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7章 再见徐氏(2)
寒喧了几句,麻嬷嬷进来道:“王妃,回礼备好了。”
温彩一个眼神,双双会意,接过小丫头递来的回礼,拿了第一份道:“安太太,这是我们王妃的回礼,新年大吉大利。”
安太太看着这是一个包裹精美,上头裹着红布,扎着绸花四四方方的东西,笑着谢了。
双双给三位太太分发了回礼,又说了些吉祥话。
她们知道,这是要告辞了。
厢房里,下人们已经出来,个个脸皮漾着喜色,今儿来的下人个个都得了雍王府的打赏,每人一个封红,包的是“八宝联春”、“吉庆有余”的银坠子,椭圆形的,正面是佛、观音像,背后是“八宝联春”、“吉庆有余”等吉祥语,每枚银坠子重约二分,上头有一个小孔,孔上还系着红色的系线,这等东西是可以当作项链挂在脖子上的,下人们一瞧是这样的,心里大喜,这不比他们每人得了铜钱还欢喜。
雪雁道:“这是我们王妃赏的,这些东西都请过肃州恩泽寺住持开过光,最是吉瑞的。”
安太太、谭太太移步先行告辞。
徐氏则有为难地立在一侧,她离开京城一年多,因她早前在北疆过的日子不算好,倒也适应得快,可是她却没有勇气给母亲、妹妹写信,她不挂念徐兰芝,却想着徐宜人和徐兰香一家,现在知温彩是从京城过来的,想向温彩打听一下家里的情况。
她苦笑了一下,“安太太、谭太太先走,我……在京城有故人,想与王妃打听打听。”
安太太轻啐一声,“当她是谁?不就是有妹妹在京城,就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京城了不起,她又不是京城人。
徐氏垂首,忆起曾经自己对温彩的态度,谁能想到呢,温彩成了高高在上的皇家妇,“请问王妃,可知我母亲、二妹的情形。”
温彩望向双双。
双双会意,答道:“庞太太,徐宜人现在搬去了张家镇与卫奶奶同住,卫家的镖行已关掉,卫爷在别的镖行做镖师。去岁时,徐宜人要把徐三小姐许给张家镇一个张姓后生,谁曾想徐三小姐哭闹不应,一怒之下要逃婚离家,慌乱之中推了卫玉一把,这孩子也个命薄的,竟因此丢了性命。因徐三小姐执意要嫁富贵人家,徐宜人便将她许给了东军都督宋家的嫡次子宋三爷为侍妾。”
徐氏咬牙切齿地道:“还真是祸害,她怎就害得卫玉没了命?下手未免太狠了些。”
徐兰芝心狠,她呢?
她就没想到自己,她曾与温青生过一个女儿,出生后徐氏就不曾看过温远远一眼。
双双又补充道:“我们离京时,卫奶奶又生了一个儿子,这孩子过继在徐小将军名下,取名徐松,很得徐宜人疼爱。”
徐氏轻声道:“他们过得好我就放心。”末了,她脸上扬出一丝满足的笑,“雍王妃,我与庞大山生了一个儿子,去年九月末生的,还未足百日,长得白白胖胖很是可爱。”
她终于生儿子了,她就喜欢儿子,儿子是希望,更能给她养老送踪。
她曾想,如果她给温青生的孩子是儿子,也许温青就不会休她。
她有子万事足,有了儿子就算坐稳了嫡妻位分。
温彩道:“去岁三月,我嫂嫂给哥哥添了一个儿子。”
梁氏也生儿子了!
徐氏告诉温彩她生儿子的事,原就有炫耀之意,此刻一听梁氏生得比她还早半年,顿时有些泄气。转而又想,她到底得了个儿子,也算是扬眉吐气了,没来前,她就在心下猜测了一番“这雍王妃会不会是温彩?”如果是,她应该说什么样的话,当然她最想说的就是她徐兰贞生儿子的事。
只是听到梁氏有子,似乎她并没有那么得意。
温彩含着浅笑,“庞太太过得可好?”
再相遇,温彩只拿徐氏当相识之人,不能亲近,亦不疏远,不过是多寒喧了几句。
“好!好!当然好了,大山待我不错,什么都听我的,我还有一个小姑子,她不想嫁人,也帮衬着我打理后宅,我又置了八百亩田庄,在肃州城还有两家铺子,一家卖杂货铺,一家赁出去,每个月也能赚点钱使,满足自家的花销是够了。”
她过得不如以前好,庞大山的脾气很坏,经常喝酒,一喝酒回家就要发酒疯,起初是拿两房侍妾姨娘发泄,后来也会打骂她,但她是个不服软的,拼命与庞大山闹了两回,庞大山倒有了些收敛。
庞大山的妹妹庞小丫也住在任上分的庞宅,庞小丫比徐氏还要长几岁,早前原嫁过一回,听说庞大山做了武官,便与前夫和离跟着镖行来肃州投奔庞大山。二十好几的人就是不肯嫁人,长得五大三粗,不像个姑娘家,还一心想着要做官太太。
早前天天与徐氏斗,争着管家权,庞小丫鸡蛋里挑骨头,镇日的挑徐氏的不是,徐氏惹急了,便不给她发月例,拿了自己从京城带来的银钱在肃州置了八百亩田庄,又在城里买了两家店铺,有这些家底,她在庞大山面前很是体面。
后来,徐氏又买了几个下人,服侍丫头、婆子都备齐了,她还把孤苦无依的婆子嫁给了管家做老伴,管家有了知冷知热的人,对徐氏很是感激。之后,徐氏又嫁了个丫头给跑腿小腿小厮,把他的心也给收揽过来。
两个侍妾要指望徐氏给他们发月例,自然不敢开罪她。
庞小丫便被孤立。
徐氏吵闹着让庞大山交俸禄,早前庞大山不乐意,可徐氏怀孕之后,便交了一部分,自从去年九月徐氏给庞大山生了儿子,庞大山就把俸禄全交给徐氏掌管。
为这事,庞小丫与徐氏又干了一架。徐氏让丫头、婆子抱住了庞小丫,她关着门狠揍了庞小丫一顿,可回头,庞大山知道了这事,也把徐氏打了个鼻青脸肿。
徐氏气恼,至今也不给庞小丫发月例。
庞小丫打主意要入她的屋里偷东西,不曾想徐氏的东西都锁在一口大铁皮箱子里头,她没偷到,却被徐氏给发现了,姑嫂俩又大吵了一架。
为此徐氏就找了肃州城的媒婆,想把庞小丫给嫁出去,可人家一见庞小丫那长相就不乐意了,但又说“若是庞小姐嫁妆丰厚,应当另说。”
徐氏想着自己都不舍得给徐兰芝留嫁妆,凭甚要便宜庞小丫,自然也不答应,只作不知道。庞大山倒觉得给笔嫁妆就能把庞小丫嫁掉不错,可徐氏道“万一她和早前一样,过不了几日与人和离,这嫁妆能不能拿回来还不定呢。我不同意给她丰厚嫁妆,你别忘了家里的田庄、店铺全都是我的嫁妆。”
她不给,那看着还不错的婚事便告吹了。
庞小丫因此怨上徐氏“我原可以做官太太,却因为你不舍得给我置嫁妆没了,我就和你闹,你不让我过好日子,你也别想安宁。”抱着这样的心态,庞小丫三天两头的和徐氏闹。
徐氏时常在静下来时回想过往种种,才发现温彩的好。可她现在不愿在温彩面前承认自己过得不好,反而露出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为自己有儿子而洋洋自得。
第1058章 愧疚(1)
“大山给儿子取名庞雄,英雄的雄,本想叫庞勇的,可是卫军所里的武官有好些小孩都叫勇,最后就取了庞雄这名字,所有听过这名的人都说又大气又响亮,大山最疼这孩子,每天都要抱上一阵,我也离不得他片刻,我这就告辞回去照顾儿子,雍王妃留步!”
温彩没想送徐氏,她现在的身份也不允许自己去送。
徐氏走了,手里捧着红绸方盒,身后跟着一个丫头,丫头快走几步,低低地道:“太太,雍王府可真阔绰,给我们每人赏了一封红。”
徐氏放缓脚步,语调略高:“多少银子?”
丫头迟疑了一下,她是因家里太穷过不下去,就把她卖给了人牙子,又因与人牙子熟络,就将她以五两银子的价格转卖给了徐氏。“太太,是两个可以挂脖子上的银坠,听雍王府的侍女说,这是请恩泽寺住持开过光的。”
徐氏将手一摊:“拿来!”
丫头往怀里一掏,摸着个封红,嘟着小嘴。
徐氏道:“你是我买来的丫头,你在外头得的赏儿就该交给我,我记得你的好,待你大了,给你许个好夫婿。”
那可是两个银坠儿,还能保平安呢。
徐氏拆开看了一下,立时乐了,还真是阔绰,连给下人的打赏都这等体面,“安太太带了两个下人来,她们得的是一个封红还是两个封红?”
“两个,一人一个。”
徐氏捶胸顿足一番,早知如此,她也多带两个下人来,如此就可以把送出去的东西给赚回来。后悔死了,怎么就带了一个丫头来呢。
正想着,她大急道:“快走,我们可是坐谭家的马车来的,得坐谭家的马车回卫军所。”
正待出门,只见双双站在门口,笑盈盈地道:“庞太太,有些日子没见了。”
徐氏窘然笑道:“双双姑娘可好?”
双双答道:“好着呢。庞太太可好,你可一定要过得好,这才不枉温候爷、温夫人一场张罗,给你说了这门好亲事。”
徐氏微凝,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双双就这样云淡风轻地笑着,徐氏来雍王府不就是炫耀她生了个儿子么?早前温青夫妇与徐宜人瞒着徐氏,是怕徐氏不应亲事,可现在徐氏连儿子都生了,也该让徐氏知道,她能被休后再做官太太,原是托了温青的福。
徐氏结结巴巴地道:“双双姑娘,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双双“哟”了一声,“庞太太,当日可是温候爷出面替你相了庞大人,又是温夫人寻了媒婆帮忙,请了徐宜人过府,你们一家原是北疆人氏,若不是他们,就凭你们徐家毫无京城根基,能搭上庞大人这条线,以你的出身地位能做官太太么?”
双双想到徐氏今儿在花厅上说生了个儿子的得意样就来气,这儿子但凡是女人谁不会生?不过是缘份使然,有的能一举得男,有的得男晚些罢了。
谭太太、白太太听到这话,白太太不由微愣,“咦,庞太太,你不是说你是京城人氏,原来是北疆人氏。”
徐氏一张脸窘得通红。
双双不以为然地道:“你们定是记错了吧,庞太太娘家祖宗八代都是地道的北疆人,不过是沾了我家王妃娘家兄长温候爷的相助,有幸到京城落脚而已。”
徐氏仗着自己是京城人,自认是大地方来的,素日里没少在谭太太、白太太等人面前摆谱,一副她是大地方的大家闺秀,别人都是小地方的土包子模样,这会子被双双一语点破,直惊得另两位太太吃惊不已。
北疆人氏,还不就是大燕的边陲贫地,说不准还不如肃州呢,还好与她们显摆。
徐氏忙道:“我们徐家原籍北疆不错,后来在京城安家。”
白太太不搭理徐氏,反而热心地问双双道:“姑娘,徐家真是大家闺秀?”
“在北疆时,家有薄田二十亩,小院一座,不曾有下人服侍,如此……算是么?”
白太太睨了一眼徐氏,即便同为武官太太,可私里也有争取讥讽,“没有侍女服侍的大家闺秀?二十亩薄田,就是个山野村户出身。”
徐氏一急,生怕被人小瞧,忙道:“我父亲可是五品武将,我母亲亦是五品宜人,这……这都有圣旨为证的,我可是正宗的五品官家小姐。”
白太太冷声道:“你是官家小姐,是家有薄田二十亩的五品官家小姐。”她一字一顿,尤其把“薄田二十亩”说得极重,神色里带着无尽的讽刺。
徐氏望向双双。
双双心下得意,以前还不是仗着温青兄妹的关系,她才能耀武扬威,还摆什么大家门第的官太太范儿,瞧着徐氏这模样就觉得厌恶。
徐氏道:“那是我父亲清廉、正直,家里虽是清苦些,却是堂堂正正的五品官员。”
白太太不由得笑了起来,“家里清贫就清贫,何须说这话。”她顿了一下,带着异样的眼色道:“家里只得二十亩薄田,你现在的嫁妆是如何得来的?”她看似在问徐氏,眼睛却望着双双,一副:请姑娘得解的谦恭模样儿。
双双道:“庞太太现在的嫁妆,是我们家温候爷赠送的。”
徐氏一脸哀求,生怕让人知道她以前在京城的那些事,毕竟她是皇后娘娘下旨申斥的失德妇,要是这名声被肃州一带的官太太知晓,往后她也别想好过,怕是那些宴会也不请她参加了。
双双微微欠身,“几位太太,不远送了,请——”
徐氏面露感激,更多的还是想着双双说温青将她介绍给庞大山的事。
她得意、她张狂,她心生弦耀,原来撕裂虚荣的外衣,她现在看似荣耀的一切都是温青帮扶下给她的。
徐氏那点最后的虚荣心也被击得粉碎。上了马车,没了来时的雀跃,取而代之的一路沉思。
谭太太轻声问道:“庞太太与京城温候爷是故识?”
