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4章 倭京就在眼前
尽管现在已经身处于那种刚刚从打击当中恢复过来、尚处波澜不惊的状态当中,但是听到了这个要求之后,二条康道还是倍感刺痛。
表面上看,九州岛既然已经给了岛津家,那这些九州岛上投靠了大汉的藩主们自然需要别的领地来酬功,这无可厚非。这是这原本是大汉要面对的问题,却转嫁到了朝廷的头上,实在让人有些难受。
更有甚者,大汉还要借着这个机会,主动干涉到对藩主的封赏当中。所谓酬功,最大莫过于割地许人,这样的恩赏自然也最为人所铭记,作为效忠的依据。如果朝廷给他们以封地,那就是恩自上出,还说得过去,现在大汉插手进来,这些藩主到底是感恩朝廷还是感恩大汉?到底是听从大汉的命令还是谁的命令?
想来他们是不会对朝廷感恩的。
更让人忧虑的是,如果大汉插手到对这些人的封赏当中,那会不会影响到朝廷的领地?日本国内总共也就这么大,现在已经有大片土地被封了出去,再这么封赏下去的话,朝廷的领地还能剩下多少?
眼下大汉已经给了他们这么多惊喜,要是真的再来这一出的话,那岂不是让他们白忙活一场。
“各藩藩主既然为国出力,封赏自然是应该的。”二条康道只觉得口干舌燥,抓紧了缰绳才让自己没有跌落马下,“不过,大人,弊国流传千年,封地恩赏早已经有了定规,若是贸然改动的话,恐怕难以施行。另外,弊国朝廷难处甚多,实在难以大片封赏,还请大人体谅……”
“怎么?右府大人是害怕封赏太多影响到了贵国朝廷?”周璞正色看着对方,“大人这就想差了,我之前就已经说过了,我朝最重信义,既然已经答应了贵国朝廷,那就断不会做出出尔反尔的事情。”
先安抚了二条康道之后,周璞再说出了自己的打算,“这些藩主的封地,是绝不会侵夺贵国朝廷的领地的,只会从其他地方割取,比如幕府的领地、比如那些亲附幕府的藩主领地,这样的话,这些藩主日后也可以作为贵国朝廷的屏藩,拱卫京畿,岂不甚好?”
二条康道这才稍稍定下了心来。只要大汉不打算食言,把原本答应的近畿都收走,那就算大汉干涉到了战后的封赏,也还是可以忍耐。
他明白大汉现在就算想要自行其是,他们也没有办法干涉,只能默认,而且他更加知道,对大汉争辩现在没有任何好处。
大汉虽然横行霸道,但是他们看上去还是要用朝廷这个招牌,事前的承诺也不打算违背。而只要他们不违背诺言,朝廷就可以拿到实地,还有大义名分在手,终究还有翻身的机会,至少比之前只能在幕府面前苟延残喘要好。
“既然大人是这么想的,那在下也无话可说……在下一定会知会朝廷,让他们尽快按照大人的要求去办,决不让大人为难。”他平素脾气直爽,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可是今天在这位大汉使臣面前却说得无比艰难,“只要能够打倒幕府,封赏功臣是应该的。”
违心地做出了步步退让之后,二条康道的心情极度颓丧不安,而周璞也不打算趁胜追击,所以也不再多言。两个人一时无话,只是骑着马朝前赶路,再也没有了刚才那种其乐融融的气氛。
这种沉默持续了许久之后,二条康道终于排除掉了心中的不快,再度凑到了周璞的旁边。
“大人,在在下离开朝廷之前,弊国国君尚有一件事交代给了在下,这件事十分重大,需要得到大人的襄助……”
“何事?”看二条康道说得这么神秘兮兮,周璞本能地就有一些警惕。
“大人,不瞒您说,弊国之前迫于幕府的压力,不得不将天皇大位传给了皇女兴子,牝鸡司晨,这是大大不祥之事,在战后,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继续下去了。法……嗯,国君将会复位,重掌朝廷。”二条康道很精乖地换了一个称谓,“可是兴子毕竟是国君的女儿,血脉相连,不忍加于斧钺,但是幽禁的话,又难免会给有心人一些侥幸希望,日后恐怕会生出祸端来……”
虽然他说得十分恳切,但是周璞却越听越觉得疑惑,日本朝廷现在和幕府已经是势不两立,这个兴子天皇是德川家的血脉,被废黜是名正言顺的,本就没必要跟他请示。如果害怕后面事情有反复,那将兴子幽禁一生不就行了?
况且他也不觉得这个女孩子能有什么号召力。
“如何处置兴子,这是贵国皇家的内部事务,我们不会干涉。”他直接表达了看法。
“就是在这件事上,非要询问大人不可……因为,国君的想法是,能不能将废位之后的兴子,嫁予给****的某位皇族?大人你看,这样既可以免除弊国朝廷的忧虑,又可以让两国关系更近一步,成为姻亲之国……这正是万世亲睦的开端。”二条康道说完之后,小心翼翼地看着周璞,“天使意下如何?”
不得不说,周璞真的被这个提议给惊到了,他绝没有想到,日本朝廷居然会想要将被废黜的兴子天皇嫁到大汉来。
这到底是算和亲,还是算输诚呢?抑或是甩掉一个麻烦?
他们怎么想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应该怎么应对。
直接拒绝怕是不太好,可是贸然答应更是不行,事关皇室,自己必须谨言慎行,不能轻易表态,这个问题应该由京城拿定主意才好。思酌了片刻之后,他做出了决定。
“右府大人,贵国的这个提议,实在让人有些意外……我是没办法来决定的,不过我会将此事上报给京城,让天子来决定。”
“事关皇室,天使自然不便表态,在下自然可以理解……不过天使可以美言几句,让贵国朝廷能够看到我国的诚意和此事的利弊。”二条康道放低了声音,“只要天使能够帮我们说说话,不管成或者不成,我们都会感念天使之恩,竭诚以报!”
“我会尽快回禀国内的。”周璞也不多承诺什么,只是淡然点头答应。
这件事成或者不成,对他来说并没有太大的影响,他只是尽个职责上报上去而已,至于竭诚以报之类的话,这些人跟他说了许多次了,他也没放在心上。只要大汉军队站在自己身后,也不怕他们不竭诚以报。
在来到了长州藩的藩城之后,周璞再次受到了极其热烈的欢迎,他跟毛利秀就和毛利家的众位藩臣们相谈甚欢,然后一起研判局势,为接下来的行动达成默契。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大汉海军的运输船继续运输军队和器械物资北上,然后在长州藩内集结,长州藩军由此声势大涨。不过,和岛津家一样,他们没有接受周璞等人的统一指挥,而是独立指挥自己的军队,对此周璞虽然略有些微词但还是接受了。
而在些时日当中,周璞在这里多次发布了文告,一方面痛斥幕府的罪恶,一方面则宣称大汉已经派大军上了本州岛,来到了日本的根本重地,要求的藩主认清楚形势,早日投顺大汉,不然就将被大汉视作敌人,未来将保不住家业领地。
在大汉军队屡屡进军得手、多家大名望风归降的今天,这种威胁变得格外有力,在周璞发布文告没有多久,周边就由藩主私下里派使者前来试探询问大汉是否能够放过自己了。
形势进展十分顺利,周璞也自然是春风得意,不过他也知道只要幕府还没有被完全打倒,他的事业就还没有成功,所以他也不敢懈怠,这些天当中一直和自己的参议官们一起商讨,努力学习带兵打仗的常识。
这段时间里面,出乎大家意料的是,长州藩北部毗邻石见国和安艺国的边境,一直都没有出什么乱子,也没有被大军前来征讨的迹象,并且长州藩派往这些地方的哨探也并没有发现这些地方有大规模的兵力集结,甚至幕府一直都没有对长州藩的反叛做出任何回应,好像毛利家和大汉的登陆部队已经被他们都遗忘了一样。
这种反常的形势让周璞和他的参议官们都颇为疑惑,他们判断幕府已经对当前的形势束手无策,更加已经对大汉军队的兵锋产生了恐惧,所以不再打算征伐长州平定叛乱击垮大汉军队,只打算以守势的战略来和大汉拖延时间,让大汉在消耗当中不得不做出撤军的决定。
幕府的战略清晰明显,甚至可以说是十分明智,他们没有意气用事,主动兴兵过来和大汉军队决战,而是利用地利和防守来打一场消耗战。
既然这样,原本他们制定的“协助毛利家固守长州藩,击败幕府的征讨大军,然后再趁胜追击进军京都”的战略已经不合时宜了。
他们想要借着自己这一路吸引幕府的军队,可是幕府现在好像对他们不为所动。
于是黄昌国和周璞商讨之后决定更改计划,从先防守再反击,该为自己这边主动进攻,向本州岛的腹地挺进,想来只要大汉军队逼近京都,那么幕府就算保守退让,也不得不和自己这些军队交战吧。
做出了定议之后,登陆的军队更加加快了集结的速度,然后大量被部署到了长州藩的北方边境,随时准备向北进攻。
这些军队,大部分都是九州岛上的各藩藩军,经过了大汉一段时间的整编和训练之后,实现了统一的指挥,而不再像是之前的大杂烩,再加上被周璞用重赏所刺激,战意都还算高昂。
而二条康道则在藩军的帮助下潜回到了石见国内,他要回到朝廷当中,将自己得到的消息转告给他们,同时让他们做出准备早日同大汉北上的军队汇合。
在这一片厉兵秣马的气氛当中,毛利家在本藩内也一直都在调集藩军,达到了整个藩内能够动员的极限,他们做梦都想要恢复旧日的领地,所以最为积极。同时,他们还在藩内催征粮食,几乎让乡村为之一空,甚至还出现了小规模的暴乱,遭到了血腥严厉的镇压。
毛利家采用了这种竭泽而渔不顾一切的做法,也正体现了他们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反正如果赌赢了的话,再重新休养生息也不迟;赌输了的话,长州藩未来肯定不会再在毛利家的领下,农民的死活也与他们没有关系了。
这种紧绷的气氛,终于在一天晚上达到了顶点。
在这点晚上,周璞带着他的参议官、以及归附于他的大名们,浩浩荡荡地来到了毛利家与安艺国浅野家的边境,预备开始对北方进行总攻。
作为通向京都的必经之路,安艺国被当成了主攻的方向,而且安艺国是毛利家的起家之地,所以毛利家也十分赞同他们的部署,经过了这段时间的部署和准备,他们将在今天对故地发动总攻。
在他们行军的路上,乡野当中到处都有蝉鸣,仿佛是在为他们呐喊助威似的。当他们来到即将出动的阵地时,天色已经渐渐破晓,眼看就要来到黎明了。
周璞抬头一看,淡青色的天空镶嵌着几颗残星,大地朦朦胧胧的,如同笼罩着银灰色的轻纱,树木和草丛在风中微微摇曳幽影。
大军的前进部队早已经集结了起来,等候他的命令,他们肃然无声,掩藏在黑夜和阴影当中,被淡淡辉光照映了出来,就好像刚刚凭空出现的一样。
当然,在这一片混沌当中,大汉军队的红色军服仍旧十分鲜艳醒目,看上去就像是黑夜当中的火点,能够给人一种十分安心的感觉。
凌晨时分的凉风让人心旷神怡,周璞的疲惫也一扫而空,他带着自己身边的人们,来到了营地中央,而当他来到这里的时候,这些军队也开始紧张地集结了起来,做出了随时听候命令的架势。
此时的天际,已微露出蛋白,云彩都赶集似的聚集在天边,像是浸了血,显出淡淡的红色,好像在预示着他们接下来要面临的一切似的。
周璞压制住了心中的兴奋与不安,抬头看向了天空,犹如是为了将一切杂念都抛开似的,他长吐了一口浊气。
这种千军万马任由自己指挥驱策的感觉,实在是太奇怪又太美妙了,只需要自己一声令下,几万人就将慨然前行,奔向未知的远方。
还在数年之前,他还只是山东一个小举人而已,从不为人所知,也未得人敬重,可是仅仅数年之后,自己就已经博得了大汉皇帝和丞相的青眼,被委以重任派到了这个孤悬海外的岛国,并且开创了偌大的局面,谈笑间就可以让一国重臣和强藩藩主就得俯首帖耳……
人的际遇,又有谁说得清楚呢?
他抬头看着远方的的天空,现在太阳已经出现在了地平线上,露出的一段圆弧,红彤彤的,仿佛是一块光焰夺目的宝珠,接着它缓缓地向上移动,红日周围霞光尽染无余。
山风也变得更大了,迎面吹来,云烟四散,远处的山林和道路,都已经一览无余。这片原野一路铺陈,穿过一座座城市,最后将会达到他最终的目的地。
他之前自己去过京都一趟,沿途的风土人情和地形都粗略地审视和记录了一遍,而现在,就是验证之前努力的成果的时候了。
“大人,时间到了。”协助他统管全军的老将立花宗茂,策马来到了周璞的身边。“现在全军已经准备好了,只待您一声令下。”
所有人都看着周璞,等待着这位大汉使臣下令。
而周璞也没有让他们失望,他看上去镇定无比,好像一切都成竹在胸。
“全军前进!”他重重地挥了挥手。
“全军前进!”传令官们马上四散,将他的命令传达到了整个军队的各个角落。
仿佛是被人惊醒了似的,整个大军的军阵开始缓缓前行,打头阵的是毛利家的藩军,他们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武士,穿着盔甲,行动迅速,而侧翼则是大汉从九州岛上召集过来的各藩藩军,他们的队列严明,而且。
而大汉的军队,则作为本部和周璞一起留在了中央,周璞跟自己的几位参议官骑着马,在这些红衣官兵的簇拥下慨然前行,这是这支大军的核心,也是灵魂,其他人的勇气都将来自于这里。而他们虽然人数不多,但是个个信心满满,只等自己去摘取新的功勋。
这些军队的阵中到处都是各式各样的军旗,远远望去,简直就像是旗帜的丛林在往前移动一样。
没有碰到任何抵抗,这支大军就踏入到了安艺国浅野氏广岛藩的境内,沿着周璞上次去京都的道路,一路向广岛藩城挺进。因为大汉军队登陆来袭,而且毛利家早已经树立叛旗的缘故,所以当地的居民们早已经四处逃窜,或北逃或隐匿山林,所以他们也看不到多少人烟。
而他们此行的终点,就是京都。
第1655章 这艘船要沉了
虽然周璞和他的仆从军们此时离京都尚有数百里的距离,但是京都不可避免地仍旧感受到了一种寒意。
此时正是入夏时分,原本是京都最鲜亮的时候,天气晴朗而并不暑热,树木郁郁葱葱,古宅寺院点缀其中,足可以让每个游人流连忘返。整座城市,都会处在一种悠闲却又庄重的气氛当中。
然而自从法皇和天皇两位陛下无故逃出京都、大汉军队登陆九州并且击溃了当地守军的消息一同爆发之后,这种悠闲就荡然无存了。
虽然幕府发出来的通告语焉不详,对两位陛下突然逃离的原因讳莫如深,但是即使最无知无识的人,也知道这两件事其中一定会有联系,更加知道这场莫大的风暴,不会就在九州岛上停歇。
作为朝廷的国都,京都肯定是大汉军队进军的目标,所以战火很有可能就会在不久之后延烧到京都。虽然经过德川家三十年的治世,京都一直是安平祥和,但是有过战国时代惨痛回忆的京都人,还是知道战火延烧过来之后,会是怎样一幅地狱般的场景。
正是因为这种恐惧,所以当消息得到证实的时候,很多京都的住民不顾一切地向东边逃离,想要躲开战火。每天都有大量来自于南方的流民来到京都,他们认为这里既然驻扎了幕府的大军那就应该是安全的,可是到了这里他们才发现,流离的旅程并没有结束,还有一段更长的路在等待着自己。
因为坚壁清野的既定政策,所以幕府并不反对让这些平民撤离,不过为了不让他们阻塞道路以至于干扰军队的开拔和调动,所以幕府限制了流民东逃的规模,所以一大批流民滞留在了京都。
同时,因为本身的资源不足,所以幕府也没有对这些流民进行救济,甚至也没有考虑过安置他们,好像就打算让他们自生自灭一样。
因为幕府的这些做法,这些流民很快就陷入到了饥饿的状态当中——他们原本以为只要逃到京都就可以得到幕府的庇护,再加上逃得仓促,也带不走太多粮食和财产,现在留在京都又没有办法得到接济,所以原本带着的粮食马上消耗一空。
饥饿驱使着他们想尽办法去寻找食物,于是京都的治安很快就开始急速恶化,变成了一座骚动不安的城市,再也没有了平日的悠闲。
然而,尽管十分清楚京都现在面临的处境,但是幕府在京都的最高官员京都所司代板仓重宗除了下令手下的军队镇压骚动之外,却并没有做出其他的举动,虽然这些流民的处境十分凄惨,但是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现在也顾不得他们。
因为之前法皇和天皇陛下的逃离,他受到了幕府十分严厉的呵斥,现在可以说是戴罪之身,以将军德川家光的脾气哪怕被勒令剖腹也不稀奇,只是幕府现在仓促之间为了局势的稳定才没有直接将他撤换。
为了挽回自己在将军大人心中的地位,为了挽救自己的生命,板仓重宗开始以十万分的热情投入到了京都的防务当中,希望能够在京都抵抗住汉寇的兵锋、或者至少打赢一两仗,这样才算是戴罪立功给将军大人一个交代。
所以现在他心心念念的只是怎么保障军队,以抵抗汉寇保住自己的性命,至于那些流民怎样他根本不在乎,巴不得他们早点从自己以前消失。
既然上官作如是想,下面的官吏们当然也不会手软,碰到因为饥饿而犯下乱行的流民,巡视的官兵一律格杀勿论,所以流民的犯罪和官兵的镇压夹杂在一起,这些天来京都各处都能够听到哀嚎,甚至有些地方还有火光,简直就像是两百年前应仁之乱的恐怖场景开始重演了一样。
没有人知道,这样的恐怖,什么时候才能够得到终究。
在得到了毛利家已经打出反旗正式寝返、并且大汉军队已经登陆到了毛利家的领地随时准备北上进攻的确切消息之后,板仓重宗今天再度来到了皇居当中,觐见太后陛下。
自从两位陛下逃离京都之事以后,很多宫人和侍从就被板仓重宗下令逮捕起来,并且严厉审问,以便追究责任人并且弄清楚事情的真相,再加上现在很多宫人都已经向东国迁移,所以原本就萧疏的皇居,现在更加显得萧索,听不到多少人声。
在这种萧瑟的气氛当中,板仓重宗来到了皇太后所居住的皇后御殿当中,然后跪坐在下首,等候着皇太后陛下的接见。
在过去,这种直接入皇居觐见太后的做法于礼不合,不过在两位陛下已经逃离的今天,也顾不得这么多了,最近一个多月以来,板仓重宗最近为了这些事多次入皇居觐见太后,甚至比当年他觐见法皇陛下的次数还多。
他并没有等待多久,很快,在几位宫人的引导下,皇太后陛下从侧门进入到了室中,然后跪坐到了榻上,正对着板仓重宗。
“爱卿辛苦了,今日觐见所为何事?”
因为两个人之间隔着帘子,板仓重宗模模糊糊也看不清皇太后陛下的表情,而且她的语气也十分平淡,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叩见陛下。”板仓重宗也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恭恭敬敬地以头触地,先跟皇太后陛下行了个礼。
事到如今,他的这种恭敬,与其说是来自于皇太后陛下这个头衔,倒不如说来自于陛下的德川血统以及将军大人亲姐的身份。
“今天臣来觐见陛下,是想请求陛下尽快东行。”板仓重宗仍旧垂着头没有抬起来,“根据今天得到的消息,毛利家已经打出了反旗,和汉寇狼狈为奸,现在本州岛的门户已经洞开,汉寇登陆到了本州,随时可能北上进军,京都恐怕将会面临大汉的兵锋。陛下身份尊贵,又身系国家的安危,还请速速启程!”
自从接到了幕府尽快迁移在京的皇室成员、以免乱事再生的命令之后,原本就气愤已极的板仓重宗马上响应了命令,下令手下的官兵将这些皇室成员送去东国。
有些人因为害怕大汉的兵锋所以十分配合,有些人则反而希望大汉早点打过来让朝廷复权,所以不愿意去东国成为幕府手中的傀儡,对后一种人,板仓重宗也毫不客气,直接以强制措施将他们强行送走。
尽管明知道幕府的意志,但是皇太后陛下却坚持不肯离开,一直留在京都。他可以对别人以刀兵强制,对皇太后陛下他就不能这么做了,所以这些天来他屡次苦劝,希望这位陛下能够明白形势的险恶。
“毛利家……毛利家……果然反了!”因为愤怒,和子太后的语气出现了一些波动,“当初祖父就不应该对他们手下留情,要把这些犬狼统统铲除!”
“毛利家素来奸诈,日后我们一定要将他们铲除干净。”板仓重宗也附和了陛下的说法,不过他马上再催促了她,“事已至此,陛下也能看到如今局势有多么险恶了吧?臣恳请陛下尽快离开京都,等待臣等击退汉寇再重新返国!”
他跪在地上,言辞十分恳切,心想这次自己的劝说应该会成功。
然而,他还是事与愿违了。
“我……我不走,我要留在京都。”在经过了片刻的沉默之后,和子太后骤然回答。“汉寇凶焰如此之盛,现在京都和西国已经是人心浮动,恐惧不已,如果我再逃离京都的话,恐怕就会民心尽丧……身为武家之女,我岂能临阵脱逃?”
“陛下!”板仓重宗心里一急,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抬起头来就看着和子太后,“现在情势危急,陛下身系国家之望,千万不要让自己身处险境。请陛下放心,臣等在这里必定奋不顾身守卫京都,让汉寇无功而返。”
“我不会离开的。”和子太后却还是十分坚定,显然已经打定了主意,“爱卿不要再说了,我会和爱卿一起坚守在京都,与国家共度患难。”
她之所以如此坚定,除了不愿意临阵脱逃之外,自然还有别的考虑。她的心里隐隐有一种预感,如果真的顺从了幕府的要求向东国撤离,回到了江户的话,恐怕这一辈子就再也没办法和丈夫以及女儿见面了。
“陛下……”板仓重宗大失所望,禁不住叹了口气,“陛下莫非到了现在,还是对那个人心存希望?”
因为对政仁法皇勾结汉寇的行为十分愤慨,所以板仓重宗根本不愿意给他尊称,只是用那个人指代他。
“大胆!你怎么能这样称呼陛下!”果然,和子太后十分生气。
“他过去是陛下,但是现在不是了。”板仓重宗冷然回答,“一个勾结外寇入侵本国的人,如何能够当得起陛下的称呼?”
“现在并没有证据这么说吧……说不定陛下只是因为心中愤慨,所以逃离了京都而已,并没有和汉寇勾结。”
“陛下,到了现在又何必再为那个人说话?”因为愤怒已极,所以板仓重宗禁不住冷笑了起来。“陛下想必还不知道吧?现在那个人已经挟持了天皇陛下南逃,并且在毛利家的帮助下,已经发布了诏令,把将军大人指为了朝敌,并且号召天下大名起兵推翻幕府……”
“什么?”当听到了这个消息的时候,和子太后帘后的身影骤然晃了一晃,显然受到了严重的打击。“这……这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了。”板仓重宗仍旧冷笑着,“陛下莫要忘了,您是德川家的女儿,是德川家的力量才得以让您成为皇后的……现在这样的情势,若没有幕府的庇护,陛下甚至就连自身的安危都难保,所以臣恳请陛下尽快离开,不要让自己身处险境了。”
然而,他的话对面并没有听进去,她已经哭了出来,小声的抽泣声不绝于耳。
也难怪她如此失态了,之前法皇逃离,但是毕竟没有直接号召天下反对幕府,而幕府为了不让天下震动,所以也并没有直接将政仁法皇废黜。所以尽管理智上知道事情已经无可挽回,她的心里还是存了一个侥幸,指望法皇幡然悔悟然后早点回来,让事情还有个补救。
开始,现实很快就击碎了她这一点侥幸,在朝廷正式发布了诏令之后,那两边就已经完全决裂了,再也没有了挽回的余地。亲眼看着丈夫和弟弟决裂,这种感觉自然十分难受。
“现在陛下知道情势有多危急了吧?”看到和子太后如此伤心,板仓重宗也不禁放软了态度,“还请陛下审时度势,早点做出决断!至于那个人,陛下就不用管他了,他做出这样的事,早晚会得到天谴!”
“若不是……若不是你们平常行事这么专横跋扈,伤透了陛下的心,又怎么会惹出这样的事?”和子太后的声音十分颤抖,显然伤心到了极点,“现在……现在你们又叫我离开京都,可是世上怎么能够抛夫弃女的女人?不……我不会离开京都的,反正你们已经立了摄政王了,就让他去做你们的傀儡吧,我留在这里就行了!”
作为补救措施,幕府之前仓促地将法皇的一位弟弟立为摄政王,并且得到了和子太后的首肯,但是现在既然两方已经决裂,那法皇的名位幕府肯定就不会承认了,就连兴子的天皇大位恐怕也岌岌可危。
“陛下!别忘了,那些恨幕府的人也恨着您!他们早就对幕府心怀不满了,若是真的得势了,又怎么可能饶恕陛下?”眼见对方如此固执,板仓重宗禁不住大喊了出来,“陛下若是真有个不测,臣岂不是万死莫赎!”
因为情绪激动,所以他没有发现,自己这么说,其实已经在暗示自己担心守不住京都了。
说实话,所有了解当前形势、以及幕府决策部署的人,都不会有太大的信心。
“这件事是我的决定,跟你无关,谁也怪不到你的头上。”和子太后已经止住了哭泣,重新抬起头来看着对方,“我已经决定了,绝不离开京都,这件事是不会更改的,你再多说也没有用。你要是敢强行带走我的话,我就自尽于此地!”
