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0章 辛酸(3)
“是一个梦。”
“梦?”
双双简单地道:“郡主曾经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害雍王殿下痛苦,所以她不敢承认自己的感情。”
青莺不解地笑,就是一个梦,至于如此认真,还要因此离开慕容恒。
果然是痴男怨女,这说的不正是他们么。
车内,温彩问:“你怎么知道我走这条道?我昨晚写信的时候,明明避开了除双双以外的所有人,青莺又怎么拿到信的?”
慕容恒带着责备地道:“你昨天不肯说实话,我能放下心?”
她不道破真心话,心结未解,温青兄妹都是一个性子:固执。有时候一旦是他们决定的事,很少会改变。
他了解温青,毕竟在一起朝夕相处了数年。
他也了解温彩,几乎在温青的讲叙看到温彩长大,虽然不是全部,但以一窥全,他要懂她,似乎并不算难,温彩的性子很直率、单纯,敢爱敢恨,敢作敢当。
慕容恒再一细想,不难猜出温彩的下一步行动,“你昨天那样子,分明就是还不肯坦诚与我相对,你早前不肯承认,后来承认了又不甘,我猜你必会逃走。所以让青莺小心盯着你。果然没猜错,你竟动了逃走的念头。今晨青莺一早给我送信来,我便在心下想了一阵。青莺说,你曾提过想去瞧你舅舅一家。你若要去瞧你舅舅,必然会回西山县,先问你外祖父是否要捎东西给你舅舅?外甥女探舅,千里之遥,哪有空着手的,你就算不在京城、畅园备礼物,也定会回西山县备见面礼。对在外做了十几年外官的杜大人来说,家乡的土仪比什么金银财宝都珍贵……”
温彩从城南门出来,也确实要去西山县,她想自己说的是云游天下,而温青等人也猜不到她会去探望杜蔷。
外祖父杜秀才续娶后,与杜蔷姐弟的感情转淡,因杜蔷是杜秀才的嫡长子,杜秀才对他抱予极高的厚望。杜秀才现在西山县乡下过着富足田舍翁的自在快活日子,闲来无事的时候,练练字、吟吟诗,又教教两个比温青还幼的儿子读书。
慕容恒将她的想法、打算一猜一个准,她真是怀疑这家伙成了她肚子里的蛔虫。
马车在巅坡摇晃中进了京城。
二安子驾马走近:“殿下,太子府的人正在四下寻你。”
“什么事?”
二安子附到马车壁上,低声道:“江南传来的八百里加急密奏,顾大人在扬州遇刺,昏迷不醒,太子要你入府议事。”
被温彩给言中了!温彩的梦,难不成真是上苍给他们的警示?慕容恒想到她说的事,心下暗暗吃惊,“立马去太子府!”
温彩脱口而出:“我也去。”
太子府的亭台楼宇雕梁画栋,琉璃飞檐,座座院落精致而典雅,庭院也是异常幽深华美,几株枝繁叶茂的大树井然有序地栽种在宽广的院内,一片百花齐放的花圃美丽芬芳,假山重叠,小桥流水,回廊长幽。太子府的景致得天独厚。
这里是历代储君所居的府邸,与皇宫最近,与皇宫只隔了一道宫墙,那墙上设有月洞门,更有直达皇宫的小径。
当慕容恪看到温彩出现在视野,也是微微一愣。
慕容恒抱拳道:“昨日的事,臣弟还没谢过皇兄。”他指的是慕容恪所授明辩女子情感真伪的事,慕容恪微微一笑,意味深长地打量温彩。
温彩一阵莫名,这样瞧她作甚,难不成太子也猜到她要离家出走的事?
慕容恪面露忧色,“到书房说话。”心腹内侍奉了茶点,寒喧两句后,慕容恪直切主题:“半个时辰前,江南传来了八百里急报密函,荣安候在扬州遇刺,伤势极重。池睿受了轻伤,相随的侍卫死伤过半。”
温彩想着梦里的事,顾谦也是在扬州遇刺,因伤重不治,半月后撒手人寰。皇后先是失子之痛,再是兄长身亡,连番打击,大病之后身子大不如前。虽有皇帝的敬重、疼爱,一个无子又失娘家依仗的皇后,再对后宫没有任何震慑之力。
而那时,顺王因有“行刺三皇子”获罪,周贵妃被禁足宫中,冷淑妃便得已代理六宫,成功襄助安王获宠。
这一次,慕容恪躲过一劫。而顾谦的遇刺还是无法躲避地发生了。
温彩道:“荣安候伤在何处?”
如果荣安候顾谦与上回慕容恒受伤一样,虽是内伤却还能得救,也许就改变。
慕容恪道:“这个……”密函里没有说得极尽详细,他只知道伤得极重。
温彩回思记忆,荣安候后背、大腿皆有剑伤,这几处都不是致命的伤势,致命伤在肚子上,听说是被刺断了肠子。到了后期,饮下水后,水会从肚子里冒出来,与其说荣安候是伤重不治而亡,其实是被活活饿死,想吃东西,可最后都会断肠处冒出来,浑身散发恶臭,死得极其惨烈。
温彩道:“让邵铁拐带两名会治内伤的太医火速赶往扬州,外伤易治,若治内伤少不得邵铁拐。”
慕容恒脾脏有损,要不是邵铁拐实施脾脏修补术,他许就真的丧命了。可宫里宫外都说是温彩的凤血有奇效。
慕容恪正色道:“我这就请奏父皇,派邵铁拐携太医火速赶至扬州。”他顿了一下,顾谦办差遇刺,受伤颇重,怕是不能继续巡视查办江南政务,这前往江南接替的官员得另选,他问道:“四弟以为,谁能接替荣安候?”
荣安候位高权重,又是皇亲国戚,可那些人都敢动,这个人选必须得有武功,还得有胆识、头脑,若派个文弱官员去,少了手段,怕是难担大任。
荣安候也是文武兼备,如果真是一文官,怕早就殒命了,所以在慕容恪看来,能当此任还得是武官。
慕容恒将自己熟识的文武官员都过了一遍,尚未开口,慕容恪便道:“四弟以为温玉堂如何?”
温彩进嘴的水咕噜一下吞下,这声儿响得引得二人连连侧目。她的记忆里,前往扬州襄助荣安候的是冷昭。
冷昭赶到扬州时,荣安候顾谦正巧归西。顾谦死后,顾家的新任家主建安候顾诚,无论是谋略还是胆识学问上远不及顾谦,顾家虽还是大族,却再不如前。
慕容恒望了眼温彩,在他看来,温青这个除了脾气爆燥外,其实是粗中有细,且行事端方,身上的缺点一目了然,这优点也有不少。“温玉堂不错,有勇有谋,得给他挑一个辅助之人。”
温青打仗不错,可这次是去江南办差,那是比在沙场还要严酷数倍的战争,是人心之战,是阴谋之战,更是正牙之战。
江南自古富庶,官场也最是复杂,其间关系错综交织,稍有不甚,牵一发而动全身。
慕容恪道:“大理寺有个叫冯泰的小吏,虽是个读书人,心思灵活,遣他随行。”
兄弟商议了一阵,又分析了江南那边的情势,原来早在皇帝遣荣安候去江南时,通政司已经有人在那里埋了眼线,只是这次还没联系上,就出了事。
第751章 朝夕相处(1)
皇帝要动江南,说是彻查江南官场的贪污贿赂案,历朝历代,几乎每位帝王都对此深恶痛绝,可依旧屡禁不止。自来官商一家,田家是江南的首富,家中有官有商,更身兼皇商,在世人瞧来,顾谦此行似乎就是冲着田家去的。
现在田家根本无暇顾忌顺郡王慕容慬,一心只会想着自保。
温彩则想的是:荣安候遇刺,是江南官场的人所为还是顺郡王为保田家而为,又或是和上次一样,惯使借刀杀人之计的五皇子慕容悰所为?
她从来都认为慕容恒是最好的,是她要寻的那个人,那么从现在开始,她要好好地珍惜,再续情缘,不会放手。
在她记忆中,冯泰随冷昭同往的,照此推断,冯泰应该是慕容悰的人。慕容悰行刺太子、欲害皇帝,罪证确凿,可到了现下,皇帝只将他降为“思过候”没有赐死,也没有贬为皇陵,可见皇帝还是不想杀他。难保慕容悰没有死灰复燃的一日。
温彩正要开口阻止,慕容恒已先一步道:“据我所说,冯泰是五弟的人。”
这个家伙,见她欲有阻意,竟能猜到她说的话。
这……也太了晓她了吧?
温彩在心里暗叫。她了晓慕容恒,那是因为多了一些记忆。可慕容恒了晓她的心事,他又是如何做到和猜到的,且通常一猜一个准。难道这世上当真有心意相通之说?
不,莫非慕容恒一早就知道冯泰是慕容悰的人。
她却不知道,慕容恒能准确地猜出,则是因为他发现温彩的性子与温青着实太像:固执、有主见,然后不高兴和气恼时会****粗话。温青气急时会打骂人,但他不打女人;温彩也是如此。他与温青在北疆边城朝夕相处数载,因了解温青,竟对温彩了晓得极深。
慕容恪有些意外,显然不知道这事,“当真?”
慕容恒扫过温彩的脸,肯定地道:“五弟得宠的时候,他出入过安王府几次,二人交往深浅如何,我还真不知。”他顿了片刻,“刑部有个叫李成炳的,是冯泰的师兄,他们二人自来不和。此人的性情孤傲些,却是个名符其实的孤臣。”
上回太傅还与慕容恪谈到臣子的话题,要他学永乐帝,要用能臣、贤臣,有时候也要用孤臣。
“我入宫见父皇,四弟可与我一道去?”
慕容恒道:“皇兄,我得送顺娘回府。”
温彩看似搁下,可他还是有些不放心,他得亲自叮嘱温子群,叫他把人看紧。以温彩的性子,要是拘着她,她该不高兴,但该有的防备还得做好。
慕容恪心下无奈,在慕容恒心里政事不及温彩重要。也罢,他们兄弟已经商量过,他入宫再找太傅、少傅等人说说,听听他们的意见。
他虽不满慕容恒把温彩看得太重,可皇后不也正是因为慕容恒这样,要慕容恪与他亲厚,皇后看重的就是慕容恒视情义重于权势这一点,曾与慕容恪道:“若阿恒能视你为真正的兄长,这一生便会无怨无悔帮衬于你。”
镇远候府。
温子群听说雍王慕容恒把温彩给截回来了,在前府会见慕容恒。
慕容恒神色淡淡,眸里带着几许温柔:“送玉郡主回房歇着。”
温彩挑着眉,不让丫头们靠近自己,“你不相信我?”她已经逃跑了一次,要不是他早有防备,这会儿她早就跑没影了。不带他给的女侍卫,显然就是在防他。
有其一,不可再有其二。慕容恒是绝不会给她逃跑的机会,万里山河,天涯海角,一旦给她离开的机会,他不知如何在茫茫人海中寻她,他赌不起失去,也赌不起她的果然转身。
温子群恼斥:“你与雍王殿下说话就是这态度?”
温彩瞪了一眼不以为然,道:“我不要青莺和红燕服侍,你把她们带回去。她们是细作,专来盯我的。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我使银子雇江湖中最厉害的女剑客做护卫。”
青莺垂头,自从到温彩身边后,这些日子比她过去十几年都要过得自在。以前她就是块木头,不喜不悲,现在她也会怒,会难过,她喜欢呆在温彩身边。这次的事,她禀报慕容恒是为温彩好。温彩开罪了冷家,又开罪顺郡王,万一这些人要对付她,她身边没个武功高强的护卫,性命难保。
温子群虽有儿女十余人,可他单单对温青兄妹的管教束手无策。一来,他深知温青兄妹的性子;二来他又为有这样两个“有出息”的儿女感到得意与骄傲。他对温青兄妹的情感有些奇怪,谦疚占三分、迁就两分、讨好三分,剩下两分才认为是父亲对子女的爱。
他谦疚、迁就,是因温青兄妹不在他跟前长大的,对杜氏他亏欠颇多,对温青兄妹也多有愧疚。
他讨好,是因温青兄妹前程远大,尤其温彩是“真凤命格”,他日许能帮他挣来爵位,让温家跻身于京城大世族之列,这冷、周两家不就是因家里出了二位娘娘才一门二爵,成为名门世族的么。
感情两分,这两分还是因为他觉得身为父亲应该疼自己的儿女,这份感情怕是连对温墨兄妹的一半都不及。只是近来,他有意无意地告诉自己:我应该对杜氏所生的温青、温彩好,对自己说得多了,温子群便多在意了三分。如今对他们兄妹还真有了几分感情,无形之中。因为温青兄妹对他态度的好转,温子群眼里也有了温青兄妹。
慕容恒柔声道:“要是你觉得青莺、红燕不好,回头我跟太子讨六个女侍卫过来……”
去两个来六个,她还不得被她们给烦死。
慕容恒分明就是不信她,分明就是怕她再逃走。
她知道自己逃不出慕容恒的五指山,与其逃避,不如坦然地面对,无论前路有多少风雨、坎坷,她都必须与他共同面对。
这,不是她曾经心结的问题,更有前世对他的愧疚,她知道以他对自己的了解,这一辈子她会被他吃得死死的。慕容恒是一个有主见的人,一旦决定的事,便不会退却。
既然是如此,那她就打消逃跑的念头,不作爱情的逃兵,而是勇敢地面对。这一次,既然决定了,她就不会再动摇。
安然阁就那么大,再来六个人可如何安顿?她虽然有时候看着活泼,可实则也喜欢清静,要是人太多,一定会更吵得她脑仁生疼。
温彩扭头对红燕、青莺告诫道:“你们两再有下次,就赶你们回去。”
最讨厌被人监视,可就算她不乐意,怕是慕容恒和温子群也不会应,即便慕容恒不派女侍卫,以温子群现在对温彩的看重,也会花重金雇会武功的女护卫来保护温彩。
温彩见推辞不得,倒也没有坚持赶人。
青莺抱拳:“保护郡主安危是属下义不容辞的责任,属下告诉雍王殿下实在保护郡主。”她不觉得自己的通风报信是错,相反而是份内该尽的责任。
温彩摆手道:“要不是看你还算忠心,我今儿就赶你走。”
第752章 朝夕相处(2)
温子群道:“越大越不成样子,顺娘,今儿你离书出走的事闹出去要成全城笑话。把大管家叫来,从府里挑个懂事的老人,从今儿开始,将郡主拘在安然阁里学规矩。”
温彩叫嚷:“我才不要学。”
以前温子群不管她,现在她都长大了,方才忆起要管教。领了双双与青莺等人离开前府。
温子群满是歉意地道:“雍王殿下,这孩子骄纵坏了,你莫与她计较。”
这些日子,有不少人观望着镇远候府,想知道皇帝对温彩的意思,温彩有那样一个命格在,这究竟要配哪位皇子?是雍王还是太子?
