摩沙先生,我并不是您的仆人,约克街的职业介绍所当时告诉我,您需要的是一位可以陪您前往远东的助手,而不是仆人。”

    杰克挺直起腰不卑不亢的反驳道,并在仆人二字加重语气,仆人和主人有身份高低的区别,而助手是没有,现在又不是十九世纪。

    “那也要尊重你的雇主,好了,小心行李中的易碎品,特别是里面的试管和相机,这是德国人的最新技术,在远东很难买到替代品。”

    福摩沙明智的绕开了仆人和助手的讨论,转而说起了科学,一个来自伦敦下城区的孩子,根本不懂得普通试管和具支试管的区别。

    这足以让对方闭嘴。

    果然,杰克手上的动作轻了许多,对于未知的事物,人类总是愿意保持敬畏之心,例如宗教,某种意义说,科学同样是一门宗教。

    福摩沙嘴角微微扬起,将挂钩上的风衣套在身上率先走出车厢,还来不及展示一下大英绅士的风度,就被复杂的气味熏了个跟斗。

    “嘎嘎~”

    “咯咯哒。”

    从普通车厢蜂拥而出的百姓冲上站台,很多人手里提着笼子,里面装着不少各种家禽,经过一整晚的累积,竹笼子里满是排泄物。

    福摩沙惊恐地大声喊道:“见鬼,杰克,快让这些人离我远一点,无知的中国人,他们为什么要携带充满了病菌的动物乘坐火车。”

    对于一个从小就生活在伦敦上层社会的帝国贵族来说,这种场面着实让人难以接受,哪怕这个时代英国的地铁①和火车同样肮脏。

    而杰克就显得镇定多了,他熟练的将一人多高的行李用力退出车门,挡住其他旅客靠近雇主,郁闷的脸上露出了无可奈何的表情。

    这位苏格兰场的贵族老爷真是太难伺候了,一路上给自己出尽了难题,不是看在英镑的份上,他早就想给对方可恶的脸上来一拳。

    “我就不该答应警司的请求来到这个野蛮的亚洲国家,速度快一点,助手先生,领事馆的接待人员在什么地方,他们应该来迎接我。”

    旁边福摩沙掏出手帕擦了擦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随后抬起头看了看乱糟糟的站台,很不开心的说了一句,这趟旅程真是不顺利。

    先是邮轮在地中海因为不明原因损坏,而后在马六甲又遭遇到了传说中的海盗,虽然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可总归不是愉快的回忆。

    再加上即将要和中国人的情报机关进行较量,一个警察在对方的地盘上公开查案,这简直就是在送死,他的心情有多糟可想而知。

    “请等一等。”

    就在这时,一个年轻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对方的英语非常标准,语气中充满了愤怒,言辞激烈的驳斥了他刚刚对于中国的说法。

    “这位先生,这是一个新生的共和制国家,仅仅20多年前她还处于蛮族的统治之下,我们只是缺少必要的发展时间,但并不缺文明。

    您如此评价这些没有接受过教育的普通人很不恰当,还是说作为帝制国家公民的您,对于共和国家具有天然的仇视,我说的对吗?”

    福摩沙闻言一愣,缓缓转过头去,一个衣着体面的中国年轻人站在不远处,眼神中满是调侃,此人的身边还站了十几位黑衣青年。

    该死,莫非自己遇到了中国帮会分子,对方给人的感觉很像是伯明翰地区的那些犯罪分子,比如剃刀帮这种传统的黑帮家族成员。

    优雅,又不失凶悍。

    他稍稍皱了皱眉头,尽量用和缓的语气解释道:“那些动物的粪便携带了很多病菌,如果爆发了瘟疫,列车上的人都要因此送命的。

    所以,我对贵国及贵国人民没有任何偏见,至于政体之分更是毫无关系,小伙子,我不知道你的身份,可有些人不是你能冒犯的。”

    福摩沙觉得只要自己表露出身份,对方会很快放弃纠缠,帝国在东亚的势力虽然不如以往,也不是一个底层黑帮分子可以挑衅的。

    “哦,不能得罪?”

    年轻人微微一笑。

    他身边的黑衣人们纷纷猖狂大笑,凭借他们的身份,整个民国有谁惹不起,只要不是皇亲国戚,就算是杀了个把外国人又能如何。

    说句犯忌讳的话,他们悄悄干掉的洋人不在少数,从没见到有哪个国家找上门来,特殊的工作性质赋予了自己这些人特殊的权利。

    “好了,不要笑了。”

    年轻人笑完抬了抬手,然后缓步走到故作镇定的福摩沙身边,饶有兴致打量了一下后,他摸了摸光溜溜的下巴,语气笃定的说道。

    “先生应该是英国人吧,看您携带的行李,上面的货运标签还没有摘去,这说明您刚从欧洲来到亚洲,并连夜乘车从沪上前来金陵。”

    行程如此匆忙,看来您是有急事来到中国,而且是公事,若是私事您不会携带这么多沉重的大皮箱,里面的物品一定跟工作有关。

    先前您突然听到我的声音,第一反应是摸向右腰位置,这是标准的警方持枪方式,也只有警察才会将武器放置在这么明显的部位。

    显而易见的,站在我面前的人是一位大英帝国警探,再考虑到这位红发先生手中的雨伞,您一定是伦敦人,恩,难道是苏格兰场?”

    年轻人只用了几句话,就将福摩沙的身份看穿了,这让此人身后的黑衣人纷纷面露钦佩,觉得这个上司比以前的废物要靠谱多了。

    以前光听特务处的人说姓左的多么神,似乎掐指一算就能算到日谍藏在什么地方,现在他们有了孟长官,也能跟对方显摆显摆了。

    是的,年轻人就是孟挺。

    他从沪上外调范树森的情况返回金陵,一下火车就听到了一个白人在这里大放厥词,污蔑中国是个野蛮国家,激愤中便出言反驳。

    没想到遇到了半个同行,在法国警校学习过两年的他很清楚,英国苏格兰场也承担了一部分的反间谍工作,说是同行一点不为过。

    问题是,一个英国警察为什么会来民国,还带了这么多设备,看样子是打算在民国破案,可英国在民国的管辖范围内没有执法权。

    那么对方到底是来查什么案子的,跟情报活动有没有关系,要是有关系,这件案子很可能属于一处的业务范围,他必须调查清楚。

    孟挺开始认真的观察着此人的反应,要是不能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说不得他就要将这个英国警察带回特工总部进行严格审查。

    “不错,年轻人你说的很对,我确实是来自苏格兰场的警探,那么不如让我来猜猜你的真实身份,就像你们中国人说的,礼尚往来。”

    对面的福摩沙驴头不对马嘴的说着在船上学会的中国谚语,肯定了孟挺的猜测,又从口袋中拿出一个烟斗叼在嘴中,洋洋得意道。

    “原本我以为你们是帮会分子,但这些先生所表现出的纪律性和服从性,在贵国应该只有军人、警察以及秘密警察拥有这样的素质。

    考虑到你们没有太多的军事训练痕迹与粗糙的皮肤,可以排除军人的身份,同时便衣警察不会也没有权限盘问一个大英帝国公民。

    如果我没猜错,各位先生是贵国情报机关的成员吧,我听说过你们,你们的工作非常出色,给予了那些日本矮子一些必要的教训。”

    “苏格兰场,名不虚传。”

    孟挺竖着大拇指说了一句,没有解释那是特务处的成绩,说完他和福摩沙相视一笑,互相握了握手,默契地开口自我介绍起身份。

    “苏格兰场警督,福摩沙。”

    “特工总部,孟挺。”

    “幸会。”

    “幸会。”

    “不如我送福摩沙先生?”

