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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一个转身便不见     我是守界人txt下载     我是守界人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六章 陈年旧事

    我正要再问,镜子里的画面又动了起来,还有声音传出。

    “四海,人数够了吗?”一个眉须皆白,手持马尾浮尘的老道士,走到牛疯子跟前,问他。

    牛疯子摇头叹气:“河堤共计四百九十八步,需一百六十六人,现在只有一百六十四个,还差两个。”

    “咦,这两个孩子是从哪里来的?”这时,旁边一个白发道人突然看着人群里的两个小孩疑惑地问道。

    牛疯子走到这两个小孩面前仔细端详了一番,随即掐指一算,幽幽然地说道:“天意,真乃天意啊,现在时辰快到了,就他俩了。”

    牛疯子话音刚落,接着走过来两个同样道士打扮的人拖起俩小孩便往人堆里拉。

    那个稍微高点的是个女孩,她显然意识到了危险,拽着小男孩的手便跑。

    只是很奇怪,这两个小孩步履虚浮,趔趔趄趄地跑出不到两步,就摔倒在地上,随后被人抓住拉扯到人群里。

    我不禁暗暗替这两个小孩担忧起来,双手叉到胸前,眉头紧皱,眼睛死死地盯住镜子里的画面。

    先前那个白眉白须的老道走到人群前,朝着众人拱手作揖,讲起话来。

    “诸位父老乡亲,贫道乃是茅山传人王道陵,你我同生乱世,方圆三千里遇千年奇荒,处处贼人盘踞,村庄皆逃亡一空,乡镇杀人而食……这柳树滩镇地处灾荒下游,饿殍、白骨顺这小龙河而下,孤魂野鬼附水而生,以致此地鬼门大开。”

    “鬼门一开,小龙河之上出现了一座阴桥,此桥直通鬼门关,乃阴阳两界交汇之处,人死后从此桥而往阴间,阴世之人亦可通过此桥来到阳世。虽说阴阳两隔互不瓜葛,但长此以往必定会影响此地气数,使之成为一处阴地,更会招来各种邪祟,如若不及时制止,假以时日,整个柳树滩镇十余万人口将不复存在……”

    这人说的话半白半文,我听的不是太明白,只是弄懂了大概的意思。

    难怪这里的人都气色这么差,原来是鬼门大开后众人被邪气附体了。

    只听得他又说了一大堆大义凛然的话,最后眉头紧蹙,仰天长叹一声:“道宗众人,心系天下苍生,我们不能眼见这柳树滩镇众乡亲死绝,不能使这片地域变成死地,所以我们要筑一道河堤压住阴桥……”

    这王道陵顿了顿,脸上露出一抹不忍之色,半晌后才又开口:“只是这河堤不是那么好建的,需要用人的阳气,需要牺牲……需要三步一个生魂……”

    听到这里,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三步一生魂?难怪牛疯子说河堤长四百九十八步,需要一百六十六人,原来是要将这一百六十六人葬于小龙河之中……

    人群顿时炸了锅一般地骚动起来,有哭的,有骂的,还有苦苦哀求的。

    “我们不想死,你们这群臭道士。”

    “老杂毛,你们真要心系柳树滩百姓,说这么多屁话有什么用?你们自己去死不就成了?”

    “呸!让老子填河,老子宁可吃枪子儿!”

    “呜呜呜呜,我想回家……”

    可是无论他们如何痛哭哀求,事实并不会改变。

    王道陵面对众人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语气悲痛:“乡亲们,为了这柳树滩十余万百姓,对不住了!”

    说罢,他猛得将头磕下去伏在地上久久不起。

    一众道士学着他的样子,纷纷跪下给众人磕头。

    之后,这一百六十六个人,一个个被绑缚住双手拉上了一艘艘船,又一个个被推下了水……

    面对这残忍的一幕,我忍不住闭上双眼,不敢再看,泪水早已顺着眼角滚滚而落。

    一直过了良久,我的耳边忽然响起一声长长的叹息。

    就是这一声叹息,把我拉回到现实之中。

    “星君可明了了此事的前因后果?”

    我明白了,原来这一切的祸根都在牛疯子他们身上!心里不禁对他愤恨了起来。

    “现在这河堤已经被炸,他们自由了……”

    我还没说完,就被小老头打断了:“非也,虽然这河堤已毁,但他们却又陷入了更大的苦难之中……”

    “此话怎讲?”我开始有点明白了,却又不明白。

    “前几日,有一位身穿黑色斗篷的高人将这里的一众鬼魂掳走,小老儿无能,拼死只救下一个!”

    这下好像就对起茬口来了,不过,可是但是,他说拼死就救起一个,难道是外面那个?奶奶个熊!原来你们是一伙的?

    “你是说,外面那个女鬼?”我试探着问道。

    “正是……”小老头看我脸上再次露出惊恐的表情,又说道,“其实,她也是一个苦命的孩子,有些事还是星君亲自问她比较好!”

    我刚要说不行,终究还是慢了一步,只见得他手一挥,那女鬼赫然出现在了我的身边。

    “见过恩人!”女鬼朝着小老头行礼。

    “星君,她叫枝子,你还有什么不解之处自己问她便好。”说完,便独自去到一边找了个凳子坐下闭目养神了。

    眼前的女鬼已然没有了先前在小船上那般穷凶极恶的气势,却依然面目狰狞,不待我问,便自己开口说了起来,更像是在讲一个故事。

    “那年我五岁,弟弟三岁,老天爷两年没下过一滴雨,河都干了,庄稼颗粒无收,家里仅有的一点粮食也被土匪抢走。我爹气不过,去找土匪理论,被他们捅死了,不久后,我娘上山挖野菜掉进山沟里摔死了,整个村子能走的都走了,只剩下我和弟弟……”

    她陷入了回忆当中,本来就恐怖的脸孔又蒙上一层愁容更让人觉得惊悚万分。

    “那年头,人命贱如草,到处都是死人,有些大胆的人甚至吃人肉。而我们只能讨饭……”

    “你的脸……怎么弄的?……”我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脸?咯咯咯——我杀了一条狗,那狗真不好对付,对我又抓又咬……可是我饿啊,弟弟更需要吃的……”

    我明白了,瞬间眼泪又流了出来,我无法想象一个五岁的小女孩面对着比她高出一头,甚至吃过人肉的野狗……这是一场什么样的生死搏斗?

    “熬过了冬天,我们开始流浪,从一个村走到另一个村,从一个镇走到另一个镇,一直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这是一个沿河的村子,河很宽,并没有枯,却很古怪,这里的天空像是蒙着一层雾,日头也黯淡无光……”

第十七章 女鬼本是可怜人

    “不仅如此,白天街上很少能见到人,一到晚上却人潮涌动,且人们多胡言乱语,状如癫狂。总之这个村子让人特别压抑,就像一个不透气的大箱子,空气中还飘荡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这让我和弟弟感到害怕,我们很快就离开了那里。可是沿着河水往下走,途径了好几个村子,每个都是那样。最后到的这个村子更加厉害,家家户户大门紧闭,街上更是一个人都没有。不知怎么地,我和弟弟就到了这河边,也终于见到了人……”

    “谁又能想到,我们会死在这里?特别是那个大长脸,大耳朵,脸上还长着几颗大痦子的牛鼻子道士,他最坏了……”

    等等,她说的这人分明就是牛疯子嘛。也只有牛疯子才能丑到这个程度。

    “接下来发生的事你应该都在玄光镜中看到了……”

    “你就是那个小女孩?……”镜子里的影像有点模糊,我看得不是很真切,不太确定地问了出来。

    “是的。”女鬼答道。

    我恍然大悟,心中的谜团解开了,这女鬼执念的根源也找到了。我能体会到她被人推下水濒死前的绝望与不甘……

    牛疯子,原来你是这样一个人!

    “想不到我们一路讨饭到了这里,却被这些牛鼻子害了性命。小龙河冤魂一百六十六,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同的人生,却都终止在那冰冷的河水里。自打那天开始,我们被河堤压着,不能投胎转世,不能动弹分毫,只有过往的一桩桩一幕幕在脑海里不停闪现,经年累月,仇恨疯长……”

    女鬼转过头,呆呆地看着镜子里最后定格的画面说着,声音凄凉又悠远,像是说给我听,又像是自言自语。

    我看着她瘦成萝卜头一样的身体,枯黄的头发……竟然生出一丝心痛。

    我不是圣母婊,甚至有时还会有点小小的坏心思,但还是被她的经历震惊地无以复加,恐惧的情绪早已消失,剩下的只有百感交集。

    这一刻,我分外理解这女鬼对牛疯子他们的恨意,如果换作是我,恐怕会闹腾得更加凶狠。

    这一刻,我明白了一个道理,许多人和事,我们不能仅凭着第一感觉就给予好与坏的定论,更应该站在对方的角度,看看他们到底经历了什么。

    “那大头和李老头是不是你们杀的?”我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是。我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女鬼回答的斩钉截铁,随后又咬牙切齿地说,“那个被风吹下河的臭道士和负责建公园的胖子是我杀的,他们跟当年的那些老杂毛一样心肠歹毒,想要用生人祭,想要残害无辜,就该死!”

    “你回去跟老杂毛说,想要化解当年的恩怨,我有两个条件,第一,救回其他的守堤鬼;第二,一桩一道士。我要他们也尝尝无辜冤死,被压四十年的滋味。”

    说完,女鬼化身一股黑雾慢慢散去。

    就这样走了?我竟生出一丝不舍,一丝感动和一丝敬佩。

    虽然她是一个人人恐惧的厉鬼,但直到现在她还心心念念地想着让牛疯子去救出那些跟她一同受苦的鬼魂,从这一点来说她绝对是一个重情重义之人。

    我呆呆地站立着,竟然鬼使神差地喊了一声——

    姐姐!

    半梦半醒之间的老乌龟,被我的喊声惊醒,慢悠悠地走到我面前,略一躬身,从怀里摸出一个圆滚滚晶莹透亮的东西,说道:“星君大驾屈尊,令小老儿府邸蓬荜生辉,无以为报,还望星君笑纳。”

    咋滴?这是要给我送东西?

    我挠挠头,嘿嘿傻乐,嘴里说着怎么好意思,另一只手早已伸了过去。

    这东西温润如玉,入手丝滑,沁出隐隐凉意,端的是个宝贝。

    这老头还真大方,头次见面就送东西……

    见我对那东西颇为喜爱,小老头面露喜色,开口说道:“天光已亮,尊师还在等候星君,小老儿就不挽留了!”

    怎么滴?这就要赶我走?你可是刚送完东西……也好,这小老头性格沉闷,不适合聊天,再说了,我下来这么长时间了,牛疯子指不定着急成什么样子呢。

    “那我走了,可我怎么上去?”

    “星君莫慌……”说着,他手一挥,我周遭瞬间变了光景。

    东边破出一缕微光,青色的天空中还挂着几颗残星,略带湿气的微风吹拂……

    我又坐回到了船头上。

    天蒙蒙亮了。

    我站起身,四下打量着,河面上薄雾弥散根本看不到岸。

    “老牛——老牛——你还在吗?——”

    “哗啦!”

    就在我呼喊牛疯子的时候,船下忽然传来一阵破水之声,接着船身一晃,一个黑漆漆的人形物体“嗖”得一下窜到了船舱里。

    “啊!什么东西?”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将我吓了一跳,我悄悄地抓起船桨,一脸戒备地看着来者,准备随时给他来个迎头痛击。

    “瞎叫唤啥,是我。”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老牛!”我定睛一看,不是牛疯子还会有谁。

    “你怎么来了?”我狐疑地看着他问道,并没有丝毫放松警惕。

    小木船此时距离河岸两百多米,就牛疯子那身子骨能游过来?

    难不成我又撞鬼了?

    “我昨晚跟着你一块过来的。”牛疯子说着脱下湿透了的衣服,拧了起来。

    “你,你一晚上都趴在船屁股后?”我有点惊讶。

    牛疯子点点头,轻飘飘地吐出一句话:“我答应要保护你的。”

    听了这话,看着他那张丑陋的老脸,再看看他花白的头发,心头一热,眼泪差点掉出来。

    牛疯子这么大年纪了,竟然在水里泡了一夜。

    可转念想到女鬼的死,不由的又生出一些怨恨,于是将船桨一丢,坐在船头望着河面沉默不语。

    “小兔崽子,你怎么了?还敢给老子甩脸色?你消失了半夜,老子快急死了,在这水底来来回回寻了好几遍……”牛疯子扬起巴掌就要扇过来。

    “停!”我赶忙喊停,别看这牛疯子已过花甲之年,打起人来可是真的疼。

    我将在水底的见闻一五一十告诉了他。

    牛疯子听了一脸古怪,明显不信却又不得不信,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解释道:“现在你也知道了当时的状况,如果不及时压制住那道鬼门关,后果不堪设想。”

    “鬼门关没有特定的位置?为什么会在这小龙河上出现?”我问道。

    牛疯子说:“自然是有,可遇到战争、灾年、瘟疫等死人无数的天灾人祸时,阴间便会在这一地界大开鬼门,方便一众死者的鬼魂进入阴间。”

    “这阴间开的鬼门是暂时的还是永久的?”

