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6
见青羽心情郁结,戚诗染有些不好意思。
其实早前她初闻这些时,也跟青羽一样替烛垚感到难过,可是跟烛垚相处久了之后,她就不这么认为了。
“其实他是个很幸福的人,从前他有疼他的父母双亲,现在又有一直护他如珠似宝的大哥,他只是受了短短几百年的苦楚而已,与其他人相较起来,他已然是在天堂了。”戚诗染语气里不禁带着几分艳羡。
于她而言的确也是这样的,鬼界与人间其实没有什么不同。
同样是弱肉强食阶层有差,也同样有正气凛然义薄云天之士,便是如她和烛垚之间这样情义两全,又如她和洛春城那般孽海情深。
青羽并没觉察出戚诗染晦涩不明的别样情绪,只回了她一个如释重负般的笑容。
面前这位戚阁主于她而言,竟也是个极度讨喜之人。
青羽很快就从刚才的情绪里走了出来,她并没有忘记自己此行的任务,越是不想牵连烛垚,她便越想早点把事情办妥。
戚诗染是先她一步知道事态情况,所以在方才青羽还没到来之前,她是正和洛春城在商量着应对之策的。
于是青羽转回先前商谈的正题,问道:“你们先前所说的应对之策,就是用银钱将阿七买出来?再将他和洛春城一并送回人间,戚阁主,这,这真的行得通吗?”
“怎么行不通了?有钱能使鬼推磨,你没听说过吗?更何况本阁主法力是真的不怎么样,可好在银钱巨多,所以能用银钱解决的事,就没必要去花大力气不是。”戚诗染也很快反应了过来,十分有把握的说道。
随即又看向洛春城,笑得一脸温柔的问道:“春城,你方才那些可都清算好了?”
“嗯,基本清算完毕。”洛春城回道。
“好,那我们即刻前往城主府找女帝,将人给赎出来。”戚诗染说道。
“那个,戚阁主,这样真的好吗?那女帝会放人吗?她会不会因为我家主子,故意给我们使绊子呀?”青羽仍有些不放心的问道。
戚诗染和洛春城他们是分析得头头是道,说到底也不过是去阳间抓了几个人施了点禁术,好在鬼界的规矩都是遵循了的,也并未造成什么不得了的过失。
如今那些凡人戚诗染也早听洛春城的话放走了,现在只要跟女帝解释解释事情原委,再花点银钱把阿七买出来,相信女帝是会卖她这个面子的。
至于女帝与怜花娘娘之间的恩怨,那就要看她们自己怎么想了。
薛郾从头到尾就没承认过女帝不是吗?那就更不存在什么背叛之类的了,就算是心存怨念,大家也都是好面子的,这种事自然是不会摆上台面闹的。
于是,戚诗染胸有成竹的说道:“放心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都能处理好的。”
青羽虽惴惴不安,但心里还是有些微暖。
烛垚是这样,戚诗染也是这样,他们总能给人以正能量,让人莫名的就想要给予更多的信任和尊重。
她主子以前就常爱说,这世上有许多的鬼,都在极力把自己扮作常人,活得也很有人情味儿。
反而是有些人,明明有血有肉,偏偏心生恶念暗怀鬼胎,往往行事还不如恶鬼来得坦荡磊落。
如今她是真的信了,也就放下顾虑跟着戚诗染他们一起去了城主府。
城主府叫的是府,却明明就是一座巍峨雄伟的宫殿。
青羽是无奈的翻了个白眼,来了这郾归城她才真的见识到了什么叫豪横。
大殿上,女帝一袭黑锦缎宫装雍容华贵,虽以黑纱遮面,却也遮不住那双灿若星辰的美眸,眉心那一点朱砂,又很好彰显了作为帝王该有的英气与不凡。
青羽闷闷的想,阿七那个会装傻的家伙,说的真是不假,这女帝也确实算得上是万里挑一的美人了,只是如此美人那冷面王爷怎么就不喜欢了呢?
“聚英阁戚诗染见过女帝。”戚诗染只朝女帝简单的揖了揖手说道。
“戚阁主多礼了,来人,赐坐!”女帝朝一边的婢女吩咐道。
戚诗染还真就没怎么客气,领了几人分别在大殿两侧的矮几后跪坐了下来。
她和洛春城合坐在左侧一方矮几后,品冬随侍在她身后,而青羽则是和品夏合坐在了右侧。
落座后戚诗染也不客套,开门见山道:“女帝,近日我聚英阁内出了些腌臢事,原委我就不作复述了,免得污了女帝的耳,只是那个叫阿七的凡人,他是春城的师兄,也不过就是个普通的凡人修士罢了,却不想一不小心得罪了人,被误抓来了这城主府,还望女帝网开一面饶过他这一回,我这里给女帝备下了一点薄礼不成敬意,还望女帝不要嫌弃才好。”
戚诗染是笑吟吟的将这番话说得面子敞亮里子光,说完朝身后的品冬递了个眼色。
品冬点头应下,端出一个托盘,上前去恭敬的交给了女帝的婢女。
那婢女是小心翼翼的将托盘呈到女帝面前,还轻轻掀开了红布的一角,女帝瞥了一眼,微微上扬嘴角,开口应道:“可。”
一直都紧绷着弦的青羽,在听到这个“可”字时是精神一怔,这?这就搞定了?
就在众人都微松一口气时,女帝却是将目光投向了青羽,语气颇有些无奈的说道:“想来戚阁主也是知道本宫的,本宫这人呀什么都好,就是耳根子太软,对待下属更甚。本宫呢,有一下属想与戚阁主带来的这位姑娘比划比划,不知阁主可能成全?”
女帝说完又将目光看向了戚诗染,似是好性子的在等着她的回答,可周身散发出的威压却强势无比,分明就是不容拒绝,一副想要人的话就自己看着办的悠闲姿态。
“这?就只是单纯的比划吧?”戚诗染问道。
还不待女帝开口,就听青羽爽朗的接话道:“比就比,烦请指教。”
女帝淡然一笑,抬了抬手,示意大家同去殿外的比武台。
出了大殿,青羽看了一眼已经候在比武台上的人,无语的翻了个白眼,心里已经暗暗将烛垚祖宗十八代都给问候了一遍。
那丫的还真敢睁眼说瞎话,这不就是在坊市上遇见的那个,在烛垚面前以奴家自称的美人么?看眼下这情形,这只怕就是烛幽口中所说的品秋无疑了。
青羽现在回想起她以奴家自称时的情形,还不禁一阵恶寒。
再看那美人看她的眼神分明满是敌意,烛垚那个该死的滥情的大萝卜,这些都是他自己的烂桃花好吗?
戚诗染看到台上的人,也是羞愧得掩面抚额。
品冬向她汇报品秋叛出之事的细枝末节时,她还不置可否。
可当她见到青羽后便瞬间了然,这姑娘几乎涵盖了烛垚对所爱之人的所有幻想,真善美这三点在青羽身上,那几乎是由内而外散发四溢,她都由衷的有几分喜欢,更何况是烛垚本人。
戚诗染抬手在青羽肩头轻轻拍了拍,说道:“小心点,阿垚哥哥可还等着你呢!”
青羽听到戚诗染口中唤出的这一声阿垚哥哥,差点没一个趔趄原地跌倒。
她无奈的回了戚诗染一个苦笑,撑开伞就飞到了比武台上。
“美人,比划归比划,咱们可得把话先说清楚了,我和烛垚可什么都没有,你千万别误会,至于你们之间的爱恨情仇,可跟我没有半点关系,我只为救阿七而来。”青羽大大方方的开口解释道。
“嗤!好一个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你们会一起放姻缘灯?什么都没有你们会紧紧抱在一起拥吻?哼!我还以为他烛垚看上的是什么天仙下凡呢,原来也不过是朵伪善的白莲花。”品秋恨恨的看着青羽冷嘲道。
“呵,神他娘的才想着要跟你解释,要好好跟你说话来着,你丫的根本就不配。”青羽听了品秋的话也是气不打一处来,怒怼道。
品秋也不含糊,没功夫打嘴上官司,先人一步朝青羽发起了攻击。
两人激烈角逐的过了十几招,青羽已呈落败之势。
其实她已经很不错了,毕竟在这里她的法力是会受到压制的。
看着台上仍在激战的二人,戚诗染对着女帝尴尬的笑了笑,说道:“女帝,您看,这比划是不是可以了?这要再打下去那意义可就不同了?”
“哦!有何不同?”女帝看向戚诗染,不含一丝笑意的问道。
“所谓比划就该是公平公正的,可眼下这公平吗?”戚诗染说道。
“呵,戚阁主还是太天真了呀!可见是这些年被护得太好的缘故,这呀不过只是热身而已,好戏可还在后头呢!”女帝冷笑了一声,不以为然道。
戚诗染正准备说什么时,旁边的洛春城却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朝她摇了摇头,关切紧张的目光又胶着在了比武台上的两个人身上。
比武台上,品秋凌厉的一剑,正快准狠的朝着防备不及的青羽胸口刺过去,硬是逼得原本在半空中的青羽,不得已只能一退再退的往地面直体下坠。
就在这时,一道强劲有力的冰蓝色水波直逼品秋击去,品秋不得不收回手避至一旁,而下降的青羽则是被烛垚接了个满怀。
017
“你,你,你怎么来了?”两人方一落到比武台上,青羽就弹跳出烛垚的怀抱,有些心虚的问道。
她那扎针的手法可是师承她主子怜花娘娘的,就算道行再不到家,他也不可能这么快就醒来呀。
“我不来就由着你被人欺负?”烛垚有些不高兴的反问道。
这丫头胆子是越来越大了,竟然敢拿针扎他。
不过烛垚也只是在心里闷闷嘀咕而已,他自己宠在心尖上的人,还能真拿她怎么样不成。
他不容分说的一把将青羽拉到身边揽在怀里,冷眼睨向品秋道:“本座的女人,也是你能随意欺负的?”
“她是你的女人?呵,那我呢?”听闻此言,品秋眸子里已经溢满了泪,仍是不甘心的看着烛垚,一字一句的问道。
就在方才,烛垚那毫不避其锋芒劈向她的那一掌,已经让她的心碎了一地。
对她,他还真能下得了手,丝毫都不担心她是不是能及时避开,是否会因此受伤。
“呵!你是到现在都还没清楚自己的身份吗?妓子就该有妓子的觉悟,当初,不也是你自己一厢情愿死乞白赖的吗?我烛垚又何曾亏待过你?”烛垚冷声应道。
“你…,哈哈哈,是啊,你何曾亏待过我?可不就是我自己犯贱吗?只说这数千年来,你身边的女人可还数得清?而我真心诚意待你,为你守身如玉,在你眼中却不过只是个妓子,就连一个才与你相识数日的丫头都不如了是吗?”品秋泪目道。
“凭你?也配与她相提并论?”烛垚讥诮道。
品秋听了他的回答,不禁哑然失笑,于他而言,自己竟是从未入眼过半分吗?
原不过就是妓子,还真怨不得别人肆意轻贱。
对于说话如此刻薄的烛垚,青羽自然是陌生的,看着品秋那伤情的模样,她竟有些看不下去了。特别是烛垚那冷心绝情的言语,她也早就听不下去了,无奈的又狠狠赏了烛垚一脚。
“你这个该死又滥情的花心大萝卜,你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我都被你连累着让人给记恨上了,你还不嫌事大吗?”青羽怒吼着,还十分嫌弃的一把将他推开。
“啊,小羽,你这是要谋杀亲夫啊,疼,疼死我了。”烛垚是一手捂着小腿哀嚎,一手仍拉着青羽死活不撒手。
面对画风突变的烛垚,台上台下众人都快没眼看了,这还是他们认识的那个冷酷无情说话尖酸刻薄的烛垚吗?
“什么谋杀亲夫?你再胡说八道信不信我撕了你的嘴。”青羽朝他吼道。
“怎么就不是亲夫了,我们可是说好要拜堂成亲的,你可别想耍赖不认账。”烛垚索性不要脸的死缠烂打到底。
“都闭嘴,现在是你们打情骂俏的时候吗?”品秋提了剑指向青羽,愤愤道。
看着两人不分场合打情骂俏的样子,品秋只觉自己是能被活活气死。
众人又都将目光看向了情绪几度失控的品秋,烛垚则是不动声色的将青羽护到了自己身后。
他冷着脸看向品秋,极不耐烦的说道:“念及过往,方才之事本座不与你计较,接下来的话你可听仔细了,她,是本座要娶来当妻子的女人,你若再出言不逊寻衅滋事,本座不介意亲手灭了你。”
“呵,娶她为妻?我尊敬的左使大人,你做得到从今往后只唯她一人吗?”品秋凄然问道。
“当然,我烛垚若是认定一个人,那便是至死不渝的存在。”烛垚没有丝毫犹豫,肯定的说道。
“果然啊……”品秋不无悲痛的哀叹了一声。
人人都说他烛垚风流不羁冷漠无情,但其实他骨子里却也是个极重情义之人,当初对戚诗染便是如此。
众人都以为戚诗染会是他的终点,其实不然,他对戚诗染的好,曾经也是令半城女人艳羡过的,但他说只当她是妹妹,便是如亲兄妹一般呵护关怀,坦荡磊落。
品秋看到烛垚的第一眼,便深深的爱上了这个冷情冷性的男人,她还记得当初戚诗染把她送给他时,她有多期待,烛垚对她说过的话就有多冷漠、多绝情。
“你是诗染的人,我不会动你,也不想与你有任何交集,所以,你可以出去了。”这是烛垚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品秋看着那双摄魂的桃花眼怔了怔,终于还是放下了所有自尊,在他面前跪了下来,垂眸红着脸说道:“奴家仰慕垚爷经年,愿能伺俸在垚爷左右。”
“呵,何必呢?我不会喜欢你的,更不可能给你什么,你走吧。”烛垚依旧冷声拒绝道。
“不,垚爷,奴家,奴家不要任何名分的,只求能伺候垚爷一回,便也不枉此生了,垚爷就当是看在阁主的面子上,今夜就不要赶奴家出去了,可以吗?”品秋卑微的哽咽道。
她的声音很小很低,几乎是低到了尘埃里,烛垚也不知是被她哪句话戳中,终究还是没能狠心将人赶出去。
她知道他的禁忌,从不吻别人的唇,也不准别人吻他的,可她偏是爱极了他那张感性又薄情的唇。
所以当她看到情人堤岸边,烛垚温柔深情的拥吻青羽时,她嫉妒得近乎发狂,恨不能将他怀里的那个女人生吞活剥千刀万剐。
这才有了她奔回聚英阁,将原本就怀疑多时的阿七绑了送来城主府,不惜叛出了曾经对她有恩的戚诗染一事。
她所做的这些皆是因为嫉妒,想要挫一挫青羽的锐气,也想看看烛垚是否真就对自己无情无义,果然,人心还真是经不起试探呢!
“但愿左使大人能说到做到,以后莫要再给别的女人任何觊觎你的机会!”品秋轻叹出一口气,说完便提剑朝着青羽刺了过去。
烛垚搂过青羽轻松的避过那一剑,反手就朝着品秋击出了一掌。
原本他无心要伤她的,加上带着青羽躲避剑气,那一掌本也是打偏了的,却不料品秋是突然调转方向,直直的迎上了那一掌,只见一道冰蓝色水柱瞬时穿透了她的胸腔。
“品秋。”戚诗染低呼了一声,飞上了比武台,接住了即将倒地的品秋。
“阁主,是品秋对不起你,你,你千万要小心品春,她……”品秋话还未说完,嘴角已哽出一口鲜血。
烛垚愣愣的看着自己的手掌,有些不敢置信。
青羽却是看向了被戚诗染揽着的奄奄一息的品秋。
她们的目光在空中不期而遇,品秋的目光已不似先前那般仇视愤恨,甚至她还看到了品秋看向烛垚时,目光中的期许和留恋。
青羽将还在愣神的烛垚推到了品秋面前,烛垚对着品秋踌躇着开口解释道:“我,我没真想要这样对你的。”
“得不到大人垂怜,能死在大人手上也是幸事,这是品秋自己的选择……”品秋怏怏说着,看向烛垚的眸子终是渐渐暗了下去,最后灰飞烟灭。
烛垚局促不安的看向青羽,他是对品秋放了狠话,可他也只是带着青羽避开了她的攻击,他没真想要对她下这样的狠手。
青羽叹了口气走上前去,握住了烛垚有些不知所措的手,想要给他一丝安慰。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可她就是不想看到他彷徨无助的样子,刚想对他说些什么时,比武台下响起了“啪啪啪”的鼓掌之声。
“阿垚还真是无情呢,对待曾经跟过自己的女人,也能下得去手,本宫深感意外呀!”女帝一边拍手一边说道,说完就朝着跟在身后的侍女扬了扬手。
空中忽而落下百余只鬼魅,将整个比武台围了起来。
“女帝这是何意?”戚诗染看了看围住他们的一群宵小,蹙眉问道。
烛垚却是将她和青羽同时护在身后,看向女帝平静的说道:“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就算是青羽赢了这场比试,品秋也还安然无恙,只怕今日我们也都出不了这城主府吧?”
