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7章 加官(中秋快乐)
可看到赵字营的做派之后,大家都是失望了,赵字营平时根本不出营地,唯一和外面打交道的机会就是外面车行空场和里面武馆彼此换防,百余人排列着整齐队形进进出出,根本没有打交道的机会。
还有人想着,这么多青壮整日里憋在营盘里,肯定会有乱子,不过,这个他们也判断错了,每日里苦练不停,那有什么心思出去。
看着唯一能下手渗透的,就是那个“赵家武馆”,这里面的人都是江湖出身的,看起来和清江浦那些市井中的三教九流没什么区别,一个个行事粗豪放纵,经常看到他们每日里骑马奔驰于街头巷尾。
这样的人眼里只有银子女人,要下手拉拢肯定容易些,有那心思重的想要用手段笼络,可这边才用出手段,没出三天,用手段这家就欠了“巨债”,直接要变卖家产抵债,然后去北边做工还债去也..
出过几次这样的事情之后,清江浦众人终于是噤若寒蝉,老老实实的按照规矩走了。
实际上,赵字营在清江浦这边也没定下什么规矩,无非是在各色商号铺面那里收个雇佣车马的车钱,这样的常例抽成,谁掌控着这边都要做,赵字营收取的甚至不算多。
大家觉得奇怪的是,赵字营对车马似乎太看重了,不光把大车帮那边兼并,连城内各个商号自养的车马也要买下,弄得整个清江浦想要拉人运货,走陆路只有找云山车行一家,不过赵字营买下别家车马的时候,却没有依仗强势,而是用很优厚的价格。
虽说几头牲口、一辆大车算不得什么,但架不住数量多,拿出来的银钱就颇为可观了,赵字营依旧是从容的现银支付,这让清江浦各处又一次认识到赵字营雄厚的财力,谁也想不到,来自徐州的赵字营居然能有这么多的现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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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万历四十五年十一月开始到万历四十六年的四月,王兆靖在赵字营这边提走了一万三千两银子,却没有说明用处。
赵进和伙伴们都知道这件事,不过都默契的没有询问,因为王兆靖提前打了招呼,说事成之后会讲,若不成,银子也会换回来。
而且这些银子都被王兆靖安排家人送往京师,按照赵进得到的消息,王兆靖在这段时间内,和京师他父亲那边书信往来的很频繁,甚至都要借用赵字营公中的马匹和骑手,不然他的家人都不够用了。
“他不会乱花,王家叔父也不会乱花,如果要乱花,也不会现在才开始。”
王兆靖的表现实在是奇怪,赵进身边的人做出了这样那样的提醒,赵进给出的回答也很简单。
不过以赵字营目前的财力,拿出这笔银子的确不会影响什么,在银库里积攒的金银实在是太多。
时间进入三月,绿意渐浓,农户开始忙碌,对各行各业来说,这一年算是正式开始,但赵字营开始变得松弛了些,从春节开始,赵字营就在戒备紧张,各连各队都在保持着待命状态,随时准备迎击周围的敌人,随时准备开向清江浦,到了现在,清江浦那边的局势渐渐平稳了。
“这天底下还是刀枪最管用,清江浦那么大,那么有钱,在咱们赵字营面前,还不是不值一提!”清江浦的拿下虽然是一波三折,却对于赵字营来讲却没费什么力气,也难怪吉香有这样的感悟。
赵进已经能清楚的感觉到,身边的人们,不仅是浮躁跳脱的吉香,即便沉稳如陈昇,从容如曹如惠,也都变得越来越自信,经历一次次胜利之后,大家越来越觉得赵字营无所不能,这让赵进有些发愁,自信是好事,但自信莫要变成自大,不要变得没办法控制。
已经是四月十六了,赵进的棉衣已经脱下,他在营盘中看过各处训练,又和如惠看了看各处账目之后,回到了自己的书房。
在赵进的书桌上,有一个木箱,箱子一般不上锁,徐珍珍派来收拾的丫鬟尽管很好奇,却知道轻重没有去碰,而且这丫鬟还看到王兆靖和如惠都曾经在木箱里拿出过本子,写写画画之后放回去。
当时这丫鬟还以为看到了不该看的,急忙回去禀报,心想是不是这二位偷看机密,徐珍珍随口问了一句赵进才算明白。
那木箱里放着的是邸报和京师传来的消息,没有句读分段,赵进读起来就会很吃力,如惠和王兆靖要给他标注好。
对这件事,王兆靖一直很坚持要自己来做,甚至连账目之类的要紧事务都不愿意去插手,如惠倒是从善如流,不仅不去争,账目和赵字营方方面面的细务,都会询问王兆靖之后再行处置。
只不过王兆靖这段时间除了谋划清江浦那边之外,更多的精力都放在和京师那边通信上,这才需要如惠出面做些事。
拿出一本翻阅后放回,赵进觉得有些无趣,因为里面的内容没有他需要,关于东夷女真的内容少之又少,偶尔提及,也都是什么虏酋内讧,彼此杀伤众多,天佑大明之类的套话吉祥话。
那一刻肯定越来越近,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生,现在的自己也做不到什么,这样等待实在是难熬,唯一知道的事就是快了。
“大哥在吗?”外面传来王兆靖的询问,声音打断了赵进的思绪。
赵进在书房里的时候,伙伴们进入是不需要通传的,不过大家都习惯打个招呼,算是自己通报一声。
话音刚落不久,王兆靖走进屋中,笑着点点头,先去桌边把赵进丢在一旁的邸报放入木箱,然后开口说道:“小弟朝京师送了那么多银子,想必大哥和兄弟们都很好奇,还要请大哥见谅,这事能不能成也是两可之间。”
“大家是好奇,不过没什么见谅的,你又不会乱花,你这么掩盖,无非是怕我不让你做罢了。”赵进挥手说道,相处了这么久,彼此之间还真是了解的很。
王兆靖一愣,咳嗽了两声,有些尴尬的说道:“小弟又是自作聪明了?”
“少说那些没用的,你今日既然提起,想来有眉目了,快讲,快讲,不要吊胃口!”赵进笑着催促说道。
王兆靖笑着摇头说道:“倒是小弟做的小了。”
自嘲一句,王兆靖端正神色说道:“大哥,大明这世道,最要紧的是官身,有功名官身,自然就有万贯家财,没有功名官身,不管你多大的家业也护不住,早晚要星散而去,咱们赵字营现在这么大的局面,咱们兄弟几个却没有这个保护,实在是风险太大。”
在大明,官员士绅是远远凌驾于百姓平民的存在,有功名,有官身,王法就奈何不得,可以从容的吞并田地,巧取豪夺,没有这些,你就是砧板上的鱼肉,连衙门里最低级的白身帮役都可以敲诈勒索,你还没有什么办法反抗。
当然,也有些土豪蓄养武装,手里有丁壮刀兵,无视官府,自行其是,不过这样的豪强,官府只是管不管而已,真要认真了,请求朝廷派出兵马,调集地方上的民壮团练,顷刻平定,根本不值一提。
不过,赵字营这种存在,是完全的特例,不能按照大明既定的道理来算计。
听到王兆靖这么说,赵进的脸色却沉了下来,肃声说道:“我们这官身其实已经不小,徐州地方,谁能比得上都察院的御史,徐州地方上,又有几个这么年轻的举人?”
御史自然是说王友山,年轻的举人当然就是王兆靖。
“大哥,除此之外,伯父的百户,陈家伯父的总捕头,董家叔父的千户,这几个身份也是官身,徐州参将那边,城内各处衙门,甚至清江浦那边,咱们都能在衙门里找到关系,这也是官身护佑,有这些足够护佑一方豪霸了。”王兆靖顺着赵进的话头说道。
说完这个,却是口风一转:“大哥,可这些护不住咱们赵字营,地方上虽说没什么,可以官官相护,但如果巡抚那边派人来呢?如果番子那边,真的请下来了公文大令,大张旗鼓的过来拿咱们呢?那现在这些就远远不够,咱们自家的父辈长辈力量太小,那些关系会烟消云散,到时候怎么办?”
赵进神情依旧凝重,站起看着校场的方向,沉声说道:“真到了那一步的话,我们自己还有力量。”
这话说得很自信,王兆靖脸上浮现笑容,开口说道:“咱们当然能够自保,可有些事,能不大动总是好的,若能三言两语,或者花些银子就消解,又何必闹到不可收拾呢?何况那时候我们还未必能准备好?”
赵进摇摇头,盯着王兆靖肃然说道:“我们若要求官不难,可我们有了官身,家丁们就是官兵,到时候他们敬服的是我们,还是朝廷?拿不住这支力量,眼下的金山银海怎么能保得住,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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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大家,感觉大家也都过节去了,中秋快乐
第588章 此处该有守备
说到这里,赵进欲言又止,王兆靖脸上笑意更浓,轻松说道:“大哥的顾虑,小弟也想到了,再说,大哥和冰峰那边只有军户的身份,那百户、千户的位置还在伯父、叔父身上,求官又能有什么好位置,而且大哥一旦有官身,别的不说,那徐州参将就对大哥有了管辖之权,牵扯十分麻烦。”
“那你..”
“咱们不方便,可伯父、叔父那边方便,而且父是父,子是子,在公务上可以撇清,然后又可以把咱们不方便召集的力量塞到伯父、叔父那边。”王兆靖沉声说道。
这次愣住的变成了赵进,忍不住低头走动几步,抬头时候眉头已经皱紧,迟疑了下说道“这法子可行,但能有什么位置?”
“伯父这边是萧县守备,董家叔父那边是砀山守备,这事现在已经有九成的把握,银子也已经送出去,不然小弟不会来说。”
赵字营的根基在徐州,准确的说实在徐州南部,徐州被黄河分开的南岸部分,大营在这里,要紧的庄园在这里,集市也在这里,萧县和砀山两县也在黄河南岸,砀山紧邻河南归德府,而萧县在徐州州城西南之地,恰好将何家庄夹在其中,说是在两翼掩护也很恰当。
因为徐州州城是徐州参将驻扎之地,所以徐州全境都是参将直辖,为便于指挥,徐州境内四县只设千总,而不设自成一体的守备、都司等低品统兵将,但邳州那边就有守备的设置了。
换做别人或许不清楚,觉得一万几千两这等巨款砸下去,才得了两个无关紧要的守备位置,中间不知道贪墨了多少。
可赵进却知道这银子花费的值得,因为这两个守备位置是无中生有,要让京师相关衙门先做出,弄出来之后,还要保证落在固定人选的头上,这一系列操作下来,从上到下不知道要打通多少关节,一万几千两银子撒下去,肯定花到了该花的地方。
这两个位置的好处自然不必多说,拿下两县的守备,等于在官方层面上控制了徐州黄河南岸的防务,等于赵字营处于这两处守备和官兵的庇护之下,再有什么人想来查,这两处就是第一道防线。
无论锦衣卫还是东厂,有时候对文官会如狼似虎,但面对手里有刀有人的武将时候,总是慎重异常。
更妙的是,彼此间又不会扯上什么关系,孩子大了,有自己的生意和场面,当爹的管不了,父亲那边是公务,身为儿辈,不能乱去干涉,彼此都有个推诿的手段。
即便赵字营自己的家丁看来,先有赵字营,然后这两位才有了官职,等于是借助赵字营的势力上位,而不会有什么别的念头。
“这法子不错,两全其美。”赵进前前后后想了一通,想不出这有什么问题。
听到赵进的肯定,王兆靖脸上露出了笑容,这么多年做事赵进主导太多,难得自己策动还被肯定,心里实在是高兴。
“这是家父的主意,家父一直挂念着徐州这边,那次南京番子来过之后,家父想着能用什么法子规避..”王兆靖说得很明白。
运作官位的事情,又是这等无中生有的勾当,必须要保证消息不外泄,如果消息外漏,这位置被人半路抢了,哭都没处哭去。
王兆靖只是给京城那边送银子,这件事只有他和父亲两人书信中才会提起,就是为了做到保密。
让王兆靖很意外的是,他这么没什么理由的提取银子,频繁的书信往来,兄弟们却没什么质疑,这份信任本身就让人觉得敢动
“你这件事应该是从去年十一月开始,到现在是四月,差不多六个月的时间,可这六个月的时间用在这桩事上却不长,到底是怎么办下来的,仔细说说。”
确定这件事可行,意识到这件事的益处,赵进开始对办理这桩事的过程感兴趣起来,如果能知晓明白,那么对官场上的很多程序和关切也会了解清楚。
听到赵进这番话,王兆靖忍不住失笑,摇头说道:“就知道大哥想要了解,所以小弟问的很清楚。”
赵进对各项事务的过程和细节都有兴趣,往往会仔细询问,加以记录,从官场和武事,一直到百工杂务,他都是如此,久而久之,身边的伙伴和亲信业都知道这个习惯,都会和赵进仔细分说。
“..其实,也没大哥想的那么神奇,兵部职方司郎中张清海和家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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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部职方司郎中是正五品,比起都察院的御史来说,足足高了四级,不过这郎中位置忙碌实务,算不得清流,比不得御史可以任意大言弹劾,清流名望,所以品级虽然悬殊,地位却差不多。
张清海进士出身,当年名次还不算差,只不过靠山无力,五十多岁年纪才到这个郎中的位置上,五十多岁做到六部郎中,在官场中人看来,此人前途已经黯淡无光,并不值得下什么本钱力气,好在职方司掌管天下武将的考核升迁,尽管大部分的认命和奖惩都是在这边走个手续,他们决定不了太多,可权力就是权力,有这个在,上上下下多少要给面子,好处也是少不了的,而且武夫们手里有钱,出手也大方,任上几年,张清海前途黯淡,身家却丰厚起来。
王友山和这张清海相识,却因为二人都和宫里某位有些渊源,从另一层意义上来讲,也算是同门,彼此关系还不错。
当时王友山找上门来,也没有什么遮掩弯绕,直截了当的说出自己的想法,张清海还以为对方在说笑,想要打个哈哈过去,宦海沉浮几十年,推搪的本事还是有的。
不过王友山接下来的举动更奇怪,没有继续深谈,反而指着多宝格上一个摆件说,这个摆件是汉时古物,价值纹银三千两,不知道能不能割爱。
汉时古物那就是个笑话,张清海以为王友山疯了,这个摆件是自己在南门外的集市上看那匠人现做的,觉得好玩才带回来,而且这式样纹路都是当今的,那里能看出什么西汉的韵味。
张清海只当王友山异想天开不成,做另外一件异想天开之事遮掩,无非一个十几文钱的摆件,拿去也就拿去了,那三千两纹银的价钱就当成是玩笑了,不过王友山丝毫没有装疯卖傻的意思,也没有异想天开被挡回去的沮丧,笑嘻嘻的拿着东西回去了。
到了第二天,张清海下值之后,一到家就目瞪口呆,三千两成色十足的白银,王友山真的送到家里来了,早就听说这王友山在徐州有很大的生意,日进斗金什么的,没想到真的如此,什么都能骗人,这白花花的银子却骗不了人。
当晚,王友山又是登门拜访,这次又把昨晚的话重提,无中生有,在徐州增设两个守备,并且由指定的人担任。
“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何处要花销,张兄尽管开口,友山一力承担!”
这话若是昨天说,张清海不会相信,可现在谈起,有那三千两白银做证,这言语也变得十分可信了。
张清海知道自己仕途上没什么上进的可能了,平平稳稳致仕回乡,这就是最好的结局,但想要回乡享享清福,还要荫蔽子孙,那就要有足够的银子,所以他想得很明白,然后问的也很直接。
“事成能有多少?”
“一万两,我先付五千两。”王友山也是干脆利索,官场上最重成例,这等无中生有的事情做起来一定不容易,所以一开始就要下重注,价钱不够,对方可能会畏难退缩,只有价钱足够,才能打动对方的心思。
张清海这么多年下来,也算见过银子的人了,可听到这个数目之后,还是被震动了下,知道这王友山豪富,谁能想到会富贵成这个样子,这桩事林林总总算起来自己这边最少能拿到一万三千两,那上上下下打点的自己也能捞到好处。
“什么人来做这个守备,白身为官,闹出来是要杀头的!”