    “这……”牛疯子没想到我会提出这样一个刁钻的问题。

第十八章 生魂镇

    这个问题牛疯子回答不了,因为他也不知道。

    “你不是自称九阎王吗?这也不知道?”我嘲讽道。

    “那你可知道为什么别人都叫我牛疯子?”牛疯子反问,并再次扬起了巴掌,“信不信我马上再疯一次给你看?”

    威胁!赤裸裸的威胁!我顿时气焰一委,我可不想大清早就被他痛揍一顿。

    “小子,我告诉你,一个地界常年有鬼通行,阴气便会加重,阴气加重不仅会影响到活人,还会引来一些孤魂野鬼,山野精怪,这类地方最适合他们修炼。”

    “邪魅鬼祟一多,鱼龙混杂,总会有些不遵循天地法则的家伙,会附在人身上捉弄人、吓唬人,更会有一些直接吸人精气,食人血肉,久而久之会造成混乱,至最终灭绝,所以道门众人才决定镇压阴桥,截断众鬼通往阴间的路,让他们另择道路。”

    “所以你们就将一百六十六个大活人推下河中,做冤死鬼?”我不咸不淡地说,语气中不自觉带着一缕刻薄的味道。

    牛疯子收回扬起的手,皱着眉头看着我,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长生,你整日里让我教你道术,现在我答应了,不久以后你也会成为道门中人。假如有一天,你遇到这事,你怎么办?”

    “这……”我被他问的愣住了,说实话,我真的没考虑过这个问题,这是一个很沉重的选择,一时之间我无法回答。

    牛疯子见我久久不语,开始解释:“那可是一百六十六条鲜活的生命啊,我们又怎能不谨慎!我们去了监狱,找了八十多名死囚,还有一些愿意为儿孙换些钱粮以度荒年的老人,再就是一些流浪的孩子,都是些命数将尽之人。那个女鬼和她弟弟也是如此,就算当日不死,不出三天也会饿死。”

    “就算他们真的饿死了,也可以去投胎转世,被丢进这小龙河里,只能被压在这里受苦。”我虽然已经理解了牛疯子他们当年的做法,可还是忍不住争辩。

    “唉——”牛疯子沉默了许久,最后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这么多年了,我一直为这事内疚、自责,我也时常会做噩梦,梦到他们哭天抢地的样子,怨恨绝望的眼神,可我不后悔。如果再次发生同样的事,我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这就如同打生桩,听上去很残忍无道,可牺牲一人能保一方平安,这就是最好的选择。”

    黎明像一把刀,划破了沉默的灰白,第一缕晨光不可阻挡地到来,撒在牛疯子满是褶皱的老脸上,显得格外坚定。

    我瞥了他一眼,想说什么,却终究没说出口,又把头低了下去。

    牛疯子摸摸我的头,又说道:“你一定认为我嘴上说的正气凛然,实际却干着道貌岸然的事对吧?实际上,那老堤上也附着我的一魂一魄,不光是我,当年参与此事的所有道友都在这老堤上留下了一魂一魄。”

    他的话让我大吃一惊。

    道法有云:人有三魂,少一则呆滞,少二则难醒,三魂具散其人亡也。人有七魄,越少越弱,少魄者难免体弱多病,恶疾缠身。

    这难道就是你被人喊作牛疯子的原因?

    “你们为什么要将一魂一魄留在老堤上,这里面还有什么说道?”

    “这叫生魂镇。生魂,顾名思义就是活着的人的魂魄,生魂阳气最重,只有生魂之阳气镇才能镇压住那阴桥。”

    我越听越糊涂,简直如坠雾里:“既然用了生魂阵,为何还要再牺牲那一百六十六个人的性命呢?”

    我今天的问题确实有点多,要是换作平时,牛疯子早就烦了,今天不知道他是咋了,非常有耐心,继续解释道:“阴桥是通往鬼门关的路,属于阴间,不是谁随便想在阴间的路上筑一道河堤都行的。”

    说着又打比方:“吕金国他们打不下桩,三天两头出事,那就是阴间在搞怪……”

    “那女鬼说,城里来的道士和吕金国的亲戚是她杀的,怎么还和阴间扯上了关系?”我打断他反驳。

    牛疯子摇摇头:“你觉得一个冤死的女鬼能有这么大本事?她能做的只不过是在他俩落水后,在水底拉住他们的脚而已。”

    “可如果是阴间作祟,为何那个道士一死,一直打不下去的桩就能打下去了呢?”我还是不明白,又问。

    看我问到了点子上,牛疯子呵呵一笑,说道:“这就是我要跟你说的事了。是因为那桩是打在了那道士身上,这就是所谓的垫桥。”

    “垫桥?”

    一夜未睡,我的脑子早已不够用,听他讲了这么多,自然反应不过来,只好呆呆地看着他。

    牛疯子看我一脸懵逼,认真地想了想:“这么跟你说吧,那道士没死之前桩打不下去,是因为打在了阴桥上,后来他死了,因为他垫在桩底下,桩打在了他身上,由他扛着就相当于给阴桥加上了一个垫子,阴桥感应不到了。”

    我想了想,好像有点明白了,又问道:“那女鬼说,他们被压在这里不能动弹,不能去投胎转世,是不是因为他们在用魂魄扛着河堤?”

    “对,就是这个意思。这一百六十六个人起到了垫桥的作用,如果没有他们,这河堤一辈子也筑不起来。河堤筑好,就要用生魂镇了。”

    “俗话说,宁杀十人,不抽一魂,若是从普通人身上抽取魂魄,轻则会令他们浑浑噩噩,体弱多病,重则痴痴傻傻,恶疾缠身,比杀了他们更加残忍,于是我们就想到了用修行者的魂魄。”

    “那次王道陵前辈亲自出马,遍访名山大川,寻找归隐修行者,终于寻得二百三十八名肯为苍生舍魂魄的人……”

    “难道昨天晚上出现在河里的桥就是阴桥?”

    “正是……”

    至此,我彻底明白了前因后果。只是如今这老堤被炸毁,阴桥重现,那也就是说,用不了多久,这柳树滩镇又会邪祟百生。

    想想在老龟的玄光镜中看到的场面,我不寒而栗……

第十九章 徐大力其人其事

    胡思乱想间,岸在前方渐渐清晰。

    远远的,一个人正对着我们挥手。

    是吕金国。

    我回头看了一眼牛疯子,他身上还滴滴答答地滴着水,湿漉漉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体上,愈发显得苍老清瘦,干巴巴的丑脸上爬满褐色的老年斑,满是筋疙瘩的手握住船桨,用力得划着,目光却随着奔流的河水远去,不知在想些什么。

    “事情解决了?”

    船刚靠岸,吕金国迫不及待地跑过来,一把抓起船缰把船拴住,问道。

    我摇摇头,将昨晚发生的事粗略的跟他说了一遍,最后又道:“那女鬼说了,要想化解当年的恩怨,必须做到两点。一,救回守堤众鬼,二,一桩一道士。”

    吕金国听后,瞬间收敛起讨好的笑容,破口大骂:“他妈的,这跟我有什么关系!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本来想赚一笔,却摊上这狗屁事……”

    真是属狗脸的,说变就变!真他娘的小人!

    “这能怪谁?是哪个王八羔子炸了老堤的?”牛疯子铁青着脸,嗓门不比他低。

    吕金国见到牛疯子火气也上来了,立马闭上了嘴,灰溜溜地跑了。

    我能理解牛疯子,出了事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所有的难题都要他一个人去面对,毕竟他也是快七十的人了。

    回村的路上,牛疯子一言不发,倒背着双手,脚下生风,以至于我要小跑着才能撵上。

    回到破庙,下了一锅面条,折腾了一晚上饭量大增,我和牛疯子每人扒了满满的两大碗。刚吃饱,牛疯子把碗一推,来了句:“和我一块去南院头子村。”

    我知道他心下着急,想着尽快救回那些被穿黑斗篷的人抓走的守堤鬼。去南院头子村,便是去找看工地的徐大力,看能不能从他那打听到一些线索。这是目前唯一可着手的点。

    看着他急火火地推出了二八大杠,我连碗也来不及刷,一个起跳坐到了后座上。

    “哎哟!”

    屁股刚落在后座上,一个硬梆梆的东西硌得我生疼,不由叫出了声,伸手从裤兜里掏出一样东西。

    这是小龙河里的那个老王八送给我的玩意儿,当时没来得及细看就随意的塞屁股兜里了。现在拿在手里仔细端详,才发现这状如纽扣的东西,在阳光下竟然发出金灿灿的光,像是挺值钱的样子。

    看了一通,没看出啥门道,就把手伸到牛疯子面前,问道:“老牛,你认得这东西?”

    牛疯子扭头一看,二八大杠一阵晃悠,一个急刹便停下了。

    “好东西啊,哪弄的?”牛疯子两眼放光,有点爱不释手。

    我一把抢过,生怕他给“贪污”了,问他:“这是什么玩意儿?”

    “这是青鱼石,又叫鱼惊石,也叫黑鲩石,只有一百五十斤以上有灵性的大青鱼才能长出这玩意,可驱凶辟邪,镇惊止吓,纳福纳禄,你这块堪称极品啊,不错不错。”

    听他讲了这么多好处,我赶紧挂到脖子上,又使劲地在衣服外面摁了摁。

    “哪弄的?”他问。

    “河里的老王八给我的。”

    “这小龙河里还真有妖精啊,我怎么不知道?”

    ……

    他早年给我的那块玉佩替我挡了一次灾后裂了一条黑缝,没有再留下去的必要了,于是我将它埋了。现在正好戴上这个护身符,以后再遇到鬼,起码可以撑一阵了。

    “长生。”

    我这边脑仁正天马行空地飞奔着,那边牛疯子像是想起了什么,叫了我一声。

    听见我忙不迭地应了一下,他说道:“你小子以后再见了鬼,可千万别胡咧咧着喊神仙了。”

    “为啥?”我不明就里。

    “这就跟你遇见劫道的,嚷嚷着要报警一个样,这不是明摆着要激怒他嘛!”

    好像还真是这么个理哈!

    从我们村子到南院头子村约莫六里路,我和牛疯子一路说着闲话,不觉间就到了。

    南院头子村口避风处,几个老头靠着墙根抽着烟袋,旁边围着七八个人正在看人下棋。

    “呦!牛神仙,您咋来了?”

    我和牛疯子刚进村,一个正在看下棋的中年男人扭头看到了我俩,热情得招呼道。

    这人我认识,好像叫徐二虎。前不久他爹过世,他去找牛疯子给他爹选块风水宝地,当时牛疯子不在家,还是我招呼的他呢。

    随意客套了几句,牛疯子便打听起了徐大力住哪。

    徐二虎一听我们要找徐大力,自告奋勇地说:“他家有点偏,不太好找,我带你们去吧。”

    说完,他棋也不看了,转身就要给我们带路。

    牛疯子也不客气,将二八大杠往墙根处一放,我俩就跟着他朝着村子里走去。

    “哎呀,这徐大力终于肯请您老来给他看看了,早些年我们都劝他找个先生瞧瞧,他偏不信邪,现在都这把年纪了,还有什么用……”

    徐二虎一边走,一边自顾自地说着。

    看来他是误会我们了,不过听他的意思好像徐大力家不太平。

    “他家出什么事了?”我问。

    “你们不知道?我以为你们是为了他家的事来的呢。”徐二虎略显诧异,然后絮絮叨叨地给我们讲起了徐大力家的事。

    早些年这徐大力家的小日子也是红红火火的,他上有一个姐姐,一个哥哥。

    姐姐出嫁后,他父母就张罗着盖起了新房,打算给他兄弟二人讨老婆。

    所有的问题都出在新房子盖好以后。

    先是他姐姐在婆家受了委屈,回娘家后被他娘说了几句,竟然上吊自杀了。

    接着又是他娘因为闺女自杀悔恨地投河自尽了。

    他爹死得比较邪性,在他娘死后第三年,被竹子穿透胸膛死了,诡异的是那竹子是完好的,就好像他趴在竹笋上,而那竹笋一夜之间长成了竹子。

    四年三命,还都是凶死,村里人都猜测跟他家的房子有关系,都劝他找个先生给看看。

    他兄弟俩不信这个邪,一门心思只想着挣钱,讨媳妇。

    可家里一连串出了这么多事,谁家的姑娘敢嫁过来?最后没办法,兄弟俩一商量,给他哥哥先买了个媳妇,以传宗接代。

    谁知道没过几年,这买来的媳妇还没生个一儿半女,就卷了全部家当跑了。

    他哥想不开,在山上用镰刀抹了脖子。

    这之后,徐大力就变得啥活也不干了,整天提溜个马扎晒太阳,还说什么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他认命了。

    “他这一颓废就是小二十年,家里没得吃的,就天天去邻居家蹭饭,后来村里看他可怜,就给了他一个五保户的指标,他才没饿死……”

第二十章 绝户咒,金锁喉

    徐二虎说完徐大力一家人的遭遇,我们也正好赶到了他家门口。

    我一阵唏嘘,心中感慨这徐大力也是个可怜之人啊,于是问道:“他真的有你说的这么懒?前几天不还去看工地了吗?”

