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4章 乱了
方小姐顶撞祖母的事,这是多少年前的事儿,那时候方小姐不过八九岁模样,可这事竟被人寻出来说道。
乱了!果然是乱了,为了能入宫,为了自家出一个皇家妇,一个个都不顾了脸面,早前的盟约也不顾了。
谁不想得封候爵,谁不想做皇亲国戚,谁不想高官厚禄,谁不想福荫子孙……这么个机会,谁愿意放过。
方家也通过门道,很快就知道是雷家人背里捣了鬼,让雷小姐顶替了方小姐的名额。
然而,雷如烟名列入选名单,又给几家被刷下来的人看到了曙光,原来还可以再入选的,只需要把其他入选之人挤下来就成。可是最初入选的三十八人,原出身富贵,知县女、富贾女、乡绅家的小姐等。
雷如松拧了拧眉,“娘为二妹入选,怎把旁人给挤下来,你好歹事先与我们商量一声。”一旦背叛盟约,江南官商将不成是铁板一块,“我们现在这么做,与方四老爷有何差别?”
“方家在背后捅软刀子,就不许我把他家小姐挤下来么?”她若不反击,还当她们雷家人好欺负,想到此处,雷太太气得牙痒,“可是他们早先背判盟约,说到底他们还不是怕如烟入选挡了他们家女儿的荣华富贵。”雷太太越说越气,也亏得她反应机敏,早作决断,否则她那个数一数二的女儿岂不真真委屈死了。
江南的才俊虽多,他们再好又怎能与当今太子殿下相比,太子可是未来的皇帝,人长得英俊,才学又好,雷太太对这样的女婿可是怎么瞧怎么好。
雷太太斥骂道:“到了这当口上,谁还顾忌颜面,我这么做,还不是为了你们父子几人,难道你们就甘心一辈子做个地方官员?”他一扭头,恶狠狠地看着雷知府:“都怪你,当年要不是你一时糊涂把如烟许人,怎会有这场风波?如烟五岁那年,一个老和尚可是说过我们家如烟那是大富大贵的命,现下可不就应验了。”
大富大贵,嫁入皇家可不就是大富大贵么?
雷太太越发觉得只要雷如烟入宫,就是做娘娘的矜贵命。
雷知府一阵语塞。
雷太太却欢喜非常,她接下来只需要给女儿寻个深谙宫规的嬷嬷就成,然后给女儿调养身子,要养得白白胖胖,这才好给皇家开枝散叶。再等着京城来人,就随江南众多美女一道入京。
雷如松面露愧色,“父亲,你看我要不要去方家解释一下?”
雷大人反问:“解释什么?越解释越乱,方家射箭、飞石传书,这是事实,你娘又没说错。”
最好别让他查出来是谁背叛的,否则定要那人好看,可是雷大人查了几日也没个音讯,现在除了自家,他看谁都有可能是那个“告密者”。人有时候就是这样,因为疑心,越瞧越像。
雷大人这样看那几家,而那几家也如此看雷家人。
雷如松摇头叹息。
雷如烟又做过了乖巧可人的女儿,事事听从雷太太的安排,学才艺、学宫规,盼着早日入宫。
消息传至扬州府有头有面的几家。
田二老太爷坐不住了,他家的两个孙女可是被硬生生刷下来的。
只是貌似所有证据都指向方家,他又隐隐觉得这事不那么简单。
田耀祖不紧不慢地道:“二叔公就别再想了,落选就落选吧。”又道:“选妃的事透着蹊跷,我看这八成是借着选妃之事搅浑江南官场……”
田二老太爷也认为如此,可现在各家为了让自家的小姐入选,那是争斗得头破血流。
他们认为是如此,但另几家谁也不愿意放过这大好的机会。
换作往常,这太子侧妃可都是五品以上的官员家最优秀的女儿,现在各家有这机会还不得牢牢抓住,借着这机会为自家搏取一个权势富贵。