“怎么会害张兄,二人皆是世官,一人千户,一人百户,世代军籍。”
确认了这个之后,张清海知道可行了,卫所里出身的世官来做武将,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程序上不会有任何的麻烦。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道理在这边也说得通,庸庸碌碌的张清海立刻就操持起来。
在徐州之地设两个守备,说起来是无中生有,在官场上是难事,可一做起来,发现也不是那么麻烦。
首先流民围困徐州州城,说明此地防务有空隙,如果在各县有方面军将,或许就能挡住,最起码可以提前预警,说明此地有设置守备的必要。
再者,徐州参将掌天下枢纽,河南、山东、南直隶的要紧地方都在其手,一人握大军,掌三省要害之地,未免权重,从大小制衡和分权的角度来讲,此处也该设守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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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9章 酒后闲谈议辽东
这两个理由拿出来,已经有足够实行的必要了,真正关键的一点,区区一个守备,掌握一县之地,手里几百近千的人马,这点人,这点地盘,这点军饷和武备,实在是看不在朝野各位大佬的眼中。
既然相关的职方司郎中推动,这其中又有银子开路,自然一切顺利,种种冠冕堂皇的文书下达,很快就是水到渠成。
事先张清海最担心的不是兵部方面,在这里,上上下下他面子还好用,真正麻烦的是徐州参将那边,那可是坐镇一方的大将,从兵部到御马监,都是能找到关系说话的,尽管王友山说办事的时候可以提到自己的名字,可堂堂参将眼里怎么会有一个七品御史,可没曾想,还就是这边顺利,没有受到一点阻碍。
徐州参将周宝禄当然懂做,就算开始不知道,等清楚这件事背后是王友山推动后,更能猜到来龙去脉,无非两个守备,又不用自己操心粮饷,也不会短少自家的好处,没准还因为关系近了,以后在赵字营这边拿的好处更多。
在京城的兵部职方司郎中张清海一定想不到,如今在徐州的参将周宝禄和他有一样的念头,那就是太太平平的回家养老,张清海是因为年纪大了,上进无望,而周参将则是心惊胆战,身边有赵字营这样的大虫,天知道什么时候会出大事,早些交卸了职司,出什么祸事就和自家没干系了。
无中生有,徐州增设萧县守备、砀山守备,而且还制定徐州卫两人担任,这件看起来大难的勾当,实际上没花什么力气就做成了,耗费时间都是因为公文往来和各处的手续,甚至连上下打点的银子也才花费了六千不到。
林林总总算起来,张清海已经到手差不多七千两,这事办的简便迅捷,张清海又是个知道分寸的老成角色,就商量着不要后续的五千两银子,只需要把“上下打点”的两千余两补齐就是。
对人心世故,王友山把握的更加精到,只是把五千两银子送了过去。
事情办到这般,那就是皆大欢喜了,张清海和王友山从原来比点头之交稍好,变成了无话不谈的至交好友,时常饮宴相聚。
不过两人走得近,也有些无奈之处,因为二人都和宫中有关系,这“阉党”的污名隐隐约约总是挂在身上,也没有太多的人可以交往。
已经是五月了,即便是在北方的京师,天气也变得舒服起来,只是偶尔风沙大些,天色未黑,张清海就在自家府上置办了些时鲜菜肴,又把王友山送来的汉井名酒打开一坛,在客厅摆下私宴,和王友山两人对酌谈天,都觉得惬意轻松。
“..再过两月,贤弟就要高升了,从此前途无量..”酒到酣处,话也就多起来。
京师官场,谁不知道王友山起复在御史位置上熬一年就要被超拔,张清海酒醉心明,也是借此奉承几句。
没曾想说起这个,王友山脸上却有苦笑,只是摆手说道:“官场如天色,晴雨无常,去年张兄这么说,小弟还要自谦几句,今年这么讲,小弟却不敢应承喽!”
“哦?这些日子忙碌那桩事,外事真就没怎么知道,不瞒贤弟,我这个糟老头子过气了,旁人也不会和我说什么消息,有变数,大中丞那边?”
所谓大中丞就是说都察院左都御史,那是和六部尚书并立的大佬,也是王友山这一党的魁首。
王友山扶住右手的袖子,抬手向上指指,轻声说道:“更上面那个。”
同在京师,有些话是一点就透,张清海登时恍然大悟,脸上也有苦笑,摇头感慨说道:“宦海无常,今朝得势,明日失势,贤弟也不必太过在意,家中有金山在,何必在这里苦熬,回去过神仙日子岂不是更好。”
王友山出手豪阔,让张清海印象深刻,所以才有此安慰,说完之后,张清海转了正题,压低声音说道:“那位身子不太好的消息看来是真的了,在位四十多年,二十多年不露面,也到了今天啊!”
能在都察院左都御史上面的,也就是内阁首辅方从哲了,可万历少时受张居正挟制,在位这么多年一直在削弱内阁的权柄,如今内阁时常不满额,往往从首辅到大学士只有一人,软弱无力的很,张清海自然听得明白,这在上的是说谁。
如今已经是万历四十六年,万历皇帝在位四十六年,但他不上朝也已经二十几年了,虽然不上朝,但不代表朝政不受控制,他不过问往往代表着一种默许,王友山所在这一党就是靠着这默许上位。
现在万历皇帝身体不好的消息已经传遍了京城,被浙、楚、齐各党罢黜的东林党人因为和太子朱常洛一系亲近,最近纷纷复起。
天子并没有明确说什么,那身体好坏的消息也是风传,可谁都知道大势所在,新旧更迭,就不能死死抱着原来那棵大树了,也要给自己留条后路才好。
话说到这里,就不能继续说下去了,两人沉默了一会,张清海却是端起酒碗喝了口,酒水滴在胡须上,他也浑不在意,伸手捋了把,莫名的却有些颓唐之态。
“这京城又有什么好呆的,回去也好,回去也好,如今各处千疮百孔,下一任有的辛苦,不知道要背上多少错处骂名,早回去,早逍遥。”张清海笑着说道,他这下一任不知是说自己,还是说万历天子。
尽管是说自己仕途上的灰暗前景,可王友山自己却不在意,只是笑着说道:“千疮百孔这么多年了,还不是这么过来,过几年,没准又是天下太平。”
王友山不在意,那张清海却被他的话牵动心事,喝酒也急了些,听到王友山的说法却嗤笑了声:“西边东边都彻底烂掉了,天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打进来,你不在兵部不知道,这大明各处,哪还有什么能战的兵,谁又舍得拿出能战的兵来,看着就和自家银子一样珍贵。”
兵为将有,各级军将克扣军饷用来养自己的家丁亲兵,这些家丁亲卫只听他一人指挥,而不受上司和国家控制,等若是武将们的私产。
这个局面自正德年间开始加剧,历代想要改变都无能为力,到现在也只能坐视放纵,这些王友山也是知道的,这话题稍知兵事的人都会谈,不过这个话题一起,王友山却有了别的心思,顺势问道:“张兄这话过了,不说别处,那东边辽镇就是定海神针,那李家练出强兵无数,又有悍将过百,三大征他们李家占了两次,朝鲜倭寇、宁夏哱拜,有这样的队伍在,还用担心什么?”
“辽镇?李家?”张清海反问两句,随即笑了出来。
王友山眉头皱起,莫名的想到和家中的通信,想到王兆靖说赵进对女真的关心,在王友山想来,这就是年轻人异想天开,大言惊人,东夷女真有什么可注意的,没听说他们怎么麻烦,每年朝贡互市,恭谨的很,大明的大害仍在北方,土默特、察哈尔、喀尔喀等等蒙古大部才是心腹之患。
那赵进喜欢武事,喜欢兵法,自然也愿意谈这等军国大事,但在这件事上却显得没有什么眼光,也证明此人胸无大局,看着精明强干,只怕有些糊涂。
在京师这么久,王友山的见闻愈发证明他对赵进的判断,所以也比别人更加注意这个话题,今日正好谈起。
张清海已经有些酒意,话也跟着多了不少。
“辽镇那边早就烂透了,李成梁练出那些兵早就死光了,他手里面那些悍将都是笑话,恐怕比咱们在行的也就是种地做生意了。”
没等王友山开口,张清海又是说道:“宽甸撤守那桩事你记得吧?”
王友山点点头,宽甸是辽镇边境之地,那边筑有堡垒,有边民近六万户,开垦耕种,和女真以及蒙古贸易,也算是富庶兴旺之地,在万历三十四年的时候,李成梁说此处孤悬辽镇之外,不利防卫,要撤掉宽甸等六处堡垒,将百姓迁回辽镇腹地。
辽镇地方,一贯是李成梁一言而决,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再者,边陲荒远之地那就不是大明,有什么变动没人关心。
撤守这件事做成之后,朝中还有不少人称赞李成梁老成谋国,撤守宽甸让辽镇的防御更加周全,没有破绽。
都察院各道御史消息最为灵通,王友山当然知道这件事,却没怎么放在心上,那边张清海摇头晃脑的继续说了下去:“宽甸那边五万多户百姓,上万顷良田,花了那么多银子修起来的城堡,说丢就丢了,奏章文书上说得轻巧,什么百姓乐于迁居内地,感恩戴德,你知道有多惨吗?”
王友山神色凝重,张清海却不怎么在意,只在那里自问自答的说道:“说走就走,百姓刚刚安家扎根,如何舍得,辽镇军兵下手驱赶,借此收罗财货,外面的女真人跟在后面抢掠,抓人回去为奴,这一路上多少家破人亡的,多少人死在路上,他奏章上一句感恩戴德,真真是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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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月票真难
第590章 急报急报
“就没有人管吗?”王友山沉声问道,话一出口就觉得不妥,自己也在京师官场沉浮这么久,居然问出这么幼稚的问题。
“管,谁能管得了,朝廷什么时候敢管,那辽镇除了没封给他李家,还有什么不是他李家的,这桩事后续你也知道,他李成梁还因为收拢流民难民有功,得了封赏,爵位又是向上两级,你看看。”张清海语气里全是讥嘲。
“兵为将有,辽镇强兵悍将都是出自他李家门下,朝廷怕啊!”王友山感叹说道。
这道理挑明了却也简单,辽镇是北直隶侧翼最强大的武力,固然是拱卫京畿要地,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京师的威胁,罢黜戚继光之后,朝廷就拿不出抗衡李家的实力了,尽管想法子在各次征战中消耗,可还是奈何不得,即便是朝鲜抗倭,宁夏平乱,甚至李如松战死在草原上,李家的武力精华快要丧失殆尽,朝廷依旧忌惮这个外强中干的大物。
朝廷害怕李家造反,意思是这个意思,王友山和张清海谁也不会明白说出来。
“朝廷怕他们李家,他们李家怕女真人,你以为他们为什么要从宽甸撤走,这帮领兵将各个钻进钱眼里的,那边又有良田,又有边市,这么大利,为什么舍得放下,还不是因为怕女真人,我听辽镇那边回来的人讲,从前女真人没聚起来的时候,李成梁是在养狼,等那什么奴酋把女真人聚在一起,李成梁就怕被狼吃了..”
“辽镇李家也怕女真?”王友山不能置信的询问说道,辽镇如此强兵,居然还这么惧怕女真人,甚至放弃那么多,那建州女真强到了什么地步?
“怕,怕得很,所以说这千疮百孔的局面,谁上来,谁能维持住,没准就受了牵连,早回去享清福多好。”张清海感慨几句就转了话题,他根本没注意到王友山关注的就是女真相关。
张清海酒喝急了,加上方才牵动心事,在那里自斟自饮喝个不停,那汉井名酒是烈酒,那经得住这么喝,这等模样,更顾不上王友山在那里神色肃重。
他那里清楚王友山此时所受的震撼,晚辈赵进那些看起来可笑荒诞的举动言语,居然并不是妄想?
那东夷东虏居然这么可怕,他赵进不到二十的年纪,连徐州都未曾离开过,怎么能知道这些事,一定是他二叔赵振兴告诉的,赵家的二叔赵振兴当年为了博取出身,游历大江南北,很是打过几场,这样的人见多识广,难道是他的推测?一个军户出身的武夫,居然能有这样的见识,实在是了不起。
王友山脑子转的飞快,很快就找出了合适的解释。
说完刚才那些,眼前的美酒佳肴突然都好像没了味道,张清海在那里一杯接着一杯,下颌胡须已经显得杂乱,这位兵部职方司郎中,当年以美髯闻名官场,还有相师说他要显贵,谁想到会蹉跎至今,王友山摇摇头,想着自己是不是也喝几杯,一醉方休,何苦发这等无用的愁。
刚拿起酒壶,却听到外面有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屋门直接被推开,王友山一惊,张家的仆役肯定没有这么大的胆子,难道是至亲,那边张清海也是怒了,将酒杯朝着桌上重重一放,含糊不清的说道:“谁这么大胆子!懂不懂..”
王友山却借着灯火认出了来人的身份,这人一袭青绸长衫,带着小帽,却穿着官靴,这等打扮,却是京城各处衙门的书办文吏。
六部都察院,即便是都察院这样的大衙门,在京办公,有品级的官员不超过二百人,而他们肩负整个大明的纠察职责,这怎么可能处理的过来,至于六部那边就更不必说了,想要维持运转,就需要大批书办吏目负责事务细务。
这等规制说白了和下面的府县衙门没什么区别,科举出身的抓总,世袭的吏目书办管事做事。
别看没有品级,这等人在京城的地位可不低,因为他们把持实务,各级官员若是得罪他们,很容易就被坑害诬陷,万劫不复,所以官员和文吏们彼此各行其事,相互维持着上下的体面,这也是一种默契。
所以这样的人急匆匆登堂闯入,肯定是有紧急公务,这文吏也知道能和张清海对坐的人身份不低,但也只是点头为礼,这让王友山更是诧异,这等各部司衙门做事的文吏,礼节最是周全,见人三分笑,今日为何不顾了。
“张大人,急报,急报..”
文吏走到跟前沉声低喝,可张清海已经喝得晕了,在那里迷糊着说道:“城门都关了,能有什么急报,明日再说,你也坐下喝几杯。”
“就是城门关前送进来的急报。”那文吏很是急躁,瞥了眼坐在那里的王友山,弯腰凑在张清海耳边开始说话。
王友山倒是没指望听到什么,他还特意向后靠了靠,避嫌不听,只见到随着那文吏的述说,只看到张清海脸上的酒意渐渐消退,汗水却不住的涌出来,脸色从酒醉的晕红变得煞白一片,身子都在那里抖个不停。
那文吏脸色也极为难看,等他说完,张清海转头看向他,颤抖着声音问道:“真的?”
“确认无疑,薛老大人已经去了部里,赵大人也去了,现在各处找人,御马监那边也惊动了..”
王友山轻捋胡须,他神色不动,心中却震惊好奇,这薛老大人想必是兵部尚书薛三才,赵大人想必是兵科都给事中赵兴邦,御马监等若是内廷的兵部,到底出了什么大事,居然让大明武事的中枢要连夜开始运转,而且核心人物都被惊动。
“张大人速去,小的还有一处要走。”那文吏来得快,走得也快。
屋中很快又剩下张、王二人,张清海坐在那里发了一会呆,突然长吐了口气,闷声说道:“搞不好这次就背上干系了。”
说完这句,他也没对边上的赵进解释,只是扯着嗓子大喊道:“准备官袍,准备车轿,预备解酒药。”
喊完之后,张清海才算镇定了些许,苦笑着对王友山说道:“贤弟且回吧,改日再聚。”
王友山笑着点点头,顺理成章的问道:“到底出什么事了?”
“女真大军攻入辽镇,抚顺陷落,守将战死..”张清海用平静的语气说了两句,说着说着,语气里突然带了哭音。
“这天下有大麻烦了..”
“张兄宽心,再难还能难过嘉靖爷的时候,北有俺答,东南倭寇,还不是过来了,天佑大明..。“
临走前不知所谓的安慰了句,王友山魂不守舍的回到了住处,他比那些只知道大言欺人的清流同僚聪明,因为王友山清楚世情典故,他更知道张清海那些话和那些情绪的份量,张清海人或许庸碌贪财,可他在兵部做了这么久,对边镇细处,对大明军务,都是了解无比,张清海的悲观或许代表着真该悲观了。
赵家叔侄怎么就有这样的见识,他们怎么就知道女真会是大明的大患,别人不知道,王友山知道自己恐怕也就是今夜才觉得女真是大麻烦,如果不和这张清海谈这一次,恐怕还是懵懂。
从王兆靖的家信上能看出,他们一帮小兄弟在徐州和淮北甚至江北一带大展拳脚的,蓄养人口,训练丁壮,兴贸易,恳荒田,进取各处,甚至折腾到他必须要参与进去才能维持的地步。
有时候王友山也在想,赵进做到这个地步已经过了,已经给自己打下了富贵几代的局面,可贪心不知足,再这么下去,那就是取祸之道,王友山已经想过让王兆靖到京师这边,和自己一起住。
可今晚这么一说,再回想赵进在徐州的作为,难不成这赵进在准备着什么?