    “那么好吧,谢谢。”

    两个心怀鬼胎的人就这么结伴往外走去,这把杰克和黑衣人惊呆了,不明白雇主(科长)在打什么主意,只好一头雾水的跟在后面。

第四百五十四节邬春阳回宁

    “科长?跟孟挺走在一起的洋人就是福摩沙吗,这两个王巴蛋怎么搞到一块去了,要不要找几个弟兄跟着,看看他们在搞什么名堂。”

    站台另一侧,邬春阳一脸疑惑的看向左重,他一下车就看到了科长,并且得知了英国人派来调查沙律勋案件的侦探就跟自己同车。

    这让他颇为懊恼,要是早知道这个消息,干脆在车上做掉对方,沪上到金陵沿途有数百里,随便找个地将尸体一扔,没人能找到。

    “不用了,就让他跟姓孟的先走吧,我可是为他们准备了一份见面礼,具体的等到晚上就知道了,怎么样,你们在沪上有什么收获?”

    左重摇了摇头,询问起对孟挺的跟踪调查情况,这家伙在金陵周边四处打探,说不定查到了一些范树森的情报,这事得提高警惕。

    如果范树森有暴露风险,不管对方是地下党,还是同情地下党的果党开明人士,他都必须向对方发出预警,不能让敌人阴谋得逞。

    “唉。”

    邬春阳叹了口气:“我们跟着孟挺见了范树森的几个亲友,又在沪上几个园林转了转,风景倒是看了不少,有用的情报一个没搞到。

    根据监视和侧面核实,对方询问的问题依然很表面,主要集中在对范树生过去经历的询问,以及是否知道官邸里居住的人员情况。

    范的亲友对于特工总部的调查非常抗拒,回答问题时没有提供任何有价值的线索,一处通过官邸倒查人员的目的,估计很难实现。”

    他这些天很辛苦,在人生地不熟的陌生地域,跟踪一群职业情报人员非常容易暴露,这就像走钢丝一样,稍不留神就会前功尽弃。

    特别是这次去沪上,在孟挺的地盘上行动,他们只要露出一丝丝破绽,以对方在黑白两道的人脉,很快就能锁定跟踪者是什么人。

    所以为了保密,邬春阳连华东区都没有联络,就是怕余醒乐身边人员有一处的暗线,如此的小心翼翼,总算圆满完成了监视任务。

    “辛苦了,春阳。”

    左重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先带着大家回科里休整,记得把这两天的报销单据送给老古,给我往高里报,反正是国民政府买单嘛。

    这些经费与其给某些人花天酒地,不如给兄弟们贴补家用,这也算是物尽其用了,至于怎么分就由你这个股长自己决定了,好吧?”

    “谢谢科长。”

    邬春阳心中感动,知道科长这是在给他铺路,想在机关里面笼络人心,除了能力最重要的就是钞票,没钱就不要谈什么万众一心。

    “恩,你明白就好,走吧,路上你再说一说孟挺这家伙的事情,我顺便跟你介绍一下官邸那边的情况,徐恩增那混蛋或许另有打算。”

    左重一边说,一边跟邬春阳走出火车站,坐上汽车一路往特务处方向开去,没用多长时间便到达了洪公祠,两人下车走进办公楼。

    看见科长和邬股长回来,情报科的小特务们纷纷立正敬礼,这两位总是神出鬼没,一同出现的情景难得一见,看来是有大案子了。

    有些老特务闻讯已经开始摩拳擦掌,保养武器,只等一声令下便去搏一番富贵,最近没有日谍可抓,大家的生活水准下降得厉害。

    左重在走廊中迈着步子,压低声音跟邬春阳吩咐道:“春阳,情况你刚刚都知道了,徐恩增的真正目的可能是老虎桥的地下党囚犯。

    这件事我就交给你了,立刻在监狱旁边进行侦察,寻找一处在周边的监视点,搞清里面有多少人、多少枪、通讯方式、有谁在指挥?

    至于官邸嘛,我已经让老宋他们密切关注,随时准备动手抢人,只要一处抓了人,就由归有光的特别行动小组执行下一步的计划。”

    将最重要的监狱工作交给邬春阳,左重很放心,在情报科几位手下中,对方的心思最细腻,行事最谨慎,同时情报经验也最丰富。

    要不是年纪太小,资历太浅,情报科长这个位置最合适的人选是他,老古做事有板有眼,就是缺了一股冲劲,是守成的最佳人选。

    如果想让情报科的工作再上一个台阶,非邬春阳莫属,不过他还年轻,磨练磨练也好,那时候老古差不多也到了退位让贤的年纪。

    说话间,两人走进左重办公室坐到了沙发上,何奕君端来两杯茶便走了出去,房间里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两人轻轻的的喝水声。

    徐恩增的目的是囚犯?

    孟挺在吸引注意力?

    邬春阳坐在那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回忆了一下孟挺的所作所为,这样一看,对方在这次行动中的古怪行为确实有了合理的解释。

    他不是个人云亦云的人,哪怕是科长这么说了,他也有自己的思考,干情报这行要学会排除一切干扰,遵从最基本的证据和逻辑。

    左重注意到了这一切,心里没有丝毫不开心,反而非常满意,做工作不能找应声虫,只有大家都学会思考,情报科才能越来越好。

    他笑着问道:“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困难,需要多少人手和装备尽管说,情报科不够,还有行动科和电讯科嘛,我去跟处座请示。”

    “报告科长,现在人手和装备已经足够,我就是担心一点,若是一处丢了官邸里面的地下党,会不会直接将对监狱里面的囚犯动手。

    这样一来,咱们就要面临跟徐恩增一样的尴尬境地,那就是无法确认官邸的人会不会开口,若是不开口,这件案子没有什么价值。”

    邬春阳沉吟了一会儿,说出了自己的担心,以徐恩增的德行,很可能宁愿自己一无所获,也不会便宜特务处,这是板上钉钉的事。

    “所以我让你搞清楚一处在监狱附近的布置情况,到了必要的时候,你的人立刻接管监狱,保护里面的地下党囚犯,绝不能死一人。

    地下党可以被处决,但只能被我们处决,功劳也必须记在特务处的头上,这是重中之重,一切事情都要为它让步,春阳,明白吗。

    这件事关系到处座的副局长位置,是严肃的政治问题,谁要敢掉链子,处座就会打掉谁,你一定要记住这几句话,千万不能大意。

    左重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为便宜老师考虑,谁也挑不出毛病,就算戴春峰现在在旁边,听到这些话,也只会觉得这个学生收对了。

    他这么安排的原因很简单,地下党的计划依然处在朦朦胧胧中,让人看不真切,但不管对方是什么目的,保护被俘的同志总没错。

    等确认了组织的打算,他会寻机配合,最好的结局当然是把黑锅甩到一处和徐恩增的头上,反正他们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

    “这个,合适吗。”

    邬春阳有些迟疑,小声偷偷说了一句:“科长,保护地下党这事儿很敏感,万一被人抓住了话柄对您可不利,要不要想其它的办法。

    比如找个借口,将地下党囚犯从老虎桥暂时转移到一个隐秘的地方,等官邸的人员到手,那时徐恩增就想找人,估计也来不及了。”

    “不行,这个办法行不通。”

    左重摆了摆手,看着窗外的大树轻声说道:“此案我们必须隐于幕后,表面工作由一处代劳,简单点说就是,功我们领,锅他们背。

    如果像你说的这么做,情报科就被顶到了最前面,一旦案子有什么变动,上峰的板子那是要打在我身上的,你就按我的命令去做。”

    “知道了,科长。”