田耀祖为什么能年纪轻轻成为田氏一族的族长、掌家人,其原因不就是他有一个在宫中为贵妃的姨母么?田老太爷想:如果他的孙女入宫获宠,他就能抢回族长和当家人的位置。
田二老太爷道:“三侄儿这是什么话?好不容易入选,凭什么就认了,要是这事不重要,雷太太为甚硬要帮她女儿入选。”
田三太太咬了咬唇,说真的,这些年他们这房被田耀祖压着,不也是后台不及田耀祖么,那不仅是女儿入选的事,而是关系他们这房利益的大事。“公爹说得不错,我们不能认输,大不了使些银子入选。顺郡王失势,我们得攀上太子这条线。我们的人,可是从驿馆那儿得到消息,说这回的美人,是要做太子侧妃、皇子侧妃、亲王府郡王府的世子侧妃,这得配的都是皇家年轻的心字辈后生,年岁相当,机会难得!”说话的妇人是田老太爷的长媳,她一脸愤然,“三爷,你掌管家业,这些年在顺郡王身上花了不少银子。这回正是关键时候,你拿一笔银票给我,也不用太多,就先给我五十万两,我说什么也要馨儿入选。”
这些年,大房占尽了好处。
尤其周氏嫁给田耀祖父亲之后,二老爷虽然早逝,可这偌大的田家是由田耀祖掌管的,现在他们二房的小姐入选又落选,既然还有再入选的机会,为甚要放弃?
田四老爷道:“说得正是,我家香儿也入了选,要不是有人捅软刀子,她也不会落选。既然三爷要帮馨儿,你也得拿银子让我们给香儿打点。香儿说什么也要入选的,这回的机会难得,我一把年纪一事无成便罢,香儿的几个哥哥不能就这么给耽搁了。”
要嫁的是未来皇帝?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他们不可以放过这个机会。以前但凡是皇帝选妃,这各地谁不是抢破了头,何况这回要配的都是年轻的心字辈皇家男子。
田耀祖想拒绝,可一个是自己的亲伯父,而另一个又是田家德高望重的叔公,两家逼迫,只得拿了一百万两银票出来,由着他们自己去打点,“要是不成,这银子照矩退回来。”
午后,驿馆里人进人出,仿似赶庙会一般。
温彩想要睡个午觉,却不时被扬州城各家的太太、奶奶打扰,有替女儿谋划的,有替妹子花钱换前程的。
金太太在屋子里来回踱步,看着娘家兄嫂的央求:“妹妹,你帮帮忙,要是我女儿得了荣华富贵,她是不会忘了你们的好。这明儿一早,雍王殿下一行就要去姑苏,要是再使关系就难了,我们家花费好大的力气才筹了十万两银子,就算她嫁了太子,许个亲王府世子、郡王府世子这也划算呀,一进门,就是有品阶的皇家贵妇……”
金家拿五十万两银子不难,可是金太太已经拿到了入宫名帖,她女儿金珍华是可以直入毓秀宫的,她当初狠心把娘家侄女拿下,其目的就是不想让人窥破其间的玄机。
现在,真真是骑虎难下。
金太太正为难着,金小姐进了偏厅,轻唤一声“娘”,“你就帮帮表妹。”
“可是……”五十万两银子才能再度进入名单,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五十万两银子可是金家的半个家业。
便是金家的庶女出阁,也才几千两银子的嫁妆。
别说她不应,便是老太太知晓了也不会乐意。
金小姐压低嗓门:“娘,你就当……是为我。”
金太太欲应将应之时,只见金老爷从外头进来,板着脸道:“舅兄,不是我们不肯帮忙,这一时半会儿,我们金家哪能凑出五十万两银子?我瞧这事还是作罢,侄女儿那身子原就不好,虽说这几年身子大好,到底需要静心养病。”
刘乡绅倏地立起身,厉声问金太太:“你们真不帮忙?”