“温候爷与我父亲曾同在北疆打仗,与我父亲熟络。”
她支字不提自己曾与温青是夫妻的事。
谭太太“哦”了一声,“怕是与你们徐家关系匪浅,否则怎会赠你如此厚重的嫁妆。”
厚重……
确实够厚重。
在西北肃州,有多少人家几代都买不到一亩良田,而她却拥有八百亩良田和三处铺面。这一切,都是温青给她的,也是温青让她顺利再嫁。
她往后还如何敢在雍王府炫耀,又如何能在温彩面前得意……
徐氏第一次觉得,这次用了几日的打扮、预备都成了一种笑话。
但愿,往后少与温彩接触。
但愿……温青可以安好。
她的心里生平第一次升起了浓厚的愧疚,这是对温青的愧……
她仿佛看见温青骑着骏马从外处策马而至,那样的意气风发,英俊不凡,她想,如果她真的有过感情,那情是给了温青。
徐氏在回家路上曾想过要问庞大山,问他,当初他们成亲背后是不是有温青搓合,可最后到底没有勇气问了,一是怕庞大山误会落了话柄,二是她其实已经信了双双的话。
第1060章 愧疚(3)
又几年后,大姨娘给丁主簿添了两个庶子,庞小丫便过继了次子到自己名下,又许诺自己的嫁妆将来留给这孩子。
丁老太太听说后又与庞小丫闹腾了一场,但大姨娘因是庞小丫抬起来的,倒是对庞小丫站在一处。
庞小丫出阁,徐氏的日子越发过得省心了一些,因她拿嫁妆给庞小丫做嫁妆,倒替她赢得了几分大度宽容的贤名。
后来,徐氏给庞大山生了一个女儿,她还是喜欢儿子,想再生一个儿子,偏生一落地又是个女儿。至此,徐氏与庞大山育有一子两女,徐氏偏宠儿子,对两个女儿管束颇严。
徐氏走后一炷香,温彩的肚子便有些隐隐作痛,她吐了一口气,“双双,扶我走走。”
这天夜里,温彩疼得有些承不住,慕容恒还在迎客厅应酬喝酒。
麻嬷嬷道:“快把府里的稳婆唤来!”
温彩忆起昔日的梁氏,硬生生地忍着,而徐氏生远远时则是叫得鬼哭狼嚎,她想叫,又怕被人笑话,一张帕子塞到嘴里,满脸通红。
一时间,雍王府一阵鸡飞狗跳,栖霞院的喧哗声“王妃要生了,快点传稳婆、请郎中。”如潮水般不断波及过来,有人惊慌地离开,脚步匆忙仿似奔赴战场;有人边走边叫嚷,嘴里发出声音下令命令,好端端的王府,忽地沸腾热闹起来。
慕容恒听说要生了,不应付客人,“各位,王妃要生了,不送各位,告辞!”一转身,他先往栖霞院奔去。
进了内院,听到温彩那呜呜的声音,他吓了一跳,刚探头一看,麻嬷嬷道:“殿下,这是产房,血腥味大,男人回避。”
“本王偏要进!”慕容恒推开麻嬷嬷,径直入了产房,一看旁边站着两个稳婆,而温彩嘴里堵住帕子,一双眼睛瞪得如铜铃,满头满脑的汗水早已经透顶了头发,这是什么状况?他看到了稳婆捧出的血水。
“砰——”的一声,慕容恒栽倒在地儿。
麻嬷嬷一惊,唤道:“三顺儿、四财快把雍王扶出去。”
“嬷嬷,雍王昏了!”
“快请郎中!”
不让进,非要进来,一进来看了一眼就昏了。
温彩可气又可笑,“三顺儿,让郎中给殿下……开……开副安神汤灌下去,开重些,我没生出来前别把他唤醒。”
是她在生孩子,他居然还昏了,他的胆儿不是挺大么,竟被吓住。
待慕容恒醒来时,忆起昏迷前的一幕,他腾地坐了起来,才发现自己躺在栖霞院的西屋小书房暖榻上,院子里一片宁静,就连丫头们走路也轻手轻脚。
他大声道:“三顺儿,王妃呢,王妃如何了?”
三顺儿正抱着个汤婆子打瞌睡,被他一喝吓了一跳,“回殿下,王妃生了。”
“生了?是男是女?”他望着外头,天都亮了,他这一昏迷莫不是一整天?“什么时候生的?”
“今儿辰时一刻生的,是个白胖的公子,哭声可响亮了,跟打雷似的。他一出生,雪停了,啊,天儿转晴了。”
三顺儿面露诧色,大公子出生时是漫天飞雪,一出生就转晴这可是吉兆。
这是……
慕容恒看着外头,地上堆着尺厚的雪,屋檐上也是雪,院子里扫出了一条小道,还有人在堆了一个雪人。
睡一觉就下了这么大的雪?
是不是他睡了很久。
慕容恒拾了外袍披上,很快穿过花厅、偏厅进了内室。
麻嬷嬷、双双等人正趴在榻前,几个脑袋正挤在一处打量着襁褓中的孩子。
“长得像王妃。”
“才不呢,我觉得像殿下。”
“为什么我看着长得像你皇上,你看看那小嘴、下巴,可不与皇上一模一样。”
慕容恒轻咳一声,不等他说话,双双与雪雁像避魔一般连连后退,顿时就避到了偏厅。
雪雁低声道:“三顺儿是故意想害我们。”
雍王除了王妃,其他年轻女子一律远离,万一殿下发起病来,她们几个丫头可就惨了。
双双道:“回头再找他算账!”
慕容恒抱起孩子,却发现他很软,一时惊慌失措:“麻嬷嬷,他要滑了,要滑下去了……”
麻嬷嬷一把从孩子后背稳稳托住,另一只手托着他的脑袋,“殿下,要像老奴这样抱。”她笑呵呵地看着孩子,温彩做母亲了,一举给皇帝添了个皇孙,这在皇家可是大功一件。“殿下,是个白胖的小郡王呢,你瞧他长得多像皇上,一样的嘴、一样的下巴,就连额头也像。”
麻嬷嬷一直就说孩子长得像皇帝慕容烨。
慕容恒细瞧孩子:红扑扑、皱巴巴,还闭着眼睛,怎么看怎么像个小老头,但他听人说过,孩子刚出生是这样的,过些日子就会越长越可爱。从孩子的闭着眼角,又长又细,想来他眼睛不会小。
额头?看起来挺饱满。
头发不大好,长得虽黑却又细又柔,毛茸茸的;再看眉毛,嗯,还不错,又黑又浓,是漂亮的剑眉,能常生有这种眉毛的男子,长大后都很有英武之气,眉毛长得比头发还让人觉得顺眼.
那小小的鼻子怎么看怎么觉得眼熟,是温彩那样的么?显然不是,根本就不一样,像他的么?慕容恒回想着秦荣妃的鼻子,熟识他和秦荣妃的人,都会说他长得像秦荣妃。也不像!这定睛一瞧,慕容恒有些郁闷,不像他的鼻子,不像温彩的鼻子,长得像皇帝,难怪麻嬷嬷说孩子长得像皇帝。这么一细瞧,发现孩子的额头都有几分像了……
孙子肖祖,他不是白忙活一场。
麻嬷嬷道:“是正月初七辰时一刻出生的。”
“初……初七?”慕容恒仿佛见了鬼。
他记得是初五夜里温彩开始叫肚子疼的,这么说,他昏睡了一天两夜,一觉醒来,温彩把孩子都生了。
麻嬷嬷道:“王妃怕你添乱,让二安子给你灌了安神汤,殿下都喝三碗安神汤了,也难怪能睡到现在。”
温彩痛苦的时候,他居然睡着了,这怎么可以?
慕容恒抬头望着屏风后头,温彩睡得很沉。
真是太丢人了,原想冲入产妇给温彩鼓劲,可他倒好,居然一头昏倒了,这一昏睡便是几天,待他醒来,温彩睡着了、孩子出生了,他直接当爹了。
麻嬷嬷道:“王妃累坏了,生下小郡王就睡沉了。现在是我和双双几个在照顾呢,这孩子生下来哭了几声,一直都很乖,这会儿也睡得好。可不能冻着,得把他放到床上暖着……”
温彩早前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她要自己喂养孩子。
前世,她也自己喂的,那时是因为他们落魄,请不起乳娘。
将孩子抱在怀里,她解了衣裳,小心翼翼地塞到孩子的嘴里,孩子吸吮了一下,再吸一下。
“王妃,你这是何苦呢。”
“嬷嬷别再说了,就让我自己喂养,我始终记得阿九奶娘的事。奶娘也是母亲,也有自己的儿女要带,怎能为了让她喂养我的孩子,就让她的孩子挨饿受冻。昨天下了雪,天冷,万一那孩子被冻坏,我会过意不去的。”
第1062章 雍王长子(2)
结果皇帝为给皇孙赐名之事,硬是憋了三天,翻了不少的书,看看这个,想想那个,“宸,不好!太显眼了,弄不好惹人多心。”“霸天,够霸气,太俗!若是朕赐的,还是会惹人多想。”最后,还是秦荣妃在一边瞧不下去:“皇上,就给孩子取个好养活的乳字吧。”
皇帝想了一下,觉得如此也好,“朕一定给他想着赐名之事,只是现下一时想不到满意的。”因为太在乎,总觉得几百个名字都配不上他的宝贝皇孙,想不到好的,待想到了再给他赐名。是乳字,皇帝道:“听说他一出生肃州就天降瑞雪,就唤瑞临,祥瑞来临之意,盼他给我大燕朝带来福气。”
此刻,慕容恒坐在榻前,“不能再叫他标儿了,从今儿开始得唤他瑞临。”
直至几年后,慕容标随父母入京,皇帝还没想到满意的名字,看到这讨人欢喜的皇孙,越发为取名的人烦心,因太过看重,竟想到满意的名字,即便想到一个,不出三天,他定然又不满意。如此下来,四五载也没想到好的。
彼时慕容恒道:“父皇,就叫标,标新立异,设良为标。”皇帝反复沉吟:“慕容标、慕容标……罢了,就叫这名儿吧,你不知道这几年为了给他取好名,我煞费苦心,可过上几天,又觉不好,若朕说取了五千个,一点不为过。”
“嗯!”温彩依旧看着怀里的孩子,“瑞临,瑞临,这是你皇祖父赐的乳字哦。”
皇家的规矩,一旦皇子有了嫡子,都要请皇帝赐名,虽然夫妻俩取了名字,可写信的时候,慕容恒居然忘了赐名之事,也未提自己已经取了,直说某月某日温彩顺利产下一个皇孙,重多少,模样如何,还带着酸意地说,这孩子长得像皇帝。
他在与她说话啊,怎么也不抬头看他一眼,一双眼睛就盯着怀里的孩子,就是这么个破孩子,有什么好看的,他可比孩子长得英俊多了。
温彩道:“你回头告诉我哥一声,就说皇上给孩子赐乳字瑞临。再帮我给七公主华阳回一封信,也不知她是哪里得到的消息,问起孩子名字的事,还说若取了名字也说一声。你把父皇给瑞临赐字的说,我不回信,指不定她会如何恼?”
七公主华阳自那梦后,就想着,这“慕容标”若是太子之子,定然是个明君,若是哪个皇子的儿子,最后请太子、皇后早些除掉。毕竟这孩子长大后太过厉害,年轻有为,还能征善战,打败几个叔伯,一统天下。这也是华阳算着温彩该生孩子了,写信来问是男是女,取了名字没等的原因。
慕容恒道:“户部的官员很快就要到肃州了,是来接管黄峰谷玉矿的,刑部送了一百八十名囚犯过来,京城又派了一百名官员过来……”
“既然朝廷要接管黄峰谷玉矿,交给朝廷便是。”
“顺娘,那可是银子啊,是我们发现玉矿的。”
慕容标静默地听着他们的对话,怎么好像与他记忆中的不同,而是很不同,听他们的谈话,他把大致情况给摸清了。父亲还是慕容恒,母亲还是温彩,他们现在在自己的封地肃州,而且是去年八、九月来到这儿的。父亲在西北发生了一座玉矿,现在朝廷要来接手,他有些后悔了。
温彩淡淡地反问:“银子很重要么?我们一家平平安安、开开心心更重要。畅园和百货行日进斗金,太子要分三成红利,你二话没说也同意的,钱这辈子是挣不完的,够我们花就行,要那么多作甚?”
“可接下来,我们要打理好肃州,苞米种子、土豆种子就不是一笔小数目。本王还想修建肃州一带的河道,这也得花钱,哪样不花钱。我们赚了钱,太子皇兄要分一杯羹;我们发现了玉矿,父皇就派朝廷来……”
“你傻啊,你想要银子,你发现了玉矿献给朝廷,写折子给父皇讨呗,你又不会贪了银子去,总得让工部拨一笔建河道的银子。西北百姓多是靠天吃饭,早该治理黄河,只要你讨银子讨得合情合理,父皇总会听上几分。你未试就只一味心思自己想办法,这可不好。人,谁都不是神仙,即便是神仙也有个力所不能及之事,你别强撑,上折子跟父皇讨银子吧。”
温彩轻飘飘一句话,令慕容恒茅色顿开。
眼睛一落到慕容标身上,“还是挑一个乳娘?”