    邬春阳严肃的点了点头,既然是命令,那就必须执行,寻找一处在监狱的监视点,并不是一件难事儿,对方的职业素养不提也罢。

    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跟踪孟挺,此人出外勤回来,很可能去检查手下工作,比如建设委员会的监视点,以及可能存在的监狱监视点。

    对方不去也有办法,除非是借用大型机关场地,否则大量人员聚集,必然会让监视点的用电量剧增,去电务局查查就能知道地址。

    同理,可以筛查监狱周围的垃圾堆放处,寻找一处人员遗留的生活垃圾,只要确定了目标的大概范围,剩下的工作只是时间问题。

    他将侦查思路做了汇报,想让科长看看有没有什么疏漏,这是情报科上下的习惯,没有科长亲自点头,他的心里还真有点犯嘀咕。

    左重点了点沙发扶手,思考过后给了肯定的回答:“你的想法很全面,没有太大的问题,只是有一点,你们的行动必须要保证隐秘。

    还有,我怀疑一处在监狱的监视点不止一个,这点你在侦查中要格外留意最好多确认几遍,以免遗漏了重要目标,造成行动失败。”

    他很清楚徐恩增的计划,既然是要钓鱼,围堵就是这种大规模行动的基本套路,一个监视点可远远算不上围,必然有其它的布置。

    “是。”

    邬春阳起身敬了个礼。

第四百五十五节凶手竟然是.....

    左重难得在处里,手头积累了大量公务,等把堆积如山的文件处理完已是傍晚,这浪费了他整整一天时间,看来果党不只是税多。

    会,也不少。

    .........

    他签完名字后将最后一份公文放下,抬起双手伸了个懒腰。这些公文里没什么有价值的情报,多是光头对地下党方面的陈词滥调。

    左一个将叛匪彻底剿灭在崇山峻岭中,右一个扩大优势、彻底赢得西南的战争,不管别人信不信吧,这谎话说多了自己也就信了。

    “科长。”

    这时,古琦敲门走了进来,抖了抖手上的报纸笑着说道:“福摩沙已经登报了,金陵晚报那边很给特务处面子,给了一个头版头条。”

    “拿来我看看,说来也巧,孟挺去沪上外调回来,这俩人在火车站碰着面了,一开始气氛还有点剑拔弩张,后来居然一起结伴走了。”

    左重一边说着八卦,一边接过报纸,立刻看到了上面的一条黑色加粗字体,非常醒目和吸人眼球。

    沙律勋在金陵的商人圈子也算一个是知名人物,此人在咖啡店被撞身亡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很多人都在猜测这事背后另有玄机。

    现在,英国人派来了他们的侦探,坊间的议论必然会愈发激烈,这就是他的目的,将这摊浑水搞得再浑浊一点,浑水才好摸鱼嘛。

    古琦在一旁补充道:“除了金陵晚报,其他一些小报纸也刊载了这条新闻,不是头版就是副版,估计到了明早,此事便会彻底发酵。”

    左重点了点头,新闻界就是唯恐天下不乱,为了销量定然会咬住福摩沙不放,有了这些人的帮助。自己便能知道对方的一举一动。

    他放下报纸,笑着问道:“对于孟挺,你是怎么安排的,一定要把中英两国之间的历史恩怨说清楚了,挑起民间对于英国人的反感。

    只有这样才能将他们二人的事情闹得更大,徐恩增想用孟挺吸引火力,咱们这样做也算是做好事不留名了,老古,是不是这个理。”

    “科长英明。”

    古琦听到科长的调侃,立刻捧了一个哏,官邸的报告他已经收到,知道徐恩曾的“计划”,也知道了科长为什么要将孟挺架在火上。

    他呵呵一笑解释起来:“孟挺方面,我决定让沪上的报纸出面支持此人,这样可以形成京沪之间的舆论对立,可以引发更大的关注。”

    这两天他想了很多,对于如何操控舆论也有了一些心得,总结起来无非是十六个字,制造矛盾、引发冲突、以点带面、全面突破。

    比如在这件事儿上,金陵支持一方,沪上支持一方,两地的民众在不知不觉中就被裹挟进来,只要论战一开始,就不会轻易结束。

    左重非常满意地看了老搭档一眼,能在这一行混出头,有几个是蠢人,自己不过是起了个头,老古便把剩下的事安排的明明白白。

    不可小瞧天下人哪。

    他靠在椅背上思考了一会,询问起古琦对于福摩沙的跟踪安排,虽然不怕对方查出什么来,可是情报科必须借此表达自己的态度。

    那就是告诉英国人一件事,到了金陵是虎得卧着、是龙得盘着,现在是民国,不是前朝,这块土地的主人是也只能是他们中国人。

    “报告科长,我安排了一支十人小队对目标进行保护性跟踪,为了避免误会,弟兄们都穿上了警察的老虎皮,在外围负责监视工作。”

    古琦创造性的发明了保护性跟踪一词,很好诠释了半公开保护的深意,警察负责保护客人这事没毛病,英国领事馆也无法说什么。

    左重微微颌首:“很好,人家远道而来,咱们要尽好地主之谊嘛,绝不能让福摩沙先生遇到任何危险,我看可以再派一个十人小组。

    这件事儿你现在就去办吧,让弟兄们把武器都亮出来,免得那些不开眼的小毛贼打搅到对方,有什么情况要及时汇报,不得有误。”

    “是,科长。”

    古琦说完带着报纸走了,现在情报科的业务并不繁忙。各股的人手很充裕,再说这种性质的行动不算太困难,交给新人执行就好。

    不过两支十人小组保护,这种待遇可不多见,戴春峰出门也不过是带了五个人,在这么多人的监视下,目标对他们没有任何秘密。

    与此同时,英国驻民国总领事馆内,民国人民的老朋友白龙度先生将一份报纸狠狠摔在办公桌上,朝着面前的福摩沙大声咆哮道。

    “该死的,伦敦的命令是让你秘密调查,无论沙律勋是怎么死的,是被谁杀死的,这件事都不能公开进行,可有这样的秘密调查吗。

    你知不知道金陵晚报在民国的地位跟帝国的泰晤士报一样,它有数十万的读者群体,恭喜侦探先生,您的大名将会传遍整个民国。”

    说到这里,他犹不解气,用力拍了拍桌面喊道:“我作为大英帝国驻华总领事,任务是与国民政府保持良好关系,共同应对日本人。

    可你们这样做,让我非常的被动,如果中国人询问,我该怎么解释这件事,一个普通商人死了也就死了,为什么要大费周章调查。

    在非洲、在南亚、在美洲,死掉的帝国商人还少吗,难道说他的身份不像外界知道的那么简单,福摩沙先生,你必须对我说实话。”

    白龙度气疯了,通过宫本英明失踪事件,自己好不容易跟民国高层建立起良好的私人关系,这事处理不好,之前的工作就白做了。

    对于沙律勋的死亡原因,他没兴趣知道,只是每年死在世界各地的英国公民有很多,伦敦方面为何如此重视,这一定有其它原因。

    所以他今天算是借题发挥,目的是搞清楚幕后真相,以目前的情况来看,这事儿恐怕跟军情二处脱不了关系,这帮黑暗中的老鼠。

    福摩沙看着报纸皱起眉头,早上在火车站遇到那个叫孟挺的中国秘密警察之后,他就觉得情况有些不对劲,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据他从国内得到的情报,沙律勋被撞身亡和租界警务处特别部被车撞击,嫌疑最大的便是金陵政府,结果他刚到站就碰到了对方。