“……”板仓重宗如鲠在喉,虽然恼怒却又不知道该拿对方怎么办。
他原本确实想要软的不行来硬的,强行把和子太后送走,可是现在太后却让他无计可施。迫死皇太后和将军大人的姐姐,他可承担不起这样的罪名。
只能先再请示一下幕府,等待那边的最终决定了,板仓重宗暗想。
对于和子太后的安排,不管幕府那边做出什么样的决定,都不用他来担负责任了。
“既然陛下一意坚持,臣也不便再多说什么。”他最后只能轻轻叹了口气,“臣只希望陛下能够明白,到底是哪边对陛下更为真诚,也更加关心陛下的安危……那个人做出这等事的时候,可曾考虑过陛下会处于何等为难的立场?陛下的立身之处,只能是在德川家这边,若没有德川家之力,陛下又怎么可能坐上中宫之位?又怎么可能保住自己的地位?如今德川家有难,就算是不为别人只为自己着想,陛下也应该坚定地和德川家和幕府站在一起才对……”
“别再说了!这些事情我自己知道怎么处断。”仿佛是被戳到了痛处,和子太后马上打断了他的话,“爱卿若没有别的事情的话,还请早点回去吧。”
“臣告退。”板仓重宗也不想在这里憋气了,所以马上就打算离开。
“等等……”仿佛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事情似的,和子太后叫住了他。“还有一件事劳烦一下爱卿。”
“什么事?”板仓重宗马上问。
“我在宫中幽居,但是外面生民的哭号却不绝于耳,听着着实让人痛心。我身为中宫,平常养尊处优,在大难临头的时候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万民遭难,实在让人惭愧……”一说到这里,和子太后的声音又颤抖了起来,显然是发自本心,“还请大人发一些粮食给予他们吧,至少让他们不至于饿死,宫中还有一些财物,还请大人也分发给他们,让他们好歹颠沛流离的时候,在路上有些盘缠可用……”
板仓重宗有些惊愕,他没有想到在这种时候,太后陛下居然跟他说这种不相干的事情。那些流民的死活跟他有什么关系。
“爱卿若是放任不管,到时候京都瘟疫横行,恐怕对军队也有极大损害吧?”仿佛是看出了板仓重宗心中所想似的,和子太后继续说了下去,“还请爱卿以苍生为念,依我一言,发一点粮食给他们,把我给的财物也分发给他们,让他们自行疏散离开京都吧。”
“臣明白了。”考虑了片刻之后,板仓重宗点了点头,“臣会按照陛下的话去做的,让这些流民早日疏散离开。太后陛下的仁德,臣也一定会转告给他们。”
“国家已经被我们败坏到了这个地步,还谈得上什么仁德?”和子太后苦笑了一声,“只盼我能够为大家稍稍积一些阴德,让大家有面目可以去见列祖列宗吧……”
第1656章 大风暴下的虫蚁
由大汉入侵所带来的绝大风暴,其影响当然并不局限于京都或者江户一隅而已,即使大汉现在还并没有取得决定性的胜利、或者占领日本的重要城市,但是这场风暴已经席卷到了日本几乎每一个角落,并且让每一个人的生活都为之改变。
在本州岛内荒僻的内陆,上野国高崎城当中那种似乎永恒的静谧,仍旧在持续着。
这是一座小城,不过因为筑城的时间已经很长的缘故,所以土制的城墙上已经爬满了青苔,看得出来已经多年没有让人修缮过,看不出原来的底色,只有城墙上一些缺口,才能看得出它之前在厮杀不断的战国时代所经历的一切。
这座小城的地理位置并不重要,一直都没有修缮,本身就说明了它在这些年来一直都不受重视,在荒废当中。奇怪的是,在城下还围着的一些新制的白竹栅栏,将整个小城团团围住,城下还有不少士兵身居期间,神色紧张如临大敌,仿佛是准备在这里打仗一样。
可是就算摆出如临大敌的样子,他们却并没有直接进攻这座小城,即使这座小城内并没有多少人足以抵御他们。
这一切都是因为这里所居住的人的特殊身份。
就在城内的一间陋室当中,一个身材颇为颀长、面目清秀的年轻人跪坐在榻上,神色凄然地看着前方,在他视线所聚焦的地方,有一个小小的案几,上面横放着一把佩刀,这把佩刀做工十分精致,在并不明朗的光线下,闪耀着清亮的寒光,仿佛正在等待饮下人的鲜血似的。
他已经在这里呆了很久,眼神十分迷茫,显然内心正在做着激烈的斗争,迟迟做不了决定。就在这时,天空的阴云也积得越来越浓厚了,轰隆隆的声音开始在天空当中回档,好像有人在他耳边嗡嗡作响,让他更加心烦意乱,原本淤积的愤怒也再度涌上心头。
就在这种大雨倾盆之前的沉闷空气当中,他的神色变得越来越激愤,而天空中轰然一声巨响,似乎也在催促他做出最后的决定。
“与其继续忍受这样的屈辱,还不如自己了结掉自己,也不辱没父上之名!”他终于下定了决心,开口大喊,然后伸出手来去拿那把佩刀。
不过,他的手还是在发抖,看得出来还是有些心有不甘。
他握起刀柄,拿起了这把佩刀,再度注视起了刀刃,然后慢慢地把刀刃转了一个方向,指向自己的腹部。
刀尖已经离皮肤很近了,仿佛腹部已经感应到了那种尖刺感。只要再微微用力,它就可以刺穿他的腹部,成全他自杀明志的愿望。这把刀是名匠精心打制的,恐怕可以划出很精致的划痕吧……
然而,当刀放在了腹部之上的时候,这个年轻人的手却停了下来,久久没有去完成最后一步。他的脸色变幻不定,显然还是对人间有所留恋,下不了最后的手。
这时候,天上再度传来了一声轰然巨响,这个年轻人骤然睁大了眼睛,然后手一发抖,手中的佩刀就此掉落在了地上。刀在落地之后发出了嗡嗡的轻鸣,仿佛是在指责他在受到了这么屈辱的对待之后还不求死,有辱武家后人的清名一样。
雨点哗啦啦地滴落到了地上,打得窗户也微微摇晃,这个年轻人又是一阵发呆,然后抬起头来,看着窗外的天空。
又一次,自杀失败了。
这倒也是正常,他身为幕府将军的嫡子,从小就备受父母的溺爱,在养尊处优当中长大,哪里有可能这么容易就抛却掉对人间的留恋?
没错,他就是先代将军德川秀忠的嫡次子、当今将军德川家光的弟弟德川忠长。
他的母亲母亲崇源院因为长子竹千代(家光)出生后,被德川家康交由乳母(春日局)照顾,而与这个长子疏远。因此在幼子国千代(忠长)出生后,她向丈夫秀忠提出了自己亲自抚养国千代而不请乳母的要求,而秀忠也同意了崇源院的这个要求。
正因为如此,国千代在父母的宠爱下长大,而秀忠夫妇也认为被别人养着的国千代,要处处都比沉默寡言、性格暴烈的竹千代要好。而且国千代在幼少时也确实比家光更有才能,显得更加聪明伶俐。
因此,在一段时间之后,德川秀忠和崇源院开始萌生废掉竹千代,立国千代做三代将军的念头。竹千代由此开始地位动摇,也产生了对自己弟弟最初的仇恨——他是一个记仇的人,这种仇恨他可以在内心当中铭记许久。
也就在这个危险的时刻,竹千代的乳母春日局感觉到竹千代的将军继承人的地位可能将要不保,因而为了挽回局面,她跑到了当时已经隐退、号称大御所德川家康所隐居的骏府城,然后向家康哭诉秀忠夫妇的打算,请求他出面来保护竹千代。
德川家康得知情况之后大怒,因为他认为想要改变战国时代那种频频下克上、礼崩乐坏的局面,就必须从幕府开始坚持秩序和伦常,而长子继承制就是这个伦常秩序的根基。
所以家康破例来到了江户,然后对秀忠夫妇说要分长幼,坚持要让竹千代做将军将军的继承人,家康当时虽然把将军大位让给了儿子,但是他毕竟是打下天下的人,对幕府拥有实际控制能力,于是处于尴尬境地的秀忠夫妇只好让此事作罢。
不过,虽然碍于家康的命令不得不把竹千代当成继承人,但是秀忠夫妇仍旧更加偏爱国千代一些,而国千代在幼年时,常听祖父家康、父亲秀忠说竹千代是主公而自己以后只能是做他的家臣,又曾被家光几次羞辱,因此也对家光开始有些怨恨。
他自认才智、容貌强过兄长家光,因此哪怕明知对方将要继承将军大位成为自己的主公,也不改轻视家光的态度,两兄弟之间的矛盾也由此越积越深,变得形同陌路。
元和六年,德川秀忠仿照父亲的先例,将将军大位让给了竹千代自己成为大御所,而竹千代也正式选用了家光作为自己的名讳,成为了幕府的第三代将军。因为自幼就憎恨弟弟忠长,所以他将打压这个弟弟也当成了自己重要的事务来办。
本来在秀忠在位的时候,他还算是得到了优待,按照德川家的惯例他领受了封地成为幕府的亲藩。他被封于骏河国,经过几次加封最后领有五十五万石的领地,官位至大纳言,也算是亲藩当中的佼佼者。
可是家光开始掌权之后,对他的打击和迫害就纷至沓来了,家光借口幕府在骏河国的眼线报告了忠长的种种不法劣迹,指责忠长迫害领地内的人民,并且不听家臣的劝谏。用这一系列的罪名,他将德川忠长的领地没收,然后流放到了甲府,勒令他闭门思过。
更有甚者,在父亲德川秀忠去世的时候,他还禁止德川忠长回去为父亲奔丧,只能继续呆在软禁地。就这样,德川忠长失去了一切领地和尊荣,就连见挚爱的父亲最后一面都不被允许。
这种莫大的羞辱,更加让德川忠长对自己的这个哥哥充满了忿恨之情,可是德川家光现在已经稳固了统治,父亲死后又没有人能够为自己而向他求情,他也只能无可奈何地接受现实。
可是,哥哥家光的怒气,似乎还是没有发泄干净。在秀忠死后没有多久,家光就借口弟弟忠长在闭门思过期间还是没有幡然醒悟,依旧劣迹不断,于是下令将他再度流放到条件更加恶劣的上野国高崎城,将他禁闭在这里。
而这也不是他迫害的终点。
德川忠长被流放到高崎城之后不久,家光就将自己从小身边服侍的亲信、现任幕府老中的稻叶正胜给指派了过来,负责处置德川忠长一事。
而自从老中稻叶正胜来到了高崎城之后,城外原本就十分严密的监视变得愈发紧密,他下令用白竹栅栏把整个高崎城都围起来,不允许任何人随意出入,而且还下令将输入城中的供应物品仅限于食物和日常用品,再不允许他使用原本的器物,就连消息也被隔绝。
用白竹栅栏隔离起来,简直就像是中原王朝用高墙圈禁犯有不法行为的亲藩一样,只不过德川忠长的活动范围要比那些藩王稍微大上一点点而已,但是本质上是同样的意思。
从原本优越于所有人的地位,跌落到如今这种处境,德川忠长心中的失落和痛苦自然很容易想象得到。他明白哥哥德川家光是想要用这种方式来羞辱自己,逼迫自己自杀,可是这种日子实在太过于难受了,他几次都想要干脆以自杀的方式逃离这种处境,遂了哥哥的心愿。
可是,虽然他多次下定了决心,但是每次走到最后一步的时候,还是因为对人世的留恋而停下了手。
呆呆地坐了片刻之后,他慢慢地从地上捡起佩刀,然后又长叹了口气。
只要日子持续下去,总有一天自己终于还是会忍不住动手的,也不用着急这一天吧。
“大人!不要做傻事!”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惶急的喊声。
随着这声喊声,一个穿着裃装、做武士打扮的年轻人也冲了进来,然后跪倒在了地上,诚挚地劝解着忠长。
“将军大人叫我去死,我怎么能够不去死?就算今天不死,总有一天还是会死的。”德川忠长苦笑了起来,把玩着手中的刀柄,“我死了,对你们来说不也是好事吗?你们可以解脱了,不用留在这里和我一起受罪,只要离开了我,你的哥哥是不会为难你的。”
“大人……我一心只服从大人,只为大人着想,哪里还有什么哥哥!”这个年轻人以头触地,“此生我只追随大人,绝不会向他人摇尾乞怜!”
他是稻叶正利,是外面那位老中稻叶正胜的弟弟,不过和从小就被安排为德川家光侧近侍从的哥哥不同,他被安排到了德川忠长的身边,并且很得德川忠长的信任。于是从小时候开始,因为德川两兄弟之间的争执,稻叶家两兄弟也同样开始反目,彼此的积怨和矛盾都很深。
在德川忠长被幕府授予封地、成为幕府亲藩之后,稻叶正利也顺理成章地成为德川忠长的家臣,而在德川家光流放弟弟的时候,稻叶正利也作为罪人的一员,随同德川忠长一起被辗转流放,最后来到了高崎城当中,倒也算是荣辱与共。
看到稻叶正利如此诚恳的样子,德川忠长心里也有些感动,他轻轻地将佩刀放回到了刚才的案几上,然后闭上了眼睛。“这种日子,我也不知道能够忍受到什么时候……过不了多久,你就能够自由了。”
“大人,今天我正是来跟你报告的,刚刚听到了的,一个天大的消息!”稻叶正胜的脸色有些发红,显然还是没有从刚刚得知消息的兴奋当中走出来,“大人你有救了!”
“什么?”德川忠长迷惑不解。“什么有救了?”
“大汉和幕府交恶,并且已经对日本出兵了,宣称要讨伐幕府恢复日本国内的纲纪,现在他们已经打下了九州岛,并且准备进一步进兵!”稻叶正利一口气将自己得到的消息告诉给了德川忠长,“现在幕府已经是一片大乱,上下手足无措,稻叶正胜也被将军召回到江户去商讨对策了!”
虽然将忠长和他的家臣们流放到这里的时候,幕府上下有意隔绝他们同外界的联系,但是大汉进攻日本这样天大的消息仍旧流传到了这里,同时,因为稻叶正胜被临时紧急召回到了江户的缘故,被高崎城的监视也不可避免地放松下来了一点,于是稻叶正利就通过自己之前买通的守卫,得知到了这些讯息。
当然,守卫不可能知道太多细节,所以说的只是模糊的大概情况,不过即使如此,这个消息仍旧让稻叶正利感到精神一振,所以他马上就跑过来跟主公报告。
德川忠长初听的时候感到难以置信,他瞠目结舌地看着稻叶正利,觉得他可能已经疯了,然而看着对方笃定的样子,他慢慢地回过了神来。
“居然……居然是这样?”他感到极度的震惊,然后便是茫然,“居然……会发生这种事?”
自从大汉立国之后,因为它十分注重商业,所以和幕府的商业往来十分频繁,关系也算是良好,德川忠长当时还在做藩主的时候,就大量购买了来自于大汉的奢侈品。他真的没有想到,他才被拘禁两三年,两国之间的关系就突然恶化到了这个地步,以至于发生了战争。
他更加没有想到,幕府居然会在一开战就出现了惨败,竟然丢失掉了整个九州岛。
镰仓幕府在位的时候,蒙元也曾入侵,但是仅仅在九州岛上,幕府就抵挡住了元寇的兵锋,可是到了现在……到了德川幕府治下,居然开战没多久整个九州岛就失陷了。
羞辱和愤恨、乃至于痛心,这些负面的情绪在他的心中骤然燃烧了起来。
“竹千代,你有什么面目去见父上!”他不顾一切地大喊了起来,“你有什么面目去见爷爷!你丢尽了我们德川家的脸面!”
这种咆哮式的发泄持续了一会儿之后,他终于平静了下来,虽然呼吸变得粗重,但是总算恢复了理智。
“幕府现在在怎么应对?”他马上问。
“现在的消息不太确切,我也不大清楚。”稻叶正利摇了摇头,“不过幕府现在正在征集大军,恐怕是想要全力抵抗大汉吧。”
接着,他突然放低了声音,“大人,现在正是你的机会啊,我们想办法逃出去吧!现在幕府的精力都放在抵抗大汉上面,只要我们逃出了高崎城,那么他们不会、也没有办法在茫茫天下去搜寻我们!”
是啊,现在如果我跑掉的话,那个人应该没有余力再去追杀我了吧?
这个建议,让德川忠长心中豁然开朗。
他之所以在这样的处境和迫害当中还勉强支撑着,没有如人所愿的那样去自尽,固然是舍不得死,同时也是因为心存侥幸心理,总希望能有个转机。
虽然明知道结果是绝望,但是求生欲仍旧让他还是忍不住抱有期待,希望事情能够有个什么特别的转机,让自己可以转危为安,摆脱现在这种可怕的处境。
虽然大汉打过来,对幕府、对德川家来说都是一个噩耗,但是对他来说,却未必完全是一个坏消息,至少……他可以利用这个机会,摆脱这个可怕的樊笼,不用年纪轻轻就告别人间。
之前他没有想过逃跑,是因为幕府的权势已经威凌天下,他就算努力逃跑成功了,也肯定躲不过幕府的追捕,到时候只会死得更加屈辱而已,可是现在的形势,就完全不一样了。
逃出去,就能不用死了!天空中不绝于耳的惊雷,好像就是上天在给他的启示。
第1657章 兄弟
虽然常常以武家后裔、神君嫡孙自诩,但是德川忠长毕竟是一个从小就过惯了富贵生活的人,而且还这么年轻,他当然不愿意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去,空留下一堆笑柄。
之前屡次想要自杀,是因为对形势已经完全绝望,可是当看到希望的时候,他却发现,自己怎么也舍不得去死。
不过,突如其来的好消息呢,并没有完全冲昏他的头脑,最后残存的理智告诉他,事情并不会那么容易。
“逃出去……我们现在被人团团围住,又该怎么逃出去?”他轻轻摇了摇头,不过总算暂时断了死志,“现在就连外界的来往都与我们隔绝了,又怎么可能会让我们出去?”
“大人,既然我们能够买通守卫,从他们口中得到确切的消息,那么我们自然可以再买通他们,松懈看守,让我们有机可趁逃出去。”看到主君有些泄气,稻叶正利连忙为他鼓劲,“现在大汉的兵锋如此犀利,幕府上下都已经是忙得焦头烂额,又有谁还会把注意力放在我们身上?再说了……现在幕府的形势如此危急,这里又有谁还肯为德川家光死心塌地地卖命?”
因为从小就陪侍在德川忠长的身边,稻叶正利和德川忠长的感情十分深厚,再加上多年来和德川家光的支持者们争锋,他早已经被看成了德川忠长的死党而被那些人所记恨。
稻叶正利知道自己的身家和前途都系在德川忠长一个人身上,所以当德川忠长落败,最后被哥哥流放到高崎城的时候,他曾经一度也绝望了,觉得自己的前途已经尽毁,主君也保不住性命了。
所以,当碰到这个机会的时候,他几乎和德川忠长一样兴奋,唯恐主君再犹豫退缩,坐失良机。
“这……怎么说?”德川忠长有些惊诧。
“大人,德川家光自从接任将军大位以来,一直都在倒行逆施,早已经惹得上下怨愤不平,现在大汉军队渡海进攻,说到底也是因为他的施政错误所致……如此无能残暴的人,又怎么可能得到大家的忠心爱戴?”稻叶正利继续劝说,“您落到现在这个地步,下面的人也十分同情,人人都说公方大人是豺狼之性,甚至连亲兄弟大纳言大人都不放过……”
“说得对,太对了!他就是豺狼之性!”尽管明知道这些话里面肯定有稻叶正利的加工,但是德川忠长仍旧忍不住大声赞同。“就是因为他倒行逆施,所以才招致天怒人怨……今天幕府落到如此境地,日本遭受这样的大祸,都是因为他!”
“所以,大人更加应该留着有用之身,而不应该屈从这样的人,遂了他的愿。”稻叶正利咬牙切齿地说,“天下败坏到这种地步,更加需要大纳言大人来扶持!”
“扶持……天下?”德川忠长一时间有些迷糊,没有反应过来。
“是啊,扶持天下!”稻叶正利加重了声音,“大人,你想想,如今天下鼎沸,幕府动荡,既然这一切都是德川家光的罪过,那么他还合适担任将军大位吗?他应该逊位以谢天下!他应该剖腹来向神君谢罪!而大人你是先代将军的嫡子,如果家光逊位的话,这个将军大位不应该由您来接任吗?而且您如此英明,匡扶天下还能有谁呢?”
“这……”德川忠长几乎惊呆了,他绝对没有想到,稻叶正利居然暗中打出了这样的主意。
这看上去倒是很美,可是实际情况哪有这么简单?
德川家光当了十多年将军,根基早已经稳固,到处都是亲信,纵使要和大汉交战,地位也绝不是可以轻易撼动的。
再说了,如果德川家光真的有所不测的话,幕府的承继地位自然就会转到身为他的嫡亲兄弟德川忠长手中,不过这只是宗法上面的理论而已,幕府的重臣们大多数都是德川家光的亲信,他们可不会顾忌什么宗法,肯定会从德川家另立一个子嗣来继承家督之位。
不过……事情倒是也没有那么糟糕啊……毕竟,幕府内部还是有人不太满意于家光的。
“如果是大老的话,他应该会支持我。”沉默了片刻之后,德川忠长突然说,“可是大老一个人毕竟孤掌难鸣……”
他这么说,自然已经是在考虑这个问题了。
“若是大老孤掌难鸣的话,我们不如再去找找其他人……看看能不能给予我们支持。”稻叶正利的声音放得更加低了,“大人,请尽早做出决断!”
“还能找谁帮忙?”德川忠长先是一愣,但是很快就反应了过来,然后他瞪大了眼睛看着对方,“你是说……找大汉?向他们寻求帮助?”
“如果走投无路的话,也只能找这个办法了吧?”稻叶正利却没有动摇,仍旧坚定地看着德川忠长,“难道大人能够忍受现在的处境,忍受那个人给您的迫害吗?”
“不……不行!我乃德川家之后,现在大汉大敌当前,我怎么能够背叛德川家向大汉摇尾乞怜?”德川忠长马上拒绝了这个提议,“再说了,大汉也是豺狼之性,他们又能够比家光好得了多少?”
“大人,这并不是背叛,而是救幕府救德川家于水火。现在的这个形势,是德川家自从幕府建立以来最为恶劣的……不光是大汉的军队在入侵,就连西国的朝廷和大名们也在反乱,眼看德川家的天下就要崩坏了,难道最为神君的后裔,大人能够忍心置身事外吗?”稻叶正利仍旧在劝谏。
“朝廷……朝廷也反乱了?”德川忠长又大吃了一惊。
“是啊,朝廷也寝返了……”稻叶正利轻轻点了点头,“就在大汉打过来的时候,京都也发生了一件大事,法皇陛下和天皇陛下、以及左右大臣统统都消失了,趁隙从京都逃离。而且,没过多久,他们就去往了南国,然后发布了诏书,指责德川家光为朝敌,并且号召天下大名起来推翻德川家光!”
“竟然……竟然有这等事!”德川忠长又感觉脑子一片混乱了,他来到高崎城这么久,因为与世隔绝所以对外界已经产生了一种疏离感,他没有想到,就在他还浑浑噩噩的时候,短短两个月当中日本竟然已经发生了这么多惊天动地的大事!
朝廷既然和大汉配合这么紧密,那就说明他们之前一定会暗中有所勾结,朝廷虽然本身没有钱粮和资源,但是他们毕竟拥有大义名分的号召力,若是平常这种号召力没什么作用,可是在这个关键时刻,朝廷一号召的话,那些本身就对幕府心怀不满的藩主们就得到了背书和鼓励,岂不是会更加胆壮?
如此一看,如今幕府的形势确实是岌岌可危,若不能够尽快将大汉打败的话,恐怕就会面临十分窘迫的境地了——甚至幕府还不能花费太大的代价击退大汉,否则的话元气大伤的幕府肯定就压制不住四周蜂起的豪族大名,就好像镰仓幕府在击退了元寇之后所面临的局面一样。
可是大汉兵锋如此之盛,准备又是这么充分,真的能够快速、并且小代价地击退他们吗?德川忠长自己也并不太相信。
那么既然这样,想办法劝大汉退兵才是正理——大汉打过来必定是有所图谋的,而且他们也未必希望一直深陷在和幕府相持的泥潭当中,如果能够和他们达成某种默契的话,付出一些代价让他们退兵并非是无法想象。
而德川家光作为挑动两国交恶的罪人,是无论如何也不适合来执行这个策略的。
德川家光不行……难道就不应该由我来了吗?
是啊,我这是在拯救幕府,拯救德川家的家业和天下啊。德川忠长突然豁然开朗。
他原本就想为了保全生命而趁乱逃出高崎城,只是担心背负骂名而已,现在他又给自己找了这么合理的一个借口,他一下子反倒想要尽快逃出去了。
“是啊,现在朝廷寝返,西国的藩主们也反乱了,这样的形势,难道不都是因为家光那些倒行逆施所造成的吗?若不是因为他横暴行事,德川家的天下怎么会败坏到这种地步?”稻叶正利也看出了主君的动摇,决定最后再推上一把,“而且大人要想一想,以家光对您的恨意,如果我们现在还留在这里的话,他一有机会能够腾出手来,就一定不会放过您吧?甚至……甚至为了防患于未然,他可能直接就对您下了狠手……”
是啊,这还真是很有可能。德川忠长心中一凛。
他素来知道哥哥的性格,既然他把自己逼到了这个地步,那就是一定要逼死自己为止的,自己现在能够想到的东西,他也一定能够想得到——他搞不好真的就会为了铲除后患,不再顾忌什么骂名,直接加紧派人过来处死自己。
“大人,您现在看清楚了吗?上天可怜大人,给了一条路……您真的不能不走啊!”稻叶正利突然再度以头触地,哀恳主上,“现在再要犹豫的话,以后恐怕就再也没有机会了,追悔莫及!”
留在这里,是坐以待毙而且必死无疑,甚至可能很快就要被迫死,如果逃出这里的话,就算不能接任将军大位,至少能够保全自己的生命。如果要选的话,恐怕也没有别的路子可选了吧。
若不是形势完全绝望,他又怎么可能肯去坐以待毙,以自己的死让德川家光开心?
“是的,你说得对。”沉默了半晌之后,他忽然叹了口气,然后骤然伸出手来,再度拿向了案几的刀,不过这次佩刀的刀刃并不向着他自己,而是向着虚空,又好像是向着江户城内的那个人。
“我不能坐以待毙!我要拯救天下,拯救德川家!”