慕容标知足地吃着奶,这些日子吃下来,越来越迷恋这种香味,其实母亲的奶水很好喝,淡淡的甜,很清香,更重要可以填饱他的肚子,从早前的抗拒到现在心满意足的接受,而今更是贪恋了。
他一看到慕容恒每每盯着他那气恼的眼色,甚觉得意,更多的还是欢喜,但心里还记挂着前世的一切:我登基不到一百天啊,虽然有两个儿子,可最大的也才八岁,小的才五岁,他的皇后也是个奇女子,虽然他遇刺身亡了,但相信有皇后在,一定可以顶住压力。长子敦厚,次子聪慧,以他对皇后马如意的了解,许是要扶次子登基。
只是,他们孤儿寡母能镇得住满朝文武么。
这文武里头可有不少人是随他平乱、打开下的啊。
他慕容标一生最大的功迹便是恢复天下太平,将那些叛臣逆子一个个都给收拾了,更把慕容悰赶下了皇位,他没杀慕容悰,但却亲手令人剜了他的膝盖,断了他的肘骨,让慕容悰一辈子都只能坐在椅子上,并将他圈禁皇陵,让他在父母的陵墓前一世忏悔。
慕容标在心里轻叹了一声,既然前世的自己死了,今生的他又成了个刚出生的奶娃,他就会倍加珍惜。
他阖上双眸,耳畔听到十六岁那年,一个世外高山的批言“公子原该贵不可言,然,却差了一点,功成身退!唉,要是提前三年出生,就真真是九五至尊的真命天子……”
他的功是成,却不是身退,而是身死。
那刺客中有一人的眼睛,他记得很清楚。
那是叛贼孙建华之子孙桓功,他因华阳长公主的央求,放过孙桓功一命,没想这厮竟带着刺客夺了他的性命。
在他殒命的那刻,他听到了皇后马氏愤然的声音:“抓住刺客,一个又也不许放过,就地处死!”
慕容标回眸,含笑看着皇后,“如意……”
她泪流满面,“标郎,你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昔日,我便与你说过,不能留下孙桓功,你为何不听臣妾的话,竟放他一命,还封了他做卫平候……”
他能辩出孙桓功的身份,皇后聪慧非常,又岂有辩认不出的道理。
他感到了撕心裂肺的痛,勾唇一笑,“如意,朕不成了。答应我,带着两个皇儿坚强地活下去。朕唯一对不住你的就是没来得及立太子,怕是要为难你了,但朕相信你,一定能挑出最合适的新帝。如意,朕这一生,渴望真情,也曾相信我与你,能如我的父母一般‘一生一世一双人’……”
他还能记起马如意那撕心裂肺的痛哭声。
第1063章 雍王长子(3)
隐约间听到长子的咆哮,用颤栗地声音喝道:“绝不要放过华阳大长公主,她向父皇保证过,孙桓功再无反意,是她害死了父皇……”
似乎还听到次子那带着哀痛的声音,“大哥,若杀了华阳,我们岂不违背了父皇的本意。”
后面又说了什么,他不知道了,因为那时,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轻飘了起来,再有感觉时,便成了母亲怀里刚出生的婴孩。
此刻,温彩带着几分轻斥地道:“阿恒,这是你第十九回说了,你每天提一回不嫌累啊。”
“在你心里,就标儿最重,我靠边站了。”慕容恒闷闷的嘀咕了一句,这才佯装要离开的样子,回头看着温彩,他真走了啊,她还是没有说话。
以前半日不见,她就缠着他。
现在半日不见,他一出现,她反而烦他。
这就是差别么?做了母亲的女人眼里只看到孩子,看不到丈夫。
他忧怨地望了一眼,正与慕容标转身看来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慕容恒立时大叫,指着温彩怀里的孩子道:“顺娘,他瞪我,他在挑恤我。”
“你尽胡说!”温彩宠溺地笑着,“瑞临还小,就算他要瞪人,也得知事了才能做到,前儿刚学会转头,学会转眼睛,哪就会瞪人。”
慕容恒确定自己没看错,刚才孩子的眼神分明就是瞪他,分明还着挑恤之意,听温彩这么一说,好似又有些道理。
温彩道:“好了,你用心办你的事,我和孩子都好好的。厨娘是宫里出来的,见天地给我做好吃的,我饿不着,现在奶水充足,瑞临也饿不着。你放心吧。”
她开始下逐客人令,“去忙你的,你若得空,照看一下试种官田。马上就要进二月,得翻土磨地,苞米的种子充足了,土豆的种子还欠些,先试种吃的庄稼,至于木棉,我与庄头说好了,今年先试着套种十亩地,看看收成如何。木棉的土地要求肥沃,可西北哪里有沃土……”
慕容恒听她絮叨,不走了,又坐到榻前的绣杌上,“庄头家的婆姨与王府的两个管事,带了两个帮忙的去了新堡县挑种庄稼的学徒。”
温彩抬头,一副有子万事足的笑模样,“阿恒,你现在学会说西北话了,还婆姨?是不是在外头说我是你婆姨?”怎么她听着这两个字,就像是四川人骂人的“婆娘”,要多粗鄙有多粗鄙视。
慕容恒咧着嘴笑。
温彩道:“你不许说婆姨,到时候说惯嘴了,平白招人笑话。我还是喜欢听你说,我是你媳妇,是你娘子,这多亲切好听。”
夫妻二人又说了一阵话。
朝廷派人接手玉矿,慕容恒当天便让府中的幕僚写了奏疏,开口向皇帝要钱,说要在肃州整治河道,又说玉矿那边新建了一个小镇,请皇帝给这小镇赐名,最后由他亲自写了一封家书,说了温彩与孩子的事。
二月初七,慕容标满月了。
麻嬷嬷给他洗了澡,用襁褓一裹,将他递给了温彩。
温彩喂了奶,他闭上眼就睡。
待他醒来的时候,温彩正围着小榻转,嘴里嘟嘟囔囔地道:“瑞临,告诉我,你是不是穿越的,哼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虽然不说话,你分明就是个穿越者。”
随着时间的推移,温彩越发在孩子身上发现了一些异样:翻白眼、瞪人,还时不时露出不肖一顾的表情,这不该属于婴孩。尤其是上回被慕容恒发现他那挑恤的表情后,温彩就更确定了。
慕容标心里暗道:穿云?这是什么功夫,难道是江湖中失传的穿云步,据说是很厉害的轻功,可是听着温彩又不像指了这东西啊。
温彩见他面无表情,又道:“老实告诉为娘,你是不是重生的?”
慕容标心头一沉:重生者?他娘居然知道了,他娘好厉害,谁说他娘是傻子,这看着分明就是个聪明。
这眼神的瞬间黯淡,温彩近了跟前,兴致勃勃地道:“你真是重生的啊,我的个天,我们这一家子是怎么了?双双是个重生的,你也重生了,可我到底算不算重生,我记不得以前发生的事,要不是双双把她的那部分记忆给我,我不知道呃……”
慕容标很淡定地瞪了一眼。
温彩道:“你这是什么表情?”她歪着头道:“你不会是植儿,植儿夭折时才三岁,如果是他,看到我时会很依赖。那么……你应该是瑞临啊,是你回来了?”
慕容标扬着唇角,给了她一抹淡淡的笑。
“真是瑞临回来了。”温彩一把将他抱住,轻声道:“这一次,为娘不会再懦弱,谁要是敢为难我们一家,我先把他给灭了。”
这话说得又狠又霸道,她总觉得双双前世记忆的那个不是自己,怎会被人欺负成那样。
对,为了慕容恒,为了她的儿子,她要学会坚强。
“可是瑞临,娘记不得那一世的事。我们能再续母子情分,看来是上苍对我们一家的怜惜,如此,足够了。”
她低头,亲吻着他的额头。
温彩好奇的是:慕容标是怎么死的?
“瑞临,我不管你有什么样的记忆,有什么样的痛苦,但这一次既然从头来过,我们就好好地活。莫问前世之憾,但求今生无悔。瑞临,如果你有恨,切记莫让恨左右你所有情感。如果你有怨,也莫做怨的奴隶。你把这些都当成一道坎去征服,只有战胜了自己,就没有战胜不了的困难……”
“呃……”他张口想回应,却发出一个单音节的音来。
温彩笑:“这么说,你是答应我的意见了。好,我们就这样说好,莫问前世之憾,但求今生无悔,做正确的事,做顶天立地的人。”
慕容标又“哇”了一声,他很想说话,可张口就是这婴孩的声音。
二月一近,慕容恒更忙了,要打理雍王府庶务,还要过问试种田的事,试种田的庄头共收了三百名学徒,每天晚上给他们统一授课,次日白天就将头天所讲进行实践学习。
这些来自肃州各县、各镇乃至是各村的年轻后生们,有的是秀才读过一些书,还有的原就是农夫,但他们都接触过农事,干起活来也得心应手。
人多力量大,很快五千亩试种田的苞米种子下地了,再后来便是土豆垄也都培整好了,只待谷雨后就要下地。
另一个庄头则负责种菜蔬、瓜果,去年新嫁接的苹果树、桃树、梨树发芽了,在光秃秃的树上只有几枝可数的枝杈。
负责庄稼的王庄头指着那片果园:“你们先学侍弄庄嫁,有机会便与牛庄头学习侍弄果树、菜蔬,他的本事比我大,他能长苹果长得更大,还能让桃树上结出脆李、甜杏……”
一群后生听得目瞪口呆。
有人道:“桃树上能结脆李、甜杏?”
但温彩不提倡这样,她是把个小发酸的苹果嫁接成个大又甜的苹果,同类果树还嫁接同类的,但可以提升产量。
不待王庄头答话,他儿子王小庄头接过话道:“正是,牛庄头的本事多着呢,只要你们用心,都可以学来。牛庄头在京城时,原是农技书院的先生,这些本事连书院的山长都佩服呢。”
第1064章 儿子重生(1)
他们听人说过朝廷在京城建了一座农技书院,就是专收一个会农事的学子读书,学成之后就可到各州、各县做农事官。
温彩坐足五十天的大月子后,便偶尔抱着慕容标到外头晒晒太阳、吹吹风,又开始侍弄她的花木,反复练习去年她的嫁接技术。
“雪雁,回头把这几株万年青交给花匠,我瞧着长得差不多,让他移到后花园去。”
她走到一块苗圃里,“这些松柏苗长势还不错,一年后就移到后花园。把我写的笔记交给花匠,让他照着我说的大量播种松柏、榆树、柳树、白杨树苗,这些苗木适合西北土壤、气候生长的。”
雪雁应声“是”,有些不舍地看着那几盆万年青,但温彩发了话,她只得照办。
青莺手里抱着慕容标,大眼瞪小眼,待慕容标认得分明,突地“咯咯”笑了起来,双双惊喜道:“王妃,世子会笑了,他会笑了。”
青莺蹙着眉头,她只会拿刀剑,却被温彩塞了个孩子在手里,怎么抱怎么不对劲,她又不会哄孩子,偏慕容标还冲她笑,笑得她心里软软的。
青莺哪知道,她与慕容标前世有过相处近三十年的情分,对慕容标来说,青莺的存在就如他的半个母亲一般。当年温彩感到不对,便让青莺连夜带慕容标逃离皇陵,之后他们在一起过了好几年逃亡生活,直到后来青莺带慕容标去了流星阁所在地的荒岛,他们的日子才就此安稳了下来。
温彩望了一眼,“小孩最不会撒谎的,青莺,瑞临是喜欢你,可见你也是个招人喜欢的。”
她才不喜欢小孩子呢?小孩子又吵又烦人。可青莺看着怀里的孩子,却怎么也讨厌不起来。
双双道:“我和雪雁就讨人厌么?世子,跟奴婢笑一个,你笑一个呀……”
这话说的,慕容标心里脑海里勾勒出一个画面:一个男子调戏一个美貌少女,嘴里说着“来,乖,给爷笑一个。”
不笑,他才不要笑。
双双逗了半天,慕容标置之不理。
一扭头,冲着青莺又笑了。
双双气得大叫:“青莺跟个门神似的,她哪有我和善亲切,你冲她笑什么劲,你跟她笑两回,她也只是笑,一对傻子……”
青莺越发得意:“还是世子慧眼识珠,知我青莺心地善良,可见小孩子最不欺人。我多和蔼可亲,哪像有些人,整天扮和善。”
双双道:“青莺,你说谁呢?我什么时候扮和善了。”
两个人当即引发了一场口水激战。
慕容标的眼睛在青莺、双双身上流转,似乎这样挑驳一下她们,让她们拌嘴也不错,要不然这日子着实太沉闷了。
青莺说不过双双,抱着慕容标逛后花园去了,虽说是后花园,因是去岁新建的,里面的花木少得可怜,虽种了一些,还是温彩弄出来的。
慕容标百日时,雍王府办了一场百日宴,肃州一带的官员都来了,连西北各州的知州大人也得闻讯赶来道贺,喜宴办得很是热闹。
次日,双双送来了一封信:“王妃,是京城雍王府冬葵写来的。”
温彩拆开信,里头又套了一个小信套,还有一页冬葵写的信,上面只得寥寥几句,简要说了京城的情况:“温大奶奶又怀上了,有月余身孕,预计今岁九月末临产。二月初十,玄爷娶妻吕氏,大管家以殿下、王妃的名义送去贺礼。”
后面详细列举了送了哪些东西。
最后,冬葵写道:“周良娣没了,产下小郡主血崩没的。临终前,她还记挂着王妃,想托王妃将来照顾他的孩子一二。同寄来的信,是周良娣身边的文女官代笔所书,文女官托奴婢将信转与王妃一阅……”
拆开了内里的信套,温彩被浓浓的悲伤侵袭,她又忆起去岁夏天在太子宫、雍王府与太子、周良娣欢聚的情形,她们一道谈论诗词歌赋,一次又一次被周良娣的才华所折服,被她温婉的个性而动容。
二月二十六日酉时二刻,周良娣在太子宫产下一女。
经历过两天两夜的折腾后,她早已没了半分力气。
太子慕容恪从朝中回来便徘徊在她的屋外。
终于,他听到了一阵婴孩的啼哭,还未待舒气,就听里头的稳婆:“不好了!不好了!请太医,周良娣血崩了,快请太医!”