“阿垚这是什么话?你误会本宫了,这不是赶巧你们犯了事嘛。”女帝毫无诚意的说道。
“哼!收起你那虚伪的嘴脸,别拿对付我大哥的那套来对付我。”烛垚不屑的瞟了她一眼,丝毫不留情面的说道。
女帝顿时俏脸一沉,她生平最痛恨的就是别人拿嘴脸来说事,刚想发作,戚诗染就站了出来。
“女帝,方才我们可不是这么谈的,更何况我献的礼,您不是都已经收下了嘛?”戚诗染拉了拉烛垚,对着女帝一脸堆笑的娇嗔道。
“戚阁主是在与本宫说笑吗?方才谈的可是那两个凡人的事,你莫不是还没搞清楚自己此刻的状况吧?当真以为有钱能使鬼推磨呢,本宫可没那么大的脸保得下你。”女帝冷着脸说道。
“女帝是不是有些不厚道呀?”戚诗染冷眉道,面对女帝她也是丝毫不怂的。
“跟本宫论厚道?戚诗染,你以为你能在这郾归城坐得首富之席呼风唤雨,凭的仅是你一己之力吗?你今日所犯之事便是有他在此,恐也难保你吧?”女帝冷嗤道。
“你。”戚诗染的脸白一阵红一阵,手已紧紧攒成了拳。
女帝口中的他是戚诗染的禁忌,这数千年来,她忍辱负重自强不息,在这郾归城挣得一席之地,如今还要被人诟病,是与那个人息息相关吗?她又怎会甘心。
018
“女帝口口声声称诗染犯了事,不知她究竟犯了什么天大的事?”烛垚给了戚诗染一个安慰的眼神,接着看向女帝问道。
“戚诗染罔顾阴阳两界律法,私抓凡人眷养在别院,不仅供其享乐,还私施禁术后又将那些无辜之人戕害。而你,身为左使又熟知郾归城律令,不但不加以劝导还助纣为虐。此等违背天道的大罪,本宫身为女帝,就算是将你二人就此正法也不为过,烛垚,你说本宫说的可对?”女帝振振有词道。
“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呵,私抓凡人养在别院我认,可我是好吃好喝供着他们的,他们都是修士,在哪儿修不是修?供我享乐嘛,纯属子虚乌有。至于施禁术吸阳气,那我可还是悠着不少呢,可有将他们致残致死啊?若要论起对此事最有解释权的人,还得是女帝身边的品春不是,女帝可得明察秋毫还诗染一个公道呀!”戚诗染依旧一脸笑意,话也说得张弛有度。
其实现在最麻烦的事情是品春,她是女帝埋在戚诗染身边的眼线,而戚诗染偏最是信任依赖于她,契阳合阴聚灵术的一切事宜更是交由她一手督办。
比如先前在阳间找阳人,以及后来的养在院中的那十几个凡人,也都是交给她处理的。
不想品春竟假借她施禁术为名,将那十几个本是要放走的凡人全给残害了,而这些恶名全算在了她的头上。
现在更是在女帝面前以此为由倒打一耙,将戚诗染给告了,戚诗染时至现在才知道,自己已经被女帝下了禁令,出不了这郾归城了。
这件事还是刚刚品秋悄悄告诉她的,所以戚诗染眼下也不得不先向女帝低个头,毕竟此事就算不全是她所为,却也是因她而起的。
“本宫没功夫跟你打嘴皮官司,你认不认都好,总归是与你脱不了干系的,今日尔等便都先暂留城主府吧,其余事宜待本宫查实了再论。”女帝说道。
“那女帝是不是该先放了那两个凡人,并将他们送出郾归城呢?”戚诗染连忙问道。
她认不认都没关系,说一千道一万,眼下把洛春城和阿七弄出去才是最紧要的事。
毕竟他们肉体凡胎的,还是太弱了些,因她才受此牵连,她多少还是要以他们为先力保一下的。
女帝在此事上倒也没过多为难她,对着身后的侍女扬了扬手,那侍女就吩咐了人去地牢将阿七给带过来。
一众人又等了片刻后,只见去领人的侍女却是独自一人回来的,神情还有些慌张的附在女帝耳畔低语,女帝闻言亦是脸色陡变。
而后又对着戚诗染几人冷声道:“哼,你们可真是好样的,一面假意与本宫和谈,一面又安排人擅闯地牢将人劫走,真当本宫这城主府是坊市了吗?”
众人闻言也是面面相觑,观女帝神色,似乎是被气的不轻,倒不像是在撒谎。
“女帝确定没在跟我们开玩笑?城主府的地牢那可是铁桶一般的存在,谁能有这个本事无声无息从那里把人给劫走?再说了,本阁主方才可是大出血呢,能用银钱解决的事犯得着动用武力吗?女帝不想把人交出来也该找个好点的借口,哼!”戚诗染语气极为不善的说道。
他们能想到的就是这样,城主府的禁制尤为多,地牢就更不用说了,鬼知道女帝说的是真是假,所以戚诗染还是先下口为强,总不能叫这理一直让女帝那边独占着吧。
青羽却是眼睛突然一亮,有些激动的挽住了烛垚的手,兴奋的声音随之响起,“该不会是我家娘娘来了吧?若阿七真被人救走了,主子她肯定是有这个本事的!”
戚诗染和烛垚也跟着露出惊异之色,别说,还真有这个可能。
品冬和品夏更是趁女帝沉思之际,架起洛春城就飞到了比武台上。
比武台上的几个人立刻将洛春城护在了中央,全员进入戒备状态。
今日这场硬仗肯定是要打的,在事态尚不明朗之前,他们首先要做的便是保护好自己。
女帝的脸顿时黑如锅底,看向戚诗染和青羽的眼神又多了几分憎恶,她朝比武台周遭围着的众鬼魅比了个手势,厉喝道:“全部拿下。”
女帝暗道,她早就该这么做了,戚诗染那个碰不得又凶不得的奸猾商人,就已经够让她头疼的了。
眼下又多了一个不知虚实的怜花,还是那样一个尴尬的存在,此刻她还占着几分理,不趁机解决了他们,倒跟他们讲起道理来,她果真是被气糊涂了。
场面一时间有些混乱,青羽的法力受到压制,戚诗染竟是个比她还弱的存在,好在品夏和品冬还不错,再外加一个能以一敌百的烛垚,总算勉强撑住了场子。
女帝看着被烛垚一一击毙化作团团黑气的鬼魅,眉头不由紧锁,紧了紧握拳的手,对着他说道:“阿垚,念及你兄长的面子,只要你们将青羽交出来,你和戚诗染的事本宫尚可网开一面。”
“别,女帝,您可千万别看我大哥什么面子,我们兄弟俩消受不起。再说了,青羽是我的女人,将她交出来以保全自己,那我还是个男人吗?今日是杀是剐全凭女帝高兴就成,用不着虚与委蛇。”烛垚不屑道。
“放肆,看在你大哥的面子上,本宫一再宽宥你,这就是身为左使的你与本宫说话的态度吗?”女帝怒喝道。
“左使?女帝恐怕早已物色到新左使的人选了吧?您大人有大量,我求求您就放过我大哥吧,也别再把他挂在嘴边念叨了,我恶心得紧。”烛垚不紧不慢的说道。
“你,”女帝极力平复着自己的怒火,继而缓了语气问道:“阿垚,你究竟是对本宫有什么误会,要如此恶言伤人?”。
“能有什么误会?我不过是看不惯我大哥罢了,他不惜放下所有乞求另一个人的感情,还是一个心有所属,且只把他当作走狗的人的感情。我倒是好奇得很,女帝是使了什么好手段,让他如此甘心情愿的?呵,放眼整个鬼界,只怕也找不出第二个他这样的傻子来吧?着实是可惜了。”烛垚讥讽道,语气里还夹杂着一丝感伤。
“烛垚,你当真该死。”女帝杀心顿起,怒火中烧的朝着比武台上的烛垚就甩过去一道掌风。
那一掌气势如虹快如闪电,但还是被空中极速飞来的一团火焰硬生生给截住了。
烛幽受下那一掌,化成人形跌落在了比武台上,看上去有些狼狈,原本就偏白的面色更显苍白了,他一手撑着地面,一手捂住胸口吐出一大口血来。
“大哥。”烛垚急切的唤了一声,冲了过去扶住他。
女帝定定的看着被自己劈了一掌的烛幽,面纱下的脸多出了一丝慌乱和心虚,但很快就被她悄无声息的平复掉了。
烛幽调息了片刻,单膝跪地朝女帝抱拳道:“家弟任性妄为乃是属下管教无方所致,方才那一掌属下替他受下了,还请女帝念在属下一片忠心赤诚的份上,饶过他这一回。”
“烛幽,你,就连你也要与本宫这般生分了是吗?”女帝颇为无奈的说道。
烛幽微微垂下眸子未接她的话。
女帝紧握着的拳忽的松开了,她轻叹出一口气,解释道:“烛幽,不管你信与不信,本宫从未想过要伤他的,是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出言挑衅,触了本宫逆鳞,本宫这才失手……”
“女帝虽无心伤他,却也把他算计进去了不是吗?”烛幽打断了女帝的话,目光波澜不惊的看向她平静的说道。
女帝被他这一看,竟有些不知所措。
这是烛幽第一次用这种疏离的语气跟她说话,那眼神也不同与往日的温情脉脉。
骄傲如她,她是被烛幽俸在心尖上的人,故而她曾答应过会护他弟弟平安无忧,这才有了给他一个不需履行职务的左使之位,同受城中众鬼拥戴。
可烛垚的不受教,以及对她的敌意也是由来已久的,对此她颇感无力却也是一直有所隐忍。
女帝甩了甩衣袖,背过身去冷声道:“罢了,你把他带走吧。”
“谢女帝。”烛幽恭声道。
只是他才站起身,烛垚便有些负气的说道:“要走大哥走,我是不会走的。”
“你,你还要任性到几时?这事你平得了吗?”烛幽厉声道。
“平不平得了可不是你说了算的,诗染和青羽都还在这儿,我怎能弃她们于不顾?”灶垚小声嘟囔道。
“是,你不能弃他们于不顾,所以你便要弃大哥不顾是吗?你闯下如此祸事竟还不自知,聚灵术是禁术且先不论,那十几条凡人的性命呢?这事已经惊动上天庭了,你拿什么平?我看你早晚要被你身后的那些女人给害得魂飞魄散。”烛幽恨铁不成钢的怒喝道。
“就算如此我也甘愿,至少她们领我的情,可大哥你呢?谁承你的情?”烛垚也粗着嗓子,口不择言的回怼道。
回应烛垚的是一记响亮的巴掌,烛幽狠心的甩了他一耳光后,手不自觉的缩回衣袖攒成了拳,打了烛垚他也很心疼。
烛垚更是不敢置信,大哥从前再生气也不曾对他动过手,他眸子不争气的起了一层薄雾,却还是倔强的冷哼了一声,别过头去不再理会烛幽。
019
“大哥……”,眼见气氛愈发紧张,戚诗染温温的唤了烛幽一声。
她本意是想要解释几句,来缓和一下这僵持的氛围。
只是还来不及说后面的话,就被烛幽不客气的打断了。
“本座可不是你大哥,也当不起你这一声大哥,戚诗染,你若还有良知,不妨扪心自问一下,这些年来,你牵连阿垚的还少吗?他为了成全你的执念,已经虚废近千年的修为,不然你以为本座方才为何要接下那一掌。”烛幽瞪着戚诗染怒声质问道。
戚诗染在郾归城也是个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人物。
传的多是她私生活不检点,爱养男宠之类的破落名声。
而烛垚那也是出了名的采花圣手,私下里有不少人都暗嘲他俩才是登对的一对璧人。
不过却也只敢在私下里议一议,毕竟谁敢得罪女帝面前的左右二使呢。
烛幽是极讨厌戚诗染的,不过讨厌归讨厌,那毕竟是他弟弟难得用心对待的人,他倒也没有什么过分之举。
更曾私底下向弟弟旁敲侧击过,要是真心喜欢,那就娶回府来,他也不是容不下。
谁知烛垚只悠悠的来一句,不过是拿对方当妹妹而已,决无半点其他情感,是气得烛幽差点呛出一口老血来。
“我…,对不起。”戚诗染朝着烛幽深深鞠了一躬致歉道。
“有什么好说对不起的,我相信阿垚做这些是毫无怨言的。”还不待烛垚替戚诗染说话,青羽就抢先站出来说道,说完还朝烛垚俏皮的眨了眨眼睛。
烛垚露出一个欣慰的笑颜,果然这才是他喜欢的女人——个性张扬落落大方。
他上前一步,牵住了青羽的手,两人十指相扣相视一笑。
烛幽的脸更黑了,对着青羽翻了个白眼道:“从前本座最讨厌的是戚诗染,恭喜你,你已经荣登一号位了,青羽大人。”
女帝轻蔑的冷哼一声看向烛幽,那眼神仿佛是在说,看吧,这就是你捧在手心里的弟弟,他就是这么的上不得台面,如此不受教。
她懒得再看几人相互腻歪,手臂聚灵朝着比武台上一挥手,青羽就被她吸了过去。
烛垚反应不及,准备迎上去抢人时却被烛幽给钳制住了。
女帝捏着青羽的脖颈高举了起来,对着烛幽道:“烛幽,正如你所说,此事的确已经惊动了上天庭,在本宫的地界出了这样的事,本宫责无旁贷,但本宫既答应过你不伤害阿垚,就绝不会食言,你带着他速速离去吧,如若不然,今日你们都别想再出这城主府了。”
烛幽眼眸暗了暗,依旧拽着欲往女帝面前扎的弟弟,沉声道:“走,跟大哥回去。”
“大哥,我不会跟你回去的,大哥若真为我好,就放我过去救青羽。”烛垚挣扎着道。
“就凭你现在的本事,你救得了她吗?”烛幽不理会他的挣扎,拖着人就要走。
“大哥,我求你放开我,若是青羽没了,我会恨你的。”烛垚一边看着被女帝捏着咽喉,还在空中挣扎的青羽,一边焦急的哀求道。
就在两兄弟僵持不下之际,一道清丽的女声传来。
“好一个责无旁贷,那女帝这是准备拿我家小青羽前去顶罪吗?”
紧接着一道凛冽的金光径直朝女帝捏住青羽的那只手袭去,随即便是两道人影落在了比武台中央。
女帝眯了眯眼,极不情愿的扔下了手里的青羽,闪开到几丈外。
这边白影掠过,快准稳的接住了青羽。
她只一挥衣袖,就将人拂到了随她一起落在比武台上的阿七身边,自己则是腾云在半空中,睥睨着下方一身黑衣的女帝。
怜花这架势有些骇人,周遭也忽的静了下来。
只见两个女人一白一黑,一上一下相互对峙着。
“哼,娘娘如此纵容下属私闯我郾归城,还给本宫扣了这么大一顶帽子,也是叫本宫自愧不如得很呐!不过是教训教训她罢了,何来顶罪之说?”女帝眸光不善道。
“是吗?女帝大人自己都驭下无方,惹出这般麻烦,却还能替别人教训人,当真不是想要颠倒黑白移祸于人?”怜花笑颜如花,问得一脸真诚。
女帝看着面前倾城绝色的人,气得是咬牙切齿,心底不禁又多出几分嫌恶。
空有其表,徒有其名。
这八个字是女帝对怜花的第一印象,她暗嘲,这便是薛郾的眼光和品味,原来也不过如此。
“多说无益,娘娘既已寻到人,就请自行离去吧,本宫恕不招待。”女帝拂了拂衣袖不客气的说道。
不屑再与她趁口舌之快,急急的就下了逐客令。
“客气客气,我这边事已了,刚巧闲来无事,也想见识见识女帝的铁血手腕,女帝大人随意就好,不用怎么招待我们的。”怜花依旧一脸笑颜,仿佛听不懂女帝的言外之意般。
女帝的脸是瞬间阴郁,在场的众人也是大眼瞪小眼。
这里好歹也是女帝的地盘,人家扬言放她们自行离去,已是最后的客气了,不曾想这怜花竟如此不识抬举。
“娘娘这手是不是太长了些?”女帝冷嘲。
怜花闻言是像模像样的看了看自己的手,淡笑着回道:“还好还好,都还不及女帝半分呢!”
“噗哧!”比武台上的戚诗染是再也憋不住,笑出了声来。
这怜花娘娘倒也是个妙人,此番必是来者不善,女帝又岂会善罢甘休,她自是作壁上观乐见其成。
烛垚这边也挣脱了烛幽的钳制,紧张的围着青羽细细查看了一番,看到她脖颈上那一圈紫红的印记,浑身涌出一股肃杀之气。
“咳咳,你别这样,我没事的,你看,我主子这不是来了嘛,我们都会没事的。”青羽一边关注着自家主子那边的动向,一边轻声安慰着他。
洛春城则是走到阿七面前,恭敬的朝他揖了一礼道:“师兄,春城之事让师兄忧心了。”
阿七虚扶了他一把,示意他不必客气,便又将目光投向了一直关注着的怜花身上。
整个比武台上气氛较之前轻松不少,唯烛幽一人格格不入。
他倒也没觉得有多尴尬,相反怜花的到来,让他也莫名的松了一口气。
烛垚之所以这么快醒来,得益于他的帮忙。
也就是在他将法力渡入弟弟体内的那一刻才知道,近些年来烛垚的修为是寸厘未进,反而还内耗严重。
他虽心有怨怼,可面对烛垚他除了心疼,是一句责备的话也说不出口。
早年间他心心念念的就只有郾归城的大小政务,和自己那求而不得的女帝一人。
郾归城能有今日的成就,他烛幽也是功不可没,不论付出多少,他全只为讨那一人欢心。
对于自己唯一的亲人,他疏于教导鲜少陪伴。
当他回过头再去看时,才惊觉烛垚已不知从何时起,再也不缠着他了,还离他越来越远。
他开始理解烛垚从前的所作所为,那些任性妄为无理取闹,不过都是为了引起他的关注和重视。
也开始正视弟弟和戚诗染之间的兄妹情,烛垚把那份对亲情的渴求,全寄托在了戚诗染身上,于戚诗染而言,烛垚无疑是最好最尽责的哥哥。
烛幽内心无比酸涩,只是这些他明白得太晚,他此刻唯一想做的事,就是无论如何都要护住弟弟,仅此而已。
就在烛幽独自一人沉思之际,比武台外的两个女人已经大动干戈交上了手。
女帝腾空而起,召出一柄长剑,一道道黑色剑气随之舞动,道道强劲凛冽,直逼怜花而去。
怜花则是身姿轻盈的挥舞着梨花枝,将这凌烈的剑气一一挡开,又聚灵于法器梨花枝上,反客为主朝女帝发起了攻击。
“主子她会不会有事啊?”青羽看着空中打斗的二人,担忧的问向一旁面色同样凝重的阿七。
“此处虽有禁制,可依目前情况来看,娘娘还是能应付自如的。”阿七回得很是肯定。
烛垚蹙了蹙眉,斜睨了阿七一眼。
他倒不是在意女帝的死活,只是这个阿七先前作为青羽大哥的身份时,他还能礼让他三分,现在嘛,青羽却只顾跟他说话,都不理自己了。
所以烛垚此时再看阿七,是怎么看怎么碍眼,他不动声色的将青羽拉到离自己更近的地方。
烛幽是将自己弟弟的小动作全都看在眼底,他虽一脸嫌弃,可还是忍着什么也没说,相较于这些,他更在意的是如今已处于下风位的女帝。
幽冥涧怜花娘娘果然名不虚传,才不过区区数十招,已经逼得女帝节节败退,招架乏力了。
就在女帝狼狈的被怜花打落了面纱,还生生挨下一掌时,烛幽终是没忍住,飞身上去接住了女帝,躲过了怜花的又一个重击。
三人齐齐落地,怜花淡笑着看向烛幽。
烛幽只将女帝往身后揽了揽,朝怜花恭敬拱手道:“娘娘,得饶人处且饶人,青羽大人现下无恙,那两个凡人亦是无恙,戚诗染之事自有女帝作主给上天庭一个交代,娘娘想必也有要事在身,烛幽这就安排,送娘娘等人出城。”
“本座若没记错的话,女帝先前说的可是我们连这城主府都出不去呢,右使大人这下倒能送我们出城了,呵,只是这家,右使大人当得了吗?”怜花看向烛幽好整以瑕的问道。
“别给脸不要脸,什么样的主就有什么样的仆,你二人招呼也不打的私闯我郾归城,本宫还没跟你们计较呢?你倒是会顺杆儿往上爬了。”女帝是狠狠的看向怜花,不客气的接话道。
“哪里哪里,授命而来,何止是私闯?与之相关的一切本座都将一管到底。”怜花终于不再装相,直言不讳道。
020
“好大的口气,合着一个幽冥涧还不够你撒野了是吗?”女帝溢出一身杀气,横眉冷目道。
怜花淡笑,才摆好迎战的架势,青羽就撑着伞飞了过来。
她往怜花身前一挡,道:“主子,青羽跟你并肩作战。”
怜花忙将她拉到一侧,宠溺道:“傻丫头,几时需要你替我涉险了?”