    现在看来,显然有人很不欢迎他的到来,企图利用舆论来逼自己离开,会是那位孟先生吗,还是那个叫特工总部的民国情报机关。

    福摩沙坐在椅子上扫视了一眼领事先生,淡然说道:“我来东亚是受了苏格兰场的命令,具体的原因,不是一个警督该知道的事情。

    而且您不觉得奇怪吗,我昨天刚从邮轮下船,就立刻坐上了前往金陵的火车,报纸怎么会知道我的行踪,这背后一定有人在推动。

    同时,这说明对方害怕了,沙律勋的死亡不是意外,是一件经过精心策划的谋杀案,至于凶手是谁,我目前已经有了一些小发现。

    您知不知道一个叫特工总部的部门,能不能向我介绍我一下这个部门的大概情况,比如他们的工作范围以及负责人的经历和风格。”

    嘶。

    白龙度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件事儿果然跟情报领域有关,随即心中恼怒,凭什么军情二处犯下的错,要由自己这个外交官擦屁股。

    他越想越委屈,最后黑着脸回答道:“这是国民政府下辖的情报机关,主要负责政府和党派内部的情报,如公务人员的审查和甄别。

    对方的负责人叫徐恩增,据说是一个非常卑鄙的家伙,非常好色,同时心狠手辣,杀了很多地下党分子,是那位领袖阁下的亲信。”

    福摩沙听完,脸上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沙律勋的某些行为或者触碰到了国民政府底线,于是被负责相关工作的特工总部灭口。

    因为是秘密情报活动,伦敦不方便出面交涉,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苏格兰场从刑事案件的角度,把幕后凶手找到,以此向民国施压。

    搞清楚了此行的目的,侦探先生偷偷松了一口气,对于一个经验丰富的侦探来说,知道了凶手的真实身份,再去寻找证据很容易。

    自己下一步的工作就是跟孟挺打好关系,看看能不能从对方口中得到一些线索,暗杀一位英国公民,不是一个小人物能决定的事。

    徐恩增。

    他的眼中闪过一道精光,就从这个人开始调查,一个情报部门的负责人,足以抚平伦敦的怒火,国王陛下知道后想必也会满意的。

    福摩沙想完立刻说道:“领事先生,能否麻烦您告诉我金陵最好的酒店在什么地方,我要邀请一位非常重要的客人,事关这次调查。”

    “饭店?当然可以。”

    白龙度有些狐疑,随即从抽屉中拿出一张名片:“民国大人物很喜欢去一家叫德鹤楼的地方,这里有他们的电话,你可以提前预定。

第四百五十六节猪肉上的毛

    福摩沙拿着名片,信心十足地离开了,没有人可以在大英帝国面前保持沉默,哪怕是一个职业情报人员,除非他愿意为上司去死。

    但这种事是不可能的,别说在腐朽的民国,就算是在帝国,又有多少人愿意为国王付出生命呢,荣誉和金钱,才是最永恒的追求。

    一张英国护照。

    一份体面的工作。

    有了这两样东西,他确信孟挺会开口的,至于目的完成之后要不要兑现承诺,就不是自己可以关心的事情了,现实就是这么残酷。

    另一边。

    还不知道自己即将被策反的孟挺,也拿着一份金陵晚报看得入神,这上面详细介绍了福摩沙的资料、以往办过的案件和所受荣誉。

    其实在租界巡捕房和法国留学时,他就听说过对方的大名,警校也拿对方侦破的案件做过案例,只是一直没有机会见到本人而已。

    这次有机会跟世界第一流的侦探结识,对于他以后的工作和仕途很有帮助,毕竟这个神探称号是怎么得来的,孟挺自己非常清楚。

    “叮铃铃。”

    这时,桌上的电话响起。

    孟挺随手接过话筒问了一句是谁,然后就满脸微笑地跟对方聊了起来,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福摩沙竟然来电话了,真是太巧了。

    “什么?福摩沙先生,你要请我去德鹤楼,哈哈,作为地主应该是我请你才对,我们中国人有句话叫做客随主便,你就不要客气了。”

    他一边说,一边看了看自己的手表:“好,七点德鹤楼见,食物是了解一个国家最快的办法,我相信你会很快爱上这个美丽的国家。”

    说完,孟挺挂断了电话,接着轻轻一拍桌上的报纸,心中略略有些兴奋,本来还想着如何跟福摩沙认识,没想到机会自己上门了。

    至于一个情报科长与英国人私下见面是不是合适,这个问题他没有多想,他的朋友中有很多外国人,徐恩增处长也了解这个情况。

    而且总不能当了特务,就不允许认识新朋友吧,他一脸笑意地离开了特工总部,开着车前往了建设委员会,准备去监视点的看看。

    初来乍到,孟挺明白自己在一处没有任何威信和可靠的班底,想要打开工作局面就得靠能力,这也是他这段时间进行外调的原因。

    效果还不错,那些跟随他去外地的特工总部工作人员,从一开始的爱搭不理甚至抵触,到后来的言听计,只花了不到半个月时间。

    这都是因为他的人格魅力,跟一路吃喝玩乐没有关系,跟3字开头的五位数报销金额也没有关系,此行的所有特务都可以为他作证。

    他,问心无愧。

    孟挺想到这,侧头看了看后视镜,从警察成为情报人员,当跟踪者变为被跟踪者,猎人变为猎物,最难适应的是行为方式的改变。

    以前在沪上的时候,可没有人敢跟踪他这个侦探大队副大队长,到了金陵升官了,反而要注意这一点,否则很可能会有性命之忧。

    这种事有先例,比如特务处的那个左重,就曾经被日本人跟踪伏击过,要不是对方的命够大,也足够警惕,恐怕早就被人绑走了。

    孟挺心中一冷立刻将油门踩到底,不停的回头确认身后是否干净,直到在周围转了好几圈,这才慢慢将车开进了建设委员会大门。

    他下车理了理衣领,左右看了看周围的动静,迈步走进了办公大楼,很快与特工总部的暗哨接上了头,在对方陪同下走进监视点。

    “科长好。”

    “孟科长。你好。”

    看见他来了,来自各个科室的特务纷纷问好,关于这位仗义疏财的故事,他们听其他人说过了,真想跟孟科长一起去执行任务哪。

    钱不钱的无所谓。

    就是两个字,开心。

    孟挺微笑着跟众人点了点头,随后拿起监视记录翻看起来,一处的记录虽然没有特务处那么详细,但依然让这位前警官大开眼界。

    官邸里的物资采购人员从出门到回来的过程,所有接触的人员,所做的动作,动作持续的时间,包括表情,都被一一记录了下来。

    他看完后觉得这已经非常的专业了,都说一处比不上二处,不知道二处的监视记录会详细到什么地步,若是有机会真想见识一下。

    大概看完后,他抬头问道:“对方接触的人员为什么没有调查,官邸作为地下党重要据点,一定会和下线联络,这点你们不知道吗?”

    孟挺的语气有些严厉,就算是沪上警察局的那帮废物也知道调查关系网,一处的职业特务竟然错漏了这条线索,真令人难以理解。

    这是他来金陵办的第一个案子,只准成功、不准失败,开门炮要是打不响,以后的日子就难过了,徐处长不会给他第二次机会。

    “这个。”

    领头的特务吞吞吐吐道:“是处长的命令,他说地下党非常狡猾,很难对付,让我们千万不要打草惊蛇,只用远远地跟踪监视就可以。”

    听到是顶头上司的命令,孟挺果断闭上嘴,走到窗口拿起望远镜对官邸望去,那里跟之前一样,看不到任何可疑人员活动的迹象。

    他叹了一口气,在沪上办案哪用这么麻烦,直接派人冲进去,将嫌疑人员控制住,大刑一上,管它地上党还是地下党,都得开口。

    早知道情报工作是这样,自己就不该答应来金陵当科长,不但油水小,危险性也大,唯一的好处就是升了官,可升官是为了什么?