慕容恪不待细想,要冲进产房,却被稳婆拼命阻在外头,两名太医进去后,一个个摇头叹息。
过了半炷香时间,太医摇头无奈地出来:“殿下,周良娣的血崩之症太甚,已喂服了汤药,但依旧止不住,怕是她的时间不多了。”
不多了?什么叫不多了?慕容恪大吼,却又怕里头的她听见。
另一名太医跪拜道:“请殿下进去与周良娣说说话儿吧,她这会儿喝了药已经醒转。”
内室牙床上,周良娣面容苍白无血,但一双眼睛依旧明亮如昔,脸上挂着淡淡地笑:“殿下,是男孩么?”
他抬眸,却见稳婆冲他失望地摇头,谁都知道太子已有两位郡主,而这一个是第三位了,皇后和太子都希望周良娣能够诞下一子。
然,到底是失望了。
周良娣勾唇笑道:“殿下,我冷,你抱紧我……”
他紧了两分,拉过被褥,将她严严实实地包裹住,咽喉堵塞难疏,“兰儿,是男孩,你生了个儿子。”
倘若这样说,她是不是会觉得高兴些,她最大的希望就是他能有儿子。
她依旧带着笑,“如此真好!殿下终于有儿子了。”
能替他生儿子,即便她死了,她也无愧无怨,也偿还了他对自己的一片真情。
“殿下,答应我,你和孩子要好好活下去……”
他们有儿子了,这是他的长子,也许未来会登基为帝。
可周良娣在这冰冷的宫中,却找不到一个可以交托的人。
她的眼睛落在了一边的文秀娘身上,“秀娘。”
“周良娣,奴婢在。”
“秀娘,我把孩子托给你。在这宫里,我们是同乡,一同入宫,你我情同姐妹,我信你、重你……”
文秀娘眼里含泪,她看着周良娣走出毓秀宫,看着周良娣嫁给太子慕容恪,看着她成为慕容恪最宠爱的妻妾。这一路走来,她们看似相扶相携,实则一直是周良娣在护着她,也是周良娣给了她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周良娣,你会好好的。”
“秀娘,我知道自己不成了。我把孩子托给你。我还有一个朋友——温彩,如果在这京城我还有朋友,她大抵是我唯一的朋友,我懂她,她知我,我死之后,秀娘替我与她写一封信,托她将来看顾我的孩儿……”
她想着自己生的是儿子,如果有雍王夫妇的帮衬与保护,也许孩子会在这条路上走得容易一些,这就算是她为孩子最后做的一件事。
“殿下,我想与秀娘说几句话。”
慕容恪离开内室,不安地回头张望,心空落落的,这两日的担心、焦急在这一刻变成了无边无际的痛苦,如果一切重来,他宁愿周良娣没有怀他的怀子,如果在他们母子里选择一个,他只会选周良娣。
第1065章 儿子重生(2)
然,没有如果了。
太医对周良娣的血崩之症束手无策。
周良娣柔声问道:“秀娘,我生的真是男孩么?”
文秀娘咬着唇,慕容恪骗了周良娣,他是想让周良娣了无遗憾地离开。
“殿下骗我……”她笑,“他是想让我心满意足地离去。”
文秀娘坐在榻上,扶起了周良娣,“你睡会儿。”
“我不能睡,我一睡就再也醒不过来。”她依在文秀娘的身上,“秀娘,当年在江南,温彩曾与我递过几句话,说我可以选择不入宫,她是怜惜我,但我从来不曾后悔过入宫的选择。秀娘,是我将你带入太子宫,我往后再也不能护你平安,若将来日世事有变,你就投奔雍王妃,我相信,她一定会保住你与你舅舅一家……”
文秀娘忆起自己离开江南,来到陌生的皇宫,与她投缘的只得周良娣,百般滋味涌上心头,她以为可以相扶的人要离开了,她的未来一片黯淡,虽然因着周良娣的原因,太子会护她,可她到底是奴婢。
眼泪,夺眶而出,化成了断线的珠子,滚将下来,怎么也控抑不住。
泪水落在了周良娣的脸上,她悠悠地道:“你出去吧,让我与殿下静静地待一会儿,能死在心爱男子的怀里,秀娘,我许是这世间最幸福的人。”
慕容恪红着眼睛进来,再一次将她抱在怀里。
“殿下,我们的女儿叫什么名字?”
她到底是知道了。
他想骗她,说他们生了一个儿子。
慕容恪沉吟道:“安之若素,安若,她是我们的安若郡主。”泪流满面,不听使唤的滑落。
“安之若素……”是她名讳里“周素兰”的素,安静、安然如周素兰么。她悠悠轻叹:“安若,安若……就让她安乐简单的过一生。”
她的声音渐渐越来越低,她的手缓缓下垂。
慕容恪狂呼一声“素兰!兰儿……”他的声音咆哮着冲斥在太子宫的上空,愤怒的、痛苦的,无法压抑的,像一道惊雷掠过。
不远处,谢良娣微微一凝:周良娣没了!
此念一闪,就听太监用悲痛的声音道:“周良娣殡天了!”
一声落,周良娣的院子里顿时传出一阵呼声,此起彼伏,纵横交织,化成了悲伤的河流。
谢良娣道:“她……生的是皇孙还是郡主?”
一边的嬷嬷道:“听说也是郡主。”
周良娣没了,慕容恪悲痛欲绝,好些天不参朝议政,把他自己关在周良娣的院子里,不问太子宫的大小事务。
太子妃贺兰雪还在禁足中,谢良娣来过两回,慕容恪不愿见,独自抱着酒坛借酒浇愁。
待得夜深人静,谢良娣方才进了周良娣寝院的花厅,这里早已布置成灵堂,文秀娘带着早前服侍周良娣的太监、宫娥正在焚烧冥纸。
文秀娘起身相迎。
谢良娣道:“殿下呢?”
“在内室醉倒了。”
两天了,慕容恪就未从这里走出来。
谢良娣正要进去,只听外头有人大呼一声“皇后娘娘到!”
皇后一袭深色的宫袍,昂首挺胸地进来,大喝:“太子殿下在哪儿?”她看了一眼灵堂,气不打一处涌来,在宫人抬手一指后,她径直迈入内室,周良娣没了,可内室还有一股子血腥味,慕容恪扒在榻上,醉得人事不醒,嘴里呢喃重复着“兰儿!兰儿……”
皇后大踏步走近,一把拽住他的衣襟:“慕容恪,你可本宫起来,你起来!你有什么资格悲伤,不就是死了个女人,你是大燕的太子,你怎么可以连续两天不参加朝会,你知不知道你让本宫何等失望,慕容恪……”
他醉眼迷离,看清了面前的女人,“都是你!要不是你镇**着本王要皇孙,本王……怎么会碰兰儿,要是她不给本王生孩子,兰儿就不会死……兰儿!兰儿……”
“兰儿!兰儿,你现在就只知道她,不就是一个女人?你要多少没有,你怎么可以因为一个女人如何颓废,慕容恪,你太让本宫失望了,本宫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儿子?”皇后一调头,对着同来的顾嬷嬷道:“令人备醒酒汤,他已经两天没参加朝会,明儿一早,必须让他去,皇上让他参朝议政,皇上让他代阅奏疏,六部已经积压了那么奏折,再这样下去,朝廷要乱套了!”
今岁正月后,皇帝下旨,着慕容恪代阅奏疏,还说除了军国大事不必找他。皇帝依旧坐朝听奏,却不再亲阅奏疏了,镇日与几个年轻美貌的嫔妃溺在一处,听说瑾嫔娘娘怀有身孕,皇帝宝刀未老,这让他颇是得意,近来都在陪着瑾嫔。
但,世人却不知道,这是秦荣妃求的皇帝,请皇帝赐给瑾嫔一个孩子,无论男女,也好给年轻的瑾嫔一个在深宫生活的希望。
皇后看着满身酒气的慕容恪,气恼不已,到了灵堂,看着中央停放的棺木,气得更是难奈,扶立在棺木前,看着棺中那个依然美丽的女子,仿佛她不是死去,而是熟睡了。
“周素兰,你这个祸害,本宫怎会让你进太子宫?周素兰,你毁了本宫的儿子,本宫要你整个周家陪葬!”
她恨得咬牙切齿,都是这周素兰,她的儿子才会如此颓废。
不就是个女人,太子宫的女人多了,可太子就唯独看中周素兰一人。
谢良娣瞧在眼里,不仅她知道周良娣是太子最宠爱的女人,就连太子妃及那些位分卑微的侍妾也都知道,他们所有人都羡慕周良娣,同时更是嫉妒的。
谢良娣对周素兰则是心生恨意,她原是太子最看重的女人,却在凤仪宫养胎之时,被周素兰夺走太子的心。从此后,太子的心里只有周素兰,眼中也唯有周素兰,看着太子望着周素兰的满满情思,就嫉妒得让她发狂。
“母后,周良娣生了一个小郡主,你看这……”
皇后冷冰冰地喝道:“本宫要的是皇孙,可不是郡主。”
如果周良娣给她添一个皇孙,她会更欢喜的。
谢良娣咬了咬唇。
然,外头传来了贺兰雪的声音:“儿媳拜见母后!”
皇后扫过贺兰雪,心情奇差。
贺兰雪跪在地上,蚊丝不动,“母后,周良娣所出的三郡主生于二月,一出生周良娣就没了……”
江南人最不喜生于二月的孩子,无论男女都被视为克父母长辈的煞星,所以他们会在孩子出生后送入寺庙庵堂,又或是弃掉,甚至还有些心狠的直接把孩子溺毙。
一些妇人为了避免孩子生于二月,甚至不惜服下催产药物,硬是赶在正月时生下孩子。
谢良娣明白贺兰雪的话,贺兰雪在江南长大,骨子里也有江南人的传统与看法,“母后,这孩子到底是殿下的骨血,请母后将她交予纤尘照顾。”
如果孩子在她这儿,以慕容恪对周良娣的痴情,一定会常去她那儿,她不屑与太子宫的女人争斗,但这何偿不是最直接最有效的争宠法子。
第1066章 心死(1)
贺兰雪立时觉察出谢良娣的用意,周良娣没了,谁要先一部得到太子的心,谁就能得到更多的宠爱,太子现在有三个女儿,还没有儿子呢。“母后,儿媳愿意哺养三郡主……”
皇后心下一转,她们的心思她知道,“三郡主本宫带回凤仪宫哺养!”她冷厉着脸,“告诉太子,明儿一早准时参加朝会,他若胡闹,这辈子也别想见三郡主。”
慕容恪酒醒后,从文秀娘这儿听到的就是一句“这辈子也别想见三郡主”这是他的女儿,皇后有什么资格不让他见。
宫人更是把太子妃、谢良娣的话一字不漏地复述给了慕容恪听。
文秀娘垂着头:“殿下,有件事奴婢要向你禀报。”
“说。”
文秀娘从怀中拿出了一点药材,双手捧过。
“这是什么?”
“附子!周良娣逝后,奴婢彻查了她近几日服的汤药,就在她痛苦生产时,有人把附子混入了周良娣的药中,正是这些附子引发了周良娣的血崩死亡。”
文秀娘大胆地迎视着慕容恪,什么样的血崩,竟连太医都止不住,她心下生了疑,便细查了那几日周良娣服的药,结果就在一堆药渣里发现了附子,她查了医典,又私下询问了太知,得到附子是孕妇的大忌,而且是临产的孕妇若服附子必会在产后引发血崩丧命。
她细细地把自己发现此事的经过讲了一遍。
慕容恪道:“你说是有人害死了兰儿?”
文秀娘肯定地点头。
“查,给本王好好地查,无论是谁害死兰儿,本王要她偿命。”他说得咬牙切齿,他的兰儿那样善良,如此美好,竟被那些女人给算计害死。
此仇不报,他如何面对他的兰儿。
文秀娘面露难色,“若是这般劳师动众地查,会不会让皇后……”
“本王的妻子被人害死,本王想查出真凶也不行?查,若出了事,全由本王担着。”
慕容恪次日去了议政殿,只是他没有半分的暖意,就像一具行尸走肉,周良娣没了,他突地觉得心是空,人也是恍惚,拥有时,不曾真正品味,失去了才发现拥有的珍贵。
他不知道群臣说了什么,他不知道皇帝说了什么,他甚至不知道后来是如何回到了太子宫。
今儿查出了三位姬妾,慕容恪二话不说,当即下令“杖毙!”吐出两字后,又补充道:“上至太子妃,下至太子宫孺人齐数观刑,谁害了周良娣性命,本王就要谁偿命!”
皇后对于太子宫的血雨腥风,自然不能视作未闻,当即派了顾嬷嬷到太子宫,“殿下,皇后娘娘说,周良娣该出殡了!”
“本王自有主张,不劳皇后告诉本王应当如何做?”
若不是皇后,他怎会往太子宫添那么多的女人。
这些女人都该死,是她们害死了周良娣。
周良娣待她们不好么,可她们竟在背后算计周良娣。
顾嬷嬷道:“殿下,周良娣已死,可三郡主还活着……”
“谁敢碰我女儿,本王灭他全族。”他微眯着双眼,一脸狠决,仿佛即便那人是皇后也不行,他自然知道,皇后要用三郡主逼他去议政殿,甚至逼他不许颓废。
他最心爱的女人没了,他为什么不能难过?
第一次,他不想当太子。
如果可以,他宁愿放弃现下拥有的一切浮华,只求换取周良娣的平安。
谢良娣心下一颤。
他的女儿……
在他心里,只有周良娣生的女儿才是他的孩子,他似乎忘了,除了三郡主安若外,他还有两个女儿。
谢良娣的心一阵刺痛,她喜欢太子,可太子的心早被周良娣给占满。
如若,她不曾怀孕住到凤仪宫,是否他的心就不会有周良娣。
答案是否定的,出身名门的谢良娣亦知,无论是容貌还是才学、性情,就连她也不及周良娣。
谢良娣是个有才学的女子,正因有才学,她喜欢同样有才学的人。在夜深人静时,她曾为自己对周良娣的嫉妒而羞愧。
文秀娘顿首禀道:“殿下,洛玉郡主求见!”