温子群同样也在观望中,不管是什么,他这个女儿将来的前程是小不了,尤其前段时间被证实温彩是“真命凤格”后,他甚至还找人给温彩算命,这算命先生可是把温彩夸了又夸,直夸得温子群至今想起就飘飘然。他抱拳赔笑,“今儿的事,还请殿下莫要张扬出去。”
慕容恒反问:“温大人,今儿发生什么事?没有,什么事也没有。”
这是他与温彩的事,他不会再给温彩逃离的机会。
最好是早些确定他与温彩的关系,要她明白,他与他的命运是连在一起的。
温子群笑,“是,什么事也没有。”一面附和,一面与周围的人重申,“今儿我们镇远候府什么事也没发生。”外头的下人一应附和起来。
要是温彩闹出留书出走的事,他也觉得老脸无光,温彩可是要嫁皇家的女子,早前和离是不得已,那是冷家门第太低,承不住温彩这样的富贵女,可现在不同了,温彩要飞上枝头了。
温子群与慕容恒寒喧几句,邀他奕棋闲话,“雍王殿下,你看皇上对我们家顺娘是何态度?”
慕容恒可以把真实想法告诉温青,却未必能会告知温子群。面露难色,“帝心难测,皇上的意思岂是我们能猜的?”
二安子站在外头禀道:“殿下,太子传话来让殿下入宫,皇上任殿下为江南巡视钦差……”
慕容恒将手头的棋子搁回盒中,这差使不该是温玉堂的么?怎的落到他头上。“本王接替顾大人……”
温子群心头一个警醒:通常这代天巡视的钦差是不会中途换人的。难不成是顾谦在江南出事了?
如果顾谦真的出事,只能说明江南的水深。顾谦位高权重,又是当朝国舅,谁不给顾谦几分颜面,竟敢对付顾谦,这是不想活了。
慕容恒道:“温大人,本王告辞!”
温子群还坐在那儿琢磨着这事,要不是他在守孝,还真想出仕,现在这朝堂可是风生水起,处处都透出玄机,冷、周两家已失早前风光,看起来似乎是顾家一头大,实则也是暗潮汹涌。
温彩正半躺在凉榻上补觉,被红燕给唤醒了。
“什么意思?让我拾掇东西?”
温彩没回过神来,就听外头有人高喊:“玉郡主接皇后懿旨!”
“懿旨?”让她入宫的?温彩换了身衣裙来到前府,早已有凤仪殿的大太监与顾嬷嬷候在一侧,大太监诵道:“皇后懿旨:镇远候温青之妹玉郡主,贤良聪颖、知书达理,年已及笄,今赐婚雍王慕容恒为正妃,谢恩!”
皇帝没下赐婚圣旨,倒是皇后下了赐婚懿旨。
在慕容恒把她给捉拿回来的那刻,她就拿定主意,既然不能逃避,那就勇敢地面对,把那些要害他们、算计他们的人一一给除掉。
冷晓、慕容悰……想害她,她就先对付了他们。现在,慕容悰不再是受宠的皇子,亦不是亲王、郡王,只是一个思过候,可到底也是皇族中人。
梁氏跪在一侧,轻声提醒道:“妹妹,快领旨谢恩!”
温彩抬起双臂,高呼:“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温彩叩谢皇后娘娘恩典!”
顾嬷嬷笑道:“恭喜玉郡主!贺喜玉郡主!”
梁氏与碧桃叮嘱了两句,不多会儿,便有下人捧了一个覆着红绸的托盘来,上面满满的放着二百两银元宝。
大太监与顾嬷嬷相视一笑,皇后赐婚不多,多是皇帝赐婚,可近两年皇帝极少赐婚了。
梁氏与顾嬷嬷说了几句客套话,又着汪婶子将人送出二门。
温子群今儿还在琢磨温彩的去向问题,现下就有了答案,舒了一口气,道:“儿媳从府里挑一个深谙宫规的嬷嬷,从今儿开始,顺娘留在安然阁里学习宫廷礼仪。”
猜到了温彩的婚姻,虽不是配太子,温子群还是很高兴,温家要出一个亲王妃。
慕容恒可与太子交好,算是太子一派的人,温青又与慕容恒交好,照目前的情势来看,早前各家或占大皇子那派的,如今也调转了矛头;早前占在五皇子那边的,也保持了沉默。倒是温家,因为温青的缘故,近来势头大涨,算是选择对了。
双双垂首禀道:“禀大老爷、奶奶,先前雍王府有人递话来,说……让郡主拾掇一下,说明日让郡主随雍王殿下去江南。”
温子群面露诧色:雍王任江南巡视钦差,他要带温彩?若真去了也没人说什么,现在二人是未婚夫妻。雍王带温彩同行,这到底是何用意?
温彩欠身道:“父亲、嫂嫂,我回屋拾掇。”她想的则很简单:慕容恒知道她是个静不住的,一心想到各处走走,总没得机会,这次慕容恒要上任钦差一职,便带上她去江南游玩。
温青以为温彩去年在江南,可慕容恒却知道温彩从未离开过京城地界。
温子群则继续琢磨这事透出的微妙,翻来覆去地想,思量之后,答案就是:慕容恒看重温彩,之后又想,他不能拿温彩当成寻常女儿家,温彩是个有见识的。原因无他,温彩是汪氏教养大的,这汪氏可是西山县的节妇,是出名的贤惠能干。
温彩拾掇行李时,顾十五、池小姐等人便陆续得了消息,上门拜访,恭贺温彩得皇后赐婚,将为雍王妃的喜事。
池小姐原想自己可以嫁太子,一来她与太子算是青梅竹马又是表兄妹,谁曾想,皇后挑选的太子妻妾里根本没她的名字,就连顾家小姐也没有,家里打听了一番,隐隐知晓这不是皇后的意思,而是皇帝的意思。许是皇帝认为,顾家的权势如今太大,不允顾、池两家的小姐再嫁太子。
池小姐就把目光锁在了雍王身上,他是现下所有皇子里还没娶正妃的,不曾想,皇后今儿就突然下了道赐婚懿旨,道不清是羡慕还是嫉妒,心里头有些酸涩。但池夫人曾对她道“你舅母便曾叮嘱过你十五表妹,要她与温顺娘交好,罢了,你不可怨恨她,你的婚事,你皇后姨母心里也算,亏不了你的。你就陪十五去镇远候府道贺一声,往后我们是要在京城长住的,与温顺娘处好了,于你有益。”
池小姐嫁不成太子,配不成雍王,可这皇亲国戚、权贵子弟多了,总有一个适合她的。皇后那边可是心心念着她和顾十五的婚事,便是她们的母亲也不能私自给二人做主配人。
第753章 无缘(1)
顾十五年岁尚小,恭贺与欢喜之色倒更偏多些。
池小姐早前猜的是温彩许要配给太子,可是温彩又与雍王有些瓜葛,许皇后这么做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几人正说话,麻嬷嬷禀道:“郡主,洛玉县主到!”
池小姐讷讷地道:“她怎么来了?”
洛玉进了安然阁,人未至先笑了开来,“我是特意来贺喜的,顺道啊再请彩彩帮我买五台风扇。上回从这里带回去的风扇,我母亲喜欢得紧,想再备五台。”
夏天闷热,有了这风扇倒也凉快,比丫头摇扇更自在、风大。
寿春长公主府也得了消息,听说温彩许给雍王了。而洛玉县主是太子妃的人选之一,就算做不了正妃,这良娣是少不了的,一来洛玉的父亲虽贵为驸马,却也是礼部侍郎,而母亲寿春长公主更是皇帝的妹妹,这门亲事也算是亲上加亲。
洛玉刚入座,麻嬷嬷禀道:“左丞相府的谢四小姐来了。”
洛玉的眉头微微一拧,不满地轻啐:“她怎么来了?”
温彩面露疑色,池小姐小心地道:“谢四小姐是此次太子妃、太子良娣的人选之一。”
昨儿洛玉县主来,便多了几分试探之意。
如今见温彩许了雍王,洛玉眸子里的敌意全无,倒多了几分喜色。
皇后相中几人,原是宫里的秘密,可各家都视此为大事,早早就打听到了门道。
洛玉摇着手里的团扇,“昨儿彩彩及笄,如果我没记错,她可没来。这一听说彩彩被皇后娘娘指给雍王,就上赶着来了。”
肃毅伯谢家,出了个谢丞相,谢家子孙有三十无子方纳妾的祖诅,到了这一代谢家有兄弟三人,长子袭爵,次子在地方做知州,这幼子便是谢丞相。而谢四是在谢家女子行序第四,是谢丞相的嫡长女,听说在她这一辈,也是谢家最为出色的女子。早前慕容慬、慕容悰选妃,这谢小姐正随祖母回了蜀中故土祭祖,未能入选。
温彩笑道:“来者是客,都是客嘛!”让麻嬷嬷又搬了两台风扇出来,由二等丫头摇头,几个人坐在花厅倒也凉爽。
洛玉挑着眉,怎么看谢四小姐都不顺眼。
谢四小姐身量高挑、匀称,据说她母亲原是鄂地人氏,年轻时候也是屈指可数的美人之一,她随了母亲,虽说只得十五六岁,可在京城颇有美名,又善诗词画作。她与洛玉、顾十五等人打了招呼,方与温彩道:“我是听说玉郡主这儿有极好的芍药花,不瞒玉郡主,我祖母最爱芍药,想从玉郡主这儿分一盆花孝敬祖母。”
洛玉冷声道:“彩彩又不是卖花儿的,你要买,那畅园的花房里什么样的花儿都有,哪有跑到人家里买花的。”
谢四小姐凝了一下,知洛玉不喜她,反而释然,“昨儿派下人去过畅园花房,也是那边的管事与我们推荐,说玉郡主这儿有极好的芍药。”又说了一些客套解释的话,她不是来讨好巴好,只说是自己为表孝心,想得一盆名贵芍药回家讨祖母欢心。
温彩着双双领着谢四小姐去瞧那几盆名贵的芍药。
双双道:“这几盆芍药是我们郡主花高价搜罗来的,原是想多培育几株后再转手,若挑一盆送给谢老夫人最是合宜。”
谢四小姐瞧来看去,就挑了观音面,付了银票,领了丫头匆匆离去。
刚到二门处,随行的丫头不解地道:“小姐不是来与玉郡主交好的么,怎的又走了?”
“你没见洛玉县主在么?若我再留着,岂不自讨没趣。我是来买花的,唉,若能做朋友,早晚也会做朋友的……”
若是不能做朋友,现在示好又有何用?
洛玉县主是太子妃人选之一,现在她对另几位入选小姐可是满目敌意。
寿春长公主为了让女儿能成功入选,近来更是三天两头的入宫拜见,探望了皇帝就探皇后,甚至还去瞧了两回德嫔,这原因无二,就是想让人帮着洛玉县主说话,好扶洛玉做太子妃。
谢四小姐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看着丫头怀里的花儿,“这观音面极其珍贵,母亲寻了好些日子也没得,不曾想玉郡主这儿竟有。”她早前说买花,也只是不想被人小瞧了去,认为她是个锦上添花之人。
随行丫头道:“这玉郡主还真奇怪,这般卖花,就不怕人说她闲话么?”
谢四小姐看了眼四周,领了丫头进了马车,方正色道:“玉郡主不是世俗女子,她被冷家和离却依旧落落大方、不卑不亢,世间又有几人能做到?若因她卖花行商,就怕被人说道,她许就不这样做了。”
谢家是京城的名门世族,不同于旁的世家大族。谢家人能在京城立足百年,靠的不仅是威望、才德,更有谢家人的团结一心,与数代以来每辈都有德才兼备的子孙支撑门庭。
谢四小姐未想今儿随意的一句话,还真一语成齑,更没想到在她未入太子府前,便已经与洛玉势不两立,这一场争斗不是一时,而是她们二人的一生一世。
洛玉与顾十五看风扇的当口,温彩便与池小姐说话,她多少瞧出池小姐的落漠,低声问:“慧慧,你是因为我许配给了雍王所以失落?”
她的快人快语,直惊得池小姐有些诧异,她原不讨厌温彩,只是羡慕她,虽同为官宦小姐,可温彩有选择,她们却是被选择的命运。
“我……”
温彩道:“你自有你的好姻缘,失之东隅,得之西隅。与皇子为侧妃,到底是妾,以你的才貌终究是委屈了你,倒不如嫁个如意郎君为嫡妻的自在。我这么说,你不会认为我是矫情、做作吧?”