    不还是为了捞钱吗。

    他放下望远镜站在窗口发起了呆,许久后看了看远处的中央医院,他心中一动,既然这里观察不到官邸情况,为什么不换个地方?

    孟挺招手唤来领头的特务:“你去中央医院看一看,能不能找个地方设个新监视点,最好位置宽敞一点,能够容纳下咱们这么多人。”

    记得注意保密,医院方面要是问你,你就说咱们是特务处,让他们不要多问,二处名声在金陵那么大,咱们不借来用用太浪费了。”

    “是,孟科长。”

    领头的特务不假思索的点了点头,对方作为一处情报科科长,有权力决定在哪设置监视点,设多少个监视点,不需要向处长申请。

    再说了,能在暗地里让二处吃个亏,这事能办,就算是处长知道了也只会表扬他们,被坑了那么多次,大家都想给二出一个教训。

    孟挺想了想,觉得没有什么需要再嘱咐的了,便准备离开,就在这时,几个拎着大包小包的人走进监视点,这是来送晚饭的特务。

    “红烧肉。”

    “鸡汤。”

    “醋溜土豆。”

    为首的一个大胖子连忙跟孟挺打了声招呼,然后麻利地从包里取出一份份金属饭盒,口中报着今天晚上的饭菜,听上去颇为丰盛。

    这年月能有两荤一素的午餐可吃已经非常不容易,别说别说机关里的普通工作人员,就连一般的底层官员也没有这样的生活水平。

    监视点的特务们听得差点连口水都流下来了,立刻涌到饭盒处,好悬没打起来,众人明白要不是执行外勤,哪有这般好日子可过。

    “孟科长,要不要给您一份?”

    胖特务端来了一个饭盒问道。

    孟挺扫了里面两眼,发现红烧肉上还沾着猪毛,立刻就没了兴趣,在外面待了那么长时间,他可没亏待自己,吃住都是最高档次。

    他指着饭盒问道:“这里只有十来个人,怎么准备那么多,让处长看见又该教训你们了,捞钱嘛,可以理解,但数量不要差那么大。”

    “您可真是误会了,这些等会我们还要送到.....”

    胖特务话只说了一半突然止住了口,又小心翼翼看了看旁边,发现没有人注意到他刚刚的举动后,立刻转身离开,没有任何停留。

    这一幕把孟挺搞糊涂了,不就是一顿晚饭吗,怎么搞得神神秘秘的,还有对方说要把饭盒送到哪儿,难道处里有其他的秘密行动?

    可是他这个情报科长怎么不知道,莫非处长有瞒着他,这让孟挺心里有些不舒服,觉得自己在一处就是个局外人,没有任何归属感。

    心不在焉的跟手下们说了几句后,孟挺便转身下楼,不过他没有回特工总部,而是将车开到了一个角落,等待着送饭特务的离开。

    这种行为显然是违反行动纪律的,可他已经打定主意,就算是被徐处长责备,也必须搞清楚自己的手下在干什么,否则不如离开。

    毕竟哪有上司对下属的行为一无所知的,自己这个沪上神探还没有落魄到当傀儡的地步,实在不行,他还可以回租界巡捕房当差。

    没过一会,送饭的特务出现在楼下,随后他们一人骑着一辆自行车朝着不同方向驶去,孟挺这下傻眼了,这种情况根本无法追踪。

    他猛的拍了拍方向盘,脸上阴晴不定,最终只能死心离去,而在不远处的一辆汽车里,邬春阳脸上露出疑惑,孟挺这是在干什么。

    自己人跟踪自己人?

    MD,一处都是神经病。

第四百五十七节你骗不了我

    话是这么说,但邬春阳很快就意识到,或许孟挺也不知道老虎桥监狱的监视点在哪里,对方是想通过跟踪的方式找到自己的手下。

    看来徐恩增并不信任这个新来的,否则不会隐瞒相关情报,利用此人寻找监视点不现实,也是,一处的情报科长从来就没有用过。

    他转头看向旁边的小特务:“让弟兄们跟上吧,告诉大家注意隐蔽、接替跟踪,不能被送餐的一处特务发现,谁捅了娄子我收拾他。

    “是,股长。”

    一旁的小特务将手伸出车窗外做了两个手势,十几辆自行车蹿了出去,很快跟上了一处特务,消失在建设委员会附近的小巷之中。

    分开前往任务点确实可以混淆视线,缺点是容易被逐个击破,在没有其他人掩护的情况下,行动人员很难确认身后有没有跟踪者。

    小特务执行完命令,看着远处的汽车随口问了一句:“股长,要不要派人跟上孟挺,看看他去干什么了,说不定跟咱们的任务有关。”

    “恩,我亲自去跟。”

    邬春阳低声说道:“你们继续调查周围的垃圾堆放点和用电量,抓紧时间进行比对,有任何发现及时向科里汇报,决不能轻举妄动。”

    注意,监狱附近可能不止有一个监视点,行动的时候小心其他方向的监视人员,这次一处的应对很专业,让大家一定要提高警惕。”

    说完,他等小特务下车后立刻向孟挺离开的方向追去,花了两三分钟,终于在拥挤的车流中找到了目标,对方正向着闹市区开去。

    邬春阳拉开了距离,悄悄跟在后面以防被发现,就这么穿过了半个金陵城,汽车最后停在了德鹤楼门口,孟挺大摇大摆走了下来。

    然后就见这家伙走进饭店又走了出来,站在门口东张西望,像是在等什么人,难道他今天要在这儿宴请徐恩增,邬春阳若有所思。

    他们跟了孟挺很长时间,对此人也算是了解,与王傲夫和刘桂不同,对方很擅长人际交往,否则也不会被法国人推荐到警校学习。

    毕竟巡捕房那么中国人、安南人、法国人,跟租界上层没有良好的私人关系,可做不到这件事,光这一条就已说明他的情商之高。

    邬春阳把车停在街角,拿出望远镜远远的观察着对方的动静,十来分钟之后,一辆英国奥斯汀牌轿车缓缓驶来,停到德鹤楼门口。

    接着就看到孟挺笑着走到车旁打开车门,并与车上走下来的外国人谈笑风生,两人站在原地聊了好一会儿,最后一同走进了饭店。

    来人竟然是福摩沙。

    这两个家伙今天早晨刚刚才认识,怎么晚上就一起吃饭了,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内幕,邬春阳想了想觉得情况不对,怕是要出事。

    沙律勋的死亡原因很多人心知肚明,具体负责动手的人也不是什么秘密,特务处干的就是这种脏活,此事的知情人就包括了孟挺。

    如果对方与英国人勾结,那么麻烦就大了,世界上没有完美的犯罪,只要想找肯定能找到线索,特别是在知道凶手是谁的情况下。

    邬春阳脸上有了丝杀意,这个该死的汉奸要是敢胡说八道,就算是徐恩增也救不了他,能够下令清除沙律勋的人,只能是委员长。

    英国人的鼹鼠诱导日本人攻击国府高层,打的是领袖的脸,任何人掺和到这件事情里都不会有好下场,特工总部估计又要倒霉了。

    忽然,他发现德鹤楼门口闪过几道熟悉的身影,像是情报科的新人,看来科长已经意识到福摩沙可能会坏事,不然不会派人跟踪。

    问题是新人为何穿着警服,这样很容易引起他人的注意,还是说这么做的目的就是让福摩沙和孟挺发现有人跟踪,以此警告对方。

    既然如此,自己就没有必要跟着孟挺了,邬春阳略一思考,发动汽车离开了此地,他相信新人们可以很好的完成科长交代的任务。

    经过了这么长时间的训练,以及天府案的实战演练,新人们跟老人的实力差距不大,唯一欠缺的就是经验而已,很容易追得上来。

    事实上新人们比他想的要更加出色,在外围巡视的监视人员早就发现了邬春阳的汽车,只不过因为任务的关系,没有上前打招呼。

    将这个情况记录下,他们三三两两地走进了德鹤楼,凭借身上的这身老虎皮,很快搞清了目标所在的位置,正大光明的围了过去。

    而这个时候,孟挺和福摩沙已经到了包间,两人品着服务员送上的香茗,你一句我一句的讨论着金陵的天气和和伦敦有什么不同。

    “这里跟伦敦一样湿润,只是不需要每次出门都携带雨伞,这真是一个好消息,你知道的,对于一个绅士来说雨伞和手杖一样重要。”

    福摩沙自我调侃了两句后,假装不经意的问道:“MR孟。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果沙律勋先生,对于他的神秘死亡,你有什么看法?”