李洛玉这两年频频出入太子宫,不是与周良娣示好,而是她喜欢太子,她对太子的喜爱之情溢于言表,甚至成了太子宫上下没有道破的秘密。
慕容恪道:“传!”
李洛玉穿着一袭素色的锦袍,神有憔悴,低垂着头:“太子殿下,臣女来吊唁周良娣,臣女与她性子投缘,这人好好的,怎就没了……”
没了好!
周良娣独占太子之心,李洛玉早就看不过,要是没有周良娣,她才有机会。
慕容恪面无表情,无论是谁害死了周良娣,他都要杀!杀!杀!周良娣仙逝,这太子宫得到最大利益的是两个人:太子妃和谢良娣。但谢良娣性子清高,不喜欢打理后宅等事,尤其是生了大郡主后,就更喜欢安静,剩下的那人只能是太子妃。
早前的郑良娣屡屡算计众姬妾,就是担心旁人比她先一步生下皇孙。
现在的太子妃并不会比郑良娣多一分贤淑。
既然太子妃畏惧比她强势的女子,他偏要在太子宫弄一个出身、性子都强过她的。
此念一转,慕容恪道:“洛玉表妹,本王给你一个机会,查清是谁害了周良娣的性命,若是查出真凶,本王重重有赏。”
没有了他的兰儿,他身边是谁已不再重要,一步步走近李洛玉,附在她耳边,低低地道:“本王可以娶你入太子宫。”
在这太子宫,也唯有他的兰儿才是最重要的。
没有了她的太子宫,就如同一座监牢,禁锢了他的人,也封锁了他的心。
这些天,他一闭上眼睛就会忆起周良娣的音容笑貌,她与他说话时的模样,她与他俏皮时的模样……
那样的清晰,清晰得他满眼满心只能看到她。
醒来后,他喜欢的人没了。
只余撕心裂肺的痛,仿佛周良娣的离去,也一并带走了他的魂灵,现在的他只是一个没了灵魂的空壳。
他终于明白慕容恒与他说感情时的样子,“三皇兄,我只想要温彩一个,有她就觉得拥有了一切,没有她,我便是一无所有。”
他懂了,却已懂晓太晚。
曾以为只要他真心喜欢周良娣就足够,给她最多的温柔,给她最多的宠爱,给她最别样的关怀,便是他对她的爱。
原来不是,那样的“最宠”是给她莫大的伤害。
周良娣就是他所有的阳光。她没了,他的世界变得绝望而黑暗。
李洛玉眼睛一亮。
她要做太子妃,她要当未来的皇后。
除非,她借着这次的事把太子妃弄没了。
“三表哥说的是真的?”
“本王一诺千金,绝非戏言。”
皇后想阻他,但他却必须查出真相,要还周良娣一个公道,那些害死周良娣的人全都该死。
“洛玉定不负三表哥所托。”
慕容恪一转身,“文秀娘现在就交予你使唤,整个太子宫皆听你指挥,本王只要真相。”
第1067章 心死(2)
这一天夜里,慕容恪在正殿批阅奏章,而太子宫又挖出几个参与毒害周良娣的宫人、姬妾,最后挖出了太子妃贺兰雪。
有几个宫人指认“是太子妃身边的太监让我们把那草药混进去的……”
李洛玉要的就是这样结果,借着这事除去贺兰雪,只有她不在,太子妃的位置才会是她的。
贺兰绝被贬琼州不知州,远在千里之外,贺兰雪娘家已无权势,拉下一个没有势力的与依仗的太子妃着实容易得紧。
“把证人证词备好,明儿一早,本王就递折请求将她贬入冷宫。”
最痴情的人往往也是最绝情的人。这句话,充分体现在慕容恪的身上,次日早朝他当朝呈递奏折以“太子妃毒害太子子嗣、毒害周良娣”为由,请求贬废太子妃。
皇帝瞧罢慕容恪呈递的罪证后,当朝应允。
失去爱妻之痛的慕容恪,也不愿去分辩真伪,他只想将伤害过周良娣的人都给除掉。他从未想过,李洛玉一早就瞧中了太子妃的位置,为了害贺兰雪,更是杜撰了罪证。
贺兰雪被贬庶人,打入冷宫。
三月初三,慕容恪再请圣旨,请求皇帝册周良娣为太子妃并赐其封号。
皇后听闻消息前来阻止,而皇帝因怜惜太子失去周良娣,追封其为太子妃,赐封号昭贤太子妃。
自来有太子有封号,却从未有太子妃得到封号的,这似乎预示着一抹不寻常。
三月初六,太子妃周素兰出殡,葬于离皇陵六里之外的昭贤太子妃陵。
太子宫暂由谢良娣代为打理。
与此同时,太子宫里传出了慕容恪因酒后失状与李洛玉成就夫妻之实的事,寿春长公主为此特入宫中请求皇帝、皇后,让太子迎娶李洛玉。
然,慕容恪只同意娶李洛玉为良娣,并不同意娶其为太子妃,寿春长公主被迫答应让李洛玉为良娣。
温彩看罢了文秀娘写来的信,不由得长长地轻舒一口气。
信很长,把太子宫近来发生的事细细地说了。
周良娣是被人下药害死的,而太子妃则是被李洛玉寻机诬陷被贬的,李洛玉终于如愿以偿要嫁入太子宫。
谢良娣身子不好,一旦李洛玉嫁入太子宫,以她的为人,再加寿春长公主行事霸道,这打理太子宫后宅之权的定是李洛玉。她虽名为太子良娣,实却行使太子妃之权。
温彩不由唏嘘一阵,脑海里掠过周良娣的容貌,忆起去岁与她一起交谈打趣的情形,这样一个美丽、优雅又才华横溢的女子,到底殒于太子宫姬妾争宠之中,即便她贵为太子良娣,却也逃不脱暗箭难防。
夜里,温彩与慕容恒提及到此事,慕容恒一阵感叹,不解地道:“太子皇兄真要娶李洛玉入太子宫?”
温彩道:“他当时是想查出毒害周太子妃的真凶,而皇后又一味阻止,许是他心里悲苦,想故意与皇后作对,这才借李洛玉之手来对付太子妃。”
从一开始,太子最喜欢的就是周素兰,偏生皇后不同意他立周素兰为太子妃,如今周素兰一死,太子对她的感情暴发出来,一发不可收拾,便是皇后想阻止也不能。这也许是太子对皇后的宣战,皇后为了逼太子,竟拿太子与周良娣的女儿要胁,这也是进一步触怒太子疯狂之举的原因。
慕容恒拥紧了温彩,“早前,我便劝过太子皇兄,让他少往太子宫弄女人,可皇后却说要多开枝散叶,反倒是他间接害死周太子妃。”
温彩宠溺一笑,吻上他的脸颊,“像我们这样多好。”
“是,我们这样……很好。”
吻,铺天盖地。
榻的另一头,慕容标正醒着,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着父母的缠绵,瞧得正起劲,只听慕容恒道:“三顺儿,把世子抱到偏厅暖榻,由你和麻嬷嬷照看。”
今晚归三顺儿值夜,他飞野似地抱走了世子,交给外头的麻嬷嬷。
慕容标心里暗道:看不成了!就看到一回,画面还真是精彩,偏慕容恒就不再让他看了,温彩知道他是重生的,可他爹好像不知道,怎么也不让他看。
他不是小孩子,他可是大人,是二十几岁的大人啊。而且,前世的他也是两个孩子的父亲。
慕容标半岁时,表现出了不同于同月大小孩子的天赋,他会张着嘴咦咦呀呀地说话,还会翻身,甚至在学着爬。
慕容标十个月时爬得比走得快,却依旧不会喊“爹娘”。
慕容标满周岁时,大办抓周宴,雍王府的库房再次爆满,他感觉父母借着自己一次又一次的办宴,就是为了敛财,但大部分财物却又用在肃州整治河渠上。
慕容标一岁九个月时,他依旧不会说话,但他能听得懂大人说的话,会用手指想要的东西,会扑到温彩的怀里索要抱抱。
青莺很喜欢慕容标,似乎因为他当初的一个笑,就认定慕容标与她有缘。于是,青莺在保护雍王妃之余,多了一项爱好:和麻嬷嬷、双双抢世子慕容标玩,对,就是玩,她会把慕容标带到后花园习武,最初只是觉得好玩,可后来她惊异的发现“世子是个练武的料”,虽说小小的人儿,可一比一划学得有模有样,这让青莺很是得意。
这日,慕容标又飞快地扑向温彩,却被青莺一把捞在了怀里:“世子,你不能再这样扑王妃,喏王妃肚子有妹妹。”
慕容标咬着指头,一双乌黑的眼珠子直盯着温彩看。他的娘还真年轻,而今看得顺眼了,他发现娘亲是个大美人,咧着嘴一笑。
双双笑道:“青莺,你怎么知道王妃这胎是个郡主?幸许是个公子呢?”
麻嬷嬷道:“是公子更好,这样我们世子就多了一个兄弟。”
皇家妇通常有两个儿子才是真正坐稳了嫡妻位,这是自来的惯例。
温彩含着笑,慕容标一岁零二个月时,她给他断了母乳,暂且羊奶代替,每天早晚便叮嘱双双和麻嬷嬷给他喂一竹筒羊奶。她令匠人照着她绘的草图做了个类似于现代的“奶瓶”,匠人们还真是厉害,一瞧那模样就制作了密封性能很好的“奶筒”,没有玻璃瓶,匠人们用竹筒代替,在上头加了个类似于“瓶盖”和奶嘴的羊皮塞子,慕容标抱着奶筒,含着羊皮做的奶嘴每天吸着羊奶,一滴都不洒出来。
慕容标对温彩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发现温彩总会绘一些奇怪的草图交给匠人们制作,什么麦田里用的独轮车,在上面放上庄嫁比人力搬运快捷;什么庄稼用的割麦镰刀、锄头,甚至还改良犁头,制作了靶子,有七尺长、三尺宽,用耕牛一靶,土就碎了,地就平了,真是奇特极了,一件件推广开后,极大地方便了百姓。
每次温彩在绘图的时候,慕容标就乖乖地由麻嬷嬷抱着,或是任由双双抱着,不哭不闹,一双滴溜溜乌黑的眼珠看着温彩一笔一划的描画,温彩一边画还会一边嘀咕:“应该是这样的吧,我再想想,这样对不对,若不对,就再修改一下,对,发展农事,就要是花最小的银钱却要最大程度地便利于民。这样制作花银钱太多,百姓们接受不了。对,这犁头可以设计得再宽些,犁头尖锋用寒铁制造,其他地方继续用铁打造……”
第1069章 心死(4)
百姓们越发议论得厉害了,七嘴八舌,嗡嗡的议论聚在一处,却有着海浪一般的呼啸声,最后将肃州知州的声音淹没。
肃州知州无奈地看着二管家,抱拳道:“秦二管家,你看这儿……”
二管家道:“雍王府哪里还有粮食、粮种,殿下已经下令各州放仓派粮,只要那边一派粮,他们得了消息就会各回家园。”
站在城墙根下的几个百姓大声道:“我们不要粮食,我们要粮种,我们要肃州百姓一样的待遇,我们要种苞米、土豆。”
他们来到肃州,一路上都见到百姓们种着这些庄稼,又听早前种过的百姓称赞,说这产量高,又说雍王府的人还教会了他们打储存土豆的地窖,把土豆存到地窖能吃上一年的时间,且这土豆可作菜,可做粮食食用,最是填肚管饱的食物。
知州大人拧着眉头:“得让各州官员把他们的百姓带走,聚在我肃州城算怎么回事?”