池小姐摇头,忆起池睿至今还心心念着温彩,不肯与人订亲,“我知玉郡主是真心的。”
温彩轻声道:“慧慧,你说我们女子,谁不盼一生一世一双人,而在皇家要做到得有多难。”
京城的谢、杨两家子孙不纳妾、更无通房,温彩是想告诉池小姐,她可以在这两家中挑选。而温彩凭借着双双的前世记忆,她知道池小姐虽未嫁入皇家为妇,可她的夫婿是个满腹才学的翰林院学士。
池小姐早前还羡慕,听温彩一说,倒还真没甚羡慕的了。
温彩却知晓,前世因她与池睿之间的情意,池小姐也是她的朋友,虽不是特别亲近的,但池小姐无论是她得意时还是落漠时,始终如一,保持着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友谊。当她处于弱势时,池小姐是给予过她安慰的人。
有时候,安慰一个人掌握了方法,一句话就能让人化解心结。就如温彩,就只是那么一句,就让池小姐释然了。
池小姐道:“我知你与我们几个不同,彩彩,你知道江南那边的消息吗?我舅舅受了重伤,我大哥也受伤了,不晓得大哥的伤势如何?”
说到最后时,生怕被顾十五听了去,声音更是低若蚊鸣。毕竟顾谦在扬州遇刺是刚得到的消息,现下京城这边知晓的人不多。她这般毫无忌讳的道破,也是猜想以雍王与温青的交情,怕是这事,雍王会告诉温青。而温彩这儿,许也能知晓一二。
第754章 无缘(2)
温彩低声道:“听说顾大人伤得重些,池大公子受了些皮肉轻伤。你别太担心,皇上已遣雍王殿下为巡视钦差,顾大人许很快就要回京养伤。”
“那些人的胆儿可真大,连钦差都敢害。”
温彩又宽慰了池小姐几句。她突地发现,看上锦上添花的恭贺,池小姐不是,她来这儿的主要目的,就是打听她舅舅和大哥的伤情。
池小姐问道:“雍王殿下要去江南做钦差?”
顾谦奉旨办差,人刚到江南就遇刺,可见江南政务繁复。
早前便听人说江南官商勾结,为祸江南,这一回怕是皇帝要肃整江南官场。
如今中途换人,从皇亲国戚的顾谦换成了雍王慕容恒,皇帝是拿定主意要大整江南官场。
“嗯!”
池小姐忆起祖父、舅舅们议事时提及,说皇帝遣顾谦去江南的原委,起因竟是温彩说的一首童谣触及了皇帝。
送走了洛玉、顾十五等人,温彩坐在花厅里发呆。
她突地发现,有些事不是眼睛看到的那么简单,如谢四小姐,看似来买花,实则还有别的意思;再如池小姐,看似来恭喜她喜结良缘,可亦有旁的用意;顾十五倒是个真正心思单纯的,可洛玉呢?
洛玉昨儿来就是试探,今儿来也不会是单纯的恭贺她,怕也有其他用意。
温彩已经听说寿春长公主这回要助洛玉得到太子妃之位,近来隔三岔五地入宫见皇后,更是百般讨好七公主,宫外也常与景阳公主亲厚,而洛玉之父李侍郎更是使尽浑身解数地在其间周旋,前两天还听说原有两个入选的地方大吏家小姐,突然暴出她们早前与人订亲的事,被迫退出太子妃人选。
“麻嬷嬷,这回为入选太子妃,怕是京城各家贵女又要开始一场血腥厮杀了。”
麻嬷嬷笑道:“老奴听闻,洛玉县主入选的把握极大。寿春长公主与皇后的关系一直极好。”
温彩勾唇一笑。
双双却在一边道破结果:“洛玉县主虽珍贵,可容人、大度不及谢四小姐。”
太子妃人选,首先得有气度,容貌倒在其次。洛玉虽美,可因出身尊贵,母亲又是寿春长公主,难免有些骄纵。
温彩抿着嘴,“把明儿出门的东西都检查一遍,看看是否有遗漏!”
“是。”
夜里,炎热非常,温彩一遍又一遍幻想着江南的美景,只是那边听说比京城还要热,在盛夏赶路,这一路上又得预防中暑,睡到半夜又让双双备路上所需的凉茶、草药等。
城西,卫家镖行。
徐兰芝低垂着头,看着徐兰香着下人将她与徐宜人的东西搬上马车。
从此后,她就要住到乡下了。
曾经那一段风光无限的日子再与她无缘。
她好不甘心!
昨儿夜里,她跑出卫家镖行去找了杨二公子,对他道:“你以前不是想娶我吗,我给你一个机会,你娶我吧。”
杨二公子眸子一亮,顿时黯淡下来,今非昔比,昔日他说服母亲上门求娶,是徐兰芝不应这门亲事,之后他死了心,听从母亲的安排与翰林院侍读学士的千金订下了婚约。他又见过那小姐几回,已生情愫。
“徐三小姐,在下心里只有未过门的妻子。”
徐兰芝按捺不住,早前说喜欢她的人是谁?早前说欣赏她的人又是谁?赞她单纯,赞她善良,还说她有侠女风范,事隔半年多后,他竟说他心里唯有他的未婚妻。
她莫名地大怒,斥问:“你怎能变心?”
他喜欢她时,被她所拒。
当她跑出来问他时,他的心却另有所属。
徐兰芝知难如初,失去了镇远候温青这个最大的依仗,京城贵女谁还能给她面子?上有被休弃的大姐,而她自己更有恶名在外。
杨二公子的内心却始终保持着一份对她的感情,没有了喜欢,却只是欣赏。“当初是你说不喜欢我,我只能放弃。”
“你……你……”徐兰芝抓狂地道:“我给你一个机会,你与她解除婚约,你娶我吧?”
杨二公子长叹了一声,“我不能伤害她,要是她被无辜退亲,往后的名声就毁了。”现在徐兰芝有心,他却不能娶她了,一来要顾及杨氏一族声名,而他现在也有意中人,家中已商议的婚期,不久后他便要另娶新人。“徐三小姐,我知道有个人这些日子一直喜欢着你。”
徐兰芝不想去南河县。
温翠就在南河县,在镇远候府时温翠就几番看她不顺眼,温翠的夫婿还是个小吏,因着南河县令听闻温翠的娘家是镇远候府,颇给金主簿颜面。
她张口急问:“你说的是谁?”
除了杨二公子,还有一个人曾喜欢过她,为甚她不知道。
“东路军宋都督嫡次子宋环。”
“宋环……”宋小姐的三哥,徐兰芝是见过的,长得还不错,听说也是个文武全才,她去宋府的次数不少,从来不知道有个人喜欢她。徐兰芝似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一般,“你说的是真的,他喜欢,他真的喜欢我?”问罢之后,她顿时有些落漠,“那你告诉他,若他是真心的,让他与卢小姐解除婚约……”
“徐三小姐!”杨二公子多少有些意外,毕竟徐兰芝是他曾经一度喜欢过的人,就想找个真心喜欢徐兰芝的男子,哪曾想徐兰芝竟说出让人解除婚约的话。
这世家大族、名门望族,哪家没有规矩,便说他昔日,要不是徐兰芝是镇远候的妻妹,杨夫人是万万不会同意他迎娶徐兰芝,现在的徐兰芝名声不好,又失了温青这个依仗,宋家未必会应。
东军都督也是堂堂二品武将,位高权重,凭什么体面的官家卢小姐不娶,要娶徐兰芝这样的女子?说好听,徐兰芝的父亲是五品武将,母亲也是诰封五品宜人,若是宫中皇后设宴,徐宜人没份参加,原因很简单,徐宜人得守寡,而徐家是北疆边城的地方官员,不是京官,没有资格参加。
杨二公子道:“你若有心,我可以帮忙与宋环递个话。宋家虽是武将之家,可也是规矩大的,这宋夫人是我的族姑母,若你为嫡妻……”
“我做嫡妻怎么了?我爹也是五品武将,难道配不得宋环?”
若活着还能考虑,可徐超已亡,人走茶凉,再则宋家早前也不认得徐超,凭甚要给徐家面子。徐兰芝“曾经是官家小姐”,现在哪里还算是。
杨二公子勾唇苦笑:“徐三小姐,若没有旁的事,在下告辞。”
宋环喜欢她,她可以让宋环娶她。
她使了银子,说动宋家庶女帮忙给宋环递了信。
宋环还真到六福酒楼的雅间来见她。
徐兰芝半垂着头,羞答答地望着宋环:“你喜欢我?”
宋环愣了一下,片刻间心下暗潮汹涌,几日前宋五寻他“三哥,芝芝失踪了,你求求父亲、大哥,让他们帮忙寻人吧。”
宋都督怎么可能以私废公,虽然宋环后来求了,反被宋都督和宋大公子给训斥了一顿。
第755章 无缘(3)
那几日,宋环坐立难安,又问了宋五:“徐三小姐还没找到?”
“找到了。听说已经回了她二姐家住下。”宋五回答时,目光闪烁。
宋环追问道:“出了什么事?”
宋五为难地道:“听说是雍王殿下将她找回来的。”
一个年轻女子,还失踪了几日,这其间会不会发生意外?宋环想到这儿,心头有一个结,越来越大,像滚雪球一般。
“是杨二告诉你的?”
“是。”徐兰芝含着笑,给他沏了盏茶,动作利索,“宋环,如果你是真心的,就与她解除婚约,你……娶我吧?”
宋环又道:“你失踪的那几日,在哪儿?”
徐兰芝咬着唇,她不能告诉他实话。
若在边城,出了那样的事也不怕什么,可在京城,尤其是高门大户最重女子名节。
宋环的眸色越来越深:难不成真是被人侮辱,若真如此,他虽喜欢她却不能娶她。
“我……我和萧家小姐去寺里敬香了。”
宋环凝眉:“是萧八还是萧九,那几****也曾到过我们府寻我妹妹玩耍。”
徐兰芝一急之下有些慌神,想编个谎言,却也不成。“其实是……是我陪温四小姐去了乡下庄子上。她被温家人从思过候府接回娘家了,我觉得她怪可怜的,就陪她去乡下暂住几日。”
“你不是与温家小姐合不来么?怎会陪她……”
徐兰芝被凿破谎话,心下气恼,愠怒道:“你不相信我?你要是不信,可以去问温四小姐!”
宋环面露歉色:“我没不信你。”
她定定心神,既然说了谎,就得把这个谎言说圆满了,“温家大房把温四小姐接回娘家,温家大房的小太太有心护她,大老爷觉得她被休弃很丢脸,令人将她送到乡下庄子将养……”她知晓温家的秘密,是因她怨恨温青兄妹,事事都关注着温家,常派下人打听关于温家的诸事,事无巨细全都了如指掌。
宋环想:这牵扯到温家的隐私,中间又事涉五皇子,家丑不可外扬,温家定不会将事张扬开。“我已订亲,你又有个被休弃的大姐,怕是你的名声也要受些连累。若为嫡妻,我爹娘万不会同意。若你真心,就做我的贵妾。”京城名门世族,皆讲一个门当户对。就这一点上,徐兰芝想入宋家为妻就极难。
“妾?你让我为妾?”徐兰芝近乎跳着脚,“你不是说喜欢我吗,你怎能让我为妾。”
宋环看着这样的徐兰芝,以前他没有说透,却一直在默默地关注,现在说透了,他是真想与她在一起,“我尽量与我娘说娶你为平妻。我家的事,你也知晓。我娘的脾性你也了解,她决定的事很难再改。她能不能同意我还真不知道,但是兰芝你要相信我,虽然我给的平妻、贵妾,我会一辈子对你好。”
不做嫡妻,还能谋到官家公子的平妻位,徐兰芝忍了,她与宋五交好,对宋家的事了解颇深,正因为如此,她知道宋夫人很难改变。“好,我听你的。我必须是平妻,否则我就不跟你了。”
“那你回去等着消息。”
徐兰芝主动偎依在他的怀里,心里盘算着如何能顺遂嫁给宋环,过上了富贵日子便很难再去过清贫苦日子,她现在只是想尽最大的努力嫁个富贵人家。
宋环得拥美人颇有些得意,杨二公子也喜欢过徐兰芝,可现在徐兰芝是他的,他得拥的是徐兰芝的心。
徐兰芝回到卫家镖行,将这事与徐宜人母女三人说了。
徐氏轻斥道:“宋家是官宦人家,你怎能嫁给宋三公子为平妻?”
别说早前没徐兰芝失贞的事,徐、宋两家门户不当,悬殊极大,就算徐兰贞嫁过去,他日少不得被宋家瞧不起。徐兰芝被大皇子慕容慬所辱名节尽失,这些高门大户哪家不在乎女子名节,发生过的事就是发生过,宋环早晚都会知道,待某日事发徐兰芝在宋家的处境会更堪忧。
徐氏虽厌恨徐兰芝,可又想到底是她妹妹,“别想那些嫁入富贵人家的事,就寻个山野男子嫁了吧,虽不能大富大贵,倒也能丰衣足食,没什么不好。”
这些日子,徐氏自己也想通了。
早前原就是她高攀了温家。
无论是她的行事、容貌还是才德,哪里都比不过梁氏。
对徐氏来说,婚姻就好比是碗,什么样的女子就用什么样的碗,像他们这等小户人家,用陶碗来盛就行,若是把粗茶淡饭装在官窖白瓷精致碗里,瞧着也不合适。
徐兰香劝阻道:“三妹别想那些不现实的事,他许是哄你呢。宋家那么高的门第,我们一个普通百姓别去高攀,你就嫁个踏踏实实像卫成这样的男子才是正理儿。就算他没有家业也成,你不是还有些良田做嫁妆么,有这些良田,往后也不愁吃穿。”
徐氏心里暗道:五百亩良田是她的!她用自己的痛苦就换来那些产业,谁也别想争夺她的东西。
徐兰芝害她如此痛苦,她不会给她一两银子的东西。
“二妹要替她备嫁妆那是你的事,但我是嫁过一回的人,自个的日子都艰难呢,哪有心思管她?”