青羽刚想继续表忠心,烛垚也跟了过来。
他落地后朝着怜花恭敬的一揖,语出惊人道:“郾归城烛垚仰慕娘娘已久,今日得见荣幸之至,小辈想要求娶娘娘座下青羽为妻,还望娘娘成全。”
“阿垚,你胡说八道什么呢?”青羽瞪了烛垚一眼,又连忙转向怜花解释道:“主子,你,你,你别听他胡说,那个,我……”
怜花柔柔一笑,抬手抚了抚青羽的发顶,示意她稍安勿躁。
看来她没在青羽身边的这些日子,还真是错过了不少好事,观这二人神色,她心下已有几分了然。
但还是看向了烛垚,很不给面子的问道:“垚左使花名在外,本座也是早有耳闻,冒昧问一句,左使大人凭什么觉得本座要把如此好的青羽许给你?”
“这?我……”烛垚语噎,怜花这话问的他一时还真有些接不住。
还不待他再作解释,戚诗染等人也都跟着飞了过来。
一众人似列队般,绕在怜花左右和身后。
“浪子回头金不换,阿垚哥哥对青羽大人情根深种,还望娘娘成人之美!”戚诗染朝怜花福身接话道。
“是是是,一生一世一双人,不负如来不负卿,烛垚诚心求娶青羽为妻,望娘娘成全。”烛垚忙附和道。
怜花是干巴巴的抽了抽嘴角,她不是应该先跟女帝较量一番的么?
这?怎么反倒像是到了什么求亲现场了。
见青羽一直低垂着脑袋不说话,怜花无奈的呼出一口气道:“戚阁主和垚左使惹出这么大的麻烦,能如此镇定自若,竟还有旁的心思提求亲,真叫人难以拒绝呀!”
烛垚和戚诗染闻言,不禁心头一喜。
只是才展露出笑颜,就听怜花继续问道:“不知私抓凡人私施禁术一事,二位打算如何善了?”
“此事乃我一人所为,与阿垚哥哥无关,诗染自是一力承担。”
“此事罪在烛垚一人,愿担全责,绝无半句怨言。”
戚诗染和烛垚两人各自开口,争抢着自揽罪责道。
怜花却是笑着看向青羽问道:“青羽,你怎么看?”
青羽被点名,看了看众人又看回怜花,挠了挠头继续作鹌鹑状,垂下头去不知如何作答。
怜花无奈抚额,叹道:“果然是女大不中留啊!不若便待度厄星君到来,依律颁下刑罚令,再许你些时日与烛垚相处上一阵吧,若你愿同他甘苦与共,二人依旧心意相通,我便为你添一份丰厚的嫁妆。”
怜花这意思是同意这事了,烛垚狂喜不已。
“主,主子……”青羽却是满脸错愕,一时难辨喜忧。
烛垚不待青羽多说,激动的拉了她双双跪下,朝怜花叩首道:“烛垚谢娘娘成全,此生定不负青羽。”
对面的烛幽看着狗腿到下限全无的弟弟,也是一头黑线,他弟弟这没出息的劲儿究竟随了谁?
“呵!等度厄星君?你等得到吗?我郾归城又几时轮到你当家作主了?”女帝轻嗤出声。
方才众人注意力皆在讨论烛垚和青羽的事上,都没留意女帝这边的动向。
待回头看过来时,女帝不知何时已召出了法器弥殇。
那弥殇在空中一分为二,再分为四,又为八…,直至将怜花等人团团围住,镜圈还在不断缩小,迸射出一道道幽蓝色的光。
怜花第一个反应过来,手臂聚灵一挥衣袖,洛春城和阿七就被一截藤枝背对着捆在了一起,一个金色的气泡将他们罩住,并被送出了镜圈。
烛幽反应过来时,也是第一时间腾空而起,迅速将还没回过神来的烛垚和青羽一手一个拎了出来。
当怜花蓄力将戚诗染以及品冬和品夏送出去时,自己险些被一道蓝光击中,逼得她不得不退后一步,就那一步之差,待她再想冲出圈时,镜圈已与顶部最大的圆镜合围。
怜花就这样被罩在一个通体泛着蓝光的圆筒内。
圆镜缩小到一定的范围,便没了动静,也没有先前那能攻击人的光射出,反而是现在的柔光刺得她连眼睛都睁不开。
而圆筒四周又有一股无形的压力,她一时也无法奋力突围出去。
“主子。”青羽见此情景,挣开了烛幽的束缚,朝着圆筒就猛冲了过去。
只是才一接近圆筒,就被一股强力反弹开去。
这是你使出多大力道,它就能成倍反弹出来的。
无疑青羽被弹出几丈外,眼见就要摔落在地,被烛垚及时接住。
那股冲力太大,两人双双跌落在地,青羽靠在烛垚怀中吐出一口血来。
“青羽,你……”
青羽抬手打断了烛垚想要说的话,双目含恨的看向女帝道:“赶紧放了我家主子,不然,我定叫你不得好死。”
说完撑了青羽伞欲再冲上前去,被烛幽及时拦了下来,“你先冷静点,你家主子已被弥殇罩住了,现在只能看她自己的意志力了,我们越是在外围强攻,她在里面只会沦陷得越快。”
“可是,我……”青羽担心得不知如何是好,眼泪一个劲的直掉。
而那边,女帝见怜花被困,不作丝毫犹豫的朝戚诗染下了手。
品夏为护主已被打得魂飞魄散,品冬也因替戚诗染挨了一掌,狼狈的摔在地上无再战之力。
戚诗染就有点惨了,她本来就弱,此时又被女帝捆了手脚,绑在了比武台一侧的四爪蟒石柱上,完全动弹不得。
阿七和洛春城背靠着背坐在气泡里,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外面发生的一切,胡乱的踢蹬着腿。
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女帝丝毫不理会他们,自然也不会动他们。
她阴沉着脸,一手提剑朝着青羽这边缓步逼近,咬牙切齿道:“呵!本宫倒要看看,你拿什么叫本宫不得好死。”
烛垚见状将青羽护在身后,先女帝一步朝她发起了攻击。
烛垚释放出的灵力,变成一道道冰墙护在三人身前,却是被女帝的剑气又一道道劈开,散落了一地化成一滩水。
眼看着女帝的剑就要逼到烛垚面前了,烛幽反手将二人护到了身后,迎上女帝刺过来的剑,纹丝不动。
那剑锋在离烛幽咽喉不足半寸处堪堪停住。
女帝定定看着他,无奈的呼出一口气道:“烛幽,将青羽留下,本宫尚可看在你的面子上,最后一次放过你们兄弟二人,否则,你也别怪本宫无情。”
“旁人的死活我管不了,可弟弟、弟妹烛幽不得不护,还望女帝体恤。”烛幽语气平静且坚定。
他脱口而出的是弟弟和弟妹,他这是已经认下了青羽吗?
这不是摆明了要和自己作对吗?女帝不禁有些恼怒。
“今日本宫放过他们,来日灰飞烟灭的就是本宫,到那时烛右使又当何解?”
烛幽眼眸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动了动嘴唇,却是没能吐出一个字。
趁其不备,女帝极迅速的朝他一挥手,将烛幽定在了原地。
稍稍一偏剑,那剑身就擦着烛幽耳侧的一缕发丝,刺向了他身后的青羽。
烛垚一把将青羽推开,两人立时闪退开去,尔后又并排站到一起,摆出了迎战的架势。
“阿垚,不可莽撞。”烛幽朝着烛垚喊道。
可烛垚哪里还听得进去,与青羽二人已经主动朝女帝发起了攻击。
“女帝,他们二人绝不是您的对手,还望女帝手下留情。”见弟弟无动于衷,烛幽只好又转头求向了女帝。
其实不待他开口求情,众人也都看得出,女帝虽招招狠厉,却只是针对青羽一人的。
女帝终于还是寻到了机会,烛垚被她一道剑气逼退,她又声东击西的打出了一掌,正中青羽胸口。
青羽被击飞出几丈远倒地不起,女帝的剑在她被击飞的那一刻也脱手而出,是紧随其后。
眼见青羽是避无可避,却被一双手猛的推开,那剑则是穿透烛垚的胸膛呼啸而过。
一切来得太快,青羽再次吐出一口血,艰难的唤道:“阿垚,不,阿垚……”。
话未尽,人已是泣不成声。
“阿垚。”空气中传来了烛幽声嘶力竭的呼喊声。
女帝看着中剑倒地的烛垚,竟有一瞬的不知所措。
“阮音,那可是我亲弟弟啊,你为何一定要……?”烛幽试图冲破定术,可他根本就冲不开,只得怒视着女帝吼道,可有些话他还是说不出口。
女帝看了看烛幽,走到他面前,替他解了定术,刚想开口解释,就被烛幽猛的一把推开。
她只能看着眼中含泪的他狂奔向了烛垚。
“阿垚,阿垚,你一定要挺住,大哥会想办法救你的。”烛幽一边揽住烛垚,一边试图给他输送灵力。
那是一把富有灵力的剑,一剑穿心,烛垚哪里还能救得回来,可烛幽就是不甘心。
烛垚制止住烛幽徒劳的双手,道,“大哥,你是世上最称职最好的大哥,阿垚被你护了这么多年,已经很满足,很幸福了。”
“只是,大哥,阿垚不舍得你受到伤害,女帝她,她真的,配不上你。”烛垚语气已有些哽咽,终是将一直以来最想对烛幽说的话说出了口。
烛幽的泪无声的落在了他脸上,而他的目光却转向了一直在朝着他这边,艰难爬过来的青羽的身上,那是他想娶却再也娶不了的姑娘。
烛垚的身体终是逐渐变得透明,化为水浸入了地面,再也无迹可寻。
青羽最后也没能牵住他的手,她双手紧紧握拳哭得撕心裂肺,这是她第一次体会到痛心的感觉,竟是这般的生不如死。
021
对于面前发生的一切,女帝仅只动容了片刻。
随后她又召回了佩剑,再次提剑欲朝地上的青羽刺去,却被烛幽徒手握住了剑刃。
鲜血立时顺着锋利的剑身,一滴一滴的滴落在地上。
“阮音,一万年了,非要拼得这般鱼死网破吗?值得吗?即便你杀了怜花,杀光了所有人,他就能多看你一眼吗?”烛幽问道。
女帝瞳孔微缩,侧重点全然不在烛幽的话上。
她连忙收去了手里的剑,握住他还在流血的手,紧张的问道:“疼吗?”
烛幽一把甩开了她的手,满目苍凉的盯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苦笑道:“不疼了,那个知晓疼痛的烛幽,已经被你一并杀死了。”
女帝愕然,愣愣的看着烛幽,脸上是明显的慌乱和无措。
而烛幽却已不作任何停留,看也没看她一眼,化作一团火焰就此离去了。
此时还匐在地上的青羽,周身散发着一层墨绿色的光,就连瞳仁也闪着绿光。
她双手猛一拍地面,腾空而起,朝着女帝就击出了一掌,咬牙道:“老妖婆,我青羽与你势不两立,终有一日我必将你碎尸万段,让你永世不能超生。”
女帝冷眼看向青羽,手下还是不自觉的收了两成力,就着青羽的那一掌还了回去。
她没有下狠手让青羽也魂飞魄散,也许她还是顾及着烛幽的感受吧。
可青羽还是被击飞了出去,重重撞在捆绑着戚诗染的石柱上,又再跌回地面,最后变成了一把毫无生机的油纸伞。
“女帝这般急着赶尽杀绝,是幽冥涧和上天庭都不需要交代了吗?”戚诗染看着地上一片狼藉,无不痛心的看向女帝怒声问道。
“怎么?尔等在本宫的地盘不守规矩,还不许本宫误伤个一二吗?”
女帝仰头不屑的睨了戚诗染一眼,手中同时又蓄满了灵力。
事情的走向已全不受她控制了,在怜花打落她面纱的那一刻,她胸中恶念顿生,早就燃起了滔天的杀意。
这里是她的郾归城,就算她真的大开杀戒赶尽杀绝,谁的脸都不给又如何?
想到便去做,除去戚诗染于她而言是迟早,也是必然的事。
她那蓄满灵力的一掌,气势如虹的朝着被绑在石柱上的戚诗染砸了过去。
只是还没碰到戚诗染,就被空中突然劈下一道白光给截住,“轰”的一声巨响,地面被砸出一个巨坑,溅起了大片烟尘。
女帝掩面闪身至数丈之外,她摆了摆手挥开烟尘。
目光所及的是一位仙风道骨气质温润的白衣男子。
他已以公主抱之姿,将戚诗染抱了个满怀,翩然落在了地上。
“上,上生星君?”女帝惊呼出声。
她还记得百年前,聚英阁里那压都压不住的仙灵之气,她禁不住好奇之心溜过去看了个热闹。
来人正是上生星君,他未作任何修饰,来的还是其本尊。
他漠然冷峻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无奈的看着一路驱赶着,让他滚出聚英阁的戚诗染。
上生星君当时那模样,竟生生让人觉出几分委屈,几分可怜巴巴来。
女帝并未多管这个闲事,隐匿于人潮中,转出了那条主巷。
却在巷子口被上生星君堵了个正着。
“女帝!”来人朝女帝一揖。
“上仙可是上生星君?”女帝回礼寒暄。
“正是。”上生星君大方承认。
“星君拦下本宫可是有事?”
“冒昧打扰是想请女帝大人多加照拂聚英阁戚阁主,这个人情小仙承了。”
女帝虽心有疑虑,却终是没问出口。
人情这东西可不是谁都愿意承的,可见那戚诗染绝不是个省油的。
她早就看戚诗染不顺眼,之所以一直睁只眼闭只眼,不单是看在她每年都能给城主府进贡大量银钱作为税赋,也是承了烛幽兄弟那份人情的。
如今多出一个上仙倒也不多,主要是这上生星君职权特殊,轻易也不是个好得罪的。
女帝毫不犹豫的应下了,上生星君这才施礼飘然离去。
后来女帝倒也听到过不少传闻,多是说戚诗染狐媚,勾搭上了上天庭的星君,又故作清高将人给甩了,真是胆儿肥,上天庭的人也敢得罪。
那上生星君统共也就降临过郾归城那么一次,后来此事被封锁,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是自己小看戚诗染了吗?他们这一鬼一仙的还真有往来不成?今日他这不请自来便是来保她的吗?女帝不禁暗自思忖。
上生星君将戚诗染轻轻放下,看着她一身的伤,面色凝重。
他淡淡瞟了女帝一眼,完全没了百年前初见她时的礼数和谦逊。
语气冷硬道:“藏匿真凶,草草灭口,女帝果然铁血手腕,本星君叹服。”
说完也不给女帝辩驳的机会,一甩手中拂尘,一个被捆仙绳绑住的女人就滚落到了女帝跟前。
女帝看了被捆住的品春一眼,眼眸里闪过一丝狠厉。
还不待品春朝她告饶,空中又传来一声巨响。
一黑一白两道人影落了下来,女帝看了眼来人,眉眼间略显幽怨,更多的却是不敢置信。
薛郾一身玄衣玉树临风,第一次未以鬼面具示人,棱角分明的俊颜不怒自威。
他聚灵一挥衣袖,轻轻松松就破了弥殇镜阵。
镜阵中的怜花瘫坐在地,双目空洞无神,白色衣裙上可见数道纵横交错斑驳血痕,一脸伤情郁结的模样。
薛郾心疼之色尽显于面,他身侧一身白色劲装的夜晓见此情景,也不禁微微一怔。
怜花的实力夜晓也是见识过的,这镜阵竟能伤她至此,当真可怖!