想到这里,王友山浑身剧烈的一颤,下意识的四下看看,发现周围安静才放下心来,沉定心神,王友山禁不住哑然失笑,今晚和张清海饮酒对谈,被张清海所说的那些事撼动了心神,自己钻了牛角尖,自己吓了自己。
现在官军糜烂,难道嘉靖时候就好了?土默特的那位俺答汗几次把边镇打穿,山陕和北直隶任他来去纵横,东南倭寇,几十人就吓得南京闭门不开,流窜各处,荼毒万民,那时候官兵何尝顶用,东南各处州府都是招募民壮抵抗。
京师枢纽之地被鞑虏大军威胁,大明财税要地东南被祸乱糜烂,那时才是真正的危急,甚至有人以为大明要亡了,可还不是顶过来了,俺答天夺其魄,迷信神佛,沉迷酒色,东南一个个名将涌现,彻底灭除倭寇之害,大明中兴,眼下才不过是一个边镇被攻破,当年还有天子被掳走的事情,自己在这里惊慌什么,疑神疑鬼,白读了那么多圣贤文章,心志不坚。
把来龙去脉想清楚,王友山总算平静了下来,洗漱睡下,只是这一夜不知为何,几次被噩梦惊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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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1章 这一败
这一夜过去,消息逐渐在京师流传开来,王友山和其他人一样知道了辽镇的败局,蓟辽总督汪可受、辽东巡抚李维翰上奏朝廷,辽镇告急!
建州女真自称大金,征伐吞并海西、北山女真各部,酋长努尔哈赤自称可汗,于四月十三跨过边墙,四月十六围攻抚顺城。
抚顺城守备王命印力战而死,游击将军李永芳战死,全城陷落,抚顺城周围十余小城,上百村落,都被攻下,军民合计三十多万全部被俘虏,带回建州。
距离边境二十里的时候,辽东总兵张承胤、副将颇廷相、参将蒲世芳、游击梁汝贵领兵万余追击来到。
女真金军和明军大战,总兵张承胤、副将颇廷相战死,参将蒲世芳、游击梁汝贵战死,全军陷没,仅有千余被俘。
合计下来,大明辽镇损失兵马近两万,人口近四十万,将领数十,八十年来,大明从未有这样的惨败,从没有死过这么多的将领,京师震动,天下震骇。
王友山和张清海已经没机会见面了,兵部上下都开始紧张忙碌,不过,辽镇那边各种各样的消息也开始传来,都察院各处彼此交流交换,就是为了有话要说,在这样的大事中知道要说什么。
御史张铨上奏,弹劾战死的总兵张承胤“夫承胤不知敌诱,轻进取败,是谓无谋。猝与敌遇,行列错乱,是谓无法。率万余之众,不能死战,是谓无勇”,所谓无勇、无谋、无法,必败无疑。
这封奏疏传扬最多,大体是三词排比,读起来很有气势,可辽镇军报上都没有对战情战况有太明确的描述,这御史如何知道女真诱敌,官军战死近万,这御史不知如何得知不能死战..
更有传闻,说努尔哈赤曾经派儿子在总兵张承胤这边为人质,喝酒的时候曾说我父亲有意南向,不知道将军如何应对,然后总兵张承胤不以为然,说朝廷恩德四方,怎么会有人心存反意等等,反正种种处处,都是打死老虎,没有人会为战死的将领辩驳。
都察院的御史,六部的主事、翰林院的亲贵们,纷纷上疏谏言,提出自己对战事的看法,对错不论,一定要证明自己有高见。
辽镇那边和京师的联系方方面面,在急报进京的时候,各处的消息也渐渐来到了。
原本以为与城同殉的游击李永芳据说没有战死,而是直接投降,据说还很得重用,壮烈战死的参将蒲世芳、游击梁汝贵,据说遇敌先逃,等看到主将总兵张承胤和副将颇廷相战死,他们知道逃脱不了责任,回身激战,然后才被敌军所杀。
这投降的消息一回来,很多御史都忍不住大骂,这夸赞祭奠忠烈的奏折不能送上去,白写了。
兵部尚书薛三才面奏天子,说从去年秋季至今,辽镇军饷已经拖欠三季,合计五十五万余两,但如今国库空虚,请拨内帑,也就是内库银子,皇帝和内廷自己的金库。
不知从何时起,万历天子绝不会拿一分一毫的内帑银子贴补国用,回答也是和从前一样,内帑空虚,请户部筹措饷银拨付。
得到了旨意的兵部立刻去催户部,但户部那边却是大怒,上次拨付军饷,你们兵部自己吞了五成要多,但答应分过来的至今一文未到,还想要银子那是没门,谁不知道饷银发出去,你们兵部先把自己那份落足了,然后再跟下面克扣。
军饷是一回事,辽东总兵官战死,必须要补一个新的上去,这也是当务之急,连万历皇帝都不停的下旨催促。
按例兵部尚书薛三才主持推举,可实际上无人可选,没有发生战事之前,辽东也不是什么好去处,你不是李家一门出来的,在那边领兵会被架得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现在都已经大敌在侧,去了就有可能战死,不然就会背上罪责,谁还愿意去趟这个浑水。
但这个无人可选很值得商榷,因为对李成梁一系的提防,辽镇总兵尽可能不用李家一门,但现在这个局面,已经顾不得这些了,闲居在家的李成梁二子李如柏被推举为辽东总兵。
这武将要久经沙场才算堪用,而这李如柏在家闲居已经足足二十多年,就算是一把利刃也该早就生锈变钝了,何况这李如柏不过是个富家公子而已,还是被娇惯坏了的那一种。
李如柏最开始在官场上的前程是锦衣卫千户,这是勋贵子弟应有的荫庇,然后因为饮酒误事被解职,然后就是不断重复类似的事情,靠着父兄步步高升,从游击到总兵,什么位置都坐过,从平宁夏哱拜到入朝鲜抗倭,什么大战都打过,每次李家大举出动的时候,李如柏就有赫赫战功,每到自己做官的时候,就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去职,有被弹劾,有自己生病,总归是做不长久。
表面上看战功赫赫,可懂行的人都看得明白,李如柏自己没有本事,全靠父亲兄弟来支撑,当李成梁老朽,李如松战死在草原上之后,李如柏就立刻庸碌起来,甚至不敢去带兵坐镇,只能呆在家里赋闲。
有人讲李成梁是头老虎,李如松是乳虎,而这李如柏就是条狗,这个狗还是贬低人的那个意思。
不过朝廷上下对启用李如柏没有什么异议,已经有御史上奏,说“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道理是冠冕堂皇,意思是说朝廷莫要猜忌李家,和这个奏折呼应的是,京师有关于辽镇的传闻,说辽镇边军本可以轻易击败来自建州的女真军队,只不过因为朝廷一直猜忌李家,所以上下都不肯尽心出力。
在这样的局面下,用一个李家将门的嫡系子弟做辽东总兵,也就是应有之意了。但还有传闻,说是启用李如柏做总兵的旨意到了李家,李如柏不肯接旨,只是大哭磕头..
辽镇紧邻北直隶,辽镇动荡,直隶京畿重地也是不安,为求完全,朝廷在山海关又设立一镇,设山海关总兵镇守,做山海关总兵的则是同样赋闲在家的杜松。
和庸碌无能的李如柏不同,杜松算得上一员虎将,也曾做过辽镇总兵的位置,但因为下面的辽镇军将阴奉阳违,没有做多久就被贬归家。
杜松被贬的原因,朝廷上下也都是心知肚明,可为了迁就安抚辽镇将门,也只能委屈出身陕西三边之地的杜松了,到了现在,自然就顾不上那么多了,毕竟熟悉辽东局面的军将并不是太多。
有心思的人还能想得更深一层,既然辽东又让李家将门的子弟抓总,那辽镇和京师之间就要多设屏障,除了蓟镇之外,山海关那边也要加强武备。
调集军资,征伐老卒,补充辽镇,完善山海关,上上下下手忙脚乱,好在辽镇那边早就有最新的消息传过来,说是女真军队退回建州休整,暂时没有重新出动的意思,随着这个消息过来的,还有努尔哈赤攻明的七大恨文书。
大明无故杀害努尔哈赤父、祖;大明偏袒女真叶赫部、哈达部,欺压建州女真;大明不顾双方划定的边界,强令努尔哈赤抵偿所杀越境人命;大明派兵支援叶赫部,对抗建州;女真叶赫部因大明支持,背弃盟誓,将其“老女”转嫁蒙古;大明逼迫建州女真退出已垦种之柴河、三岔、抚安之地,不许收获庄稼;大明辽镇派遣守备尚伯芝赴建州,作威作福。
这七件事就是所谓的七大恨,无非是大明从不偏向建州女真,大明对建州女真作威作福..
大明从不把女真放在眼里,居高临下做事,自然就不会考虑边鄙之地一个小部落的感受,然后大明还要维持边疆的平衡,不能放纵一家独大,不能坐视彼此的吞并,自然要派兵支持干涉,在大明眼中,这都是小事,甚至不需要中枢决断,只不过做完之后奏报就可以了。
但这些小事却成了建州女真的大恨,当建州女真蓄力隐忍的时候,这些都不是什么仇恨,他们依旧可以笑着去京师进攻人参和貂皮,但当他们觉得自己足够强大的时候,这就是七大恨了。
让有识之士担忧的是,建州女真这个做法和从前的蛮夷鞑虏颇为不同,从瓦剌到俺答,这些草原上的强大势力从不讲什么理由,杀进来就是抢掠烧杀,而这建州女真知道师出有名,还知道给自己建立国号,据说这什么大金也有一套制度在,这样的势力,就和草原上那些好似盗匪的蒙古部落有区别了。
抚顺陷落,明军大败的消息,五月便已经传遍京师,但直到六月初,王友山才给家里去信,他知道自己绝大部分信笺,王兆靖都会去给伙伴们看,因为上面说的家事并不多,大部分都是朝廷决策和天下大势,赵进很需要知道这个。
而赵进对女真有特别的关注,这次的事情肯定会引起他们的震动,赵字营如今这么大的局面,怎么给出详实的消息要好好斟酌,免得让年轻人有什么盲动冲动,所以要处处求真,查问的仔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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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大家,头疼的快要炸开了
第592章 李永芳
“..你是说那女真虏寇一下子出动了六万大军?”王友山坐在书案前,一张张写满了字的信纸叠放在一边,他UU小说又有一张信纸写了不少字。
他询问的对象就是那位出身军伍的河叔,河叔垂手站在一边,点头答应说道:“兵部那边的消息可靠,说是女真一次就有六万,而就义的张总兵一共带着万余兵马,还是几路分兵,抚顺那边守军不足四千,早早就降了。”
听到这个,满脸肃重的王友山禁不住松了口气,脸上竟然有了轻松的神情,连连点头说道:“果然如此,果然如此,六万对一万,还是分散四处的兵力,焉有不胜之理,那张承胤果真是无勇无谋,这女真看来也是倚多为胜,算不得什么精强。”
这些日子河叔都不得闲,每天早晨就去兵部那边守着,这个行为也不出奇,都察院的御史们为了得到消息,为了在奏章上有话可说,都安排下人伴当去兵部那边守着,通过关系打听消息。
王家和其他处不太一样,每次都能得到张清海亲信传递出来的军情,还有辽镇那边的种种情况,反正两家关系亲厚,这些事不过举手之劳。
“老爷,听说女真那边这次也是倾巢而出,丁壮几乎全部上阵,这才凑起了六万多的数目。”河叔补充说道。
听到这个说法,王友山居然笑出声来,边笑边摇头说道:“蕞尔小邦,也就是这么点人手了,这次占了便宜,竭力而战才有这样的结果,倾巢而出才六万而已,真是不值一提,想我大明兵丁足有数百万,要是倚多为胜,堆也堆死他们了。”
河叔看了看王友山的神色,他觉得有点奇怪,这些日子的老爷忧心忡忡的,为何就这么简单几句话,让自家老爷就轻松起来,对王友山的看法,曾在军伍之中历练过的河叔感觉又有不同,不过他想了想还是欲言又止。
只见王友山运笔如飞,很快就将信笺写完,这已经不是一封家信了,看着更像是一本书,厚厚的一叠信纸,王友山将信封好,递给河叔说道:“快马送回徐州,这个是要紧大事,你去跑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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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四十六年四月十七,辽东抚顺城头。
“老爷,除..除了咱们自家的亲卫,好多人都..都不来..。”一名青衣小帽的伴当战战兢兢的说道。
“这帮狼心狗肺的混账。”被称作老爷的那名大汉恨恨骂道。
这大汉身材魁梧归魁梧,却已经有些发福了,腰腹肥胖,身上没有披甲,穿着一身红色官袍,老虎补子,倒是撑得很合身。
此人正是镇守抚顺的辽镇游击李永芳,如果不看他的补子,没什么人会以为这是一位高品武将,这李永芳裸露在外的头脸和手都白皙的很,很是养尊处优的模样。
这李永芳眼神飘忽,额头上全是汗水,可也顾不得去擦,建州女真这么大的声势过来,没可能兵临城下才发现,实际上天一亮,城头的守卒就看到了地平线上的大股兵马,急忙示警,城门关闭,全城戒备。
看着城下的各色旗帜,还有正在伐木准备的各式攻城器械,李永芳在城墙垛口后就是一个趔趄,若没有亲信搀扶,就直接跌坐在那里了。
“老爷,和他们拼了!”李永芳身边一名护卫粗声说道。
身为游击,又是执掌一城要地,李永芳的亲卫家丁足有四百出头,也就是辽地军将才能有这么多,要是在南直隶,一个游击手里有个二百亲卫已经算出挑了。
这些亲卫家丁正围在李永芳身边,听到那护卫说话,李永芳缓缓转过头看着那人,咬牙问道:“你说什么?”
“老爷,咱们和鞑子拼了!”那家丁大声说道,家丁亲卫都是主家用银子喂饱了的,讲究的是生死与共,眼下女真大军围城,身为守将肯定要与城同殉,家丁护卫们自然也要跟着一块战死了。
在城墙下的四百多名亲卫中,神色坚定的只有少数几个,其余也都是慌张的很。
李永芳盯着那护卫看了一会,那护卫被看得有些不知所措,还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李永芳抬脚就踹了过去,直接把人踹翻在地上,指着怒骂说道:“你就这么想死吗?别拖着老子一块去死!”
周围一安静,李永芳压抑的情绪却好像找到了个宣泄的口子,不管不顾的指着咆哮说道:“你没看到人都不来吗?城外那是几万人十万人啊,老子手里就你们这点能打的人,可城外那些女真蛮子,各个都是能打,让老子领着你们这几百号去对城外的几万,是活得不耐烦了吗?”
“就你们这些整日里喝酒玩女人的货色,还想和外面那些女真人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打猎是怎么回事,那一次不是在集市上抢回来的,就你们这些孬货,还想着拼了!”李永芳大吼大叫。
好不容易等他怒气平息了些,一名亲信小声问道:“将主爷,现在出去恐怕也麻烦了,就算兄弟们护着冲,只怕逃不掉,女真人手里搞不好还有骑马的蒙古人..”
“老子怎么不知道这个,要你呱噪。”李永芳烦躁的摆摆手。
正在这时候,从城头有一名把总快步跑过来,到跟前气喘吁吁的说道:“将爷,外面鞑子喊话,说是让咱们投降,说投降之后,一切照旧,不然就鸡犬不留。”
一听投降这话,有亲卫当即就要发作,可还没有动手,却看到李永芳沉默不语,一时间也不好出声,靠着近的小声说道:“将主爷,咱们这么大城,那是那么容易打下来的,粮食也够,顶到援军来..”
抚顺游击李永芳缓缓点头,又沉默一会,开口说道:“你先回去盯着,一有消息就快些回报,事后重赏!”