要是发生民变,原不是肃州百姓,倒成了他的过错。
知州大人抚额,压力颇大,一转身对旁边的师爷道:“给西北各州送递官文,让他们来此领回各自百姓,要是逾期不领,本知州便把百姓留在肃州。”
他诡异一笑。
若是各州没了百姓,这也是他们的失职。
人群中,几个戴着篱帽的男人相互凝望,看着肃州城墙上站着的官员高喝声,几声退出了人群,在一边的僻静处坐了下来。
“大燕种成了苞米、土豆、木棉,听说就连麦子、稻子的收成也比以往提高二三成不等。”
“若是我们西凉也能得到种子和种植技术,百姓们就不会再饿肚子。”
从海外引进了粮食新品,且还有极好的种植技术,这让他们眼馋得发狂。
几人目光齐聚在其间一个眉目英俊的少年身上。
这次西北黄河泛滥,许多百姓受灾严重,就连西凉也有几州遭受灾害。他们一路扮成客商,穿过边陲重镇来到此地,就是想弄到粮种带回西凉。
肃州原是西北的贫寒之地,却因是西北最早一批种植苞米、土豆的地方,百姓们也最先一部解决了饿肚问题。对百姓们来说,他们不管谁做皇帝、谁当官,只要能让他们吃饱穿暖,他们能过平安踏实的太平日子,他们就支持谁,谁就是好皇帝,就是他们的福星、是他们心目中的菩萨、圣人。
肃州百姓们听说粮食是慕容恒先预先发放出来的,心生感激,听了农事官的话,正积极帮着农活,进行补种。
现聚在肃州城的灾民不是肃州百姓,而是从西北各地云聚到此的,他们听说肃州去年大丰收,肃州百姓家家都有吃不完的余粮,便希望能在这里吃上饱饭,当然传说中的苞米、土豆也对他们有着极大的诱惑。
“主子,以奴才之见,这次大燕朝廷为了挽回损失,定会给西北百姓发放粮食。这几年,大燕各地都在种苞米、土豆,这可是好东西,到时候我们可以……”他比划了一番,做出一个抢强粮种的动作。
“只有粮种没有种植人才也是惘然。”
早前大燕也曾种过,皆都失败。
入京城抢粮种、人才,这不现实,京城离西凉太远了,弄过不好,途中就会生变。最好的法子,就是在肃州抢人才,再从各地派发的粮种里进行抢劫。
英俊少年使了眼色,他们要借着这次洪涝想浑水摸鱼,从中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
其中一人走入百姓中,大声喝道:“雍王的封地在肃州,他只顾肃州百姓,我们外地人的死活就不管了?我们见不到朝廷的赈灾粮,见不到粮种就不离开。雍王是肃州的雍王,也是大燕的雍王,他得把我们西北的事禀告朝廷,让朝廷来帮我们。我们要粮种,我们要粮食……”
肃州知州凝着眉头,“先写通告张帖城外,各州开仓放粮,至于粮种的事……他们想得可真简单,这粮种都是稀罕物,岂能说给就给,各地春播早已结束,哪里还有多余的粮种。”
与二管家嘀咕了一阵,肃州知州下了城墙。
雍王府。
慕容恒愁眉苦脸地坐在花厅上,王府在城外设了三处粥棚,显然远远不够,城外已经有人开始强夺食物的事,甚至还有百姓因此丢了性命。
他从肃州卫军所调了一千官兵到城外维护秩序,可这些人的吃食又成了一个大问题。
雍王府并没有多少存粮,若在京城,温彩和他府中的田庄还有不少粮食,许能支撑一阵,可现在雍王府已经拿不出粮食了。
再拿,连王府内的人都要喝西北风。
试种田庄上的粮食也不能动,剩下的那些都要供田庄吃用,也勉强只够他们的量。
温彩将点心递过,“你莫要担心,八百里加急文书朝廷定是收到了,相信赈灾官员会尽快赶抵西北。各州一旦开仓放粮,百姓们得到消息会离开。”
二安子垂着头,“以属下之见,这些百姓不是为粮食而来,也不是为了喝肃州的粥,他们想要粮种。”
有了粮种,才能进行补种,年底才有粮食吃。
百姓们的心思与愿意都是最简单的,家被冲毁了,可以重建,但人必须得吃粮食。
青莺沉默了许久,“黄河泛滥,受灾最重的还是黄河两岸的百姓,整个西北,不是所有百姓都居住在黄河两岸,怎么有这么多的灾民?”
慕容恒起身,负手于后,来回踱步:“本王已派机警小厮、护卫混到百姓中间了,以恐发生意外。再等十天,各州开仓放粮的消息就会传来,相信百姓听闻后就会陆续离开。”
温彩吐了口气,“他们要粮种,我们就给。百姓若非实在过不下去,怎会数百里之遥跑到肃州来。只恐有人浑水摸鱼,由各州派人领取粮种,且,只派给黄河两岸的受灾百姓。
初春的时候,各州、各县都有人在我们的田庄上学习种植技术,先让一部分人回去教百姓们种植苞米、土豆,田庄上还有一片薯蓣苗,先给离肃州近的百姓种上,他们离黄河近,也最适合插薯蓣苗。”
麻嬷嬷怀里的慕容标,此刻强打精神,一双明亮的眸子在父母身上流转。
慕容恒轻叹一声,“我与府中幕僚再商议一番。”
接下来几日,很是艰难。
城外粥棚的粥熬得更稀了,为此二管有与知州大人带人号召城中大户捐粮,好歹是有了一些粮食,勉强将粥棚开下去,知州原想放粮,可肃州知州衙门接到慕容恒的命令最早,粮库里已经没粮可放,肃州受灾百姓早已忙碌地开始生产生活,有些快的,已经过上了未受灾时的正常日子,一家家民宅重新拔立而起,一户户百姓家再度升腾起炊烟。
城外灾民云集处,有人一边跑,一边喊道:“河西府开仓放粮了!河西府的百姓快回家领粮,听说河西府各县、各镇都派人去领了。”
“陇西开仓放粮了!”
一拨又一拨的百姓来报信儿,还有几个是来找自家亲人、同村百姓的:“二叔,快回家吧,我们村领到一车粮食。村长说,知县大人放出话,让我们村派一队人去黄河码头,说接到了消息,朝廷赈灾官员到了,要给我们县发放粮种,是苞米和土豆,农事官说,这个时候补种还来得及,再晚就不成了。”
第1070章 心死(5)
话音一落,有相熟的人随之起身,将他围在中间,一阵问长问短。
“真的派发粮食了?”
“是,不仅有粮食,还有粮种,上塬县已有人领到粮种。还把各家的人聚在一处学习如何种植苞米和土豆,我们村儿有几个人去瞧了,是真的呢,真的是苞米种子和土豆,早前在肃州试种田庄学习的后生都回村儿里了,他们就是为了乡亲们补种回来的。”
他的话,给众人希望,不多会儿,便有几十个人跟着走了,又有认识其间之人的,问了几句,也跟着走了。
走了几里路,却见路口摆了一个茶棚,竟有人在那儿吆喝:“回乡的百姓们,每人发放五个黑面馒头,你们拿了馒头就快快回家,莫要耽搁,回家把粮食种到地里,到秋天后还能收到些。朝廷已经下令,免西北受灾百姓税赋两年。”
百姓们陆陆续续地离开了,很快便有百姓听说一旦离开还能领黑面馒头。
肃州这边,已经有朝廷送来的赈灾粮。这些黑面馒头就是用赈灾粮做的。
西北各地的消息源源不断地传来,开仓放粮、朝廷赈灾,工部农局派出官员指导百姓补种粮食等等。
肃州城的灾民陆续散去,肃州城又恢复了往昔的平静。
皇帝下旨,让慕容恒暂时统领西北全局,就连赈灾钦差也要听他差遣,这事落在他头上,却让他颇是头疼。
受灾百姓们回返家园,可同时又发生了一件大事:有蒙面沙匪沿途抢夺粮种。
慕容恒坐在案前,手指不停叩击,听着这两日西北各地传来的禀报,更令他心急如焚,这些人还真是胆大,在这当口抢夺粮种。
这已经是第五个被抢粮种的县了,虽然朝廷给各县的粮种只得两车,但对百姓来说这粮种就是他们的命根子。他们在运河码头领到粮种后,便要回家,却在途中冒出了一群蒙面沙匪,来势汹汹,杀人越货,大喝:“放下粮种,饶尔等不死!”
这护送粮种的,皆是县衙官兵和各县百姓,哪是他们的对手,不到片刻,就被他们残忍杀害,还丢了两车粮种。
后来,有几县的官兵学聪明,一听他们吼话,丢下粮种保命,可同行的百姓却不依,他们皆是各镇、各村奉了一镇、一村之托来领粮种回家,怎肯辜负了乡亲们托付,虽无武功却执着棍棒拼命,竟生生被蒙面沙匪杀害。
这些粮种对百姓们来说都是保命的命根子,对大燕来说是宝贝,却这样屡屡被人强夺了去。
百姓们听说后心痛,便是慕容恒也恼火。
温彩沉声道:“丢了几次后,朝廷不是派了御林军护送么?”
“可这又有什么用,今儿一早陇西来报上河县的粮种被劫,同行的百姓不肯放弃,被尽数杀害。”
官兵们想保命,丢下百姓就跑;虽有护送御林军,可朝廷赈灾统共随行的才三百御林军,西北各县都要派人护送,一队也不过三四人相护,只得这三四人护卫又如何能保护粮种和百姓,况且蒙面沙匪个个心狠手辣,武功高强。
慕容恒抬头:“不成,本王不能再待在雍王府,我得带人赶往运河码头,督促官府护送粮种。”
百姓们是无辜的,尤其是这些自愿请命护送粮种的百姓,他们更是看重这批粮种。
温彩沉默片刻:“我已写信回京城,让陪嫁庄子的庄头再凑粮种火速送来西北。”
就算是最快,怕也得半月时间。
现在天气炎热,若在半月前下种,地里的苞米、土豆都长出来了。
再晚,就错过了最后的时节,到了秋天收不上苞米和土豆。
慕容恒暖声道:“我带人去看看,尽快回来。”又对候在花厅外的青莺道:“青莺,本王要出门一趟,你在府中保护好王妃与世子。”
“属下遵命!”
红燕在他们离开京城时嫁给了雍王府的一位侍卫为妻,现在那侍卫是京城王府的侍卫长。温彩没带她同来,而是将他们夫妇皆留在京城。冬葵的信中提到,红燕已生了一个乖巧的女儿,与冬葵所生的儿子订了娃娃亲。
畅园的杜鹃与卓世绩结为夫妻后,添了个玉雪可人的女儿,夫妻俩视为掌上明珠。
温彩给慕容恒备了干粮与水袋,亲自将他送至王府大门口。
在王府外的僻静处,有两个蹑手蹑脚、戴着幡篱帽的人,如鹰隼般的目光正凝视着雍王府大门,静默关注着里头的一举一动。
“慕容恒出门了?”
“小王爷带人频繁得手,慕容恒被授予西北赈灾官员,怎么可能稳坐肃州城。”
两个相视而笑,“听说雍王妃是个大美人。”
这样的女子落到他们手里,定让慕容恒成为笑柄,一个连妻子都护不了的男人,还算是什么男人?
想到此,二人就乐。
“雍王妃更是个一等一的种植能手,那些种植能人全都是她培养出来的,有了她,我们西凉也能国富民强。”
“你先留下盯着这里,小王爷现在陇西,他成功了,我们也不能失手,我这就去召集人手。”
温彩此次怀孕,倒也轻松,不像她怀慕容标时那样,镇日都想吐,若不是温橙妻吕氏从娘家寻来的保胎止吐的偏方,还不知道要呕心作吐到何时。她吃那偏方的药,一直吃到了慕容标出生时才停了。
而今再度有孕,这孩子在肚子里乖巧得很,不吵不闹,只每日清晨起来有恶心感,因想着上回的难受,麻嬷嬷便照了偏方配药给她熬水喝。
青莺见慕容恒出门,拘着慕容标在栖霞院的内院里练武功,她比划一式,慕容标就跟着学一式,瞧得麻嬷嬷和双双等人直乐。
双双夸道:“世子真聪明。”
雪雁面露忧色,“世子都快两岁了,怎么还不会说话?”
想怀疑他是不是哑巴,可哭闹起来时的嗓门比谁都大。
说到哭,几人都发现世子很久没哭,每次也就是干嚎两声哭音。
麻嬷嬷道:“男孩子说话晚,总会说话的。”
双双道:“红燕的女儿都会喊爹娘了。”
说到这儿,双双面露羡色,怎么慕容标就不说话呢。
温彩有些困乏,回偏厅暖榻上小歇,一觉就睡到了天黑时分,醒来时,麻嬷嬷正在花厅里喂慕容标吃粥。
第315章匪袭
慕容标伸出胖乎乎的小手,一把从麻嬷嬷手里夺过银匙,他虽有大人心智,偏人小、手更小,那小手似乎不听使唤,拿着银匙一划拉,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是怎回事,这一副身躯似乎不听他使唤,明明很容易的小事,总被他弄得个乱七八糟。就似现在,他胸口全是粥,粥似长了翅膀,就连麻嬷嬷身上也被飞溅不少。
一老一少,浑身都狼狈不堪。
慕容标愣了一下。
麻嬷嬷则生怕他被吓着了,宠溺地、含笑道:“小祖宗,你才多大,就想自己吃饭,这下好了,弄脏了吧!还是让嬷嬷喂你吃。”
第1071章 心死(6)
慕容标心下气恼,不就是自己吃饭,结果还弄得如此狼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胸口,又握着银匙盛饭,好不容易盛上了,正要送到嘴里,在青莺的笑声里,他却喂到了脸颊上。
慕容标抬头望了眼青莺,面带气恼。
重生成刚出生的婴孩,他听得懂别人说话,一张口发音就是哭声,喜的怒的或是恼的,出口就成哭音,这也是近几月来,他一直不支声的原因。要不是大家听过他哭,众人还真要当他是个哑巴。
麻嬷嬷也不气,索性把木碗递给慕容标,由着他抱着碗折腾。
温彩曾见过慕容标与麻嬷嬷抢着自己吃饭,她微微一笑:“由着他吧,他不学,一直都不会,让他学学就会自己吃饭。弄脏了衣衫也没关系,回头换了干净的。”
温彩也很好奇,慕容标心里什么都明白,可在动作上就是个小孩子,除了与青莺学武功招式摆得像模样,做旁的事,如吃饭、穿衣就显得笨拙,而他自己还爱抢着自己做,惹得照顾他的麻嬷嬷与双双等人时常哭笑不得。
温彩醒时,就看到慕容标抱着银碗拿着银匙正在吃饭,满脸、满胸全是粥,却乐此不疲地要自己吃。
温彩洗了把脸,“麻嬷嬷,传饭吧。”
自她有孕,厨娘将她的吃食预备得很是精致,她看了一眼:“瑞临,你想吃什么?”