……………………
被他挥刀相向的那个人,此时当然不知道自己的弟弟下定了什么样的决心,他也没有闲暇去管这个人。
他现在的全部精力,都已经放在应对大汉入侵所带来的复杂而十分恶劣的局面当中了。
身为幕府将军,他能够得到的消息自然比旁人详实确切很多,因而也更加能够看到如今的局势有多么败坏。
九州全岛陷落、大量藩主投降大汉、朝廷寝返与大汉沆瀣一气发布诏书将自己指为朝敌、毛利家寝返迎接大汉军队登陆本州岛,这一连串的坏消息纷至沓来,打击他的神经,也让他原本就十分焦躁的性格变得更加易怒。
最近以来,侍奉在他身边的人们可谓是吃够了苦头,稍不小心就会因为各种小事而被处罚,可谓是苦不堪言。
不过,发怒归发怒,如今他也明白,第一要务只能是想办法击退汉寇,维持住德川家的江山,否则他就是德川家最大的罪人了,只怕没有颜面再去地下见父亲和祖父。
就在德川忠长和稻叶正利密议的时候,他也将自己的首席老中土井利胜叫到了跟前来,和他商讨目前的形势和对策。
因为和幕府内部的旧势力牵涉不是特别深,所以土井利胜深得他的信任和重用,经常接受他的私下召见,这种私下会面比公开的高层会议要少了很多拘束,更加可以畅所欲言。
“现在毛利家已经拒绝了我们之前的全部拉拢条件,选择了和朝廷一起寝返,这给了我们以重创,更为可虑的是,现在西国其他大名也是蠢蠢欲动,至少他们不肯拼命抵抗大汉,显然是存了首鼠两端的观望之意。”在中奥内相对狭小的房间当中,土井利胜低声对将军报告。
虽然说得十分严重,但是土井利胜的表情却十分平淡,好像这是预料之中的事情一样。
而德川家光就不会那么平静了,他紧紧地握住了拳头,显然怒气又涌上了心头。
“这些反贼……”
自从他接掌将军大位之后,行事十分激烈,对各地的藩主也十分苛刻,这不光是他的个人性格的问题,也是为了更加巩固德川家的优势,削弱这些外藩的实力,让这些藩主不能再威胁幕府的统治。
如果没有外来的因素的干预的话,他这些行动可以说是恰如其分的,用不了几年他就可以确立整个幕府对外藩的法度,并且逼迫每一家外藩大名都将人质送到江户来,确立幕府对朝廷和外藩的绝对统治地位。
可是在大汉打过来的时候,之前的那些苛刻之举,就变成了各藩对幕府离心的理由,他们原本就在这些年当中对幕府积累了怨恨,现在一有机会,自然会想尽办法摆脱幕府的统治,至少不会真心为了维护幕府而奋战。
现在西国已经崩坏了,虽然有一个实力很强、而且比较忠顺于幕府的池田家,但是他们也独木难支,大汉军队只要一路进军,打到京都城下也许也并非难事。
那么,京都就守得住吗?
在外人的面前,这两个人都表现得信心满满,一副一定要在京都誓死抵抗,把汉寇赶出本州岛的架势,但是他们也都知道,这只是宣传上的策略而已,在形势如此恶化的今天,并不能够当真。
“京都的防务现在怎么样了。”沉默了片刻之后,德川家光压抑住了心中的愤怒,以尽量平静的态度问对方。
“现在已经有大批军队集结在近畿了,为数三万余人,后续也在陆续前往。他们在京都所司代的帮助之下,倒也算是部署顺利。”土井利胜马上回答,“另外,因为之前的焦土令,他们已经在近畿筹集了大量的粮食,所以关东的供应压力会减轻很多。”
这个稍微能算好消息的消息,终于让德川家光宽心了一点。在之前的幕府议事当中,因为土井利胜的坚持,他作为将军下达了焦土令,命令从关东到京都的沿途,各藩和各地都要将所有的粮食存储都交给大军作为军需,以便缓解关东的供应压力。
这个命令得到了贯彻,虽然会让沿途各地对幕府怨声载道,虽然会让他们受尽骂名,但是至少对幕府是极为有利的。现在德川家光也顾不得什么小民的死活了。
“你辛苦了,还请之后继续努力。”他难得地赞许了别人一句。“你放心,不管别人怎么看待你,我都绝对不会亏待你的。”
“尽忠国事,是臣应做的。”土井利胜再度向他行礼,然后继续提醒他。“大人,现在各地的外藩都蠢蠢欲动,我们应该予以警惕。”
“我已经责成柳生和水野去办了。”德川家光马上回答。
柳生宗矩和水野守信是幕府的大目付,一直都负有监视各地大名的责任,之前因为幕府专使柳生元斋办事不力惹出大乱的缘故,柳生宗矩备受攻击,所以他现在也算是戴罪立功。
“将军大人,战争不看一城一地的得失,只看最后的结果,所以幕府不能贸然去和大汉决战。”因为心念所在,所以土井利胜再度提醒了对方,“就算要下赌注,我们也不能在京都赌,而是在关东、在江户赌。另外……我们现在可以先去和大汉和谈,看看要什么条件他们才能退兵……”
第1658章 和谈也是一种选择
“和谈?”这个词让德川家光一听到就十分不快,“要去跟大汉和谈?!”
“请大人恕罪!”似乎是感觉到了主上的恼怒,土井利胜连忙以头触地,“臣今天在这里说这些话,只是臣的个人看法而已,若大人不想听这样的主意,臣绝对不再说下去!”
一时间,整个房间都陷入到了死寂当中。
虽然心里对这个和谈的提议很恼怒,但是德川家光也明白,土井利胜在这个时候还肯跟他说这种事,肯定是出于一片忠心,在现在这个时候,他更不应该把别人的一片中心给推开。
“不,你说下去吧。”他渐渐地恢复了平静,然后挥了挥手,示意对方继续说,“这里就只有我们两个,你说出的任何事情都不会传到外面去,但说无妨。”
“谢大人!”得到了德川家光的首肯之后,土井利胜自己也松了口气,“现在的形势很明显了,我们国内的反对势力,都已经趁着大汉来袭的机会集结了起来,有些人已经摆明了站出来跟着大汉反对我们,而有不少人,现在肯定也在暗中蠢蠢欲动,等待着形势进一步明朗之后再反对我们……”
德川家光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但是他也知道对方说的是实情,所以也并没有打断对方,任由他继续说下去。
“所以,臣觉得,对幕府来说,最大的敌人并不是大汉了……而是这些外藩和朝廷。这些外藩,以及朝廷都和我们积怨甚深,若是得到了机会,肯定会想尽办法将幕府和将军大人置于死地,而大汉……就未必了。”土井利胜小心翼翼地说了下去。
“虽然大汉的檄文所用的措辞十分严厉,但是想来大汉发大军打过来,肯定不会是为了讨伐幕府出一口气而已,大汉和之前的中原王朝不一样,看上去十分讲究实际,也注重商业和利益,明显亏本的事情应该不会去做……”
“可是他们已经打过来了!”这下德川家光终于忍不住了。
“就算他们打过来了,终究也还不是完全没有余地……大汉这样发兵打过来,终究是有所图谋的,不管是图谋什么,比起其他人来,他们更加容易从我们这里得到。如果他们要金银,我们也有……我们也可以给他,只要能够把利害关系考虑清楚,未必不能让两边缓和下来。”土井利胜并不显得害怕,还是同样的镇定。“大人,只要能够把大汉的军队送走,我们终究可以一鼓作气再把各地的逆贼们全部铲平,重新巩固住幕府的天下!”
“这……太侥幸了,大汉既然打了过来,那他们肯定就不会轻易罢手的,我们就算想要和他们和谈,又谈何容易?”德川家光还是十分犹疑。“再说了,现在大汉军队进展如此熏死,他们肯定是上下鼓舞,百倍振奋,他们怎么可能接受与我们和议?”
“臣也觉得大汉不会轻易和谈,这需要我们在战场上努力,只有抵挡住了他们的兵锋,才能够逼迫他们和我们和谈,所以打仗还是第一优先的要务。但是我们可以先试探一下,看看大汉到底想要什么东西,也好早点做些准备。”土井利胜微微向前倾,凑得离德川家光更近了,“大人,现在大汉既然已经登陆了,那么我们也该弄清楚他们的盘算了。”
德川家光沉吟不语,他发现土井利胜说得很有道理。这次的兵祸对他对幕府来说是意料之外的无妄之灾,而且如果持续下去的话,很明显幕府就会在内忧外患当中风雨飘摇,而他将成为德川家的罪人……如果真的能够以某种方式把大汉送走的话,对幕府来说自然是最好的。
当然,这也需要幕府在战场上能够挣到足够的筹码,至少和大汉相持住,否则对方也没有必要与自己和谈。
“在你来看,如果我们和大汉真的和谈的话,有多少成算?”沉默了许久之后,德川家光突然问,“大汉真的有可能接受和议吗?”
当听到将军大人这么问的时候,土井利胜心里一宽,心知将军大人其实也想要走这条路试试了。
“臣也不敢说完全有把握,但是如果不试一下的话,那就一点希望都没有了。所以,不管怎么样,派人去试探的话,总归是没有错的……一开始想必大汉会漫天要价,但是在漫天要价的时候,肯定也会透露出他们到底要什么东西来,我们再一点一点地通过战场来还价,总归有一个双方都满意的时候。”
“可是大汉现在明令要追究于我们,又岂是那么容易就能谈和啊。”德川家光摇了摇头,显然还是很不乐观。“你没看过大汉发的檄文吗,他是把我们都说成是罪人,要治罪我们……难道我们还能够坐以待毙?”
“大汉与幕府与将军并无私仇,所谓明令追究,也只是之前的宣传策略而已……在利益面前未必不能更改。”土井利胜倒是并不紧张,“如果两边能够谈妥的话,大汉会退让,拿着想要的东西撤走,我们就拿出一些令两国交恶的首恶来惩治,这样大家都有台阶可下……”
土井利胜生性圆滑深沉,之前幕府内部在讨论和大汉贸易的问题时,出于幕府的利益,他虽然也支持对两国的贸易规模进行限制,但是因为谨慎,他有意没有在这些问题上做出十分明确的表态和指示,更加没有参与到具体的执行当中,而是冷眼旁观,任由酒井忠世等人行事。
也正是因为在这个问题上的‘清白’,所以他才会这么这么轻易地就提出和谈的建议——既然他没有牵涉进去,那么惩治首恶的时候肯定就追究不到他的头上,如果和议真的能够成功的话,他甚至还能借着这个机会铲除掉一些自己看不顺眼的人,对他来说丝毫无损。
“惩治首恶……”德川家光心中一动。
虽然土井利胜说得十分隐晦,但是德川家光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是让某些人替两国之间交兵而顶罪。
而他,也确实看一些人不顺眼了,如果真的能够谈和的话,把这些人推出去切腹谢罪难道不也是件好事?
前提是,真的能够如同预想中的那样,让两家谈和。
不管怎么说,试探一下总归是没错的。德川家光终于下定了决心。
“那好吧,就按你说的做,你选派几个可以信任的人选,前往西国和大汉的人沟通一下,看看到底有没有和谈的可能——一定要慎重行事,不必让京都那边的人知道。”
虽然他对背信弃义的大汉十分不满,但是他对这些造自己反的人要更加憎恨,如果可以的话,他确实想要付出一些在承受范围内的代价把大汉这群瘟神送走,然后集中精力先把国内的这些反贼一一铲除,实现德川家完全一统的夙愿。
“臣遵命!”看到自己的提议得到了采纳,土井利胜十分高兴,但是表面上他只是淡然一笑,而且笑容很快敛去,正色提醒自己的主君,“不过,大人,臣还是之前那句话,自古以来能战方能和,想要对方和议必须要我们自己争气……所以大人千万不要因为和议的试探而心有侥幸,还是要坚持之前的战略,保住幕府的根基为上!这样不管和议能不能成事,至少一切还有希望。”
“这个我当然知道了。”德川家光有些不耐烦了,“总之你就给我去办吧,尽快把这件事情办好,能不能成我都要得到一个结果。”
下了这个命令之后,他又重新沉吟了起来,“之前你说过要把西国的皇室和藩主都迁到江户来,此事还算是顺利,不过现在我们只迁移西国的藩主恐怕不够,干脆把东国的藩主们也都迁移过来吧。”
因为西国的那些大名们纷纷寝返,所以德川家光现在对一切非亲藩非谱代的大名都抱有十分不信任的态度,在他看来西国的几个大藩固然不稳,难道东国的那些大藩们就很稳吗?还不是一样的心有反意。
比如江户东北方向仙台藩的伊达家,那之前可就是想过要和德川家争夺天下的。家主伊达政宗,年轻时颇有才能,经过多年征战最后在丰臣秀吉手中得到了仙台六十二万石的领地。而且他一直都心高气傲,屡屡嗟叹自己晚生了二十年,以至于不得不对丰臣秀吉和德川家康俯首,而不能像他们那样去争夺天下。
在丰臣秀吉死后,德川家康有意拉拢实力强大的伊达家,所以安排了和伊达家的联姻,让自己的儿子松平忠辉娶了他的女儿。后来在关原之战爆发的时候,为了得到伊达家的支持,德川家康甚至还写了亲笔信给伊达家,许诺将给伊达家百万石的领地作为酬报。
然而,当真的打赢了关原之战、取得了统治之权以后,德川家康却再也没有提过此事,仿佛当初什么都没有许诺过一样,伊达政宗曾经几次跟幕府讨过说法,但是幕府都直接回绝了他,结果令得他愤愤不平。
但是就算愤愤不平,他也只能无奈地接受这个结果,不过自从那之后,他一直都在阴谋反对幕府,几次参与到了幕府的权力斗争当中。虽然伊达政宗现在已经垂垂老矣,但是可想而知,如果他有机会起来反对幕府的话,恐怕他是不会拒绝这个报复的机会的。
关东地区对幕府不满的恐怕也不止伊达家,比如加贺藩的前田家,一贯就十分狡猾,惯常见风使舵,对幕府有多少忠诚恐怕也是十分存疑的。他们拥有加贺、能登、越中三国总计百万石的领地,实力又十分强大,实在让人难以放心。
所以德川家光想要将针对西国藩主们的迁移令扩展到东国来,也就顺理成章了。
然而土井利胜却有不同的看法。
“大人,臣以为现在并不是这么做的时候。”他直接就劝阻了德川家光,“东国的大藩目前并未受到大汉的直接冲击,而且直面着幕府大军,所以他们纵使心中蠢蠢欲动,暂时也还是会在观望状态,不会轻举妄动……如果将军大人真的下了这样的命令,那么他们恐怕就会心生疑惧,反而会铤而走险了,现在最好还是要安抚住他们,不要让他们也参与到乱行当中。”
土井利胜的话也很有道理,这倒让德川家光犯了疑难。“你说得是有道理的,可是如今大汉和朝廷的檄文都已经四处散发了,纵使我们在封锁消息,他们肯定也会很快就得知形势的,如果我们真的什么都不做的话,难免会惹出大事来。”
“确实有这种风险,不过大敌当前,臣确实认为我们不应该再给自己增加敌人了。”土井利胜叹了口气,显然对此也没有特别好的主意,“臣觉得最好还是由将军大人本人来安抚他们,同时许诺战后对他们给予封赏,并且不要催逼他们派兵缴粮,只要他们安静不动就好。想必他们也很愿意去观望吧……”
“那就只好让他们继续观望了。”沉默了许久,德川家光最后还是颓然叹了口气。“就按你说得办吧。”
他性格暴烈,一向为所欲为,而且自从当上将军之后一直顺风顺水,天下无人敢于违抗,所以更加是目中无人,可是当面临到真正的危机之后,他才发现原来潜藏在自己身边的危机是这么多,产生一些颓然和疲惫也就在所难免了。
但是就算疲惫,也要支撑下去,因为德川家的天下,实在不容有失。
祖父和父亲的在天之灵,怎么可能容许自己把家业败坏干净呢?如同山一样沉重的压力压到了他的身上,让他焦灼,让他愤怒,他想要在某个地方发泄这种愤怒,但是却又无处可以发泄。
“大人,臣还有一事要进谏。”就在这时,土井利胜突然又开口了,“幕府外部的事情要清理,内部的事情也要清理,我们内部的人心要稳定,也要把一些不安定的事情结束掉,让隐患不再能够为患。”
“你的意思是?”德川家光一时没有弄明白,疑惑地看着他。
而土井利胜没有再说下去了,只是把头俯下去,好像是在等待德川家光自己做出决定一样。
看着他的样子,德川家光也终于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这件事确实十分重要。他是因为顾忌,所以才不敢明说。
“对,忠长必须被处置掉。”片刻之后,他冷冷地说,“现在这时候,绝不能让人借着他的名义在幕府生乱。”
借着,他又撇了撇嘴,显然有些不屑,“他居然还没自杀,简直是厚颜无耻!”
他确实对德川忠长还没有识趣地自杀而感到不高兴。
……………………
此时,幕府内部的动向和消息,周璞和他手下的大军当然是一无所知,他们现在只顾着向唯一的目标挺进,前路的终点,对他来说只有京都而已。
他们在进军的时候就直接进入到了广岛藩的土地内,也许是因为封赏的驱使、也许是想要在大汉面前表现自己,他麾下的各藩联军作战十分勇猛,广岛藩内的藩军并没有做出多少抵抗就开始撤退,并且将大片的土地连同藩城都留给了进军的军队。
浅野家之所以抵抗如此轻微,是因为他们发现,幕府根本没有派出大军前往广岛藩协助他们一起抵抗大汉兵锋的意思,反而发布命令叫他们的藩主迁移到关东去。
在这样的情势下,原本就被大汉来袭吓得惴惴不安的广岛藩主浅野光晟也乐得如此,他马上就选择了带领亲信藩臣们逃离广岛藩,然后命令自己藩中的军队北撤到京都,和京都的幕府军队汇合,接受幕府的统辖。
这个年仅十六岁的藩主,是在去年父亲死后继承家督之位的,基本上还处于什么都不懂的阶段,在听到了大汉军队有多么可怕的传闻之后,从小养尊处优的他又哪里有心情去抵抗?
在藩主和藩臣们逃离的情况下,广岛藩的藩军当然没有战意,一部分人选择了服从北撤京都,但还是有不少人不肯离去,他们并没有什么国家概念,只是将本藩认作自己守土的职责,所以根本不想去京都为幕府白白流血牺牲,这一部分人很多干脆就选择了投降,而有不少人直接散入到了山野和农村当中。
周璞等人自然乐得出现这种情况,他们打下了广岛藩的藩城之后,就发布文告,让各地的广岛藩的旧人们维持秩序,以免扰乱大军的后勤供应,然后留下一小部分人驻守在后方,本军继续前进。
在这一路的进军当中,周璞麾下的军队对沿途的村庄进行了抢掠,周璞知道这些藩军良莠不齐抢掠在所难免,而且也需要用一些抢掠来维持军需和士气,不过为了不激起后方的反乱,他还是下令约束了部队,至少让广岛藩相对维持了平静。
第1659章 大汉低品似关白
他们后方的供应一直都来自于广岛藩,而广岛藩本来就土地贫瘠,平民也十分穷困,虽然广岛藩之前已经严厉收缴粮食,但还是实在难以负担这支大军的消耗,好在在听闻广岛藩已经投降了大汉、大汉军队已经踏上了本州岛的土地之后,在高丽的太子殿下下令将高丽的存粮往广岛藩进行运输,这才建立了一条可靠的供应线,维持住了周璞这支军队的攻势。
在踏出了广岛藩的土地之后,他们沿着前往京都的路线,踏入到了备后国境内。
备后国土地狭小,国内仅仅只有两个藩,一个是五万石的三次藩,这个藩是浅野家的分家所领有的,藩主浅野长治是浅野光晟的哥哥——浅野光晟是嫡子,浅野长治是庶长子,所以本家的家督由光晟继承,浅野长治只得到了一个支藩作为分家藩主。
他今年也不过十九岁,同样是没有任何应对大事变的经验,所以在浅野光晟逃离本藩的时候,浅野长治自然也没有率领本藩军队和大汉军队交锋的兴趣,也马上追随着本家一起往关东逃离,把本藩抛开了。
而另一个藩是领地十万石的福山藩水野家,藩主是战国时代的武将水野胜成,他是德川家康多年的将领,立下了赫赫战功,十分得家康的信任和重用,最后把他从旗本变成了一个大藩的藩主。
他今年虽然已经七十岁了,但是他毕竟还有几分当年的豪气,看到浅野家的几位后辈藩主们狼狈逃窜的样子,他破口大骂这些人丢了父祖的颜面,同时决定自己留下来和大汉军队决战,为神君尽忠,为保卫自家的家业而奋战到底。
当然,他并没有打算让子孙都跟着他一起和本藩殉葬,而是做了两手准备,把自己的家族子孙都按照幕府的命令迁移到了关东去,也让自己免除了后顾之忧。
虽然他曾经投书京都,要求京都方面派兵过来协助他们抵御大汉,不过京都方面却回复说现在幕府大军对京都的供应困难,调兵协助实在有困难,只是满口的赞誉抚慰这位老将。而他自然也只能无奈地叹息。
在大汉军队踏入到备后国的境内之后,他马上就率领本藩的军队前去迎敌。
一个十万石的小藩,而且又经过了多年的武备废弛,现在纵使拼尽全力,能拿出来的不过只有三四千人的军队而已,而且装备不齐,大部分人更加没有受过应有的训练,即使是水野胜成也明白,这不过就是以卵击石而已。
在穿过了安艺国广岛藩的领地之后,大军按照之前的固定速度快速行军,周璞和他的参议官们骑着马呆在阵中,随着整个大军势不可挡地向前移动。
“黄参议,我军进军如此顺利,看来拿下京都也是指日可待的事情了!”在略微的暑热当中,周璞一边催马迎风而上,一边笑着对自己旁边的参议官黄昌国说,“自从我们开始进军,幕府的力量无不一触即溃,想来他们已经吓破胆了!”
最近他们的战事如此顺利,直接就攻破了浅野家的领地,当然是极大的胜利,在一片志得意满当中,他自己也生出了一种“原来打仗也不是那么难”的想法。
“大人,现在我军的形势确实不错,不过大人切不可过于看低敌军。”黄昌国倒是比他严肃得多,“现在幕府显然是在收缩军队,坚壁清野不愿意与我军浪战,显然是存了以距离消耗我军然后在京都决战的心思,所以我们不到最后,万万不可掉以轻心,苦战还在后面。”
“这个我自然知道。”周璞唯唯而应,不过心里却还是颇为轻松。
心情甚好的周璞看向远方,放眼望去,四周一片苍翠,农舍点缀其间,虽然房屋的形式和中国大有不同,不过周璞却生出了几分思乡的情绪。在他的山东老家,景色倒也与这里差不多。
等到这次大功告成,自己一定就会被朝廷重用,到时候就可以衣锦还乡,让家乡父老们艳羡不已吧?
这里原本算是繁华之地,周围都布满了村庄,不过在大汉和幕府的战事开打之后,尤其是在大汉开始踏足本州并且向北进军之后,这里的农民大量流离逃亡,所以已经看不到多少人烟,只有房屋村社孤零零地摆在那里,犹如被废弃之后的遗迹一样。
正当周璞还在遐思的时候,他突然发现有几个骑兵纵马向他们这边跑了过来。
这些骑兵都是大汉辽东军的精锐哨骑,作战经验十分丰富,而且马上功夫各个了得,无论是小规模结阵还是单兵作战都不比蒙古那些部落骑兵逊色,在本军当中,他们被黄昌国当做斥候使用,只要大军行军,他们就在四周巡逻观察情况,收集情报,他们既然过来了,那肯定就有要事禀告。
“报告大人!”果然,在来到了周璞和黄昌国的面前之前,这几个骑兵也没有下马,直接拱手行礼,“有一股敌军正向我军逼近。”
“哦?”周璞精神一振,然后与黄昌国对视了一样,“对方人数多少,现在和我军距离多少?”
“距离我军大概十五里左右,人数……大概为数三四千人。”领头的斥候马上回答,“而且……号令并不整齐,军容也不严整,显然是仓促集结的。”
在发现了这支军队之后,为了获取更多的情报,这几个斥候并没有回避,而是主动迎了上去,来到了一个非常危险的距离观察这支军队,也随之获得了比较准确的情报。
这些斥候都是多年和满洲蒙古人打仗的,骑术十分高超,所以纵使在他们接近阵前的时候福山藩的藩军开始用弓箭和铁炮拒敌,也只能目送他们全身而退。
得到了相对准确的情报之后,这些斥候马上回来报告军中,以便让他们做出决策。
“好了,我知道了,你们快回去继续监视他们,一有新的情况就回来禀告!”等到斥候将情报都说完之后,黄昌国马上下令,挥手让斥候们离开。
“这支迎向我们的军队,应该是福山藩水野家的藩军。”在斥候离开之后,周璞做出了自己的判断,“如果后面没有幕府大军诱敌的话,那这应该就是他们整个的家底了,三四千人而已……也真亏他们敢出现在我们面前。”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啊。”黄昌国并不显得惊讶,反倒是有些如释重负,“这是好事,他们不出来我们还要担心他们,一出来我们就知道该往谁身上打了。”
“嗯,我也觉得是这样。”周璞点了点头,显然也对此颇为振奋,“现在日本各藩孤立无援,幕府在京都后面袖手旁观,这个水野家不过是在以卵击石而已,怎么可能打得过我们?”
接着,他下令让大军停下,召集各个领兵将领前来商讨。同时,在大军停下来之后,所有的斥候也都被他派往这支军队的方向探听情况,准备进入临战状态。
得知到了现在的情况之后,紧张的气氛开始弥漫在这支大军当中,虽然明知道对方的实力远远弱于自己,但是这种紧张毕竟还是每个带兵之人免不掉的。
“现在我们已经到了安那郡的八寻村,周围是一片坦途,没有什么大的阻碍。”
和其他参议官们商讨了许久之后,黄昌国拿出了地形图参研了起来……虽然这个地形图制作十分粗劣,但也算是聊胜于无了。
接着,他下定了判断,“如果确实不是幕府在诱敌的话,我们可以把面前的敌军一口吃掉。”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斥候在这支藩军的附近一直都没有看到幕府的大军,看来不是幕府在诱敌……而是他们想要单独跟我们打一场。”立花宗茂低声说,“他们是想要为本藩殉身了。”
“殉身……?”周璞忍不住笑了起来,“既然这样,那就如他们所愿,让他们去为了本藩殉身吧。”
“大人!”立花宗茂突然对周璞躬身行礼。
“什么事?”周璞对他的表现有些好奇。
“水野胜成是我的旧相识,之前也有过不少的交情,所以在下有一个不情之请……能否在交战之后,让在下派人去招降于他呢?”立花宗茂低声说,“如果能够招降他,让他参阵的话,对我们来说肯定是最好的。”
周璞看了看黄昌国。
“现在大军的调动还要时间,就算派人过去招降也无妨。”黄昌国表明了态度,“可以试一试,反正于我方无所损。”
“好……那就这么办吧。”周璞马上做出了决定,然后看向了立花宗茂,“你现在就派人过去招降,告诉他今天之内就要做出决定,如果不肯投降的话,那么我们就会发动全面进攻,让他和本藩玉石俱焚,而且没有人能够救得了他。”
“是!”立花宗茂马上垂首领命。
“另外,如果他不投降的话,请将军不要因为旧日的情谊而影响到之后的作战。”周璞马上又说出了自己的顾虑。
“大人请放心,在下征战多年,怎么会不明事理?”立花宗茂的头更加低了,大声为自己辩白,“今日招降于他,只是看在之前的多年情谊,想要给他留一条生路而已,他若是不识时务一定要对抗天威,那么在下也绝对不会留情!在下恳请,如果他真的不投降,那么就让在下率军打头阵,亲手为大人斩下此人的头颅!”