    徐二虎说:“看工地他也不着调,去了两天就跑回来了,死活不去了。”

    说罢,他走到门前“哐哐哐”一顿锤。

    院子里半天没有动静,于是又扯起嗓子喊了起来:“叔——叔——你在家吗?”

    “会不会出去了?”我猜测道。

    牛疯子皱皱眉:“应该在家,门是从里面栓着的。”

    又砸了一会,始终没有回应,牛疯子的眉头皱的越来越紧,我也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可能出事了,别敲了。”牛疯子将我们向后一划拉,飞起一脚,“咣”的一声,直接把门踹开,一个箭步冲进院子,直奔着屋门跑去。

    行啊,老牛!

    我一边惊讶于牛疯子的身手,一边紧跟着跑了过去。

    屋门是从里面插死的,牛疯子推了一下没推开,也没磨叽,直接又是一脚。

    门一开,一股混浊的骚臭味道扑面而来。

    “这……什么味儿啊?”我一把捂住鼻子站在门口止步不前。

    牛疯子却像是没有闻到,在堂屋里转了一圈,又推开了里屋的门,随即便愣住了。

    一看他那表情,我就知道出事了,捏着鼻子走过去往里一瞧,心里咯噔一下。

    里屋地面上横躺着一个老头,满脸惊恐之色,两只眼珠子似乎要瞪出来,微巴微张,裤裆里黏糊糊一滩……显然早已死了。

    “这……这……”

    最后进来的徐二虎,看着地上的尸体,“这”了半天愣是没说出一句囫囵话来。

    “他就是徐大力?”牛疯子问。

    徐二虎满脸惊恐的点点头。

    牛疯子走进去,蹲下身子摸了摸尸体,叹道:“还是温的,咱们来晚了一步。”

    “他……他是咋死的?没听说他有什么病啊,难道是他家这房子真有什么问题?”徐二虎不自觉的压低了声音,眼睛里满是恐惧的表情,四处乱瞅,就好像这屋子里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突然跳出一只恶鬼,弄的我也跟着神经紧张起来。

    “像是吓死的,不知道他临死前看到了什么。”

    一听到牛疯子说人是吓死的,徐二虎瞬间脸色煞白,身体也打起了哆嗦:“这……这徐大力光棍一根,我去村委通知下,让大家帮衬着处理下后事……”

    话没说完,他便转身欲走。

    “等等。”牛疯子喊住他,问道,“他家这房子当年是哪家匠人给盖的?”

    “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我当时还小,我也不清楚。”徐二虎说完,便脚底抹油,一溜烟的跑了。

    “老牛,徐大力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咱们来找他了,他死了,这事是不是太巧了?”

    牛疯子正在查看徐大力的尸体,听了我的话,抬头看了我一眼,露出一抹赞许的神色,点头道:“徐大力那晚应该是看到了凶手的样子,凶手知道我们今天要来找他,所以杀人灭口。”

    我点点头觉得很有道理,可转念一想,我们要来这南院头子村是吃完饭才做的临时决定,根本没有外人知道,凶手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难道是我们被人监视了,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掌握之中?”

    牛疯子听到我这话波澜不惊,似乎早已想到了。

    “老牛,这凶手是怎么进来杀人的?这大白天的鬼根本不敢出来,不可能是控鬼杀人,要说人杀人,可这门是从里面插死的,窗户都是铁棂子,根本进不来。”

    “这个我回答不了你,世间奇淫巧术太多了,邪门歪道杀人的手段更是不计其数。”牛疯子摇摇头,叹了口气,说道,“现在唯一的线索断了,事情也越来越扑朔迷离了。”

    “对了,小龙河里的老乌龟也说他很厉害,他是拼死才救下那个女鬼的。”

    “看来,我们面对的对手真的很强大!”

    牛疯子一边说着,一边在屋子里来回转了起来,一会又钻到床底,一会又敲敲锅台,一会又仰头看着房梁……

    我心生好奇,忍不住问道:“老牛,你找什么的?”

    这次牛疯子没有立刻回答我,又寻了一遍,最后来到堂屋里站在一个马扎上使劲敲了敲正对着屋门的那面墙,招呼我道:“长生,去给我找个趁手的家伙事,我要把这墙拆开看看。”

    拆墙?真有你的。

    “拆墙干什么?”

    “找东西。”

    我四下踅摸了一圈,从屋门后找到了一把锤子递给牛疯子。

    牛疯子接过,卯足了劲头“咣咣”地往墙上砸,没几下,墙皮就掉了下来,露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窟窿。

    他伸手进去摸索出一个四四方方生满绿锈的黄铜小盒,打开,里面是一个用蜡封的很好的油纸小包,再打开才发现一张古旧的黄裱纸。

    “哼!果然不出所料,阴毒至极啊!”牛疯子只看了一眼,就骂了出来。

    我好奇心大作,踮起脚着急的问道:“什么东西?”

    牛疯子跳下马扎,将黄裱纸递给我,是一张古怪的画,画上是一座东倒西歪的房子,门口大开,空无一人,屋里的锅灶也是塌的,简直颓废不堪,两旁还写着两行弯弯曲曲的字,瞅了半天却一个也不认得。

    “这是什么东西?”

    “牛神仙还在屋里吗?”

    牛疯子正要回答我,外头忽然传来了一阵喊声,是徐二虎回来了。

    牛疯子应了一声,陆续走进来几个大老爷们儿,应该是村里打发来给徐大力收尸的人。

    也不知道徐二虎跟他们说了什么,他们一个个畏畏缩缩的,进屋后随便从炕上扯起一床破棉被,将徐大力的尸体一裹,抬起来就跑了。

    人死了,线索断了,我们再待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了,他们人一走,我们也随即离开。

    天已快到晌午了,我坐在自行车后座上,再次问起了画的事。

    “那幅画是咒人绝户的东西,徐大力一家人死绝了,全拜它所赐。”

    牛疯子的话让我大吃一惊,就这么一张破画,居然能咒得一家人死绝?

    “这可不是普通的画,房倒灶塌,屋里没人,代表的就是绝户。这画放的位置正对着门口,堂屋门口是一家子的气口,财气、运气、生气都是从气口进入,气口摆放的东西能关乎一家人的运道,摆好了家兴业旺,摆不好家破人亡。”

    “将这样一副带有特殊符咒的画装在金属盒子里,砌到墙中,在道术里被称做金锁喉,意指锁住了这家人的咽喉,也就是气口,生气进不来,浊气出不去,久而久之,这家自然就衰败了……”

    自打牛疯子答应教我道术以后,遇到这类事情他总是给我讲的特别详细。然后他又讲到了厌胜术,风水八卦,一路滔滔不绝……

第二十一章 樊木匠家的龙凤胎

    牛疯子的二八大杠蹬得晃晃悠悠,我一夜未睡加之盛夏正午的日头确实大得吓人,不大会工夫我便昏昏欲睡了。

    刚回到村子,老远就看到吕金国正蹲在破庙门前的树荫里焦急地四处张望,他身旁放了两瓶酒和一大堆花花绿绿的儿童食品。

    见到我们,他立马站起身迎了过来,满脸堆笑:“老牛,你看我这啥时候可以开工?”

    我现在瞅到他就有点上火,不待车子停稳,便跳了下来,看都不看他一眼,径直进了破庙。

    牛疯子则手扶车把跟他嘻嘻哈哈扯了起来。

    “我说大村长,我也急啊,这不是正想办法呢嘛,再等等!再等等!”

    “这样吧,老牛,我跟你交个实底。上头给的工期是半年,一切顺利的话三个月能完工,咱这里你也不是不知道,天一冷就上冻,工程就不能干了。本来预计十月底完工,今天已经七月二十五了,再不动工今年就干不完了。”

    “让我再想想,再想想。”

    “老牛,这么地吧,五天,如果五天还解决不了,我就上报,让上头重新选个地方。”

    “这怎么行……”

    ……

    吕金国走了,我从门缝里看着他的身影渐渐消失,牛疯子一筹莫展的进了屋。

    我迫不及待地问他是不是想到了解决的法子,他苦笑着摇了摇头,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现在怎么办?一点线索都没有,根本无从下手,还谈什么解决。

    “老牛,找当年那些跟你一起参与这事的人……”

    我刚说到一半,便被他打断了:“当年那些人里就数我最年轻,四十年过去了还能有几个在世的,再说当年他们都是王道陵前辈寻来的,我没有那么大面子。其实……”

    “其实什么?”我听出了他话里有话,又问。

    “其实就算吕金国他们不炸,老堤也顶不了几年了,上面的生魂越来越少,等我们这帮老家伙死完了,生魂一散,单凭那一百六十六个死鬼根本守不住。”

    我脑子转的飞快,既然如你说的这般,那这事还有继续下去的必要?

    且不说那帮被抓走的守堤鬼还愿不愿意再继续守下去,就算你们这帮人还能再活四十年,可四十年后呢?

    是不是还会出现今天这样的状况?

    心里想着,嘴里不由问了出来:“老牛,你没觉得哪里不对?”

    “哪里不对?”

    我将心中的疑惑合盘托了出来。

    “人嘛,总有一天要死的,但总不能因为明天要死,今天就什么都不干了吧?说不定哪天就会出现转机呢?”

    “老牛,你想过没有,阴桥的出现是因为鬼门关,只要这鬼门关一天不关,柳树滩镇就永远不会安宁。”

    牛疯子沉吟片刻,皱着眉说道:“好像是这么个理,再想想别的办法……实在不行……就把这鬼门关关上。”

    把鬼门关关上?好大的口气啊!

    如果真的能把鬼门关关上,四十年前又何必牺牲这么多人?

    难道这里面还有什么隐秘?

    还有就是,牛疯子以前过阴就像回趟家那样随便,点根香,往那里一躺就过去了,这两年怎么突然不见他过阴了?

    我心里全是问号,想问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只好干瞪着眼看着他。

    他似乎被我看得有些不好意思,直挺挺躺下,面朝着墙不肯再回过头。

    “老牛,你为什么不整两张床或者盘个炕,非得让我和你睡地上?”

    “你懂个屁,这样接地气……”说着,一阵呼噜声传了过来,也不知道他是真睡着了还是在装睡。

    你还有心思睡觉!别忘了吕金国就给你五天时间……

    这样想着,我好像也被他的呼噜声感染了一般,头一歪,竟然也睡了过去。

    再睁眼时,日已西斜。

    牛疯子不在,不知去了哪里。

    去院里机井压了桶水,正要生火,一阵嘤嘤嘤的哭声合着破口大骂的声音飘进我的耳朵里。

    谁家吵架了?

    爱凑热闹是我的天性,当下什么也不管了,撒丫子就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

    一直跑过了三排房子,来到村里的小广场。这里已经聚集了很多人,里三层外三层的,像看戏。我们村一千多口子人,差不多来了一半。

    我仗着自己个子矮小,从人缝里挤了进去,里面的情景却让我感到万分无趣。

    原来村里的樊木匠又跟他老婆打起来了。

    这两口子可是村里出名的“战争贩子”,他俩吵架那是经常的事,我们早都见怪不怪了,起初还有人拉架,后来连个看热闹的人都没有了。

    这樊木匠是外来户,又爱喝一口,臭脾气还爆。他老婆是本村的姑娘,长得五大三粗,比樊木匠还壮实,一天到晚不干活,就知道打牌。

    他俩是喝酒的看不惯打牌的,打牌的厌恶喝酒的,有时候一句话不对付就能干起来,厉害的时候都动过家伙。

    不过今天确实有点反常,一是围了这么多人看热闹,二是樊木匠对着他老婆日娘捣爹的胡骂乱绝,还不时踢上一脚,而他那倒霉婆娘愣是不还手,还坐在地上嘤嘤的哭,这还真稀罕。

    难不成他老婆干了什么亏心事?