金太太道:“哪是我不帮,当初侄女儿入选,还是我连夜派人去报的信。”
早前,金老爷还觉金太太答应玉郡主的事有些过分,现下瞧来倒还真的正确了。这些人为了一个入选名额就开出了天价,而他女儿可以直入京师皇宫,与那价相比,可不就是捞着便宜了。
刘太太道:“妹妹,瞧着她是你看着长大的,就再帮她一回……她的病真的全好了,她那不是哮喘,是小时候感染了风寒患了咳疾。”
金太太切切地望着丈夫,面有动容,却明知有难度。
金老爷道:“想入宫,方法多的事,这回先作罢,他日我替你们想办法。”
金小姐灵机一动,对啊,若是她入宫,是可以带一个侍女的,她可以把刘小姐当侍女带入宫去。
刘乡绅气得吹胡子瞪眼,“你又说大话,你能有甚办法?你不过是敷衍我们。”
金太太道:“大哥,你就相信我们一回。”
刘太太此刻更是生气,“相信你们什么?错过了今日,我女儿就没机会了,那些不如她的都能入宫,凭甚她就不行?”人比人气死人,刘太太就是不服气,更不愿那些比她女儿差的人压上一头。
“真的!你相信我们!”
两家你一句,我一言,很快就吵嚷了起来。
金小姐心下一急,大声道:“大舅,你信我,我入宫带上表妹。”
刘太太正在大声争执,突地停了下来。
刘乡绅指着指头,“珍华刚才说什么,她入宫?”
“她入宫,哈哈……还真是笑死人了,她凭什么入宫?”连初选都没过,弹的琴错了音,容貌不过中等之姿。
金太太气急之下,大嚷道:“你们别瞧不起人,你家丁香能入宫,为甚我家珍华就不成?我女儿贤名远扬,早拿到皇后颁发的入宫名帖,岂与那几家的小姐一样。”
金老爷脸色一沉:这个女人嘴快,怎能把这事说出来。
刘乡绅、刘太太则是瞪大眼睛,一副不可思议地看着金小姐。
金小姐在理财、打理后宅上确有些本事,可要说贤名远扬也不至于。
外头,金大爷已经进来,他知道自家妹妹过些日子就要入京的事,近来家里也在预备这事,正想入京之后寻了门道,好与京城的故交示好,也好他日能有人在京城帮衬金小姐一把。
刘乡绅道:“真的?还是假的?”
刘太太道:“我瞧是胡说,天下哪有这等好事。”
第315章 暗潮汹涌
金老爷对左右道:“去院门口候着,不许人进来。”
金太太这几日回想起来,总觉得一切都是梦,此刻她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份烫金名帖,仿佛捧的不是名帖,而是整个金家的荣华富贵,“这是真的,我家珍华过几日就要入宫。若丁香也想入宫,到时候可扮成珍华的侍女同往,据我所知,拿到名帖的待选闺秀是不同的,能携一名侍女入宫。”
刘乡绅夺过名帖,当看清上面的名讳之时,心头重重一惊,而在另一侧,竟盖着“玉郡主”的印鉴,“原来如此!她竟有直荐之权……”他的手微微一颤,“这么重要的事,为甚之前没听你提过?”
金太太有些语塞,总不能说,他们金家把扬州名门入选的美人都给卖了,要是传扬出去,他们也别想好过,但为了她女儿,她做些逾矩的事又何妨,更重要的是,方家替他们背了黑锅。
金老爷道:“我也是接到京城故交传来的密函,方知玉郡主有直荐之权,我家珍华贤名远播,自不在此次江南选美之列。我和夫人是走了雍王殿下的门子,这才辛苦求到的。”
“你都求到名帖了,为甚还让珍华去参选?”