那把总有些摸不到头脑,不过还是答应了一声,转身跑了回去,李永芳身边最亲近的几个人却都听出来自家将主声音里的颤抖,大家交换了一下眼神,都没有出声。
“退远些,退远些。”李永芳只是这么吩咐说道。
他这话音刚落,猛听到城外山呼海啸的呼喊声响起,然后又听到城墙上响起了撕心裂肺的喊叫“鞑子攻城了”
李永芳浑身一颤,却急忙转身,他觉得距离城墙太近也不安全,退远些才好,抚顺城也是辽镇有数的大城,建州女真再怎么能打,也不会这么容易打下来。
走出去几十步远,身边却有亲卫扯着嗓子大喊道:“将主爷,鞑子上城了!”
这么快,上城头了,抚顺游击李永芳顿时大惊,这才多点工夫,难道云梯架在城墙上,直接就攀爬上来了吗?
转头一看,城头已经有单色旗帜飘扬,更有人惨叫着从城头落下,砸在地面摔死,这下子连刚才说拼了的家丁都不出声了,人人脸色煞白,他们都知道建州女真野战强悍,谁能想到攻城也这么威武。
正在这时候,只看着一个人跌跌撞撞的跑下来,跟头把式又是追过来,李永芳的亲卫们各个紧张的拿出武器,可追过来那人只是刚才报信的把总。
“将..将爷,守备王大人战死了,鞑子一上城就把他砍死了..”这把总颤抖着声音说道,他身上虽有血迹,看起来却不是他自己的伤口,想来是跑得快,这次又借着报信跑下来了。
李永芳没有出声,同为武将,他和这位守备王命印一向看不过眼,在辽镇这样的武夫福地,不知道享福发财,反倒是说什么整修武备,怎么样,下场如何?
“将主爷..。”有人招呼了一声,李永芳却根本没有听到,身边亲卫们有些急了,彼此交换眼神,心想等下城破,要护着人先走,可城内将主的妻儿老小偌大家业可能就顾不上了。
城头的喊杀声愈发激烈,越来越多的兵卒从城头跑下,凭什么要拼,平日里种地缴粮交税,自己拿不到一文钱,全家吃饱都不容易,凭什么这时候还要和鞑子拼命,被抓过去了也未必比现在活得差。
局面眼看着就要没办法收拾了,李永芳身后的亲卫头目吆喝一声,几个人上去就要架人离开。
就在这时候,李永芳身子一颤,猛地大喊说道:“降了,咱们降了!”
这话一出口,大家都是愣住,瞬时安静下来,在场的每个人都放松了下来,李永芳却没注意到这个,只是在那里扯着嗓子喊道:“外面有十万建州女真,咱们城里能有几千?能打的还不就是咱们这些,就咱们这几百个出去拼,那肯定是个死,要是不降,城内这么多百姓全要被杀,那要多惨,听说老奴,不不,听说金国大汗努尔哈赤是大英雄,英明得很,咱们过去,肯定亏待不了,你们说是不是,你们说是不是!”
李永芳脸上汗水滚滚而下,脸色惨白无比,在那里声嘶力竭的说话,列举投降后的种种好处,本来毫无底气,只是列举各种理由,想要让大伙赞同这投降的提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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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3章 其他如常
说着说着,李永芳总算平静了不少,也看到了手下们的神情,他惨白的脸色也渐渐变得红润,气越来越粗。
“..。但凭将主做主..。”
当亲卫们参差不齐的喊出这句话的时候,李永芳知道大局确定了。
这投降也是有种种章程的,而且抚顺城这么多人,肯定不是一心,有人想战,有人则是要降,可建州女真军队已经打上了城头,抚顺游击李永芳和身边亲卫已经决定要投降,最核心的一派已经不想打了,大势又是如此,投降就已经成了定居。
建州女真也没有想到明军这么快就投降,在他们想来,要打下抚顺这样的大城,怎么也要花费一番力气,明军再怎么不堪,也得有一番厮杀,谁能想到,才登上城头,居然这边就投降了。
抚顺城门大开,城内明军放下自己的武器,去城外列队待命,一队队的建州女真兵丁开进了城内,在建州、在海西、在北山。在这些女真之地怎么会有这样大的城池,怎么会有这么富庶的地方,建州女真的军兵,都是红了眼。
李永芳的宅邸已经被女真兵丁保护了起来,他能听到临近宅院传出的哭喊和狂笑,这些声音让他心惊肉跳,可现在他自顾不暇,那里还能管得了别的。
站在正堂上几个矮壮的女真兵丁,看着他的眼神都是好奇和轻蔑,当年一个守备都可以去建州作威作福,现在他们眼前的可是一位游击,但这位游击武将现在已经投降了,实在是孬种一个,刚才自己几个进来的时候,这位游击将军脸上挂着谄媚的笑容,拿出不少金银塞过来,白花花金灿灿的金银,辛苦采参一年,拼着死力打出来几张皮子,都未必能换到这么多,可这位孬种居然随手就拿出来了。
听人说这抚顺城还是大明,不,明国的偏僻地方,真正富庶的在南边,真不知道是个什么样子..。
没过多久,一名牛录来到李永芳这边,说大汗要见他,李永芳诚惶诚恐的站起,跟在那名牛录的后面出门
这牛录个子中等,显得很是壮实,身上的皮甲上沾着不少血,头上的皮帽已经摘了下来,本该是光头的脑袋上已经长出了不少短发茬,最显眼的还是后脑那块巴掌大小的头发,上面一根三寸多长的小辫。
辽镇百姓一直叫这个为“猪尾巴”,还有不少关于这个的玩笑,李永芳可是明白,以后不能这么叫了,他们自己有个说法叫什么来着,“金钱鼠尾”?
李永芳就这么走在街上,几名女真兵丁在左右押着他,李永芳居住的地方是抚顺城内富贵人家居住之地,平时规矩很大,可这时候都是大门敞开,能看到成队的女真兵丁兴奋的出入,女人的哭喊在这样的纷乱中已经可以忽略了,李永芳只盯着那些女真兵丁搬出的金银财物,心里一阵阵抽痛,想着自己这么多年克扣经营下来的家业,投降之后还能保全多少。可败军之将,那还有什么自主,一切只能听天由命了。
“我就说他怎么没有披甲,穿着一身见客的官袍,敢情早就打算好了投降。”
能听到冷言冷语从身后传来,李永芳听得出是手下一位家丁的声音,可也没办法计较,降都降了,大伙如今不分什么官佐家丁,都是女真人的俘虏,那有什么立场去计较。
就这么步行被押送出城,城门外官道两侧都是就地休整的建州女真兵卒,各旗各牛录的队伍有的席地而坐,有的则是向着城内以及其他各处开拔,闹哄哄嘈杂无比,有人在埋怨为什么自己不能进城快活,但仅仅是埋怨而已。
李永芳一边前行,一边偷眼看两侧的军伍,他毕竟是带兵的武将,能从这里面看出很多别人看不出的门道。
若是大明的兵马打开了城池,若不是戚继光、俞大猷那样的名将领兵,那肯定要进城烧杀抢掠,放纵几日,如果敢这么让一些人进去,大部分人呆在城外,不出几炷香,肯定要闹起哗变,可建州女真的兵马却能这么就地等待。
大明官军,除了带队文官的标营,太监的护卫,各级军将的亲兵家丁之外,其余的人马不比平民百姓强出多少,甚至还有所不如,面黄肌瘦模样,手里拿着破烂不堪的兵器,身上没有甲胄,衣衫能齐整些已经算不错了,而建州女真的军队,或有老少间杂其中,可所看到的每个人都很壮健,兵器齐整,即便不是崭新的成色,也能看出时常维护,衣衫齐整,不少人还穿着皮袄,这个勉强也能当成甲胄来用。
自家那些已经养废了的家丁能不能打过同样多的女真兵,这么看起来自家那些亲兵家丁还真没有什么胜算。
官道两侧的建州女真金军也好奇的看着李永芳,很多人这是第一次来到大明的地界,但也能从别人口中知道,被押送前行的那个明国红袍官员是个大官,想到这次大战居然抓了这么一个大官,士气顿时高涨,有人哄笑,有人冲着李永芳大骂。
走在当中的李永芳知道自己被人恶骂,也只能低头当做听不见了,这个境地,没资格说什么。
走了一会,看到前面被更精锐的女真兵丁圈出一块,其他人都不能靠近,不时的有人跑出来上马,然后驱马疾奔而去,这想必就是建州女真金军的中军帐了。
能看到一群人簇拥着一位骑马的威猛大汉,押送李永芳的那位牛录快步跑上前禀报,而李永芳则抬头看过去,这就是建州女真的那个酋长?不,这就是建州女真大金国的那个大汗努尔哈赤?
簇拥着努尔哈赤的那些人想来就是建州女真的亲贵了,可这些人的穿着怎么看着比自家亲兵强不了多少,果然是边鄙部落。
李永芳脑子里胡思乱想着,脚步难免慢了两步,后面的兵丁忍不住动手推搡,只看到在骑马大汉的边上有一名年轻人打了个手势,兵丁们这才停住动作。
“见到大汗,还不跪下!”有人喝道,倒是字正腔圆的辽东军话,辽镇连同周边女真和蒙古人通用的喊话。
李永芳的膝盖早就软了,急忙跪下,不自觉的就用上了拜见天子的礼节,几个头磕下去,却听到前面传来嗤笑,李永芳此时心里没有什么屈辱,只是在想对方会怎么处置自己,自己这大礼是不是还不够。
“既然降了就是自家人,起来吧!”声音洪亮,中气十足,但还是能听出是个老人在说话。
李永芳不敢站起,只是跪在那里抬头,他这时才发现,骑在马上的那位威猛大汉是一位老人,粗看像是四十多岁的样子,可细处的皱纹,花白的须发,都说明了他的年纪,对这个李永芳并不意外,北地的老人在六十岁之前都显得年轻,然后会老得很快。
看这位的服饰和众人的态度,李永芳知道这位老人是谁了,这就是那位建州女真的大汗努尔哈赤。
努尔哈赤瞥了李永芳一眼就不再理睬,只是扫视抚顺城和城下的女真军势头,而环绕着努尔哈赤的那些亲贵们,有人好奇,有人鄙视,有人则尽可能的做出和气模样。
如果是从前,这努尔哈赤见到自己也要躬身作揖,其他的人搞不好还会磕头,李永芳脑子里突然闪过这个念头,败军之将,跪在地上的降人,什么都说不上了,李永芳没有起身,只是重重磕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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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计成本的快马传递,从京师到徐州的急件,并不需要太多事日,六月十一这天,赵进接到了京师这边传来的急信。
拿下清江浦之后,以清江浦的重要,赵进不能呆在徐州何家庄那边遥控,而是要定期过去,在那里临机决断,这样才能保证控制,按说六月初赵进就该去往清江浦,那边很多人看到了徐州几个大集市的好处,想要在清江浦也照此办理,这桩事要耗费多少银两,将来要带来多少红利,又要和多少人挂上关系,不管怎么讲,也要赵进和伙伴们亲自去一趟。
但事到临头,赵进却不能成行,只能委托如惠先去一次,和各方先谈一次,查查各处的细节。
不能成行的原因也很简单,徐珍珍马上就要临盆生产。
从小到大,赵进一直不怎么接触家里面的事,对于怀孕生子这件事看得也很平常,在他的记忆里这不是什么大事。
但家中长辈屡次叮嘱不说,徐珍珍好像交待后事一样布置了很多,又让赵进承诺不管她怎么样,都要好好照顾徐家,确保徐厚生不被人欺负,或者科举光耀门第,或者接掌家业,赵进才终于意识到,在这个时代,临盆生产是一件风险极大的事,稍不小心就会母子双亡。
六月初十这天,徐珍珍生下了一个孩子,在这之前和之后,整个徐州都在关注着这件事。
第594章 女儿
如果生下男孩,那么赵字营后继有人,这大局就算定下,如果生下女孩,那就还有变数在,别人也有机会,最起码可以入赘搏一份偌大的家业。
尽管事先担心了许多,不过这次的生产很顺利,母亲和孩子都是平安,但赵字营内部却不怎么满意这个结果,因为徐珍珍生下了一个女孩。
产婆把消息传出来,赵进满脸笑容,而何翠花的脸色不太好看,赵振堂当时就训斥说道:“你摆什么脸色,孩子们都不大,生一个就不生了吗?”
可大家也能从赵振堂的语气里听出些烦躁,赵进只当没见到听到,反正父母也没有明确表达什么。
而赵进的一干伙伴很是私下议论了几句,结果被陈昇训斥一顿,都不出声了。
“他家生孩子,和你们有什么关系?”陈昇就这么一句。
实际上很多人都觉得有关系,徐州各处,凡是觉得自家份量不差的,又有年龄合适的女儿的,都开始打主意了,心想以赵进眼下的局面气派,自家女儿做不了正妻,能做妾也不是太差,如果能提前生下儿子来,那地位就又不同了。
而且更多人觉得徐珍珍不会生儿子了,早就有传闻,说什么女人家太强势年纪太大,知会生下女孩,甚至生不下孩子,徐珍珍今年二十出头,又掌管徐家家务,正好应了这两条,这些话都被雷财传到了赵进耳中,赵进对这个的评价只是两个字“可笑”。
王兆靖把急信送过来的时候,隐约有些担心,想着赵进这几天心情不太好,又是他看重的辽东女真之事,会不会大发雷霆,王兆靖甚至还想好了如何去劝解。
抚顺陷落,总兵战死,守将投降这一系列的事情,虽然在京师造成了震动,可天下间知道的人并不多,因为朝廷还没有把邸报发出去,只有各地关注京师消息的人才大概了解,王友山这封信算得上最及时最详细的军情战报了。
既然是家信名义,王兆靖自然先行拆看,看到辽镇有了这样的大败之后,他也是震惊非常,一方面是为这败局本身,在这近百年之间,大明都没有这样的大败,城池被攻陷,总兵这一级的大将战死,万余官军全军覆没,那什么建州女真居然强悍到这个程度,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赵进。
东夷,不,现在应该叫做东虏了,女真,建州女真,努尔哈赤,这一系列的名字,赵进早在一年前,甚至更早的时候,就已经表现出了关注,当时大家都还惊讶,这么一个大家都注意不到的边疆部落,有什么价值让赵进来惦记。
何况徐州距离辽镇千里之遥,根本没什么相干的地方,为什么那么看重,为什么会专门搜集消息。
现在看,这个关注并不是无的放矢,王兆靖知道赵进关心天下大势,以赵进的大局眼光,对这样一个能对大明造成威胁,强悍如此的外族势力,肯定注意到。
那么赵进是怎么知道的,王友山在信上提了几句,并且叮嘱王兆靖合适的时候询问,王友山的判断和王兆靖从前得出的结论差不多,能有这样的预测,是因为他那个走南闯北的叔父,王兆靖和赵振兴也有过接触,他知道这个为伤病所苦的潦倒中年人见识颇为不凡,而且应该是去过辽东,或许就在那时候看出了什么。
“大哥,家父送来的急信,建州女真入寇辽东,抚顺陷落,一场惨败..”王兆靖一边说,一边把信笺递给了赵进。
本以为第一胎是个女儿,赵进会有些闷闷不乐,可这边看着却愉快的很,难得见到赵进一直保持这种状态。
听到王兆靖的话,赵进眉头皱起,接过信笺仔细看起来,这信笺和邸报什么的一样,王兆靖都标点分句。
赵进对女儿的态度有些意外,而看到这详细情况的军报的反应,也让王兆靖意外的很,他本以为赵进会大受震骇,然后激动非常,没想到赵进只是皱眉凝神阅读,时不时轻声读出来,熟悉的人都知道,这是赵进专心阅读的状态。
“王叔这封信你想必已经看过,你怎么想?”赵进看完之后略一沉思,就转头询问王兆靖。
王兆靖仔细打量了下赵进的神情,发现没什么激动、愤怒的情绪,甚至看起来有些放松和从容,这倒是古怪了,心里这般想,还是开口回答说道:“若从这信上来看,辽镇虽败,却也不必担心什么,那建州东虏一次出动数万,而辽镇抚顺守军加上援军最多也不过万五之数,以多打少,又是攻其不备,辽镇这大败也是应该,不过既然已经惊动朝野,辽镇可以蓄力反攻,关内也可以调兵支援,直隶京营,蓟镇、宣府的边军,还有那新设的山海关镇,都能派出大军。”
说道这里,王兆靖吊起来的心思也缓和了不少,分析下来,大明可以调集各路兵马,十万,二十万都有可能,以多打少,那建州女真,那东虏,只有覆灭一途,莫非大哥脸上的轻松也是因为想通了这个,果然是名将种子,看得透彻,王兆靖继续说道:“何况辽镇也有人口数百万,又是百余年的边镇,武风昌盛,就地征调民壮百姓,也可以凑出大军,这的确无忧。”
信上的王友山很乐观,王友山知道赵进要看这封信,所以字里行间强调了不少这次败战算不得什么,虽说京师震动,天子惶恐焦急,但这算不得什么,只要朝廷认真起来,各方合力,建州女真也猖狂不了多久。
不过赵进大概能想到对方的真实想法,信里还是在提醒自己,这点败战撼动不了大明的江山基业,大明依旧根基深厚,莫要妄动,免得自寻死路,倒是王兆靖的分析就事论事,也不能说差,毕竟他不知道什么,仅仅根据这军报来说话。
“且看吧,这一次的确说不得什么!”赵进的话很简短,这让王兆靖很错愕,本以为会有激动的言语甚至是咆哮。
赵进说完这句之后,就变得严肃不少,开口说道:“外面怎么眼下和我们没有关系,咱们要做的就是守好赵字营的局面,不让下面的弟兄们懈怠松弛,要苦练,要勤练,我们也不能被拘在徐州这一处,要扩出去,清江浦拿下了,可隅头镇和清江浦之间的这些县城市镇还在别人手里,要让他们听话服管,银子也要赚,清江浦那个集市,荒草滩上的盐路,这些都要把持住,黄河上也要看紧了,不能总依靠蔡家那几个人,时间长了,他们容易做手脚,你回去安排一下,咱们后天去清江浦,那边的集贸市场能做起来,肯定比这边生发的大。”
王兆靖有些愕然,没想到东虏入寇这等重要消息传递过来,又是赵进一直莫名重视的消息,得到的反应却是赵进滔滔不绝的说赵字营的内务和将来。
错愕之后,王兆靖也是轻松了很多,大哥赵进所说的不错,外面怎么和赵字营没什么关系,那辽镇距离徐州几千里,打生打死又和这边有什么关系,朝廷早晚可以扫平这等外族虏寇,自己就不用多操心了,可是大哥从前为什么这么在意。
看着赵进在那里沉思,王兆靖顿了顿开口说道:“大哥,小弟冒昧说一句,大嫂产下千金,这是大喜事,外面有些..”