    “你这臭婆娘!老子让你去打牌,操你妈的,打你麻痹啊……”

    樊木匠像一条疯狗,一边口无遮拦地骂着,一边拿脚往他老婆身上招呼,要不是他的两个兄弟死命拉着,估计能把他老婆打死。

    樊木匠八十多岁的老爹,一根拐棍戳得地面“铛铛”响,颤着声喊着:“住手!别打了!快住手!赶紧找人要紧……”

    “你他娘的啥活不干,光看两个孩子都给老子看丢了,今天孩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看我不弄死你!”

    樊木匠指着老婆恶狠狠得又骂了一句,完了一脚将她踹倒在地,甩开拉着他的两兄弟,头也不回地朝着村外走去。

    他媳妇挣扎着爬起来,哭着跟在后面追了过去,一边跑还一边喊:“宝生,小翠……你们在哪啊……”

    “老少爷们们,请大伙帮帮忙,帮忙找找俺孙子和孙女……”樊木匠的老爹说着就要给村里人跪下……

    “这娘们儿就是该打,一个妇道人家不好好看孩子,就知道玩牌,难道她忘了她家这俩孩子来的多不容易吗?”

    “这也不能怪她,早年那事她……”

    ……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我大概听明白了事情的经过。

    今天樊木匠去外村干活了,他媳妇在家看着一双五岁的龙凤胎。

    结果,她牌瘾犯了,把孩子往旁边一搁,凑堆打牌去了,等她打完牌再找孩子的时候,才发现孩子不见了!

    她绕着村子找了好几圈也没找到,恰好樊木匠干活回来了……于是就有了先前的一幕。

第二十二章 命中注定

    “麻烦大家伙再帮着找找吧,老头子我这里给大家跪下了。”樊木匠的老爹弓着身子就要下跪,有手快的赶紧将他拉了起来。

    “老爷子,没事,都是乡里乡亲的,你回去等着吧,这都是我们应当应分的。”

    都是一个村的,一家有事大家帮,大伙劝了樊老爷子几句,就三五成群沿着不同的方向去帮忙寻找孩子了。

    差不多半个村子都去帮忙了,我也不好意思再杵在这里看热闹,更不好意思偷摸跑回破庙,便寻思着跟着大家伙儿一块去找找,也算尽自己一分绵薄之力。

    马上就要出村子了,忽然听到后面有人喊我:“长生,长生,你干什么去?”

    我回头一看,是牛疯子,他正推着他那辆二八大杠和一个戴着墨镜的老头并肩而立。

    我应了一声,三步并做两步,跑到他俩跟前,把刚才的所见所闻说了一遍。

    牛疯子伸手拍了我后脑勺一下,说道:“你跟着凑什么热闹,都这个点了,还不回去做饭。”

    接着又转头冲着那个戴墨镜的老头说道:“正好,程瞎子,你给掐算掐算,看看这俩孩子咋样了呗。”

    随后又改了主意:“算了,你还是别算了,你算命就从来没准过。”

    “好你个牛疯子,你居然瞧不起老夫,我那是算得不准吗?我是懒得算,天机不可泄露这道理你不懂吗?”

    那个程瞎子也不生气,只是用玩笑的口气回怼他。

    “长生啊,你骑着我车子回去做饭,我和程瞎子去买点东西,记得把吕金国拿的酒烫上。”

    说着就把他那辆破旧的大金鹿推给了我。

    吆呵,今个是怎么了,他这宁借媳妇不借车的主,今天怎么突然这么大方了?你们是不知道,平时我动他这车一下,他都能心疼好几天。

    别说,这骑车就是比步行快,虽然这破车除了铃铛不响别的哪儿都响。

    刚烧开一锅水,把饭放到锅里面,牛疯子和那个程瞎子就拎着一包东西推开了破庙的门。

    一同跟着来的还有樊木匠的老爹樊老爷子。

    刚坐下,樊老爷子就着急地开了口:“老牛,你看……”

    牛疯子连连摆手,酸溜溜地说:“这事你别找我,你知道我对八字命理这些东西向来都是糊里糊涂的,正好这有位程铁嘴,你有事就问他。”

    末了,又来了一句:“此生本是无子命,纵是强求也枉然啊……”

    他这尾音拉得老长,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樊老爷子听了却一张老脸涨得通红,转头朝着程瞎子道:“那就烦请先生给掐算掐算吧。”

    这程瞎子也是极为不会说话的主,开口就把樊老爷子噎了个半死:“不用找了,找回来也是个死。”

    “啪!”

    没等樊老爷子发火,牛疯子一个巴掌呼在了程瞎子脑袋上,把他的墨镜都打了下来,露出一双只有眼白没有瞳孔的眼,并冲着他嚷道:“有你这么说话的?不会说别说。”

    程瞎子丝毫不恼,慢吞吞地把墨镜扶正:“哪有那么多好听的拜年话?不算拉倒,我还怕折寿呢!”

    樊老爷子听闻这话,嘴唇哆嗦了一阵,两行混浊的老泪顺着眼角滚了下来,却还是有些不死心,又问:“敢问先生可有破解之法?”

    “那就请老先生将令郎和他媳妇的生辰八字说一下。”

    樊老爷子随口说了一串数字。

    程瞎子掐了掐指头,眉头便拧成了个川字。

    停了一会,又从衣服兜里掏出一个碧绿的龟壳,塞进去六枚铜板,使劲摇了摇,随后将铜板撒在地上,颤抖着双手摸索着挨个捡起,使劲捏了捏,沉吟一会,说道:“令郎命中原来是有一女的,奈何他不知足,非想要一个儿子,一连生了六个都是‘见花谢’,这次只怕是要落个没儿没女的下场了。”

    “见花谢?”

    不光是我不懂,就连樊老爷子也是一脸懵逼。

    程瞎子清了清嗓子,解释道:“这‘见花谢’又称‘包花’。有的父母生下头胎之后,四年之内再生下第二胎,头胎便会夭折;四年之内再生下三胎,二胎又会夭折,无论生多少,只要是在前一个孩子四岁之前生的,前一个孩子都会死。”

    “怎么会是这样?”樊老爷子显然不相信他的这套说辞,可从他脸上的精彩程度来看,这程瞎子的话无疑都是应验的。

    “这……这也太玄乎了吧,生一个死一个,这是因为啥?”

    程瞎子把头扭向我这边,微微点了下,捋着没有几根的山羊胡子,说道:“就是有一个魂魄赖上他家了,又因为他这辈子只有一个女儿的命,所以每生下一个孩子,前面那个都会死,然后魂魄再进入到新生的这个身体里,继续做他家的孩子。”

    “这魂魄非得做他家的孩子?”我更加疑惑了。

    “儿女是债,讨债还债无债不来,那孩子既然赖着不走,肯定是上辈子跟他家有牵扯。”这程瞎子倒是知无不言,说完又冲着樊老爷子说道,“老先生,不知我说的对不对?”

    樊老爷子此时哪里还有心思听下去,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就要走。

    “老先生,且听我这瞎子一句劝,有些事不要以为做的神不知鬼不觉,有道是举头三尺有神明……”

    樊老爷子听了这话长长叹了一口气,慢悠悠地走了。

    “那如果第一个孩子过了四岁呢?是不是就不会死了?”我穷追不舍。

    程瞎子又点点头:“前面那个孩子如果过了四岁,再生的就养不活了,总而言之,家中就只能有一个孩子。”

    “为什么是四岁?”

    “四岁以前的孩子眼睛透亮,囟门未关,能够看到很多大人看不到的邪魅鬼祟,且身体未长成器,魂魄不稳,在特定的条件下就会离体跑掉。这也是为什么小孩子容易掉魂的原因。”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忽然又想到一件事:“也不对啊,照你这么说这樊木匠家只能有一个孩子,那他家那对龙凤胎是怎么来的?”

    “这有何难……”

    “吃饭吃饭,等我走了,你们爷俩好好研究,我可不想听这些破事。”

    程瞎子刚要说下去,却被牛疯子蛮横地打断了。

第二十三章 破人胎借人命

    一顿本应该欢乐融融的,喜庆重逢的饭,硬生生让牛疯子和程瞎子这两个老家伙吃成了凄凄切切的散伙饭。

    一杯酒下肚后,牛疯子和程瞎子勾肩搭背的论起了交情,并研究这酒应该文喝还是武喝。

    两杯酒下肚后,牛疯子的脸红成了猴屁股,梗着脖子和程瞎子讨论起了,他俩当年第一次见面时到底是谁先和对方打的招呼。

    三杯酒下肚后,牛疯子抱着程瞎子放声大哭,并逼迫对方答应在他死后一定要收留我。

    这就是平时自称酒量深不可测的牛疯子?真他娘的丢人!

    我被这俩加起来快一百四十岁的老小孩吵得脑阔疼,气鼓鼓地钻进被窝,并把脑袋也捂了进去。

    他姥姥个罗圈腿的,简直是噪声扰民!

    好不容易安静了,我也睡着了,再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

    牛疯子又不知道去哪里了,程瞎子正坐在院子里的槐树底下一动不动,听到我起来,他回头冲着屋里喊了声:“桌上有饭,你将就着吃点。”

    吆呵!小米粥,煮鸡蛋,小咸菜……

    真不错。两年多了,我从来没享受过这般待遇。

    风卷残云,几下就给我干得干干净净,才想起还没洗脸。

    来到院子里,刚压了一盆水,程瞎子就开了口:“长生啊,牛四海有事出去了,昨天晚上就走了,让我跟你做几天伴。你们这有没有卖家具的?我想买张床,睡地上不得劲。”

    “您老打算常住?”我轻轻抬起一只手在他面前慢慢地晃了晃,看看他到底是真瞎还是装瞎,“我应该叫你什么?”

    “我大号程不归,你随便称呼就好,只要不骂我就行。”

    这老头好,随和,比牛疯子强多了,值得让我喊一声爷爷。

    接着他又来了一句:“你不用试探我,我是真看不见。”

    真看不见?真看不见你咋知道我试探你的?还有,真看不见咋不拄根棍儿呢?

    你们见过这样的瞎子吗?

    “我耳朵好使,脑子也还不笨,你是不是不服气?”

    “哪敢呐,程爷爷。”

    听说,瞎子都是耳听八方的主,换个比较文艺的说法就是,上帝给你关闭了一扇门,就一定会给你打开一扇窗,我不信上帝,却信这句话。

    “唉,那俩孩子还没找到啊。”程不归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缓缓站起,朝着外边走去。

    “干什么去啊?程爷爷。”我赶忙问道。

    “你听不到外面的哭声?我去看看这户破人胎借人命的人家。”

    哪有哭声?我还真没听见。

    “破胎?借命?这是什么?听起来好像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事啊。”我一蹦一跳地跟在了后面。

    程瞎子扭了一下头,又快速地转回去。

    他真的看不见?他的这个举动真的让我很怀疑。

    “你愿意听?”程瞎子脚下不停,径直朝着村里的小广场走去。

    “愿意愿意。”

    “破胎借命是一种很恶毒、卑鄙的手段。有的地方,小孩恶疾缠身久病不愈,家里人就认为孩子的魂魄跑掉,又投胎到其他孕妇的肚子里,这样就要去破那个孕妇的胎,也就是用邪术将这孕妇肚子里孩子的魂魄,转移到自家孩子的身上。这种仪式过后,孩子的病一般就会好起来,可孕妇肚子里的胎儿就会成为死胎,或者失了心智。”

    听到他这样说,我大吃一惊,因为我想到了村里有一户姓任的人家几乎与樊木匠家同时生了一对龙凤胎,女娃生下来就是个死的,儿子痴痴傻傻的,都五岁了连爸妈都不会喊,哈喇子能扯到地上,还经常尿裤子。

    这跟程瞎子描述的完全相符。

    “难道说樊木匠家的两个孩子就是这么来的?”

    “应该是这样的。”程瞎子脚步一点都不慢,又跟我说道,“我昨天推演过他的命理,这对龙凤胎以前,他老婆已经生了六个女娃了,都是见花谢。”

    “我也听人说过,如果他家第一个女娃活着,应该比我大几岁。”

    程瞎子再次长叹一声:“唉——何苦呢,传宗接代就这么重要?”

    说话工夫,就到了小广场,这里是村里的聚集地,村民们有事没事都爱往这里跑,平时村里有什么新闻,家长里短的都是从这传出去的。

    刚到这里程不归就悄声跟我说道:“长生啊,牛四海临走前嘱咐我千万要告诉你,让你多注意点村里的事,他觉得有点不正常。”

    不正常?哪里不正常了?