徐氏在私下就与徐宜人交过底:兰芝出嫁,我不会给她备嫁妆。南河县的良田、房子全都是我的,我一亩地也不会给她。
徐兰芝厉声道:“凭甚不给我嫁妆?当初温候爷可是说过,给二姐置了家业,也会给我二百亩良田。那五百亩的田庄上有二百亩是我的?”
“凭什么?”徐氏倏地起身,自从被休,她时常怨天尤人,看不到徐兰芝的时候她的怨恨才会消减几分,“若不是你胡言乱语,温候爷怎会知道我以前的事?要不是你拖累我,我怎会被休弃?徐兰芝,我告诉你,你要是安分守己的,在你出嫁之前,我好吃好喝地照顾你,要是你不安分,休怪我不认你这个妹妹!”想到离开镇远候府时,温彩附在她耳边说的话,徐氏对徐兰芝恨入骨髓,有时候她真希望没这么一个妹妹。
“那二百亩良田原就是我的,谁也不能拿。”
“你看清楚那上面的地契吧?上面清清楚楚写的是我的名字。那五百亩良田是我的,可没有你徐兰芝一文钱的干系?”徐氏将头一扭,满是愤怒。
徐宜人生怕她们姐妹再起争执,忙道:“兰芝,你少说两句。你大姐在说气话呢。”
徐兰香每每想到自家到手的生意因为徐兰芝给搅黄了,想到徐兰芝到底是她的嫡亲妹妹,只得原谅了徐兰芝。这几日下来,徐兰香想开了,若是镖行开不下去,他们还能去张家镇过活,那里有二百亩良田,还有豆腐铺子,一家人也可以过得很好。想在北疆边城,家里只得二十亩田地,计划着度日也能吃饱穿暖,何况现在她有是二百亩良田。
徐兰香道:“兰芝,别妄想做什么官家太太、官奶奶,踏踏实实找个寻常庄户家的后生成亲生子。那种体面官家内里的尔虞我诈多了去,你应付不来的。”
第756章 再嫁(1)
对于温青休徐氏,徐兰香直到现在都认为御史弹劾的背后,是某位权贵相中了温青,这才使了法子逼温青休妻。可后面,温青所娶的梁氏并非权贵千金,但梁家在百年前也是京城的世家大族,只是后来家中并无出过有才干的子嗣,这才日渐没落。
徐兰芝道:“你们嫁不了体面人家,凭什么我不能?我一定要做官家奶奶,我一定要……”她不仅是为自己更是为了活出个人样,她定要给温青兄妹瞧瞧,最好能把温青兄妹踩在脚下,讨回她所受的委屈。“要是你们不同意,我便去找大皇子做他侍妾。”
“你……”徐宜人气急无语。
徐氏唇角含着一抹讥笑,“宁可为妻不作妾,可她倒好上赶着要给人作妾呢。”就算她被人休弃,也不愿委身为妾,大不了,她寻个山野村夫嫁了,但徐氏还是会有意无意地将未来的生活与在镇远候府过的日子相比。
徐氏问道:“娘,你回不回南河县?若是不回,我明儿一早可先回去了。”
因着徐家人祖辈都在北疆边城生活,与启丹毗邻,启丹又最是不计较女子的名节,通常是儿子可以续娶继母、庶母,弟弟可以续娶嫂嫂、庶嫂……在北疆守寡的女子,若是想嫁便随时都可以嫁,更没有守节一说,在乎些的守过三年,不在乎的前夫热孝嫁人的也比比皆是。徐氏姐妹根深蒂固的印象里便觉得,即便是休弃、即便是被人污了清白,他日还是可以再嫁的。
徐兰香的观念时常纠结在北疆的风俗与京城人的观点之中,好在她与卫成的日子过得踏实安稳。每每想到徐氏和徐兰芝的事,她总经不住的轻叹一声。
徐宜人道:“你去牢里看过你舅舅、舅母他们了?”
徐氏淡淡地道:“看过了。”
“大郎还没消息?”
徐氏摇头,洪大郎拿着一万两银票说要去江南做生意,这一去就一载时光,谁晓得现下在何处。
徐宜人长叹一声,心下暗悔当日离开北疆唤上了洪家人。
徐兰芝道:“洪家的人都能花使那么多银子,为甚我就得节俭度日?”
徐兰香斥道:“那一万两银子是要还温候府的,你当是白使,否则舅舅一家不会入牢。”
徐宜人想着这事就难受,想救人出来,可得把一万两银子还了温候府那知县衙门才会放人。
角门处,传来一个婆子的声音:“奶奶,是南河县庄子上的下人来报信,说……洪大爷回来了。”
徐宜人顿时跳了起来,嘴里惊呼一声,“是洪大郎!”不待细说,第一个冲至角门处。
卫家婆子身后立着一个背着包袱的年轻男子,黑瘦了许多,正笑微微地望着他们,天气火热,额上满满都是汗水。
“大郎,大郎……真的是你吗?你真的回来了。”
洪大郎想着自己一离开就是大半年,家里还发生那么多事,全家都被抓进了南河县衙门,不还钱就不放人。这大热的天,他的父母家人在牢里如何受得,一听说消息就从南河县赶来了,他伸出衣袖,拭了一把,道:“姑母,带我去温家还钱。”
徐兰香问:“大表哥真的有银钱?这大半年都去哪儿了?”
原来,洪大郎去年向徐氏拿了一万两银子做生意。从京城到江南,一路上都在琢磨着做什么生意,到了江南不久,遇到一个从蜀郡过来的戴姓商人,因银钱丢失被店家赶了出来。他听说这客商算是老生意人了,这次是被一个相熟的人给下药算计,趁他中药,将他身上的值钱东西和银钱都拿走了。
洪大郎动了恻隐之心,便替他付了房资。
两人相处了几日,戴老爷便告诉洪大郎,他是专做杂货生意的,江南一带的海货便宜,采买了海货运回益州售卖,能赚一倍又五成的利润。
洪大郎又听那戴老爷说,他有五女一子,其中前面三个女儿都出嫁了,这儿子是家里最小的,今年方才六岁。愿意把他的四女儿许给洪大郎,感谢洪大郎的相助之恩。
洪大郎见那戴老爷长相清秀,便就同意了。于是,就与戴老爷一起做了笔海货生意,听了戴老爷的主意,将一万两银子的东西全置成了货,约好了要是赚了钱便五五分账。
待采买了货,再回益州,洪大郎才发现戴家的生意不小,在益州城有好几家杂货铺,光这一趟就赚了一万五千多两银子,戴老爷只分了五千两,剩下的一万多两盈利全给了洪大郎。
就在今年三月初,洪大郎在益州城置了处三进院子,又开了一间杂货铺子;三月末,他迎娶了戴四小姐为妻。直至五月时,他安顿好家里,便想回京城来接父母家人随他去益州过好日子。谁知一到南河县庄子上,就听人说父母家人都下了大牢。
洪大郎方知自他走后,徐家也发生了好些事。
徐宜人听罢了原委,脸上笑得灿烂,“我早前就说大郎是个有出息的,可你们都不信,现下瞧瞧如何?”
徐氏则在心下暗想:这一回倒算洪大郎运气好,要不是结识了戴老爷,他未必会赚这么多钱。出门一趟,连妻子都娶了,还在益州城落了脚,如此也好,往后两家就隔得远了。
洪大郎喝了两碗凉茶,道:“姑母和二表妹陪我走一趟,我得去温家还钱。听衙门的人说,我还了钱,我父母家人才能从牢里放出来。”
官字两个口,他是借钱,好似他不还一般。
不过,早前他向徐氏借银子,徐氏不肯,的确是他拿了早前有婚约的事要胁,徐氏这才借的。徐氏被休,多少与他强借银子有些关系。
徐氏在想:如果不是洪家人被关进大牢,以她对洪大郎的了解,还真有可能不还银子。“娘和二妹就陪他走一趟吧。”
徐兰香笑道:“是!是!大表哥,我陪你去。”
徐宜人只觉娘家人侄儿争气,她说话的底气也足了,“好,我陪你走一趟。”她有诰命在家,虽是挂个名头,但知县老爷总会给她几分薄面。
镇远候府。
徐兰香一抬头,就看到曾经的桂堂换了一块匾额,上头铁笔银勾地写着“桂院”二字。
门口的小厮道:“奶奶说,早前的院名与候爷的小字犯了忌,特意让大老爷新写了匾额。”
花厅上,梁氏怀里抱着远远,因天气炎热,远远懒懒地依在她怀里,一双乌溜溜地眼睛明亮可人,像夜空的星辰一般。
徐兰香欠身行礼,梁氏尚未诰封,起身与徐宜人打了个招呼。
徐宜人的眼睛落在远远身上再也移不动,早前徐氏直说这孩子长得丑,现在瞧瞧真真是个瓷娃娃一般。
梁氏把孩子递给了乳娘,“带大小姐去偏厅小憩,她今儿有些积食,别喂太饱。”
乳娘应了。
洪大郎打量着屋子里,多了一股子雅气,再看梁氏一身当家主母的派头,举止大方得体,就连模样也生得比徐氏还要清秀端方,心里暗暗轻叹:徐兰贞不惜福。
第757章 再嫁(2)
徐宜人递过一万两银票,轻声道:“这是早前我娘家侄儿洪大郎借府里的银子,温奶奶仔细点点,还劳温奶奶与南河县官衙写封信,让他们把我娘家兄弟一家给放了。”
梁氏随手将银票递给了身侧的丫头,丫头点罢,低声道:“奶奶,数目正确。”
洪大郎看着那一叠银票一阵肉疼,一万两啊……得置多少货,若是杂货再卖又得赚多少银子。这银票并不是他的,而是戴老爷给他,让他去江南进货用的。衣锦归家,他编造谎言哄骗徐宜人,只盼能得人高看几眼。但是,他总不能不顾父母家人,自个过好日子。
梁氏道:“你去与大管家说一声,让他与南河县知县写封信把洪家人放了。”
丫头应声,唤了洪大郎道:“洪大爷,你随小的来,我带你去取给官衙的信件。”
洪大郎抱拳退去。
梁氏笑着招呼道:“徐宜人、卫奶奶饮茶。今儿徐宜人不来,我还想着人与你们递口信去呢。”
徐兰香道:“温奶奶有事但说无妨。”
徐宜人则在心下琢磨:到底是什么事?心里提着小心。
梁氏顿了一下,“我想替徐家大姑奶奶保个媒。”
温青兄妹对徐家人做得仁厚,梁氏也不妨做得慈爱些,徐氏虽有错却罪不及死。
徐宜人想着是梁氏保媒,心头不舒服,连连道:“有劳温大奶奶费心……”
然,不待她说完,徐兰香接过话道:“温大奶奶且说来听听。”如果是桩好婚事,为甚不能成?徐兰香给了徐宜人“稍安勿燥”的眼色。
徐家姐妹原在京城就无甚依仗,认识的人也不多,要是能有门得体的亲事倒也不错。
梁氏道:“肃州卫军所有个庞大人,原是从五品的武官,年纪三十有一,早前娶过一房,元配妻子生产时没了,并未留一男半女。此人原是京城西山县人氏,前几日曾来我们府拜会大老爷、候爷。托大老爷帮忙说门亲事,说只求娶一个年纪相当、要有嫁妆,也得官家女的妇子,但不拘之前嫁过人否。我思来想去,就觉徐家大姑奶奶合适。”
这个庞大人是从西北回来述职的,要在京城暂留些日子,原想走关系留在京城,可一瞧留在京城附近卫军所的人后台强硬,且要花费一大笔的银钱便打消了念头。
梁氏又道:“庞大人上无父母,有一个长姐就嫁在西山县,婆家有百亩良田;又有一个幼妹,一直随庞大人呆在任上,替庞大人打理后宅。”
梁氏没提这幼妹庞三早前嫁过一回,因为不愿吃苦便与丈夫和离,不远千里到肃州投奔庞大人,就想过官家小姐的风光日子。庞三已有二十六七岁的年纪,一直想着嫁个官员为妻,偏生容貌寻常、言行粗鄙一直未能遂愿,又立下誓言非正经官员不嫁。
梁氏更不知道这庞三在庞大人元配亡故后,一直在庞家施行的是“庞奶奶”权责。听说是个泼辣、刁横的,竟与庞大人的两房侍妾争宠,折腾得庞大人两房侍妾屡屡滑胎流产,也使庞大人至今膝下也没个一男半女。
毕竟,小姑子与哥哥的侍妾争宠,闻所未闻,庞大人也不愿在人前提到这事。这次庞大人回京,就想带了庞三回京嫁人,偏生庞三似猜到了他的用意,死活不肯回京。
徐宜人听罢了梁氏介绍的情况,心下甚喜,早前她还琢磨徐氏怕是再难觅一个好人家了,虽说年纪略大些,可膝下没有儿女,一个弃妇,一个鳏夫,倒也得体。早前不愿意,是觉得这保媒人谁都可以,唯独梁氏不成。
徐兰香连连道:“温大奶奶,是说好的么?”