“生男生女都一样,外面那些人脑子坏了,理会他们作甚!”赵进笑着说道,不知不觉用了记忆中的一句话。
王兆靖笑着点头,告辞离开,既然要去往清江浦,他这边需要安排的事情还真是不少。
书房内只剩下赵进一个人,赵进沉默了会之后,吩咐门外的家丁不要放人进来,赵进一个人坐在书桌前发呆。
就这么愣了会,赵进长吁了一口气,他现在的确感觉有些放松,到了现在,赵进终于可以确定一件事,那就是建州女真,或者更准确的说,满清将要兴起,大明会这么一直衰败下去,直至灭亡。
尽管具体的细节他依旧没什么印象,可大势已经能清楚把握了,这次抚顺陷落,就应该是一切的开端,距离天崩地裂,改朝换代,不会有太久。
具体的细节和过程没有清楚的记忆,可方方面面对那个时代的描述,那种苦难和绝望,却让赵进印象很深刻。
自己拳打脚踢,总算有了眼下赵字营的一番局面,这个局面,这个实力,能不能在那天崩地裂的绝望时代生存下来,能不能保护自己和身边每一个重要的人?能不能做得更多?看来不能做一个富家翁,也做不了一个地方上的大豪..
想到这里,赵进笑着摆摆手,好像要挥散这几个想法,他本来就不想做富家翁,本来也不想做什么大豪,赵进清楚记得自己的愿望,自己要在历史上留下名字,留下让无数人铭记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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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5章 婚姻大事
在接下来天翻地覆的大灾难中,这个愿望还能达成吗?或许在这个王朝模式,能更好的达成这个愿望?
不管怎么说,该来的已经来了,那么接下来,就没必要胡思乱想,没必要小心试探,就扎扎实实的一步步做下去吧!
决定好要去清江浦之后,赵字营各处立刻运转起来,这次董冰峰留守,马队和亲卫队六个队,以及内卫队三十人随行,这差不多就是三百骑,三百骑兵在徐州、淮安府、扬州府这一带算得上一支强大的力量,即便打不过也完全有把握冲出来跑出去。
这三百骑只需要带齐一天的给养,因为沿途的客栈庄园完全可以提供人吃马嚼,这也和运河沿线的富庶有关,赵进在徐州和淮安府一线已经威名赫赫,多少人愿意请他们去白吃白住,何况赵字营从不占便宜,一直支付白花花的现银。
在出发之前,赵进特意去了徐珍珍那边,本来除了生产当天,第二天夫妻两个就能见面,可大家都说赵进身上的血气杀气太重,产妇产后虚弱,很容易被惊吓冲撞了,结果直到第三天两个人才被允许隔着屏风见了面,后来,赵进不耐烦的撤掉了屏风,大家也只能背后念叨,当面不敢说话。
相比于愉快的赵进,掩饰自己看法的赵振堂和何翠花,徐珍珍倒是有些郁郁,她对第一个孩子是男是女也看重的很,而且赵家和徐家都是这么大的家业,儿子的重要性就更不必提。
“夫君去散散心也好..”
“不要说这等无聊的话,我去办正事,等那个大集市做起来,别的不说,你家铁器就能卖到江南去了。”赵进不耐烦的打断了徐珍珍的话,女人太过敏感,心事实在是太重。
他这么说,徐珍珍脸上反倒有笑容,赵进顿时明白了过来,看了看还在襁褓里的小人,转头说道:“你在家不要胡思乱想,话跟你说明白了,第一咱俩还能再生,第二你就算生了个儿子,这次我也要去清江浦,咱们俩不能总局限在这小小的徐州。”
这次徐珍珍笑得很开心,赵进也跟着笑,这也不是哄人的言语,就是心里所想,当然想什么说什么。
“夫君还没给孩子起名。”徐珍珍开口说道。
徐州规矩,孩子姓名要祖父母来起,可赵家也和寻常人家不一样,别处孩子还懵懂无知,赵进领着一帮兄弟做出这么大的局面了,赵振堂和何翠花只说让赵进做主,徐珍珍为这个还颇为误会,以为生了女孩公婆失望,连名字都不愿意起了。
赵进咳嗽两声,此刻他却有些尴尬,赵进一直等着父母来给女儿起名,不管从前还是现在,他实在没有经验,也没什么概念,别处精明的很,在这上面实在是糊涂。
“..赵颖,这名字不好..赵薇..这个重名了,赵丽..太俗气..”不参与归不参与,一旦开头,就变得折腾起来。
徐珍珍本来觉得“赵薇”这个名字不错,却没想赵进否了,而且仔细想来,自家夫君似乎没说过这个赵薇,难不成是在外面的红颜知己..
一个个名字其实没什么意义,可在赵进的记忆里却有这样那样的说法,自然要否掉,他可想不到,已经让徐珍珍疑神疑鬼了。
“..赵凤..这个好,你觉得怎么样!”赵进在那里绞尽脑汁的想了半个时辰,自言自语的都口干舌燥了,总算想出个还算可以的名字。
听到这个名字,徐珍珍一时无言,她知道赵进是个武夫,可平时聊起来却不觉得赵进粗鄙无文,或许不会引经据典,但明显是看过很多杂书的样子,不过这次起名倒是让徐珍珍觉得自己想错了。
比起前面的赵颖、赵薇这样的名字,赵凤未免太俗气了,而且凤凰雌雄,凤分明是雄性,这个细节倒也不必提了,乡野间多有给女孩家起名“凤”的,因为起的太多,所以未免有些粗鄙俗套。
难道夫君还是不喜欢女孩,所以起这么个名字?这年头一闪就被否定,刚才那苦恼样子,徐珍珍可是看在眼里,一个个好名字不是说不好,就是说重名,只不过费了这么大力气得出“赵凤”这个名字,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徐珍珍刚要说话,却看到赵进满脸喜爱的盯着襁褓里的女儿看,这种欢喜和慈爱不可能是假的,看到这个表情,徐珍珍突然不想争辩什么了,只是说道:“既然夫君定下了名字,那就用这个吧,反正今后也要跟着婆家姓。”
听到这个,赵进却板起脸来,摇头说道:“赵家没这个规矩,我的女儿就是姓赵,嫁过去也是姓赵。”
徐珍珍捂着嘴轻笑几声,也不争辩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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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河一路南下,过邳州、宿迁、桃源、清河,渡河到达清江浦,这一路上没有动用携带的补给,甚至还多了些东西。
每到一地,当地的豪强大户争先恐后的招待,如果不是赵进赶路急忙,每一处喝酒赴宴都要几天工夫,即便这样,赵进和伙伴们也没怎么睡好,求见的各路人物每次都要排到很晚。
就算双眼血丝也要接待,宿迁、桃源和清河这几县的豪强大户,和赵字营打交道不多,但以后少不得要发生接触,提前照个面也是好的。
“大哥,从前咱们给他们好处,厚恩接纳,结果他们算计提防,现在咱们用硬手段,倒是争先恐后的过来巴结,这些货色,果然不能给一丝脸面。”吉香在路上这么说道。
没等赵进回答,陈昇却说话了:“那是因为咱们足够强了,今时不同往日!”
凤阳府是中都所在,他在南直隶是自成一体,和外面府州县很少打交道,对于淮安府的大部分州县来说,他们现在被徐州和赵字营夹在中间,等于是被赵字营的势力范围圈起来了。
官府还好说,吏目差役们都兴致勃勃的打算如何让赵字营包揽粮赋,大家分肥分成,而下面的士绅豪强们则紧张异常,心惊胆战的等待消息,不知道赵进要怎么处置他们,在大家看来,黄河下游的一头一尾赵进已经占住,那么中间这一块早晚也要吃了。
赵字营这么大的个头,反抗是反抗不了的,而且大家伙也听到了各处的种种传闻,那些没了性命的,那些欠了几千几万两阎王债的,这些都是前车之鉴,既然早晚要低头,那不如给自己争取个好的条件,但这争取好条件的机会,也只有赵进过境的时候讨好,既然这样,就顾不得赵进一行人休息的好不好了。
到达清江浦之后,赵进一行人直接在云山车行那边休整,那里现在已经类似于赵字营在何家庄的营地,一切规制都很齐全。
修建这里花费要比徐州大很多,但进度同样快很多,因为在清江浦这边不管人力还是物资,都要比徐州充足百倍。
晚上休息的时候,伙伴们围坐一起,聊了几句近况之后,陈昇先起了话头,说得很简单:“赵进,自从你家那个闺女生出来之后,我家也开始催着我成亲了,还说,抓紧生孩子还来得及,我开始听着纳闷,后来才明白,家里是指望我生出个儿子来,娶了你家闺女。”
王兆靖拿着折扇轻摇微笑,刘勇闷不做声,吉香和石满强却在那里咳嗽起来,也在那里尴尬说道,自家父母也是这么催促。
“咱们兄弟结娃娃亲,你儿子娶我家闺女,你闺女嫁给我家儿子,这个是好事,亲上加亲,不过现在还犯不上这么做,咱们这个年纪,将来还有多少年,到时候说也来得及,现在做这些,太过算计了!”陈昇说得直截了当。
他这个表态,也就代表着大家的表态,王兆靖的笑意里带上了欣赏和欣慰,刘勇则是掩饰着自己的激动。
赵进拍了拍陈昇的肩膀,接下来却是陷入了沉思中,沉默了好一会才开口说道:“大家年纪也都不小,都抓紧成亲,我看你们大伙也没什么情投意合的,我给你们拿个主意也不算是棒打鸳鸯。”
“大哥你说就是,俺爹也说要让你在这事上做主!”石满强接口说道。
陈昇、吉香和刘勇都是点头,王兆靖则是把折扇合上,赵进开口说道:“那些大户大族不要去沾,或许他们家有好姑娘,还能给出一份陪嫁,可这些好处不是白吃的,将来摊牌的时候,我们怎么对待这些有关系的?如果厚此薄彼,其他人怎么看,会不会激起多余的事端?你们要想清楚,我给你们的说法,就是娶小户人家,没有根没有依靠的。”
没等其他人开口,赵进摆摆手说道:“我知道我娶了徐家的大小姐,那是咱们徐州最大的一户人家了,可是我能不留情面,大昇能不留情面,你们几个,我觉得难,与其到时候难做,不如提前做个防备。“
第596章 清江浦商事
屋中众人陷入沉思之中,王兆靖微笑着先开口说道:“小弟这边不急的,家里也没有催促的意思,读书科举,好处就在这里了。”
他这话听着很有道理,实际上却是荒唐,读书人成亲晚,是因为绝大多数的读书人穷苦,没有什么人看得上,科举得中功名之后,即便是最低一等的秀才也有官府供养,可以和官员平礼相待,至于举人、进士那更不必说,到这个地步,自然也就不愁什么亲事了。
王兆靖这样的人物,从小开始,就是炙手可热,在徐州算是顶级清贵门第,在京师也是大有前途的清流之家,想要和他家联姻的人实在是太多,也就是王友山不愿意让外事牵扯自家孩子的心力,才一直没有答应外面的各种请求,等王兆靖回到徐州,王友山去了京师,这些事更干涉不到了,虽说子女的亲事是父母之命,可王家实际上就是王兆靖自己做主。
不光是王兆靖,其实赵进和伙伴们也是如此,他们虽然年轻,可眼下的状况早就不是他们的父辈家庭能看懂和控制的了,结亲成婚这件事,家里和父母只有建议,却没办法决定什么。
实际上各家的长辈也不准备决定什么,他们觉得还不如让赵进做主,看得比他们明白,也亏待不了自己的孩子。
清江浦这边想不到赵字营的核心们居然在商议自己的亲事,他们只知道赵字营能做主的人总算过来了。
临江阁是清江浦最大最好的酒楼,这酒楼直接就建在寸土寸金的运河边上,而这酒楼甚至都不是为了赚钱做起来的,只是为了清江浦这边的豪商们有个聚会商议的所在,所以这家酒楼一切都是清江浦最好的,所以不是每个人都能吃到,因为这家酒楼时常不营业,只为了豪商们自家的宴客相聚。
今日的临江阁同样不开业,有好事的闲人在外面观看,想要看看到底是什么贵客前来,看到最后却瞠目结舌,原来清江浦这边够份量的人物,不是亲自前来,就是派人来到,派人来到的那几位都是文官武将,比如说分司那位员外郎、仓库大使、淮安知府、同知、山阳知县、山阳守备等等,也就是说,除了官员们不方便亲自出面,其他各个有份量的豪商们全都亲自前来了。
这等份量的商人,偌大清江浦也不过四十五人,加上官员们派出的使者,一楼都坐不满,在中间坐着的是赵进和伙伴们,还有孙家商行的孙甲。
清江浦的牛鬼蛇神们已经习惯敬畏这几个不满二十的年轻人,可清江浦的巨富豪商们却不习惯和这么年轻的“大人物”打交道,为了大家方便,少不得请孙家商行的东主孙甲过来撑撑场面。
因为经营汉井名酒,主持漕粮换酒的生意,背后又有赵字营偌大局面的支撑,孙甲已经是江北商界闻名的大人物之一了,烧酒、粮食、牲畜以及各项物资,还有大笔的现银,孙家商行都可以随时提供,现在运河沿线,甚至江南的各大州府,处处都有孙家的生意,这样的人物,即便是清江浦这些巨商也要敬重。
有孙甲这样的大商户出面,等若是赵进等人的担保,大家也可以放心谈了。
什么江湖龙头,什么一方豪强,在这些豪商面前都得低头,清江浦真正的主人就是这些家财万贯的豪商,就和盐商掌控扬州一样,仓库大使连平安也算是他们其中之一。
这些豪商没什么白手起家的角色,即便是苦出身,做到这个地步也已经攀扯到了足够的靠山,不然家业早就被人吞了个干净。那些和赵字营对抗的江湖人,对这几十位巨商豪富,也只能仰望,或者拿钱替这几十位豪商们卖命做事。
清江浦的豪商们消息也灵通得很,他们当然知道赵字营打垮了本地的江湖力量,开始进入清江浦,甚至还在运河上拿到了漕粮上的大生意,不过他们并不在意,因为这和他们没多少关系,他们很有自信,如果这个来自徐州的赵字营冒犯到了他们的生意,他们一定可以把对方彻底打垮。
做生意是为了求财,而不是为了结仇,商人们对这一点都很清楚,只要没耽误大家发财,何苦和江湖人一样置气,话说回来,江湖人之所以要和赵字营大打出头,也是因为财源财路不保。
对于清江浦这些精明的豪商来说,徐州赵字营的进入,非但没有引起他们的敌视,反倒让他们看见了机会,发现了新的生财之道。
徐州何家庄那一带,沟通东西南北的盐市和几个集市他们早有耳闻,等赵字营进入清江浦之后,很多人立刻想到,区区徐州之地能出来赵字营这么大规模的势力,这烧酒是财源,那盐市和集市提供的助力恐怕也是不少。
既然这个集市这么发财,为什么清江浦不能搞一个,徐州那边是陆路枢纽,连接河南、山东、南直隶三省,各方人、财、货汇聚,这清江浦则是天下漕运的枢纽,南北行商和货物汇聚于此,要做起来,岂不是比徐州那边更加生发。
现在是商人货物从南北几个方向过来,找不到太多的买家,只能和从前的老关系,或者就近寻找一家,这往往是靠近运河码头近的商号,这样做生意,卖货的未必能赚到什么,下次不一定会来,还会导致价钱混乱,让其他人也有麻烦。
买家也是一样,南来北往那么多商户,他们不知道清楚的知道每位商户的货物是什么,只能从很窄的范围内选择,往往买到质次价高的货物,而物美价廉的可能就在相邻的船上。
因为这种买家卖家彼此间消息的不灵通,只是肥了一些心黑胆大的中人,普通商户吃亏,连最上层的这些大商人都觉得麻烦。
对于这个层次的巨商来说,在清江浦这地方耍弄手段巧取豪夺已经没什么意义,因为彼此撼动不了,大家都是经过商场上的厮杀吞并爬上来的,他们只是需要一个相对公平买卖的场所,让清江浦这天下汇聚过来的商货彻底的运转起来,最充分的利用这个清江浦这个环境。
豪商们希望这样,普通商户们也觉得这样大有好处,而每一位豪商,往往就是某一行,或者某一处商户的头领和代表,清江浦难得有这样民心所向的事情,所以他们都要出面来做。
大家都是这么想,那么就该谈谈细节如何了,谁都知道这个集市建成之后,立刻就是个聚宝盆,而且还是巨大无比的聚宝盆,放一文钱进去,真的会变成十倍百倍,在这么大的利益面前,谁也不会放心别人。
清江浦的豪商们彼此都是敌体,客客气气来往,可能坑害吞下对方的时候,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在这样的局面下,这些巨商们谁还敢放心彼此,其中任何一人主持大市都有可能偏心,任何一人主持都有可能膨胀到吞下其他人。
还有一个最好的法子,既然彼此都不放心,那就大家都要主持,遇事合议决断,可能发达到这个地步,彼此提防的商人们能发达到这样的地步,也都不是笨蛋,他们知道,如果真是让大伙合议决断,恐怕什么事都做不成了,每个人都会为自己的利益争执,然后彼此间还有恩怨,这么牵扯折腾起来,只会没完没了的合议,什么也决断不出。
既然不能自己这边来主持,请一个外人,对主办集市经验丰富,而且还有足够实力压服住各种异动的外人,就最为合适了,这个人选当然就是赵字营。
不说别的,偌大的集市建立起来,清江浦地面的小偷小贼,乞讨强要的叫花子,甚至还有拍花的拐子,碰瓷的、设局的大小蟊贼都会蜂拥而入,大伙虽然能指使动江湖人和官府差役,可江湖中人和那些差役们就是这帮大小蟊贼的靠山,那里会用心查办,到时候还不知道乱成什么样子。
甚至官府本身也是麻烦,这么大的集市建起来,官府搞不好就要派人来专管,到时候大伙生意做成做不成是一回事,整日里应付勒索就烦不胜烦了,清江浦能有今日的兴旺,还不是淮安府和山阳县没办法直辖管过来?