    我随口答应一声,然后就听到了女人透着心酸的哭声:“宝生,小翠啊,你俩到底到哪去了?你们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敢情樊木匠家还没找到他的一双儿女啊。这都一夜了,肯定凶多吉少了。

    正这么想着,程不归这个老瞎子跟一旁晒太阳的老太太搭上了腔。

    “几位大姐,你们这是在谈论什么的?这么热闹。”

    那群老太太看他一副生面孔,便炫耀般的讲了起来:“这樊木匠家的一双儿女丢了,都快一天一夜了,村里人帮忙找了,没找着,这不警察刚走嘛,我看够呛了。”

    “还真是可怜。”程瞎子应声和道。

    不得不佩服这程瞎子,还颇具表演才能。

    “你是不知道啊,他家为了生个儿子费了老鼻子事了。”

    这些老太太每天吃饱了没事干,就在这小广场上谈论家长里短,可以说是对每家每户的事门清。

    程不归问:“能有什么事?不就是生孩子吗?”

    “他家不比别家,想儿子都想红了眼了,第一胎是个女娃,没活过四岁,第二个也是女娃,也没活过四岁……只是苦了他老婆,一连生个六个,都是女娃没一个活成的。”

    另一个老太太说道:“你可别扒瞎了,他第六个女娃一下生就让樊木匠给造死了,你说这人的心多狠啊,都说虎毒不食子,他连亲闺女都杀。”

    “你快歇歇吧,根本不是这回事,听人说这个女娃是个讨债鬼,不把她镇住啊,他家生多少都是她托生的。这讨债鬼啊都养不大,养到讨够债就走了。”这是又一个老太太。

    “我可是听接生婆说的,他家这第六个女孩刚落地,脐带还没剪利索,就被樊木匠抢走了。他老婆拖着虚弱的身子追到山沟里的时候,这天杀的樊木匠早把孩子铲得稀烂了,还骂呢,骂的什么来着……”

    “看你还敢不敢再来我家投胎……”

    “对对对,就是这样骂的。”

    “听说剁成肉酱还不算呢,又给烧成了灰,埋在穷山沟里,用笸箩盖住了。”

    “你忘了,那几年他媳妇不是疯了吗?还疯了好几年,好了以后就再也不干活了,天天吃了睡,睡了吃,再往后就开始打牌了,真是造孽啊。”

    “那以后的七八年,他媳妇不是一直没怀上嘛,樊木匠四处求医问药,求神拜佛,再远的地方也不嫌麻烦。折腾了好些年,四十多了,才怀上了这一对双,现在又丢了,养这么大了,不容易啊。”

    这些老太太,好像一个比一个知道的多,生怕落了下风,争先恐后的抢着跟程瞎子说着樊木匠家的事。

    最后,一个老太太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告诉程瞎子:“我听人说,他这一对双是借了任清风家那一对双的命,嗨嗨,你可千万别说是我说的啊……”

第二十四章 焚甲问路

    树影挪动了一寸,时光便移动了一分。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啊。”

    程瞎子绝对是个高手,不经意间就把樊木匠家里的事摸了个七七八八,摇头晃脑嘴里念叨着便往回走。

    此时,又快到中午了。

    “为什么这因果不直接报应到樊木匠身上?可怜了这两个孩子。”在我的心目中早已认定他家的这俩孩子死了,但一想到五岁的孩子因为父辈作孽而死,还是有些于心不忍。

    程瞎子边走边叹道:“人心生一念,天地便有知,善恶若无报,乾坤必有私……他害人儿女,报应最终落到自己儿女身上,这就是因果。”

    理是这么个理,可我还是绕不出来,又问道:“那尸首呢?现在这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爷爷,你觉得他们会在哪?”

    “长生,你知道我为什么是瞎子吗?”程瞎子冷不丁来了这么一问。

    我一怔,一般身体有残疾的人都特别讨厌外人说起,他倒是毫不避讳,还真是个奇人。

    “我……”我正想说我哪知道啊,还没说出来,便被他打断了。

    “我自打出娘胎就是个瞎子,听我师父说,我是上辈子泄露天机太多,这辈子遭了天谴。”

    他这话什么意思?让我有点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难道是不想让我再问了?

    吃过饭,我沏了一壶茶,刚给他倒上一杯,他就吩咐道:“再去刷个杯子,刷完你就睡一觉,晚上有事。”

    我又不喝茶,你一个人要这么多杯子干啥?我腹诽着。身体却很诚实地又拿起一个杯子来到院子里。

    “四海兄弟在家吗?”

    门外传来一句颤巍巍的话,接着樊木匠的老爹樊老爷子,拄着拐棍走了进来。

    “我又来了,还得打扰你啊,牛兄弟。”

    樊老爷子身体平日里挺硬朗,此刻看起来却完全走了样,整个人特别憔悴,眼窝深陷,头发胡子全白了,握着拐棍的手不停的哆嗦。

    这才过了一夜,他就变成了这个样子,看来他家这事对他打击真的挺大。

    “长生,牛四海呢?”

    “他出去了,要过几天才能回来。”我老实回答。

    “那……昨天那位先生还在吗?”他不甘心的又问。

    “樊老爷子吧?屋里请。”不待我回答,屋里程瞎子便发出了邀请。

    “程先生啊,昨天是我不知好歹,你可千万别生气。你赶紧给掐算掐算,我该往哪个方向去把孩子找回来。这都快两天了,能找的地儿大家伙都找了,可就是没有啊,这可如何是好……”樊老爷子急得有些无与伦比。

    程瞎子摸索着给他倒了一杯茶,又让他坐下,这才语重心长的说道:“老樊啊,你可别怪我说话不中听,要找孩子也不急在这一时,这会他俩又跑不了。把心放宽些,喝杯茶。人嘛,遇事得看开。”

    真搞不懂这程瞎子到底是无心还是有意,这么说,不是明摆着往人家伤口上撒盐吗?

    果不其然,樊老爷子听了他这话,整个人晃了两晃,差点栽倒,好不容易扶着桌子才稳住身形。

    “唉……都怪我啊,老天爷给了我家孙女六次投胎到我家的机会,最后却……我后悔啊……”

    说到这,樊老爷子捶胸顿足,混浊的泪水潸潸而下。

    我们俩谁都没打扰他,等他哭够了,程瞎子才说道:“要找人,得晚上,你先回去歇着,天一黑我就过去。”

    吃过晚饭,大概九点钟的时候,我和程瞎子到了樊木匠家。

    他家里门户大开,院子里亮着灯,显然是为了等我们。

    一进门,我就看到他家的井盖是掀开的,一根红绳耷拉在井沿上。

    说句题外话,他家的井是那种阔口井,跟破庙里的机井不一样。

    在我们这里有这么一种“磁石悬井,失人自归”的说法,如果家里有人走失,便将一块磁石用红绳悬挂于井中,那么走失之人便会自己回来,取的是慈母招子之意。

    其实,这只不过是一种风俗,根本没啥卵用。

    看来,这樊木匠家是真的没有办法了,连这样的法子都用上了。

    听到我们来了,樊老爷子迎了出来。

    樊木匠和他媳妇都在家,只是他媳妇眼眶通红,面色浮肿,目光呆滞看着一边,像是失了心魂,连我们来也似乎没看到。樊木匠则抱着脑袋蹲在墙角,一个劲的长吁短叹。

    老来失子的确是人生最悲惨的事情之一,可我却对他提不起一丝同情。白天那些长舌老太太说他为了生儿子,对自己刚出生的女儿痛下杀手,又去破胎借命的事,让我觉得他这是咎由自取。

    “起来,没看到程先生来了?一点礼数都没有。”樊老爷子拿拐棍戳了他两下,他这才站起来,招呼我们坐下,又泡了一壶茶。

    程瞎子也不客气,落座之后就吩咐他去准备一些香烛纸钱,朱砂毛笔香炉,和一只双冠子的大公鸡。

    趁着樊木匠去准备东西的空当,他又跟樊老爷子要了两个孩子的生辰八字。

    很快东西准备妥当,程瞎子又掏出了那个碧绿的龟壳。

    卦书上说,这龟壳是所有卜卦物件中最为灵验的器具。

    相传大禹治水时,洛水之中浮出神龟,背驮洛书,献给大禹,大禹才能治水成功,并划定九州,定九章大法。

    阴阳学则认为,这龟甲背部隆起似天,腹部平坦似地,暗含天圆地方之意,乃为通天神器。

    程瞎子将龟壳摆在桌子上,燃起一根蜡烛,又把公鸡抹了脖子,用温热的鸡血将龟壳喷了个遍体通红。

    随后又将这龟壳架到了蜡烛上烤了起来。

    不一会儿,整个屋子里就弥散着一股鸡血的腥臭与焦糊味道,呛得我连打几个喷嚏。

    待鸡血干了颜色变得焦黑,龟壳也开始冒黑烟的时候,他才将龟壳放回到了桌上,让我用毛笔蘸着朱砂在龟壳上写下了樊木匠家俩孩子的生辰八字。

    说来也怪,我笔刚停,“咔嚓”一声龟壳发出一声脆响,竟然裂了一道大口子,程瞎子也顾不得烫手,仔细摸了摸,沉吟着说道:“孩子在西边。”

    这怎么跟我想的不一样?

    我一直认为俩孩子是掉到河里淹死了,尸体也被河水冲走,才会导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可他们怎么会跑到西边去了呢?

    西边是村里的坟场,山陡岭峭,路窄难行,不死人不上坟根本没有人愿意到那里去,樊木匠家的宝生和小翠只有五岁,怎么可能跑到那里去?

    樊老爷子也很诧异,他问樊木匠:“那边你们找过了没有?”

    樊木匠木讷的点点头:“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那边也去了四五趟。”

    樊老爷子看了程瞎子一眼,迟疑着问:“先生,会不会看错了?

    程瞎子胸有成竹:“卦象不会有错,往那边去肯定能找到孩子。”

    话毕他又指着桌子上的香炉说:“让孩子的娘抱着香炉往那边走,边走边喊,把孩子的魂喊出来,跟着魂就能找到身处的位置。”

    说完又补充了一句:“香炉中的香不能灭,一炷烧完立马接上,这是烧给路上的孤魂野鬼的,万一灭了,有享用不到的,就会出来捣乱,挡住孩子的魂。孩子的魂来不了,也就找不到孩子了,千万记住。多找几个人来一起去。”

    程瞎子说完便把头扭向了樊木匠媳妇的那一边,似乎在看着她。

第二十五章 深夜喊魂

    樊木匠的老婆还是那副模样,如泥塑般一动不动毫无反应。

    “该死的臭娘们儿,先生和你说话呢,你听到没有?”樊木匠猛的蹿起来,冲过来嚷嚷着就要下手招呼。

    就在此刻,樊木匠的老婆猛得转过头来,脸色铁青,恶狠狠得看着樊木匠,目光里满是怨毒和仇恨,看上去恨不得要把樊木匠生吞活剥了一般。

    樊木匠被她的眼神惊呆了,高高扬起的手停留在半空好长时间,最后才无力地垂下。

    他媳妇起身走过他身边时,又狠狠地剜了他一眼,这才双手抱起香炉出了门。

    他竟然被这一眼吓了个趔趄。

    本以为这就没我和程瞎子什么事了,樊老爷子也站起身来准备送客,谁知道这老瞎子居然不算完,听到樊木匠两口子走出门,竟然也起身追了出去。我生怕他出点什么意外,便跟了上去。

    西边的坟地我去过几次,知道那里不好走,不要说年近七十眼睛还不好使的程瞎子,即便是我这样视力极佳,腿脚灵便的半大小伙子走起来都很费劲。

    刚出了村子,樊木匠的媳妇就喊了起来。

    “宝生,小翠,回来吧——你们山上不能去,山上有老虎,水里不能去,水里有王八,老鸦啄人啄脊背,虫蚁咬人钻心疼,世上只有娘最亲,娘盼宝生小翠速速归……”

    这是我们这里专门用来喊魂的一套说辞,樊木匠的媳妇声音嘶哑带着哭腔,让人听得肝肠寸断,在这漆黑如墨的夜里,在这空旷无人的荒郊野外,显得格外凄凉,格外瘆人。

    我听着有点害怕,紧紧攥着程瞎子的衣袖,身体紧紧的贴着他。

    程瞎子虽然眼睛看不见,却走得不慢,而且还能完美的避开脚下的坷垃石块,让我不禁暗暗惊奇。

    走了十多分钟,他突然慢了下来,使劲嗅了嗅鼻子,又侧耳听了听。

    这里已接近坟场,脚下的路渐渐窄了起来,地势也渐渐陡了起来,两边全是灌木荆棘,那些隐藏在里面,被脚步声惊起的不知是兔子还是刺猬亦或是獾怪叫着跑远,受了惊吓的鸟更是不时的扑棱着翅膀从我们头顶飞过。

    我有点心虚,战战兢兢地问:“程爷爷,咱是不是找错地方了,前面可就是坟场了。”说完,又瞅了他一眼。

    程瞎子不知什么时候把墨镜摘了,只有眼白没有瞳孔的眼睛居然在这黑黢黢的夜里泛着蓝哇哇的光,着实把我吓得差点尿了裤子。

    “小子,这样的地方你以后免不了来,就当给你练胆了。”

    说话间,就走到了坟场边上。坟场外围种了一圈松树,意寓着松柏长青。

    或者是心理作用,刚穿过那片松树,我就感觉到了一股阴风,气温也下降了好几度,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往程瞎子身边靠了靠。

    再看看樊木匠,只见他拿着香的手也在不住颤抖,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被冻的。

    这一路上,他媳妇负责喊魂,他负责点香,每一炷香快要烧尽时,他便再点上一炷。

    可自打进了这坟场,这香明显烧得快了起来,樊木匠点香的速度快要跟不上烧香的速度了。

    这是怎么回事?