“好,很好。”周璞大笑了一声,“一切就按你说的办吧。”
在得到了周璞的许可之后,立花宗茂马上派几位亲信前往水野胜成的军队飞驰了过去。这时候,水野家的藩军也已经发现了大汉军队的踪迹,所以也停留驻扎了下来。
当使者到来,并且说出了立花宗茂请求他识时务、加入到大汉这边来的建议之后,这位老将勃然大怒,就连白色的胡须都几乎竖立了起来。
“我身为德川家的宿将,蒙受神君大恩,怎么可能在大敌临头的时候去投降敌人!立花宗茂可以不要武士的尊严,我不能不要!我一定要尽职尽责,和汉寇和他决一死战!”他大声对立花宗茂的使者咆哮,“你回去告诉立花宗茂,我率军保卫本藩,抵御汉寇,就算战死也是百世流芳,而他这样的人为了一己私利投靠汉寇,实在是罪人,我跟他已经恩断义绝!”
既然他的话说得如此决绝,使者无奈之下也只好放弃了劝说,转回到了大汉军中。当立花宗茂听到了水野胜成的话之后,他脸色变幻不定,最后只是长叹了口气,放弃了招降对方的打算。
他原本就对能否招降水野胜成不抱太大希望,只是不忍心什么都不做就看着他殉身,所以勉强想要尝试一下而已。
既然他如此痛快地就拒绝了自己的要求,那么现在大家的立场完全不同,再讲什么情谊就是妇人之仁了。至于什么百世流芳、遗臭万年的话,说出来也没有多大意义。
到了他这个年纪,经历了这么多大事,他早已经把虚名看淡,知道只有领地才是真的。德川家难道是什么讲信义的人吗?还不是身为丰臣臣下却欺凌孤儿寡母,夺取他人的天下。
第二天一大早,立花宗茂就按照自己之前的要求,带着自己的藩军离开了大汉军队临时的营地,向水野胜成的大军发动了总共。
两军之间距离只有十几里,可以说十分之近,因为地形十分开阔的缘故,他让全军展开了阵型以正常的行军速度压了过去,依靠优秀的斥候侦查,他已经把周围的战场情况都摸清楚了,确认这只是水野胜成的一支孤军,周围并没有配合他们设伏的援军,所以他也让部队的阵型变得十分松散。
拥有数倍于敌军的兵力,又还有对整个战场的把握,他自然也十分有自信,根本不认为结果会有意外。当年身为丰臣秀吉的手下征伐九州,征伐高丽的时候,他指挥过更加庞大的军队,现在这些人他当然也是得心应手。
在发现一支大军向自己金发的时候,水野胜成并没有选择退却,反而让全军整备,向敌军开始迎击。
两军很快就出现在了目视范围之内,当亲眼发现了敌军的踪迹之后,骑在马上的立花宗茂,一直都用大汉军队的精制望远镜小心地观察着面前的敌军,以此来确认他之前的判断,同时,他口中也在下着不同的命令,让各支部队按照各自的部署迎敌。
大军骤然分开,有两支小部队向两翼张开,然后绕向了水野胜成的后方,准备截断这支孤军的退路,顺便切断有可能的后援,而他的军队的本阵则没有停下脚步,继续向对面压了过去。
这支军队原本是九州各藩的联军,经过大汉的整编之后变成了一支勉强算是一个整体的军队,虽然立花宗茂指挥起来有些滞涩,但是总算还能够顺畅地使用,听从他的号令。
排在最前方的是身穿盔甲、擎着长枪的足轻步兵。自从战国时代开始,长枪因为低廉的成本的足够的杀伤力,一直就是日本各个大名军队装备的首选,而这些长枪足轻,经过了之前多年的充分训练,纪律严明,是各藩的精锐部队。
这些步兵手中拿着的长枪长度统一为三间,也就是大约半丈长,若不是靠着底端布制的把手,身材普遍矮小的足轻们是难以使用它们的,而即使有了把手,他们的行动还是十分不便,显得步履缓慢。
但是就算是这样,密集人群,以及前面密密麻麻的长枪锋尖,当他们移动起来的时候,就好像是一团布满了尖刺的巨型金属刺猬,足以给人带来足够的视觉冲击感。
而在长枪阵的两边,手持火枪的步兵军阵紧紧地跟在他们身边,他们是用来轰击对面的近战兵种,让他们无法维持阵型和己方的长枪兵对抗的。
因为有很多人使用的是大汉军用的火枪,所以对面的军队装备并不如他们,他们的数量也远远高过对方,所以人人都信心饱满,都想着把对面早点打垮,夺取军功。
在各个军阵当中,各种各样的旗帜飘扬招展,更显得气势汹汹。
就在两军即将达到交战的距离时,这些手持着火枪的步兵开始开火,然后将弹丸向对面倾泻了过去,对面的火枪虽然也在还击,但是密度和火力、乃至准头都不如立花宗茂的军队,在这些火枪的轰击下,对面的长枪兵纷纷落地倒下,就连军阵都出现了动摇。
而这种些许的动摇,很快就被立花宗茂抓住了,仅仅几轮轰击之后,他就判断对面已经阵型松懈,于是马上下令足轻步兵开始突击。
早已经蓄势待发的长枪足轻,马上开始向前发动冲锋。不过虽说是冲锋,但是他们的步履仍旧不快。在他们前冲时,原本密集结合的枪阵开始分裂,形成了一个个小型的小队,这是战国时代所流行的枪衾阵。
当看到长枪足轻们冲入敌军阵中,把长枪扎入到面前敌军,令得鲜血迸射的画面时,立花宗茂放下了手中的望远镜,他知道,此战已经不会有什么意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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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排!女排!女排!这就是新时代的华夏精神,这就是新中国的具现!
第1660章 忠奸
就如同立花宗茂所预料的那样,当两军的枪阵刚刚接战,他麾下的长枪足轻因为阵型更好就占了便宜,而且敌军已经因为之前的火枪轰击而变得散乱。前排大量的长枪沿着面前枪杆的缝隙当中强行捅了进去,并且在一片惨叫当中收割着生命。
由于军阵一直在向前行,密集的长枪毫不停歇地继续朝前涌动,这些长枪足轻刺穿了敌军的前沿阵势,然后深入到了敌军的军阵当中,简直就像一道道闪电劈开了黑沉沉的夜空一样。
因为之前的火枪兵的攻击,水野胜成麾下的士兵们早已经军心动摇,在敌军的长枪足轻们发动总攻之后,扑面而来的巨大压力,让几乎从未经历过战阵的他们更加恐惧,在厮杀的惨叫当中,原本的勇气慢慢消失,已经有人不住地在往后退了。
眼见前线刚刚一接战就开始松动,水野胜成怒形于色,气得大骂了起来,不过他也并不意外,因为他事前也知道,自己这些仓促召集起来的藩军,是根本不可能抵挡住对面这支兵力、装备乃至士兵的素质都远远高过自己的敌军的。
而且,他也早就做好了觉悟。
骑在马上的他,拔出了自己的佩刀,然后高高扬了起来,指向前方。“突击!”
接着,他直接下马,然后直接领头就向对面冲了过去,根本就没有把对面徐徐推进过来的长枪丛林放在眼里。
在战国当中,因为训练和需求的缘故,日本各个豪强军中极少有正规意义上的骑兵,大部分人其实就是骑着马的步兵而已,平时骑着马机动,临战的时候下马步战,水野胜成当年也是这么作战的,现在再来一次显然也是驾轻就熟。
已经七十岁的老人,手里拿着佩刀,疯狂地向对面冲了过去,他的速度很快,看上去倒并不像是一个老人,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也许就是在燃烧自己的生命吧。
在得到了他的号令之后,他旁边的家臣们也纷纷扬起了武器,嚎叫着跟着主君一起冲了过去。这些家臣,都跟在他身边很多年了,忠心耿耿,在这样的时刻,他们也不愿意离开,想要和主君一同赴死。
在如今这个年代,家臣必须绝对从属于主君,绝对不可以违背主君的命令,甚至在主君死后还有人需要付出生命来殉死,各地藩主在离世的时候都有人殉葬,所以这时候他们认为这是在尽本分而已。
因为那些随身的佩刀太短,不适合战阵当中使用,所以他们的手里拿着的长长的薙刀,这些薙刀因为多年来都被封存而显得有些锈蚀,但是看上去仍旧不乏声威。
在前方将士们不住的溃退当中,这群人也懒得去收拢溃兵,而是逆着潮流向前强行冲了过去,这根本不是什么战略战术,仅仅是最后怒气的发泄和忠诚的表现而已。
这小群人很快就冲到了两军的阵前,然后微微绕行了一下,来到了一个小型的军阵的侧方,接着利用他们转向不灵活的特点,强行切了进去,接着迎面撞上了对面的长枪阵。
因为战事一直十分顺利,长枪足轻们已经对对面的敌人存了轻慢之心,所以当这群人强行冲过来的时候,他们都没有心理准备,而且因为他们推进的速度过快,侧边还没有来得及有掩护,一丈半长的长枪,在这些各自为战的人面前,转向又谈何容易?
侧翼突击这些长枪足轻阵前之后,他们马上用自己手中的兵器透过长枪之间的缝隙刺了进去,然后重重砍劈,在砍到了对面的敌人之后,接着自己强行向前挤了进去。
就在因为每个人奋不顾身,毫不在乎自己的性命,只求和敌军搏命,所以他们反而给这些长枪足轻带来了混乱,仅仅在几个呼吸之间就有十几人倒下,而有不少足轻干脆扔掉了自己手中的长枪转身朝己方的阵线逃跑。
而在敌军的阵势开始混乱溃逃的时候,水野胜成等人的战意更加高昂,他们嘶吼着红着眼睛向溃逃的敌人冲了过去,几十个人追着上百人后面冲杀,一下子又了结了不少人的性命。
然而他们勇敢的绝地反击,在整个汹涌的大势面前也只能算是一个小小的浪花,就在他们冲杀的时候,阵线其他地方的藩军已经被全面击溃,大部分人已经转身溃逃,只有一小群人还在坚持抵抗,但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
这些溃逃的藩军闷着头往后跑,已经被战场的恐怖吓破了胆,他们不知道,他们的后路都已经被立花宗茂之前派出的包抄后侧的部队给截断了,他们注定回不了故乡,只能埋骨于这一片田野当中。
而水野胜成他们却不管不顾,继续向前追击冲杀,他们已经陷入到了敌军的重重包围当中,不过也没人在乎这一点。
六七月的天气确实是变化多端,就在这时,原本晴朗的天空骤然变得阴沉,乌云已经遮挡住了天空,细细的雨点开始滴落到地上和人的盔甲上,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
在雨中,水野胜成红着眼睛闷着头,狂乱地挥舞着佩刀向前冲杀,直到雨水浸透了他的身体,浇灭了他心头的火焰的时候,无比的疲惫感才终于让他难以前行,他气喘吁吁地站在原地,蓦然回望,却发现身边已经只剩下了几个人。
这些人几乎和他一样狼狈,衣衫不整,而且几乎每个人身上都有伤口,而在没有露出伤口的地方,也沾满了别人的鲜血。
雨还在一直下,雨水慢慢地扫清了每个人的脸,也慢慢集流,将各处鲜血混杂在了一起,在原野上形成了一片耀眼触目的红斑。
这些红斑,让他恍惚当中想起了过往的那些回忆。在数十年前,在那个纷乱不休的战国时代,他还是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不知道参与过多少大战,见证过多少比这更加惨烈的景象。
他杀过人,也见过别人被杀,在一次次的厮杀当中,他看淡了生死,也知道人的性命不过是风中的浮萍而已,随时就会飘散到空中,就连信长公那样的英雄,不也是突然就被狠狠一击带离了人世吗?
在那时候,依靠着勇武和血性,他立下了军功,也终于成为了一个藩的藩主,成为了天下有数的上层人物之一。他原本以为,有了三代将军的治世,有了神君在天之灵的庇佑,天下终于可以得到一个安稳,而他的子孙也可以安享他用性命换来的一切,和平地生活下去。
他原本以为,自己这一生终于可以在安稳平和当中走完,在亲人和子孙的哭声当中离开人世,也成为被他们世世代代敬仰的初代藩主。
可是当大汉大军打过来的时候,他才发现,他最后的一点点希望也失去了,他辛苦得来的领地和家业,天下好不容易才得到的安稳,都已经被这场风暴吞噬殆尽,他的子孙能不能躲过这样一场风暴?他自己也不知道。
一想到这里,仇恨抑制不住地再度蹿上了心头,他的全身都在颤抖,拿起刀来就想要往前冲,可是就在这时,浑身的酸痛却让他的脚步戛然而止。他终究还是老了,再也回不到过去那个样子了。
而就在他的视线下,重重黑影也向他们这里覆压了过来,他模模糊糊地看着这些人,虽然雨中看得不大真切,但是他知道,这些人都是他的敌军,将把他置于死地。
他没有逃跑,也没有害怕,只是静静地看着这群敌军向这边涌过来,然后将自己这几个人团团包围。
如果使用弓箭或者火枪的话,他们肯定无法生还,但是出奇的是,这些敌军并没有这么做,只是围住了他们。接着,厚重的阵势当中露出了一些空隙,几个骑着马的人的身影,出现在了水野胜成的视线当中。
这几匹马慢慢前行,最后来到相距他只有一丈多远的地方时终于停了下来,而为首的一个人,却是立花宗茂本人。
雨仍旧在下着,立花宗茂骑在马上,俯视着已经疲惫不堪,只能拄着刀站在自己面前的水野胜成。他看着水野胜成已经花白的胡须和头发,看到他疲惫不堪的模样,就好像看到了镜中的自己一样。
他也老了啊。立花宗茂在心里叹息。
年轻的时候,水野胜成脾气暴躁血气方刚,因为擅自杀死了向父亲水野忠重报告自己劣迹的部下,而不得不从父亲及德川家的领地当中逃亡,一路辗转流离来到了京都,然后参加到了织田信长的军队当中,并且以武勇而渐渐地在织田军中崭露头角。
在丰臣秀吉取代了织田信长之后,他继续为丰臣秀吉效劳,最后被他派到了九州作战,而就在这些战事当中,他也为立花宗茂所熟知和欣赏。当时立花宗茂想要招徕他作为部下,可是他却没有同意,再度离开了九州。
他最后一路辗转,重新回到了德川家康的麾下,并且和已经十五年不见的父亲重新和好,在父亲死后继承了水野家家督之位,并且被德川家康不计前嫌,赠与了福山藩十万石领地,成为高级的谱代大名。
那时候两个人都没有想到,他们居然会以这种方式、在这样的场景下重新见面。
命运的跌宕起伏,又有几个人能够参透呢?大家无非都是随波逐流的浮萍而已。
“水野,投降吧。”仿佛是在做最后的努力一样,居高临下的立花宗茂突然开口了,“再抵抗下去已经没有意义了,你为德川家尽忠到这个地步已经可以了。”
水野胜成没有回答,只是微微冷笑了起来,这个笑容,在与水将头发粘起来的样子下显得格外诡异。
“你不必为大汉效力,投降之后接受监禁就行了。我可以饶恕你的性命,只要你接下来安分呆在这里就可以了。”立花宗茂轻轻叹了口气,仿佛是已经知道他将怎么回答了一样,“水野,别再固执了。”
“哈哈……哈哈……”水野胜成突然大笑了起来,“饶恕?你……你也配用这个词吗?你不过是汉寇手中的一个小卒一个走狗而已,你有什么资格谈饶恕我?你在汉寇面前摇尾乞怜,转头过来又跟我摆出这样的嘴脸,难道不是可笑吗?”
一听到他如此侮辱自己的主君,立花宗茂身边的几个亲信都勃然大怒,拿起刀来就想要给去了结这个老东西,但是立花宗茂却没有任何怒意,只是挥手制止了对方。
“人很多时候都是身不由己的,就算逞强又有什么用?我当年逞强去对抗德川家康,结果我得到了什么结果?颠沛流离十几年,最后只能跟他们摇尾乞怜……是啊,要说摇尾乞怜,我那时候就已经做了,又何必在乎再做一次?”他也微微苦笑了起来,“就连你,不也是身不由己?你奋不顾身……又有什么用?幕府可从派过一兵一卒来帮助你?”
“若不是你们投靠汉寇,反逆幕府,幕府又怎么可能落到如今的窘境?汉寇再怎么凶恶,毕竟是外来的猛兽,而你们却是日本内的毒虫!你们为了一己私利投靠汉寇,帮着他们来讨伐幕府,你们又有什么颜面立于天地之下!”在立花宗茂的注视之下,水野胜成毫无惧色,“你们现在还想让我和你们一样,对汉寇摇尾乞怜?休想!我宁可去死,也决不背叛神君,和你们这些狗贼同流合污!”
看来确实是没有希望了。
虽然明明早就知道这是注定的结果,但是立花宗茂仍旧还是叹了口气。
水野胜成的痛骂侮辱,并没有打动他或者激怒他,他这些年所经历的一切颠沛流离和生离死别,早已经让他心如槁木,再也不能为旁人所动。
英雄?狗贼?这些称谓,对他这样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来说,又有几分区别?
他再度打量了水野胜成一眼,目光滑到了他手中的佩刀上,这把刀因为刚才激烈的战斗,已经多有破损。
他将手伸向怀中,然后慢慢地拔出了自己的佩刀,接着用力一掷,扔到了水野胜成的面前。
“你总不会,嫌这把刀也脏吧。”
水野胜成一愣,然后慢慢地俯下身来,捡起了这把佩刀。
这把刀是经过千锤百炼的精制名刀,分量并不重,但是却让人能够感受到一种无言的杀伐之意。在雨水的冲刷当中,刀锋更加显得清光冷冽。
“好刀!”他忍不住低声赞许了一下。
用这把刀带自己离开人间,确实不算是辱没了吧。
他拿起刀来,然后抬起头来看着立花宗茂。
“那我就先走一步了吧!我在地下等着你,那时候就没有什么大军来保护你了,我一定要让你知道个厉害!”
接着,他别过头去,看着旁边的一个家臣。“你来给我介错!”
这个家臣马上点头,甚至感到与有荣焉。
接着,水野胜成一边大笑,一边直接坐到了地上。
然后,他拿着这把佩刀,慢慢地对准了自己的腹部。
立花宗茂仍旧骑在马上,一动不动地看着对方。
虽然他并不想看一个老朋友就这样离世,但是他必须,这是一种尊重,也是最后一点补偿歉疚的方式。
雨渐渐地停了下来,阴云慢慢变得稀薄,太阳的轮廓也好像渐渐地显现了出来。就在这时,水野胜成发出了一声大笑。
然后,就是刀锋刺入人体的沉闷轻响,水野胜成将刀刺入了自己的腹部。
血光迸现,大量的血液留在了地上,几乎用肉眼就能感受到他的痛苦,然而他只是皱着眉头,一声不吭地将刀慢慢地往横划过,在腹部留下了一道长长的划痕。
很直,十分不错的一字切,要有极大的韧劲和忍耐,才能够将腹部划得这么漂亮吧。
在水野胜成划完了之后,紧接着,因他的命令而站在他后面的家臣大吼了一声,将自己佩刀重重地朝主君的头上砍去。势大力沉的一刀,直接就切断了水野胜成的头颅,让它滚落到了地上,沾上了他原本流下的鲜血。
立花宗茂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一切,这种血腥的场面,他早年已经不知道看过多少了,他也曾以为,自己也将会有这么一天。
在为主君介错之后,这几位家臣也纷纷自杀,整个福山藩的战事也随之结束。
立花宗茂下了马,来到了水野胜成的遗体旁边,然后俯身翻向了他的袖口。
在多年前的那个纷乱时代当中,每位将领和大名在死前都会留下辞世之句,有些人因为战争吉凶未卜而把这些辞世句带在身边,水野胜成大概也不会例外。
果然,他找到了。
“雨云掩皓月,心湖雾朦胧,我将乘风去,归处空更空。”他毫无表情地念完,然后久久地站在了原地。
倒是没有再痛骂我们一番呢。
只是,到了那里,真的能够一切都化为虚空吗?
“厚葬了他们吧。”良久之后,他留下了这个命令,骑上马回到了大军当中。
第1661章 天子使臣
随着水野胜成的死,他整个藩的军队也被全部歼灭,而在藩军的力量被歼灭之后,福山藩的抵抗也很快就被平息。虽然有少数的武士流落到了民间,带来了一些小小的骚乱,但是他们对整个大局却再也没有了影响。
因为许多人已经逃离了乡土的缘故,所以周边的乡村人烟已经稀疏了很多,不过剩下的人并没有给大汉军队造成什么阻碍,他们小心翼翼地躲了起来,等到过境的军队抢掠完了之后,又返回到了曾经居住耕作的土地上,继续原本的生活,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长时间以来,这些农民世世代代都承受着十分严苛的压迫,所以他们对领主和幕府并没有什么感情,之所以逃跑只是害怕被大汉军队杀死而已,他们不觉得大汉、朝廷、幕府的这些事情跟自己有关系。
当大汉军队表现出自己对屠杀平民并没有兴趣,只是偶尔做一些“正常”的劫掠之后,这些农民也放下原本的恐惧和迟疑,重新回到了土地当中,甚至还有一些之前逃亡的难民回到了藩中来耕种自己的土地——毕竟对这些农民来说,土地才是一切的根本,临近收获季节的焦灼感可以战胜一切恐惧。
而在占领了福山藩的领地之后,大汉军队也暂时选择了按兵不动,打算先休整几天再重新进发。他们停下来,固然是因为军队已经连日进军,而且刚刚作战,需要休整一下,恢复精力,另外也是为了稳固后方补给线的考虑。
这些时间里面,他们一路进军顺利,但是也拉长了和基地长州藩的距离,所以后勤补给开始出现了一些问题,粮草的供应变得时断时续。同时,因为浪人藩士遁入山林当中的缘故,大军的后勤也在受到干扰——这些人缺衣少食,不管是出于对的大汉的憎恨还是出于自身的需要,他们都会去抢掠大军后面的供应队伍。
也就是因为这些原因,在黄昌国的建议之下,周璞下令将大军暂时停了下来,然后四处派兵清剿山野当中的盗匪。
而在这些时日当中,他也受到了连续不断的从后方传来的报告。这些信息大部分是好消息——在他们从周防国的边境出发向北进攻的时候,毛利家藩军也从长门国的边境出发,攻入到了石见国当中。
石见国是幕府的直接领地,但是因为防卫力量不足的缘故,所以毛利家军队的攻势十分顺利很快就渗透到了境内,并且将石见银山掌握到了自己的手中。同时,在石见国的山中隐匿的朝廷重臣们,也纷纷趁着这个机会,投入到了毛利藩军当中,总算结束了自己这个惴惴不安的逃亡之旅。
朝廷正式来到大汉和毛利家的手中,这也更加给了大汉以号召力,就在近期,大量檄文继续被印发了出去,号召天下大名起来反抗幕府。
而就在他暂歇大军的时候,一群特殊的人也来到了他的军营当中。
这群人是刚刚从大汉的京城当中赶过来的,一些人是外务司的官员,而另外一个是日本朝廷之前派往大汉的使臣桥本实村。
桥本实村之前被周璞送到了大汉,并且和大汉朝廷进行了谈判,在大汉对日本幕府开战之后,桥本实村也被大汉送了回来,随同他的还有大汉的官员。
为首的官员名叫穆延年,他也和周璞差不多年纪,之前两个人作为同僚关系还不错,不过因为同为新锐的缘故,两个人之间也存了暗暗竞争的心思。
可是现在,情况就完全不同了,周璞蒙受陛下的青眼,被他委以重任,而且他还真的单枪匹马做出了这么大的功劳,现在他已经没有办法再和周璞争锋了,事实上他这次过来的一个重要任务就是为这位同僚表功。
大汉对有功之臣一向十分慷慨,只要立了功一向是重赏,而周璞立下了这么大的功勋自然不会会遗落,朝廷已经将他升了官,让他成为了外务司的副司长。升了官阶,那现在对穆延年来说,周璞就已经算是他一个上司了,是官衙里面最年轻的副司长,未来前途无量,他再也不能按照之前的方式来对待他。
更何况,他听说过一些官衙们之间流传的小道消息,只要战事顺利结束,而且他没有犯下什么大错的话,朝廷还会给他封爵,让他成为大汉勋贵的一员。
根据周璞和日本朝廷达成的默契,在战事结束之后,大汉需要派一些官员来协助日本朝廷稳固住自己得到的领地,而大汉也确实有稳固占领区方便大军调动的需要,所以也答应了这个要求。
穆延年等人正是这批官员当中的第一批人,他们都是外务司之前负责日本相关事务的人,对日本多少有些了解,他们将会协助周璞在一路进军的过程当中稳固地方。
“周大人,多日不见,风采更胜往昔啊!”一见面之后,他恭恭敬敬地躬身对周璞行礼,“大人这几个月来身冒奇险为国立下了如此大功,同僚们都对你敬佩不已!”
“哪里,哪里。我也只是为了国家出力而已,和旁人又有什么不同?”周璞只是轻轻摇着头,笑着否认。既显得谦虚,又摆足了一方大员的架子。“你也辛苦了,千里迢迢赶过来,这里条件简陋,我没办法好好招待你,真是过意不去!”
“大人可别说这样的话!”穆延年连忙说,“大人之前冒了那么大的险,吃了那么多苦都没有抱怨一句,我来到这里还有好吃好喝,有什么可以抱怨的?大人,这次我们是来辅佐您办事的,自己就可以料理自己,您也无需管我们,只要安心做好上峰安排下来的任务就行了……”
“你这话说得可就生分了,大家来到异国他乡,都是同路人,我们不相互照应扶持,还有谁能够帮我们?”周璞当然不会一点表示也不做,“我这里虽然没有好茶好饭,但是一路进兵,收缴到的物资倒是不少,回头我给你调拨一些吧,也好让你方便做事。”
“大人……这……这样不好吧?”大家都是同朝为官,彼此也算是了解,这个调配物资到底有什么隐含的意义,穆延年自然也十分了解。
“什么好不好的?现在就需要这么做,哪里顾忌得了那么多?”周璞笑着说,“初来乍到,而且你又肯定会事务繁多,方方面面的地方都要照应,总有一些事情需要用到钱,所以拿上一笔又算的了什么?”