梁氏道:“庞大人近日正在京城,他这次回来原就想在京城把婚事给办了。”
徐宜人一脸纠结,说起来是不错的,可她心里依旧过不了一道坎:这亲事是梁氏说的。梁氏和徐氏都是温青的女人,一个旧人,一个新欢,要是说了实话,怕是徐氏第一个就不答应。
徐兰香笑道:“有劳温大奶奶,回去后我们与大姐商量一下。”
温青娶了梁氏,徐氏就算还念着温青也不能回来了,她们一路从门上过来,看着府中下人的行止做派,就是规矩!这是徐氏以前没有的,即便偶见几个说话的下人,那声儿也不高。
梁氏笑道:“你们考虑好了就回过话。”
“是。”
徐家母女告辞出来。
徐宜人道:“你大姐怕是不乐意呢?”
“我瞧着极好。现在温候爷另娶了,她也该另嫁。”
“原是不错的,若她听说是梁氏保的媒,怕第一个就不乐意。”
“我们不提就是。我瞧温大奶奶也不是那种小家子气的人,到时候与她说好,只着了媒人去提亲,不让温大奶奶出面,大姐那儿也未必会知道是温大奶奶保的媒。娘,错过了这个,往后怕寻不着好的。大姐到底是嫁过一回的人,在京城的名声已经坏了,如果能成,倒也不错。”
一路上母女两人又合计了一番。
临离开的时候,母女俩便有了主意,徐兰香不放心,又回到桂院与梁氏道:“还劳温大奶奶与庞大人说一声,请他到卫家镖行来提亲。我大姐想回南河县,我设法拖她两日。”又道:“只是不能让我大姐知晓这原是温大奶奶保的媒。”
梁氏道:“我省得。”
换作是谁,都会有心结。
梁氏哪认识什么庞大人,这也是前晚在枕畔温青与她说的,梁氏一听温青要与徐氏和庞大人保媒,心下甚是诧异,后来又听温青道:“以往如何都过去了。虽然徐氏在嫁我前,隐瞒她与洪大郎的婚约,可她也是被早前的苦日子过怕了。嫁我之后,她虽待顺娘不好,把银钱看得过重,旁的也是极好的。这事我不好出面,你得了空寻了徐宜人或徐卫氏来问话,若是她们觉着好,这也算是一段良缘。”
梁氏后来一细想,丈夫要替前妻保媒,这说的还是个从五品的武官,往后也是体面的官太太,心下竟莫名的感动。这要换成旁的男子,虽是休弃,再不好也不愿意前妻另嫁。温青不仅希望徐氏能过好日子,还希望徐氏能觅一门得宜的亲事。光是这份心胸,便让梁氏赞叹不已,既然是温青的意思,她便是多费些口舌也要促成这段良缘。
静下来的时候,梁氏细想这事,越发觉得温青是她认识的男子里头最有情义的人。他的情义,不是拘束在大男子主义里,而是真心真意地为徐氏。
单说有多少男人愿意自己的女人改嫁,单说又有多少男人会真心祝福自己的女人幸福这点,怕是天下间着实少有。
梁氏与温青原是新婚,近来感情深厚,加上早前温青又与梁氏表露心机:我不娶平妻不纳妾,更不要什么通房。后来温青又她说“只要你给我生儿育女,我们一家好好度日。”梁氏对这个丈夫是越来越满意,也心生钦佩、爱慕之情。
待字闺中时,她也曾期盼能得遇这样的夫君,要是寻着这么个人,真心待她,她再苦再累都甘愿了。梁氏这些日子初掌府邸,虽然有些劳心,却忙得幸福。
第758章 再嫁(3)
回头,她还得将这事与温青说一声,只是想着徐家母女心头的芥蒂,虽初有些不悦,但很快就接受了。
梁氏与温青夜里说了此事,温青竟大为赞赏,还道:“今儿这事辛苦你了。徐氏若能寻个可靠的男人嫁了,我这心里也能安心。北疆数年,什么事儿都看开了,她现在不是我的女人,她自当另嫁。庞大人虽读书不多,为人倒也可靠、踏实,更重要的是他没纳妾,虽说家里有两个通房,但膝下尚无儿女,我瞧是段良缘。”
梁氏心下暗自感动,一个男人的心胸得有多大,才会允许自己曾经的妻子另嫁他人,甚至是真心的保媒、祝福,心里越发觉得温青这人好,感动之余,又颇是放心。这件事,温青不瞒她,而是坦诚与她商量,让她出面保媒,可见是真的放下了徐氏,要一心与她过日子,又暗暗在心里感激生母替她谋得良缘。
梁氏道:“只是我瞧徐宜人的意思,生怕让徐大姑奶奶知晓这中间的保媒人是我们。”
温青沉吟片刻,若换作自己,前妻给自己保媒,这心头也不会舒服,“既然是徐宜人的意思,你暂时瞒着就是。”徐氏的再嫁之事,他原不想管的,可又记挂在心头,他已经另娶,他也希望徐氏能有门得宜的婚事另嫁。
这桩亲事成或是不成还在徐氏那儿。
温青相信,只要这中间保媒人是他,以庞大人的性子是万不会推拒的。
梁氏不解地道:“玉堂,你说庞大人会瞧得上徐大姑奶奶。”
虽然庞大人长得普通,认识的大字不多,可人家好歹是从五品的武官,这样的身份在京城寻个体面庶女、小吏嫡女为妻还是能成的。
梁氏希望徐氏嫁得越远越好,最好一辈子别再出现在他们夫妻跟前。虽然温青已经放下了徐氏,但温青心里隐约还藏在一份对徐氏的照顾责任,就是这么一点东西令梁氏不安。她不希望自己的丈夫心里还有另一个女人的影子,哪怕是因为一份承诺残留的责任也不行。
唯有徐氏嫁了,嫁远了,从温青的视线里消失了,她还才觉得痛快。
温青“哦”了一声,“大约大半年前,庞大人的姐姐、姐夫摊上了一桩案子,那时候庞大人辗转写信求助,是我出面保住了他在西山县老家的家业,也保了他姐夫一命。因着这事,他一直想报恩。这回,因中间保媒人是我们,他不会拒绝。”
梁氏顿时就明白了其间的关键:一则,庞家欠了温青一个大人情,这次温青保媒,庞大人拉不下脸拒绝;二,徐氏嫁妆丰厚,南河县那个庄子上的良田、房屋可值不少银子,怕是一万两银子绰绰有余了。
温青轻叹一声,还记得他与徐氏成亲时的情形,而今他们就成陌路了,但他不后悔与徐氏分开,近来与梁氏相处下来,梁氏确实处处远胜徐氏。“月娘,你说徐氏能瞧得上庞大人么?”
梁氏不解这话,只扭头望着温青那刚毅的脸庞。
“月娘,我昔日曾在徐将军的坟前许诺过,会看顾他的妻女。徐三的事我不想管,她毕竟有母亲和两个姐姐。可是徐氏要是因为被我所休而不能顺遂嫁人,我心里会过意不去。”
这个看似粗糙的汉子,竟是这样的温柔、善良,梁氏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应他,他到底还是有情有义。
“我瞧今儿徐宜人的意思,还是很乐意这门亲事的。玉堂,就算这门亲事不成,你不是给徐大姑奶奶留了可以生活的庄子么?你对得住她了。徐家姐妹也因为你的厚待,这一辈子都不用过苦日子了。在山野人家,有多少人一生都置不上一亩良田,而你给他们的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温青听她这么说,心头略为好受了一些,“只要徐氏能够顺利再嫁,我以后便再不管了。这不是瞧着恰巧有个得宜的男子么,他们都是从苦日子过来的,想来倒也合适。”
只是庞大人那个小妹怕是不好缠的,原在乡间田野长大,却一门心思非做官太太不可,偏生早前还是嫁过一回的。听说七八年前她就去了西北,至今也没个官员瞧得上,便是纳她为妾的都没一个。
梁氏想着:这件事她还得用心些才好!不是为她自己,而是为了温青的一番美意。徐氏错过了温青,可她梁氏何其有幸得遇这样的丈夫,她伸手抱紧了温青宽慰道:“玉堂,以我站在女子的角度,徐大姑奶奶是定会同意的。”
虽被休弃一回,却依旧能嫁官员为妻,这样的机遇可不是总能遇到,虽然庞氏的家底薄,到底是赢得了几分声名,何况徐氏一旦远嫁西北,谁又知道她在京城的这些事呢。
夜,静了。
温青闻嗅着梁氏发间传来的馨香:这就是她的妻,要与他共度一生的人。
洪大郎拿了镇远候府的书信去南河县接家人回来。
徐氏坐立难安,洪大郎接到洪家人后,在南河县没去处,少不得要到徐氏的庄子上暂住几日。洪大郎说了要接洪家舅舅一家去益州城安顿,徐氏生怕洪大郎算计了她的家财去,“娘,我来京城有些日子了,我得回南河县。”
徐兰香道:“大姐再多住两日,这几日天气炎热,莫要中了暑气。”
“不成,我得回去。那么大的庄子,得督促长工给庄稼浇水,莫把庄稼渴坏了。”
徐宜人想留人,可徐氏却一门心思防着洪家人,非要随洪大郎一道回南河县不可。
徐兰芝冷笑道:“她要回去,你们留她作甚?让她回去的好,那么大的产业,莫被舅舅抢夺了去。”
她一语道破徐氏的心事,徐氏有些讪讪的,简单收拾了包袱上了洪大郎雇来的马车。
徐宜人轻叹了一声。
屋里无旁人时,徐兰香低声道:“那亲事当真不错,娘做得大姐的主,你可以替她订下来。”
徐宜人也有这意思,毕竟是被休弃的妇人,再觅个男人嫁了容易,想嫁个好的却不容易了,何况梁氏帮忙保媒的这个还是个从五品的武官。
马车上,徐氏冷声道:“大表哥,你真在益州发财成亲了?”
“你不信我?”
“实话告诉你,昔日在北疆,我也认得几个益州人氏,要不要我写信细细打听。”
洪大郎顿时有些气恼,眸光黯淡,将脸转向一边,“你现在被休了,我可以让二弟娶你为妻。”
“呸!敢情我徐兰贞除了你们洪家人就嫁不出去,你会有好心让我嫁他,还不是算计着我的那处田庄。我可告诉你,我再无秘密被你们拿捏,谁要打我的主意,我也不怕撕破了脸面。我们母女几人,就靠那处田庄过活,谁敢动田庄的主意,我跟他拼命。”
洪大郎勾唇苦笑,嫁了一回人,果然变聪明了。
徐氏道:“说吧,那些银钱到底是怎么回事?什么戴老爷,什么一起做生意赚了大钱,我可不大信。”
洪大郎垂眸,“我……确实成亲了,妻子确实姓戴。不过,不是娶妻,而是入赘。不是戴老爷被偷了钱财,而是我……”
第759章 庄稼(1)
徐氏苦笑,她就知道这事不会像洪大郎说的那样简单。
洪大郎入赘,对于洪家来说,不算是光鲜的事,长子入赘,这在哪家都不许的。
洪大郎初到江南,原很低调,谁曾想竟住到黑店里。一觉醒来,身上的钱财全无,后又被客栈老板赶了出来,巧遇戴老爷,戴老爷便收他做了一个打杂的跑腿。见洪大郎还机警又通些文墨,能吃苦肯学,颇是看重。
洪大郎随戴老爷到了益州,他方知戴老爷膝下只有五个女儿,并无儿子。前面三个女儿是结发原配所出,而四、五小姐是续弦所生。现在戴老爷夫妻正打算将四小姐招赘。洪大郎见这正是个机会,便想方设法得了戴四小姐的欢心,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引诱戴四小姐有了夫妻之实。
事后,戴老爷知晓了实情,急得大发雷霆,可到底经不住戴四小姐求情,被迫无奈,只得同意了这门亲事。
洪大郎确实今年三月与戴四小姐成的亲。
为恐被人瞧不起,他故意谎说戴家还有一个儿子。
这次,戴老爷给了他一笔银钱,让他到江南进货,可他担心家里父母,想好了说辞便回到南河县。知父母家人关进了县衙,救人要紧,这才来到京城还温家银子。
徐氏听罢之后,道:“你是入赘女婿,戴家能允许你把洪家人带到益州,能善待他们?”
这也是洪大郎担心的事,所以他才提出让徐氏嫁给他二弟。
徐氏一问出,似品出一抹异样的味道。洪大郎是什么样的事,她最是了解,当初为了借银子,对她又是要胁又是威逼,她绝不要再与洪家人纠缠在一处。她凭甚要去养舅家人,不是一两个,还是一大家子人。
怕是让她嫁给洪二郎,正合了徐宜人的心。
徐氏这么一想,心下便有了主意。
到了南河县,徐氏第一次大方了一回,在酒楼里给洪家人订了一桌酒席,又雇了马车回庄子,然后下令管家将大门紧合,又着下人在一处闲置的农舍里给洪家人备了住处和足够半月吃的粮食,叮嘱管家若是洪家人来了不许开门。
生怕洪大郎再与她使出对付戴四小姐的招术,只要她不出院门,而洪家人进不来,总不能算计了她去。
洪大郎接了家人出县衙大牢,在酒席上与父母一商量,就出主意让洪二郎娶徐氏,原因很简单,徐氏有一座五百亩田庄,这是一份不小的家业,落到外人手头太亏,若被他们得了正好。
偏徐氏学精了,待在那三进院子里不出来,院门紧锁,就连下人都不出门。
洪家人没有法子,又到门上叫嚷了几回,徐氏只说话不开门,装出一副病恹恹的声音道:“唉,我得了热伤风,怕要过病气给你们,就不陪你们了。你们就住在那处农舍,大表哥是来接你们过好日子的,我不留你们。”
洪家人有计使不出,洪舅母也在心里盘算了一番,便带了洪二郎去京城卫家镖行找徐宜人。
不待洪舅母开口,徐兰香就笑呵呵地问洪舅母:“我们给大姐送了信,让她来京城,她怎的不来?”