说来说去,赵字营就是最合适的选择了,首先赵字营规矩严明,来到清江浦几个月,开始时候的确手上沾满了血,但事后却没有依仗强势胡作非为,连驻扎在清江浦几个武馆补给都是照价付钱,给的还是实实在在的银子铜钱,更不必说那汉井名酒,按说这货物有利可图,赵字营又有大胜的威势,要个高价大家也会去买,反正不会亏欠,有些不满捏着鼻子也就认了。
可赵字营做的很公道,运过来的汉井名酒,反倒是比从前的价钱低不少,这是因为没有了中间商的加价克扣,这就是按照生意场上的规矩来了,而且还是很讲良心的那种生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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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7章 有心无意的闲谈
说得再好听大家也不会信,但赵字营做的实在公道,这个大家看在眼里,记在心中,自然有个评价。
再者,赵字营和本地没什么瓜葛,不仅把当地的江湖市井旧有的结构彻底打残,而且还将官府狠狠的教训了一次,有这样的外人主持,自然不用担心什么抹不开情面,不长眼的肯定会好好教训,黑的白的都不敢伸手过来,大家自然能放心做生意。
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赵字营的实力,大家也算见多识广了,从没见到地方上的团练私兵,江湖势力能做到赵字营这个地步,令行禁止,森然有度,而且有庞大的财源人力在背后支撑着,有这样的人把持集市,本地外来的商户也能安心下来做生意,不用担心一年两年之后,这集市就荒废无用。
在这样的共识下面,清江浦集市建立就没什么疑问了,接下来的无非是细节。
让清江浦这些巨商们诧异的是,他们自以为想得很周全,那赵进居然想得更细,拿出来的法子更周到。
比如说,集市范围划定,里面的店铺仓库街道之类的,全部由赵字营营建,到时候欢迎各家商户进驻,每月每年缴纳租金以及各项费用,这些钱就是赵字营应得的报酬,当然,赵字营也会拿着这笔钱维护集市的基建和其他各项。
另外,集市内的商户自行组织一个商会,有事可由商会出头和赵字营打交道,情理之内,赵字营都会给予帮助解决。
和气生财,当然不可能把清江浦各路势力完全拒之门外,可也不要想用坑蒙拐骗偷抢的手段来发财,会专门留出店铺给这些势力入股,然后定期给予分红,说白了,清江浦的正经商人瞧不起江湖市井中的好汉,可在某些时候必须要用上,这店铺就是一个折衷的渠道。
这集市应该在运河边上,而清江浦的运河两岸都是寸土寸金的地块,里面的店面房产,往往都是在座这些豪商们的产业,赵字营建设集市的时候,会进行拆迁,补偿就是让被拆迁的店铺在集市内有一个铺面,补偿和沟通方面,就要请豪商们多多协助。
如惠条理分明的说出这些之后,在座的商人和官员的代表脸上有惊讶和佩服的神色,这一次本来是初次商议,大家没想着这次能出结果,没想到赵字营居然能拿出这么明晰的条理方法,照顾到了方方面面的利益,又能让集市维持良好的运转。
甚至在他们脑中,都未必有一个完整的规制,可赵字营说完这些,大家已经大概能想到集市运转后的情形和大概的状况了,那的确是个金山,的确可以日进斗金。
本来颇为凝重的气氛一下子变得热烈无比,每个人都在提出自己的想法,这时候就要为自己在这集市里的利益争一份了。
然后大家都还记得去孙甲那边攀谈几句,然后顺势转向赵进这边,说请赵进赏光,会备下家宴招待,大家都是有身份的角色,贸然降下身段讨好一个比自己小二十几岁甚至更多的年轻人,实在是抹不开脸面,但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大家都在巴结赵进,商人们都已经把赵进当成了财神对待。
赵进微笑着应对点头,丝毫看不出什么“徐州大虫”的凶暴蛮横,显得很有礼貌,这样的应对让清江浦豪商们对他的印象更好,只要讲道理那就可以合作,怕的就是蛮横武夫。
事情商议的差不多,后厨已经开始准备酒宴了,这里的厨子丝毫不逊色扬州城内的名厨,材料更是精益求精,酒菜诱人的香气已经飘了出来,大家的心情也开始放松,彼此谈些风花雪月的勾当。
在这样的场合里,赵进、陈昇、石满强、吉香、刘勇都不怎么自在,可王兆靖、如惠和周学智却是如鱼得水,应对的颇为从容。
“文武之道一张一弛,贤侄也不要绷得太紧了。”孙甲笑着说了句,自去接待客人,尽管他就是个被拉过来的摆设,可孙甲也知道,这集市建起,孙家商行的生意又要更上一层楼了。
看着这热闹的场面,赵进却有点恍惚,关外那场大败,没有对清江浦的繁华太平造成丝毫的影响,估计也没有人理会那么远的战事军情,谁也想不到,这一场大败是一个开始,是王朝更迭的开始,是席卷天下兵灾的开始,不知道十年后,十五年后,二十年后,清江浦还能不能这般繁华兴盛。
“进爷?进爷?”有人轻声招呼,把赵进从出神中唤醒。
喊“进爷”的人是一位气度雍容,四十多岁年纪的商人,赵进有些诧异,面前这商人姓李,名叫李子游,是这次聚会的豪商之一,专门经营北货,也就是北方和口外塞外各项特产的商人。
让赵进觉得奇怪的是,对方为什么这么客气,场中诸人自矜身份,尽管在巴结讨好,可最多也就称呼一句“赵公子”,眼前这位直接就喊“进爷”了,事物反常,肯定是有些古怪。
“李员外怎么这么客气,坐下说话。”赵进笑着点头回应。
那李子游笑着欠身坐下,场中诸人都已经和赵进打过招呼了,现在彼此聊天,赵进的几个伙伴除了陈昇坐在不远处,吉香去外面巡视,刘勇和石满强则是回驻地去了,身边没什么人打搅。
“进爷,听闻进爷得了个千金,这真是大喜的事情,不过生孩子是亏气血的,一定要大补才能恢复身子,在下这边从关外新得了一根三百年的山参,正好适合,等近日酒宴散了,给进爷捎上。”李子游笑着说道。
明时人参已经贵重,来源只有两处,一个是朝鲜,一个是女真各部所在,建州女真做大之后,人参贸易就被建州女真垄断,价格开始变得高昂,每年建州女真去京师的朝贡,都要送上不少人参。
等建州女真停止朝贡之后,人参的价钱就进一步上涨,各处敢于冒险的商人们把建州女真急需的各项物资贩运过去,然后换回人参貂皮鹿茸等特产,为了赚钱,自然要把价钱定的高些。
人参以山参为贵,山参则以年岁为贵,百年以上被称为宝,这三百年的就是有价无市了,估计只有两京大佬、江南富豪和闽粤海主的家中才能看到,而这位李子游一出手就是这么贵重的礼物,态度还放的如此谦恭,实在古怪的很。
“多谢李员外的厚礼,这山参我收下了,无功不受禄,你我初次见面就下这么重的礼,想必有事相求,请直说。”赵进直截了当。
本就没有交情,自然不必弄什么虚文客套,日子久了,赵进发现江南江北的富贵人士其实也没那么多礼数讲究,该干脆的时候,他们也很**。
赵进这句不怎么客气的话,没有让李子游的神情有丝毫变化,依旧是满脸亲近笑意,点点头继续说道:“进爷果然豪气,那在下就直说了,在下产业承北号专营北地几省和口外塞外的货物,也是各处赏脸,生意一直不错,这个..自从辽镇边市断绝后,小号的人参、貂皮、松子、琥珀什么的都红火的很。”
“辽镇?”赵进眉毛挑了下,他最近对这个地名可是敏感的很,李子游所说这几项都是辽镇和建州、海西那边的特产,实际上大部分就是来自辽镇边墙之外的女真所在,一个在清江浦的商号,距建州千里之遥,居然经营那边的出产,听起来还没受边市断掉的影响,这就很令人在意了。
“李员外倒是好手段,居然不在边市上也能进到这些货物。”赵进微笑着询问。
这李子游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只是笑着回答说道:“在下是大同出身,兄长在大同那边继承家业,他那里不缺辽货,在下这边跟着分润而已。”
说这话的时候,李子游好像为了证明自己的说辞,特意带上了些山西口音,这种特征明显的方言,赵进还是能分辨的出来。
“哦?山西大同距离辽东女真那边也有千里之遥,那边要过山西、北直隶和辽镇,沿途关卡重重,想把这么紧俏的货物带回来,肯定麻烦的很。”赵进看似无意的说道。
尽管赵进一直不问正题,不过李子游也知道自己是求人一方,依旧笑嘻嘻的陪着闲聊,说起这个,李子游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只是感慨着说道:“进爷不知道,去那边贸易走不得大明,沿途官面江湖个个都是麻烦,一不留神就被人找个由头把货全吞了,再说了,辽镇那些武将各自有亲近的商户,不是他们的人过去,活着进去,尸身都未必能出得来。”
李子游神色有些郑重,应当是想到往事,随即又是说道:“山西那边和口外做生意快有两百年了,边关外虽说不是咱们大明地方,可去得多了也就熟了,沿途鞑子虽说凶恶,但也不会和我们这些卖货给他们的为难,这么一路东去,到了女真地界,再这么一路回来,赚些辛苦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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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8章 清江大市
不用赵进聊下去,李子游自己说开了,脸上颇有些悲戚,声音也变得低沉:“草原上没个王法,女真那边又把汉人不当人,带着货过去,家里老婆孩子哭的不像样子,谁也不知道能不能回来,大伙都看到回来发财的,可那些冻死的,喂狼的,谁还记得..”
晋商,赵进脑海里闪过这个词,他对山西商人当然不是一无所知,牛马商人王自洋每年从徐州经过河南、山西出塞去草原,即便没有从长城边墙之外一路向东去往女真地界,耳闻目睹也是不少,大家又都知道赵进喜欢听这等典故轶闻,所以会主动讲述。
给敌国输送物资,这就等于资敌,甚至是奸细,赵进故意把话说开去,就是想要套套对方的说辞,当然,真要是奸细的话,也会守口如瓶,不过蛛丝马迹还是会漏出来的。
但眼前这位李子游显然和通敌以及奸细没什么关系,他说得很坦诚,没意识到自家这生意的后果,对他们来说,费尽千辛万苦,打通一条草原上的商路,赚到丰厚的利润,这个天经地义,没什么不对。
可是他们贩运过去的物资,让建州女真的实力一点点增强,然后用来攻伐大明,荼毒杀戮,从这一层来讲,这些商人们的银子上沾着辽镇军民的血。
想归想,赵进自己却把话题转了回来,笑着问道:“闲扯了半天,李员外有什么事,话都岔开了!”
李子游失笑,赵进的这句玩笑倒是让双方关系拉近了不少,李子游清清嗓子说道:“建州女真把辽东的抚顺城打下来了,以后建州女真那边就不是大明藩属,而是敌国,小号这些北货特产只怕有些不方便。”
说到这里,李子游冷笑了声,压低声音说道:“进爷你看眼前,大伙都是和和气气的,肚子里的道道多得很,辽镇那大败一旦传开,肯定会有人偷着去衙门告状,说我私通敌国,到时候查封查扣,顺势吞了我的产业。
“辽镇大败?”赵进下意识的问了句,邸报还没有刊发天下,那边战败的消息也是王友山私人快马送来,怎么这清江浦的商人也知道了?