这段时间他一路进兵,手下也在四处进行抢掠,军队自然会有军队的规矩,不需要他自己开口,下面就自然会将最好的东西大半都送上来。所以他现在军帐当中也积存了不少金银和物品。
他本来就是个大度的人,如今又是特殊时期,所以一点也没有吝啬,把这些钱统统地花了出去,一部分是给了身边的人,奖励他们的苦劳;一部分就作为赏金又发给了作战有功的部队,如此一下上上下下也对他十分满意,觉得这位使臣大人确实十分慷慨。
而穆延年这帮人过来了,他自然也不会吝啬,仍旧按照之前的惯例,跟这些同僚搞好关系。
他知道,只要战事顺利,未来他就是日本的太上皇,那时候金山银海都在脚下流淌,又何必在乎现在这样的一点小钱。
而穆延年等人也早就知道日本盛产金银的事实,在来之前心里就已经抱了捞一笔的心思,看到周璞如此慷慨,他们自然也对他感激不尽。
这时候两边的气氛更加融洽,话题自然也转回到了国内。
“周大人,朝廷对你之前所做的一切成绩都十分满意,这次我过来,孔大人还专门跟我说,只要你再接再厉,保你以后能坐上他的位子。”一边说,穆延年一边艳羡不已地看着他。“孔大人叫我交代你,虽然前事十分顺利,但是接下来的事情也非常重要,必须小心执行才行……”
这个倒不是虚言,周璞这么年纪轻轻就如此受宠,又有这么大的功勋,未来一路升迁是必然之事,就算在十几二十年后接掌整个外务司也不足为奇——说不定那个时候外务司都已经成为外务部了,他能成为一个部堂官。
“请详细说说?”周璞不敢怠慢,马上问。
“周大人,朝廷的意思也是很明确,一定要确保在战后,让日本各方都有所顾忌,互相牵制,不得不依赖我们居间制衡,所以接下来我们也应该往这个方向去努力……”他转头看了一下帐篷外,确定没有人能偷听的时候他继续说了下去。
“日本朝廷想要借着我们来培养一批地方官,让他们可以直接掌握领地,我们也要来个将计就计,趁着这个机会,收集一下日本山川地理的情况,顺便培养一些能够听从我们话的人。如果能够发掘出几个肯听话的,我们就要提拔他们,让他们掌控日本的中枢朝政……”
“嗯,这个自然是应该做的。”周璞马上点了点头。
“另外,对于诸藩,之前周大人的手笔很大,朝廷也听说了……这个安排确实有些让朝廷惊诧啊……”突然,穆延年又笑了起来。
“之前为了安顿这些藩主的心,让他们投靠我们,所以我做了一些承诺……有些承诺确实比较慷慨,可能会让朝廷不太满意……”周璞顿时就有些坐不住了。“不过,等到战事结束之后,整个日本就在我们掌中,到时候要怎么安排还不是我们几句话的事情?之前的承诺可以更改收回……”
“不用……不用……大人别误会了,朝廷并没有推翻大人承诺的意思。大人是天朝的使臣,代表的是陛下说话,做出的承诺怎么可以轻松收回呢?那岂不是让圣天子失信于人?再说了,大人所做的种种安排,本是出于公心,也没必要更改,朝廷是承认大人所做的承诺的。”穆延年连忙解释。“朝廷只是决定,之后对这些藩主不宜过封,而且选择封地的时候要选在大势力的中间充当缓冲,比如日本朝廷和毛利家之间,就可以放置一群小藩,这样就能让他们相互制衡,不至于生乱。”
看到朝廷并没有呵斥他的意思,周璞总算松了口气。“如此甚好,现在我只是给寥寥几家许诺了封地,剩下的还没有决定,现在你们过来了,到时候可以和我协同会商,一起来确定对这些藩主的处置……”
“对日本的朝廷,对那些强藩,这些都好说,不过对幕府,就必须慎重行事了。”穆延年现在还是一脸的严肃,“之前朝廷的意思大人也知道,朝廷并不打算趁着这次将幕府整个打垮,一来过于消耗资源,二来也没有必要,只会白白便宜其他势力,还会让日本一直陷入混乱当中……”
“这一点我知道。”周璞回答。他之前曾经得到过丞相大人的面授机宜,所以他自然懂得朝廷的用意。
“幕府之前冠绝日本,实力极强,如果我们这次不狠狠挫败他们的话,他们还是会保有强大势力,到时候我们一旦结束战事,他们还是可以左右日本,这当然不行,不符合朝廷的本意;可是如果我们把他们打得太惨,或者直接消灭的话,姑且不说我们自己人的伤亡,就算真的成功了,也对我们殊无益处……所以这之间的微妙之处,还请大人好好把握。”穆延年耐心地跟周璞解释,“所以朝廷认为,保留幕府是应该的,而且应该让他们也参与到和谈当中,共同维持接下来的战后局面。”
周璞马上精神一振,他知道现在穆延年说的是朝廷给他的直接指示了。
“朝廷觉得日本孤悬海外,信息沟通不灵,所以不为遥制,放手让大人来因地制宜,把握其中的度,只需要完成几点最基本的要求就好了。”
“哪几点呢?”周璞问。
“其一,幕府将军德川家光,在任之内搞出这么大的祸乱,让两国兴动刀兵,而且平日傲慢无礼,辱没君上欺凌朝廷,实属罪大恶极,所以他必须去职,将将军之位让给德川家的其他人、同时还要交出之前引发祸乱的幕府重臣,绝对不允许宽贷;其二,幕府之前侵占的领地必须予以归还,还给那些因为幕府而无辜受损的大名豪族;其三,幕府必须确认赔款,并且之后继续臣服于大汉。”在周璞的注视之下,穆延年小心地说出了朝廷对幕府的条件。“大人,这些条件都比较粗略,但是也十分明确,请大人按照这个基础来安排处置幕府。”
“是这三条条件吗……”周璞微微皱起了眉头,沉吟了起来。
这些条件看起来简单,但是实际上也十分苛刻,处理起来都很麻烦,比如德川家光现在是幕府将军,大权在握,你让他引咎去职谈何容易?更何况是让那些幕府重臣们去引颈就戮了,想必他们会为了保命而死拼。
“大人,这其中的难处朝廷自然也知道,所以朝廷也不打算掣肘大人,而是让大人放手去做。大人也要明白,大汉的军队就是大人最可靠的后盾——而且陛下还有两句话要转告给大人。”穆延年仍旧是一脸严肃。“还请大人记在心里。”
一听到陛下有话,纵使知道这只是私下里的话不算是谕旨,周璞仍旧打了个激灵,然后马上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恭恭敬敬地听着。
“第一句是能战方能言和,只有打得赢、想办法打赢,逼得敌军力竭气穷,敌军才会灰心丧气,内部纷乱,然后不得不听从我们的处置;第二句是一旦开战,就必须想到要在什么程度的时候言和,不能浪战,要以达到目的为先。”穆延年一脸严肃地转述了陛下的话,“陛下还说,周大人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该怎么做。”
周璞细心地思索了一下陛下的话,然后躬身领命。“臣明白了,吾皇圣明。”
陛下让他放手去做,却也让他准备与幕府谈和,他的意思也十分明白——幕府的体制也是令出多头,而且上下并不稳固,如果面临极大的压力的话,可能内部就会生乱,要往这里去下功夫。
而这一切的前提,是需要他和大汉军队努力,步步进击,将幕府逼到这种窘境。
“这次我们过来,还带了几个日本人,他们都是之前幕府在大汉商馆的人,他们领头的柳生元斋因为咆哮部堂、殴击朝廷命官,现在还在被拘押,只是把他们送回来而已。”穆延年继续说了下去,“朝廷将他们放回来,固然是有两国交兵不斩来使的意思,但是主要也是为了让两边可以沟通一下,大人有什么话想要转达给幕府,也可以通过他们……”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周璞现在已经明白了朝廷的部署,所以现在连连点头,“我就按照朝廷的部署来做,先让幕府知道我们并不是为了要灭了他们再说!这也算是攻心计吧,至少可以离间他们君臣。”
接着,他忍不住感叹起来,“陛下庙算千里,真是我等不及!”
“陛下另外也有话要我转述给大人。”穆延年忍不住失笑了,“少拍马屁,多做事!”
第1662章 不足万人的自信
在穆延年等人离开之后,桥本实村求见了周璞。
这位桥本实村,说起来也算是周璞的旧相识了——他就是在周璞的帮助下,才得以离开日本,来到大汉并且向大汉皇帝递交求援的国书。
在大汉,他得到了出乎意料的礼遇,不光是接待他的官员们十分热情,就算连大汉的丞相也接见了他,和颜悦色地跟他询问了很多有关于日本的问题。
最让他感到振奋的是,在大汉京城呆了一段时间之后,他居然受到了大汉天子的接待,因为早已经有了“若能得大汉出兵相救、便让日本做大汉藩属国”的觉悟,所以在觐见的时候,他刻意对大汉天子毕恭毕敬,甚至可以说是卑躬屈膝。
也正是在这次觐见当中,在桥本实村细数了幕府的种种劣迹,并且控诉幕府欺压朝廷之后,大汉天子大发雷霆,宣城这种乱臣贼子必须得到惩治。
即使已经知道大汉早就已经决定进攻幕府,对方现在是有做戏的成分,但是既然对自己有利,桥本实村自然也跟着一起,甚至他还声泪俱下,恳请大汉出兵帮助日本匡扶社稷,扫平挟制君上的乱臣贼子。
看到这位使臣如此慷慨激昂,而且国书又写得这么哀恳,大汉天子也十分感动,宣称自己要帮日本朝廷扫除幕府,让日本的纲纪得以恢复。
也就是在这次觐见之后,大汉朝廷正式下诏,历数了幕府之前和中国交往时的种种不法或者无礼的行径,宣称他们多次对大汉朝廷和天子不敬,为难大汉官员,并且无端为两国之间的贸易来往设置障碍。
同时,诏书上还说日本幕府作恶多端,挟制君主,横行不法,给日本带来了极大的祸乱,所以为了惩治幕府、结束幕府带来的混乱,大汉朝廷决定出兵,讨伐日本幕府。
诏书是早就准备好的,相当于一个对全国公布这场战争正式爆发的手段,前面那些历数幕府罪恶的条文都是为了给天下人一个交代,顺便打出一个仗义的旗号来,现在加上了日本朝廷一段,更加使得大汉此举显得公平正义,这也是一个必要的宣传手段。
在大汉发布诏令之后,两国之间的战事也进入了公开的阶段,而这时候幕府派驻在大汉的代表们都已经统统被抓,而桥本实村也就成了大汉朝廷唯一承认的日本国代表,虽然没有正式的使臣名号,但是他已经被当成使臣来优待了,备受朝廷各位大臣的青睐。
而他也在这段时间当中,好好地见识了大汉一番,更加感受到了如今大汉的国富民强——明明立国还十年不到,居然就有了这等声势,实在让他意想不到,也更加坚定了他对大汉讨伐幕府的信心。
这个时候虽然他已经听说了大汉对日本朝廷所要求的一些苛刻条件,但是和二条康道等人一样,他认为只要能够让朝廷摆脱被幕府桎梏的窘境、得到一个可以施展权力的地位,那么付出一些代价也是可以接受的。
而在大汉顺利进兵的捷报传到了京城之后,他也按捺不住心中的兴奋,对大汉朝廷请求回国,帮助朝廷恢复天下,在经过几天的讨论之后,他的要求被接受了,然后连同幕府在大汉的代表、以及大汉挑选出来派往日本的官员们一起,被送向了日本。
在他回到日本之前,九州已经被大汉军队打下、毛利家也已经投降了大汉,而朝廷也已经从京都逃到了南方,并且发布了将幕府指为朝敌的政令。他直接前往了本州岛,然后觐见已经南迁到了毛利家领地内的朝廷。
重新回到朝廷当中之后,因为自己冒险所得到的功绩,他被朝廷大为嘉奖,就连法皇陛下——当然现在已经不能这么称呼了——也亲口勉励了他,表示他如此忠勇,朝廷日后必将会重用。
这种话当然也不是口头说说而已,就在觐见的当天,他就被朝廷宣下,任命他为从四位上左近卫中将。近卫府,是古代日本护卫天皇,警备皇居内侧的部门,在天皇行幸之际也作为亲兵侍奉。经过时代的演变之后,也成为军事将领们的高级官位,可以统管军队。
德川家的将军们,都曾经出任过右近卫将军大位,而左近卫大将历来则由公卿担任,左近卫中将是左近卫大将的副官,而这项任命,实际上的意思也就是让桥本实村成为了朝廷军队的真正管事人。
原本在这之前,他只是公卿末流中的末流,可以说是微不足道的人物,可是如今经过这一趟变故,他却一步登天,成为了朝廷的重要人物之一,这又如何不让他激动?
虽然朝廷现在手中没有兵,他这个左近卫中将算是一个荣誉头衔,手里无兵无钱,但是以朝廷未来将会得到的领地和资源来看,未来他的前途不可限量。
不过这要有前提——他必须能够撑到那个时候,也必须和大汉打好关系。
从这几个月的经历当中,他已经看出来了,在未来,大汉肯定将会是日本的主宰力量,又拥有宗主国的名分,肯定可以对日本朝廷施加极大的影响力,他出身寒微,在一众高级公卿里面肯定只是个微末人物,就算得到了高位也未必坐得稳,不过如果他和大汉有好关系的话,那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只要大汉支持他,纵使他在朝廷当中毫无根基,也应该可以坐稳得之不易的位子。而他既然已经被大汉朝廷所嘉奖,更是得到了大汉天子的接见,肯定地位和其他人有所不同,今后只要他继续和大汉保持好关系,那么就绝对不会有被朝廷其他人抛开的风险。
是啊,他之前甘冒奇险,不仅仅是为了朝廷,难道不也是为了自己?现在既然朝廷已经得救了,那接下来也该考虑考虑自己了。
因为之前他和朝廷和陛下都见过面,所以这次周璞对桥本实村十分客气,一见到桥本实村就朝他行礼,一点也看不出平常在其他藩主面前的傲慢。
“大人,别来无恙?”而桥本实村也对周璞十分恭敬,“自从上次一别,在下一直都对大人的安危十分牵挂,之前听到大人创下那么大的功业、还带着大军为弊国的社稷殚精竭虑,在下实在敬佩!”
“你之前也是身冒奇险,好不容易才前往我国,最后达成了使命,我也颇为敬佩。”周璞也跟他客套了一句,“我国为了匡扶贵国,前前后后投入了多少心力,我个人承担的一点风险,又算得了什么呢?”
“大人真是高风亮节!”桥本实村又对他深深鞠躬。
接着,他转入了正题,“大人,我们被朝廷派过来,就是为了配合您一路进军的。您这一路打过去,很快就会打到近畿附近了,所以为了安定地方,也为了方便大军沿途征集物资,朝廷特意将我等派过来协助大人。”
周璞知道他这话不尽不实,什么协助他的想法当然是有,当然最主要的想法还是进入近畿地区之后,开始寻求对这一块朝廷将要获得的地盘,进行最初的控制,方便朝廷日后的统治。
不过纵使知道对方的心思,他也没有什么作梗的想法——毕竟有朝廷的人给自己做招牌,自己接下来的战事肯定会顺利一些。
再说了,一个朝廷的左近卫中将,参加到他的军队当中发挥作用,也是名正言顺。
“好了,既然你过来了,当然我也得让你有事可做。”周璞也点了点头,“你能不能做立花将军的副手,协助他统管各藩联军?如果大人觉得屈尊的话,我另外想想安排……”
“大人……”桥本实村没有想到周璞居然这么慷慨,一下子倒有些吃惊。但是他马上反应了过来啊,立刻答应。“立花将军是我国名将,之前就已经是战功赫赫,这些时日以来,更是为朝廷立下了不少功勋,如果能够充当他的副手,是我的光荣,怎么会有意见!”
如果能够作为立花宗茂的副手的话,那么他就可以和
“大人身为朝中高官,如果做副手,贵国朝廷那边,会不会有意见?”周璞还有一些迟疑。
“这个朝廷是绝对不会有意见的,大人。”桥本实村连忙摇头,“大人现在还不知道吧,为了表彰立花将军的功劳,朝廷现在已经给了立花将军升职了,现在他已经是正四位上兵部卿,统管朝廷兵务事宜。”
立花宗茂之前在朝廷当中的官位是从四位下飞騨守,这下变成正四位上的兵部卿,足足一下子跳了几级,倒也算是平步青云——虽然朝廷的官位对他来说实际上没有多大意义。
在日本沿用千年的律令官制当中,兵部卿是主管全**务的官僚机构,而近卫大将等人则负责具体的军队指挥,当然是一个十分重要的职位。不过,经过了多年的演变,朝廷手里已经没有军队和资源可言了,兵部卿这个也渐渐演变成了虚衔,没有多大作用。
可是即使如此,兵部卿还是名义上的军务最高长官,日本朝廷拿出这个头衔给立花宗茂,肯定是存了拉拢立花宗茂的意思,这对周璞来说当然不是一个令人高兴的事情。
不过现在战事重要,只要内部不生变乱,这些事情就放过去算了。
“哦,是这样?”周璞淡然应了下来。“那样也好,立花将军跟这我们立下了这么多功劳,也确实需要好好奖励一下。”
接着,他拍了拍桥本实村的肩膀,“桥本大人,我军的情况你也是看到了,虽然战力高昂,但是毕竟是客军,而且人数甚少,这就需要你们来多多努力,壮大我军的实力,并且帮助我军多从地方征集到更多粮草过来,也只有这样,我军才能够更加轻易地击败幕府,让贵国的朝廷得以还都啊!当然,考虑到大人你的难处,我这边会优先将军中的财帛调配给你的……”
他言下之意,是自己没有多少兵力可以直接划拨给桥本实村,需要桥本实村自己来招兵买马,这当然是给桥本实村出了一个难题,但是也是给他机会,至少他可以不受掣肘地发展直属于朝廷的军事力量——而且周璞也明说了会给金钱上的资助。
在这个世上,什么承诺都算不得数,还是只有兵马才能够有发言权。再说了,因为这次的战争,京畿周边现在全是流民,衣食无着的流民想要编入军队也不难。
“大人请放心,在下一定会殚精竭虑,全力扩充我军的实力,让我军可以尽快击垮幕府。”桥本实村打了包票,“我等在京都居住了多年,对各处风土人情多有了解,只要大人给予支持,想来不难!”
“那就静待大人的好消息了。”眼看自己的隐忧也被解决,周璞自然也颇为宽心。“我也期待着你身为大将,在阵前横刀立马进入京都的那一天!”
“一定会有那一天的。”桥本实村也自信满满。
他来之前,也看到了一大群本军将领四处巡视的样子,多么威风凛凛!他也羡慕起了这种威仪。在周璞的恭维下,他不禁畅想起了自己骑着马在万民的欢呼当中踏入京城时的场景,浑然忘却了自己之前只知道文事从未学过打仗的事实。
不过,畅想归畅想,现实问题还是需要需要严肃对待的,他马上又问起了心中最关切的问题。“大人,这次我北上,看到我军的阵势,真是盔甲鲜明,不过里面……好像属于大汉的士兵并不很多?”
为了统一指挥,所以周璞命令这次北上的联军应该尽量统一着装,他选用的是青色或者黑色的衣服,虽然形制各有不同,但是总归也算是统一了。这些藩军和大汉士兵的区别当然很容易分出来。
“是啊,这次我们北上,九州那边只分给我千人之众。”周璞点了点头,老实回答了这个问题,“因为在赵将军看来,我军最主要的目标还是要与幕府决战,幕府的根基又在关东,所以我们必须集中所有力量,倾力一击,前往关东击垮幕府。”
“此计甚好。”桥本实村赞同了这个说法,不过马上又追问,“那不知大汉将会有多少大军直接前往关东跟幕府决战呢?”
“大约五六千人吧,这也是我们在九州的所有军队了。”周璞还是跟他坦承了——这也是他第一次跟日本的人说出这个机密问题。
“五六千人……?”桥本实村大吃了一惊,他这才知道,大汉军队派过来的真实实力。“这……这也太少了吧?幕府……幕府手里可是有很多人……”
“少?哪里少了?”周璞脸色一变,严肃了许多,“我军打到现在,战力你也看到了吧,说是以一当十,当二十,完全不过分吧?幕府虽然看似庞然大物,但是他们早已经衰颓腐朽,而且四处不稳都要派兵,哪有多少人能够和我们为敌?再说了,他们的那些兵,能打的也没多少个,号称几十万人,能打的人能有几万就不错了……”
“可是……可是……”虽然周璞说得有道理,但是毕竟人数差距还是摆在那里的,桥本实村还是有些犹疑。
他倒不是担心大汉损失惨重,而是担心幕府这样和大汉交战的话还留存有实力,那时候就会给立足未稳的朝廷带来灭顶之灾。
“大人,你好歹也去过大汉,也看到了我国到底有多么强大了吧?我国国富兵强,岂有害怕幕府的道理?就算这支军队没有一举击垮幕府,后续还是可以增调援兵嘛……难道大人还怕我们中途退缩,把贵国朝廷撒手不管?我朝天子既然已经下了诏书,那就不会是戏言而已,不得全胜是绝对不会收兵的。”
“那就好……那就好……”在周璞的连哄带吓的安抚下,桥本实村总算也稳了下来。“那在下就一切按大人的安排来做吧。”
就在穆延年和桥本实村等人来到了周璞帐下之后,周璞的大军继续往北开拔,一路势如破竹,很快就打到了备前国,京畿的门户也已经赫然在望;这样的胜利也给了周璞等人更大的底气,一路上桥本实村等人借助朝廷的名义扩充军队,也让各个地方开始有了一个初步的秩序。
而被送回日本的幕府派驻在大汉的官员们,也被周璞直接送到了江户。
他们也将大汉开出来的和谈条件告诉给了幕府。
“混蛋!混蛋!”德川家光得知大汉居然开出了这么苛刻的条件之后,气得七窍生烟,破口大骂不已,“这些条件我要是答应,我日后还怎么去见神君!不行……绝对不能答应!”
然而,他的心腹、老中首席笔头土井利胜,却相比他要冷静得多——即使他也可能被大汉列入到了必须惩办的“祸首”之列。
“大人,不管我们能不能答应他们的意见,至少现在他们已经给出了一个出价了,这也算是好事。”
第1658章 我们能挡住汉寇吗?
“好事……?”德川家光气得笑了起来,“他们要我从将军之位上面退下来,还要惩办幕府的重臣……这些屈辱的条件我们怎么可能答应?”
“汉寇现在一路进兵,兵锋赫赫,战事顺利,他们自然信心满满,提出的条件十分苛刻倒也很正常。”土井利胜依旧十分镇定,“不过大人,既然他们提出这样的条件,那就代表他们并不想要和幕府不死不休,可以接受一个德川家依旧延续、甚至保有一部分基业的局面……”
一听土井利胜的解释,德川家光倒是恍然大悟。
“既然他们并不希望与我们决战到底,那就说明只要我们再讨价还价,他们总会有放缓立场的时候,最终还是会和我们达成妥协。”土井利胜继续解释,“关键是可以开始谈,这就是好事——当然,想要让他们减少要价,那就必须依靠幕府大军在战场上有所表现,让汉寇不得不发现他们无法任意摆布我们的事实。如果战场上毫无建树,那么谈判也无从谈起。”
“也就是说,你还是坚持认为应该和汉寇和谈?”德川家光反问。
“是的,大人……臣觉得还是应该尽快和汉寇和谈,这样才能稳住天下的局势。”土井利胜倒也干脆,马上点了点头,“大人请看,如今的局势太过于恶劣了,西国除了近畿之外都已经崩坏,幕府的号令已经施展不开……”
当听到西国已经崩坏这样的苛刻评语的时候,德川家光的脸色骤然变得难看了,但是他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说,任由对方说下去。“在西国之外的其他地方,各地大名也都已经得到了消息,甚至还收到了朝廷号召他们起兵的诏书……他们也是蠢蠢欲动,根据各地报告过来的消息,无论是仙台的伊达家,还是加贺的前田家,他们都已经开始征调藩内的军士,关闭境内,居心叵测。”
他说的时候,德川家光的眉头皱得越来越紧。“这些逆贼鼠辈,大敌当前的时候还只顾着自己,竟然毫无忠义之心!迟早要将他们一一剿灭,这样天下才能够安定!”
虽然各家大名和德川家之间很多都有积怨,但是这并不妨碍德川家光自己将自己认作为武家共主。因而那种被背叛的忿恨也就变得更加炽烈。
“大人说得没错,若不是他们这些人拖了幕府的后腿,我们又何至于面临这么困难的处境?如今汉寇兵锋炽烈,说到底也是这些藩主自私自利,甚至认贼作父为虎作伥……我们之前对他们实在太过于宽容了。”土井利胜长叹了口气,显然有些遗憾,
“正所谓攘外必先安内,我们必须先将他们都清剿掉,才能够鼓起整个天下的力量和汉寇对抗。否则……如果相持下去的话,情势会对我们越来越不利,毕竟幕府消耗的力量越多,周边各个强藩就越发势大不可制,直到最后强藩会站出来,让幕府无路可走。”
因为已经有很多大名因为不满幕府的压迫欺凌而起兵归附大汉,所以现在不光是日本国内各个大名,现在就连幕府内部都产生了“之前对各藩那么苛刻是否不太合理”的议论,而作为对各藩强硬政策的两个主要决策人,德川家光和土井利胜是怎么也不能承认之前的大名政策有错的,他们反而只能说之前对各藩过于宽容,以至于他们竟然还有反叛自己的余力。
而与汉寇相比,这些藩主也更加可恨可怕了。
“那么照你来看,如果要与汉寇和谈,我们这边能够给出什么样的条件?”德川家光横下了心来问。
“这要看战事顺利与否,如果一切都十分顺利,我们直接击垮了汉寇,那当然什么都不用给他们……可是如果战事不利,只能勉强僵持的话,那么我们就……我们就只能接受一些苛刻的条件了。”土井利胜将声音压得更低了,深怕别人听见,“比如,惩治一些祸首、赔偿一些钱财,或者……或者……将九州岛割取出去,承认大汉对那里的占领。”
“割取九州?”一听到这个建议,德川家光骤然睁大了眼睛,然后几乎控制不住情绪了。“我……我怎么能够割取日本的土地给汉寇呢?那不是……那不是要做德川家的罪人?!”