洪舅母道:“听说她受了暑气,正病着。”
徐宜人得意地道:“几日前,我与兰香替她相中一门好亲事,是一个从五品的武官,一过门就能做官太太。”
又是官太太,岂是洪家人能比的。
洪舅母道:“真的啊?”
徐宜人道:“自是真的,兰香写了两封信让她入京,可她就是不来。”
徐氏心里想的是,徐宜人病了,让她入京,她走的时候徐宜人生龙活虎的,就算徐宜人真病了,这京城之地什么样郎中、名医没有,她一猜就有问题,死活就是不上京城,生怕趁她不在,洪家要就算计了她的钱财去,到时候她哭都没地儿。
徐兰香面露难色,“大姐不来,我就走一趟南河县,庞大人八月初就要回西北,还等着商议婚期呢。”
洪舅母轻叹了一声,原想提徐氏与洪二郎的婚事,只得打住,忙道:“大郎来接我们去益州,可二房的人往后可如何是好?虽说是去过好日子的,我们手头没钱,又过得节拘,怕是要被戴家人小瞧了……”
徐宜人想大方、阔绰一回,现在的她依仗着徐兰香夫妇度日,手头也没多余的银钱,又有徐兰芝三天两头地缠着她讨银钱置买新衣、首饰,哪里还有多的,“你到底是长辈,他们不敢不孝。”
若是以前,洪舅母一诉苦,一说难,徐宜人少不得给她些银钱,可这回在一边叫苦了半晌,一文钱都没拿到。徐兰香给他们母子备了客房,睡了一晚,洪舅母知道这回是什么好也讨不了,只得告辞回南河县。原想借着机会,让洪大郎设法早日谋到徐氏,不曾想徐兰香给徐氏的第三封信里道了实话“娘替你订了好亲,速来京。”信中还详细说了庞大人的情况,徐氏接了信,再也按捺不住。
徐氏与洪舅母就在中途错身而过。
徐氏到了卫家镖行的第二天,庞大人就上门了,是个中等身材,长得黑胖的男子,左脸颊上还有一道三寸长的刀疤,初见之下颇是怖人。若说容貌着实与温青没法比,再说那气度也不能同日而语,但倒还说得过去。
徐宜人在一旁絮叨:“你在京城的名声,你自个是知道的,能有这么一门亲事已经很不错了,这可是我和你二妹寻了媒婆四下打听才问到的呢。兰贞啊,温候爷都另娶了,你也得嫁人了,唉……当年你能舍下洪大郎,如今也得舍下温候爷。只要你自己的日子过得好,比什么都强……”
徐宜人生怕她不应,谁想徐氏回答干练:“我嫁,选个日子成亲。”
她又不是大姑娘头回嫁人,这次是二婚。七月二十二,徐氏嫁庞大人为妻,婚宴办得很简单,娘家不办酒宴,庞家也只在京城六福酒楼包了两桌,请了庞大人的同乡、故知来吃酒。
温青没来,倒是温墨、温红兄弟来了,捎了温青的一份礼金。
夜里,徐氏拿出一叠银票又有些值钱的首饰给庞大人看,以显示自己的嫁妆丰厚,“你哪来这么多钱?”
庞大人颇有些意外,他早前同意这门亲事,一是因为保媒人是镇远候夫人,二是他敬重温青是个汉子,又听说徐氏有处五百亩的田庄,嫁妆、家资丰厚,虽是被休妇人,但也是武将之女,方才点头同意。
徐氏道:“我把那处田庄给卖了,连屋带田和地上的庄稼,统共卖了一万一千两银子。夫君,我想与你商量,待我们离开的时候,我想给我娘留一千两银子备用,你不会有意见吧。”
当徐氏选订婚期之后,她就寻了牙行变卖那处田庄,生怕徐宜人阻挡,索性连徐宜人与徐兰香也给瞒住。她看中庞大人的,一是他大小是个从五品的武官,再则庞大人膝下没个儿女,只要她给庞大人生下儿子,她的嫡妻之位就稳稳的。再则,定国公刘维忠毕竟是她的义父,要是出了岔子,刘维忠会护她。
第760章 庄稼(2)
八月初二,徐氏乘轿到卫家镖行探望徐宜人、徐兰香。
“娘,我原想把一千两银票给你的,可想着你心软,经不住兰芝软磨,怕是也保管不住,我把这银票交给二妹替你保管。或置新裳,或买想吃的,每个月让兰香给你预备三两银子的零使。”
一千两银子(一两银子约现在的三百元人民币),这一千两足够徐氏衣食无忧地生活好些年,况还有徐兰香照应起居,虽不能大富大贵,但也可以过得惬意自在。
徐氏想着自己是长姐,她可以不给徐兰芝留一文钱的东西,但对徐宜人还得留上一些周转花使的银钱,徐兰香嘴上厉害,也有些小心思,却不是奸恶之人。
徐宜人轻啐道:“还算你有良心,不忘是我和你二妹替你谋了门好亲事。”
徐氏勾唇苦笑,她自个也想明白了,日子还得过下去,她得把温青忘了,只是上回徐兰香见过远远后,直夸那孩子长得水灵,她竟隐隐有些想见见那孩子的想法。当她被温青休弃,就曾说过,远远往后是梁氏的女儿,与她徐氏再无干系。
徐兰香接了银票,笑道:“娘想吃什么与我说,我给你买。”
徐兰芝立在一边嗑瓜子,冷声道:“太阳真是从西边出来了,大姐总算大方了一回,你给娘一千两银子,那我呢?”
“你……”徐氏到了现在还是不肯原谅徐兰芝,她一辈子就是被徐兰芝给毁的,“你当我是开钱庄的?我可拿不出再多的银钱,就这一千两还是我攒了许久的。”
“我把二百亩良田卖给大姐,你给我三千两银子就成。”
徐氏恍若未闻,果然,让牙行的人瞒到八月初十之后才是正道,要是被洪家知晓了,怕又得翻天,她再不会干那种拿钱养外人的事。她原无父兄,与她亲厚的就一个徐兰香,现在徐兰香的家业比她的还大,她又何需担心徐兰香。
西北风沙大,条件艰苦,她得让徐宜人跟卫成夫妇度日。卫成原是孤儿,又是徐宜人看着长大的自会对徐宜人孝顺。
徐氏轻叹一声,“娘、二妹,此去一别,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客栈那边还得拾掇,我先回去了。”
第197章被骗
八月初四一早,徐氏随庞大人离京前往肃州。徐氏与庞大人备了满满六车的东西,有两车全是大木箱子,或涂染了大红漆的,或染着蓝漆,一车放着六口沉甸甸的箱子。又有四车装的是些摆件、食材、土仪等物。
徐兰香轻叹一声:“大姐弄得跟搬家一样,早前瞧着她的嫁妆只得十八抬,现下一瞧还真够多的。”
徐宜人道:“大女婿上无父母下无儿女,只得一个大姐在西山县。他原是跟她大姐长大的,西山县那边也只得一处二进院子由庞家大姑奶奶照看。除了那处院子,又只得早前置下的二三十亩良田,值钱的东西都在这车上了。”
庞大人原无甚家业,二进院子还是他这次回京时置下的。他前头那个女人原是西山县人氏,是殷实人家的姑娘,出嫁时陪嫁了六十亩良田。这次回来,那娘家人听说自家姑娘早前七、八年前就难产没了,连一男半女也没留下,便上门讨要自家姑娘的嫁妆。
庞大人自是不肯退还,可经不住亡妻娘家族人众多,寻上门来吵闹,将他给揍了一顿,庞大姑奶奶生怕打坏了自家唯一的兄弟,便做主把六十亩良田还了人。庞大人只得拿了自己攒了数年的积蓄另置了二三十亩良田,算是略有一点家资。
徐兰芝云淡风轻,徐氏对她的态度越来越坏,临走给徐宜人留银钱,却没给徐兰芝留下一文钱,连看她的眼神都是淡漠的,仿若不认识徐兰芝一般,更没有拿徐兰芝当她的妹妹。
马车行远了,徐家母女二人还在远远地翘望。
这日,徐兰芝还在睡梦里,就听到洪二舅家的呜咽哭泣声,以为是错觉,却隐隐听到他们说“兰贞把田庄给卖了,据新来的东家说,连田带屋、家具和几个下人,统共一万一千两银子,都交办了地契……”
徐兰芝腾地一声弹坐起来,当时徐氏给徐宜人留一千两银票她还奇怪,原来是那五百亩庄子给卖了……
徐兰芝匆匆整理了衣裙,待到后院花厅时,就看到洪二舅一家哭成了泪人。
洪二舅抽泣道:“洪大郎一家去了益州,他娶了益州城富贾家的千金,自是不愁日子。可昨儿一早,新东家领着下人在田庄上瞧看,见今年的庄稼长势后,租子又涨了一成五。给我们家耕种的田地也要照佃户的来收。姐姐,你说这日子可咋过?当初,我们两家跟你来京城,原是指望来过好日子的……”
徐兰香吃惊不小,她没想到徐氏会一声不吭地把田庄给转卖。徐氏一早就说过那处田庄没有徐兰芝的份,徐氏恨毒了徐兰芝,怎么可能给徐兰芝留田庄。
“一亩地要收六成五的租子,我们还有甚粮食糊口,早前姐姐可是说过,那二十亩地不算租子的,这不是叫我们一家白忙活么?”
徐宜人失魂落魄,她也被这个事实给惊得呆傻了。因着徐氏对徐兰芝的怨恨,自打徐氏被休后就像换了一个人,早前是天天哭,后来是天天骂,而今则是说话拐弯抹角、冷言冷语。徐氏虽然改嫁了,可她还是忘不了徐兰芝拖累她的事。
徐氏一早就说过,不会给徐兰芝田庄。她为防徐兰芝争夺,索性卖了个干净,连三进院子里的家具都折成了银钱卖给新东家。
徐宜人心里一片凌乱,徐氏以往还算敦厚的,要不是恨极了徐兰芝是万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徐兰芝双手叉腰:“娘,大姐把南河县的庄子给卖了?”
洪二舅道:“可不是真的,听新来的东家说,整整卖了一万一千两银子。所有值钱的东西,她都收整好了,早前说是置嫁妆,后来才知道那些箱子都搁在县城一家镖行里。”
徐兰芝的眼前掠过徐氏离京时马上车的几口大箱子,那么……她跳了起来,“我秋冬两季的衣裳可都在庄子上?我的东西在哪儿?”
洪二舅指着一边的大木箱,“这是新来的东家给我们的,说这箱子里的东西是姐姐的。”
徐兰芝启开木箱,里面有一只蓝漆锦盒,又整齐的叠放着秋冬季节的衣裳,一码的素色,不是灰色,就是浅棕,全都是徐宜人的茧绸衣裳,没一件她的。
“徐兰贞把我的新裳弄哪儿去了,这里面没我的。”
在镇远候府时,她置的衣裳可不少,怎么都不见了。夏裳她要穿,便搁在卫家镖行、她的房间里,可秋、冬两季的都送到了南河县。没有,没有……是被徐氏给卖了,还是被徐氏带走了。
徐氏,她的大姐,她曾怨恨过徐氏,可这回徐氏做的事比她更狠,她方知徐氏更恨她,她没有体面的嫁妆了。
只有侍妾没嫁妆,因为侍妾就是个玩物。
那她不能嫁入好人家。
徐兰香吃惊不小,伸手在箱子里拨弄了一番。
第761章 庄稼(3)
徐宜人抱了里头那只蓝漆锦盒,里头都是她常戴一些首饰,以素雅为主,盒子的最下面还有封信。
“母亲大人在上,见信如晤。请恕不孝女未商量就自作主张。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远离了京城。娘,我这辈子都不能原谅兰芝,要不是她,我不会落到今日。那五百亩田庄,原是我用痛苦与名声换来的,本就属于我,兰芝没权占一分一毫。母亲,我知你这一生不易,可我没有法子,若我不卖田庄,兰芝一定会谋夺,我不能让她害我第二次,我只能将田庄卖了。
母亲,往后你就与二妹一家度日。卫成是你看着长大的,他一定会善待于你。此去一别,山高路远,我们母女又不知何时能见……”
当卫成读着书信,屋子里静寂无声。
徐兰香讷然看着地面,徐氏和徐兰芝之间的矛盾,许是今生今世都不能化解了。曾经看似憨厚老实的大姐,需要多大的勇气才能做出不让一人知晓就变卖田庄的事。她带走的不仅是一座田庄,更是一份果决,还有一份再不能原谅徐兰芝的武断。
徐宜人呆愣良久,拍着膝盖失声痛哭。
徐氏走了,带走了一座原以为很气派的田庄。
从今往后,她只能与卫成夫妇一起过活。
可徐兰芝往后嫁人怎么办?徐兰香虽好,可她也有一家人,总不能让徐兰香来给徐兰芝置嫁妆。
洪二舅一家更是哭得呼天抢地,仿若天塌了一般。
徐兰芝泪流满面。她常想:总有一天,徐氏会原谅她。原来在徐氏的心里,她早已不可原谅。
思忖的、沉默的、哭泣的……
屋子里的气氛让人悲伤。
卫成打破了宁静:“岳母,我和兰香会好好孝敬你,我虽然做不到昔日温候爷那等情义,可我必敬你如亲生母亲。三舅,我和兰香手头还有些节余银子,我们替你家买上十几亩田地维持生计,必不叫你们没个依靠。”
洪二舅母顿时止住了哭声,忙问道:“是送我们十几亩田地?”