    “神秘死亡?”

    孟挺心中一动,一脸疑惑的反问道:“沙律勋先生不是车祸死亡的吗?至少金陵警署给出的答案是这样,难道您对此事有其它看法?”

    他当然晓得这件事不简单,手下曾经说过,这么漂亮的灭口行动只有特务处能做到,下命令的肯定是高层,他当然不会引火烧身。

    福摩沙那边也明白对方不想谈论这个话题,因为说不定当时动手的就有这位孟先生,让一个人出卖自己,自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于是他果断调整方向,说起了金陵警署对现场的勘查结果,想通过这种方式来试探,对方也是一名侦探,应该能领会自己的意思。

    “MR孟,我看过现场拍摄的照片,从这上面没有看到任何刹车的痕迹,这很难想象不是吗,除非司机没有踩刹车,而是全速行驶。”

    福摩沙轻轻抿了一小口茶,抬眼向对面看去,想看看对方会怎么回答,这是此案最大的漏洞,与警署公布的调查结果产生了冲突。

    孟挺面色如常地回答道:“或许是刹车坏了,或许是因为司机当时太过惊慌,这两种情况都有可能导致没有刹车痕迹,我说的对吗?

    可惜车辆撞击之后当即燃起了大火,无法进行检查,否则很快就能知道其中原因,听说那辆卡车还是贵国生产的,真是太不幸了。”

    “我国汽车的质量....”

    “噔噔~”

    福摩沙正准备为本国汽车产业解释一下,包厢门便被敲响了,接着几个服务生端着各色菜肴走了进来,食物的香气瞬间随之弥漫。

    孟挺无意中扫了一眼门外,惊讶的发现外面有好几个警察,这些人或坐或站,目光紧紧盯着自己所在的包间,目标是谁不言而喻。

    更加夸张的是,对方腰间明目张胆地别着手枪,一副随时要动手的模样,饭店里的客人纷纷起身离开,生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他心中暗骂了一声,不知道这个英国佬到底干了什么事情,怎么引来了这么多警察,要是事情传出去,说不定会影响到他的前途。

    有心想走,可又怕得罪了眼前的大侦探,孟挺陷入了左右为难之中,决定今天多吃少说,敏感的话题一律不谈,免得被对方连累。

    另一边的福摩沙也看到了外面的场景,他以为这是特工总部的下马威,面对如此嚣张的恐吓,心中更加坚定了要揭穿对方的想法。

    再说了,国民政府绝不会杀害一位大英帝国公务人员,这是严重的挑衅行为,很有可能导致两个国家进入战争状态,自己很安全。

    他冷笑了一声讽刺道:“贵国真是太客气了,派出这么多人保护我,孟先生,你们中国人就是这样招待客人的吗?我真是大开眼界。”

    孟挺不知道对面发什么疯,这事又不是他安排的,俗话说泥人也有三分火气,他将茶杯砰的一声放到桌上,气势汹汹地走出了包间。

    “你们为什么要监视我们,我是特工总部情报科科长,让你们的长官过来说话,若是没有合理的解释,小心我去警察厅讨一个说法。”

    他一边愤怒的大声说着,一边将证件砸到一个警察的身上,眼睛死死看着对方,今天不把面子找回来,以后他在金陵也就别混了。

    结果对方看都没看证件,随手便扔了回去:“对不起,我们收到的命令是保护福摩沙先生在金陵的安全,您有意见可以向上峰反映。

    不过您最好不要阻挡我们执行公务,万一出了什么差错,咱们都担待不起,所以长官请回吧,免得在这闹起来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孟挺捏着证件心中满是愤怒,他娘的,徐恩增不把自己看在眼里就罢了,现在连这帮警察也看不起自己,他这个情报科长屁都不是。

    另一边,福摩沙看着这出闹剧不停发出冷笑,这种拙劣的表演未免太明显了,可惜你骗不了我,特工总部和那位徐处长就是凶手。

    “啊嚏。”

    此时正搂着大姨子的徐恩增打了几个喷嚏,心中疑惑是谁在骂自己,几秒钟之后他恨恨的骂了一句:“MD,姓戴的,走着瞧吧!”

第四百五十八节车祸现场勘察

    最终,这场晚餐不欢而散。

    孟挺感觉自己在同行面前丢了面子,也不想掺和到沙律勋的案件当中,这件事太敏感,草草吃了几口便以公务繁忙的借口离开了。

    福摩沙那边则认为孟挺是在欺骗他,暂时打消了策反对方的打算,决定先找出案件确凿的证据,然后双方再坐下来好好的谈一谈。

    英国有句谚语,看不见河底就不要涉水而过,在没有百分百把握的情况下,最好不要轻易决定某事,对他如此,对孟挺也是如此。

    第二天一早。

    福摩沙带着助手匆匆赶到了沙律勋的死亡现场,同行的还有领事馆翻译和一个交通警察,此人当时就在不远处执勤,目睹了事故。

    除此之外,昨晚那十几个警察再次出现,全副武装的在周围开始巡逻,没有干扰破案的打算,看上去就像是普通的要员保护行动。

    侦探先生只能自我安慰,能获得官方的支持对案件调查是个好消息,可以获得第一手资料,幸亏领事先生与金陵政府的良好关系。

    但由于车祸和大火的原因,现场已经成了一片废墟,被烧的乌黑的卡车骨架躺在碎石乱瓦之中,根本看不出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随行的交通警解释道:“侦探先生,由于此案事关重大,按照上峰的命令,我们没有对现场进行清理,依然是事故发生那天的模样。”

    “不错。你们很专业。”

    福尔摩沙听完翻译转述后夸奖了一句,第一案发现场非常重要,他没想到中国人会保留下来,难道就不怕自己在这里发现证据吗。

    他有些想不通,思考过后问了对方一个问题:“请警察先生详细介绍一下事故的发生经过,特别是那辆卡车和司机的状态,可以吗?”