慕容标摇摇晃晃走到案前,踮着脚想看,偏人儿又太矮了些,麻嬷嬷想抱,温彩使了个眼色,慕容标将碗塞给麻嬷嬷,一声不呛地爬上了贵妃椅,偏人太小,怎么也爬不上去,直瞧得双双着急,倒是青莺递了把手,托着他的小屁股,他一下就爬上去了,他喘着粗气的模样又惹笑了众人,他却生气地瞅了一眼,抬着下巴看着一桌子的菜,然后伸手指着自己喜欢的菜式。
麻嬷嬷笑道:“到底是男孩子,就喜欢吃肉。”
温彩问:“你还想吃什么?”
慕容标又指了那道珍珠丸子。
温彩道:“没了?”
慕容标摆着小脑袋。
温彩指着不要的菜式:“这道、这道、还有这道都撤下去,三顺儿来服侍,麻嬷嬷带她们几个下次用饭。”
三顺儿乐呵呵地应答一声,奔了过来,拿着筷子,往慕容标的小银碗里放了一枚珍珠丸子,“世子爷,要不奴才喂你吧,这小丸子滑得紧……”
慕容标抱着碗,将碗扬起,张着小嘴,一副要把丸子吞下去的模样,嘴里发出“啊呜!啊呜!”的声音。
三顺儿直乐,正要搭手,温彩却道:“他今儿不饿,若是寻常时候,早就用手抓了,哪里还用这样。”
慕容标想盛了丸子嘴里,怎么也盛不上,索性一把抓住碗中的丸子,很快塞到嘴里。
温彩蹙着眉儿,这孩子原是重生的,可有时候行事就跟个小孩子一样,难不成她的瑞临在前世也没多几岁就没了?想到这儿,她心下微痛,“要不让三顺儿喂你?”
慕容标摆头,用手指着火红肉。
三顺儿会意,又取了火红肉给他,他这回往嘴里倒,还真入了小嘴,模样儿有些得意,三顺儿忙道:“世子爷真聪明!真能干,会自己吃饭了,谁家的少爷、公子也没我家世子爷厉害。”
那是!慕容标扬着小脑袋,惹得三顺儿一个劲儿地夸他。
温彩吃了几口饭,再没胃口,倒是慕容标似乎食欲不错,一份红烧肉被他吃掉了三成,一份珍珠丸子也吃掉了三成。
丸子用银匙够不住,他就直接下手往嘴里塞。
温彩也不拦他,由着他闹。
麻嬷嬷吃罢了饭,到了花厅,一看慕容标那身上,又是粥又是油汤,一张小脸更是花得不成样子,又是心疼,又是心酸,王妃坐在一边也不管,竟看他把自己弄成这等脏模样。麻嬷嬷又不好责备温彩,只宠溺地问道:“世子爷,你可吃饱了?”
慕容标点头。
麻嬷嬷伸手将他抱下来,“嬷嬷带你在院子里走走,三顺儿,把香汤备好,一会儿世子爷要洗澡。”
慕容恒不在,慕容标就与温彩一道睡了,温彩哄着他,给他讲《西游记》的故事,慕容标听得很是有趣,他是听着温彩讲这故事长大的,温彩甚至与他说,“这个故事其实可以倒着看。”
他当时很好奇,温彩讲完第一遍时,就又说:“正看的开头是唐僧辞别唐太宗去西方极乐取经,那么倒看就是如来派唐僧师徒四人与小白龙去东土大唐传教。一路上遇到了各种妖怪,打来打去发现他们都是有后台的,无论怎么作恶都不受惩罚,八戒和沙僧觉得太黑暗了,无奈一个躲进了高老庄,一个钻进了流沙河,只有悟空坚持正义一路斩妖除魔护送师傅东去传教。
结果天庭对悟空实在忍无可忍就和如来达成协议——我们可以保证唐三藏平安到长安,不过你得把孙悟空这个刺儿头给办了,如来同意了,在一翻阴谋之下,白龙重伤坠入山涧,悟空败了,被压在了五指山下。而唐三藏却抛弃了孙悟空,孤身来到长安,在长安传完教,被封为御弟,享受完荣华富贵,寿终正寝。就这样过了五百年,悟空终于从五指山下逃了出来,一声不吭,把天庭搅了个天翻地覆,天庭被逼无奈许诺让猪八戒化为人身,封为天蓬元帅,沙和尚封为卷帘大将,只要他们能够杀掉孙悟空。
最后,因为兄弟相残而心灰意冷的悟空去寻找菩提祖师解惑,然后他封印了修为,回到花果山,陪着猴子猴孙过完了平凡的一生,最终在花果山的山顶化作了一块石头……”
这一晚,慕容标兴致很高,因为温彩与她倒说的《西游记》比正说的要有趣得多,他乐呵呵地望着温彩。
温彩因午后睡了一觉,精神奇好。
正要阖眸,只听青莺在院子时大喝一声:“谁?谁在外头?”
却是外院的护卫秦虎飞上了屋顶,抱拳道:“青莺,刚才我瞧见屋顶有人,特意上来一瞧。”转而又道:“为防万一,今晚你还是去内室陪王妃、世子。”
青莺扯着嗓子,“哪来的蟊贼?你姑奶奶我可不是省油的灯。”
秦虎道:“你且护着王妃,外头有我们兄弟。”
有护卫飞身上了屋顶,抱拳道:“秦队长,出事了,王府周围有好些蒙面人。”
秦虎咬了咬牙,雍王殿下不在,他们就得负责保护王府上下,尤其是王妃和世子的安危,纵身跳下屋顶。
青莺心里嘀咕几句,抱着被褥进了内室,“王妃,今晚有些不太平,属下来陪你。”
温彩点了一下头,青莺就打了个地铺。
正要歇下,听得外头传来一阵嘈杂声,如洪水般不断奔涌而来,有人拿着铜盆在敲:“不好了,大厨房走水了!”各处的下人纷纷拿盆子的拿盆子,寻水桶的寻水桶,原本静寂的夜,因为这一嗓子喧闹,立时乌烟瘴气。
温彩起身欲离,却被一只小手死死地拽住,慕容标巴巴地看着温彩。
第1072章 心死(7)
“瑞临,乖,我出去瞧瞧。”
慕容标依旧不撒手,死死地拽住温彩。
温彩要剥开他的小手,“你和青姨在这里待着,娘出去看看,一会儿就回来。”
她刚剥开了左手,慕容标右手又抓了过来,死死地扯住温彩就是不放手。
这是他的娘,前世今生都是这个娘,他知道娘很爱他,娘无论多苦,都会尽力让他们父子过得最好,娘甚至在外头受了委屈,被人欺辱也不会告诉他们。
他不要娘出事,今生他还没好好享受母爱,他希望娘能长命百岁。
温彩又要剥他的右手,慕容标这下子急了,嚷道:“不去!娘、不去!”
青莺听到这稚嫩的声音,立时惊道:“世子爷会说话了!世子爷会说话了!”
一直不开口唤人,现在一开口就能说整句的。
简直太令人惊奇了。
温彩虽喜,却不如青莺那般惊诧欢喜。
温彩低声道:“瑞临,乖,你和青姨待在这儿,娘一会儿就回来。”
慕容恒不在,府里又走水了。
慕容标死死地拽住温彩,“娘不去!坏人要抓娘。”
青莺“呃”了一声,世子爷旁的不说,却说这么一句,怎不让她好奇:“世子爷,哪个坏人要抓王妃!”
她原就是护卫出身,什么样的场面都见过,若换成双双或麻嬷嬷,见慕容标突然会说话了,还不惊得跟见了神仙一样。
“坏人!”
慕容标又重复着。
温彩垂下眼帘,别人不知道慕容标的事,可她知道啊,她只是不知道这孩子的灵魂到底有多大?原是想与慕容标详谈的,她曾试探性地问慕容标“瑞临,你前世活到多少岁,让娘猜猜。五岁?”慕容标摇头。温彩一直猜到了二十岁,他还是摇头,最后猜到了二十八岁,慕容标才点头。也就是说,慕容标是在二十八岁时死的。
二十八岁的心智,定然是发现了哪里不对,才会说出“坏人要抓娘”的话。这由不得温彩轻视,定然是哪里现了异状。
原是要离开的,现在温彩却不得不认真回味慕容标说的话,若真被慕容标说中了,岂不是平白惹出一段是非。
栖霞院把卫森严,那些人为什么烧大厨房,就是想引得雍王府混乱,吸引护卫去救火,然后就能入栖霞院。
慕容标说“坏人要抓娘”,为什么不是抓别人?
慕容恒在的时候,什么事也没有,他前脚一走,便有人对雍王府对手,这只能说明对方是冲着其他人来的,而这其他人极有可能就如慕容标说的是她。
温彩吐了口长气,神色凝重,随着慕容标说的话想下去,“青莺,你说如果动粮种的贼匪与闹雍王府的是同一伙人,他们夜袭雍王府便能解释得多了,他们有了粮种,还需要懂得种植苞米与土豆的人。”
慕容标不再说话了,他今儿也在琢磨这事,想了许久,就被他给想明白了,早前他还怀疑这事许是某县的百姓做的,但杀人,百姓没有这胆儿,所以只是匪贼。过往的匪贼抢劫的都是金银细软,他们抢粮种做什么,匪贼又不种粮食。
而今晚,秦虎先说周围有人,随后大厨房走水,只能说这一切都是有预谋的。
对方抢粮种不是吃,而是为了去种,但雍王府拥有这方面的种植人才,这天下一等一的种植人才便是温彩。如此一想,慕容标就想通透了,这些人是冲着温彩来的,他们想诱温彩离开栖霞院,只要温彩一出去,就会被他们抓住。
有了粮种,又有了人才,他们就能自己种苞米、土豆。
如此一想,来劫温彩的就不会是寻常匪贼,而是大燕的敌人——西凉人。
这次西北洪涝,西凉也有数州受灾,西凉国原没有大燕疆土广阔,也没有大燕的百姓多,更没有大燕的土地肥沃,在先帝时就曾几次三番的冲过玉门关、阳关抢夺大燕百姓的粮食,还抢大燕的年轻女人,更是杀伤抢掠无恶不作。后,秦怀玉父子奉旨出征,给西凉人狠狠一击,直打得西凉人之后二十年都未能恢复过来。
随后二十多年,西凉人安分守己,与大燕互不侵犯。
但经过这些年的休养生息,西凉人怕又蠢蠢欲动不安分了,这次他们抢夺粮种就是一次最好的证明。
温彩扯了衣袍,道:“来人!”
三顺儿应答一声,飞快地奔了进来。
“传令下去,让各处的柔弱妇孺到栖霞院外院暂避,留了身强力壮的男人、婆子去外头抵御,大厨房的火能灭则灭,若是火势太大,保命要紧。”
温彩着好衣衫,一把抱起慕容标,与青莺移身来到花厅。
既然被她看破了他们的来意,她又怎会送上门去任人抓捕,“留五成护卫死守栖霞院,另五成保护雍王府。大厨房走水,肃州知州府也定会得到消息,我们只管多拖延些时日,用不了多外,官兵就会赶到。”
不仅是官兵,便是肃州城的大户也会闻讯赶来救火。
雍王府外,蒙面黑衣人正施展全身解数围攻府门,大门已经被打开,门婆子与门丁退到了二门上,二门紧合,谁也不敢出去,只紧张地看着外头。
各院、各房的妇孺得令,纷纷撤入栖霞院外院,所有人聚在一处,但栖霞院外院护卫众多,站在外院周围严整以待。内院周围又有二十名护卫把守,层层守护之下,偶然撞进来的黑衣蒙面人却下手极难,好不容易有两人出现,不等逼近内院,就被秦虎等人给杀了。
麻嬷嬷带着两个身强力壮,又略通些武功的婆子到外头走了一圈,很快就发现有黑衣蒙面人翻墙而入。
温彩当机立断:“烧开水,用开水泼!”
几个婆子提着开水,搭上梯子,将滚烫的水淋了下去,立时就传来一阵杀猪似的惨叫。
麻嬷嬷看得咬牙切齿又颇是解恨:“大胆匪贼,闹事都闹到雍王府了,老娘看你们不要命了,来人,继续倒开水!”
上来一个,淋走一个,过来一双,淋伤一双,后头的蒙面黑衣人不敢动弹。
另一边的小门处,亦有几个护卫把守,二管家带着小厮各持棍棒、兵器等,厉声道:“王妃有令,一个人都不许放进来,进来者必死!你们别给我心软,往死里打。”
蒙面人弄断了铁链,刚冲进来就是一阵棍棒、刀剑,不等来人回过神,就被二管家等人给活活打死。
下手又狠又快,虽有小厮胆颤心惊,可因有二管家指挥,却也是强抑惧意,一个个手握着兵器的手更紧,满脸怒容,用怒来替代心中的惧。
二管家看着外头,指着夜色中的几人:“不怕死的就冲进来!此乃雍王府,岂是尔等屑小撒野之地!你们并非大燕人?不知是西凉何人手下?”
此话一出,蒙面人一个个吃惊不小,彼此相望。
二管家心中暗道:真被王妃给猜中了,他们是西凉人。
二管家又道:“如果没猜错,前些日子频频在河西一带杀人夺粮种的就是你们。你们杀了我大燕百姓,抢我大燕粮种,现在还敢夜袭雍王府?”
第1073章 池睿之死(1)
他们知道了,他们是如何猜出来的?
几个人心头打颤,这些人太可怕了。
居然识破了他们的动机与身份。
二门处,又有护卫队的副队长带人顶着,门丁、门婆子拿着铁棒、大刀,一个个严整以待,刚有十几人冲进来,只听“嗖!嗖”声响,却是副队长等人手执弓箭,一箭射中来人命脉。
“西凉贼子,胆大包天,杀我大燕百姓,夺我大燕粮种,还夜袭雍王府,杀这等贼人乃是大功一件。来!给爷再进来几个,爷杀得还不解恨!”