薛郾急急上前将人扶起拥入怀中,也不顾及一旁眼色各异的众人。
“怜花,你可还好?是我来迟了,是我来迟了。”薛郾轻抚着怜花的后背,声音里满是心疼和自责。
“阿郾,红雨劫,长生,管长生,我,我看见管长生了……”怜花仰头看着薛郾,早已是满脸泪痕。
薛郾只觉呼吸一窒,再次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却是不知该要如何开口。
管长生才是她的劫,他不敢问她还看见了什么,又想起了哪些前尘旧事,只得轻拍着她的后背以示安慰。
夜晓有些尴尬的移开了眼,朝着一旁的上生星君行了个礼。
戚诗染倒是没跟上生星君客气,只朝他使了个眼色。
众目睽睽之下,上生星君居然很是听话的解了阿七和洛春城的防护气泡。
阿七看了一眼还抱在一起的薛郾和怜花,神情落寞的走向石柱,捡起了地上的青羽伞抱在了怀里。
洛春城一出来就朝戚诗染奔了过来,上上下下将她好一番打量,才握着她的手问道:“可有受什么重伤,身体可有异样?”
戚诗染只回了洛春城一个温柔安心的笑容。
上生星君看着他二人交握的双手,还有戚诗染那看似不经意,却是发自内心又无比真诚的笑颜,只觉胸口酸涩不已。
他上前几步朝薛郾揖礼道:“上生见过转轮王。”
薛郾与怜花分开,也朝他揖了揖手,问道:“此番上天庭竟是派了上生星君前来吗?”
上生星君面色有些不自然,回道:“原是度厄之职,他临时有事,上生便替他走了这一趟。”
薛郾会意,牵过怜花的手,正准备跟上生星君道别,就被女帝不合时宜的开口打断了。
“呵,不过区区一件小事,就要劳动两尊大佛亲临,我郾归城的面子还真是大啊!”女帝酸溜溜的说道。
自薛郾来到现在,他是看都没看过她一眼。
想起万年前,她亲去幽冥涧求见他,他竟是戴着鬼面,一副公事公办的姿态敷衍于她,她就如鲠在喉。
薛郾依旧未看女帝一眼,也未理会她的嘲讽。
如此这样,一直黑着脸的女帝,算是被他们忽视了个彻彻底底。
薛郾对上生星君说道:“怜花她负伤在身,本王需带她回幽冥涧,此处就有劳上生星君了,本王将夜晓留下,此事若了,护送他们回凡间的事可交代给她。”
他口中的他们指的是洛春城和阿七,说完他还朝那两个凡人看了过去,看到阿七时,他眸光微微有些波动。
上生星君也朝阿七和洛春城看了看,目光最后停留在了戚诗染身上。
片刻后,他朝薛郾又行了个礼,恭敬道:“转轮王且慢,小仙还有个不情之请,希望转轮王与娘娘能成全一二。”
说完他也没管女帝阴着的脸,也没先向转轮王细说原委,而是朝着戚诗染走了过去。
他一甩拂尘,运转仙法聚灵,引出一道白光注入到戚诗染腹部。
戚诗染讶异不已,瞠目结舌道:“蓝,蓝星河,你这是……”
上生星君苦笑着说道:“你那么在意那个孩子,我便助他聚灵重生,损这么一点修为也算不得什么,终是我欠你的,成全你也是成全我自己。”
戚诗染闻言蓦然失笑,却是笑中含泪。
她放开扶着洛春城的手,抚了抚自己的小腹。
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到蓝星河面前,抬手就狠狠甩了他一耳光。
“蓝星河,你以为这样就算还清了吗?我怕你知道真相后只会更加自责、会悔恨终生。从前我需要的时候你没给,现在我什么都不需要了,你却跑来说偿还,凭什么都是你说了算?我告诉你,欠我的,你根本就还不起!”
上生星君被打偏了脸,却是一言不发的默默承受着。
场上众人面面相觑,整齐划一的都默不作声。
022
戚诗染发泄完就走,一回头却迎上了女帝探究的目光。
她一时没忍住,戏谑道:“女帝不是一直都说我仗了他人的势吗?喏,就是他喽,上天庭里前途不可估量的上生星君,他就是我勾搭过的野男人,哈哈,说到底还是我戚诗染好本事不是!”
“诗染,为何要这么说自己?”还不待女帝回应,蓝星河很是难受的开口说道。
“不这么说,还能怎么说?他们不也都是这么认为的吗?”戚诗染回眸冷声道。
蓝星河看了看在场的几人,又看了看不远处还在窃声议论的女帝的一众下属,眸光暗了暗。
“戚诗染是我飞升前的发妻,她貌美贤良,至情至性,是我蓝星河此生挚爱。”
蓝星河掷地有声,众人闻言一片哗然,就连薛郾和怜花他们都不免有些唏嘘。
洛春城的脸色最是难堪,在郾归城众人眼中,他就是戚诗染从人间掳来的男宠之一,还是最受宠的那一个。
他怎么也想不到,眼前这位上生星君竟然会是戚诗染前世的夫君。
戚诗染原以为蓝星河还是如前世那般,什么都不问,也什么都不说,好赖不论,只留她独自一人面对所有。
“哼!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戚诗染拂去脸上的泪,过往的那些伤太过不堪,她不想重提,凄然转身朝着洛春城走了过去。
“怎会没用?前尘过往皆我一人之过,修什么仙?成什么大道?在你饮下那碗汤药时我就已经后悔了,诗染,是我对不起你。”蓝星河悔不当初道。
前尘旧事涌上心头,戚诗染却选择了将头靠在洛春城的怀里,她双手环住他的腰,闭着眼睛不想让自己继续泪流。
她出生在富甲一方的商贾之家,父母鹣鲽情深,双双高龄才得她这么一颗明珠,自是如珠如宝般呵护着长大。
戚家家大业大,又是当地的慈善世家,声望极高。
戚父却毫无重男轻女思想,更不曾屈从祖辈压力,注重子嗣而娶妾纳小,一门心思只扑在生意上,闲暇之余还不忘照顾妻子疼爱女儿。
而戚诗染也是自小就跟在父亲身边,不论是经商还是理家,她都学得有模有样,一度成为父母亲的骄傲。
长大后的她,不光出落得亭亭玉立,还是一把治家的好手,要相貌有相貌,要家世有家世,可却从不曾议过亲。
那是因为父母亲都尊重她的个人意愿,但凡她露出一丝不悦,或是摇个头什么的,那不论是多优秀的男子,父母亲绝不私自作主强塞给她。
那年春寒料峭,她尚是二八年华,领了几名会武的家丁和贴身丫鬟,去远郊的庄子上查看收成。
不料路遇劫匪,几名家丁死的死伤的伤,她和丫鬟也被五花大绑,说是要带上山去当压寨夫人,拉扯之下刚好被下山历练的蓝星河及时救下。
那少年一身淡蓝锦衣,凌云之姿,手中剑气随风舞动。
只一眼,从前似乎不开情这一窍的戚诗染,瞬间就沦陷了。
蓝星河本就是下山历练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必然,见两个姑娘都被吓坏了,便又主动提出亲自护送。
少年是性情温和品行端方,女子也是秀外慧中温婉贤良,短短几日相处下来,两人好感递增。
这一护送,便是将戚诗染给护送到了戚府大门口,夕阳下两人依依不舍话别。
入夜,戚诗染辗转反侧不得入眠,终是下定决心,领了贴身丫鬟悄悄出府,寻去客栈敲开了蓝星河的房门。
“蓝星河,我,我喜欢你,你愿意娶我吗?”戚诗染红着脸很是直白的问道。
蓝星河张了张嘴,半天说不上一句话来。
面前这位姑娘家世显赫温柔善良,且先不说他是否配得上人家,就单说他一门心思只为求仙问道,这若是应承下来,不是明摆着坑了人家一大好姑娘吗?
见蓝星河久久不语,戚诗染的心一点点凉了下来。
她知他志在翱翔万里,又怎会为她屈栖于这一小方天地,终是自己痴心妄想了。
她忘了自己是如何狼狈逃窜回府的,自然也不知她走后,蓝星河又是何其痛苦不已。
戚诗染的世界里从此没了蓝星河,就像那个一身正气的少年,从不曾出现过一样。
她依旧忙着经营家里的生意,忙着照顾年迈的父母,也依旧一个人。
两年后,临近的州县大旱闹了饥荒,戚家开仓放粮,布施逃难而来的灾民。
领米粮的长队里有痞子闹事,戚诗染闻声出棚去处理,却反遭痞子调戏,身边的家丁还未及出手,那几个痞子就被一蓝衣少年一一打倒在地。
对上那双漆黑闪亮的眸子,戚诗染微微一怔,朝着那少年俯身一礼后,带着丫鬟匆匆离去。
天擦黑,灾民散去,戚诗染交代好后续事宜,便领了丫鬟先行回府。
蓝星河就那么不近不远,默默跟了她们一路,直至看到戚府的朱红木门,才准备转身离去,却被戚诗染给叫住。
“你来这里做什么?”戚诗染问。
“附近几个州县都不太平,我,我担心你们会受影响,所以过来看看。”蓝星河挠了挠头道。
戚诗染定定的看了面前的少年良久,他黑了又瘦了,比初识时沉稳干练了不少,埋怨的话终是没说出口。
他不愿娶她,那就让他看着旁人娶她好了,如果注定不能嫁他,那嫁谁又有什么要紧?
戚诗染狠了狠心,转过身去背对着蓝星河,强忍着泪水道:“你现在看过了,可以放心了,我很好,三日后我戚家公开招婿,恐无多余时间招待你,我们就此别过吧,相识一场,望君珍重!”
戚诗染说完未作停留,一路流着泪进了家门,身后的丫鬟没忍住细声问道:“小姐,这?是几时定下的招婿呀?”
“刚定下的,去禀告老爷夫人,准备着吧!”戚诗染抹了把脸上的泪,苦笑着道。
巷子口,蓝星河呆愣的立在原地,她的那几句话,似尖刀利刃扎在他心口,痛得他不能呼吸,红着眼眶连夜逃回了山门。
三日后,戚府挂起了红绸,大张旗鼓的摆了台子公开招婿。
戚家富庶,戚诗染也是温婉可人。
虽然上门女婿的名声不好,可前来应征的青年才俊,还是乌泱泱来了一大群。
戚诗染踏上高台,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少年。
他今日穿的是常服,更显温润儒雅,四目相对凝视许久,他眼眸中不再是逃避之色。
她淡笑着垂下微微泛红的脸颊,走下高台,在慈祥的老父亲耳畔,报下了那个刻骨于心的名字。
就这样,蓝星河被一顶大红花轿抬进了戚家大门。
他们的婚礼办得热闹温馨,以致于戚诗染曾一度以为自己嫁给了心慕已久的爱情。
是夜,喧闹繁华落尽,蓝星河挑开大红盖头,戚诗染没看到他面上有半点成亲的喜色,他甚至都不敢正眼看她。
闷坐片刻后,蓝星河道:“诗染,你睡床,我,我睡外间软榻。”
他说完不给戚诗染任何解释,逃也似的躲到了外间。
戚诗染呆坐在床榻上,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从头到尾捋了一遍,尤其是今日成亲礼的细节,确认没任何不周到之处后,不由得苦笑。
上门女婿名声是不好,可好在她温柔细致,事事都替他着想周全。
他毕竟是个修士,兴许就只是害羞了些吧。
“星河,今日你受累了,就早些休息吧,往后不必如此拘谨,你是我夫君,我自当敬你惜你,府上的人亦如是,你若有事一定记得要与我直言。”戚诗染红着脸说道。
只一道屏风之隔的外间软榻上,许久后才传出一个不带任何情绪的轻嗯声。
戚诗染内心是难过的,大婚之夜如此这般相处,难免有些失落。
她以为是自己哪里没做好,也或许是两人成亲太过仓促,蓝星河还不适应,可这一切却仅仅只是开始。
后来的日子里戚诗染加倍的对他好,小心翼翼照顾着他的一切感受,万事都以他为重。
可她发现,她越是对他好,蓝星河就越躲着她。
成婚不足两月,他们便没有任何理由的分房而居了。
其实对于戚诗染而言,分不分房意义不大,因为自始至终蓝星河就没碰过她。
人前他对她百般温柔,细致体贴,举止也会偶有亲昵,照顾起家里的生意来,也是学什么像什么。
对她父母更是尊敬有加,就连府里的下人,他都是谦和有礼的,可人后呢?
戚诗染也曾找他吵过闹过,他都任打任骂,还总能耐着性子哄她。
以致于所有人都觉得,从前那个善解人意、温柔善良的大小姐,变得刁蛮任性蛮横无理了。
就连戚父戚母都觉得她不可理喻,而这一切还得多亏了他们的好姑爷足够宽容大度。
戚诗染就这么不被理解的濒临于崩溃边缘,她时而狂怒暴躁,时而静如止水,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快成神经病了,身边唯一心疼她的只剩一个贴身丫鬟。
日复一日的过了两年,父母亲开始将催子提上了议程,蓝星河也隔三岔五的被逼进了她的房中。
从前也有这样的时候,她也曾有过许多期待,毕竟那是她爱进骨子里的人,她也曾替他找过各种借口,可一一验证后只徒留伤悲。
他没有任何难言隐疾和不良恶趣,是个一切都正常的男人,身边也没有其他女人。
023
戚诗染无数次幻想着能解开他的心结,也想着兴许跟他有了孩子,关系就不会这么糟了,可这些仅仅只她一人在想而已。
如今她的心是早已凉透了,丫鬟伺候着两人洗漱后就离开了。
她也没再像往常那样,又是弄湿多余的被褥,又是锯坏软榻腿的把他硬逼到床上。
蓝星河看着屏风后已经歇下的人,又看了看早早就给他铺好的被褥,竟是一夜难眠。
次日一早,床上的人已不知去向,这还是他第一次睡到这么晚才起床。
收拾好才踏出房门,就有小厮恭敬的迎上来,“姑爷早,可要现在用早膳?”
他轻嗯了一声。
就在小厮转身跑去准备时,又鬼使神差的问了句:“小姐呢?”
“哦,近日天气有些潮,小姐不放心那些绸缎,一大早就去了布庄。”小厮止步回道。
蓝星河看了看天,跟小厮说了句早膳不用了,就拿着伞出门了。
当他到布庄时,天早已下起了雨,他顿步在雨中,再也迈不动步子了。
布庄门口,男人手里撑着一把伞,伞下两人有说有笑,画面过于和谐,女人还踮起脚尖替男人擦拭额角……
蓝星河只觉心口一阵抽痛,他扔了手里的伞,大步上前一把将伞下的女人拽了过来,不容分说的拖着就走了。
两人在大雨里一路吵回了戚府,淋得如落汤鸡一般。
府里的下人还是第一次见他们姑爷发这么大脾气,不过大家也都见怪不怪了。
毕竟两人也经常吵架,更何况都是他们小姐太不讲理。
才一进门,戚诗染就甩开了蓝星河的手,怒道:“你不是一向最是恪守礼仪的吗?黄公子是铺子里的主顾,平日里也没少帮衬我们,那么大的雨我不过是送他去马车旁而已,蓝星河,你至于吗?”
“谁都可以,偏他就不行?”蓝星河吼道。
“莫名其妙。”戚诗染懒得跟他吵,越过他就要去里间换衣服。
却被蓝星河一把抵在门框上,气结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在你父母眼中他才是你的良配,而他也愿意为你放弃家业继承权,上你戚家做这个倒插门,诗染,他至今都尚未娶亲呢,你,你怎可与他那般亲近?”
听到这番话戚诗染愣怔住了,这些事他是怎么知道的。
父母亲当时只是觉得蓝星河孤寡一人,家境清贫势单力薄了些。
而黄家与他们生意往来密切又关系融洽,她和黄公子又自幼熟识,可这只是他们单方面的想法而已,并不是她的。
见戚诗染迟迟不作应答,蓝星河又急又恼,他将她紧紧搂在怀里,在她耳畔哽咽道:“诗染,不要离开我好不好,你再给我点时间,我一定会做个好丈夫的。”
是的,蓝星河哭了,这还是她第一次见他为自己落泪。
从前他也这般抱过她,也说过同样的话,起初时她也是信过的,可换来的只有失望,唯有失望,他是不知道她已经快被他折磨成神经病了吧?
戚诗染冷冷的推开他,语气平静的问道:“星河,你爱我吗?”
蓝星河顿时手足无措,这是戚诗染第一次问这样的问题,她越是平静他就越慌张。
“看吧,你自己都不知道,既然这么难回答就干脆不要答了。”戚诗染说完欲走。
蓝星河却拉着她不放,犹豫良久后,坚定的说道:“我是爱你的,从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爱上了你。诗染,那两年我根本就不曾离开过,我在离你很近很近的地方,一直在默默的守护着你,我知道你公开招婿是为了刺激我,可我怕了,我不敢赌,我怕你真的嫁给了别人,可是我,我有不得已的苦衷,我……”
戚诗染抬手抵在了蓝星河唇上,听到这里她的心早就软了,也原谅了他。
她选择再信他最后一次,心里甚至还觉得与之相较,从前自己的那些委屈都算不得什么。
她回抱住蓝星河,定定的看着他的眼睛道:“星河,我们圆房好不好?我想给你生个孩子。”
回应她的是男人炙热的吻,和粗重迫切的呼吸,那一刻戚诗染的心被填得满满当当的。
可在最后关头男人还是逃了,她看着床榻上凌乱不堪的被褥,尽褪一地的衣衫,那颗被掏空了又填满,填满了又再掏空的心早已满目疮痍。
自那后,蓝星河躲她躲得更远了。
她也变了,变得水性扬花,变得朝三暮四,开始在外面勾三搭四,撩拨的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勾栏瓦肆里的艺人,而对此蓝星河是人可绿、万事也皆可忍。
直到她第一次召了小官带回府时,蓝星河才气得呕出一口血来,怒气冲冲赶到她的院门前,看到窗棂上交叠的人影,他怯懦了。
默默退回到自己院子里,他把自己喝得酩酊大醉,本就不胜酒力的他醉了三天三夜,之后又大病了一场。
高烧久久不退,整个人也都是迷糊的,依稀只记得是那个变了心的女人,衣不解带的照顾自己,还与他说了好多好多记不清原委的话。
可他醒来时却不见她的身影。
果然是他想多了么,可是那个过于真实的梦一直萦绕在他心头。
戚父戚母对于戚诗染的荒唐行为,气得是又打又骂,鉴于把自己的夫君都气出病来了,戚诗染表示一定痛改前非。
她真的就改变了,又变回了从前那个善解人意的大小姐,唯一不同的是,从前是蓝星河躲着她,而现在是她躲着蓝星河。
两人是能不见面就不见面,能不说话就不说话,关系差到了极点,却又都维持着面子上的安宁。
这样的安宁也仅仅只维持了两个多月,那日,蓝星河拿着一纸药方冲到了戚诗染的院子里,怒声质问道:“孩子是谁的?”