“目前九州岛已经落到了汉寇的手里了,要说罪人的话,大人,我们现在已经是德川家的罪人了。”土井利胜却毫无畏惧地将事实给说了出来,“不过大人,我们在九州岛上原本就没有太多领地,现在就算丢弃掉,对我们的损失也不会太大。当然,长崎的丢失确实是很痛苦,但是既然已经丢了,我们也只好面对现实了。”
土井利胜如此毫无遮掩、也不体谅君上心情的话,在一向暴躁的德川家光的心里当然听来极度不好受,但是他也知道现在只能听一些逆耳忠言,因此还是忍耐了下来。
“长崎如果丢失,对我们来说又何止是小小痛苦?再说了……如今我们幕府的财政已经如此窘迫,如果还要赔款,又哪里给得出来?此事……怕不像说来那么容易。”
“如果我们能够让汉寇知道我们不是轻易可以拿下的敌人,那么汉寇自然会减少要价,不至于一意孤行。而且……现在西国的那些金银矿山,反正已经失陷了,作为筹码我们干脆可以直接让给汉寇。”土井利胜的态度还是十分平稳,给了德川家光以莫大的信心。“这些矿山肯定也是那些强藩的心头肉,如果我们和汉寇妥协,让渡它们给汉寇,汉寇一定会和这些强藩失和,到时候就可以为我们所离间。另外,强藩也没有办法借此来壮大自己的势力,也方便我们日后去剿灭他们。”
“将西国的金银矿山让渡给汉寇……”德川家光微微沉吟了起来。
“大人,这只是权宜之计,只是为了给幕府拖延时间,让汉寇退兵!”眼见德川家光已经“大汉肯定没有办法长期维持这么大一支军队的远征,只要他们拿到了满意的东西就会撤走,而我们就趁着他们撤走的时间,把各个强藩都剪除掉……到时候日本上下一心,都听从您的调遣,到时候我们再废掉和汉寇的协议,他们就算想要再远征我们……我们也一定能够抵挡住。”
他这话虽然看似慷慨激昂,但是也就是说给德川家光好听而已,毕竟以德川家光的性格,要做出这么大的让步,肯定要以忍辱负重、静待时机作为理由。不过,想要讨伐之前的逆贼,想要整合各个强藩又谈何容易?万众一心又真的能再度和汉寇开战吗?这些问题的答案土井利胜心中都有数。
在土井利胜提出了自己的建议之后,德川家光又重新陷入到了沉吟当中,尽管他万分不愿意承认这个现实,但是仔细思索之后,他还是觉得土井利胜给他的建议是最为可行也最为有效的。
现在也只能忍辱负重了。
“那你就按照这些条件作为基准,和汉寇开始交涉吧,一开始他们肯定不会同意,但是也该让他们知道我们的底线。”半晌之后,他长叹了口气,“这等屈辱,一定要那些逆贼用血来偿还。”
土井利胜低垂下头来,领受了将军大人的谕令。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人向这里赶了过来,德川家光脸色顿时变得更加难看了。这里是将军和重臣密议的地方,没有十分紧急的事情时,是绝对没有人胆敢过来打搅将军大人的。
而在现在这个风雨飘摇的时候,能够送来的重大消息,想必不会是太好的消息吧。
果然,当报信的侧近人来到了这间房间之后,他大气也不敢出,直接跪在了地上,用颤抖着的语调说出了自己刚刚得到的消息。
“启禀将军大人,根据高崎城刚刚来的报告……大纳言……大纳言大人,已经在前几日……前几日……趁乱逃离高崎城,不知所踪!”
这个突如其来的坏消息,让德川家光的骤然变得通红,他等待了眼睛看着跪在地上的这个侧近人,仿佛是将要择人而噬的凶兽一样。而他的手,也青筋暴突,然后颤抖着摸到了自己的腰间。
“逆贼!逆贼!这个畜生逆贼!”他猛然拔出了腰间的佩刀,然后重重一挥砍,砍到了旁边的一张小桌子上,锋利的佩刀顿时就将它看成了两半,发出了轰然的巨响。
而土井利胜在听到了这个消息之后,表情也出现了微妙的变化,但是却并没有和德川家光一样冲动,而是仍旧跪坐在原地,只是目光颇有闪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之前的密议当中,是他建议德川家光为了统一幕府内部之心,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杀掉自己的弟弟、大纳言大人德川忠长,而德川家光也采纳了他的建议,派出了使者前往高崎城,了结这个自己一直看不惯的弟弟的性命。
他没有想到,大纳言大人居然如此警觉,在这时候居然提前逃跑了——可见他虽然在幽闭当中,但是他的消息并不是十分闭塞,至少知道了日本如今在经历的这些大事,而且预料到了如果不跑的话自己将要遭受什么样的厄运,所以果断逃跑。
他不肯顺应将军大人的意思乖乖自杀,在德川家光看来这是大逆不道的叛贼之举,但是在土井利胜看来这倒是人之常情,而且他也是一个很能面对现实的人。
“大人,我们应该加紧和汉寇谈判了,幕府内部更是要注意,千万不能因为大纳言大人的逃亡而内部生乱!”带着复杂的思绪,他垂首向德川家光建议。
幕府内部的纷乱、乃至于将军德川家光的一个个决定,当然也会在幕府外部产生波动的涟漪,进而影响到整个日本。
而此时已经在风云激荡的西国,更加能够感受到江户吹来的阵阵寒风,在西国的幕府臣僚们,他们既要受到来自江户的压力,又不得不在大汉的兵锋面前瑟瑟发抖,只觉得焦灼不安,更加不知道这种焦灼的煎熬到底要在什么时候能够结束。
虽然时间已经临近夏天,天气渐渐开始炎热,但是这种寒意仍旧让京都所司代板仓重宗重重地叹了口气。
作为幕府在西国所设置的最高官员,他现在所受到的压力,是所有人都无法企及的,他现在所需要承担的责任,也更加没有人能够比得上。
自从大汉开始对日本发动进攻并且登陆九州岛开始,坏消息一个个地向京都传递了过来,而当大汉军队在毛利家的配合下登陆本州岛并且开始进军京都,随着他们一路进军,那种压力也就变得越发真实了起来。
大汉军队已经突进到了备前国,而且前面一片坦途,他们就要来到近畿地区当中,并且实实在在地威胁到京都了。
以前汉寇虽然可怕,但是毕竟是其他人要面对他们,但是现在……很快就要轮到自己了。
我们……真的能够挡住来势汹汹的汉寇吗?他禁不住问了这个问题。
即使身处的这座巍峨的城池,也没有办法给他带来太大的信心。
虽然这座姬路城,确实是一座足够雄伟的大城。姬路城地处在西国向京畿方向的要冲,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因此它老早就发展成了大城,十分受到重视。
在纷乱的战国时代,这座姬路城多次易手,最后落到了赤松家的分支小寺氏的家臣黑田家的手中,经过拥有者们多年的经营,它已经变成了一座要塞城市。
在战国后期,织田信长开始崛起,并且以统一日本作为毕生的心愿,他在平定了周边的各个势力之后,开始把目光投向了更远的地方。
他命令当时还是他部将的羽柴秀吉作为先锋大将,前往西国征讨毛利氏,并开始攻击通往西国的必经之路播磨国。在这次的战争当中,小寺氏原本站在毛利一方,但是控制着姬路城的家臣黑田孝高却叛变了,投降了织田一方,并且对丰臣秀吉献出了该城。而姬路城也成为了织田、秀吉军队进攻毛利家的后方基地。
在织田信长死后,秀吉开始崛起,他当然没有无视姬路城的重要地位,于是将自己的正室北政所的弟弟木下家定封为姬路城主,替他驻守姬路城。
没过多久,随着丰臣秀吉的死亡,他的政权又被被德川家康所取代,为了铲除丰臣势力的残留、同时奖赏有功之臣,德川家康以姬路城为核心划出了一个五十二万石的姬路藩,并且让池田辉政成为了姬路藩的藩主,统管姬路城。
然而过得不了多久,在池田辉政死后,他的儿子池田忠雄继承了姬路藩,而池田忠雄也很快死去,他的儿子池田光政当时还十分年幼,德川幕府以池田光政如此年幼、无法承担起守卫要冲姬路城的理由,将池田光政转封到了鸟取藩,领地也从五十二万石缩水到了三十二万石。
而姬路藩这时候已经变成了一个十五万石的小藩,藩主大位则转到了本多忠政手中,本多家是德川家的重要家臣世家,手中各个支系都成为了大名,世代为幕府所倚重。而本多忠政则是德川四天王之一本多忠胜的儿子,幕府让本多忠政来守护这个姬路城,其中的目的当然也不言自明,就是想要让这个要冲成为幕府的直统。
而这些年的变迁当中,经过历代藩主的苦心经营,姬路城也已经成为了日本国最宏伟、最坚固的要塞城市之一。到处都有高耸的建筑物和配套的完备防御体系,外面是一层石垣,将整个城池包裹了起来;而在城内,更加是防备严密,和一般的城市不同,这里有好几座碉堡似的天守阁,几座外墙陡峭的三层小天守阁将中间的大天守阁围绕着,在城壁的狭间还有将近千个设计用的小窓,足以提供互相支援的火力,而且还能够给防守者以隐蔽。
而在城中心的本丸,是宏大的大天守阁。这座大天守阁高耸峭壁,本身就有十丈之高,再加上是盘踞在城中的最高处,仿佛是在俯视着世间的一切。其白色的外墙和蜿蜒屋檐造型,犹如展翅欲飞的白鹭一样,因而姬路城也得到了一个别称白鹭城。
站在大天守阁当中远远望去,城中或高或低的建筑一览无余,气势恢宏之余,甚至有一种别样的美感。
原本登高望远,会给人一种心旷神怡的感觉的,可是现在板仓重宗却无论如何都轻松不起来。
而他旁边的中年人也同样如此。
这个中年人面色苍白,体质虚弱,看上去比原本的年纪更老上几分。而他正是姬路藩的藩主、幕府谱代大名本多政朝。他是在去年父亲本多忠政死后继承家督职位的——那时候他怎么会知道,自己会受到这样的冲击!
“大人……我们……我们真能够挡住汉寇吗?”他第三次问。(未完待续。)
第1659章 姬路城下
“大人……我们……我们真能够挡住汉寇吗?”这个问题,在早已经心烦意乱的板仓重宗听来,更加显得刺耳了。
我怎么知道能不能挡住?若是知道,还用得着如此烦忧吗?他禁不住在心里大骂。
如今天下已经和平了这么多年,之前那些强悍的名臣武将大多早已经凋零,而他们的子孙却已经在优渥的生活当中,丧失了之前祖先们的勇气和热血,尤其在这个体弱多病的本多政朝身上,更加是看不到任何来自父亲祖父的半点英豪之气。
这些天来,他一直惴惴不安,尤其是当听到了福山藩的藩主水野胜成被汉寇大军杀死的消息之后,更加是惶惶不可终日,生怕自己也会遭到这样的下场。他这些时间早已经将自己的家眷亲族都已经送向了关东,若不是因为板仓重宗和幕府都拒绝了他迁回关东的要求,恐怕他自己也早就丢弃了自己手下的姬路藩逃回关东了。
即使是这样,他也没有放弃原本的恐惧,这些天来他一直都围在板仓重宗的身边,好像要借着他来给自己一些勇气似的。若不是顾忌本多家在幕府内部势大根深,板仓重宗早就要责罚他这种怯懦的行为了。
“我们世代领受幕府的恩惠,又是神君所确定的谱代大名,理应为幕府效忠到最后一刻,想那么多又有什么用?”他忍不住暗暗呵斥了对方,“如今幕府忧患艰难,正是我辈杀身报国的时候,我们只要为幕府尽了忠那就行了!至于挡得住挡不住,那得要看天意。”
“是……是。”本多政朝脸色微微变化,但是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轻轻点头。
虽然知道对方内心当中对自己的话不以为然,但是板仓重宗也没有兴趣再和这位谱代大名争论了,自从来到了姬路藩之后,他就下令将已经集结起来的藩军全部收归到自己的属下,由自己来亲自指挥——而本多政朝对这一条也并不抵触,他知道自己并没有多少经验,还不如唯马首是瞻。
可是纵使表面上再怎么镇定自若,板仓重宗又何尝有多少信心?他也是在承平年代长大的,他自己也没有多少信心能够在大汉的兵锋面前挫败他们,让汉寇不得不止步于西国。
所以这阵子他一直都在不停地向幕府报告,希望幕府能够派出更多援军和精兵强将来支援自己,虽然幕府最近一直都在调遣大军前来京都,但是他总是觉得还不够,因而他一直都在收缩周边的力量。
不过,不管怎么样,姬路城是要塞,而在姬路城的后面就是一片平原,直到京都都是一片坦途,若是姬路城被攻破,汉寇大军可以一路进军,甚至有可能直接就打到了京都城下,让整个近畿也成为战乱之地。
所以即使觉得自己手上的力量不够,他还是亲自带着一支大军来到了姬路城,打算依靠这座要塞来尽量抵御汉寇。
他站在姬路城最中心的大天守阁上,居高临下放眼看着城中四处逡巡的军队。
在汉寇登陆之后,城中已经有不少人因为害怕就选择逃离了这座城市,而他一来到这里,就下令将城中所有与军事无关的平民都往近畿和关东迁徙,所以现在姬路城当中已经没有多少平民了,到处都是士兵。
这些被赶走的平民,资源贫乏的板仓重宗并没有给他们任何保障措施,只是将他们赶走了事,所以他们接下来一路上肯定要面临十分艰难的处境,只能四处颠沛流离,不过在板仓重宗看来,这样总比困在姬路城当中成为两边炮火的牺牲品要好一点点。
当然,除了拼死抵抗汉寇进军之外,他还从千里之外的江户领受到了另外一个命令——相比固守待援、抵抗汉寇来,这个命令是不能宣传出去的,只能秘密去做。
没错,在派过来援兵的同时,江户那边也派过来了一群使者,他们都是老中土井利胜大人的心腹,这次是带着特殊使命来到这里的——而这个特殊使命,除了板仓重宗之外也只有极少数人才知道。
在大汉四处肆虐、到处兵祸连结,并且还专门发布檄文说要讨伐幕府,要让幕府将军德川家光和他的重臣们为之前对大汉的不敬付出代价,但是幕府将军居然还是暗地里打算和大汉和谈,想要和他们妥协——这个消息如果传出去的话,恐怕会给其他人带来极大的震撼吧。
如今的幕府在明面上一直都四处宣告要和汉寇血战到底,要以北条时宗为榜样,全国上下一心,共同抵御汉寇的侵袭。背地里谁又能想得到,就是幕府将军和重臣,在想尽办法同汉寇妥协,甚至打算付出极大的代价呢?
不过板仓重宗却接受了这个现实,毕竟他是要亲自面对汉寇兵锋的人,自然也比任何人都希望这场突如其来的战事能够早点结束。颠沛流离的流民有多么凄惨,他已经见识到了,他十分害怕如果继续打下去,关东的子民也要受到这种可怕的灾祸,他更加害怕在幕府的统治在风雨飘扬当中垮塌,也让他这样的谱代大名为之陪葬。
等到本多政朝带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离开了大天守阁的顶层之后,顶层开始变得一片寂静。直到许久之后,才有几声零碎的脚步声在他的身后响起。
这是一个大概四十岁左右的年轻人,和平常武士一样的打扮,不过长相颇为斯文,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文官,而不是上阵杀敌的武士。
“参见大人。”当来到了板仓重宗的背后时,来人很恭敬地向他行了礼。
他是高木清,是老中笔头土井利胜身边的心腹,也正是这次他派过来负责和谈的领头人。
他性格谨慎,行事十分周密,虽然在幕府里面官位不高,但是却被土井利胜看中了,这件事必须隐秘行事,非要交给他这样的人才行。
而他也知道他自己此行的重要性,所以自从接受命令之后,就马不停蹄地从江户赶到了京都,并且随着板仓重宗一起来到了姬路城当中。
姬路城当然也不是他这番旅途的终点。
“高木,眼下姬路城、乃至西国的整个形势,这一路过来你都是看在眼里的,所以你此行的任务之重大,想必你也是清楚的吧?”板仓重宗没有回头看他,而是依旧眺望着远程那重重的楼宇,“将军大人和老中大人的厚望,你一定要小心行事,绝对不能辜负了他们。”
虽然高木清是老中大人的心腹,但是板仓重宗是京都所司代,在幕府的体制里面离老中也仅有一步之遥了,地位十分崇高,所以跟他说话的时候也不用怎么客气。
“大人请放心,在下完全清楚。”高木清仍旧垂着腰,恭恭敬敬地回答,“眼下时势艰难,每过一日就败坏一分,所以在下现在也甘愿担当生命风险,去为幕府和汉寇谈判。只要一发现汉寇的踪迹,在下就立刻前往。”
“汉寇的具体进军路线,我当然不会知道,不过以他们进军的速度来看,用不了多久就会来到播磨国境内,所以你只需要即刻往西南行进,很快就可以碰上他们的军队了。”板仓重宗马上回答,“不过,一路上你必须做到保密,绝对不能够让任何人知道你此行的来意,直到见到了汉寇首领为止,明白了吗?”
“老中大人也是这么交代在下的,在下绝对不会泄露消息。”高木清马上回答。
“汉寇眼下连战连捷士气正盛,所以他们大概一下子也不会答应我们这边提出的条件,所以如果他们拒绝了,你也千万不要气馁,只要能够先和汉寇的高层建立一个联系,让他们知道我们的想法,这次你就算作是初步完成任务了——另外,你也要多注意一下收集汉寇的情报,搞清楚他们现在到底有多少兵力、兵力又是怎样的构成、敌军士气如何,这些情报也对我们极为有用。”板仓重宗继续交代,“这大概是一次长期的交涉,你千万不能失坠了幕府的颜面。”
“在下一定会将所司代大人交代的事情办好,想尽办法探听汉寇的消息。”高木清立即答应了下来。
“很好,看来老中大人没有选错人。”板仓重宗欣慰地笑了笑,“时间不等人,你们今天晚上就趁着夜色离城西行吧,这样也不会在军中惹起骚动。我会派几个忠心又口风紧的人来护送你们的。”
“多谢大人!”高木清重重点了点头,然后又突然变得严肃了起来,“大人,在我来的时候,老中大人也对我有所交代——他说汉寇狼子野心,而且不知餍足,如果他们一切顺利,那想必会是漫天要价,提出我们绝对难以接受的条件来。若我们想要以我们可以接受的条件让汉寇退兵,那就必须表现出我们还能够抵御他们,所以大人一定要想尽办法,不惜一切代价阻挡汉寇,纵使阻挡不住,也要让他们受到难以承受的损失!”
“这个是自然的,”板仓重宗又抬起头来看着姬路城,“姬路有如此天险,又有历代苦心经营的防御工事,可谓是坚不可摧,就算是汉寇再强,想要攻破这里也要撞得头破血流不可,只要他们在这里受到足够的教训,那他们应该就会懂事了。”
“只盼大人所说的能够成真。”高木清微微笑了一下,然后突然又放低了声音,“还有一件事,也请大人务必要注意。这件事牵涉重大,老中大人特意交代过在下只告诉给大人一个人。”
“什么事?”板仓重宗有些疑惑。
“就在在下离开江户之前,幕府得到了消息,大纳言大人逃离了拘禁他的高崎城,不知所踪。”高木清小声地说出了这个消息,“为了避免天下震动,此事暂时秘而不宣,不过还请大人小心戒备,断不可让大纳言大人和汉寇的人接触上!”
“大纳言大人……居然逃亡了……”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板仓重宗也十分震动。
大纳言德川忠长,是先代将军的嫡子,而且之前曾经同现在的将军德川家光争夺过继承人之位,即使在现在,德川家光没有儿子,他依旧是理论上的幕府将军大位最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因为这个特殊的身份,他的逃亡,当然会给幕府上下带来极大的震动。
更为可虑的是,如果他和汉寇接触上的话,难免就会和朝廷一样,成为汉寇手中的棋子,被他们所利用,变成反对幕府将军的利器。
所以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个逃亡中的大纳言大人和汉寇接触上。就为了这个考虑,幕府在各处兵力都吃紧的情况下依旧派出了大批人去搜捕德川忠长,并且德川家光还专门下了命令,宣称自己的弟弟已经反了谋逆大罪,可以就地格杀不必再顾忌身份。
而板仓重宗这边自然也要严防死守,决不让德川忠长和他的支持者们有机会和汉寇接触上。
板仓重宗明白了老中大人的意思之后,连忙表示自己这边也会注意,这才让高木清放了心。
就在当天夜里,高木清等人,在板仓重宗调拨的护卫的护送下,趁夜离开了姬路城,一路向西国进发。
而正如同他们所猜想的那样,此时周璞所率领的军队已经一路进军,来到了播磨国与备前国的交界处附近。
自从他们击败了福山藩的藩主水野胜成的军队,并且杀死了水野胜成本人之后,周边的豪族藩主们更加是闻风丧胆,谁也不敢再和大汉军队交锋,纷纷望风而逃,而他的进兵也变得十分顺利,若不是为了稳固后勤运输线的畅通,他的军队甚至可能已经打入近畿了。
不过,他和他身边的参议官们并没有因为这一系列的胜利而被冲昏头脑,他们不仅进兵以稳妥为主,对接下来的战事评估也开始变得谨慎起来,再也没有了之前的乐观。
“幕府果然行事果决,居然真的敢于放弃整个西国,坚壁清野,以逸待劳等着我们打过去!”在临时的营地当中,黄昌国对着周璞感叹,“周大人,之前我们考虑的时候,都觉得幕府会按捺不住来跟我军决战,然后我军可以一战胜之,接下来可以放手进攻近畿。现在他们却如此决绝,不管我们如何挑衅他们就是不南下同我军决战,逼得我军不得不一路北上,拉长自己的供应线……他们把分散的力量越是聚集,就越是强大,接下来恐怕我军会有不少艰难了。”
“这个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原本我就没有想过能顺顺利利开进京都。”周璞倒是并不焦急,“再说了,我们这里能够吸引到的幕府军队越多,不是越能够配合赵帅他们的行动吗?”
“话虽如此,可是若我们这一路屡屡遇到挫败、寸步难行,那可就丢了大汉的颜面了,也会失去了大汉在这些藩主面前的威信。”黄昌国正色回答。“别忘了,我们这一路只有千余汉兵,要是真的这些藩主胆寒了,甚至生起了二心,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他这么一说,倒真是让周璞有些担心了。
“那黄参议觉得应该怎么办?总不能停下来不动了吧?”
“我们之前几位参议官已经讨论过了,大家都觉得既然已经开始进兵,那不如一路打下去,绝不能彷徨犹豫。不过打仗的方式应该更加谨慎,求稳不求快。”黄昌国一边说,一边在地图上比比划划,“幕府既然存了以逸待劳的心思,那么他们肯定是会借重地利来和我们交战。地利莫过于坚城要塞,所以敌军现在大概已经在姬路城聚集,打算在那里阻挡我们进兵。”
“姬路城……?”周璞的视线在地图上移动,最后落到了这座城市上面。“那确实是一座雄城,若守军意志坚定的话,恐怕难以快速攻破。”
“对,大人。根据我们之前得到的情报,这座姬路城是一座大型的要塞,防备工事十分严密,而且数量众多,和我们之前一路上所碰到的那些藩城完全不同。”黄昌国也点了点头,“这样的雄城,幕府又聚集了大量兵力,若我们一味强攻的话,恐怕……恐怕会出现很大伤亡。”
周璞默然想了想,也统一了对方的看法。
经过一路上的裹挟和朝廷的招募,现在他手下的军队已经变成了一支数万人的大军,不过其中的核心力量并不多,也就是他从九州上带过来的那一两万人而已,况且就连这些人的素质也难以恭维,最能够信得过的还是大汉这千余人兵力——而这是绝对不能轻易损失的。
“所以,经过我们现在的讨论,最好的方式还是尽快占领一座能通港的城池,然后让海军把攻城炮给运上岸来,这样才能减小我军的伤亡。”黄昌国说出了自己的意见,“还请大人速速跟九州沟通!”(未完待续。)
1660章 玉碎的决心
“要用攻城炮来打?”周璞先是愣了一下,然后马上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大汉的攻城炮威力极大,是专门用来打击敌军的要塞和堡垒的,之前在九州,为了炫耀武力曾经在久留米城下、在各家大名的面前展示过,就连周璞也为那种铺天盖地的声势所胆战心惊。
但是强大威力所带来的缺陷就是这种大炮重量极大,想要移动的话必须先拆卸然后用专门的炮车来拖运,因此行动十分不方便。而且,这种大炮的地位也十分重要,直接属于征日军统帅赵松亲自指挥,旁人无权调动。
在周璞带着大军向本州登陆,并且向京都进发的时候,为了追求进攻的速度,他们刻意没有携带特别重的火器,除了火枪之外只带了一些方便运动的野战炮,因为之前在九州的战斗经验,他们对日本各藩和幕府的军力都颇为蔑视,再加上京都的军力肯定不如幕府的关东老巢,所以他们觉得就算不携带这种重火力,也足够打败一路上的敌人。
可是在现在,黄昌国等人已经不这么想了,幕府一方显然对局势十分清醒,他们拒绝在西国和大汉军队交战,反而想要依托要塞来迟滞自己进军的脚步。而攻坚正是这支军队的软肋。
所以讨论了很久之后,大家决定还是请周璞去跟九州的赵帅去请援,让他下令让海军把攻城炮给运过来,用这种重火力来一点点敲开姬路城。
在黄昌国仔细跟周璞解释了现在的处境之后,周璞也不敢怠慢,连忙就写了一封信送往后方,请求赵松将攻城炮给自己运过来,协助自己攻下姬路城。
至于运输的地点,他们也已经选好了,就在临近播磨地区、同时靠海的备前国儿岛郡。就在这封信发出之后,周璞也从军中派出了一支大军,由黄昌国亲自率领,准备去占领儿岛郡,得到海边的港口。
儿岛郡是冈山藩的领地,归属在池田家的领下,现在池田家已经逃亡,应该一路上不会遇到什么反抗。
至于大军的主力,将继续向播磨国境内进军,准备打到姬路城城下为止。
而就在周璞做出这样的部署之后,下属突然给他报告了一个消息——幕府的使者求见他。
这些使者看样子十分小心,行踪很诡秘,在发现了大军的踪迹之后,在晚间才寻求和前锋的部队接触,差点被前锋部队当成敌人直接消灭。在表明了来意之后,前锋部队的藩军军官不敢怠慢,马上带着他们来到了大军本阵当中,而且他也颇为精乖,一路上都十分保密,所以消息并没有扩散出来。
得知到了这个消息之后,周璞第一反应就是大喜。
虽然他这一路上进兵十分顺利,但是他对大汉军队知根知底,而且对敌人现在也十分重视,所以并没有多少骄狂之气,而且大汉本来就打算以战争来求妥协,幕府这么快就开始跟他们寻求妥协,实在是大好事。
然而,纵使大喜,他也知道不应该将这种情绪表现出来。他故意冷落这群使者,让人把他们拘禁起来,直到晚上才让人把他们带到自己的跟前。
他们现在驻扎在一个村庄当中,为了躲避大汉的兵锋,村民早已经逃亡,所以直接就被周璞征用当做自己本阵的临时营地。村子里面最好的民居自然也就成了他休息的地方。
不过,这种日本式的农家木屋,陈设不可能有多好,再加上最近夏天湿气重,所以让他也感到有些不舒服。
这些使者很快就被士兵们带到了他的跟前。在见到了周璞之后,幕府的使者们——以高木清为首,一起跪坐到地板上向周璞行礼,显得恭敬但是又不卑躬屈膝。“在下高木清,身为幕府老中笔头土井利胜属下,见过大人。”
然而为了博取一个优势地位、体现大汉的上国气度,周璞却要倨傲许多,他端坐在主位上,然后斜睨了一下这些使者,接着冷冷地说。
“我就是大汉使臣周璞,这次跟随贵国朝廷的大军前往贵国国都,敢问诸位有何见教?”