    香炉里插着的香烧得有些诡异,香头上冒着蓝幽幽的火苗,喷出去还挺远。

    “这……这怎么回事?”樊木匠被这一幕吓得声音都变了调调。

    程瞎子早就察觉到了不对劲,波澜不惊地说道:“没事,继续点,这是鬼吸香。”

    我嘞个奶奶的六舅母,这得多少鬼啊,真的想吓死人吗?我直接变成了狗皮膏药,紧紧地粘在程瞎子的胳膊上。

    樊木匠也没好到哪去,整个人哆嗦到筛起了糠,要不是为了找孩子,估计他丫的早就撒丫子跑了。

    倒是他媳妇不得不让人佩服,这种环境下依然面不改色撕心裂肺地喊着。只不过在这坟头林立的地界里,她的喊声真的是让人毛骨悚然。

    各位看官老爷,你们可以自行脑补下这一幕……

    香炉里的香越烧越快,最后直接变得像是在烧纸,用不了几十秒就烧到了底。不仅如此,一阵更猛烈的阴风,绕着我们几人打起了旋儿,久久不去,我瞬间被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樊木匠直接吓尿了,裤裆里滴滴答答地滴着某种排泄物,一双手哆嗦着连打火机都打不着了……

    “哼,得寸进尺,不识抬举!”程瞎子冷哼了一声,抓起一把纸钱撒向空中,平静说道,“尘归尘,土归土,娘亲寻儿心里苦,一炷清香借路过,三两冥钱做酬谢,尔等取之速速走……”

    念完这套,风势依然未减,似乎没起什么作用。

    “我程不归先给你们敬上礼了,别给脸不要脸!都给我滚!”看来老头是真怒了,喊出的话铿锵有力,如一道滚雷,久久不绝……

    阴风戛然而止,坟场里瞬间恢复了一片死寂,就好像先前那阵阴风从来没刮过,香头上的蓝火也熄了,香烧的速度也降了下来,只不过着得好像比刚出门时还慢。

    我长吁一口气,紧绷着的心放松下来,拍了拍狂跳着的胸口,暗暗对程瞎子挑了挑大拇哥,心道,可以啊,这道行不输牛疯子。

    这片坟地是村子里的祖坟,除了未成年就死掉的孩子和凶死的人不能埋到这里外,村里世代的死者几乎都往这里埋,所以这片坟地很大,足足有几十亩地。

    可我们一直走了大半个小时,整个坟场几乎转遍了,也没找到宝生跟小翠的魂。

    过了坟场是一座山,就是别的村的地界了。

    樊木匠望着眼前这座黑黝黝的山,强作镇定地问道:“程先生,你确定咱们没找错地方?宝生和小翠两个五岁的小孩,不可能跑这么远。”

    程瞎子没有搭腔,使劲吸了吸鼻子,把墨镜戴上,幽幽地说道:“来了,终于来了。”

    “来了?什么来了?在哪儿呢?”我四下打量一圈,除了没过膝盖的荒草和几棵光秃秃的树,哪里还有东西?

    “把香熄了吧。”他吩咐道,接着又从兜里掏出了一个罗盘和一个手电筒,递到我手里,“长生,你看到罗盘上的那根长针了吗?这是子午针,我在上面做了手脚,这子午针能感应到宝生和小翠的魂魄,跟着走就能找到他俩,你拿着去前面引路。”

    我看了一眼子午针的指向,说道:“针指着山上呢,看来他们真的在这山上……”

第二十六章 金盆育鲤穴

    程瞎子点点头,大手一挥,说道:“上山。”

    一行人往山上走去。

    按着子午针的指向,我们先上了一条小路,走了不多会儿,又拐了个弯,走进一个树林里。

    这座山因为在坟地后面,平日里人迹罕至,以至于树木疯长。荒草半人多高,我个子矮小,一步迈进去竟然露不出脑袋,脚下更是没谱,碎石,露出地面的树根,各种纵横的藤蔓交错,稍有不慎就会被绊倒。

    我们走的很慢,一路小心翼翼。

    随着深入,愈发难行,简直都没法落脚。我随手捡了一根藤条,抽抽打打着在前面开路,其他几人紧紧跟在后面。

    这鬼地方,别说两个五岁的瓜娃子,即便是我也绝对不敢单独进来,他们又是如何来的?难道是被什么人带进来的?可不对啊,如果有人来过,踩踏的痕迹总该有吧……

    越想越觉得不对劲,难道又遇到鬼遮眼或者别的鬼把戏了?毕竟现在小龙河的事还没完,有一个对我们一行一动了如指掌的杀人凶手,一直在暗处虎视眈眈地盯着我们……又或者眼前这个程瞎子故意把我们引到这里来,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先生,咱们这么走对吗?这……这也没有路啊。”

    我战战兢兢地挥动藤条开着路,樊木匠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根据罗盘指引走,肯定错不了,不过……”程瞎子胸有成竹,声音洪亮不像是有什么坏心思之人。

    “不过,你们两口子要有心理准备,孩子……孩子肯定是没了。”

    我回头瞟了一眼樊木匠两夫妻,樊木匠脑袋压得低低的,看不到脸上的表情,他老婆眼神飘忽,一脸木然,显然他俩早已想到了这一点。

    又这样磕磕绊绊得走了差不多两个小时,就在我以为今夜又着了道的时候,忽然感觉眼前豁然开朗了,抬头拿手电一照,才发现我们已经走出了树林,来到了一个小土岗前。

    我长吁一口气,终于出来了,只是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我仔细打量了一圈,我们正身处山腰,自这个位置放眼望去可以看见小龙河里正波光粼粼;抬头,漫天繁星,皓月当空,晚风徐徐,还真是个视野开阔的好地方。

    程瞎子突然站定,说了一句:“到了,就在这一范围内,你们好好找找。”

    说罢,他摸索到一棵大树旁坐下,又招呼我过去。

    樊木匠两夫妻和跟着来的两兄弟则分成四路,朝着四个方向找了过去。

    这片山岗并不大,不多会工夫几个人就垂头丧气的陆续回来了,显然是没找到。

    “先生,你看……”樊木匠有些不甘心。

    “不应该啊,分明就在这里,怎么会没有呢?”程瞎子蹙着眉头一脸不相信。

    正在此时,我忽然感觉手里什么东西动了一下,低头看去,只见手里的罗盘先前只指向一个地方的子午针此刻竟跟风车似的,滴溜溜地打起了转。

    “咋回事?”我惊呼,随即又问程瞎子道,“程爷爷,这子午针怎么一直转个不停?”

    程瞎子闻言一怔,停了一会,说道:“地面上没有,那就在地下,仔细找找,看看眼巴前有没有动过土。”

    ……

    还真被他给说着了,不一会就传来樊木匠的叫声,我俩赶忙奔了过去。

    这地方长着一棵歪脖子树,地面土壤松软,有近期挖掘过的痕迹。

    其他几人也闻声赶来,七手八脚一通挖,最后在一米多深的地方挖出了两具小小的尸体。

    宝生和小翠眼睛闭的紧紧的,身上光溜溜的,一件衣服也没穿,口鼻、头发里全是土。

    “宝生……小翠……我的孩儿啊……”樊木匠的媳妇一下子跳进坑里疯狂的扒拉着土,一手一个把两个孩子的尸体紧紧的揽在怀里。

    樊木匠一下子瘫倒在地上,张大了嘴,无声的大哭。

    我曾经幻想过,他们可能是从山上掉下来摔死,可能是被野兽咬死,却独独没有想到他们会赤身裸体的被埋在地下……

    看着这一幕,我心中悲痛难忍,眼泪也不自觉掉了下来。

    他们是被人害死的。

    樊木匠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猛地站起来,冲着天破口大骂:“是谁?哪个龟孙害我一双儿女!有种冲老子来……被我知道了,我将你千刀万剐……”

    看着樊木匠那张扭曲得变了形的脸,我突然想到了我娘,如果换作死的是我,我娘会不会也像他这样发疯?

    然后,我又想到了大头,虽然他已经死了两年了,我还是不相信他会上吊自杀,这两者之间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程瞎子好像对找到孩子的尸体并不关心,一个劲的侧着耳朵听,一会听听这边,一会又听听那边,接连转了好几个圈,完事又使劲吸了吸鼻子。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他忽然大叫起来,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我被他一惊一乍的样子吓了一跳,赶忙问道:“怎么了?你发现什么了?程爷爷。”

    “长生啊,那边是不是小龙河?”他手指向小龙河的方向,问我。

    “是啊。”

    “这三面是不是山?”他的手又划拉了一圈。

    “是啊。”

    “这就对了,这地方你有没有察觉到很特别?”他又问我。

    “特别?”我一愣,虽然不知道他为何如此问,还是忍不住四下瞅了一番,“没有啊,我没感觉到有什么特别。”

    “那跟我们来的路上相比呢?”他还是不死心,循循善诱。

    他这么一问,我还真觉出不一样来了:“来的路上荒草遍地,荆棘横生,碎石头土坷垃更是无数,这里却没有石头荆棘,草虽然长得挺旺,却不是很厚,让人觉得很规整……”

    说到这里,我感到很奇怪,同一座山上,为什么这里跟别的地方截然不同?

    “呵呵,这里是一处真正的风水宝地。”程瞎子呵呵一笑,说出了原因。

    真正的风水宝地?我大吃一惊。

    牛疯子经常帮人家看风水,我对这个词并不陌生。我也曾问过他,这么多人都找风水宝地,哪来的那么多风水宝地啊。

    其实,风水宝地只不过是民间对阴宅习惯性的称呼,选地看风水,实际上就是看看那个地方有没有煞气,是不是死地,对后辈有没有不好的妨碍。

    真正能让子孙成龙成凤的那种宝地是非常稀少的,可遇而不可求。

    “长生啊,你知道我是一个老瞎子,虽然精通五行八卦,但对于如何看风水也仅仅是知道而已,这里的地貌跟书本上的记录分毫不差。”我正想再问,程瞎子却自己说了出来。

    我拧亮手电,四下照了照,想看看这风水宝地到底长成啥样。

    “你看这地方是不是像一条鲤鱼?”

    此刻,我不得不再次怀疑这程瞎子到底是不是真如他自己所说的那般瞎。

    因为,我站的地方,从地形上看确实挺像一条鱼尾巴,而挖出宝生和小翠尸体的那个地方和鱼头极其相似。

第二十七章 童子应地

    “三面环山,一面望水,蜿蜒至前方小龙河。水为财,财过门前,后代想不富都不行。小龙河河岸宽阔,由此望去,乃俯视天下苍生之势,此为官运。这鲤鱼昂头挺身,欲跃入河,便如龙将入海,百年之后葬身于此,后辈子孙必定飞黄腾达。好一个金盆育鲤穴啊。”程瞎子见我不懂,又解释了一番,还连连感叹道,“不得了不得了啊,想不到此地竟然有一处如此难得的风水宝地。”

    听到程瞎子不住的夸赞,我又忍不住四下多看几眼,脑子抽风般地又问了一个问题:“程爷爷,那为何凶手要把宝生和小翠的尸体埋在这里?还给扒了个精光。”

    程瞎子毫不犹豫地说:“应地。”

    “何为应地?”我再问。

    “所谓应地,便是将一对童男童女扒光衣服活埋于此,以验证此地到底是不是风水宝地。若是此地明年能长出一棵双枝树,一枝开花一枝结果,便说明此地是风水宝地。”

    程瞎子轻捻长须,稍一停顿,又道:“我猜想这点穴之人也是个二半吊子,如此稀罕的宝地竟然还要应地,百年之后,直接埋过来就是了……”

    “狗屁的风水宝地!我倒要看看哪个龟孙子敢埋在这!我樊云升定要将他挫骨扬灰,杀他全家!”