“又不是你的,你慌什么?”戚诗染只顾吃着丰盛的早膳,平静无波的说道。
一旁伺候的丫鬟和院里的一众小厮,一个个都瑟缩着,生怕弄出一点响动,让人觉出了自己的存在。
“戚诗染,你不要太过分?”蓝星河怒吼道。
“过分吗?我做的那些事,哪一件你不知道?还不都是你默许的?”戚诗染反问道。
蓝星河气得一掌劈在坚实的红木桌上,那桌子立时四分五裂,饭食烫汁撒了一地。
他愤愤的看着戚诗染道:“把孩子打了。”
“孩子是我一个人的,你有这个权力吗?”戚诗染丝毫不慌。
蓝星河手掌只轻轻一用力,那张安胎的方子就被碾成了粉末。
看着他缓缓扬下手里的粉末,丫鬟小厮吓得跪了一地,只戚诗染一人还稳坐在圆凳上,纹丝不动的看着他。
蓝星河随手指了一个跪在地上的丫鬟道:“你,去给小姐熬一碗堕胎药来。”
丫鬟心虚的看看他,又看看戚诗染,动都不敢动一下。
他们家姑爷是个修为了得的修士,他们都是老早就知道的。
平时他温文尔雅彬彬有礼便好,可这真生起气来,谁不害怕啊!
戚诗染召小官的事也早已是闹得沸沸扬扬满城皆知,街里街坊的就是惧着他蓝星河这个人,才不敢对此事大肆议论的,这么大一顶绿帽,也亏他这个顶天立地的男人能戴得下。
“现在就去。”见丫鬟纹丝不动,蓝星河提高了声音道。
那丫鬟一个啰嗦后,忙不迭的爬起来,慌慌张张的跑了出去。
戚诗染却是淡然一笑,吩咐着自己的贴身丫鬟道:“让人去拦着老爷和夫人点儿,这么大动静可别再把他们吓到了,你们都退下守到院外去吧!”
“是。”丫鬟应下。
“对了,堕胎药你亲自去熬吧。”在丫鬟临走时,戚诗染突然补充道。
“是。”那丫鬟又应了一声,不安的看了戚诗染一眼,还是退了出去。
厅堂里只剩下他们二人了,戚诗染看着蓝星河,平静的问道:“星河,如果说孩子在我在,孩子亡我死,你还会要我打掉这个孩子吗?”
“没有如果,戚诗染,我可以原谅你,当这一切从未发生过。既往不咎,下不为例,但这个孩子不能留。”蓝星河额角青筋突起不容置疑的怒喝道。
“呵,那我是不是还要感谢你的大度啊?”戚诗染不由得苦笑,笑得言不由衷。
她还真是好本事,这回是终于把人给气出来了,他为什么不继续躲着,一直躲到让她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呢?
戚诗染站起身来,亦步亦趋的走到蓝星河面前,定定的看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冷声道:“蓝星河,我不过是你修仙大道上该历的一个情劫而已,你为何要如此较真,不肯放过我呢?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错爱了你,行了吗?我想要生下这个孩子,你若容不下他,我们便好聚好散和离吧?从此两不相见,也两不生厌。”
“你,你都知道了?”蓝星河愣怔。
“是,都知道了,你病得迷糊之际什么都告诉我了。我只是不明白,我从未阻止过你求仙问道,从认识你起就是支持你的,蓝星河,究竟我是你的劫?还是你是我的劫?我累了你知道吗?不想再这样过下去了,也不想再爱你了。”戚诗染凄然道。
“不,诗染,我不要和离,我也不要跟你分开,你把孩子打掉,我们就重归于好,再给我多一点时间好不好?我会有办法的。”蓝星河急道。
“你能有什么办法?你的办法就是一直躲着我,冷着我,消耗掉我所有的热情和对你的爱,蓝星河,你怎么可以这么自私?”戚诗染控诉道。
蓝星河揽住戚诗染的肩头,还想解释什么时,门外不合时宜的响起了敲门声,“小姐,药,药好了。”
“端进来吧。”戚诗染应道。
她推开蓝星河,漠然道:“星河,我从来就不是你修仙路上的障碍,你的障碍是你自己。你不想要这个孩子,我听你的就是了,但愿你今日的决定,他日不会后悔。”
024
戚诗染回了卧房,在丫鬟的服侍下将那一大碗汤药喝了个干净。
当蓝星河反应过来,匆匆赶往卧房时,与慌张跑出来的丫鬟撞了个正着。
“姑,姑爷,小,小姐她,她骗了奴婢,那个根本就不是堕胎药,是,是毒药,小姐,她,她……”丫鬟扑通跪在地上哭得泣不成声。
“来人,请大夫,快去请大夫。”蓝星河一面朝外面喊,一面往主卧跑去。
床榻上的戚诗染已然不行了,她唇色乌紫,正趴在床沿边,吐出了一大滩血来。
蓝星河冲上前去,将她抱在怀里,一只手臂揽着她,另一只手臂聚灵注入她体内,试图将她喝下的药汁给逼出来。
戚诗染拦住了他,艰难的挤出一丝笑,道:“没用的,这药唯一的好处就是稳狠,便是如你待我这般。”
“不,诗染,我,我不能失去你,诗染,我后悔了,我方才就已经后悔了,我不逼你打掉这个孩子了,是谁的我都不介意,不介意了,我只要你,只要你能好好的。”蓝星河抱着气息愈渐微弱的戚诗染声泪俱下。
“蓝星河,如果可以,我情愿不与你相识相知,那便不会爱上你,不爱上你便不会有期待,如此也就不用痛到万念俱灰,不用体会什么叫绝望了。星河,你想知道孩子是谁的吗?呵呵,我永远也不会告诉你,因为你不配,你不配……”
戚诗染哽咽着又吐出了一大口黑血,终是垂下了手,闭上了伤情郁结的眸子。
“诗染,诗染……,不可以,不可以……”整个戚府都充斥着男人凄厉的哭嚎声。
闻得恶耗,戚父戚母双双病倒,府里一时间乱作一团。
蓝星河抱着戚诗染的尸身死活不撒手,嘴里只呢喃着一句,“不是说道可生万物吗?谁来告诉我,究竟何为道?”
他周身散发着一股难言的戾气,没有人敢上前去多作劝说。
最后众人是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家姑爷,抱着小姐的尸身,一步步一步步走出府,最后纵身一跃,跳下了断情崖。
那一跃他正道大乘,飞升上仙入主天机宫,成了上天庭的上生星君。
而她则入了地府,心怀执念,永不堕那轮回道。
众人听完蓝星河的陈述,又是一阵默然。
是非曲直也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蓝星河与戚诗染的前尘往事,就这样被剖析于人前,末了他还叹了句,至今他都未能参悟透究竟何为道。
洛春城揽着戚诗染的手臂,不断的在收紧,情绪里满是对戚诗染的心疼与怜惜。
戚诗染发现了他的不对劲,才对上洛春城的目光,想要安慰他几句,就被洛春城回了一个歉意无妨的笑容。
微微松开了她些许后,洛春城淡声道:“道法自然,道即自然;日月无人燃而自明,星辰无人列而自序,禽兽无人造而自生,风无人扇而自动,水无人推而自流,草木无人种而自生;一切事物非事物,又统一遵循某种秩序,无有例外,它即变化之本,不生不灭,无形无象,无始无终,无所不包,其大无外,其小无内,过而变之又亘古不变,此为道也。”
“你…,你是?”蓝星河十分讶异的看向洛春城。
其实这个问题他在心里想问许久了,不仅是因为这个凡人刚刚那惊采绝艳的道论。
更是自己曾经的发妻,与旁的男子卿卿我我,他着实有些吃味。
百年前他知晓戚诗染执迷了几千年,还是舍不下腹中之子,在凡间私抓阳人欲施禁术聚灵之事后,便来了一趟郾归城。
两人的重逢并不愉快,戚诗染甚至坦言,世间阳人千千万,可她偏要抓长得好看的,且只抓修士,为的就是报复他。
蓝星河担心她误入歧途,可不管怎么劝,她都不肯听,更不接受他的帮助,还将他狼狈的打出了聚英阁。
“在下泠心观修士,洛春城。”洛春城回得谦逊有礼。
顿了顿又补充道:“是诗染现在的未婚夫婿。”
洛春城的回复,无疑是又在蓝星河心海里激起了一层浪。
蓝星河不自觉的看向戚诗染,像是想要得到她的证实才肯相信一般。
可戚诗染的眼里此刻却只有洛春城,她的笑容是恬淡也是幸福的。
显然对于洛春城着急宣布主权这事,她打心底里是认可的,也是欢喜的。
“洛道友也赞同诗染生下这个孩子吗?”蓝星河讷讷问道。
“自然是赞同的。”洛春城坦诚道。
“那你可知,她生下这个孩子之际,便是她魂飞魄散之时?”蓝星河语带薄怒的继续问道。
“人之所欲生甚矣,人之所恶死甚矣,然而人有从生成死者,非不欲生而欲死也,不可以生而可以死也。于诗染而言,既是结束,又获新生,既是瞬间,又为永恒,那个孩子便是她存于世的全部意义,是她生命的传承与延续,我既知其中意,又怎会有不赞同之理!”洛春城平静的答道。
蓝星河愣怔,洛春城一席话如醍醐灌顶,即便是现在的他也是难有这般觉悟的。
论道,他竟还不如眼前这个凡人修士,论义,自己对戚诗染的喜爱终究还是狭义浅薄了些。
若当年他能悟透此道,又岂会与戚诗染失之交臂仙鬼殊途。
历经沧桑,眼前这个凡人才是她真正的良人。
“洛道友造诣精深出凡入胜,前途定不可限量,星河望尘莫及。”蓝星河恭敬的朝洛春城一揖,真诚的说道。
“星君谬赞了,春城见识短浅无意于大道,入道亦是情非得已,如今又与诗染相知,便更无悟道之心了。”
蓝星河闻言又是一怔,这个凡人思维独特却不偏其道,道法高深亦不墨守成规,还真令人汗颜。
其实不光蓝星河一人为其惊叹,就连薛郾怜花他们也不得不对洛春城刮目相看,戚诗染更是敬慕不已。
见众人似惊讶,又似若有所思,洛春城尴尬于自己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
他挠了挠头解释道:“我没什么大的抱负的,只想在有限的生命里陪着诗染,余生尽我所能将孩子抚养长大悉心教导,如此足矣。”
他不解释还好,这一解释蓝星河更是羞愧难当。
蓝星河不禁黯然,自己几千年的道竟是白悟了。
他收了心头的失落与无奈,没再过多纠结。
只朝薛郾和怜花道:“先前上生所说的不情之请,便是与诗染腹中孩子有关的,希望转轮王与娘娘能鼎力相助。”
薛郾和怜花互看了一眼,示意他继续。
蓝星河微微颔首,有些无奈的说道:“诗染腹中那胎儿天生命格不凡,未得善待怨念深重,方才我已助其聚灵重生,在其瓜熟蒂落之前,若无洗尘珠替其洗涤心灵,将来恐也是大患……”
蓝星河后面还有最重要的一句话,没有说出口,他止住话头看了看众人反应。
除了洛春城和戚诗染尤为镇定之外,其他人均是诧异万分。
洛春城站了出来接话道:“星君所说的大患,无非就是那孩子,将来不是邪便成魔,对吗?”
“你,你们都知晓?”蓝星河讶异。
“是,阿垚哥哥很早之前就与我说起过。”戚诗染颓然道。
想起烛垚的殒灭,还有这个孩子未知的命运,她忽然开始质疑自己的初衷和执念,究竟是对还是错。
洛春城仿似看穿了她的心思,轻揽着她安慰道:“事已至此,莫要过于忧心,最坏的结果我们不是都已经想好了吗?洗尘珠我去帮你找。”
洛春城最终还是不顾戚诗染的反对,将他们最坏的结果公之于众了。
若能寻得洗尘珠,就安心把孩子生下来,万一寻不到,他们绝不会让他遗祸于世。
洛春城和戚诗染的意思便是如此,她若有幸生下此子,洛春城带回人间替她抚养长大,她若无缘此子,他陪她魂飞魄散灰飞烟灭。
众人无不为之动容,连先前对戚诗染不屑一顾的女帝,都震撼不已。
谁都是有故事的人,与之相较,戚诗染无疑是最幸运的,前有蓝星河护航,中有烛氏兄弟看顾,后有洛春城保驾。
而女帝自己呢?薛郾连看都不愿看她一眼,烛垚之事也将永远横在她与烛幽之间,原来只有自己才是笑话。
怜花也被他们的故事深深打动,朝着蓝星河颔首问道:“不知星君想要我们如何助你。”
怜花此话一出,蓝星河眸光一亮,但还是看向了一直不曾开口的薛郾。
“娘娘此番受伤,又与转轮王有婚约在身,不知时间上是否安排得开?”
“时间上?寻洗尘珠需要很长时间吗?”怜花不解的问。
蓝星河没有马上回答,倒是薛郾先开了口问道:“那洗尘珠极不易得,怜花可是已经想好了,一定要去吗?”
“我……”怜花犹疑了片刻,遂坚定的说道:“一定要去,不畏艰险。”
任谁都能看出薛郾明显不情愿的冰块脸,可怜花话都已经说到那个份上了,他还能如何?
薛郾看向蓝星河冷着脸问道:“天上地下能人之辈层出不穷,星君为何一定要找本王帮这个忙?”
“呃……,其实不是找王爷,而是找您未来的王妃,兴许是只有她才能帮这个忙。”蓝星河讪讪道。
他此话一出,薛郾脸色倒是好了几分,明显是被他话中未来王妃几个字取悦到了。
“为何是她?”薛郾又问,也问出了怜花正想问的问题。
025
蓝星河清了清嗓子,一脸无奈的说道:“实不相瞒,百年前知晓诗染欲施禁术保那孩子时,我曾分身下界去寻过洗尘珠,只是那孙三娘,到底是个不好相与的,人鬼仙她是谁的颜面都不给,也谁都不见,我自然也是无功而返。”
戚诗染和洛春城不禁都看向了蓝星河,她没想到,他在背后竟会为自己做这许多。
“既如此,难道怜花去,她就会见了吗?你为何觉得她就一定能帮得了你?”薛郾紧接着问道。
“星君不会也觉得那孙三娘是娘娘的信徒吧?”此时开口说话的是阿七。
他没理会众人的惊讶目光,打断了正准备说话的蓝星河。
蓝星河微微诧异,说话的少年看着人如玉、颜无邪,可言谈举止却是犀利独到气势唯我,竟也是个超群绝伦之辈。
阿七也没在意蓝星河的讶异之色,上前了几步,自顾自的继续说道:“洗尘珠又名惑心丹,乃是迄今为止,唯一一位尚存于世间的狐妖的慈悲心。此狐乃是惑心狐,迷人心智的本事很是了得,但此妖一心向善,不曾为祸人间,也不曾化过人形。当年芳华、龙渊两位神君奉天帝之命歼灭妖族时,特意将它留了下来。相传这洗尘珠能洗经伐髓,荡尽恶念心魔,可这终究也只是个传说而已。”
“这与孙三娘、与信徒又有何关联?”薛郾面上无甚表情,看向阿七问道。
“惑心狐在九幽之境,那可是个三界任谁都不想去的恶魔地界之一。”
阿七完全没有要理会薛郾的意思,他顿了顿,见众人无甚异议后,又接着说道。
“那孙三娘本不姓孙,她是药王世家第十七任家主孙菖蒲未过门的三夫人,虽只是个小妾,但尚未过门就被敬称为夫人了,可见其受宠程度以及在孙家的地位。
孙菖蒲深爱此女,曾扬言要以娶正妻之礼迎她过门,却在大婚前夕突逢天灾,整个孙家一夜间覆灭。那女子感念其情意,以孙三娘之名自诩入了孙家,将昔日的药王谷更名为万芳谷。
这位新谷主医术了得又宅心仁厚,更曾悬壶济世造福一方黎明百姓,声望地位可匹敌一方神灵。也有传言她因此而修得了佛法金身,无情无爱,无悲无喜,不死不老。
那万芳谷也因此变得神秘莫测,谷外设有结界,外人轻易是入不得此谷的,凡入谷者不论是仙是鬼,法术受限至近乎尽失。
千百年来孙三娘都是独来独往,从不与人相交,所以迄今为止无人知其真名实姓,也无人得见其真容。
数百年前,有一城池小国爆发了一场骇人的大瘟疫,城中百姓流离困乏,久病不医,疫死者众,一时间整个城国都笼罩在了死亡的阴影之下。
这位孙三娘首次出谷,以一己之力救全城百姓于水火,她一袭藕荷色衣裙,头带同色系帷帽,宛若出水芙蓉,被百姓称之为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疫情得到了有效控制,百姓性命无虞,孙三娘也要回谷了,出城时全城百姓夹道相送,不少百姓要其留下真实名姓以作感念,她皆笑着一一回绝。
临出城时只淡淡说了一句‘若是一定要谢,得空拜拜怜花庙里的怜花娘娘就好。’
就是这么一句话,引得无数人遐想,后人便皆道那孙三娘是怜花娘娘的信徒。
再说回那惑心狐,狐妖通灵重情义,此狐曾受过一次致命重伤,本以为狐生就此将息,是孙三娘救了它一命,惑心狐曾允诺此恩情当以命相报。”
阿七说到此处突然顿住,看了看蓝星河。
意味不明的说道:“世人只道是那洗尘珠不易得,想必星君应该知道,那狐心若是离了体,惑心狐还能活吗?