自家的,总好过佃来的,除了向官府交赋税,其余都是自己的,只要辛苦些,一家人定能衣食无忧。
卫成道:“是!”
徐宜人却有些懊悔了,昔日不该同意洪家两房跟她走,若他们还在北疆,虽说清苦些,却不会如此无助,更不会莫名地拖累了她亲生的两个女儿。在徐氏被温青休弃的事上,洪大郎的事也占了一部分的原因。
徐宜人满是感激地道:“阿成,你们镖行的生意近来也不好,这……”
卫成勾唇笑道:“着实不成,我们就把这里赁出去,搬回张家镇。我这半年多也认识几家镖行,可以去那儿当镖师,多少能挣几个银子贴补家用。”
徐兰芝想到自己的嫁妆,“二姐夫,那我呢,我呢……”
徐兰香道:“三妹若出嫁,我替你预备五百两银子的嫁妆。你也瞧见了,我们的日子也不好过,这几日镖行里都亏着。”她不自觉地捧着自己的肚子,“当日阿成在父亲坟前发过誓的,若是我生下一个次子,是要姓徐的,我总得替自己的孩子考量。”
徐宜人回过神来,“兰香,你有了。”
“是,有三个多月了。”
徐兰芝扫看这处院子,当时买过来时花了五千两,经过装修、添补之后,确实是一处还不算差的院子,要是再租出去,徐兰香每月都会有笔进项。“长姐如母,姐夫如父,你们……可不能不管我,我……要分一半二姐的家业……”说到后头,她自个都有些失了底气。
徐家要有后了,徐宜人不会再觉得对不住徐家。
虽是徐兰香的儿子,可这孩子一出生就是要姓徐的。
便是为了孙子,徐宜人也要多留一份家业。
徐宜人厉声道:“你给我住嘴!到了现在你还要胡闹。既然你那么想嫁给宋环,这都多少日子了,连你大姐都嫁人了,宋家也没使媒人上门。”
洪二舅立时想到徐兰香承诺给徐兰芝五百两银子的嫁妆,这对于乡野人家可是一笔大数目,“姐姐,我们家三贝今年十五了。”
洪二舅的三贝,是他家的长子,这孩子此刻正怯怯地望着父亲。
徐宜人定定心神,就徐兰芝那样子哪能害了她娘家侄儿,“待三贝满十六,我拿银子给她娶一房勤快能干的媳妇。兰芝不成!”
徐兰芝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就凭三贝,他配么?”想打她的主意,她绝不嫁小户人家,她要做官太太,要出门有车轿,要周围有下人服侍。
曾贵为镇远候府的小姐,那一种荣耀,再让她无法弯下腰来。
她不甘嫁给小户人家,她一定要风光体面地过一生。
那些对温青兄妹的恨,变成了她追求荣华的动力,不可放弃,不可动摇,让她更执着。
徐兰香轻叹一声道:“二舅一家先回南河县庄子,这地里的庄稼长势正好,现在弃下怪可惜。就算我和卫成想替你们置份家业,这个时节,也没有要出手的田庄,我瞧就在张家镇上置地,那样离我家也近些,往后亲戚间走动也方便。等置好了地,再给你家建座像样农舍,一切备好了,就着下人来接你们。”
洪二舅夫妇这才有了喜色,连连道谢。
夜里,徐兰香夫妇又徐宜人彻夜难眠,徐氏远去西北,照顾徐宜人、徐兰芝就成了他们夫妇的责任了。徐宜人倒好说,偏徐兰芝就不是个安分守己的。
徐兰香留洪家人住了一晚,洪二舅念着家里的庄稼告辞离开。临走时,卫成替他们一家雇了马车。
徐宜人道:“当初我只让你大舅一家过来。没想你大舅来了京城后,写信回去乱说语,诱得你二舅一家也过来。”
娘家人过来,连累的到底是徐宜人自己亲生的女儿。若其中一人是儿子,徐宜人的做法就会完全不同。
徐兰香道:“先给他们一家置十几亩田地,在这儿有了根基他们就愿留下来。”
徐宜人面露窘色,昔日温青不知道洪家人的事,这是徐宜人怕温青瞧不起徐家人,可到底像温家那样的门第,不是她们能高攀的。“兰香,我瞧还是尽快给兰芝寻个乡野人家嫁了。”
“得后年二月才满孝呢。”
徐氏不同,徐氏早前嫁过一回,早不算徐家人,所以她可以再嫁。
“你瞧她哪是个规矩的,怕是又要惹出事来。兰贞就被她给连累了,我怕她再连累了你。小户人家不讲究那么多,便是相人嫁了也没人说甚。”
徐兰香轻叹了一声。
徐宜人已经拿定了主意,徐兰香有孕了,再生的儿子是姓徐的,好歹让徐家有后了,她也算对得住徐超,她不能让徐兰芝再毁了徐兰香一家的生活。
“我一会儿就去找喜媒婆,让她帮忙挑几户乡野人家,兰芝有五百两银子的嫁妆,先置二十多亩良田,再预备些首饰、陪奁。定能嫁个好人家,虽说清苦些,但也不至让她受委屈!”
第762章 恶狠狠(1)
这乡下人家,只有规矩重的大族才重女子名节,还有多少村夫活到五六十岁都娶不上妻。就算徐兰芝失节,但若寻个山野村夫嫁了还是可以的。对贫困百姓家的男子来说,这些所谓的女子名节,远不如传宗接代,己有子孙来得重要,他们更盼着有女人嫁给他们,更盼着有女人给他们生儿子。
有了头回处理徐氏婚姻的事,徐宜人越发轻车熟路,学上回的样子先瞒住徐兰芝,私下选好了人家再订亲。
待一切预备妥当,已经是这年的九月。
彼时,徐兰香一家已搬到了张家镇庄子上度日,离镇上不远,在赶集日时就到镇子上采办一些必备物什。
卫家镖行失了百货行的大生意,忆是入不敷出,最后只得改行。那处大院子徐兰香舍不得出卖,总觉得那里还有她的梦,选择赁给一个外地来的商人。每月收十两银子的租金,对于小户人家说,这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卫宅是一座还算体面的二进宅子,与乡下所有富足人家住的砖瓦房相似。进了大门,可见三座房屋,每处隔得不远,后头又设有后门、偏门等,而偏门上挂着锁,不常用。
徐宜人母女住了一处,徐兰香夫妇住一处院子,另一处徐兰香设成了儿女的房间,想着女儿再大些,就让她与徐宜人住一处。
这日,喜媒婆来卫宅寻了徐宜人,两人嘀咕了一阵便离开。
徐兰芝近来闷在屋里,时不时地望上一眼,喜媒婆一进来,徐宜人就遣了兰芝的服侍丫头小草去徐兰香那边帮忙。
徐兰香想着现在要过回小户人家的日子,收了临街的豆腐铺回来,遣了家里的下人做生意,小草正好可以过去帮忙做豆腐。
喜媒婆刚出来,徐兰芝就依门口,从乌鸦到凤凰,再从凤凰变成了麻雀,这感觉就像天堂落到了地狱,与在镇远候府时的风光一比,徐兰芝越发觉得这日子憋闷。“喜媒婆,是宋家遣你来说媒的?”
“宋家……”喜媒婆一脸迷茫。
“东军都督府宋家!”
喜媒婆愣了一下,吃惊道:“九月初二,宋三公子不是迎娶了一位******?”
徐兰芝只觉五雷轰顶,七月时,就在徐兰香夫妻商量回张家镇前,她曾与宋环见过一面,宋环声声宽慰她“你放心,我正与母亲闹着,母亲最疼我,到时候我闹得烦了,她一定会同意我娶你为平妻。”
这一等又是两月,还以为宋家会使媒人上门,原来宋环已经另娶了他人。
“你说谎!他答应过我的,他会娶我过门,他怎么能……”
“徐三小姐,唉,宋家那样的门第,便是你以前……若配庶子许是成的,若配嫡子怕是不成。”
“你说我配不上他?”
喜媒婆微微拧了一下眉头,“难道徐三小姐不知道,早前京城都在传,说你失踪的几日,是住在顺王府里,更被顺王当成了下人献上去的美人给享用了……”
徐兰芝大喝一声:“你说什么?”一拳打在门框上,一阵钻心的疼,不是被打痛,而手筋处的抽痛。
喜媒婆知晓了这事,那么宋环也一定是听说了,所以他嫌弃她了,他不要她,他迎娶了别人。
喜媒婆无奈摇头:“痴情女子负心汉,你当这世间的男子个个都跟镇远候一样。前妇失德被休,还张罗着给弃妇另觅一段良缘?”
徐氏嫁给庞大人,这中间的媒人请的就是喜媒婆。
当时喜媒婆可不愿接这话,着实这徐氏是皇后首次下懿旨申斥的失德妇,名声实在坏得不能再坏,而庞大人虽说三十出头,好歹人家是从五品的武官,怎么看都是难结成亲事的。是徐宜人私下与喜媒婆交了底,喜媒婆听说两家都已经说定,而且徐宜人许了丰厚的谢媒钱,喜媒婆这才答应接下这桩活的。
“你……你……是说我大姐的婚事是温候爷保的媒?”
她一心想与徐氏攀比,徐氏一个弃妇能嫁从五品武官为妻,为甚她就不能?从未想过,这中间的保媒人是温青。
喜媒婆笑道:“可不是么,是温候爷保的媒,要不然以庞大人的地位、官职,觅个清白的小吏嫡女、名门庶女是绰绰有余,否则他为甚娶徐家大姑奶奶?那是庞大人给温候爷面子。”
原来是这样!
徐兰芝心下一晃,她与宋环的婚事迟迟不能成,要是她请温青出门保媒呢,是不是就能水到渠成。
只是,温青说过这一辈子都不想见她。
她是见不着温青的,以温青的性子说到做到,在徐氏被休的那刻,温青与徐家再无半分干系。徐兰芝想着:是不是去定国公府找刘维忠夫妇,他们是她的义父、义母,总会过问她的亲事。有这样的一门亲戚不用,更待何时。
定国公府。
刘夫人道:“你要我保媒,将你说给宋都督府宋三公子为平妻?”
“义母,我与宋环早有情愫,这是与他早前说好的。”
“兰芝,你别忘了,你还在守孝。”
哪有女儿家私订终身的,且还在孝期就做出这等事,实在有违礼数。
以前,刘夫人觉得徐家姐妹还在,可近几月越瞧越不满意,甚至有些反感。
“义母……”徐兰芝拉着她的衣袖,撒了一阵娇,刘夫人方松口道:“好,我且试试,回头便唤了巧媒婆。”
巧媒婆听闻之后,小心地窥了眼刘夫人,又看了一侧垂首的徐兰芝,“刘夫人是说这事啊,唉,别说是我不给你面子,实在是宋夫人前些日子给京城的私媒、官媒都发了话,谁要敢把徐三小姐说给宋三公子为平妻,那就是打宋家的脸面。”
徐兰芝立时恼了,握着丝帕的手突地一松。
巧媒婆壮着胆儿,道:“宋夫人说,徐三小姐恶名在外、又失贞在后,做个良妾都是抬举,这样不安分的女子他们宋家可不敢要。”
刘夫人面色难堪,显然宋夫人一早就猜到了,生怕徐家人使人去说,故而这才封了人的口。
“我去见宋环!”徐兰芝气不过。
巧媒婆唤声“徐三小姐”,顿了一下,面露异色地道:“这宋三公子就算对你有意,可他的婚事也得父母做主。唉……徐三小姐,请恕小的多句嘴,什么样的身份就配什么样的人家,虽有高嫁低娶之说,可这门第也得差不多,你说……是吧?”
早前她不好说徐兰芝,现在徐家无镇远候府依仗,巧媒婆自然就说得,她笑了一下,“若徐三小姐是真心,不妨退让一步,嫁给宋三公子为妾。”
徐兰芝咬唇,突地张嘴喝道:“滚!”
离开镇远候府后,诸事不顺,怎就变成了这样,她不甘心,她好不甘心。
如果……必须为妾,那她就做权贵之人的妾。
刘夫人沉默良久,方谆谆教诲道:“兰芝,配个小户人家的少爷嫁了。”
“我不甘心!”她扬了扬头故作骄傲,可眼里全是落漠,气势上却如一只霜打的茄子,她徐兰芝“马上舞”的辉煌时代过去了,“义母,兰芝告辞。”
第764章 恶狠狠(3)
今岁七公主又得了第二名,在宋小姐的帮助下,他们在林中活捉了一头母狼和一窝小狼崽。
徐兰芝心下暗气,宋小姐将她教的方法助了七公主,可现在身为宋都督府嫡出小姐的宋小姐却再也不屑与徐兰芝说话。
徐兰芝被顺郡王玩弄的事传了出去,小姐们看着徐兰芝的目光都多了鄙夷之色。徐兰芝走到哪儿,总觉得有人在议论她,今儿见以前认识的几位小姐在一处小声说话,便好奇地想要听。
“听说她失踪那几日原是住在顺郡王府呢。”
“真的假的呀,不是说住到乡下了?”