    交通警察跟翻译说了几句,点了点头:“好的,事故发生时我就站在不远处的路口处指挥交通,那辆卡车以非常快的速度冲了过来。

    司机站在驾驶位上对外喊话说卡车失控了,由于对方速度实在是太快了,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卡车就撞上了沙律勋先生和咖啡店。

    差不多同时,卡车底部突然燃起大火,市民们惊慌中四散逃离挡住了道路,警方根本来不及展开救援,等到救火队到达已经迟了。

    根据对现场的勘察,事故原因是刹车线断裂,这可能是因为保养不当造成的,与同使用年限的车辆刹车线对比后,也证明了这点。

    最后,此次事故一共造成了两人死亡,一位为贵国公民,一位就是卡车的司机,经过调查这两人之间并不相识或者存在利益冲突。

    所以我们认定这是一起普通的车祸,并将相应的文件和照片转交给贵国领事馆,不知道您还有什么要问的,金陵警署会全力配合。”

    翻译立刻低声跟福摩沙说了起来,福摩沙听完点了点头,其实一点都不相信中国人给出的说法,侦破过程中只能相信自己和科学。

    他绕着现场转了两圈,将注意力放在了乌黑的车架上,如果这是一桩谋杀案,证据很可能就在凶器,也就是卡车上,于是挥手手。

    “杰克,将箱子打开,取出里面第二排的放大镜,将试管和镊子准备好,需要时我我会告诉你,注意你的脚下,不要踩到任何东西。”

    “是的,福摩沙先生。”

    杰克闻言有些紧张,手忙脚乱的把放大镜递了过去,接着仔细观察着雇主的动作,等回到伦敦,说不定可以把这个故事卖给报社。

    愿意来到遥远的中国,他可不光是为了十英镑的周薪,学习侦探技巧进入苏格兰场,是一个伦敦下城区孩子阶级跨越的最佳途径。

    福摩沙不晓得助手的心思,叼着烟斗拿着放大镜便走进了现场,一股难闻的气味扑面而来,这让侦探先生想到了刚下火车的场景。

    他皱了皱眉头捂住鼻子,从卡车尾部慢慢走向驾驶室位置,偶尔停下用纸和笔记录下地面上砖瓦碎片的分布状态,动作非常小心。

    这么做是有原因的,通过这些情况可以判断卡车当时的车速和撞击角度,他作为英国最有名的侦探并非浪得虚名,这只是基本功。

    看了半个多小时,福摩沙有些糊涂了,从碰撞痕迹看,卡车确实没有减速直接撞上了这里,所以是车有问题,还是司机有问题呢。

    他抬头看向已严重变形的驾驶舱,仿佛看到了司机没有任何犹豫的将卡车撞上坚硬的墙壁,随后又在熊熊燃烧的烈焰中变成灰烬。

    如果这一切是自愿的,那太可怕了,这是传说中的死士,为了完成目的,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中国人有必要付出这样的代价吗。

    沙律勋真是被谋杀的?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心中有了一丝动摇,之前那个中国交通警察说过死亡的两人并不认识,司机为什么要跟一个陌生人同归于尽。

    福摩沙稳住心神,站在驾驶窗外往里看去,没有看见手铐脚镣之类的工具,这说明了司机当时是自由的,没有被限制行动和胁迫。

    当然,有可能是案发后这些东西被凶手取走了,可只要存在过就必然有痕迹,他掏出手帕垫车门上,用力的将车门拉开钻了进去。

    他第一个检查的是方向盘这里很适合放置手铐,司机要是非自愿的定然会试图逃脱,求生的力量是巨大的,方向盘必然会被损坏。

    不过一番检查之后,方向盘上面的木质包裹材料虽然已经被全部烧毁,左右转动却依然很灵活,看来没有被大力的拉扯和蹬踹过。

    他有了判断,接着不死心的用放大镜看了看油门和刹车的位置,这些钢铁部件经过火烧完好无损,上面没有任何可疑的剐蹭和磨痕。

    并没有所谓限制自由的工具,车祸发生时司机的状态很正常,对方要么是死士,要么凶手非常高明,提前预判了自己的侦破路线。

    真的有这样的对手吗?

    他是谁?

    福摩沙黑着脸走下驾驶舱,俯身趴在地上看向车底,一条黑色的钢丝线赫然在目,一头连接着卡车后桥,一头弯曲着悬在半空中。

    这就是刹车线,他用力地将断裂的一头拽到眼前,放在放大镜下仔细观察,可以看到钢丝绳的断茬有短有长,不是一次性造成的。

    只有因为过度磨损,而非使用利器割断情况下,钢丝才会一根根断裂,交通警没有说谎,卡车刹车线确实是因为疲劳产生的断裂。

    他无可奈何的爬了起来,难怪中国人有恃无恐,既不破坏现场,又派人来配合,现场所有的证据都表明,这只是一场单纯的意外。

    那么破案唯一的希望就是交通警察所说的大火,一旦证明大火是人为的,便能反向证明沙律勋遭遇的车祸其实是精心策划的暗杀。

    这是一辆汽油车,普通的撞击很少会造成自燃,除非是燃油泄露并遇到明火,那明火是哪来的,查清这一点,案件就打开了突破口。

    福摩沙脸上露出自信的微笑,再次趴在了地上观察起车底的燃烧痕迹,很快发现卡车油箱位置的颜色最黑,大火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为了获得更好的观察角度,他翻了个身躺在地上,伸出手在油箱上细细摸索,很快发现了大大小小七八个破口,燃料果然泄露了。

    “杰克。将手电筒拿来。”

    “遵命,福摩沙先生。”

    由于油箱在车底,要看清破口必须有充足的光线,这个时候就体现出助手的重要了,听到呼唤,杰克小心翼翼地走到卡车旁说道。

    “先生。手电来了。”

    “好了,杰克,离我的现场远一点,管好你的脚,要是敢破坏了证据,你就只能在中国人的牢房里度过圣诞了,听到了吗,小伙子。”

    福摩沙伸手接过手电立刻开口赶人,接着将手电打开,照向油箱的破口,试图找出破口断裂处的异常,比如新鲜的金属切割痕迹。

    这可以说明油箱的破裂是大火后才出现,而不是撞击造成的,可惜事情跟他想的不一样,断裂处的横截面上也有一层厚厚的灰烬。

    还有油箱不远处的小型烤炉残骸解释了明火的来源,这是一家法国咖啡店,甜品是必不可少的,出现烤炉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情。

    “该死的法国佬。”

    福摩沙愤愤不平的小声骂了一句,这下不管是不是中国人点的火,自己都无法对现场物证提出异议了,被撞的怎么不是法国人呢。

    他关上手电筒走到外面,对着翻译指了指交通警察:“告诉他。我想见一见当天的其他证人,最好是咖啡店的服务生或者外国客人。”

    翻译自然明白他的意思,这是不相信中国人提供的证词,只好耸了耸肩,走到交通警察面前用熟练的中文提出了福摩沙的新要求。

    交通警察听完,一脸遗憾地表示:“真是抱歉,侦探先生,发生事故的时候很混乱,我们无法对客人进行登记,况且我也不懂外文。

    至于服务生们,事故发生后他们就离开了这家店,暂时无法找到,需要的话,我可以帮您联系报社刊登寻人启事,应该有些作用。”

    这么巧吗?

    福摩沙陷入了沉默。

第四百五十九节老友相聚

    当天下午。

    还是在英国驻民国总领事白龙度的办公室之中,福摩沙一五一十的向白龙度说起了自己在案发现场的经历,最后提出了一个请求。

    “领事先生,我确定沙律勋死亡案件背后有中国人的影子,现在请您安排领事馆的电台向这个频率发送一封电报,我需要您的帮助。”

    他说完从内兜拿出了一个信封,信封表面鲜红的MI2印戳说明它来自军情二处,这个为英国扩张立下过汗马功劳的机构无处不在。

    旁边的白龙度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他并不愿意跟情报部门打交道,这些家伙没有一丁点绅士风度,同时拥有高得吓人的权力。

    就比如在领事馆内,他们可以随意查看所有人的信件,监听所有人的电话,甚至连自己这个总领事也不例外,搞得大家十分紧张。

    他已经多次向伦敦方面提出了反对意见,明确的要求限制军情部门在海外的权限,因为对方的存在已经干扰到使领馆的正常工作。

    再说了,身边全是眼睛他要怎么捞油水,不是他贪婪,而是光靠国王陛下发的那点薪水,退休后恐怕连伦敦的一个厕所都买不起。

    我大英自有国情在此。

    一瞬间白龙度想到了很多,不动声色地将信封接了过来,抬头略带讽刺的说道:“真是难以置信。福摩沙先生竟然是军情二处人员。”