身后的小厮、婆子、侍卫等人,一听到副队长这话,热血沸腾:是西凉贼人!是西凉人杀我百姓、抢我粮种,这些人该死。早前对贼匪的惧意一扫而空,转而全变成了冲天的怒意,这些人太可恨了,他们该死,全都该死。
秦虎担心生出意外,亲自带人守着栖霞院,又出现几个黑衣人,武功高强,秦虎厉喝一声:“第五小组留下不动,我带人杀敌!西凉贼人,今儿来了就别想离开!杀!杀!杀!”
三个杀字一出,护卫与会武功的小厮挺身而上,缠住近了栖霞院的蒙面人,而另外的一批人蚊丝未动,严守严防,警惕地注意着四下,不允任何人接近栖霞院内院。
花厅上,麻嬷嬷抱着慕容标。
温彩坐在正中央吃着茶点。
青莺手握着剑柄,准备随时给冲进来的贼匪一击。
而双双等几个丫头,更是一脸紧张,小心地站立在温彩的两侧。
外院里,柔弱妇孺们聚在几间屋子里,一个个侧耳聆听,听见了外头的打斗人,生怕贼人冲门而入,刚有一个黑衣人从围墙外现身,便只听“扑”的一声,黑衣人在地上已然毙命,原来是栖霞院内的护卫一镖射中,那飞镖上涂抹有毒药,见血封喉。
夜空中,掠过阴森的笑:“呵呵——”第一个呵很响亮,刺得人的耳朵生疼;第二个呵尾音极长,像是半夜的鬼嚎。
两道黑影从天而降,端端落在内院,走在前头的黑影衣袖一挥,又是“呵呵”的笑声,诡异的、骇人心跳的。
双双一声惊叫,将温彩护在身后。
麻嬷嬷抱着慕容标转身避入偏厅进了内室。
几名护卫奔至,被中等个头的黑衣人缠住,那怪笑声的黑衣人直奔花厅,青莺纵身一闪,拦住去路,叮叮当当的刀剑碰撞之音传出,青莺的武功原就不弱,在这怪笑声的黑衣人面前却颇是吃力,但见怪笑人纵身一闪,以移形换影之速,青莺扬起了刀剑却再不能落下,“扑通”一声,青莺栽倒在地。
怪笑人伸手抓向温彩,双双尖叫出口,而雪雁却先一步闭眼挡在温彩身前,怪笑人触及雪雁,一把捏住她的脖颈,眨眼之间,雪雁毙命。
双双挺身而出,就算是死,她也要护住温彩。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一个男子喝道:“想伤玉郡主,且先问我。”却是一个着护卫袍、戴鸡面具的男子纵身闪出,拔出宝剑与怪笑人交起手来。
温彩端坐花厅,神色凝重:这声音好生熟悉。
“燕国大内十二肖之一的御鸡,武功如此糟糕?”怪笑人带着讥讽,五六招下来,鸡面具男子已现下风。
鸡面具人道:“在下只是寻常护卫,并非御鸡。”
他是寻常人,却能挡得来人十余招,如此便已足够了。
三顺儿此刻大叫着:“秦护卫!秦护卫,快护驾!刺客进内院了。”
这一声大呼,外院的秦虎心下一沉,一剑飞出干净俐落,直向蒙面脖颈,来不及细想,纵身一掠飞过围墙,出现在内院之中。
秦虎自从在太子宫为助慕容恒,在青莺等人面前暴露了暗卫身份,索性从暗转明,做了慕容恒身边的护卫,现在还插了护卫长。
怪笑人慌张之中,出手更狠,一掌击在鸡面人胸前,鸡面人“噗——”的一声喷出口鲜血,却坚持力敌。
栖霞院外院的护卫,她几乎都见过,但对这人却是毫无印象,看他的身手竟与秦虎他们不是一路的,鸡面人的武功不是不好,而是难与怪笑人相敌。
秦虎很快与内院护卫联手,将那中等个头的人毙命。
怪笑人,一掌再出,鸡面人摇晃一下,却定定神挡在温彩身前:“只要我活着,你休想动玉郡主。”
“找死!”他再落一掌,鸡面人生生受住,眸子里掠过从未有过的坚决。
秦虎几人奔入花厅,与怪笑人纠缠起来。
鸡面人身子一晃,正要倒地,却被温彩一把扶住:“你是谁?”
这人不是护卫,更不是雍王府的人。
温彩对王府中的护卫都见过,这几年对他们都是熟识的,唯独此人,似曾相识,却又有种莫名的陌生感。
温彩犹豫一番后,终是抬手摘下他的面具,一张英俊的面容立时跃入眼帘:“池睿!”
双双一片茫然:这人是王妃认识的。
温彩错愕地道:“池睿,你怎会在肃州?你不是进金吾卫了么,你……”
他粲然一笑,昔日畅园一见,情根深种,从此谁也入不得他的眼,然而舅舅、舅母、母亲却阻止他向温家提家,阻止他迎娶温彩为妻,只因为温彩是“真命凤格”,他将所有的情深埋心底。她在京城,他便留在京城;她随夫远去肃州,他离开金吾卫暗自相随。
只求,能在暗处多看眼一眼便好。
哪怕,她不知他的心思,不晓他的情深,他只想远远地看着她,直至有一天能放下她为止。
情,不能放下。却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深厚,厚重如山,令他难以放弃。
他想:也许只有死亡,才能让他放下这段情。
池睿艰难地从怀中掏出一朵枯萎的山茶花,“玉郡主,这……这是当年你在畅园花房修剪下来的山茶花。”
外头,传来了更大的吆喝声,肃州知州带领官兵赶到了:“贼人听着!敢在我肃州闹事,速速投降,保尔等不死,否则定要尔等死无全尸!”
池睿听到那喊声,又是灿烂一笑。
温彩道:“池睿,你这又是何苦?”
“我无怨无悔,现在我觉得很快活!能保护你,是我今生最大的幸事……”他第一次贪婪地闻嗅着属于她的味道,这是淡淡的馨香,醉人的,却是这样的别样,他仿佛看到了一幕:那像是梦,又像是被他遗忘的久远记忆,他看见自己抱住了性命垂危的温彩。
不,他不要她死在自己的怀里。
如果是这样,他宁愿选择另一种方式。
若在他们之间,有一个人必须要死,他希望死的那人是自己。
温彩的泪,滑落下来。
双双早已经泣不成声,她是知道的,前世的温彩死在了池睿的怀里。
这一个男人,前世今生都深爱着温彩。
“玉郡主,能死在你怀里,是我的幸福!”
“池睿,你这个傻子,我不要你死,我要你活着。”
她一见他,一语叫出他的名,这对他已经是一件莫大的意外。
第1074章 池睿之死(2)
池睿勾唇而笑,不是辛酸,不是苦涩,是一种满足的笑,灿烂的笑,仿佛多少等待都值得。
温彩忆起前世点滴,再看着怀中的他,早已泪如雨下。
怪笑人的连续三掌,已摧毁了他的五脏六腑,他口里再涌出一口鲜血,“你一直都记得我?”
“是,一直都记得。”她未忘,是因这男子的痴情与执著令她动容,温彩悠悠道:“畅园相见的那天,见了你后,我在家等你上门求亲,可你一直没来,我想自己是自作多情了……”
前生有负于他,今世就偿他一个心愿。
他的痴情,她全都知道。
他苦涩一笑,原来是错过了。
他以为她早已经记不得他,却不曾想她其实记得他。
能这样死去,真好!
而不是看她死在他的怀里,那一种无助与绝望,那一份撕心裂肺的痛,他不用再承受。
这一次,他是幸福的,因为他知道她心里有他,这样就够了。
他笑,涌出一口鲜血,鲜艳如花,惊艳魂灵。
温彩大声道:“双双,传郎中!快传郎中。”
然,他在她怀里闭上了眼睛。
她不顾他的血染红了自己的衣衫,洇在她的身上,如同带血的玫瑰,又似啼血的杜鹃,她紧紧地抱住了池睿。
对他的情,她是感动。
前世的默默守护,今生的义无反顾。她来肃州两年有余,原来他一直就在周围,在她看不到地方,直至她身遇险境,他方才现身,有多深的情,才会令他做到如此。
内院,进来的护卫越来越多,怪笑人见无力对敌,尤其是那叫秦护卫的人,身手更是不凡,张臂一扬,纵身上了屋顶,一名护卫“嗖——”的一声发出了飞镖,他挥剑一挡,传出悦耳的声响。
“雍王妃,你是一个很特别的女子,我记住你了!”
双双冲出花厅,对着夜空大吼:“王八蛋!你别走,你杀了人就想开溜,留下性命!”
雍王府的动静就惊动了肃州知州府衙,知州大人领着二百名官兵呼啸而来。而肃州城内各大户、官宦人家亦都相继派出了家奴、家丁前来增援。
顿时,内外交夹,黑衣蒙面人被困在二门与大门的中间小巷里,进退维欲,想逃命,外头有肃州知州带的官兵,想进去,又有雍王府的护卫队、家丁、婆子等。
温彩放开了池睿,嘴里呢喃道:“你怎这么傻?”
他是这样的年轻,却选择了这样的方式与她重逢。
他喜欢她,她曾经想过今生就嫁给他。
然而,“真命凤格”的传言,让他不能得偿所愿。
温彩强打精神,看着花厅上雪雁的尸体、池睿的尸体……无论是谁,皆让她心痛。
三顺儿从一边出来,哈着腰唤声“王妃”。
温彩定定心神:“外头的事处理好了?”
秦虎抱拳道:“所有贼人或活捉,或毙命,皆已制伏,只是那个怪笑蒙面人逃脱了。”
“告诉二管家,厚葬此次殒命之人!令人将池睿的尸体送回京城池府。”
秦虎应“是”,今日若不是池睿出现,温彩许就被伤、被捉。
慕容标被麻嬷嬷抱在怀里,躲在内室不敢出来,这会子听见外头平静了,麻嬷嬷方抱着慕容标出现。
慕容标一眼看到倒在地上的青莺,大叫一声“青姨”便下了地,直奔青莺,拽着她的胳膊,秦虎一转身,手指一点,青莺睁开了眼:“贼人呢?贼人在哪儿?他妈的,敢点老娘的穴道,老娘要宰了他。”
慕容标咂咂嘴,一扭头奔向温彩:“娘亲。”
麻嬷嬷愣了良久,三顺儿突然飞跳了起来:“我的个天,世子爷会叫人了,世子爷说话了,世子爷会说话了!”
麻嬷嬷这才回过神,一脸惊喜地望着慕容标:“会说话了?”似乎还没从之前的惊险里回过神来。
温彩拉过慕容标,将他坐在腿上,柔声道:“瑞临不怕,没事了。”她眼里的悲伤却难在控抑。
“娘亲,饿。”
麻嬷嬷道:“老奴这就去小厨房取食物。”
雍王府又恢复了宁静。
秦虎与二管家见了知州,谢过增援的各家,又带着下人整理雍王府。
大厨房被一把大火给毁了,好在那边的人都没事,若要重建需些几日,好在栖霞院有单独的小厨房,只是王府下人、护卫们的吃饭成了一个问题。
温彩喂慕容标吃了一碗粥,方才给他脱了外袍歇下,然,她怎么也睡不着,一阖上眼,眼前全都是池睿的影子。
他为了她,不愿听从顾谦的安排,不愿接手江南生意,只愿入金吾卫做一个普通的侍卫,求的是就是离她能更近一些。
他为了她,远离京城、远离亲人,默默来到肃州,一待便是两年多。
慕容标睡熟了,朦胧之中,他却听到温彩的一声长长地叹息:“池睿,前世今生,你、我注定无缘。”
他睁开眼时,却见温彩坐在案前,自顾自地斟了一杯酒,扬头一饮,一口而尽,“这条路,究竟对是不对已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守护自己看重的人。”她又倒了一杯酒,“池睿,就当是我欠你吧,你一路走好,若有来生,你不要再遇到我,就找一个爱你、在意你的妻子过一生吧。”
许是酒的缘故,温彩再回到榻上时,阖上双眼,竟是睡得出奇的好。
前世在畅园的相遇,是偶然;今生在畅园的相遇,却是她的刻意。
如若,她未曾在畅园遇到池睿,他是否就不会情牵一世,他依旧是那个洒脱、意气风发而快乐的池睿。
温彩一时以来,她忘掉了池睿,当他再现的刹那,如电闪雷鸣,似天崩地裂,他从来不曾放下她,只是他换了一种方式守候、凝望,他不敢奢求结果,只为属于他自己的方式静默地、在暗处保护着她。
他的情深如海,化成一张无形的天网,将她禁锢在中央,任她如何挣扎也逃离不掉。
前世记忆、今生场景的交替,前世她死在他的怀里,今生他却殒命她怀中,这似乎是一种宿命,又似另一种轮回,这一种不能有结局的情感,让她的心痛彻心扉、痛不可语。
在池睿深沉的爱面前,所有的话语都显得多余。
运河码头,慕容恒刚到,就接到加急文书,是二管家递来的,说雍王府遭到袭击,并将捉到西凉贼子的事细细地说了。
慕容恒紧握着手中的信:“西凉人好大的胆子,竟敢在肃州撒野!”
当即下令,让玉门关、阳前、白虎关等与西凉边陲接壤镇守武将困住西凉人。
慕容恒询问了一番码头上的事,又增派了肃州卫军所的官兵护送粮种。
如此布署一番,之后十来日,再没有传来哪县粮种被抢的事。
数日后,慕容恒回到雍王府。
大厨房还在重建中,临时搭了一个棚子,暂时解决王府下人与护卫的吃饭问题。
二管家、秦虎细细与慕容恒讲了那晚的惊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