“进爷还不知道?清江浦这里早就传遍了,大家都知道北货要涨,相关的都在囤货备货。”李子游有些诧异的问道。
赵进笑了两声,李子游回了正题:“在下求进爷的事很简单,若真有这样的晦气事上门,请进爷出面拦几天,以进爷在清江浦的威名,只要进爷出面,官府也不敢乱来。”
当日清江浦一次大打,百余条人命,近百家被带到荒草滩“还债”,知府衙门,知县衙门,山阳守备,清江浦大大小小的官无一敢动,这就证明了赵字营到底威风可怖到什么地步。
“我拦住倒是简单,然后怎么办?你承北号也是清江浦有数的商家,难道就挂在云山商行下面?”赵进笑着反问。
“那倒不必,拦他几天,在下就可以打通关节,官差上门,无非就是为了银子好处,要不就是得了别人的银子好处,在下在这边也不是人生地不熟的。”李子游说得很明白。
赵进摇头笑了笑,和这个李子游聊天他很愉快,忍不住调侃说道:“我帮你拦着,你就不担心我吞了你?”
李子游一愣,随即哑然失笑道:“进爷若是这等人,清江浦各位又怎么会请进爷来开这个大市?”
“你觉得建州女真将来会怎么样?辽镇那边能顶得住吗?”赵进看似无意的问道,在清江浦这边能有人对辽东和女真有了解,实在是难得,有些话他没办法和伙伴们谈论。
赵进这边干脆利索的答应保护,又熟门熟路的谈论辽东和女真之事,让李子游感觉关系比刚才要亲近了不少,听到赵进询问,忍不住笑着回答说道:“辽镇那边外面看着光鲜,里面早就烂透了,怎么定得住那帮女真蛮子。”
这倒是中肯的判断,赵进点点头,那李子游继续说道:“可那伙女真蛮子也是自取灭亡,咱们大明千千万万这么多人,这么大的地方,建州女真才多少人,才多大地方,能有几个府大就顶天了,占得了一时便宜,接下来就要吃大亏喽!”
赵进一愣,随即摇头微笑,不知道辽镇和女真的人这么说,了解辽东和建州女真的人也这么说,看来普天下的人都是这么想,没人想到这意味着什么。
“所以这建州女真越猖狂,小号的生意就越好做,可也就是这段猖狂的工夫,在下也得抓紧。”李子游开口说道。
闲聊几句,李子游去和别人攀谈,这等豪商也有自己的靠山和办法,之所以讨好赵进这边,主要是为了救急,所以也没必要太过讨好。
李子游离开之后,赵进闭了一会眼睛,睁开后走到了刘勇的身边,开口低声说道:“刚才和我聊天那个商人名叫李子游,商号承北号,咱们要安排眼线在里面,能入股进去最好,有用得着他们的地方。”
刘勇不动声色的看过去,微微点头。
酒宴开始,各色珍馐美味摆上了桌面,在这样的场合,讲究用的是黄酒,因为酒劲不大,喝了也不会耽误正事。
赵进和孙甲分了首席,在赵进右边这个位置,本来陈昇要坐,孙甲小声说了几句,陈昇才做到了右边第二的位置上。
等大家开始敬酒的时候,就知道为什么要留出一个空位了,每个上前敬酒的豪商都会在那个位置坐一会,和赵进低声交谈,留出这位置来果然方便。
在赵进掌控清江浦江湖的时候,这些豪商眼里还没有赵进,觉得不过是草莽之辈,但由他主持修建大市,那就是和大家平起平坐的大佬了,唯一让大家觉得别扭的,就是赵进的年纪太小。
请赵进以后多行方便,或者说说自己对大市的想法,还有修建大市,官方的红利该怎么分配,豪商和官员代表们谈的就是这个。
不过更多的商人们却都是说,赵进这边如果方便,以后可以互相周转一下银钱,别的不说,赵字营这段时间购买补给,购买地皮,兴建宅院房屋,一笔笔银钱给出去,这充分证明了他们手里有多少现银,加上云山酒庄也在这边开业,商人们有心去了解,知道赵字营手里肯定积存了不少现银。
在清江浦这边,巨量的物资进出,可银钱却是不足,说起来可笑,清江浦是大明商业中心之一,居然会有银钱不足的窘况,这倒也没什么稀奇,整个大明都是缺钱缺银,还有不少地方在以物易物,也就是嘉靖年开始兴盛的海贸带来了巨量的白银流入,开始缓解这个局面,可大明太大了,即便是白银大批进入,也只能说渐渐改善。
对这个赵进都是满口答应,这等事无非是生意往来,做一笔赚一笔的,另外,淮安府衙和山阳县衙两处,都希望能折算红利支付给他们现银,而山阳守备那边则希望一起开设铺面经营生意,这种不同倒也正常,府衙县衙那些文官坐满一任两任就要离开,山阳守备则会长久呆下去。
不管赵进这边,还是清江浦的方方面面,都对这次的酒宴极为满意,没什么比携手发财更让人亲近的事情了。
第二天,宴会商议的事情就在清江浦流传开来,只要是生意人都能发现其中蕴含的巨大商机,都能想到推测出这个大市就是个大的聚宝盆,大的金山,整个清江浦都跟着狂热躁动起来,谁都想在这里分润一二。
时人最重乡土,可赵进一个外人来清江浦主持这么大的事情,却没有引起任何的反弹,最多不过是暗地里有人说酸话“如今徐州那伙穷汉在咱们清江浦生发了”。
原因也很简单,主持户部分司的那位员外郎看得很明白“清江浦此处无主,淮安府、山阳县皆无法直管,户部分司又管不到民政,民间自行其是,江湖草莽横行霸道,看着兴旺,却处处杂乱,大伙都盼着个强人来管,徐州那赵进也算因时而起了”。
这话算是点明了原因,不过更多人想不到这么深,只觉得赵进来管不是什么坏事,也正因为如此,来清江浦还不满半年,一来就大打出手,血流满地,而且还硬顶官府官军的赵字营,迅速的被本地百姓接受。
现在已经没有人想赵字营的凶蛮了,而是关注云山商行、孙家商行的活动,那大市到底开在什么位置,将来规矩如何,自己能不能进去开店等等。
有些事也瞒不住人,比如说赵进和清江浦一些最大的商人们,由本地官差护卫着,去运河边“闲逛”,差不多绕着某个区域走了一圈,世上不缺聪明人,立刻就有人推测,这帮大人物不会平白无故闲逛,这个区域肯定有讲究,搞不好就是大集市所在的区域,谁要能在里面买个店铺,肯定能发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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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9章 人人皆知
世上的确不缺聪明人,别人能想到的,赵进他们当然能想到,在他们去之前,不属于他们这些人的产业都已经被用各种方式买了过来,这其实花钱不多,因为其中不少都是那些豪商和附庸的产业,本就是半卖半送。
赵进并不准备在这个集市里放太多自家的店铺,他选定的几个位置,都是大集市范围内的交通要点,赵字营真正下本钱的是在大市之外,云山行和孙家商行出面,买下来很多宅院。
这些大集市外围的宅院,或者用作仓库,或者开设酒楼客栈,还有各种江湖生意,甚至还有两所武馆。
赵字营光明正大的做这些,这些事想瞒也瞒不过周围,大集市建成,肯定会聚集大量的人流物流,那么周边的各项生意肯定会跟着兴旺,赵字营不过未雨绸缪,只是这一手,让清江浦的豪商们颇为惊叹,有人评价“赵进即便不去江湖上打拼,也可以在清江浦生发起好大局面”。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修建大市的程序在步步推进,可清江浦的气氛却跟着狂热起来了。
消息逐渐扩散,整个南直隶都知道了清江浦要修建大集市的消息,赵进和清江浦的豪商们对这个还很是谨慎,没想着建起就会有金山银海,要慢慢坐起来,目前能保证的只是路子应该走对了,可这消息传出去却完全不同了,大家都说只要在那里有个铺面,年入千金不在话下,这还是清江浦本地的传言,等到了外面,那就越传越离谱。
且不提外面这消息如何的匪夷所思,脑筋清醒的人大概琢磨下,就能判断出清江浦这集市的意义所在,知道这是个发财的大好机会。
淮安府各处有人来了,凤阳府有人过来,扬州府那边也有人来,江南的南京和苏松常各府也有人来,他们都是带着白花花的银子,想要分一杯羹。
原本已经准备把集市好处瓜分干净的清江浦豪商们,面对方方面面的关系交情,只能咬牙把自己的份额向外分,即便是赵字营这边也没办法免俗,松江余家直接找到了赵进这边,扬州那些盐商也是如此,比如说冯家..
除了这些看到商机的富豪之外,还有人想要用更直接的法子捞钱,江南各处,凡是富豪世家,身后大都站着朝廷大佬,这等人权势熏天,自然要赚个快钱,比如说,有人到了清江浦之后,不去参与什么清江大市,而是要自己兴建集市,直接就要在运河岸最好的地方圈出一块来。
这时候就看出赵进主导的好处了,赵字营明明白白的放出话来,没有他们的允许,清江浦不能有别的集市,不然就有好看。
有人不相信邪,可一打听,赵字营的刀兵先不必说了,没有赵字营的允许,连砖石货物都不可能运进运出,那就更谈不上其他,加上清江浦的豪商们也不是好相与的,这些人纷纷消了念头。
就在这样的气氛中,辽镇抚顺陷落,官兵大败,总兵以下百余将官战死的消息传到了清江浦,除了几位关心时政的读书人议论,根本没有人理会,什么辽镇,什么女真,千里之外的事情和这边有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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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生皆苦,这些年来,那一年没有旱灾、蝗灾和瘟疫,那一年不是遍地死人,现在这兵灾又来了,你们可知道,朝廷在辽东那边打了大败仗,被鞑子足足杀了十几万..”
夜中,山东济南府泰安州的某一处院落,身穿白袍、披散头发的中年人侃侃而谈,下面跪着听讲的百姓脸上都露出惶恐神色。
“..这就是大劫来临的兆头,到时候不光人间遍地凶灾,天上还要降下火雨,不行善积德,不烧香拜神的,就算从凶灾中逃过,也逃不过这烈火焚身..”
闻香教传教的伎俩也很简单,无非是世间多灾多难,只要你入教就可以躲避灾难,最起码死后可以去什么极乐世界,或者来世能托生到好人家。
这一套在山东、河南和北直隶三处很好用,因为这些年来,百姓们的确是看到了很多灾荒,吃了很多苦,身边的人死了太多。
闻香教也很懂得趁热打铁,每当有什么新的灾荒大难,他们就会及时的加入宣讲唱词之中,这样的消息亦真亦假,糊弄百姓的效果更好。
辽镇大败的消息,除了辽镇相关和朝廷官员之外,全天下的百姓都不怎么在意,只有闻香教大肆宣扬起来了。
在这件事上,不管是郓城总舵的闻香教主徐鸿儒,还是东昌府临清州的圣姑木淑兰,做出的反应都是一致的,都是在说兵灾将至,只有尽快入教寻求神灵保佑才是正途。
东昌府那边一直没什么太大的灾荒,靠着临清州几处繁华大城的支撑,年景还算过得去,木家这一系在东昌府这边一直是以慈悲示人,所以这一次也没有说得太过耸人听闻,仅仅是按照规矩来做。
但徐鸿儒控制下的闻香教各处就不同了,几乎是把这场大败说成是亡国之兆,把女真人说成是青面獠牙吃人不吐骨头的妖魔。
“这真是天意,佛祖保佑,老母在上,这正是本教大兴的预兆啊!”在闻香教郓城总舵,教主徐鸿儒没了平时的镇定从容,在那里颇为激动的说道。
不光是他如此,连带下面的头目们也都是这般反应,虽说只不过是个教门,可大家也是千人万人之上的大人物,这么多年下来,也多少有些不伦不类的威风矜持,但此时却都被丢到了九霄云外。
“今年年景好,各处有不少人都不烧香了,那些大户也开始防着咱们,但世道不对,连个搞事的由头都没有,当真是弥勒在上,降下这么一桩福缘下来,大哥,不,教主说得对,这是本教的福缘,这也是教主你的洪福啊!”徐鸿举说得更是直接。
徐鸿儒笑着点点头,打了个手势,堂中立刻安静,徐鸿儒扫视了一圈众人,朗声开口说道:“朝廷气数已尽,先是天灾,再是兵灾,这大明兵马,卫所军丁什么样子,大家也是看得到,怎么能抵挡住鞑子的攻打,到时候必然节节败退,到那时就是本教的大好机会,各位要好好准备,等那时到来。”
众人都是郑重点头,徐鸿儒站起扬手说道:“到了那时,不光各位可以入人间仙界,更是有数不尽的荣华富贵,可不要错过这么一桩大福缘。”
大家脸上都露出喜悦神情,各个称颂不已,屋中气氛变得热烈无比,好像弥勒真的马上降临。
等众人散去,屋中只剩下徐鸿儒和徐鸿举兄弟二人,老管家也得了授意离开,只剩下两人之后,徐鸿儒却没了方才的自信和从容,满脸都是疲惫,徐鸿举则是有些紧张,在那里肃然问道:“大哥,虽说没什么大灾荒,但好歹是有事情了,局面肯定会转过来。”
徐鸿儒长叹了一口气,只是拿手揉自己的额角,闷声说道:“这点事算得了什么,京城被鞑子都围了不止一次,还不是二百年过来,辽东那千里万里的地方,什么都算不上,大明这么大,就算熬也能把那边熬死,你还真指望他们来祸乱天下?”
“大哥,那刚才?”
“无非是拿出来做个说辞,让他们也去和下面去讲,你以为候五他们几个不知道吗?”徐鸿儒没好气的回答。
屋子里安静下来,徐鸿儒揉着额角的手停下,声音也变得森然:“真要逼到那个地步,咱们也只能提前发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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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江浦的七月是一年最热的时候,也是最繁华的时候,今年和往年不同,今年的清江浦比往年都要乱,各色货物堆积在码头上,劳力和马车在运河岸边往来奔走,掌柜管事们则是跺着脚骂娘。
往年这时候忙归忙,却是忙中有序,今年却是乱成一锅粥了,因为运河最好的地段已经被圈起来,最宽敞的几条街道也已经被占用,清江大市已经开始营建了。
“到底是军户子弟,做事干脆利索。”这是清江浦各处对赵进的评价,谁也没想到效率会这么高,现在清江浦大市已经大张旗鼓的开建了。
掌握了大车帮,人力和运力就不需要发愁,有清江浦商界核心的配合,物资方面也不用担心,而且赵字营已经在清江浦打响了名号,没什么人敢来刁难或者阻碍,加上赵字营不仗势欺人,一切都是照价给付,所以做的顺利无比。
该拆的拆,该留的留,大批工匠劳力在忙碌,大批的砖石木材和废料被运进运出,大市在建设,大市周围也在建设,清江浦最好的区域已经成了工地,原来分布均匀的进出都积压到别的地方,自然纷乱不堪。
虽说进展的很顺利,可这件事牵扯到方方面面,每日里千头万绪,很多事必须要赵进来接洽做主,所以赵进就留在了这边,陈昇要回徐州那边坐镇,王兆靖则是去荒草滩上的流民新寨转一圈,吉香也被派回,这边只剩下了石满强和刘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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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下有个求票单章
第600章 捕快孟超
为了防止徐珍珍多想,也为了让徐州和清江浦这边保持及时的联系,云山行出面设置了一条从何家庄到清江浦快马传信的邮路,说白了就是私人的驿站,沿途买下或者开设属于云山行的客栈,蓄养马匹,接力传递,真要有急信,三日内可从徐州送到清江浦。
赵进每两日写一封信,讲述自己在清江浦做的事情,然后询问徐珍珍和女儿的情况,询问父母长辈。
“到底是年轻人,有做大事的心胸,可儿女情长是免不了的”赵进的一举一动都被清江浦各处关注,有意保密的那些例外。
不过赵进这信并不仅仅是儿女情长,而是询问自己在商场上一些事的对错,对于这个时代的商场,徐珍珍更加了解,再者,徐珍珍手里始终有一批人为她打听消息,对徐州的风吹草动也是清楚的很,在徐珍珍这边得到的消息,和在刘勇、雷财,以及徐州各路人马那边得到的比起来,往往可以拾遗补缺。
“..夫君在清江浦或许未得人心,扎根不易..”