    我跟程瞎子完全没有避讳旁人,说的话被樊木匠一字不落的听了去,只见他梗着脖子跳了起来,如同一头发疯的野兽,额头青筋暴露,一双拳头攥得咯咯作响,恶狠狠地吼起来。

    只可惜,他终究还是没能等到这金盆育鲤穴埋进人,因为第二天傍晚他就死了。

    上午的时候他就孩子的事报了警,警察来了备了案,看了现场,又好一顿检查。

    说句不好听的,这些警察就是个摆设,小案子人们根本不报警,报了警的根本破不了案,这事最后大概其也会成为一桩悬案。

    下午,樊木匠将宝生和小翠两个孩子草草下了葬,回到家便摸起了一把斧子,骂骂咧咧地非要把他媳妇活劈了,怨她没有看好孩子,才导致了两个孩子的死亡。

    他媳妇见势不妙,跑到院子里抄起一张铁锨,冷笑一声骂道:“当年算命的说你命中无子,你偏不信,我好人家的闺女嫁到你家成了产仔的母猪,十年生了六个,死了五个,你为了生儿子竟然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给杀了,还破胎借命,你丧尽天良,还我孩子命来!”

    说罢,便抡起铁锨生生砍到了樊木匠的脖子上。

    铁锨锋利的尖刃巧巧的斩断了樊木匠脖子上的主动脉,血流的像破了的水管子,哗哗的往外喷,不大会功夫便没了气息。

    樊木匠的媳妇也是红了眼,多年的积怨全部爆发出来,一锨下去还嫌不解恨,直接手起锨落歇斯里底地砍了起来,如同樊木匠当年砍杀自己刚出生的女儿一样,不多会就把他的脑袋砍得七零八落,血肉横飞。

    围观众人早已被吓傻了眼,哪里还有人敢上前劝阻。

    这之后,浑身是血的樊木匠媳妇又跑到任清风家,在他家门外“铛铛铛”地磕起了响头,一直把自己磕得头破血流,最后她顶着满脸鲜血跑到小龙河一头扎了下去,等捞上来的时候早死得透透的了。

    短短三天,一个五口之家就只剩下樊老爷子一个。这老爷子也算刚强,只说了两句极其耐人寻味的话:“我终于也尝到这种滋味了。儿子死了,我就再生个儿子。”

    这话传了出来,人们纷纷议论,都说这老爷子以前肯定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才导致后代死绝。至于第二句,人们都认为那是他说的疯话,根本没往心里去。

    这一切都是程瞎子跟我说的,我没能亲眼见到樊木匠跟他老婆的死。

    为了寻找宝生和小翠,我一晚没合眼,白天在破庙里补觉,等醒来时,事情已经发生了。

    刚听到这个消息我很震惊,震惊之余又了然。想想昨晚她看樊木匠的眼神,自己听到孩子死后那种木然的神情,她应该当时就抱着必死之心了。

    不过有一点还真应了我和程瞎子的猜想,樊木匠的那对双胞胎,确实是借命得来的,借的就是任清风家的那对双胞胎的命。

    唉!这一切也算是冥冥之中自有因果吧。

    晚饭过后,我便抱了一本书钻进了被窝,此时天还没完全黑,程瞎子面无表情地坐着一动不动,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不知为何,今天总是集中不起精神,一个字都看不进去,心里乱七八糟的想得全是这段时间发生的事。

    后来,我干脆把书一扔,眼睛一闭,暗暗捋起这些事来。

    先是李老头诡异的淹死在碟子里,接着是小龙河一众守堤鬼被抓走,再就是徐大力被吓死,最后是樊木匠的一双儿女被活埋在风水宝地……

    李老头的死听上去有点扯,并且死后魂魄不知所踪,牛疯子说这种情况不是魂魄被藏起来了,就是魂飞魄散了。

    普通人怎么可能藏人魂魄,更没有让人魂飞魄散的本事,能做到这两点的人,肯定是懂道术的人。

    徐大力的死很好解释,他是看到了真凶的真面目而被灭口,吓死他的人能凭一己之力将一百六十多个守堤鬼抓走,肯定不是泛泛之辈。

    宝生和小翠是被略懂风水的人害死的,懂得风水,多半也是道门中人。

    这一连串的事情有一个共同点——凶手都懂道术!

    那么,这些看似毫无关联的事件,会不会是同一个人所为呢?

    可这个会道术又心狠手辣的人到底会是谁呢?

    他杀徐大力,宝生和小翠都有原因,杀李老头又是因为什么?

    平日里风平浪静的村子,突然之间扎堆死了这么多人……

    樊木匠和他媳妇的死,是不是也……

    两年前死的那个大头呢?

    绕来绕去,我脑仁生疼,却依然没能梳理出一点有用的东西。

    如此这般也不知到了几点,一直安静坐着的程瞎子,突然站了起来,说道:“长生,跟我走!”

    “去哪?这黑天摸地的……”

    “我领你去看戏。”程瞎子突然露出了狡黠的笑容。

第二十八章 掘坟背尸

    这黑灯瞎火的去哪看戏?我正疑惑的穿着鞋,程瞎子早已出了门。

    这老瞎子一溜烟儿跑得贼快,我紧追慢赶终于在村西一条小路的路口追上了他。

    看我跟了上来,他一把拉住我的手,把我拽到一个柴火垛后面躲了起来,并叮嘱我不要出声。

    我被他这神神秘秘的样子搞得有些紧张,眼睛死死地盯着不远处的那条小路。

    不多时,一个人影探头探脑地走了过来,并不时的四处张望。

    这是谁啊?怎么还鬼鬼祟祟的?

    他忽然向我们这边瞟了一眼,吓得我赶忙低下了头,可也就在这一瞬间,我看到他的脸上居然还蒙着一块黑布,这是怕被人认出来啊,看来应该是我们村里的人。

    他背上背着一个麻袋,鼓鼓囊囊的,不知道装了些啥东西,看样子还挺重,压得他的腰有些弯。

    我一琢磨,心里咯噔一下,这人不会就是凶手吧?或者跟凶手有什么瓜葛,现在要去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一直到他走出去了挺远,程瞎子朝我一摆手,示意跟上去。

    这人走得挺快,也很谨慎,一路向西,一直又走出了挺远才拧开手电。

    我和程瞎子不远不近地跟着,走上了一条窄小的山路。

    偏僻的山路此时格外沉寂,极其难行,借着天上那轮毛哄哄的月亮,我走得深一脚浅一脚,反观程瞎子似乎很轻松,气不喘身不摇的。

    又跟了一段距离,我心里打起了鼓,这条路竟然是我们昨天晚上走的那条,是通往坟场的,难不成这人要去坟场?挖坟盗墓?

    想到昨夜鬼吃香火的那一幕,我的腿不由有些发软。

    就这样跟着又走了十几分钟,前方突然一黑,那人手里的手电灭了。

    我暗道不好,难道是被他发现了?不由地扭头看了一眼程瞎子。这程瞎子不知何时又把墨镜摘了,眼睛里正泛着蓝哇哇的光。

    他倒是一脸淡定,朝着我张了张嘴,看他那口型似乎是让我稍安勿躁。

    静静地等了一会,手电光也再没亮起来,四周一片死寂。

    “咳咳——”

    哪里来的咳嗽声?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

    不自觉地又看向了程瞎子,他伸手指了指地上,一只肥大的刺猬慢悠悠的正从我们脚下爬过。

    嚯!这货还会咳嗽呢!

    这样一个小小的插曲过后,再抬头看向前方时,前面的那条人影居然不见了!

    他去哪了?

    凭空消失了?

    过去看看还是继续等下去?程瞎子明显也没料到会发生这么个状况,伸手挠了挠头,又侧起了耳朵。

    就在我们进退两难的时候,前方突然传来了一阵“砰砰砰”的闷响声。

    我下意识地朝程瞎子那边靠了靠。

    “砰砰砰……”

    声音还在继续就在前方不远处,这声音有些熟悉,好像……好像有人在用镐头刨地。

    可是看不到人影!人呢?

    不会是镐头自己在刨地吧?我被自己心中的古怪想法吓得腰下一紧,差点就憋不住。

    程瞎子一把拉住我的手慢慢地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原来,那人已经挖了一个挺深的坑,此时他正在坑里努力地向下刨着,难怪看不到他的身影呢。

    隔着还有一段距离,程瞎子把我拉到一处灌木丛后猫了下来。

    这人这大晚上的不睡觉,鬼鬼祟祟,翻山越岭地跑到这里来就是为了干这个?转念一想,莫不是地下埋着什么宝贝?

    越想越觉得有这种可能,想到宝贝我一下来了兴致。难不成程瞎子想和我来一出螳螂捕蝉的大戏,劫了这些宝贝?

    只见那人影刨了一会,从麻袋里拿出一把折叠锨开始挖……这连刨带挖了十来分钟,他把手里的家伙事一扔,蹲下身子,一把从坑里拽出一个东西,麻利得装进麻袋里,便从坑里跳了出来。

    我心说,这是啥玩意啊,个头还挺大,真要是古董玉器啥的,得值老鼻子钱了……

    我这正瞎琢磨着,那人影又换了个地方继续开挖了,我擦,宝贝也扎堆?

    这次他挖的比较慢,挖一阵就停下来擦擦汗,我和程瞎子隔着他有二十来米,可还是能听见他呼哧带喘的声音,看来把他累个够呛。

    又挖了小半个小时,人影趴在坑边把坑里的东西提溜了上来,可能是真的累坏了,这次他没有急着把东西装进麻袋里,而是直接放在了坑沿上。

    然后就一屁股坐了下来,掏出一个烟袋,将蒙着脸的黑布往上一掀,吞云吐雾地抽了起来。

    这人影还真他妈的谨慎,只是掀起了一小块,刚好把嘴露出来。

    可我还是看到了他那一绺白胡子。

    这人会是谁呢?

    再看看他挖出来的东西,个头不小,长短差不多一米,圆滚滚的,还有个头……

    还有个头!!!

    我脑子里轰的一声!

    他挖出来的居然是个人!

    哦,不,确切的说是一具尸体,小孩子的尸体……

    那么,先前挖出来的那个也是小孩子的尸体了……

    我被这一发现狠狠地吓了一跳,脑袋有点短路,一阵空白。

    半天,程瞎子用手捅了我一下,示意我继续看下去。

    那人拎起地上的小孩尸体塞进麻袋里,将沉甸甸的麻袋往肩上一背,打开手电,顺着一条羊肠小道往山上走去。

    我和程瞎子跟着他走上了一条熟悉又难行的山路,这条路经过坟场,最终去往那块风水宝地。

    难道要破案了?

    我已经猜到他刚才挖出来的就是宝生和小翠的尸体了,因为早夭的孩子不能做棺,不能立坟,不能入祖,所以樊木匠才将他们分开埋在了坟地外。

    就这样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他走走歇歇,显然这俩孩子的尸体份量不轻,直到慢慢悠悠地走到了那块风水宝地。

    我只是想不通,他为什么要把他们的尸体挖出来,背到这里来?他这么做有什么目的?

    想不通我也不再想了,马上就要揭晓了。

    只见他刚上来,就把麻袋一扔,四仰八叉的躺下了,大口地喘着粗气,身体像筛糠似的抖着,胸膛剧烈的起伏着,加之先前看到的那绺白胡子,我可以断定,这是一个老年人。

    一直躺了大半个小时,那人影才颤颤巍巍的爬起来,扛着折叠锨在小土岗上来回踱起了步子,嘴里不停念叨着:“五行之术欲推详,全凭时长做主张。天地循环皆一理,知君否泰定阴阳,乾为首、坤为腹、震为足……”

    他迈一步,念一句,步伐始终如一,他絮絮叨叨地走了半天我才恍然大悟,他这是在丈量方位啊。

    整整转了一圈,最后他停了下来,自语道:“应该就是这里了。”

    说罢,挥舞着折叠锨就挖了下去。

    我注意到,他开挖的地方正是鲤鱼嘴的位置……

第二十九章 割尸烤肉

    凭直觉,我觉得那里应该是这块风水宝地的穴眼。

    他背着两个死孩子来挖穴眼,难道是想把他们埋在这里?

    要不然就是这里还埋着一个孩子的尸体……

    事实永远比想象更让人感到震惊。

    将近一个小时之后,那人影终于撂下了铁锨,坑已经挖得挺深了,到了他齐腰的位置,他弯下腰,又捯饬了一阵,抱出一个圆滚滚的如同西瓜一样的东西。

    我生怕他再抱出一个人头,眼睛瞪得老大仔细看了一阵,才发现竟然是一块石头。

    他抱着那石头反反复复端详了好长时间,最后哈哈大笑起来:“果然不出我所料!真的太好了,太好了……”

    他一连说了好几个好,欣喜若狂。

    这声音有点印象,在哪里听过,却又一时想不起。

    月光下,这石头很圆,根本没什么特别之处,他为何会高兴得如此忘乎所以?