“在下此次前来,是奉了老中大人和将军大人的谕令,想要寻求贵国和幕府和解的。”高木清并没有因为周璞的傲慢态度而气馁,只是冷静地说出了自己的来意。
自从大汉占领九州,并且到处发布檄文宣布讨伐幕府之后,周璞的名字已经传遍了日本,高木清自然也早有耳闻,今天能够得到亲眼看到他的机会,高木清也没有想到他居然这么年轻。
不过想想也很自然,听闻大汉天子虽然是起于微末,但是很糟就开始起家,而且崛起十分之快,还不到三十岁就已经得了天下,和当年四十几岁才开始起家的西汉高祖不可同日而语。
他年轻,他身边的那些兄弟也十分年轻,连带得下面的臣子自然也不会年纪太大,所以大汉现在可以说是一个朝气蓬勃的朝堂,难怪具有那么强烈的进取心。
可惜这种进取心现在却给日本带来了这么大的灾难。
“和解?”周璞皱了皱眉,好像没有听懂他的话似的,“使者之前没有看到过我们大汉发布的檄文吗?我们已经说得十分清楚了,这次我们过来,就是为了帮助日本讨伐不臣、匡扶纲纪的,如今日本的逆臣并没有俯首,纲纪还没有恢复,我们又该怎么去和解呢?”
“大人,我们幕府将军的官位乃是天皇钦赐,本身就有为天皇整顿武家,征讨不臣的职责,又怎么能说是逆贼呢?”高木清抑制住了心中的愤怒,小心翼翼地抗辩,“自从数百年前以来,我国一直都是国君主社稷,将军代管军事民政,德川家只是顺应我国的习俗而已,又何来败坏纲纪?”
“这是一派胡言!”周璞马上打断了他的话,“你这样说得口灿莲花,但是事实俱在,又能够抵赖吗?你们幕府的将军横行霸道,欺凌朝廷,其狼子野心早已经是贵国路人皆知!如此骄横跋扈的将军,又怎么谈得上忠君?贵国幕府挟制朝廷,侵夺朝廷权力,欺压各地大名朝廷,更是劣迹斑斑,又有谁能够抵赖?如果使者今天来这里就是为了说这些虚言巧饰,妄图欺瞒我国朝廷,那就请回吧,我国圣天子上得天聪,怎么会被你们这样的花言巧语所骗!!”
“大人,幕府执掌大权,是从古以来便是如此,相比之前的历代幕府,我们江户幕府反倒更加尊重天皇,而且给了朝廷和公卿更好的待遇,这么说来,如何能算得上欺凌朝廷?”高木清仍然据理力争,“大人是新来乍到,可能被一些小人所蒙蔽,但是在下可以对天发誓,我等江户之人,对朝廷绝无轻慢之心!”
“对天发誓?尔等豺狼之辈,就算对天发誓又有何用?”周璞大笑了起来,“现在贵国的朝廷和国君都在我们手上,早已经跟我国朝廷痛陈幕府的斑斑劣迹,真是字字泣血……你就算说这些话,又有何用?”
“法皇陛下和天皇陛下都是被小人所蒙蔽挟持的,他们身不由己,说的话又有几分能够当真?”高木清神色微微一变,但还是勉强回答,“朝廷有些奸诈之辈,身居高位不思报国,反而想着要挑动乱事,让两国之间交兵,成全他们的野心!这些奸诈小人,大人千万不要相信。”
“谁忠谁奸,大家有目共睹,使者就算说得再好听,也比不上眼见为实。”周璞仍旧冷笑着,“如今贵国朝廷发布的讨伐幕府的檄文已经传遍了各地,而且惹得整个日本骚动,难道这不是证明贵国早已经苦幕府久矣吗?”
这个诘问十分有力,以至于高木清微微一滞,一下子没有接过口来。
尽管两个人都心知肚明,在如今两国交兵的背景当中,幕府对朝廷的态度绝对不是最为重要的因素,但是为了在谈判当中争取一个有利地位,所以在这个并不重要的问题上开始了自己的攻防。
而这初次交锋,周璞占了上风,这不是高木清的口才不行,而是客观来看,幕府确实架空了朝廷、而且欺凌了法皇以及各个大名,大汉如果从大义名分的制高点来指责,确实不好辩解。
“我国国情特殊,不能与中原一概而论。”踌躇了片刻之后,高木清不得不转开了大义上的争锋,转而向实际靠拢,“大人,如今两国为了一些误解开始交兵,于国于民都殊为不幸,我们幕府的将军不忍见黎民如此惨状,所以派在下过来,询问贵国可否息兵,让两国再重归于好……”
“此次我国发兵,都是因为贵国处处倒行逆施,还对我国颇有不敬,以至于惹怒了圣朝天子,如果想要息兵,倒也简单,我们之前也说得十分清楚了——只要惹得两国开战的祸首得到惩处,贵国的纲纪得以恢复,那么我国自然就没有再兴兵的理由了。”周璞马上回答,“这些话,想必之前我们送回来的人已经带到给幕府了吧?”
“两国之间走到这一步,确实有幕府一些大臣操作不当,以至于让两国交恶的因素存在。”因为心情已经开始有些紧张了,所以高木清的鼻尖上微微出现了一些汗珠,“这些人当然算是罪无可赦,我们将军大人也打算惩处他们,以谢天下。”
“事到如今,难道使者还认为只要扔出几个替罪羔羊,就可以把事情都了结掉吗?”周璞的笑容更加多了几分嘲讽,“如果是这样的话,使者就想差了,我们之前说得十分清楚了,此次两国交恶,罪魁祸首就是幕府的将军德川家光,而且德川家光身为臣下欺凌君主,更加是罪无可赦,所以他必须引咎卸任,从将军大位和德川家家主的位置上离开,再也不能操纵日本国政!”
“大人难道不觉得这个条件太苛刻了吗?”因为有些愤怒,所以高木清的声音有些颤抖了,“我们的将军大人为了和贵国重归于好,已经是下了最大的决心,可是大人这样的条件可是一点都看不出对我们的诚意……恕我们实在难以接受。”
也不怪他这么生气,这个大汉使臣现在在他面前这么倨傲,而且一开始就扔出了一个无法接受的条件,实在让他忍不住气,而且他也明白,在大汉面前表现得卑躬屈膝只会被瞧不起,所以宁可表现出一些反抗姿态。
“如今我们已经是大军压境,而且贵国各地都已经响应了我们,你们幕府现在已经是摇摇欲坠,就算你们不答应,又能如何?”周璞却还是没有放软身段的意思,依旧对对方进行高压,“若使者觉得我们两边之间已经没有什么可谈的,那就回去吧,我们绝不会留难使者,到时候大家京都再见。”
眼见再这么争执下去两边就要谈崩了,高木清咬了咬牙,最后还是忍了下来。他今天过来,本来也没打算直接就跟大汉达成协议,现在是想办法要摸清他们的真实用意。
如果大汉铁了心一定要除掉将军大人,要让德川家就此覆亡,那自然不必说,谈都不用谈了,可是如果大汉是想要钱财或者土地的话,那就有讨价还价的空间了。
“大人不要着急,此时实在太过于重大,所以我们仓促之间无法做出决定来,暂且搁置在一边吧。大人想必也不会只对幕府提出这一项条件吧?”
“那是自然。”周璞马上点头。“此次两国交兵,肇因都在幕府,就是因为幕府单方面干扰两国贸易才会引发此事,所以幕府对我国的贸易损失和军费损失,都必须予以赔偿。”
“因为某些奸臣作梗,所以两国之间出现了些贸易纠纷,并且惹起了乱事,对此将军大人也确实有些歉意,愿意给受到影响的商家以补偿。不过……贵国未经谈判就直接兴兵,并且给我国带来了如此重大的损失,恕幕府无法给予赔偿。”高木清立刻说出了幕府的打算。“不过……考虑到贵国大军云集,要调动要撤走都会多有不便,所以些许****费用,我们幕府可以给出来。”
这话已经暗示清楚了,为了幕府的名声着想,幕府不肯对大汉进行赔偿,但是愿意以补偿和****犒赏的名义对大汉进行赔偿,本质上倒是没有多少区别。
“那幕府到底打算怎么来偿付这种犒赏费用呢?”周璞饶有兴趣地问。“据我所知,幕府现在的财政十分艰难,恐怕仓促之间是拿不出多少钱来的。”
“幕府积储雄厚,纵使现在支出巨大,也完全可以支撑。”在唱了高调之后,高木清马上说出了幕府的真实意思,“不过,以老中大人的意见来看,这些费用,最好是用幕府在西国和九州的金银山来进行偿付,幕府可以将这些金银山让渡给贵国经营几十年,用开采出来的金银抵偿给贵国。”
“现在西国和九州都已经不在幕府手中了,你们直接就扔给了我们大汉……这岂不是一无所损?”周璞禁不住又大笑了起来,“你们将军和老中倒是做得好生意!”
不过虽然是在耻笑,但是他也没有拒绝这种意见的意思。毕竟说到底,大汉打过来还不就是为了这些东西。
“现在西国和九州已经被倒幕大名所占,如果幕府愿意承认现在各地已经独立了的大名,并且保证不再追究他们的话,那么这一点我们倒是可以谈谈。”周璞换锋一转,“若是幕府还想要再讨伐他们的话,那我们绝对不能同意和幕府谈和。”
“这一点……我们将军也愿意保证。若是大汉撤军,我们愿意维持现状,承认西国各个大名所拥有的领地。”高木清黯然点了点头,然后重新看着周璞,“不过,敢问大人,又准备怎样来对待德川家?”
“德川家毕竟是日本名门,而且铲除丰臣秀吉一族有功,若是完全一概抹杀,自然不对。”周璞淡淡地说,态度因为对方的低姿态而微微放得缓和了一些,“德川家的种种劣迹,说来也是因为登上了将军大位而野心膨胀的缘故,所以……只要德川家解除幕府,并且交还将军之位,那么继续保有旧领,也未尝不可。”
丰臣秀吉因为入侵高丽,在大汉的官方语境里面也算是罪人,而德川家灭了丰臣氏的族,所以也算是给德川家记了一功。
不过高木清却无法领情了,一瞬间他感觉全身的血液都要冰冻了起来。
解散幕府,交出将军之位,归于旧领……大汉的条件居然如此苛刻!
在开幕之前,德川家的旧领从小到大,从三河一隅变成了庞大的关东,但是极盛时也就是丰臣秀吉转封德川家时所封的二百五十五万石的土地。也就是说,大汉最多也就是承认这么多旧领了——甚至可能还没有这么多。
如果答应的话,那么德川家如今的四百万天领,数百万亲藩领地,都要直接被交出去……
“大人,这么苛刻的条件,我们宁可战死,也绝不能接受!”高木清热血上涌,突然大喊了起来。(未完待续。)
第1661章 商人无大义
“大人,这么苛刻的条件,我们宁可战死,也绝不能接受!”随着高木清的这一声大喝,小小的房间当中回荡着他的吼声,一时间旁边站着的大汉士兵拿着兵器就往上涌,想要制止这个无礼之徒。
周璞倒没有多惊讶,反而伸出手来制止了这些士兵,他也知道自己的条件提得如此苛刻,幕府的代表不勃然大怒才是奇怪。
“你说这些条件苛刻?请问是哪里苛刻?”他不慌不忙地看着高木清,“你们德川家惹出了这么大的祸乱,又是贵国朝廷亲指的朝敌,按理来说是应该万劫不复,以儆效尤的,我们大汉圣天子宽仁,打算让德川家的血胤得以流传下去,宗庙领地也予以保留,这可是天大的恩惠,你们幕府居然还觉得条件苛刻?”
“让幕府解散,去除将军之号,这无异于是让德川家历代先祖的功业化为乌有,这一点将军大人是无论如何无法答应的。”因为极度的愤怒,高木清脸上的血管都已经凸起了,但是他还是强忍着愤怒,颤声对周璞说,“领地的话,也是德川家先祖和历代家臣武士一点一点打出来的,轻易无法让出给别人,否则我等有何面目到地下去见神君?”
“那你的意思是,一点都不可以做出让步,这些问题都没办法谈了?”周璞冷笑着反问。
“土地的事情,倒也……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讨论。”涨红了脸的高木清勉强回答,“我们老中大人说,幕府可以将九州岛的治权割让给大汉,同时在西国和近畿的土地分配上面也尊重朝廷的安排。”
“这话说得,难道没有幕府同意和认可,我们就没有办法去分配了吗?”周璞禁不住大笑了,“原来幕府这都是在慷他人之慨,把我们已经占据的地方奉送给我们,自己却一无所损啊!”
“幕府如今在关东尚有数十万大军,若大人真心觉得可以再从关东夺取土地的话,那大人可以自行过来取走。”高木清正色反驳,“如今大人现在还在西国,近畿的土地都没有掠入手中,何谈我们在慷他人之慨?”
让大汉和朝廷可以在战后握有近畿土地,这是土井利胜的个人意见,就连德川家光现在还不知道,在土井利胜看来,自从坚壁清野的命令下达之后,近畿地区肯定会变成一片萧条,然后很难继续支撑大军的驻留,那么幕府在近畿即使维持大军也是十分艰难,既然如此还不如将它拿出来抛给朝廷,以便收缩战线维持幕府在关东的根本。
因为知道这样的条件德川家光难以马上答应,所以他决定先将这个条件抛出来,如果大汉真的能够因此而同意和幕府妥协的话,那么这个既成事实德川家光也不会不同意。
然而他还是没有预料到,大汉对他们的这个条件还是十分不满。
在周璞看来,幕府提供的这些谈判条件固然可以让大汉满载而归,得到极大的利益,但是幕府却没有受到伤筋动骨的损失,仍旧保留着关东的根本重地——而且关东到现在也没有经历过战火,战后肯定要比西国恢复更快,幕府也会因此而获得对西国和日本朝廷的绝对优势。
如果大汉同意这样的条件的话,那么只要大汉一松懈下来,幕府过得不久就可以恢复元气,然后又和德川家康一样,席卷西国,再度君临日本。
因此他无论如何也不能答应对方的谈判条件,就算妥协,也一定是要把幕府削弱到一定程度,让他战后再也无法打破自己一手构建的平衡不可。
“没错,我军现在还没有打入畿内,你们还可以苟延残喘,不过在我军兵锋之前,京都光复也只是指日可待的事情。”周璞自信满满地看着对方,“到了那个时候,就连幕府都是朝不保夕,又能谈什么让出京都给我们?”
“大人若是觉得贵军一定可以打到畿内,那在下也无话可说,这只能用刀枪证明了。”眼见第一次接洽已经不可能达成任何共识,“既然如此,在下先行告辞,等到过一阵再来和大人接洽,想必大人到时候应该就会有不同的看法了。”
为了让两边好不容易建立的渠道不至于中断,他现在也没有把话说死,只是说以后再来联系。他之前看到了姬路城的那些雄伟工事,因而对幕府军之后能够挡住大汉军队的兵锋深信不疑,因此他打算等大汉在姬路城下受挫、被泼上一盆冷水的时候再来和大汉使臣接洽,想来那时候他能够得到的待遇和条件就会好得多。
而周璞现在也十分自信,他是见识过大汉使用攻城炮进攻重兵把守的坚城的场面的,所以他觉得只要自己把大炮运上来,就绝对可以攻破幕府军队的任何要塞。
现在只是一个接触而已,两边在谈判当中的地位,终究还是需要在战场上的形势和表现来决定。
“今天天色已经晚了,如今这里已经是兵荒马乱,现在就让使者离开,恐怕会有危险,倒是有违我们大汉的行事原则,所以使者今晚就在这里住下吧。”既然已经跟他们透露了自己的一切要求,周璞也不打算跟他们多谈,直接挥手就让人把他们带走,“好了,你们先去歇息吧,明天一早我就让你们离开!保证你们的安全!”
在送走了这群幕府的使者之后,周璞不敢怠慢,马上将自己的一群参议官给叫了过来,因为黄昌国已经带领一支军队前往备前国儿岛郡占领港口去了,所以现在参议官们以黄昌国的副手苏昭为首。
等这些参议集齐之后,周璞马上将自己现在碰到的情况说给了他们听。
当听到幕府居然已经开始求和的时候,这些参议官们又惊又喜,感觉自己这一路已经碰到了曙光。
不过他们也很快明白,现在幕府的实力犹存,心气还很高,不会轻易接受大汉提出的和谈条件,所以接下来的战事还任重道远。
“大人,看来接下来我们不好好打,打断他们的脊梁骨,他们还真以为自己有本钱跟我们大汉讨价还价了。”苏昭皱着眉头说,“现在我们暂且缓一缓,等到我们将大炮运上来,给他几顿猛轰,看这些跳梁小丑还有什么可依仗的!”
他的话也惹得其他参议官们一阵附和,经过多年的战事,节节胜利的大汉军队已经极度自信,更何况还是在自己引以为傲的炮火上面。
“虽说如此,但是我们也不能不重视敌手。”周璞倒是没有如同他们那么兴致高昂,“现在幕府的使者已经被我带下去休息了,我料定他们除了负有和我们和谈的使命之外,一定还负有探听我军虚实,收集情报的使命,我们不得不防。”
一听周璞如此说,几位参议官都是有些惊诧。
这一路大军虽然看上去人数庞大,但是其实其中大汉军队的人数极少,这也是他们一直最为忧心的一点,要是被这些幕府的使者看破了虚实,那还了得?
“要不要我们先把这些使者拘禁起来,等到攻破了敌军之后再放回去?”苏昭迟疑着问周璞。
“我们身为天朝臣子,怎么可以做出这样的事?”周璞笑着反问,“这些人想要探听虚实,我们就让他们好好看看。”
苏昭先是有些迷惑,但是很快就明白了周璞的意思。“大人是要在他们面前伪装吗?”
“对,现在把已经宿营的大汉军队都叫起来吧,让他们拿着火把在营地穿行,记得,要让他们拿着火把循环往复。”周璞点了点头,然后说出了自己的主意,“我们要让这些使者看到我们大汉的军威!”
“明白!”苏昭等人恍然大悟,马上领命而去。
就在这个深夜当中,在军官们的命令之下,营中正在入睡的大汉士兵统统都被叫了起来。
在前明军队当中,因为精神的高度紧张和官兵之间的紧张关系,夜晚只要闹出一点乱子就会出现炸营的现象,所以前明一直给军营订立了十分严酷的规矩,晚上更是杜绝活动,但是大汉军队训练精良,官兵之间信任非常,所以夜晚里面的骚动并没有惊扰到士兵,他们很快就都被叫了起来,然后根据往日的训练,很快就在点燃的篝火之下被集结了起来。
接着,这群大汉官兵拿着准备好的火把在营地当中列阵逡巡,做出一副不断有军队增援到此地的阵势来。在夜晚明亮的篝火之下,这些官兵身上的红衣军服和佩戴的勋章纽扣被弄得更加鲜亮,明晃晃地简直刺眼。
这种来回调动,也确实落入到了暗中窥伺的幕府使者们的眼中。在他们看到了大汉军队在夜间的调动和严整的军容之后,更加对这支军队敬畏不已,也对大汉军队的实力更加惊骇。
他们虽然是幕府当中的文臣,但是对兵事也不是完全不了解,当看到这群大汉官兵们的表现之后,他们自然知道会比幕府军队要强上多少。只是因为距离太远,所以他们模模糊糊,无法看清对面的人脸和具体规模。
直到半夜之后,这支红衣军队才结束了调动,慢慢地回归到了营地当中,原本的嘈杂也喧闹也回归到了寂静。而这时候高木清等人也暗自盘算了一下自己所看到的大汉军队的规模,粗略估计一下只怕接近万人,至少也有五六千人。
也许大汉军队还不止这一路,正有好更多的大汉军队正沿着各条路线向姬路城和京都进发,这个事实如果山岳一样,压得他们心头更加沉重。
第二天一大早,大汉使臣果然信守诺言,把他们送上了回城的道路,他们马上赶着路向姬路城走了过去。
而周璞也对自己部下们昨晚的表现十分满意,他知道自己已经完成了欺骗对方的任务。这些幕府使者回去肯定是要把自己看到的情报告诉给幕府的守军将领的,所以对这一路大军里面的大汉军队数量判断越多,幕府军就越会感到震骇,这也是一个心理震慑。
更何况,他们越是觉得大汉在倾力进攻进度,就越不会想到大汉的主攻方向居然会是直接杀奔关东,和幕府决战,那他们的军事部署就会出现问题。
在使者们被送走之后,大汉军队的进兵速度开始缓和了下来,除了黄昌国一路顺利进兵席卷备前国海边各个城镇之外,周璞大军的本阵开始稳步进军,最后在备前国境内离姬路城还有几十里之外的地方停留了下来,将那里变成了自己的大营。
而他们在进军的时候,幕府军队一直没有出城对周璞大军进行袭扰,看来一如黄昌国等人的判断,幕府确实就是打算抛弃西国,然后依仗姬路城等地方的要塞来进行死守,用拖延的办法来让大汉失血,最后达到大汉不得不撤兵的目的了。
“他们自比为高句丽,但是却没有想想,我们大汉又如何能是立国之初的大唐能比?”在一众将士的簇拥之下,周璞巡视自己大军的时候留下了这样的评断。“如此保守,只能是被动挨打而已。”
而就在这时,从近畿地区又有一群人暗地里找上了他。
不过,这群人并不是幕府的人,而是近畿地区的商人,尤其是以堺市和大阪城内的商人为主。
堺市一直都是日本传统的商业城市,因为位于摄津国、河内国和和泉国三国的边境,而且交通位置十分方便,所以这三国的商人都会集中这里做买卖,再加上近畿地区物产丰饶,由临近京都这样的消费地,所以堺市就成为一商业城市。
在战国时代,堺市成为了一座自治城市,里面充斥着大批豪商,就连各地的大名也不得不有所忌惮,想尽办法来进行拉拢。堺市也因为这个特殊的地位,而躲过了各地大名频繁的厮杀,成为了连传教士都十分羡慕的和平富足的城市。
不过,正因为堺市的地位和财富,它很快就引来了有实力的大名的觊觎和忌惮。
从丰臣秀吉开始,中央政权一直都尽全力来打压堺市,丰臣秀吉派兵打开了堺市的坚固城墙然后抢掠了这座城市,而德川家康在进攻大阪的时候也将这里变成了一片白地,堺市的商人和财富受到了极大的损失。
不过,因为堺市的优良地理位置,在幕府建立之后,堺市又重新开始复兴,里面的商人又开始活跃起来,也重新把它变成了繁荣的商业城市。
不过这时候,大阪作为商业城市也开始发展了起来,并且和临近的堺市开始竞争。
堺市因属自治城市被打压,很多人被迫迁往由幕府直接管治的大阪居住,江户幕府更将其商业的重要机构和机能也都迁往大阪,让大阪后来居上,也变成了日本的重要商业城市。
不过,无论是大阪还是堺市,都吃尽了德川幕府的苦头,他们都对德川幕府没有什么拥护之情,有些人甚至因为德川幕府几次进攻大阪而对幕府满怀仇恨。
当大汉登陆本州岛,让整个日本陷入骚动,而且一步步向近畿开始进攻的时候,这些城市里面的豪商们开始动摇起来了。他们暗中开始互相联系,商讨之后应对新形势的对策。
不管是出于仇恨,还是出于保护财产的需要,他们都认为自己必须要和大汉先行进行一些联系——这样不管是大汉和朝廷胜利,还是幕府胜利,他们的财产都能够尽量得到保全,而不是如同战国时代那样只能任人宰割。
可是怎么与大汉进行联系倒是让他们犯了难,因为之前幕府垄断了对大汉贸易的缘故,他们都是专做国内的生意,极少涉足于外贸当中,和大汉的联系渠道很少,更找不到可以信任的交涉人。
眼见大汉已经打到了近畿的门口,这些豪商心里愈发紧张,商量来商量去,最后决定让三井家来负责进行带头接洽——三井家之前生意做得很大,而且已经开始涉足外贸,并且曾经和长崎的大汉商馆取得过联系,在这些豪商们看来,已经是现在最好的人选了。
而为了自己的身家,三井家也不敢怠慢,马上派出自己家族内可以信任的人,轻装简从,小心翼翼地通过自己的渠道越过了两军的阵线,偷偷地潜入到了大汉军队的势力范围当中,然后想尽办法将消息透露给了大汉军队。
通过多年的商业积累,三井家现在已经是一个庞大的商业家族,依靠血缘为纽带进行家族式的经营,三井家通过几代人的繁衍已经分为了好几个支系,而这次被派来人,来自于血缘和本家十分亲近的分家,名字叫做三井高松,他被亲自派过来,也体现了三井家、乃至整个近畿豪商们对大汉军队的忌惮和重视。
当得知到豪商们的使者的到来之后,周璞也一改之前在幕府使者面前的倨傲,十分礼遇地接见了他们。(未完待续。)
第1662章 不可影射臆测
周璞对这些商人礼遇,当然不是因为他喜欢这些商人,而是因为他们有值得利用的地方。在幕府的体制当中,对这些豪商政治上进行了十足的歧视,搞的是等级制那一套,但是在经济上又很依赖这些商人,他们也掌握了大量的资源。
如果能够和这些豪商建立好良好关系的话,幕府就会因此蒙受巨大的损失,而自己这边也能够利用这些豪商的资源,尽快稳定占领区的秩序,甚至对攻占近畿地区也大有帮助。
三井高松很快就被士兵带到了周璞面前来。
一看到周璞,他立即跪倒在了地上,然后毕恭毕敬地跟着他行礼。“在下三井高松,参见大人。”
在来的时候,他已经被告知了这次会是大汉使臣本人接见他,在意外之余也倍感欣喜,甚至还有点受宠若惊。在过去,这些豪商虽然富有,但是在幕府内部也受到了歧视,别说将军大人了,就连重臣也轻易见不到,而大汉使臣现在在西国已经是呼风唤雨的大人物,他肯亲自接见,可见大汉对商人的重视程度确实远超过幕府。
“抬起头来。”周璞虽然态度温和,但是也没有说客套话,“你来求见我,是为了什么事?”