金小姐参选的时候,还没有拿到这帖子呢,这也是刘小姐落选,金太太才从“无意间说漏嘴的玉郡主”那知晓有这东西的。
“那时候我们还不知道,这是次日才收到消息的。既然丁香想去,让珍华带她入宫。只是这件事,我们答应了雍王殿下不得张扬出去。”
刘太太立时变了一个脸,笑道:“珍华,舅母一向待你不薄,往后你可得好好对丁香。往后身在帝王家,姐妹俩更得相扶相携,你有了好前程,可记得要帮扶丁香一把。”
“我……省得。”金小姐羞涩地垂头。
金家这场风波方停歇下来。
可稍后,因为金珍华要带一个随从侍女入宫,金老太太非要金珍华带她的外孙女,而金太太又答应了带娘家侄女,两方都不肯退让。
最后,还是金老爷折中想了一个法子:抽签。抽到去的就随金珍华去,而背里金太太却使了手段,帮衬娘家侄女抽中。
夜,深了。
金家一片安宁。
金老爷屋里一阵异响,一个黑影静立外头,金老爷连连披衣相迎。
黑影道:“明儿一早,雍王殿下一行前往姑苏。你女儿也要入京待选,与所有入选的各地贵女一道接受宫中教引嬷嬷的指点,前途大好。金老爷,有句话我得提醒你,父以女为贵,女何偿不是以父为尊,金小姐是尊为妻室,还是成为侍妾,都要看你如何替朝廷办差。江南肃清官场之后,你若大有作为,这江南定有你一席之地。而金小姐也定会以你为荣,你得让朝廷、让皇上看到你的忠心与能耐。”
金老爷抱拳道:“在下但凭大人吩咐!”
方家不想搭上太子的线么,那是金太太误打误中先攀上关系。
金老爷一辈子都想入仕,他们这代就没有出色的男子,不能在他手里就让金家毁了。
“好说。明儿一早,我会安排几名通政司的人进入金家,也方便他们打探扬州各处的消息,一个先做你家钱庄的账房先生,另一个安排进你家茶楼,再一个就留在你身边。”
“在下听大人差遣。”
皇帝要动江南了,不是他一个金家,或是一个田家可以阻止的,在这时候,还能朝廷看重,给他一个表现的机会,不要机会的是傻瓜。
黑影望天,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只有他腰间那一枚能证明他身边的牌子在摇晃着,“金太太言行冲动,不可再有下次。”
“在下一定管教她。”
“这次的事便罢。你家老太太是个精明人,既然你告诉她实情,说你投了通政司,就让她替你想办法盯紧扬州官场的一举一动,事成之后,定为论功行赏。”
这金老爷夫妇虽说年近中年,到底太嫩了些,还是金家老太太果敢犀厉,值得他信任。
“是。”
黑影叮嘱了一番,一转身,消失在院子里,仿佛刚才那个影儿并不是活生生的人儿,根本就是个幽灵。
金老爷后背发凉,心下暗道:还好没罚,这刘氏还真是,金小姐说漏嘴便罢,干嘛还拿名帖出来。罢了,他金家就要光鲜、富贵了,女儿入宫有个好前程,金家也会有个好未来。
次日一早,温彩一行将要离开之时,鲁公公派了小太监去几家落选人家传达了消息。
不是没落选吗,怎么落选了?
当温彩随慕容恒登上前往姑苏的船时,这几户人家方知,自家的小姐被人给顶了名额挤下来了,对这些顶名之人,简直是狠极了,偏递消息来的太监还说明了原因。
早前原若铁板一块的扬州,因为选妃变得人心惶惶,各家利益相斗,彼此猜疑、怨恨。
“父亲,我打听到了,听驿馆的人说,是田家的人顶了妹妹的名额,照着规矩,要换下人来,必须说出落选的原因,田家便说妹妹在寺庙私会男子……”
那不是私会,是一个男子闯入寺庙,宫里的鲁公公、芳嬷嬷得了田家人的好处,哪管真伪,又说得有鼻子有眼就换了落选小姐上去,取而代之,而早前的人就落选了。
扬州所辖县上的人家得到扬州知府递来的消息时,已经是两日之后,打听了一番消息,也知是被人顶了名额,好不气愤、恼怒。
此刻,温彩正在前往姑苏的船上,她含着浅笑:“光是一个扬州,就得近六百万两银子的钱财。”
慕容恒负手立在船窗前,这是一艘极大的官船,透过窗棂能看到烟波浩渺,行在水上,感觉不到夏日的炎热,“若到金陵定会更多。”
“那些东西呢?我们上船的时候,好像没有?”