“你听她说,那天顺郡王见到她,还与她说‘是徐三啊,本王是念旧情的,要是嫁不出去,本王可以纳你为妾’,以前还说玉郡主坏话,如今轮到她了,未婚先失节,怎不一头撞死。”
说这话的竟然是从前与她交给的护国公府李小姐,一脸鄙夷。
“你们……”徐兰芝气恼不已。
李小姐反而大大方方地道:“我们怎了?真没瞧出来,以为你是个好人,都被人毁了名节还好意思穿戴成这样,真真是丢人现眼!”
宋小姐接过话道:“前些日子,我三嫂原想成全你与我三哥,使了巧媒婆去张家镇提亲,你还真敢想:非妻不嫁。”
崔家小姐接过话,惊道:“她说非妻不嫁?”
“太可笑了!奔走为妾聘为妻,她都做出那等丢人现眼的事,还想非妻不嫁。”
嘉勇伯府的萧四爷过来,从怀里递过一对香囊,冷声道:“徐三小姐,是我八妹、九妹还与你的。”
萧八、萧九么?那两个庶女也瞧不起她了。
徐兰芝一把接过香囊,“原是她们不配用我送的东西,今儿索性一把火烧个干净。”她一转身往定国公府的帐笑移去,当真把香囊丢到了灶火里,心却是撕裂般的痛,原想与昔日的朋友重修旧好,可现在明明温彩不在京,所有小姐都瞧不起她,背后说她的闲话,被她听见也没个半个忌讳。
这算是报应吗?
温彩七月随雍王离京去江南,这一路许是风起云涌。
她怪错温彩了!她恨错温彩了么……
徐兰芝满腹迷惑。
也许,她是真的错了吧。
可她一直都活得这样的真实,她明白自己所思所求,这又有什么错?她只想替自己谋一段更好的良缘。早前,她一心喜欢温青,现在她一心想嫁入体面人家为妻,可她的名声毁了,体面人家谁还愿意要她。
在边城时,她不知名声的重要,可在京城名声就如同一个女人的性命。若没了名声,就没了一段好姻缘。
看着火苗舔食着香囊,空气里掠过一阵醉人的馨香,去岁秋狩时的风华惊艳又掠过脑海,与今岁的人见人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她没有一个朋友,一个也没有,唯一相随的只有她的侍女小草。
小草怯生生地望着她,欲言又止。
曾经,她是秋狩中最耀眼的小姐,收获了无数的赞美,更收获了若干京城贵公子投来爱慕目光。京城贵女们围绕在她的身旁,她若喝醉了酒,她们都竞相给她送解酒汤。可现在,她是如此的落漠,身边连个安慰的人都没有,更惶论朋友。
“你想说什么?”
“三小姐,我们回张家镇吧。京城贵门小姐都骄纵得很,你不与她们做朋友,但你可以和张家镇小户人家的小姐做朋友啊。”
“与小户人家的小姐做朋友……”
她虽有不甘,可现在她再也不能在京城贵女圈呆下去,只能退一步而求其次,有年轻女子的地方,总会有人与她合得来。
她就不信,一个个都不愿与她交往。
可是,她真的好羡慕。
回首之时,看着七公主、十公主、顾小姐、池小姐……她们笑语晏晏,一个个意气风发,如果温彩在,她一定会是她们中的一员。
温彩明明名声也不好,可她却得到了七公主的真心以待,甚至还赢得了七公主夸赞:彩彩人品贵重。
她徐兰芝的人品就这么差么?
“与小户女为友,嫁小户人为妻。”
小草点头,“三小姐,你这么想就好了。其实,有时候我们何苦要为难自己,退一步海阔天空。”
话虽如此,可要她如何甘心,在求荣华与嫁小户人为妻的路上,徐兰芝不知道,不久之后,她竟犯了此生一个最大的错误,也至余生待她真正明白了什么是人世最可贵的时,她只能在悔恨中度日。
那厢说了徐家姐妹的长短,这厢再说说温彩与慕容恒到江南之事。
这日原说好要启程,可温彩却说“不行”。
慕容恒惊问:“为何不行?”
温彩笑了一下,在她的记忆里,奉旨到江南办差的是冷昭与冯泰,当时慕容悰便给冷昭出一个这样的主意,结果这效果很好,将原是官商勾结、固若金汤的江南给搅得人心浮动,早前各家更是暗里争斗,各自打压、私斗,这才成功让冷昭办成差使。
“晚一日吧,你且坐下,我有话跟你说,回头你再寻了太子殿下,如果能成,再与太子去找皇后娘娘帮忙,唯有如此,此行才能更为顺遂。”
慕容恒道:“你说不出道理来,今儿一早就出发。”
温彩斥退左右,只留了青莺、红燕与双双,将自己的想法细细地讲了一遍。
慕容恒一听,不由得细细审视温彩:“的确是个好法子,从正面彻查不成,若用此法届时江南必乱。”
江南的水浊了,他要办自己的正事就容易多了。
温彩道:“我们直接查,他们会以为自己的利益受到损伤会互相包庇,若抛于重利,各家利益相争,江南官场、商界定不会再固若金汤。”
自来,宫外的女子想嫁入皇家,想荣华富贵;可宫中失去自由的女子又梦想得已解脱。真正如钱钟书所言:进去的人想出来,外头的人想进去。
哪一代皇子选妃、皇帝选美,各家不是抢破了头。
慕容恒道:“也好,我这就找皇兄商议,你等我的好消息。”
“好。”
慕容恒与太子说了计划,太子先找了皇帝,又找了皇后,皇帝看向慕容恒的眼光又多了几分深意,能想到这等隔山打虎之计,不愧是他的儿子。
江南有“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别样红”的十里荷塘洞庭景、江南有不是美人胜美人的西子湖,江南还有著名的钱塘潮……
只是温彩却没时间赏景,随慕容恒一路到扬州驿馆。
红燕挑起车帘,青莺坐在马背上四下张望,时不时地微锁着眉头,用压得极低地声音道:“红燕,这周围有些古怪的人。”
温彩将手递给红燕,她头绾着金丝八宝攒珠髻,戴着金丝莲形凤冠,两侧各插南珠步摇,步摇无风亦晃。上穿金缕百蝶穿花冰丝袍,外罩五彩牡丹蝴蝶荷叶裙,裙边系着翠绿宫绦双鱼比目玫瑰佩,玫红娇嫩,嫣红鲜艳。手里摇着一把宫锦团扇,脸上蒙着一层轻薄的面纱,一双明眸四下审视。
第765章 人品(1)
目光停留在一边卖糖葫芦的小贩身上,这小贩虽一身寻常百姓的打扮,可那身上的料子却是上好的茧绸,好不光鲜。目光再一凝,街对面有一家茶肆,是用帐篷搭建的,但见里面的小二竟穿着新崭的粗布衣裳,偏那脚上踏着一双墨青缎面撒鞋……还有一个卖胭脂水粉的中年妇人,衣着鞋袜倒也得体,可耳上竟带了一对名贵的珍珠耳钉。
双双轻声道:“郡主,江南的小贩真阔绰。”
慕容恒头戴束发嵌宝紫金冠,齐眉勒着金抹额,穿件蟠龙紫红色宫缎,束着刻丝攒花长穗宫绦,外罩大红宫缎排穗褂,脚踏红底玄纹小朝靴。面若昆仑玉,色如春晓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板着刀刻石雕般的俊脸。
驿丞飞野似地迎来,人未近,先跪拜于地:“微臣扬州驿丞章大发拜见雍王殿下,千岁千千岁!”
慕容恒转身携了温彩的手,一路过来,但凡到了驿馆,他都是这样携她之手,扮出一副虽未成亲,早已情根深种的样儿,“章驿丞,这是本王的未婚妻玉郡主,把驿馆最好的客房备给玉郡主。”
有皇后指婚,慕容恒来江南办差,便决定了带着温彩。他与温彩道“你不跟着我去,不怕江南的官员想方设法儿地塞给我几个美人,到时候,我是娶你为正妃还是娶你为侧妃的好?”
江南自来富庶,慕容恒未娶,难保那些人不打主意。
温彩便当即应了,甚至还说了自己的计划,一心要襄助慕容恒。但她不知道,慕容恒要带着她,着实是慕容恒不放心,要是他一个转眼,再回京城,温彩跑路,他到哪里去寻人。温彩可是有逃跑“前科”的,他着实是冒不起这险。所以,当慕容恒从皇帝那儿领到接手顾谦的差使之时起,他就有了主意:这一趟江南之行,得把温彩给带上。
虽然未婚夫妻同行,多少有碍温彩的名声,但他们已有未婚夫妻之名,且他拿定主意是要娶温彩的,如此一来,倒也无碍。
驿丞道:“雍王与玉郡主的客房已预备了,雍王请!玉郡主请!”
温彩扭头望了一眼,“红燕,盯着下人把行李抬到驿馆里。”
红燕应声“是”。
温彩与慕容恒并肩而行,“还未入江南,一路上就被人盯上了,到了江南这盯的人就更多了,你看看那驿馆周围,全成热闹的庙会了,小商小贩多不正不屑说,连衣着华丽的百姓都多了不少。”
不需要说,所谓的商贩不是真的商贩,根本就是江南权贵派来盯他们梢的。
慕容恒冷哼一声,“本王倒要瞧瞧,他们又搞什么鬼?”
温彩问:“你早前因赶路谢绝了一路上官员的宴请,如今到了扬州若官员再宴请你,你去还是不去?”
慕容恒将嘴附到她耳边,温柔笑道:“本王若去,定会带上你,你且放心,本王不吃独食。”
当她稀罕那几口吃食不成?
温彩挑着眉头,要不是为了帮他壮大声势,她何至穿得这么张扬隆重。
双双对同来的年轻厨娘:“天气热,玉郡主和雍王想吃清淡爽口的食物,你做些清淡的来。”又扭头对驿馆的下人道:“给玉郡主和雍王备沐浴的香汤?这江南比京城还热。”
扬州驿馆上下的人顿时忙碌开来。
在扬州某处僻静的别苑里,五六名官员、乡绅、商贾正围坐一处。
当中的正是一袭青袍的田耀祖,一侧的手摇风扇正呼呼地转动,赶走了他的热闷,“雍王抵达扬州驿馆了?”
“是!”房中垂手侍立着一个精干的中年男子。
一个老乡绅带着几分丧气地道:“上回我便说不能动手,没除去顾谦倒引来了雍王。”
顾谦是皇亲国戚,位高权重,若是死了,皇帝大不了换一个钦差。可他们没想到,这次来的钦差会是当朝四皇子。
这是皇帝的儿子,谁敢再和上次一样行刺。
若皇子死在江南,皇帝和太子一怒,少不得要大动江南。
慕容悰行刺太子,照理该是死罪,可皇帝竟赏了他一个“思过候”,将其软禁府中。可见皇帝念着父子之情,到底舍不得杀了慕容悰。这回来江南巡视的是慕容恒,大家都知道在几个皇子里,这位雍王看似最无权势。可棘手的是,雍王得皇帝、太子看重。
扬州雷知府抹了一把汗,对摇风扇的小厮怒喝:“没吃饭么?用点力儿。”
这木制风扇是京城百货行里卖出来的,之后便有一些木工铺子陆续制造,一侧有个摇手,摇得快风扇就转得快,风扇风大,比寻常的手扇好,立时得到了各大户人家的喜爱与认同。
田耀祖道:“请各位来是为了想应对之策的,若说带兵打仗,这雍王确实个人物。大皇子殿下说了,江南的仕子在京城闹得太凶,又传出了那等谣言,皇上不能不过问,雍王来也不过做做样子。
大家怕什么?顾谦就是一条老狐狸,不也在江南丢了半条命。这雍王年轻气势,又带着个年轻姑娘,我一早就打听好了,他这是来游山玩水的,你们不要害怕,更不要多心。
雷知府,你一会儿就代表扬州乡绅、富商前去下帖子,先试试雍王。”
江南官商勾结问题,历朝历代都有,即便每任皇帝上任要整顿,可用不了多久,还是会故态重生。就说当今大燕天启皇帝,他登基第二年就大动江南官场,上至都督、道台、知府,下至知县,都换了一批。这新来的人,有升迁的,有去往他处的,也有因贪墨获罪的,换了一届又一届,江南土生土长的乡绅、富贾们还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雷知府汗滴滴的,自从半月前接到消息,说慕容恒接替顾谦的江南巡视钦差一职,夜里就没睡过好觉。“田公子,这雍王有甚喜好,你倒是与我们好好地说说。”
投其所好,这才是该做的。
慕容恒前些年在北疆,他倒是与北疆归来的武官打听过一二,可这些武官多是粗人,连他们都说不好“雍王不苟言笑,与他交好的是定国公、镇远候,许他们更为了解些。”定国公行事沉稳,着人从侧面一打听,也没问出过所以然,“雍王的爱好啊?他爱看书,在军中时,一有时间就看书,对,他还喜欢弹琴,那琴弹得极好。”
田耀祖道:“雍王爱古藏真迹,像王羲之的《兰亭序》等,或是名家字画。再寻一把世间难得的好琴……”他顿了一下,想到顺郡王求而不得的女子,“哄不好雍王,还可讨好他的未婚妻玉郡主,雍王爱极了这位美人,哄美人的法子你们总会吧?”
众人面面相窥,一个年轻公子笑道:“要是哄我的侍妾、粉头,在下……”
男人爱美人,他们可以献上美人。
可是这美人嘛爱男子,他们总不能当着雍王的面送美貌男子吧。
他的话没说完,雷知府厉声道:“雍王妃、玉郡王岂是与那些粗鄙女子能比的。”
田耀祖勾唇一笑,“我再告诫你们一声:虽然这位玉郡方年方十五,却是极其厉害的人物。你们可都得小心应付了!谁要是坏了大殿下的大事,小心全家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