    他爱不释手地把玩了一番,小心翼翼地放下,蹲下腰自坑里一连串的又抱出了四个,个个大如西瓜。

    上来之后,他盘腿坐下,颤巍巍地抽出别在腰间的烟袋杆子,轻轻地往圆石头上敲了下去。

    这石头很脆,或者这根本就不是石头,只是长得有点像石头。

    一敲之下,竟然掉下来一大块。

    他敲得很谨慎,好像里面有什么宝贝,生怕一用力就给敲碎了。

    片刻过后,西瓜大小的圆球已然变成了鹅蛋大小,我惊奇的发现,那东西居然会发光,光线如一层薄薄的雾气,柔柔白白朦朦胧胧,却让人感觉很真实,仿若夜空中毛哄哄的白月亮。

    难道这东西是夜明珠?我没见过夜明珠长什么样,带着询问般的目光看向程瞎子。

    我一直认为程瞎子不是真瞎,此刻更加让我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只见程瞎子略张着嘴,嘴角还挂着口水,一脸痴迷,一双眼睛紧紧盯着那边。

    接下来的一幕让我有点始料不及,那蒙着脸的人捧着那珠子看了一番,竟然开始撕扯起来。

    这珠子居然是软的!

    再看他撕扯的感觉,分明就是一个茧!一个硕大的茧!

    这茧韧性十足,他撕扯了很长时间也没能扯破,最后不得已从麻袋里抠搜出一把刀子,将茧剖了开来。

    一个又白又亮的东西咕噜一下滚到他的手里,只见他一张嘴,把那东西送进嘴里囫囵着吞了下去。

    同时,我听到身旁的程瞎子也咕咚一声咽下了一口口水。

    再看向那蒙面人,他闭目打坐起来。

    风水宝地之下,藏在某种材质里的大茧,会是个什么东西?

    程瞎子肯定知道,但现在我不敢出声相问,看得出来,那蒙着脸的人绝对身怀道术,惊动了他,指不定会发生什么样的事。

    我静静地趴在草丛里冥思苦想,终于想到了牛疯子曾经跟我说过的一件事。

    他说,但凡灵宝,或者非凡之地,七步之内必定有异兽或者异物守护。

    比如千年太岁头上生着一层奇毒无比的褐色菌类,状如尘土,不知道的人触之必死,这就解释了人们所说的不能太岁头上动土。

    再比如长成人形的人参旁边常年盘踞着毒蛇,如果有人试图挖掘,毒蛇就会取他性命。

    这大茧出自风水宝地,白光闪闪,自然不凡,难道茧中的东西是什么异宝?

    那蒙面人打坐片刻后,长长呼出一口气,似乎要将体内的浊气全部呼出,而后睁开了眼。

    我发现他变得有些不一样了,先前微弯的腰此刻挺得笔直,身体似乎整个大了一圈。

    这似乎印证了我的猜想,这茧中之物定非凡品,好像可以让人返老还童。

    这让我有些眼馋,这么好的东西卖给那些垂垂老者得卖多少钱啊!要是能弄一个回去就好了……

    精气神明显变好的蒙面人没有继续再剥另外几个茧,而是将宝生跟小翠的尸体自麻袋中拖了出来,又倒出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将剩余的四个圆球装了进去。

    这之后,他开始摆弄起那些东西。

    他带来的东西还真不少,好几捆蜡烛,香,黄纸,还有一个状如小锅,但却比小锅小很多的玩意儿。

    我不解地看了看程瞎子,程瞎子好像有些累了,将脑袋伏在胳膊上,不再看向场间。

    我屏息凝视,心想着今晚的一切谜题,终于要见分晓了。

    摆弄好那些东西,蒙面人又开始摆弄起宝生和小翠的尸体。

    他将两具尸体身上落葬时穿上的衣服扒了下来,就在我认为他会将赤身裸体的两具尸体重新埋进风水宝地的时候……

    他竟然拿起了一把刀,朝着小翠的脸上……

    他忙活了一阵子,随手将从两具尸体上切下来的肉,丢进旁边那个类似小锅的器具里……

    我感觉要疯了,这已完全超出了我的认知,挖人尸体就已足以让人震撼了,他现在的举动又何止是疯狂……

    我狠狠地打了个哆嗦,感觉他那刀子像是划在了我身上,我身体里的血液,因为恐惧迅速冷却,冻结,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把,疼得厉害,强咬着牙才没有喊出声来。

    忽然他猛地回头朝着我和程瞎子藏身的方向看来,目光犀利……

    完了!完了!被他发现了!

    我吓得把脑袋埋在两只胳膊下,一动不动,无限绝望。

    等了一会,没有动静。

    再抬头,我看到了火光,原来是他点燃了蜡烛,并把那个装有宝生跟小翠肉的器具架在了蜡烛的火头之上。

    过了一会,他又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将里面包着的粉末倒进了那器具里。

    瞬间,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从那器具里飘了出来。

    这味道有点油腻腻的香,又有点淡淡的腥膻,让我觉得恶心,我捏住鼻子,拼命压抑住想吐的冲动。

    气味这东西无孔不入,此时整个山岗上都弥散着让人窒息的味道,就连一直不动的程瞎子也禁不住皱紧了眉头。

    蒙面人似乎很享受这种味道,不时把鼻子凑过去,深吸一口,然后再闭上眼睛。

    简直就是个变态!恶魔!

    什么样的人会在深更半夜跑到荒郊野外挖坟割尸烤肉?

    他烤肉干什么?难道是为了吃?今夜的经历给我的刺激太过猛烈,即便他真吃了,我也不会感到惊讶了!

    我有点恨起程瞎子来,勾引我来看戏,不知道我好奇心重,一勾就上钩?

    事实证明我想多了,那蒙面人根本不按套路出牌,蜡烛烧了好几捆之后,他并没有吃肉,而是……

第三十章 黑衣人现身

    蒙面人并没有吃肉,他点燃了一大把香,拿起那小锅状的容器略微倾斜在香的上方,一些黑乎乎的油状液体从里面流了出来,滴落到烧着的香头上。

    那些香不仅没有熄灭,反而窜出蓝幽幽的火苗,“呼呼”地燃烧了起来,袅袅青烟随之而起。

    他赶忙把头凑了过去,深深的吸气,吸气,整个胸腹部迅速鼓胀起来,明灭不定的香火映照着他那蒙着黑布的脸。

    虽然我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却能感觉到此刻的他陶醉得要飘起来一般。

    我惊呆了,昨夜鬼吸香火的那一幕在脑海中划过——他,他竟然也在吸香火!

    香火是祭拜鬼神用的——难道他不是人?还是半人半鬼?

    “这是怎么回事?”我用微不可闻的声音问程瞎子。

    程瞎子也是一脸懵逼,低声告诉我说他也从没见过这样的情形,但又说了一句让我惊掉下巴的话:“这味道很像尸油……”

    一把香吸完,蒙面人又重复了两次,直到小锅状容器里再也倒不出液体,才把东西一丢,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再看他时,只见他眉眼之间隐隐透出一股英气,双眼也炯炯有神起来。

    “既然来了,就出来吧,藏头露尾的有什么意思?”

    就在我思忖着这究竟是何种邪术,可以化腐朽为神奇的时候,蒙面人冷不丁地说话了,这声音里似乎蕴含着某种力量,如同滚滚雷声,经久不绝。

    我靠,这次真的被发现了?

    都怪我太好奇,忍不住出声问了程瞎子,肯定是被他发现了。

    怎么办?怎么办?

    一个瞎子,一个九岁的孩子,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

    我吓得冷汗直流,手足无措。

    “哼!有胆子来,没胆子出来吗?再不出来可别怪我不客气!”他冷哼一声,语气中充满愤怒。

    那是一种被人窥探到私隐后才会产生的愤怒。

    怎么办?出去还是不出去……

    我刚要爬起来,却被程瞎子一把摁倒在地,并朝我嘘了一声,示意我静观其变。

    “哈哈哈——好大的口气!”

    一个陌生的声音陡然响起。

    嗯?还有别人?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过后,一个身穿黑色斗篷,帽沿遮住大半个脸,只露出嘴巴的人,自离我十几米远的草丛中走了出来。

    “你是谁?”蒙面人盯着来人冷冷地问,随即又道,“你就是抓走小龙河众鬼的黑衣人?”

    “是又如何?”来人风轻云淡。

    蒙面人再问:“那么这两个孩子也是你埋在这里的了?”

    “是,正是我做的,不想却被那个死瞎子坏了好事,竟然将这两个孩子挖了出来。”黑衣人忿忿地说完,忽然口气一转,嘲讽道,“只是我没有想到,这世上居然有人用自己孙子孙女的尸体炼制尸油,大行邪术。”

    孙子孙女的尸体?

    宝生和小翠的爷爷?

    樊老爷子?

    “哼!多说无益,我今天就要为我这可怜的孙子孙女报仇,拿命来——”蒙面人一把扯下蒙在脸上的黑布,整个人一跃而起,挥刀便朝着黑袍人身上刺去。

    我终于看清了。

    不是樊老爷子还有谁?只不过此时的他已经完全没有了平日里的老态龙钟,脸上的皱纹变浅了许多,老年斑更是全部消失,精气神十足,看上去也就四十多岁的样子。

    黑衣人反应迅速,身形往旁边一闪,堪堪躲过樊老爷子刺过来的刀。

    樊老爷子身手敏捷,一击不中,迅速转身,再次攻来,步步紧逼,刀刀带风地刺向黑衣人的要害,明显是要将他置于死地。

    黑衣人一味躲闪,好像没有跟他过招的打算,“噔噔噔”一直后退了十几步,忽然自怀中摸出一个晶莹透亮的牌子,往空中一抛,嘴里快速的念叨着:“天门闭,鬼门开,冤魂聚,厉鬼来,此地如同幽冥地,黄泉路上亡者回……”

    咒语刚念完,周围突然刮起了狂风,荒草被吹的东倒西歪,这风来的太过突然,带着滚滚阴气,顷刻之间便到了眼前,阴气凝聚,最后化成一个足足三米多高的巨大鬼魂。

    这鬼魂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樊老爷子,在这黑漆漆的夜里,仿佛两盏被鲜血泡过的灯笼。

    “……阴牌请阴灵,阴灵听我令……杀!”

    黑衣人杀字一出口,那巨大的阴魂发出一声咆哮,朝着樊老爷子扑了过去。

    樊老爷子显然没有料到黑衣人会来这么一手,一怔之后,转身便逃!

    可人怎么能跑得过鬼魂,只跑出几步便被追上。在追上樊老爷子的瞬间,那阴魂分身成数百个鬼魂,将樊老爷子紧紧围住。

    这些鬼魂杀念极重,出手便是杀招,在浓滚滚的鬼气中,樊老爷子鬼哭狼嚎的惨叫声响彻四野。

    那黑衣人冷笑一声,说道:“两年前那个叫大头的孩子死,我就知道有人在修炼邪术以求长生,只是没想到会是你!老东西,你也害人不少了,今天我便收了你!”

    我听得毛骨悚然,冷汗顺着额头不停地往下淌,若不是程瞎子死死的压住我,并紧紧的捂住我的嘴,只怕我早就大叫着跑了。

    樊老爷子很快没了动静,黑衣人又念叨了几句,那些鬼魂一下子消失了踪迹,周围恢复了一片安静。

    “哼!就你也想杀我!不自量力!”黑衣人慢慢走到樊老爷子身边,狠狠地踢了一脚。

    樊老爷子看起来极其痛苦,身体不停地抽搐痉挛着,脸上身上全是血,挣扎地抬起一只手,指着黑衣人,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可几次张口终究还是没能说出来,他的胸口剧烈起伏着,进的气却明显没有出的气多。

    “想不到这小小的柳树滩也是卧虎藏龙之地啊。”黑衣人感叹一句,又看向樊老爷子,“你是不是很想知道我是谁?也好,那我就让你做个明白鬼,哈哈哈哈——”

    黑衣人大笑着,慢慢拉下了斗篷的帽子!

    看到黑衣人真面目的那一刻,樊老爷子似乎特别惊讶,努力地把手抬得更高,哆哆嗦嗦的说道:“你!怎……么会是……会是……”

    话未说完,他的手臂便重重垂了下来,头一歪,死了!

    只是他的头刚好歪向我这边。

    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好像在临死前看到了一件天底下最不可思议的事情……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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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乃计都星下凡,先天便拥有阴阳眼。未出生就遭人算计,不足月被人挖出母体,先天有缺,易招恶鬼,命格犯煞,注定活不过百日。在奄奄一息之际,幸得牛四海相救,从此跟随其生活在一起,耳濡目染,终成一方守界人,自此可与神灵交流,可随意出入地府,逆天改命!我是守界人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是守界人,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是守界人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