“在下是代表堺市和大阪的一众豪商过来的。”三井高松抬起了头来,然后从自己的怀中掏出了几页纸,“我们素来仰慕大汉风华,一心想要同大汉发展生意,现在大人莅临日本,令我们不胜荣幸。大人,我们准备了一些小小的礼物给到大人,这是礼单……”
一边说,他一边将礼单往前呈了上来。
周璞也没有客气或者装模作样地推辞,而是直接就一把拿过了礼单,然后粗略地扫了几眼。
礼品算是丰富,也比较贵重,不过周璞倒也没怎么动心,最近他带着大军一路北上,部下不知道抢掠了多少东西送上来,他的眼界早已经和过去不同了。关键是要看礼单上写了名字的那些豪商,人家送上礼过来,就是为了保自己命的。
“我知道了。”看完了之后,周璞随手将这张礼单扔到了旁边的案几上。“你们的心意我非常感激,你们放心吧,我们大汉素来宽仁,只要你们真心实意地不与我们为敌,那么我们也绝对不会跟你们为难。”
“大人……我们这些经商的人只是为区区薄利而奔忙而已,绝没有掺和到政事当中的意愿,我们是绝对不想跟大汉为敌的……”三井高松显得更加恭敬了,“只是,之前我们经商,有很多地方必须要和幕府打交道,因而不可避免地会有不少人和我们来往……”
“这一点没关系,之前你们在幕府治下,很多事情不得不做,也不算做错。”周璞大度地挥了挥手,“过去的事情既往不咎,这一条是我奉行的宗旨,你看看我手下的大名们,有哪个不是之前在幕府治下俯首帖耳?形势使然,这不是罪过,只要你们弃暗投明,之前的一切都可以既往不咎。”
“谢大人体谅!”三井高松大喜过望,然后马上又低下了头去,“不过,在下还是请大人谅解,现在幕府毕竟还控制着畿内和近畿地方,所以我们还是不得不任凭他们驱使一段时间……”
“什么意思?”周璞闹得不太明白。
“大人,一直以来我们都和幕府有生意往来,为他们承接了很多运输商货的任务,但是最近一段时间,幕府突然大量征用了我们的车船还有人员,为他们运输物资,现在我们本身的商业也大致陷入了停顿……所以大人,还请谅解,我们这也是不得已。”
周璞当然不会因为这个而发怒了,现在幕府大军云集,要征用这些商人的车船人员,他们又能怎么样?他反倒是对幕府的动向比较感兴趣。
“他们征用你们的车船,是运输粮草吗?每天的运输量大概有多少?”
这确实是十分重要的情报,如果能够通过这些商人弄清楚幕府对西国和近畿地区的粮食运输量的话,就能够大致判断出幕府在西国已经部署和准备调动的兵力,也可以判断出他们接下来的动向了。
“从关东赶过来的车船是用来运输粮草,其他人我们现在还不大清楚,但是每天经过我们的车船运输的粮草就有数千石之多……而且一直持续不断。”三井高松马上回到,“不过,也有不少车船是被征用到了其他地方,用来运送人口、粮食、物资到关东去,为数极为庞大。就连我们商行当中的商品,也有很多被他们直接征用,送去了关东……”
听到了对方的描述之后,周璞心中微微一动。
幕府这样的做法,很明显一方面是在对西国的兵力进行增援,一方面是在关东和关西之间坚壁清野,已经是做好了关西丢失之后固守关东的准备了。
这些人,头脑还真是挺灵光的啊。他心想。
“你们被他们征用车船也是被逼无奈,这一点我能够体谅,也不会因此而怪罪你们。”他马上回答,“不过,接下来他们若还是要征用你们的物资,你们千万不能轻易交给他们,更加不能再配合他们的行动!”
“是,大人!我们一定听从您的命令!”三井高松马上答应了下来。
自从幕府下定决心要在西国坚壁清野之后,他们就开始在西国和近畿地区大量迁移人口和物资,就连工匠和商品也没有放过,随着他们将大量物资运走,近畿的这些商人们都深受其害,就连三井家也不例外。这些豪商们之所以这么快就和大汉开始接洽,一个重要原因也就是在这里。
就算周璞不说,这些豪商们也打算开始消极对待幕府的征用了。幕府的征用除了直接拿走了他们的资产和物资之外,下面经办的人还沉寂勒索他们的钱财,这短短一段时间,他们的家底已经蒙受了巨大的损失,实在不能够再忍受幕府的盘剥。
这些商人都没有多少国家的观念,为了保住自己的家资,他们宁可投靠大汉——只要大汉能够保证不盘剥他们的话。他们从大汉军队这一路过来的表现,也判断出他们只是针对幕府而已,并不打算与所有人为敌,再加上他们这一路势如破竹,眼见就要打到近畿了,因此就产生了投靠他们的心思。
而周璞的保证,无异于是让他们看到了希望。
“除了消极应对他们之外,最近你们也要小心去收集他们的情报,想办法来告诉我们,尤其是有关于兵力、部署还有物资调运方面的情报,越详细越好。”周璞继续下命令,“只要你们把这件事做好,我们就会给你们记功,等我们打到了近畿,非但不会侵扰你们的产业,反而会给你们论功行赏。”
“是,在下回去之后,一定让本家着意收集有关于幕府的情报。”三井高松马上回答。
“还有,你们回去之后,想办法给我们这里运一些粮食过来,越多越好。”周璞突然说。
“大人?这……这恐怕有些……”三井高松感到为难了,局促不安地回答,“如今两军正在交战,幕府对附近的封锁十分严密,恐怕……恐怕就算我们想要运粮食过来,也不是那么容易……而且我们现在手中的粮食,已经被幕府大部分征用走了,实在难以满足贵军的需求啊!”
“我知道这事不容易,不过我更加知道,这种小事难不倒你们。你们经营了这么多年,上上下下早已经盘根错节,在幕府内部也不知道买通了多少眼线,想要做到这件事,还真的不难。”周璞打断了他的话,“你们既然想要投诚,就得让我们看到你们的诚意,明白吗?”
“大人……”三井高松显得有些犹豫了,但是还是没有答应下来。“容我们……容我们回去尝试一下,如果真的能够做到的话,我们一定会去做。”
周璞知道对方的顾虑,现在他们毕竟是在幕府的统治之下,向大汉偷运粮食物资,可不是说着玩的,一旦被发觉就会惹来大祸临头。
“你也别怕,我们不是让你们穿过两军的阵线给我们送来粮食,陆上运不了,你们可以试试用别的办法。”周璞放缓了语气,“我军现在已经在附近占领了不少海港,你们可以向这些海港输送粮食。而且你们放心,我们和幕府不同,我们是不会强征你们的物资的,我们会足额给予资金。价格你们开吧,只要合适就好。”
“大人……?”三井高松没想到周璞居然提出了这么宽厚的条件,一时间竟然有些难以置信。“大人所说的是真的吗?”
周璞这么做,主要还是为了笼络这些豪商。
作为经营多年的豪商,这些豪商手里有存粮,而且手里有大把的资源,如果能够争取到他们的支持的话,那么周璞就可以透过他们密如蛛网的商业渠道来获取有关于幕府的情报,反客为主让幕府的地利优势化为乌有。
他让这些豪商给自己输送粮食,一方面是为了让困扰自己的后勤问题就可以得到一些缓解,但是更重要的目的是让这些豪商和自己产生瓜葛,将他们绑在自己的战船上面。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宁可采用高价来收购这些商人运输过来的物资——反正要付的钱也是他从别的地方抢掠过来的,花起来根本不心疼。
“当然是真的了,我们大汉什么时候需要用谎话来骗人了?”周璞皱了皱眉,“你听着,这次你就可以带一批订金回去,然后回去之后马上去筹措一批粮草运过来,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只要你们做到了这一点,我们就会给你们付账,而且还会给你们记功,到时候还会给你们别的奖励。”
听到了周璞的许诺之后,三井高松已经是十分激动。
一直以来,幕府对他们虽然依赖,但是也十分蔑视,而且最近以来一直都在盘剥他们的资产,而大汉却这么看重他们,还决定高价收购他们运过去的粮食,不管两边有什么客观原因,但是大汉的做法和幕府的做法,对他们来说是高下立判的。
因为最近的变乱,三井家的资产和物资损失很大,就连资金也开始捉襟见肘,如果能够得到大汉这边的资金输入的话,那么他们就可以度过难关了。
“别的奖励……别的奖励是指什么呢?”三井高松大着胆子问。
其实对他们来说,就算是现在的条件也足够诱人了,只不过商人的天性是得陇望蜀,所以一听还能够有别的好处,那么他也禁不住想要弄个明白。
“你还真是心急啊。”周璞大笑了出来,“也罢,那就现在跟你们说清楚吧。幕府惹出了这么大的祸乱,让我们两国之间交兵,也让朝廷大为震怒,既然如此,那以后两国之间的贸易就绝不能再由幕府主导了。我国的朝廷已经决定,以后只跟日本那些得到了我们授权的商家进行贸易。”
顿了一顿之后,他跟对方继续解释,“也就是说,之前想要参与两国贸易,幕府给你们发朱印状,而现在我们已经不认那些东西了,想要参与进来,就得要我们朝廷发的特许状。没有特许状的话就不允许参与。”
三井高松很快就听懂了周璞的暗示。
他无疑说得很清楚了,只要大汉打败幕府,以后两国之间的贸易的掌控权就会从幕府转移到大汉朝廷手中。而在近畿的这些豪商当中,谁跟大汉合作,谁就有可能成为他们指定的商家,参与到两国贸易当中。
两国之间贸易如此庞大,再加上又有垄断的地位,豪商能够从中获取多少利润,也就不言而喻了。
这一瞬间,三井高松只感觉全身的热血都在往头上涌,几乎跪都要跪不稳了。他无比庆幸自己得到了抢先一步和大汉官员拉上关系的机会,庆幸自己首先听到了这个消息。
如果能够成为两国贸易的垄断中间商的话,三井家势必将会再上一个台阶,成为日本豪商当中最顶尖的一家,而他自己在家族中的地位,肯定也会水涨船高。
“大人对在下如此推心置腹,在下赶紧不尽!”在激动之下,他骤然朝周璞叩了一下头,然后再大声回答,“大人,我们回去之后就给您筹措物资,而且绝不会再给幕府帮忙。另外……第一批的物资,我们不要您给的订金,连货款也不要,就当是让您看看我们的诚意吧。”
“这样真的好吗?”周璞笑着问。
“我等屡屡受幕府欺压,早已经是愤愤不平,如今有大汉王师来给我们伸张正义,我们欢呼雀跃还来不及,怎么还敢跟天朝索要?请大人放心,我们接下来一定会想尽办法给大人运过来粮草的。”打定主意之后,三井高松也不再犹豫了,直接就跟对方表明了决心,“大人对我等如此看重,我等粉身碎骨也无以为报,就算冒着性命之危,也一定要达成大人的命令!”
在这么优厚的回报和利润面前,就算是卖国,也没有什么可顾虑的了。况且,就连朝廷不也是站在大汉的一边?就大义来看,顶多也只是出卖幕府这一群乱臣贼子而已。
“你们能有这样的决心,很好。”周璞微微一笑,显然对对方的决策感到十分满意,“只要你们能够为我们效劳,我们绝不会亏待了你们。”
“而我们也绝对不会辜负大人的。”三井高松若有所指,“若大人能够从中说项,让我们得到特许的话,那么今后我们绝不会忘记大人的恩德!”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你就快点回去准备吧。”对他的暗示,周璞不置可否,只是挥了挥手示意他们离开这里。
在三井高松离开之后,周璞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脸上笑容也渐渐淡去了,反而变得一片凝重。
这些豪商,心里只有自己的家业,斤斤计较的就是私利,哪有半点家国和民族大义?为了自己抛出去的诱饵,他们不惜冒天大的风险走私粮食给自己,其人之贪婪可见一斑。
这种贪婪,又何止是日本商人一家而已,就连之前的大明,不也有商人暗地里跟建奴走私牟利、帮助建奴销赃贩卖人口吗?商人重利忘义,以此为甚。
大汉素来重商,重商可以带来朝廷财政丰盈,可以带来百业的繁荣,固然是不错,可是真要让一群这样心无大义的商人主导了朝堂,那可就是亡国之兆了。朝廷必须趁着现在豪商还未坐大,将这些商人控制住,让他们不至于危害国家,否则到时候这等祸事怕又会轮回到大汉这边。
带着一种莫名油然而生的忧虑,他决定将这个建议也写到表功的奏章当中,呈送到京城里面,让陛下也能够为此做出一些防范。(未完待续。)
第1663章 不可避免的一战
随着周璞一路顺利进军,好消息一个一个地传了过来,就在他将这些求见他的豪商们都送回去了之后,从九州那边也传来了好消息——在得知了他的请求之后,经过了短时间的考虑之后赵松就同意了将军中的攻城炮调运给周璞,让他们使用这些重型武器来突破沿途的要塞城市。
而在这时,他身边的参议官黄昌国已经占领了他们回去计划占领的儿岛郡,然后夺取了郡中的港口,让大汉海军得以将大炮运输到本州岛上,满足他们的需要。
因为这些大炮多少也算是军国重器,而且对本军十分重要,所以周璞等人决意不让日本人接触这些大炮,而是让自己部属当中的大汉士兵来负责大炮的接收和运输。
这些大炮体积巨大,必须要经过拆卸才能够运输到船上,然后到了岸边又要重新组装起来,然后用专门的炮车运输,运输速度更佳缓慢,需要一段时间之后才能运输到前线军中。
他手中的大汉士兵本来就不多,在被分出一群之后就更加少了,周璞知道自己手中的军队看上去实力庞大,但是实际上能够依靠的精锐力量并不多,再加上现在又需要静等大炮运到前线军中,所以这段时间他一直按兵不动,并没有跟对面的敌人寻求作战。
更何况,他也知道自己手下的军队来源和成分十分复杂,难以齐心,需要严格的约束才能够投入到战争当中,现在绝对不是跟敌人寻求决战的时候。
他们一反之前高歌猛进的常态转而按兵不动,而幕府军队却也没有利用这个战机来抢先进攻,只是进行小规模的袭扰,同时抓紧时间巩固城防,尽全力来增加姬路城的防御能力。
不过,在这段平静时期期间,近畿地区也开始陷入到了混乱当中。大汉已经登陆到了本州岛,而且幕府长期无力驱逐他们,反而节节败退——不管幕府为此作出多少解释,在首当其冲的近畿士民来看都是幕府已经无力再打赢大汉的证明。
因为历史的原因,这里的居民本来就对幕府没有多少好感,而幕府风雨飘摇的形势、以及强行掳掠迁移平民的举措,更加助长了他们对幕府的反感。依照幕府将军的命令,幕府军队在近畿大量迁移人口和物资,而幕府的官兵又暗地里借着机会大发横财,四处抢掠,更佳是搞得各地怨声载道。
而这个时候,朝廷开始在近畿打出旗号,更加让这些地区的人心变得浮动了起来,不管怎么样,朝廷毕竟是国家的正统,人们在心理上也更加愿意朝廷——至少朝廷回归的话,自己不用被强行迁走。
原本因为害怕大汉四处烧杀抢掠,所以这些地区的民众想要逃亡,可是这些时间以来大汉的一路进军,并没有进行严酷的残杀,虽然偶尔有些抢掠的传闻,但是相比幕府军队所宣传的那个形象,已经好了太多。
对大汉的恐惧渐渐消退,朝廷又进行了宣传和背书,因而近畿民众的逃亡潮渐渐停了下来,除了一些被幕府军队强行迁走的人之外,大部分人都准备留在本地,静待大汉军队和朝廷入洛,甚至还有一些被迁走的人也在半路上逃跑,溜了回来。
在这样的心理环境当中,和周璞暗地里沟通的那些近畿豪商更加是有恃无恐,他们在回去之后,很快就履行了诺言,想尽办法筹集了大量粮食通过海船运输到了大汉军队所控制的海港当中。同时,他们还遵照了周璞的命令,大量收集了各个地区的情报告诉给了周璞。
为了周璞许诺的特许商人的地位,这些豪商都已经被调动了起来,竟然没有任何迟疑,反而争先恐后。有了他们的绑住,周璞对畿内人心浮动、物资运转不畅的事实一清二楚,甚至就连幕府的军队部署和兵力也大致摸了清楚。
依靠着这些近畿豪商的支援,周璞的军队积存了大量粮食,原本紧张的后勤供应也开始变得舒缓了下来,幕府的苦心孤诣也随时付诸东流。
而这个时候,日本朝廷也开始心急了起来,政仁法皇将一向与周璞交好的右大臣二条康道也派了过来,打算让他来为周璞壮声势、打旗号,顺便暗地里催促他尽快进军。
没有人比这帮公卿更加想要尽快打回近畿,他们自从逃出去之后,做梦都想着打回洛京然后直统天下了。在周璞带军北上之后,他们殷切盼望他能够一路顺利进军,早日打入畿内。而在周璞放缓进军速度之后,他们也比谁都更加焦急,期望周璞能够尽快重新进兵。
他们这种毫无军事常识的做法自然没有被周璞所采纳,不过因为日本朝廷现在毕竟对大汉利用价值很大,而且现在手里已经通过桥本实村的努力招募到了一支军事力量,所以周璞并没有对他们的要求直接拒绝,而是以各种理由推脱,坚决不肯在就绪之前发动进攻。
二条康道虽然着急,但是他也不敢对周璞无礼,只好耐着性子不断劝说周璞,同时还以各种方式来恭维周璞,以便让他感到朝廷的诚意。
就在他们两个各怀心思在牵扯的时候,随着准备工作来到尾声,黄昌国也终于带着大炮回到了军中。这些朝思暮想的大炮来到军中之后,周璞这才放下了之前的一切疑虑,开始在黄昌国的辅佐下准备发动对姬路城乃至近畿地区的总攻。
在他的号令下,他手下的将领和大名们开始重新部署军队,大量的军队从休整的营地当中倾巢而出,向数十里外的姬路城压了过去。
此时的姬路城当中,也是一片骚动,仿佛感受到了大汉军队这段时间内的紧密筹备时所带来的紧张空气一样。
城中最中心的大天守阁,因为位置最高、防卫最严密,也就成了京都所司代板仓重宗的驻节地,而因为他在这里,这里也就成为了整个近畿地区幕府军队暂时的神经中枢。
自从大汉军队开始迫近播磨国境内之后,每天都有大量的人员在这里往来,将消息和文书四处传递,也让这里的气氛变得更加凝重。
几乎在大汉军队整体开始重新部署的时候,散步在各处的哨兵和侦骑就已经将敌军的动向巨细无遗地传递到了这里,也让他们再也没有了侥幸之心。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大汉马上就要对我们这里发动总攻了,”在大天守阁的厅堂当中,板仓重宗严肃地环视着面前这一群跪坐着的大名和武士们,“诸君,为,报效幕府大恩的时刻就要到来了。”
他说得十分平静,而其他人也表现各异,有的人平静,有的人亢奋,有的人则显得明显有些恐惧。
自从大汉军队来到他们阵前的时候,这支军队所带来的压力,一直都让他们紧张不安,纵使明知道他们一定会打过来,但是当这一天真的来临的时候,还是有不少人忍不住恐惧。
这些恐惧的人当中,就包括了姬路藩的藩主本多政朝。他从小养尊处优,身体又不是特别好,所以对杀伐一直都十分厌恶,更加舍不得将自己断送在这种无妄之灾当中。
“所司代大人,现在姬路城的防御,没有问题吧?”在一片寂静当中,他缩了缩身子,有些迟疑地问。“虽然姬路城防御十分坚固,但是素闻汉寇炮火犀利,如果我们不小心应对的话,恐怕会吃大亏。”
“根据前线送过来的情报,汉寇专门从海上运来了一些大炮,而且已经将大炮运到了他们的军中。”旁边的一位家臣为藩主补充,“这些大炮,想必是专门为进攻姬路城而准备的……”
虽然这位家臣停下了话头,但是大家都已经明白了他的潜台词了——大汉军队最近这些时日十分平静,显然就是在等待这些大炮的支援,而既然这些大炮值得他们如此等待,那么威力也就可想而知了。
一想到被铺天盖地的炮火所轰击的场面,每个人的心头都好像多了一块沉重的大石,因而气氛也就变得更加压抑。
在这一片寂静当中,板仓重宗不动声色地看着本多政朝身上。
“大汉军队正在调用大炮的消息,我也早有耳闻。那么,藩主觉得我们应该怎么应对他们呢?”
因为对方的语气有些森然,所以本多政朝更加不安了,但是求生的**让他大起了胆子,抬起头来看着板仓重宗。“大人,汉寇的炮火犀利,如果我们被动挨打的话,肯定会给我军带来重大损失,更别说现在大军云集在小小的姬路城周边,就连迂回躲避的空间都没有。所以……所以在下觉得我们应该采取主动的应对方法,要么直接进攻,趁汉寇骄狂自大立足未稳去袭击他们,将他们的大炮破坏掉;要么……要么就后撤,让我军得到足够的迂回空间,然后从后方调集更多援军,让我们在近畿再和汉寇决战!”
他说完之后,有意停顿了一下,观察板仓重宗的态度,但是对方却毫无所动,好像什么都没有听到一样。
他这个主意,看似是有进有退,其实却全都是在为退而做打算——如今汉寇气焰如此嚣张,又是一路节节胜利,板仓重宗怎么可能会贸然派出大军出城跟汉寇决战?他真正的重点是想要劝对方让大军后撤,同时也给自己逃离姬路提供机会。
眼见对方没有发怒,本多政朝大起了胆子,继续开口了,“大人,在下说后撤,绝不是指放弃姬路城,而是说让小部分人守在这里,大部分人后撤,为我军赢取空间。姬路城城池完备,就算只留一部分人,相信也能够拖延汉寇很长一段时间,而这段时间内我们就能在畿内重新布防,还能够得到关东更多的支援,那时候就算和汉寇决战也更有把握——这样的战法,也更加切合将军大人坚壁清野,以逸待劳的宗旨。”
“那藩主你呢?如果姬路城丢失,你将如何自处?”板仓重宗突然冷冷地反问,“难道你是想要带着小部分人留在姬路城当中,与藩城共存亡?”
这个反问中的讥刺,本多政朝当然能够听出来,不过性命攸关,他也只能强忍住心中的尴尬。“大人,如果大人采用在下的策略,在下愿意前往江户,为大人寻求更多支援!我们本多家是幕府最亲信的谱代大名,而且……而且家中在幕府颇有影响力,若能够由我来为大人说项的话,恐怕更加能够说动将军大人!”
为了求生,他也不顾体面了,哀恳板仓重宗让他回江户。
然而,他的话却并没有说动板仓重宗,反倒是让他的笑容变得更加冰冷了。
“本多政朝,你说得对,你们本多家是幕府最亲近的谱代大名之一,远在我们板仓家之上……”他一边冷笑,一边轻轻地站了起来,然后突然冲本多政朝大喝了起来,“可是德川家对你家、对你恩义如此深重,为什么在这样的时刻,你还不思回报,反而只想着逃跑呢!”
他这一声大喝,惊得本多政朝的脸色更加苍白,就连身体都微微发抖了,而其他人也满面骇异,大气也不敢出。
“姬路城是畿内的门户,只要从姬路城出去,前往畿内就是一片坦途,沿途当中就再也没有能够和姬路城相提并论的要塞了……”板仓重宗扫视着面前的一群人,厉声说了下去,“如果因为汉寇派了大炮过来,我们就要往后退却,把姬路城拱手让人的话,那接下来呢?在其他城池碰到汉寇大炮的时候,我们是不是也要退,一路退到关东去,甚至把江户也让给汉寇?!”
本多政朝本想为自己辩解几句,但是因为所司代大人看上去已经怒气汹汹,所以他一时也不敢再说话。
“我知道,你们畏惧汉寇,不想和他们决战,更不想要在这里去领受他们的炮火……可是我要告诉你们,现在我们决不能退却,就算是面前有汉寇的大炮,也必须顶在这里,让汉寇看看武士的意志!”板仓重宗继续对他们鼓劲,“况且,姬路城依山而建,城内多处高楼壕沟,绝不是区区炮火就能够轻易夷平的,就算汉寇炮火再凶,他们终究还是要派兵过来和我们打,而那时候我们就可以一座房屋一座房屋地跟他们争夺,让他们流尽鲜血!”
板仓重宗知道,幕府给他的任务就是要在这里消耗汉寇的力量,让他们明白幕府绝不是轻易就能够战胜的,然后再用这种形势来逼着他们和幕府谈和。而之前犯了重大过错的他,也再也没有了继续犯错的资本,只能够戴罪立功。
所以,虽然本多政朝的建议不无道理,但是他却绝对不能采纳,只能带着大军在这里拼了命和汉寇消耗,就算是以命换命,他也要让将军大人满意。
而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就必须展示出毫不退缩的意志力,让所有人都不能动摇。
在大家饱含着畏惧的视线下,板仓重宗从腰间猛然拔出了佩刀,然后重重地向旁边的案几上斩落,锋利的刀锋干净利落地将案几斩断,也带来了一声轰然巨响。
“幕府恩养我们这些人这么多年,现在是我们回报的时候了,我等武士只能以生命回报主公的恩义,不能有半点迟疑。内藤老中的事迹想必大家已经知道了吧?他在九州岛上竭尽全力抵御汉寇,力竭之后剖腹殉身,回报了将军大人的厚恩!”板仓重宗拿着刀,狠厉地看着这群部下,然后指着已经被砍成两段的案几。
“内藤公的所作所为,才是我等的楷模,今后谁要是再敢说什么退却的话,谁要是敢于懈怠,不和汉寇拼命,那么他就是这样的下场!”
已经脸色发白的本多政朝再也不敢说话了,他浑身颤抖地伏在地上,而其他人也被板仓重宗吓住了,再也不敢提退却的想法,而是纷纷表态自己将会和汉寇死战到底,绝不辜负将军大人的厚恩。
等到所有人被叫走去做临战准备之后,板仓重宗才将刀收回到了腰间刀鞘中,他的怒气也消失了,只剩下了一片平静。
“大人真是慷慨激昂,不愧是幕府的栋梁之臣!”老中笔头土井利胜派过来的使者高木清向他恭维。“若是幕府当中人人都如同大人,又怎么会又今天的灾祸!”
“和汉寇谈得怎么样了?”板仓重宗没有理会他的恭维,而是直接问。
在初次接触失败之后,这段时间里面高木清再度同大汉进行接触,小心试探谈判底线。
“汉寇还是不肯让步。”高木清摇了摇头,也断掉了板仓重宗的最后一丝侥幸。“这一战是免不了了。”
板仓重宗叹了口气,沉重地看向了远方。
在他的视线下,远处的苍穹和积云好像模模糊糊地浮现出了一个庞然大物的模样,而这个狰狞的怪物,正一点一点向自己压迫过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