且不说那孙三娘与娘娘之间毫无渊源,即便真是曾经的信徒,星君又凭什么觉得孙三娘会为了一方庙宇神灵,去索了那狐妖之命?
又若孙三娘愿意带着娘娘去那九幽之境讨要人情,您能保证娘娘就能平安无虞的见到惑心狐吗?又或者星君有把握那惑心狐真能以珠相赠?”
阿七连番几问出口,众人皆哗然。
原来这才是洗尘珠不易得的真相,也难怪那孙三娘是谁的面子都不给,这一个搞不好可就是挟恩图报啊!
莫怪这少年一脸的不高兴,就连薛郾听了这些都不禁沉下了脸。
蓝星河更觉无地自容,嗫嚅了半天,红着脸问道:“这?你是如何得知的,你…,你是?”
“在下泠心观修士,阿七,洛春城的师兄是也。”阿七回道。
“怎么又,又是泠心观?”蓝星河再度无语。
这究竟是个什么了不得的观宇,前面一个洛春城就够让他自惭形秽的了。
现在又来了这么一个,简直可担三界百晓生之名的阿七,这让别的道观修士们可怎么活?又让他蓝星河怎么活?
他呼出一口浊气,自降身段的朝阿七恭敬的一揖,道:“人界之事星河所知不多,关于那洗尘珠就更是,先前的种种奇想,还请阿七道友见谅。”
想了想,蓝星河又解释道:“我本也是多方打听,才有了洗尘珠的一点点眉目,皆只说其不易得。
阿七道友博古通今,星河钦佩不已,那孙三娘之事也确与阿七道友所述相符。
只是,星河是真的不知那洗尘珠就是狐心,如此说来,先前所求之事,确是强人所难了。”
蓝星河这话是对着薛郾和怜花说的,说完还朝二人又深深行了一礼。
“那上生星君现在知晓了,可还要去取那洗尘珠?”阿七不客气的又问了一句。
蓝星河还不及开口,怜花却兴致盎然的接话道:“自然是要去的。”
众人纷纷向她投去诧异的目光。
原本心情郁结的戚诗染、洛春城和蓝星河三人,不由得心思异动。
阿七皱眉不解,薛郾也是无奈的揉了揉额角。
“至于取与不取?怎么取?可待见了那惑心狐再说。”怜花补充道。
“何解?”众人同问。
“阿七道友说那惑心狐不修人形,一心向善,又说那孙三娘佛法金身,菩萨心肠,那便都是好人。既如此,我们虔诚上门拜访,就算是白跑一趟,权当是验证一下传闻也无不可呀!”
怜花一席话倒是让众人眼前一亮,就连方才貌似一直有些气闷的阿七,也不由得松了眉头。
“戚阁主为保其血脉甘愿香消玉殒,惑心狐为报孙三娘之恩,愿以命相抵,可见都是至情至性豁达通透之人,这样的人才更懂得延续与传承。
洛春城有一句话说得极好,既是结束,又获新生,既是瞬间,又为永恒。愿不愿意给的,我们去问一问不就知道了吗?
这世间万物总离不开一个缘字,若是机缘,自是求之不得,如若不是,我们也不强取豪夺,一切只遵从本心,但求能让戚阁主的心愿结出一颗果来,不论好坏,不虚此行不悔此生便好。”
怜花一口气说完之后,她自己也是重重的呼出了一口气。
想到自己在弥殇镜阵中看到的幻像,怜花心弦又是一动。
她奋不顾身也要拉住虚无缥缈中管长生的手,竟企图用尽一身修为,只为将他留住片刻,当时的自己也不曾有过一丝盘桓和犹疑……
就在怜花还徒自沉思之际,戚诗染忽的跪到了她面前。
“娘娘大义,诗染万分感念,只是娘娘方才为救我等,自己被困弥殇镜阵还负了伤,现下又要劳动娘娘去往那九幽之境,诗染唯恐……,总之娘娘此恩诗染是无以为报了。”
说完还不顾怜花阻止的朝她叩起了头。
听了戚诗染的话,薛郾眉头先是微微一挑。
继而看向怜花,一脸严肃的问道:“怎么回事?我先前就觉得奇怪,按理,那镜阵当是困不住你才对呀!”
薛郾后面还有一句话未曾问出口,那就是还有另一种可能,怜花被镜阵里的幻像迷了心神,自愿陷了进去且陷得无法自拔。
这还真不是薛郾多想了,他破阵后,怜花见到他时就说过,在镜阵里看到了她前世的夫君管长生。
“呃,那个,是我自己技不如人,不提也罢,不提也罢。”怜花尴尬得连连摆手。
洛春城上前将戚诗染扶了起来,对着怜花一揖道:“舍妹之事,春城都还未向娘娘致谢,眼下又再度劳娘娘费心,实在是过意不去,若是定好一定要去九幽之境的话,春城想一同前往。”
随后洛春城说了自己的想法,他所说的也不无道理。
戚诗染有孕在身不宜奔波,上生星君又身处要职,很多事也不方便出面。
万芳谷和九幽之境都在凡间,身为凡人的自己可能更有优势,所以想略尽绵薄之力。
“那我也一道前去。”阿七兴奋道。
“何故哪儿哪儿都有你?”薛郾是再也忍不住脱口而出道。
他本是冷情喜静之人,这帮人搅得他着实心烦意乱。
偏是怜花又在这些事情上热情异常,跟他们相处得也熟络融洽,他心头不免泛酸。
“我是洛春城的师兄,他们若是结亲,戚阁主的孩子就是他的孩子,作为世伯的我,为那孩子做点什么,应该不为过吧?”阿七挠了挠头,露出一个纯真无邪的笑脸来。
“星河倒是觉得,若要去九幽,阿七道友能一同前往,势必更加稳妥。”蓝星河对着薛郾,言有所指的说道。
026
薛郾听了他们给出的解释,竟觉无言以对。
只是这少年的笑,他是怎么看怎么觉得刺眼。
他俊脸微冷,看向怜花的眼神,却是带着两分委屈三分幽怨。
怜花哪里会不懂他的心思,薛郾这是在怨她不经他同意,就要去以身试险。
怜花虽也无奈,可众目睽睽之下,自己还是得低个头,先将人哄好了再说。
她轻拉住薛郾的衣袖,垂眸一脸惆怅道:“离我们的结亲大典还有半年多时间,在这方面我素来大条,又不识礼数,还得辛苦阿郾提早操办起来才好,此去九幽我必定尽快赶回,到时再给你打下手可好?”
她这一番顺毛的说辞,可谓是立竿见影,直接将薛郾那颗万年孤独寂寥心,给熨了个服服帖帖。
薛郾无奈的叹了口气,顺着衣袖下摆滑过去,悄然握住了怜花的手。
面色也柔和了几分,说道:“不若便把夜晓一并带去吧,如此我也能安心些。”
“啊!夜,夜晓啊……”怜花闻言,立时露出一脸惊悚表情。
她很想问一句,这事她能拒绝吗?
同样表情惊悚的还有夜晓本人,她哀怨的看了自家主子一眼,又默不作声的埋下头去。
原本这次能跟着薛郾一道出来,她还暗暗窃喜来着。
不曾想主子竟是存了这种心思,就这样无情的要把她给送出去,还是送给向来跟自己不对盘的未来王妃。
夜晓跟怜花不对盘这事,在幽冥涧可不是什么秘密。
谁人都知她夜晓,爱慕自家主子薛郾多年,不过是未曾道破罢了。
偏偏夜晓又是个脸皮堪比城墙的,性格大大咧咧,向来我行我素惯了。
自然是只要自己不觉得尴尬,那尴尬的就是旁人了。
现下要把她和怜花硬绑在一起?她俩若能处得好,只怕也是活见鬼。
看出这二人的心思,薛郾解释道:“昼永是男子,诸事不便,夜晓就很好,早前若不是有青羽,我便是要让她来服侍你的,此去九幽凶险难预,夜晓修为不错,可助你一臂之力,此事不容商量。”
怜花无可奈何的看向了一旁的夜晓,正好对上了夜晓朝她看过来的目光。
两人不约而同的朝对方翻了个白眼,又同时别开眼去,表情竟出奇的一致。
薛郾无言抚额,他说的早前想把夜晓给怜花之事却是实话。
夜晓秉性耿直忠心不二,修为也远在青羽之上,相较于来处不明的青羽,他是更信任于自己这个下属的。
可怜花却是更倾向于青羽,对那丫头也是宠溺得紧。
加上这么多年来,一路看着她们主从二人之间的默契与友爱,他也就没再重提此事。
怜花最后还是勉强接受了将夜晓留在身边的安排,如此,去九幽之境的事就算是初定了。
蓝星河看了看地上被捆仙绳绑着的品春,又看向被众人忽视已久的女帝。
言归正传道:“作为此次事件主责人之一的品春,本星君已将其擒获,还请女帝谈谈对此事的所知所解。”
“她曾是本宫殿里一名不起眼的奴婢,几百年前犯了错,被本宫逐出了城主府。至于此次事件,想必最有发言权的应该是戚阁主吧?毕竟品春如今可是她委以重任的四宠之最呢!
在本宫的地界出了这样的事,本宫本应严惩不贷,给星君一个交代的,奈何事无巨细又鞭长莫及,还请星君能明察秋毫,也顺带着还本宫一个公道。”
女帝说得是冠冕堂皇,三言两语就把自己将品春当眼线埋在戚诗染身边的事,推了一干二净。
戚诗染暗暗磨了磨牙,女帝这个老狐狸,可真够阴险狡诈的。
她将目光投向了地上的品春,重重呼出一口气道:“品春是我五百年前收在名下的一丫头,她秉性纯良行事稳妥内敛,确实是我极喜爱的丫头之一。
去凡间抓阳人之事,也的确是我授意于她的,连同洛春城在内,这百年里我总计抓了十二人回来,共施禁术四次,两次成功两次失败。
那些被我抓来的阳人皆为修士,我可都是好好奉养在别院的,且无一人为此丧命的,我不惜斥巨资,为他们提供了最好的修炼环境和资源,也从不曾施虐和打压过他们。
经历过两次聚灵失败后的沉痛打击,我本也是信心全无打算放弃的,正好这时又遇到了洛春城,他对我的劝导及指引,让我没在执念中再度迷失,加上在此事上,阿垚哥哥费了近千年的修为倾力相助,我更是羞愧难当,如此便放弃了第三次聚灵的计划。
那些阳人我也都是作了妥善安排的,绝不曾有亏于他们,至于品春的极端处理手法,我深信那不是她的初衷,她极有可能是身不由己,受人胁迫而为之。”
地上一直未有挣扎,老老实实跪着的品春闻言一怔。
但在接收到女帝投过来含义极深的目光后,又不动声色的垂下头去。
“对此,品春可有话要说?”蓝星河例行公事的问道。
戚诗染从不曾亏待过自己手底下的人,正如女帝所言,她品春是最受她器重的。
可她终究是女帝的人,抓阳人施禁术之事女帝的确没有参与,可那些阳人却是与她脱不了干系。
戚诗染近些年在郾归城混得风生水起,明里暗里培植了不小势力,女帝会借此机会打压甚至铲除,也不足为奇。
良久的沉默之后,品春徐徐开口道:“品春无话可说,此事未受任何人胁迫与指使,全为我一人所为,一人做事一人当,品春甘愿伏法受诛。”
“她都弃你于不顾了,你却还要替她揽责,当真是主仆情深啊?”女帝睨了品春一眼,意有所指的说道。
“哼!到底有没有受人指使,又是在替谁揽责,女帝当是心知肚明。”戚诗染怒声怼道。
“咳咳。”
蓝星河轻咳了两声,打断了两人的争端,继而又问向品春。
“你可是有何难言之隐?”
“并没有。”品春答道。
“照你所说,其余十一人全被你屠尽,那得是与你有多大仇怨啊,你担得起这个责吗?”女帝不依不挠的接话道。
“说到底都是你郾归城闹出来的事,从前你百般纵容,今日倒是不依不挠了,阿音是想要说明什么?”一直作壁上观的薛郾,斜睨了女帝一眼,冷声道。
“表,表哥,我……”
女帝慌了一下,有些心虚的嘀咕道:“我不过是想讨得一个真相而已,戚阁主与上生星君关系如此不一般,谁知道品春是不是屈打成招?”
“此事女帝大可放心,此时的问话不过是例行公事,品春自是会押去上天庭,交由度厄星君会审,至于戚诗染之责,本星君阃教不严难辞其咎,她所受刑罚本星君届时以双倍担下,女帝对此可还有异议?”蓝星河掷地有声道。
女帝语噎。
上天庭里谁不知道,他上生星君在六宫里,跟那度厄可是能同穿一裤的交情,这么明目张胆的袒护也是没谁了。
刚想再出言怼他几句时,远去飞来一道虚影,近前一看,竟是烛幽座下使卒卞弩。
卞弩先是恭敬的朝女帝行了一礼,尔后再是众人。
最后转向蓝星河道:“烛幽座下卞弩,见过上生星君,主子让属下过来传一句话,戚阁主施聚灵术一事,乃是我家二爷一力怂恿促成,如今他已得到了应有的惩罚,请星君明鉴。”
短短一句话,戚诗染内心是百味杂存,她上前一步对卞弩说道:“不是这样的,此事是我求着阿垚哥哥……”
“还请阁主慎言,此事确系二爷有心为之,若他还在的话,也希望阁主能珍惜当下。”卞弩打断了戚诗染的话说道。
戚诗染抹了把泪,终是无话。
卞弩朝众人又是一礼,正准备退去时,女帝突然出声问道:“卞弩,你家主子,他还好吧?”
卞弩脚步一顿,躬身道:“回女帝,主子已离城,去向不明。”
“去向不明?”女帝身形一晃,喃喃自语道。
待卞弩走后,女帝都还没能回过神来。
戚诗染一事到此也算是有个了结了。
烛幽有此安排,想必对于烛垚的殒灭,他也是能释怀的,不过是需些时间而已。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
蓝星河朝着众人一一道别,行到戚诗染面前时,神色复杂凝重,却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颔首点了个头。
他才转身,戚诗染就哽咽着道:“蓝星河,谢谢你!”
“不必。”蓝星河顿住脚步,却是没有再回头看她。
面对此时的蓝星河,戚诗染突然间就释怀了,恨人太累了。
她摸了摸自己的小腹,缓声问道:“你,还想知道这个孩子是谁的吗?”
“不用,不重要了。”蓝星河答。
“此一别也许就是永别了,纵然你觉得不重要了,可这孩子若是来到世间,他一定很想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是谁。”
蓝星河闻言身子猛的一颤,他颤抖着转过身来,对上的是戚诗染早已泪水连连的脸。
前世他就有过那种猜想,毕竟那个梦太过真实。
戚诗染出事后,他也问过她的贴身丫鬟。
那丫鬟哀哀凄凄的告诉他,那晚小姐并不在房中,窗棂上的影子是她和小厮假扮的。
至于小姐那晚去了哪里,她真的不知道,自然也不知道那个孩子究竟是谁的。
唯一知道的就是,从前郁郁寡欢的小姐,在得知自己怀孕后就变了,变得温柔异常。
她不再自暴自弃,不再喜怒无常,认真听大夫的话,好生养着胎,可这一切……
027
“孩子是我的,对吗?是醉酒的那晚……”蓝星河声音没来由的抖得厉害。
“是。”戚诗染掩面应道。
蓝星河凄然一笑,戚诗染温柔善良,待他的好,他至今都不能忘怀。
那么好的一个人硬生生被他给逼疯了,做出了许多疯狂之事,可背叛他的事她却是决不会的。
她曾说过,他难过伤心,她会痛心百倍。
他还记得他冲回山门的那夜,跪在师傅跟前问:“何为道?”
师傅说:“道自在你心中。”
他问:“那何故徒儿一直未能飞升?”
师傅捻须叹道:“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你尚有一情劫未历。”
“这?”
“不以物喜,莫以己悲,不乱于心,莫困于流,恪守己身,勿忘初心,你且下山去吧。”
他在堂前跪了一整夜,心里始终舍不下戚诗染,却也只将师傅的话悟了个半透。
也难怪前世,她会对他放下那样的狠话,原也是他不配,是他亲手逼死了自己的妻儿……
蓝星河忽然捂住胸口,吐出一口血来。
他苦笑着擦去了嘴角的血渍,同时留在手背上的还有他的泪。
戚诗染见蓝星河这般模样,心里也很不好受,想要开口再说些什么时,却被蓝星河抬手打断。
他从脖颈上扯下了一个物件,一根红绳上,系了一颗水滴状通体血红的珠子。
戚诗染不知道的是,这是蓝星河温养了几千年的心头血,本也是要给她的,现下给这孩子也无不可。
他深深看了戚诗染一眼,那是他深爱着的人,原也是他不懂爱,终究也还是失去了。
他将那物件塞到洛春城手里,朝他郑重一拜道:“若这孩子有幸生下来,将这个给他,不要告诉他,他有我这样的父亲,多谢了!”
说完,他几乎是落荒而逃的朝着还跪在地上的品春走了过去,一挥拂尘,两人瞬间化作了两道白烟,消散在了风中。
那边方落幕,女帝这边仍是一脸愁容。
可不管自己有多狼狈,她还是没收了要对怜花嘲讽上几句的心思。
“表哥即将大婚,阿音是不是该道声恭喜啊!”女帝对薛郾讪讪道。
“管好你自己。”薛郾不屑的冷声道。
“是啊,毕竟表哥总是太忙,哪里又管得到我呢!”
见薛郾冷着脸不再接话,阮音淡然一笑。
“未见到娘娘之前,我还好奇呢,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子,才入得了表哥的眼,却原来呀……。呵呵,表哥呀,她跟菲儿长得还真是像呢!”女帝看着怜花的脸,摆出一副同情至极的模样说道。
“阿音,你在胡说什么?”薛郾突然提高音量呵斥道。
“是我看错了吗?表哥如此激动作甚?当初,表哥不正是因为菲儿才不肯娶我的吗?