徐珍珍这句话赵进很是重视,赵字营以及相关过来的徐州势力,并不觉得要如何重视清江浦这边的民意人心,在他们看来,只要能威慑住地方,能让清江浦源源不断的产生出钱财,能让赵字营得到好处,这就足够了。
不管怎么看,徐州上下所想的都没错,赵字营再怎么威风,说破天也只是一支江湖市井中的势力,在徐州或许还能朝着团练上靠,在外面那就是打手,这样的力量不求财还能要什么?再说了,清江浦这么繁华富庶的一片地方,好不容易拿下来了,就该求财生发。
得民心,在当地扎下根,这个目的,也只有徐珍珍能隐约猜到,当然,赵进和伙伴们来之前已经说得很明白。
开始以雷霆之势压服震慑清江浦各方势力,到后来用发财和清江浦的上层互相勾结,现在已经可以和官商两处共进退了,那清江大市的前景实在太好,预计带来的利益极为巨大,在这些面前,什么恩怨矛盾都抛到脑后了。
用武力压服,用钱财好处勾连,就用这两个手段,就足以维持赵字营在清江浦的存在好久,甚至可以这么一直下去。
但赵进当然不会满足于此,尽管绝大多数的地方官府已经做得远不如赵字营有效率,赵进想要更进一步,想要让清江浦变成徐州那样,接受赵字营,认为赵字营的存在对他们有益无害,觉得清江浦就该被赵字营管着,可想要做到这一步,以赵进目前的身份,以赵字营目前能用的手段,很不容易。
“老爷,徐州那边的银子要在三天后才能运来,云山车行那边的脚钱银子能不能缓到那时候再付,现在各处都在用钱,这车行既然是咱们自己的产业,也不用这么紧着现结,手里总要有些备着周转的现银..”周学智拿着账本站在赵进对面,皱着眉头说道。
赵进摇摇头,肃然说道:“一定得现结,拖欠一天拖欠两天都会伤到咱们赵字营的声誉,车夫们会觉得咱们欺压,清江浦其他各处会觉得咱们没有银子,现在看是小事,以后就会是麻烦。”
周学智管着账目和银钱进出,大市的营建实务就是他来操持,看着银子流水一般的花出去,酒行和商号还没到大量盈利的时候,云山车行倒是赚钱,可车夫和牲口的花销又是一大笔,只能让徐州那边不断运现银来贴补。
天下间管账的人都有习惯,尽管账目上的银子和自家无关,但花出去却心疼无比,何况赵字营的账目等若是周学智自家的生意,实在是着急焦躁,嘴上已经起了一圈燎泡,眼睛也是通红。
“周先生不要这么急,你要通盘来看,在清江浦这边咱们是赔的,可算上那些江湖生意,咱们还略有盈余,要是把徐州各处算上,我们还是大赚,沉下心慢慢来,我会让徐州那边增加对这里的贴补。”赵进开口安慰说道,周学智的焦躁他也看在眼中。
赵进比划了个手势让周学智坐下,周学智平缓了下精神,坐在那里又是说道:“老爷,不是说急,现在是咱们贴银子进来帮着他们清江浦做事,就怕建成了被清江浦这边的人算计。”
“你觉得他们敢吗?”赵进失笑反问。
周学智当年给何伟远做师爷,也是胆大心黑的角色,可在这清江浦却有些束手束脚的样子,以赵字营的威风,居然害怕被别人算计..
“老爷,这里毕竟不是咱们徐州,不在本乡本土,一切都得小心啊!”周学智说得很恳切。
赵进点点头,脸上的笑容也收了,肃然开口说道:“你说得也没错,咱们赵字营上上下下,不管是拿刀的还是拿笔的,像你这么想的不在少数,他们都觉得这清江浦不是徐州,是外面地方,我们在这里花银子是给别人作嫁衣裳,清江浦本地肯定会把咱们当成外人,咱们早晚还是要走的,是不是?”
难道有什么不对?周学智没有问出来,可脸上表情已经表示了,赵进笑了笑,又是开口说道:“咱们为什么要走,这里也是咱们的地盘,在自己的地盘上下本钱有什么不对吗?”
周学智神情有些迷惑,赵进悠然说道:“小处看,我们的确是徐州的,大处看,我们都是南直隶江北的,再大些看,我们都是南直隶,要是再大些..”
说到这里,赵进及时刹住了话头,看到周学智越瞪越大的眼睛,赵进索性转开话题说道:“咱们赵字营已经做到这么大的局面,总在徐州那地方肯定受到限制,要跳出来,既然拿下了清江浦,就要好好经营,你觉得咱们修建大市是为别人做事,这聚宝盆就是咱们自己的,这清江浦早晚也要和徐州一样,你要这么想,就不会觉得花钱太多心疼,就不会觉得反正在这清江浦不会呆很久,犯不上花费这么多。”
周学智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作揖说道:“进爷当真心怀大志,倒是小的这边想的窄了,以后小的明白怎么做了。”
赵字营要在清江浦扎根,要把这里变成和徐州一样的地方,这话不能明说,对外如此,对内也要谨慎,正因为没有明确表明,有些人没办法领会,做人做事就觉得犯难,周学智的言论和态度代表着很多人。
这边周学智还没告辞,外面的成大虎快步走进来,赵进希望大家把清江浦当成和徐州一样的地盘,但内卫队和亲卫队从不这样想,刘勇和吉香都按照最要紧的局面去布置,不说将来,眼下的清江浦依旧是龙蛇混杂,做不到万全。
赵进居住的地方紧邻着第二团的驻地,亲卫队一个连和马队就在赵进的宅院之内,以这个住处为中心,一直到外面三条街,每一处都有内卫队的眼线和家丁们的岗哨。
成家投过来之后,对赵进最是死心塌地,成大虎有这一层关系在,又结结实实的立了几次功,在内卫队的地位飞速提升,现在和聂黑的地位已经差不多了。
赵字营下面各个系统,亲卫队和三个团,从下面的普通家丁一步步升到队正、连正,那要平日里苦练,战时勇猛杀敌,评定很是严格,而内卫队这边则没那么复杂,有功必赏,能卖命做事肯定就有你的好处,这样的规矩公正简单,对这些江湖汉子们却很适合。
看到成大虎进来,周学智就起身告辞,王兆靖、如惠还有周学智三人都避免和内卫队的人打交道,有什么事宁可麻烦也会找刘勇安排,甚至直接找到赵进这边,这也是赵字营约定俗成的规矩。
“老爷,外面抓了一个人,大清早的就过来,探头探脑鬼鬼祟祟的,小的索性把他放进来,没人看见的时候,在门前那条街把人捆了,已经丢进地牢,结果这人在地牢里说自己是山阳县衙的捕快,叫什么孟超,一定要见进爷,小的安排人去打听,还真有这么个人,也是那个模样,小的这才过来禀报进爷。”
如果真是江湖市井中人,被这么抓进来,肯定就是严刑拷打,问出口供来再行禀报,可一个衙门的官差捕快鬼鬼祟祟过来,过来了还要见赵进,就只能确认身份后报上来。
听到这个,赵进也是一愣,这名字依稀有印象,却想不起来是谁,而且还是山阳县衙的捕快,这就更是古怪。
人一带上来,赵进才知道为什么有印象,当时和清江浦这边的江湖人物大打出手,官差捕快过来之后,被赵字营的凶悍吓得战战兢兢,只有一名年轻的捕快敢在那里说赵字营装备长矛弓箭等违禁兵器,结果这位年轻捕快被带队的班头怒斥,这孟超就是那个年轻捕快。
现在这孟超穿着好像店铺里的伙计,脸上有几块淤青,身上被捆得结结实实,看着应该是抓人动手落下的新伤,偏黄脸色,细眉小眼,还有那满脸正气,这些特征还是很容易让人记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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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1章 牛胜杰
孟超被带到赵进面前,一看到赵进就要上前,却被身后的成大虎牢牢按住,动弹不得,孟超只能在那里说道:“进爷,小的是山阳县捕房捕快孟超,有事想要求进爷,能不能请进爷先放了小的。”
赵进也是好奇,让内卫队的人给他松了绑,那孟超被捆的浑身难受,不过松绑之后倒也知趣,没有妄动,就那么垂手站在原地,成大虎则是距离他一步远,警惕的盯着。
孟超站在那里四下张望,看看赵进,又看看身边的几个人,满脸尴尬的神情,在那里迟疑着不肯开口,边上成大虎都准备动手的时候,这孟超才嗫嚅着说道:“进爷,小的..小的这次..这次想求进爷主持公道..”
声音越来越小,如果不是屋子里足够安静,赵进还真未必能听清楚。
“你一个捕快,来求我给你主持公道?”赵进笑着反问一句,其他人脸上也有错愕神情,这官府里面的勾当讲究是彼此遮掩护持,或许别人得不到公道,可官府中人一定是有公道的,别看他一个小小捕快,就算知县想要动他,也得谨慎三分。
孟超满脸尴尬窘迫,看到众人脸上的笑意,他一咬牙直接跪在了地上,闷声说道:“小的家里也没什么钱财,拿不出酬答,进爷不是清江浦本地土著,想必消息不灵通,小的身在公门,愿意为进爷做个眼线,通风报信,只求进爷帮着主持这个公道!”
赵进看着孟超点点头,这捕快脑子倒是清醒,知道自己能拿出交换的东西,钱财对赵进来说意义不大,倒是他自己的官差身份还有价值。
“你以为我现在还缺打听消息的人吗?”赵进笑着反问。
以此时赵进在清江浦的地位,通风报信的实在太多,至于官府里面,淮安府衙、山阳县衙这两处的大小官员都要和赵进在清江大市里合作发财,消息什么的更不在话下,大家都不把这个当成人情,只求能和进爷拉近关系。
眼下清江浦各处方方面面都是如此,本地人或许依旧抵触外人,可谁也不会和银子过不去,赵字营能让大伙生发,那么就算背后骂,当面也要该讨好的讨好,该报信的报信。
赵进眼下一句话,顶得上凤阳巡抚甚至朝中大佬的份量,府衙县衙的吏目差役都会乖乖去做,根本就不缺官府里面的内线,也不缺什么消息。
被点破这一层,孟超脸上顿时浮现失望神色,跪在那里又是迟疑了下,咬牙说道:“小的还是不甘心,小的愿意把这条命交给进爷,只要不去做什么伤天害理的勾当,进爷尽管使唤小的,小的愿意去赴汤蹈火!”
看着孟超咬牙切齿的赌咒,赵进笑了,他对这个孟超印象不错,清江浦那次大打,看到那般血腥场面,其他的捕快都已经被吓破了胆子,而这孟超还敢指责赵字营触犯国法,这等胆气值得称道,另有一层,赵进对捕房很熟悉,这长矛弓箭乃是军国重器,百姓不得持有的规矩,现在没几个捕快能记得清楚,这孟超能拿出来,说明差事精通。
有胆气,本行又是精熟的年轻人,赵字营最欣赏这样的人,当然,说起来这个孟超还要比赵进打个一两岁。
“不要总念叨拿什么来换,你先说说到底怎么一回事。”赵进微笑着问道。
孟超倒也伶俐,看到赵进的笑容和语气,立刻知道这事有转机,也不废话,跪在那里叙述起来。
淮安府城山阳这边,有一大户人家姓牛,家中兄弟三个,都是吃海上饭的,据说在洋面上还有些名号,也算是不大不小的海主,这兄弟三个早就成家,却只有牛大有个儿子,起名唤作牛胜杰,全家当成宝贝独苗看待,宠溺的了不得。
现在这牛胜杰已经二十出头了,他父亲牛大死在一次海上的火并,他的两个叔叔都是四五十岁的年纪,各自家里只有女孩,外宅甚至都没得生养,而他们牛家也挂上了福建和广东几位海上的龙头大佬,在浙直一带的海上也可以横行了,偌大家业都要着落在这牛胜杰身上,更加娇惯保护,生怕出一点岔子。
慈母出败儿,牛胜杰也是这个道理,他在城内城外胡作非为已经到了肆无忌惮的地步,根本没人敢管,虽说清江浦不靠海,可海上的豪杰们上岸过来,也用不了多少工夫,三天不到的路程,这海上豪杰们和绿林江湖还有一桩不同,那就是他们做事根本不讲究情面和规矩,真要上岸动手,那就是鸡犬不留,灭门杀光,反正事后扬帆出海,官府根本无可奈何。
有海上势力的撑腰,又有偌大家业交结四方,官面江湖上,谁敢碰这个牛胜杰,前年时候,这牛胜杰曾在清江浦庙会上调戏了一位上香的妇人,那妇人的随从和牛胜杰的手下冲突,双方各自吃了点亏,可巧这妇人是清江浦某赌坊东家的外室,那东家也是江湖上的头面人物,怎么能受得了这个,当晚就纠集人马过去报复,在一家青楼里把牛胜杰围住痛打,还切掉了一根小指,牛胜杰吓得涕泪交流,整个人都瘫在那里,掏出全身银子,又让下人回家取了一笔,这才逃得性命。
可这件事没有完,到了第四天,那赌坊东主家里半夜起火,周围邻居进去救火的时候,发现全家横死,每个人的手指都被切掉,老人孩子都没有放过,然后那位妇人也不知所踪,隐约有传言,说是被卖到船上去了,这种当真是生不如死,活活糟践到死的下场。
此事当真是震撼淮安半府,官府和江湖都是噤声,谁也不愿意和这样的亡命对抗,如此肆无忌惮的行事,谁还敢多管什么事。
在这样的局面下,牛胜杰行事愈发的嚣张,已经成了清江浦的一大害,城内城外送了个绰号,唤作“牛魔王”。
而且火上浇油的是,这牛胜杰还有帮手,他身边有一位关涛,此人原来是个秀才,后来因为通奸之事暴露被开革了功名,从此只在街面上胡混,他虽然进学过,可身上也有股狠劲,没用多久,在街面上也混出名声,不知道怎么,被这牛胜杰招揽到了手下,有人出歪主意,这为害就变本加厉了。
牛胜杰黝黑瘦弱,酒色淘虚了身子,那关涛五短身材,看着好似大一号的侏儒,人送绰号“红孩儿”,两人有一个喜好相同,那就是女色,而且玩的多了,喜欢那些歪门邪道的路数,喜欢那些不从的良家女子,很是做下了一些案子。
这几年来,因为这个上吊投河的媳妇姑娘很是不少,但大家都只当没有看见,反正被祸害的都是平民百姓,闹不出什么风浪。
就在半个月前,牛胜杰和关涛盯上了县城内一户人家,这些都是事后知道的,只是有人看到牛胜杰和关涛天黑前带着手下进了这家家门,一晚上里邻居都听着女人哭喊尖叫,可外面有牛家的人守着,谁也不敢出头。
第二天一早,牛胜杰和关涛脚步虚浮,嘻嘻哈哈的离开,等天亮的时候,这屋子自己起火了,屋子里的人全都被烧死。
仵作过来查验,说是屋子里的人自己放火自尽,这案子到这里就该这么结了,和那牛胜杰以及关涛相关的,大家都是避而远之,唯恐沾染上麻烦。
孟超本来也不知道,他是补了叔叔的差事,又是个愣头青,不怎么被上下喜欢,好在家里面子大一点,这才一直混着。
一次闲聊,两个差役笑嘻嘻的说起这个,说什么那家人是个寡妇带着两个女儿,寡妇年纪不大,女儿年纪正好,各个都是如花似玉的相貌,又大户人家好这口的,花大钱托人说媒,都被挡了回去,因为这寡妇死去的丈夫是个秀才,家里又有些家产,也没什么人敢打歪主意,没想到被牛胜杰得手了,差役说起这个的语气没有丝毫的同情,反倒颇为的羡慕。
但孟超听到后却是极怒,那寡妇和姐妹两个他都听说过,距离他住的地方也才几条街,这种身边人受害和听闻完全不同,而那牛胜杰和关涛所作更是令人发指,丧尽天良。
怒归怒,一查才知道难,山阳县的文人士子都是噤若寒蝉,没有一个人敢出声或者出面,他们这功名的确是护身符,可只能在王法规矩下护着,想到牛胜杰背后的海上亡命,谁也不敢多说了,毕竟不是自家事,出头作甚,唯一能做的也就是约束自家女眷不得抛头露面,小门小户人家有个漂亮的,甚至都有搬家的。
江湖上更是不出声,行侠仗义那是评话故事里的勾当,这牛胜杰又没有和大伙抢地盘,又没有祸害自家女人,那何苦得罪。
反倒是追查过问此事的孟超被上司好一顿训斥“你自己脑子发昏不要紧,可也别连累了大伙”,刘班头的话说得很明白。
孟超心里不服气的很,还要继续追查,找到了验尸的仵作,几口酒下肚,仵作话就多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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