    “不,领事先生您误会了,我只是在执行苏格兰场的命令,信封里有我要发出的电文内容和一份一次性密电码,请您立刻派人发送。”

    福摩沙面无表情的交代了信封里有什么,对于嘲讽没做任何回应,他能理解白龙度的想法,其实他自己也很反感军情部门的作风。

    并且要不是事关国家利益和帝国的尊严,苏格兰场可不会跟那些黑西装合作,万一此事泄露出去,警方的声誉将会受到巨大影响。

    毕竟在大部分人看来,血腥、阴谋、背叛、谎言是情报行业的代名词,与其同流合污没有好下场,必须坚定地划清界限和保持距离。

    白龙度看了对方一眼,明白这位也被军情部门坑了,便笑吟吟走出了办公室前往电讯部门,至于电文内容,领事先生没兴趣知道。

    在殖民地和民国混了这么多年,他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不该看的不看、不该管的不管、不该听的不听,只有这样才会活得长久。

    在英国人之间互相勾心斗角的时候,左重收到了新人关于福摩沙的汇报,他大概看了两眼就将报告扔到了一旁,结果在意料之中。

    自己亲自安排的现场、布置的证据,出事的概率不大,何况那些服务生早就离开了金陵,人海茫茫,想再找到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没有证据。

    没有人证。

    除非福摩沙做法让沙律勋从地狱上来作证,否则这件案子到此就结束了,自己算是圆满完成了光头交给的任务,没白拿这份军饷。

    左重将双脚敲在办公桌上,伸手拿过电话抱在怀中,转动话柄对外打了个电话,好些日子没有见班军和邢汉良了,真有点想他们。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现在他的身份很敏感,跟任何人走的近了都容易给对方带来大麻烦,最好疏远一些。

    正想着电话接通了,电话那头的班军声音有些疲倦,不过听到邀请还是很开心的答应了,看来海关缉私科最近的公务繁忙的很哪。

    只是老班的职务属于事少钱多那种,不该如此辛苦,难道又有人欺负老同学,要是真的话,他就要查一查海关里有没有跟日谍了。

    左重一边思考,一边跟班军约好晚上的见面时间,并让对方喊上邢汉良,今天晚上他决定不醉不归,好好跟老同学老朋友聚一聚。

    干了情报这行,神经老是紧绷着容易出事,适当的放松是必不可少的,顺便再聊一聊大家近期的状况,看看自己有什么能帮忙的。

    俗话说帮人就是帮己,特务处跟内政部警政司关系这么融洽,其中就有邢汉良的功劳,不然那帮军中出身的警官可没那么好说话。

    还有海关方面,他们之前调查日谍案件时对方一直非常配合,提供了很多商业机构的数据与人员信息,这一切都靠班军从中斡旋。

    在官场之上,同乡、同学就是最好的利益纽带,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是有限,是做不成大事的,干事业不能单打独斗,要善于借力。

    所以一到下班时间,左重就开着车提前到了德鹤楼,自从药品案时来了一趟,这里就成了他宴客的固定场所,此地除了贵没毛病。

    他在门口没等多久,就看见一辆警车远远地驶了过来,显然邢汉良这小子混得不错,连专车都有了,这可是高级长官才有的待遇。

    这也正常,有远房舅舅留下来的人脉,又有特务处的特殊关系在,加上杨科长关照,这样的人才不升官谁升官,想混得不好都难。

    “左重。”那边邢汉良一下车就用力的招了招手。

    左重同样笑着跟他们打了声招呼:“汉良,老班。”

    见了面,三个许久未见的老朋友开心地站在德鹤楼门口聊了好一会,直到伙计询问是否可以上菜了,三人这才一起走进了饭店中。

    刚一坐下,邢汉良就兴奋的通报了一个好消息:“左重,我现在已经是治安股副股长,以后若是你有什么案子想调档案就简单多了。”

    “哦?”

    左重闻言眼睛一亮,警政司治安股的位置非常重要,掌握了很多金陵头面人物的档案,黑的白的都有,确实是一个不错的好消息。

    以往情报科调动档案都需要走正式程序,虽然也没有人为难,可总归不够保密,如今治安股有了自己人,再想查什么人就简单多了。

    他笑着问道:“是不是你舅舅那边使了力,这个位置虽然官职不高但油水颇大,还能和方方面面建立关系,对你未来进步很有帮助。”

    “是啊,我舅舅也这么说,他在地方上站稳了脚跟。跟了一个大长官,内政部的老关系愿意几分薄面,这不,我就坐上了这个位置。”

    邢汉良几句话说出了升官的来龙去脉,想想刚去警政司时被排挤到分署的事情,心中不禁感慨,果然是雪中送炭难,锦上添花易。

    “哈哈,左重,你就不要说汉良了,你如今是堂堂的中校情报科长,在咱们杭州警官学校的结业人员中可是官阶和军衔最高的一位。”

    一旁的班军插了句嘴,接着面色复杂地说道:“想当初我还劝你不要进入特务处,现在看来是我错了,你小子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

    只是干这行太得罪人,你做事情要三思而后行,有时候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未来的事情谁也说不准,谨慎一点总是没错的。”

    他这些话不好听,却是肺腑之言,俗话说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要是在得势时不思退路,爬的再高到最后也很可能是一场空。

    “老班你这话说的不对,金子到哪都会发光,信不信,说不定我到了警察厅混的比在特务处还好,没看汉良这家伙都当上了股长嘛。”

    左重先是开了个小玩笑,而后一脸严肃回道:“多谢提醒,你就放一万个心吧,我做事向来谨遵内心的良知,从不做伤天害理的事。

    进入特务处之后,所抓、群杀之人都是国家和民族的敌人,就算百年后因此下阴曹地府,受尽十八层地狱的酷刑,我也绝不后悔。”

    “那就好,那就好。”

    班军很是欣慰。在警官学校相处了这么久,他是真不希望这位小兄弟最后走上绝路,干情报这行能得善终的很少,必须时刻警惕。

    “老班,别光我们说啊,嫂子和孩子最近怎么样,老人家的身体也还好吧,找个机会我们一起去看一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

    邢汉良见话题有些沉重,便说起了班军的家人,同窗两年,他知道这位老大哥心里最牵挂的就是亲人,一旦提起来那就说个不停。

    左重也转头看向班军,其实他早就想劝对方将老人送到欧洲或者美国治疗,现在这个年代,西方的医疗水平确实比民国要好很多。

    如果钱方面不凑手,自己可以帮忙,总不能看着老人受罪,反正那些工资放在银行里也是放着,还不如借给朋友解决实际的困难。

    听着两位好友的关心,班军笑了笑说道:“他们都回老家啦,金陵的物价太高,我那点薪水,日子过得紧巴巴的,还不如回乡自在。”

    “回乡了?”

    “什么时候的事?”

    左重和邢汉良都有些惊讶这事也太突然了,金陵的教育、医疗都比乡下好得多,回去之后孩子上学怎么办?老人的治疗又怎么办?

    “恩。”

    班军笑眯眯地回答道:“就是前两天的事,现在多存一点钱,将来可以给孩子多留点,老人那有医院开的药,吃完买了寄回去就是。”

    “喔,这样也不错。”

    邢汉良本就是一个大大咧咧的人,立刻不再追问了。

    而左重见对方说的轻松,又是别人的家里事,便也不好再劝说,可看了一眼与往日有些许不同的班军,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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蝉动介绍:
私家侦探左重回到过去,战斗在敌人的心脏,外号笑面虎,擅长背后一刀,精通玉座金佛原理,斯蒂庞克定式。蝉动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蝉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蝉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