呵,我自是比不得表哥人狠话不多,还能将对自己有所图的下属,指派给自己即将大婚的王妃使唤,偏那王妃还只是个替身,千古奇谈呀!”
女帝说完,意味深长的瞥了怜花一眼,一甩衣袖就化作一道黑影消失不见了。
随即,跟随女帝的一众下属们,也都悄无声息的跟着退场了。
洛春城扶着戚诗染一言不发,一旁的阿七却是抱着青羽伞,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
薛郾眸光暗了暗,说道:“怜花,菲儿她……”
“我相信你,此事已了,我们还是先来说说戚阁主的归去问题吧?”怜花出声打断了他的话,从容淡定得让一众人都惊掉了下巴。
薛郾只觉胸口卡着一口闷气,不上不下,她这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倒让他觉得是自己在无病呻吟了。
“你说。”薛郾淡声道。
“眼下戚阁主与女帝已然撕破了脸,这郾归城自是不好再待下去了,不若你便先将她和品冬安顿在幽冥涧吧,我那梨花泺还有空院。”怜花道。
无意间又瞥到了一直被阿七抱着的伞,她极其自然的瞪了看热闹的阿七一眼,上前两步从他手里毫不客气的夺过了伞,递到薛郾面前。
“青羽此番定是元气大伤,你将她带回幽冥涧先养着吧。”
薛郾定定的凝视着怜花,方才她与阿七互动间的熟稔与随意,他尽收眼底。
作为她未婚夫的自己,却从未有过这般被信赖被嗔怪的体会,会不会太失败。
“怎,怎么了?”怜花看着表情突然有些怪异,又一直不说话的薛郾问道。
“没什么,那你呢?”薛郾似是若无其事道。
“我带着他们先去一趟泠心观,洛道友该见见他妹妹了,修整计划一番后,我们就直接动身去万芳谷。”
怜花口中的他们,是指阿七洛春城两师兄弟,以及那个她不怎么想面对的夜晓。
薛郾其实挺想看看她的伤要不要紧,也想问问她在镜阵中看到了什么,想把护送那两个凡人的事交待给夜晓,然后带她一起回幽冥涧,更想现在就抱抱她,可他,是一样也没做。
“你是何时想好这些的?”薛郾尬笑着问道。
“方才与上生星君初定好要去九幽之境时,就已经想好了。”怜花耿直的回道。
夜晓不由得暗道了一声蠢女人,她是看不到主子已经郁黑的脸吗?
她主子这问题明显是在挖坑嘛,他这是吃上飞醋了,可这个蠢女人是真的看不懂吗?
“还有,你本就是擅离职守来的郾归城,当下还是赶紧回幽冥涧吧,有事再传讯于我。”怜花想了想,很是无脑的又嘱咐了一句。
“好。”薛郾这个好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他接过她手里伞,脸色难看的与戚诗染和品冬站到了一起,一挥衣袖,三人便化作了一阵青烟消失了。
见几人已走,怜花如释重复般的才呼出一口气,就冷不丁的被一旁的夜晓,狠狠呛了一口。
“喂,你大方得都有些过了头了哈,话说回来,夜晓跟在王爷身边多年,从未听说过有什么菲儿的,你可别多想,这明显就是女帝想要在你心里种根刺。”
“他是一殿之王,若动了娶亲的心思,便是三妻四妾也不为过,我有什么好多想的。”怜花语气冷硬的回道。
她这话可不是负气,她是真的没有多想,谁还没点过去不是。
薛郾解释是因为在乎,而她不问是因为信任,怜花觉得这没毛病,薛郾应该是懂她的。
“你,什么三妻四妾的?王爷自始至终想要的就只你一人而已,倒是娘娘,还真是让夜晓给小瞧了,你这无所谓的态度,分明就不是真的爱慕王爷。”夜晓气急道。
“我爱不爱慕他,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若爱他,便守好自己的初心,可莫要做了第二个女帝才好。”
怜花瞪了夜晓一眼,抬手捏诀就召出了忘念舟。
阿七和洛春城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十分默契的都不吭声,乖乖上了忘念舟。
夜晓心里虽有气,却还是别过脸去,酸溜溜的嘀咕道:“我自是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不过是不想某些人,中了女帝的挑拔离间计,才好心提醒而已。哼!原是我多虑了,因为某人是真的什么都不在乎,也什么都不是。”
说完冷哼一声,抱着膀子“哐哐哐”的将脚步蹬的贼响,先怜花一步登上了忘念。
怜花看着夜晓气鼓鼓的俏脸,背过身去一个没憋住,笑得泪花都要出来了。
这丫头明明古道热肠得很,偏生总要露出一副生人勿近的高冷相来。
明明是好话,到她嘴里就硬生生有了要大吵一架的气势。
怜花也不会真跟她计较,跟着上了变得形似小舟的妄念。
这便是妄念舟的神奇之处,单人乘坐时,它可作轿,多人时便成舟。
郾归城内设有禁止,妄念虽被召了出来,却还是无法飞行。
洛春城和阿七默默进到了舱内,夜晓守船尾,怜花占船头,她二人十分默契的同时运转灵力,妄念就这么顶着禁制飞出了郾归山。
妄念是将四人直接载到泠心观观门前的,这就是座驾的好处。
如果是传送符,便是只能传送到目的地附近的某个点。
对于有些路痴的怜花来说,自然是不喜欢用符的,可是现如今自己这时灵时不灵的法力,哎……
几人刚一落地,道观门就打开了,里面冲出一个身影来,一把就抱住了洛春城。
不是洛春分还能是谁,跟在她身后的还有端容。
“哥哥,我还以为,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呢!”洛春分激动的落着泪。
“傻丫头,我这不是就回来了嘛!来,快见见人。”洛春城推了推他这个长不大的粘人精妹妹道。
洛春分这才匆忙抹了把泪,她跪地朝着怜花郑重一拜道:“春分见过娘娘,谢娘娘救命之恩。”
“起来吧,我不甚在意这些个繁文缛节。”怜花忙将人拉了起来。
洛春分起身尴尬一笑,又朝阿七福了一礼,待看到夜晓时,明显愣了一下。
“青,青羽大人没一起来吗?这?这位是?”
四人一阵沉默,气氛莫名有些沉重。
“青羽她技不如人,被打回了原形,我叫夜晓,从今日起代替她伺候她。”
夜晓语出惊人道,还有意有所指的朝怜花努了努嘴,意思是她暂时代替了青羽。
她的话太过漫不经心,也毫无诚意恭敬可言。
观门前一众人是神色各异,怜花是无奈的抚了抚额。
摆了摆手道:“那个,大家都累了吧,可有地方能我们先稍作歇息的?”
端容摆了个请的手势道:“早就给几位备下了,里面请。”
怜花瞥了夜晓一眼,道:“在凡间多走动的话,你还好吧?”
“反正也不会再死一次,本姑娘这修为,不是一般人,还看不出来我不是个人。”夜晓不屑道。
“那是,你人不人,鬼不鬼,死不死的,我可管不了,你别吓着人就行。”怜花淡笑着道。
她这话分明有骂人的嫌疑,偏夜晓还挑不着毛病。
怜花说完也不管众人是什么表情,她是累得够呛的,便先一步进了观门。
028
泠心观人不多,端容道长也安排得极为妥贴。
怜花,夜晓和洛春分均被安置在了后院,由洛春分全程贴心照顾。
一行人用过斋饭后,就各自回了禅房歇息。
怜花在房里泡着热水浴,满脑子想的都是这十来日里发生的事。
那日,她与薛郾道别后,乘妄念离开了幽冥涧,一路向西去往郾归山。
才入山谷,妄念就被禁制给逼停了。
她正欲运转灵力,想要助力于妄念强冲过去时,猛然发现自己居然法力尽失。
先前薛郾都是一再提醒,她没曾遇上过,也就不甚在意,眼下却是真的尴尬。
这还是她第一回切身体会到,没有法力傍身是何其艰难,还真是有点绝望也有点慌。
她从半空中跌下,靠着刚才情急之下,从妄念舟上摄取到的一点零散灵力,勉强维持着没让自己脸先着地。
刚一落地,还没能站稳脚跟,就被几个恶鬼游魂给缠上了。
带头的是一个身形魁梧的壮汉,粗犷的方脸上嘴唇肥厚,一道刀巴自鼻梁骨横在左半边脸上,姑且叫他刀巴脸吧。
他身后还跟着三五个胖瘦不一,且都贼眉鼠眼胁肩谄笑的喽啰,怜花不禁看得一阵恶寒。
为首的刀巴脸,肩上扛着一把钝了刃的大刀,对着怜花色迷迷的道:“哟,小娘子,这是要去往哪里啊?”
刀巴脸才说完,后面挤上来一个身材瘦弱,是几人里唯一一个有几分书卷气的男人。
他温声开口道:“大大大大哥,不不不可思,思**,兄弟,们,们,好,好久没没……”
另一个体格稍壮些的汉子站了出来,轻推了一把那结巴,估计是他们自己人都听不下去了。
他接话道:“大爷,二爷是说,咱们兄弟好久没吃顿饱饭了,这小娘子生得好看,这要是卖去内城,必是高筹啊。”
一众兄弟闻言,附合连连的点头称是。
那稍壮点的汉子口齿倒是伶俐,话也说得清楚,只是这标致性极强的娘娘腔又是怎么回事?
怜花是听得头皮一阵发麻,唯一一个能看的口吃,爷们儿气十足的又是个娘娘腔,这究竟是个什么牛鬼蛇神组合啊。
就在她扼腕叹息之际,刀疤脸也没再犹豫,一声令下。
嚷嚷着别伤了她的脸,要活捉了她去卖个好价钱。
纵是美色当前,也不如好生活来得实际啊!
怜花是一面狼狈躲闪,一面耍着只剩下花架子的可怜招式,好一番比拼才险险逃过一劫。
可见这帮人不光长相难得,智商更堪忧,如此混不进内城倒也不稀奇。
郾归城因着女帝的缘故,这里女子的地位是偏高于其他地方的,所以郾归城内女权位高,女子也居多。
若为男子,要是修为了得,长相倾绝也是能争得一席之地的,居如烛氏兄弟那样大名气的,也还是有不少的。
怜花寻了处隐蔽丛林,不甘心的做着各种尝试。
既是想试试法力能否恢复,又想着好赖得先给自己换身行头。
当然了,换行头是最坏的打算。
如果恢复法力无望,在这个恃强凌弱以众暴寡的外城,她估计活不过两个时辰。
倘若再遇上要抓她去变卖的主儿,她绝不能以这身行头被卖去内城。
那真就应了青羽的话了,这脸怕是要丢到三界之外去了。
就在她一顿操作后,误打误撞的才给自己变换了个模样,就被一个冰凉白森的硬物抵住了后脖颈。
她连忙认怂的举起了双手,缓缓转过身去,对上的却是孩童稚气的脸。
那孩童貌似还不足十岁,五官精致的小脸上有些脏污,抵住她脖颈的是孩子的手指骨。
他那只手,自手肘至指尖处为枯槁白骨。
估计是法力过弱,还不能精准控制法力,做到白骨再肉吧。
孩童的眼睛很是澄澈,怜花对那孩子没来由的多出了一丝好感。
那孩子看到她目光停留在自己手上,有些不好意思的将手背到了身后。
忽闪着眼睛问道:“姐姐为何要将自己变丑?”
“呃……,”怜花是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她能告诉这孩子,是自己法力不济,不小心才变得有点丑的吗?
“江湖险恶,形势所迫,呵呵,不必在意这些细节。”怜花笑得一脸尴尬的说道。
“哇,姐姐好厉害,好厉害,姐姐能教我法术吗?”孩子鼓掌道。
他的眼神很是虔诚,又满怀期待。
怜花心头微动,那一刻,她真有要将那个孩子收了,带在身边悉心教导的冲动。
可还不待她给那孩子作出承诺时,那孩子眼神突然变得凶狠起来。
他恨恨的盯着前方,道:“姐姐,你快逃,他们又来抓小鬼了。”
他口中的小鬼,是指法力弱的新鬼。
一般新鬼都弱,极少有她这样的,做了厉鬼,还莫名有了一身强大法力。
可那也只是有法力前的她,现在的她只怕是连小鬼都不如,因为她连最起码的感知都没有了。
怜花还没来得安慰他几句,那孩子就被一股透着森冷鬼气的灵力给吸走了。
她目光追随而去,看到的是先前纠缠自己的那几只恶鬼,只是他们好像都没认出她来。
其中最为高大魁梧的那只,正扼着那孩子的脖颈。
怜花看着被提溜在空中,不断踢腾的腿的孩子,右手运转灵力搭在左前肩胛处,却就是召不出法器梨花来。
她一时情急,抬手拔下了发髻上的白玉梨花簪,“嗖”的一声就朝那鬼掷了过去。
发簪自那恶鬼眉心间穿过,未沾染任何血渍脏污,在空中盘旋了一圈,又自动插回到了怜花的发髻上。
被发簪击中的恶鬼,顿时化为黑气灰飞烟灭,那孩子便跌到了地上。
剩下的几只恶鬼见此情景是面面相觑。
他们不太确定面前的这个丑女人,到底是法力高深,还是只是那根簪子了不得,一时半会儿又都不敢轻举妄动。
怜花理了理灰扑扑的破旧布衣,朝着那孩子招了招手。
遂又强作镇定对着那几只恶鬼喝道:“今日姑奶奶心情好,尔等不想魂灭此地的话,就赶紧滚。”
那孩子则是一脸崇敬的看着她,爬起来就噔噔噔的跑到了怜花面前。
那几只恶鬼也灰溜溜的渐渐隐匿而去。
怜花却丝毫不敢放松警惕,还得装作若无其事,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她牵着孩子的手,故作淡定的朝着丛林深处走去。
“你叫什么名字?”怜花问道。
“我没有名字。”孩子恹恹答道。
“那我给你取个名字吧。”
“嗯,好。”
在那孩子兴奋期待的眼神中,怜花蹲下了身子,摸了摸他的小脑袋道:“便叫你墨诂吧,取没(mò)骨之意。”
“姐姐是希望我的手尽快生出肉来修复好,对吗?”
怜花一噎,这个名字似乎不太好。
她文采习字等皆承自薛郾,却是没一样修习得好的,取名于她着实有些为难。
“‘墨诂’,我很喜欢哦,意义非凡呢!”孩子毫不吝啬的夸赞道。
随即那孩子又附在她耳边小声道,说是那帮恶鬼又跟上来了。
怜花无奈抚额,这还有完没完?
她在小墨诂耳畔嘱咐了几句,便让他先走了,而自己则是站在原地静候几位的到来。
她不停的想,要怎么对付那几只难缠的玩意儿,最好是他们几个站得不要太分散,她再拔一次簪子,希望能将几人同时一击毙命。
只是还不待她想明白,不知哪里飞来了一只头盖骨,猛的砸在了怜花的后脑勺上。
等她再醒来时,就已经被关在城主府的地牢里了。
她不知道那个被她取名叫墨诂的小男孩,有没有逃脱掉,还能不能安然在外城讨生活。
地牢是由一个个一人多高的铁牢笼拼组而成,给人的感觉就是,一眼望去不是无尽头的小巷弄,就是无尽数的铁笼子。
偏那铁宠上还都设有禁制,就连怜花他们脚上带着的镣铐都有禁制。
整个地牢里阴暗潮湿,鬼气浓郁,还有干涸后的血渍的腥臭味。
怜花只觉胃部一阵痉挛,除了想吐还是想吐。
听说酆都鬼城里的地牢比这个还恐怖,除了冲天的血光外,还遍地都是残破肢体,内脏,掉落的手脚头颅等……
怜花越想头皮越是发麻,她当年闯过了罗阴大道,自是无幸见识到那种,由猩红血水汇聚成河的地牢的。
之后就一直待在幽冥涧,薛郾曾笑称她千年厉鬼,为何身上竟没有一丝鬼气。
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何自己身上没有丝毫鬼气,甚至她本人还十分嫌恶鬼气。
如今被关在这样的地方,也是苦煞她了,周遭全是嘈杂浑浊不堪的空气。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没有法力的她,不得不窝在自己的铁笼里,逼着自己静下心来专心打座。
就这么浑浑噩噩的过了数日。
在这些日子里,怜花听得最多的就是,城主府有个了不起的慕容掌事。
她本无心听这些八卦,但周围笼子里议论的全是这些。
原来郾归城里,凡是从地牢走出去的,才是有身份的鬼,才可在内城混迹,并可享女帝庇护。
外城的鬼可杀可虐可欺凌,角逐大,且难以生存。
还得提防着,随时会被地府里的阴差给抓回去,受前世罪孽苦刑,再又逐入轮回道。
而内城的鬼,只要遵守城中的规矩,小打小闹不伤大雅的话皆可被原谅,每年每人按规定交付齐个人税赋,便可在内城无忧无虑的生活了。
有人会问,竟然如此,为何那些在外城混迹不下去的鬼,也不自行投诚来城主府的地牢走上一遭呢?
029
首先你得有命能进得内城来,其次估计就是你还得是个女的,这里近乎是完全的女权地界。
显而易见,地牢里关着的,十个有九个是女的,另外那一个男的,还即有可能是内城里犯了事,被送过来小惩大诫受处罚的。
她们之所以多议论慕容掌事,是因为从这地牢里走出去,是贫贱还是富贵,可就得看这个掌事的心情了。
有点姿色有点聪明气的,要是被选去给女帝做了奴婢。
那便是如同凡界入宫为婢的存在,也算是能衣食无忧了。
被女帝这边选完,姿色略逊些的,再由内城里大富大贵的主家们选,有的为奴为婢,也有被抬去做了妾室的。
再挑剩下的,则由内城里贫寒些的来选,若是被没什么权势,也没什么家世的男人以底价挑走,那多半是被买去为妻又为奴的……
诸如此类种种,听得怜花是毛骨悚然。
难怪她们多议起这慕容掌事呢,有的甚至存了掏出身上仅有的一点物什来,也要巴结讨好这位掌事的心思。
若她能行个好,给个好差事的,就此平步青云飞黄腾达,走上鬼生巅峰也有之。
怜花无奈暗叹自己是不是变得太丑了些,此时又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唉!
就在她还在徒自悲伤之际,一个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
声音极小,小到她一度认为是否是自己幻听了。
“怜,怜花?”
怜花侧头看过去,在自己隔壁的一个铁笼里,居然关着阿七。
不对,怜花看了看自己,她都变成这样了,这阿七是怎么认出她来的?
他又是几时被关进来的?
“是,是娘娘吗?”阿七蹭到了靠近怜花这边的笼子边缘,又小声问了句。
怜花有些不好意思的也凑到了笼子边缘。
“你,你怎么认出我的?青羽呢?你又是怎么被关进来的?”
“呃,说来话长,我们还是先想办法出去吧,娘娘你,可是法力失灵了?”阿七挠了挠头,笑得一脸纯真无邪的问道。
怜花闻言,惊愕得差点尖叫出声。
“你,你怎么知道的?”她压低嗓音问道。
薛郾不是说她法力会失灵的事,只有他一人知晓吗?
当时他那个紧张认真的模样,可不像是有假,还嘱咐她,法力失灵之事,就连青羽都不可透露半分。
“你先把手给我,像这样。”
阿七的笑依旧很纯善,怜花看着他伸长了过来的左手手掌,有些不置可否。
这人是想要给她传送灵力吗?
难道真如薛郾所言,他不是个普通凡人?
怜花看着那手掌,鬼使神差的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两只手掌隔着铁笼间的间距,刚刚相抵,一股奇异的力量就似电流一般,传到了怜花的身体里。
她猛地收回手,后退得过快,一不小心跌坐在了笼子里。
阿七见她这反应,眸光暗了暗。
有些失落的说道:“娘娘不必惊慌,就当,就当阿七是习了什么了不得的诡异术法,能助娘娘恢复法力吧。”
“阿七,你,你究竟是鬼是仙?”怜花又凑过去,小声问了句。
“我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凡人修士罢了。”阿七说完,拖着沉重的镣铐,移到了铁笼的另一边。
看到阿七这副落寞之态,怜花有些不好意思。
不过她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态,对着脚上的镣铐,运转了一下灵力,那镣铐竟“砰”的一声碎裂开来。
她的法力真的又回来了,她一阵惊喜,忙站起身来捏诀变回了本相。
又如影子般轻松的越过禁制,穿到了阿七所在的铁笼里。
也没给阿七吃惊多问的时间,她打开了他脚上的镣铐,带着人就离开了地牢。
这才有了后来她带着阿七又折回城主府,救下青羽,并和女帝对峙上了的那些事。
想到阿七,怜花不禁呼出一口浊气,这个凡人太不凡了。
先前忙着与女帝斗法,后来又是戚诗染和上生星君的事。
她一时无暇顾及这些,因此这许多的疑问,也没来得及找阿七细问。
怜花出了浴桶,换了身衣服,就匆匆出了禅房。
前院这边,阿七才跟观主端容道长叙完话,还在回自己禅房去的路上,就被一股强悍的力量摄走了。
湛蓝深遂的夜空上悬着一弯下弦月,一袭湖蓝纱衣的怜花,侧坐在一根粗壮的榕树枝桠上。
手里拿着一个小巧精致的白玉酒瓶,正姿态优雅又不失妩媚的往里灌了一口酒。
阿七被摄了过去,尴尬的抱着树杆,才没让自己掉下去,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
他脸色有些不好的爬了过去,坐在离怜花不远的地方道:“你几时有了嗜酒这习性的?”
怜花不答反笑,抬手聚灵,一个金色的光点在葱白的手指间翻飞,她食指轻轻一挑。
那光点被抛向空中,随即迅速变大,变成了一个金色的气泡,将他们二人罩在了其中。
“所以,我们很早之前就认识了,对吗?”怜花云淡风轻的问道。
阿七一怔,垂下头去。
“娘娘闻名遐迩,阿七从前只闻过其名,哪里能有幸识得?”
“既如此,你何故论我从前不嗜酒?”
“酗酒伤身,娘娘还请慎饮。若是有事要问阿七,不妨直言。”阿七叹了口气道。
“阿七道友可识管长生此人?”怜花也没拐弯抹角。
阿七定定的看着怜花的眼睛,半晌后轻轻摇了摇头。
“他是我前世的夫君,我历了红雨劫后,将他忘了个一干二净。
青羽说,我前世定是恨极了那个人的,不然怎会灭了他一府上下三百余人,连他亲生父母都没放过,还追至地府也要寻到他。
可孟婆却告诉我,说我是爱极了他,不然也不会出了忘川湖底,还在奈何桥畔守了近五百年,逢人就会问上一句‘可识得汜水河畔管家庄管长生’?
本以为道友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可替我解惑一二呢。”
怜花呢喃完,又往嘴里灌了口酒,甚是感物伤怀。
她不知道原本应该极为洒脱的自己,怎么会对一个不相熟的少年说这许多。
空气突然的安静,气氛也变得莫名的压抑。
许久的沉默之后,阿七情绪不明的声音低沉地响起。
“抱歉,神鬼我知道的多,凡人,还真不怎么知道。”
“那法力呢?你是怎么知道我法力会失灵的?又是怎么做到能让我瞬间恢复法力的?”怜花也没有过多纠结先前的多愁善感,追问道。
阿七却突然倾身过来,他单手撑在她身侧的树干上,她就在他身下,似被他禁锢在了怀里不得动弹一般。
他定定的看着她的脸,两人之间仅一拳的间距,两人都能清楚的闻见,相互纠缠在一起的彼此的呼吸声。
怜花只觉心跳加速,瞬间涨红了脸,却又愣怔着不知所措。
阿七另一手夺过了她手里的白玉酒壶,这是怜花刚没喝完的酒,他接着仰头灌下。
尔后,定定看着她的眼睛,笑容干净纯粹的说道:“我若说,是与你心意相通,你可信?”
两人的姿势过于羞耻,气氛也愈发暧昧。
怜花再也绷不住了,一个晃神侧翻着从树顶掉了下去。
原本罩着他俩的金色气泡瞬间消散,怜花还不及落地,就逃也似的化烟而去了。
树上的阿七眸光深邃明暗交杂,他轻轻晃了晃手里的酒瓶,苦笑着将里面仅剩的一点酒,再次仰头一饮而尽。
怜花回了禅房,双手搓了搓自己还有些发烫的脸。
她一个千年老鬼,前世卒时也是年近三十的半老徐娘,怎的就让一个十七八岁的凡人少年给调戏了。
阿七那光清净白的脸庞,棱角分明的轮廓,灿若星河的眼眸,还有那淡粉微弯的薄唇……
那一刻,她居然动心了。
怜花再不敢多想,倒在了硬木板铺就的床榻上,拉过被子从头到脚将自己盖了严实。
阿七这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树上爬下来,就迎上了夜晓恶狼一样的眼神。
“夜,夜晓姑娘,这么晚还没休息啊?”阿七尴尬的朝树下候着他的人,又尴尬的打了个招呼。
“她是王爷未过门的王妃,收起你的小心思,离她远点。”夜晓冷声警告道。
怜花前一刻踏出禅房,她是下一刻就跟了出来。
却也只敢隐藏在暗处偷偷观察,想不到这两人还挺浪漫的,月下树梢偷相会,居然还设下了隔音的阵法。
他们说了什么,她是一句也听不到,可在她眼里看到的,却是两人身躯几近相叠,哪怕只一下下也不行。
那可是她主子的未婚妻,纵使她再怎么不待见不尊重怜花,那也是不允许她在外面做出这等出格之事来的。
“如若不呢?”阿七淡然一笑道。
“那便提前让你去阴曹地府报到。”夜晓声音狠厉道。
“呵,便是你家主子,也不敢随意放出这样的狠话来吧?夜晓姑娘的任务是保护她,那便保护好她即可。”
阿七这话说得爽朗,也没管夜晓气歪了的鼻子眼睛。
从容不迫的理了理自己的衣衫,越过她就徒步朝着道观走去。
还好这怜花只是随意的在山后找了个粗壮的大树,好歹是离道观近的地方,居然还扔下他就跑了。
这要是再远点,阿七怕是要连赶一夜的路了,他也很累很困好吧!
夜晓独自一人在风中零乱,看着阿七的背影,疑惑这特么的究竟是凡人还是神仙啊,现在的凡人讲话都这么嚣张的吗?
她不好去警告怜花,以为挑了个软柿子凡人警告一下,不想还碰了个硬钉子。
早知道这样,她还不如找怜花吵上一架呢,至少还能畅快点。
030
翌日一早,观内晨钟刚刚响过。
洛春分就来敲怜花的门了,她昨日可是扬言要给她当婢女,好生照顾她的,自然是勤奋得紧。
怜花昨夜竟是难得的睡了个好觉,似是好些年,都不曾有过这么轻闲的心情了。
梳洗妥当后,两人便一起出了禅房门。
一出来就遇到了精神萎靡,双目幽沉无光的夜晓。
“怎么了?在这里待不习惯?”怜花一惊。
“哼,方才端容道长谴人来传话,说是有事在前院等着呢。”夜晓翻了个白眼道。
“哦!知道了,方才春分已经说过了。”怜花也懒得理她,淡淡应了一句,就领着洛春分先朝前院去了。
前院道堂内,洛春城,阿七连同端容已经候在那里了。
昨夜他们都没怎么休息,先是听了洛春城和阿七对郾归城所发生的事作了叙述,后又初步分析了去万芳谷的居多注意事宜。
现在请怜花她们过来,就是要作进一步探讨的。
“你的意思是,若是女子会更有机会进入万芳谷?”怜花听完看向端容问道。
“是的,万芳谷在苍岩山山脉,而苍岩山又归属于离它最近的一处城池小国——苍岩国。”端容回道。
见怜花和夜晓似懂非明,端容便对苍岩国及万芳谷作了全方位的介绍。
苍岩国是一小国,土地贫瘠,周围山岩拔地千尺,危锋突兀,怪石磷峋,可谓是四面环山。
入苍岩国须过千尺峰,那是一处险要天堑口,整个峰口呈葫芦状,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盛名。
这也是几百年来,这个易守难攻的城池小国,无人攻打的主要原因之一。
坐镇苍岩国后方的便是那神秘绝境万芳谷,这无疑又给苍岩国上了另一重防护。
迄今为止是还未有人能闯入万芳谷谷地的。
阿七先前讲述的孙三娘首度出谷,救助的那个小国,便是苍岩国,所以这位神秘谷主在苍岩国的名气尤为盛大。
而千尺峰外有一小镇,名茶花镇。
这看似不大的小镇,却是繁荣热闹得很,被称之为苍岩国与外通商互贸的唯一城镇。
因此茶花镇上的人多是朝入暮出,五花八门杂乱得很。
但入茶花镇就得守镇上的规矩,若是偷机这镇无人治理,在这里犯了事逃逸的,那便是走到天涯海角也会被追杀,是无任何理由的强杀。
立下茶花镇镇规的,是苍岩国国主亲封的异姓王沈煜。
这位沈煜青年有为,是近些年才斩露头角的。
他极受国主信任与重用,在苍岩国也是声名远播,百姓皆尊其一声煜王。
他未以苍岩国之名来治理这茶花镇,只以江湖之名,凭一己之力护这一镇之安宁。
茶花镇除了城池间互通贸易之外,还有一类人也去的颇多,那便是求医问药的。
皆是慕了万芳谷谷主医术了得的美名而来。
因此孙三娘每月初一、十五,便会让身边丫鬟去一趟茶花镇。
这丫鬟名叫若狸,是个温柔可亲的小姑娘,却也不是个平凡普通的姑娘。
若狸跟随孙三娘多年,也深谙医道药理,小病小痛的她基本都能当场医治处理了,疑难杂症之类的才会当场开坛,由孙三娘与她通灵查脉,再看是否要救治的。
今年求诊的人相较于往年是隔外的多,那万芳谷半年前已放出告示,在苍岩国境内征招一名医女。
医女的要求只有三点:家世清白,品貌俱佳,聪慧善良。
看着是不经意的三点小要求,可迄今为止已有半城的姑娘前去应试过了,是无一人合格入选。
也不知是过于严苛,还是城里人都太过平庸。
万芳谷便把征招地域扩大到了苍岩国国境之外,如此这茶花镇一时间更是人流攒动。
若狸姑娘也便趁着每月初一、十五开诊的日子,顺便捎上了应征的任务。
据传,目前刚应征过两波人,也是无一人被录取,那若狸姑娘是只要往队伍跟前一站,从前至后稍一走过,便能确定初选之人。
将初选之人留下后,也只简单问上几个问题,便能决定去留。
“所以,端容道长的意思,是让我们扮人前去应征医女?”夜晓疑惑的问道。
“呃,这个,这个自然是行不通的,那若狸姑娘也非等闲之辈,这要是一探查可就……?”端容有些尴尬的说道。
“昨晚观主、阿七道长还有我哥哥,就已经商定好了,由我前去应征。”洛春分站出来说道。
“是的,舍妹秉性纯良,又是为了我的事,当是义不容辞的前去应征的。
另外,我们还作了第二手准备,那就是由娘娘亲自前往递名帖,若孙三娘真是娘娘信徒,见到名帖应也是会有机会能见上一见的。”洛春城朝着怜花和夜晓,恭敬一揖解释道。
“嗯,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怜花赞道。
只是怜花才说完,洛春分就跪到了她身前。
她是倔强得不管洛春城脸色多难看,也不顾怜花有多尴尬,只坚持着自己的想法。
“娘娘,起先得知哥哥要娶戚阁主为妻,春分是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的,但听了他们的故事后,春分甚是感动,也感念娘娘的大义。
若此去应征入选了,春分定勤勉好学,做个报效苍生黎明的人,可若应征不上,还望娘娘收了春分,做牛做马以报答娘娘的恩情。”
说完她郑重的叩了三个响头。
怜花连忙将人扶起,可洛春分坚决道,她不同意她便长跪不起。
看得旁边的夜晓白眼都快翻上天了,她是真的不知道这个时而愚钝,时而人精的娘娘有什么好。
怜花看着一众不加入相劝队伍的人,有些无奈。
“娘娘就答应了吧,昨夜里,她同我们说起这个想法时,我们就劝过她了,没用。”阿七也是一脸无奈的说道。
怜花沉思了片刻,终是点头应允。
洛春分是个不错的姑娘,但地府不适合她。
见她如此执拗,怜花心里倒有了新的计较。
此去万芳谷,应征上了,人自然就不用跟着她了。
若是应征不上,她也是要想尽办法见到孙三娘的,到时再想办法把人亲自送过去也是不错的。
毕竟留在万芳谷,对洛春分而言才是最好的归宿。
怜花都答应了,可洛春分还是不起,她犹犹豫豫着继续开口道:“还有一事需得请娘娘帮忙。”
“何事?”怜花耐着性子问道。
“嫂嫂离了郾归城,去到幽冥涧,必是人生地不熟,加上又怀着身孕,正是需要人照顾的时候。
既然此去万芳谷,哥哥帮不上什么忙,还不如让他去照顾嫂嫂。
毕竟,毕竟他们能相守的日子已经不多了,如此分开一日便少一日,去万芳谷还不知要多长时间呢!
春分想,想要他们能开开心心的在一起,过完这余下的日子,寻洗尘珠的事,春分万死不辞,还请娘娘成全……”
洛春分这一番话是流着泪说完的,堂上众人无不为之动容。
连向来高冷的夜晓,也不禁多看了这个平凡的女子两眼。
怜花轻叹出一口气,双手将她搀起,淡笑道:“春分心地善良,将来定是个能斩获美满幸福的人,你大哥之事,我也是正有此意。”
她这话不是敷衍,也是真的那么想过。
幽冥涧她住着是不错,但享惯了荣华富贵的戚诗染不一定能适应,加上她的梨花泺又格外清俭。
还有就是,这世间太多的有情人不得眷属,那孩子出生之际就是戚诗染魂灭之时,对于她和洛春城的跨界之恋,她是动容的,也是钦佩的。
怜花也终于是劝动了坚持要跟他们一起闯九幽之境的洛春城。
寻洗尘珠固然重要,可戚诗染也同等重要啊!
最后一致商定通过,他们尚还有些时日,她先送洛春城去幽冥涧,夜晓留在泠心观看护阿七和洛春分。
待她从幽冥涧回来,他们四人再动身前往千尺峰口外的茶花镇。
怜花悄无声息的将洛春城带回了梨花洛,看着甜蜜相聚的小两口,悄然退了出去。
她拎了两壶梨花白,晃晃悠悠的去了奈何桥。
桥头龙钟富态六十高龄模样,背影佝偻的老妇人,正慢悠悠的给排着队的新人舀汤。
她有些不耐的看了看长长的队尾,一眼就瞥见了远处拎着酒壶的怜花。
孟婆先是眼睛一亮,随即又露出一个十分不高兴的孤傲表情来。
可手下的动作却是不含糊,她留了个分身在原地继续舀汤,三步一瞬移两步一幻影的朝着怜花的方向而去。
每行一步都变幻着一个模样,似时光逆转般,待行至怜花跟前时,已出落成一个双十年华的小家碧玉。
怜花看着面前俊俏稚气的脸庞,那右眼下一颗极淡的泪痣,莞尔一笑着打趣道:“我是该叫你孟婆婆还是孟姑娘啊?”
孟婆斜睨了她一眼,一把夺过她手里的梨花白,冷哼道:“想叫我孟浪都随你,反正你已经很丧良心了,自从跑去历了什么红雨劫后,就没再来看过我。”
怜花苦笑,抬手轻拍了下她的肩膀,道:“瞧,你本相多好看呀,何故总要变成那副龙钟老态模样?年轻不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