“让通政司的人想法转呈父皇,附了详细清单,国库空虚,虽不足六百万两,倒也能解燃眉之急。”
温彩慢悠悠地摇着团扇,“用不了多久,国库将不会再空虚。这次我们在扬州造的声势更大,只是委屈了你,倒显得你是陪我来办差的。”
“我还得谢谢你,要不是你献的计策,这么一搅扬州将不会安宁。通政司的人说,我们尚未到姑苏,各家就已经斗起来,姑苏有多少名额?”
“十名。”
“这么少。”
“少才珍贵嘛。要挑,自要挑最好的。”
扬州的选美闹得轰轰烈烈,江南选皇子侧妃、世子侧妃,这简直就如同在平静的西湖,投进了一枚山样的巨石,卷起了层层巨浪。
第203章暗潮汹涌
姑苏。
虽是夏日,风景如画,岸边垂柳依依,随风轻摆,似乎并没有扬州那般炎热。
码头上,早早有姑苏知州带着辖下知县、乡绅、大小官员前来迎接。
慕容恒在扬州的日子深居简出,应付了几场宴会,也并没有甚动作,因选妃之事如一股浪潮袭卷偌大的江南,各地书香门第、名门之家都积极应对选妃诸事。
世人似乎忘记了慕容恒才是奉旨钦差。
姑苏知州小心地扫视了迎接的人群,其间一个位高权重的白发老者乃是姑苏城内著名的乡绅,人称杜员外,数年前在朝中担任户部侍郎一职。
有人望着缓缓驶进码头的豪华官船,“我们姑苏也是大地方,怎的才十个美人名额?”
“扬州选出二十位美人。”
杜员外大呼一声:“来了!来了!奏乐!”
一声落,码头上响起了欢快的乐声,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迎亲之喜。
甲板一搭,一对衣着华贵,男子气宇轩昂,女子温婉娇俏,双双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慕容恒与温彩交换了眼神,“顺娘,你想怎么做,只管放手做。”
温彩想的法子的确好使,一场替心字辈皇族子孙选妃之事,能让整个江南一改早前的固若金汤。以扬州为例,雷知府、田耀祖坚守盟约,却在各人利益不同,各取前程、荣华之时产生了分歧。到了最后,这田家为了让自己的小姐入选,花巨资抢夺他人名额,被田家挤下来的人家又岂会甘心。
田耀祖处处以江南利益为重,要官商抱团,一起抵抗朝廷钦差对江南事务的整顿,甚至拒绝朝廷查出江南事务的弊端。各家想着自家的荣华富贵,谁不愿多一道保险,为了入选,谁还管早前约定,各家为政,自求前程。
鲁公公、芳嬷嬷立在甲板上,扬了扬头,傲态流露,眸露睥睨。
温彩道:“鲁公公、芳嬷嬷替皇后娘娘办差辛苦了。扬州的差事办得不错,入选的美人无论家世、才貌都是极好的。”
二人笑了起来,谁知道这一趟竟是个肥差,早前还以为是襄助慕容恒,可扬州一处二人就赚了钵满、盆满。就连鲁公公带出宫的两个小太监也得不少的钱财好物,此刻立在鲁公公后头浑身流露出一股傲然之姿。
“恭迎雍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恭迎玉郡主,恭迎鲁公公、芳嬷嬷……”
迎慕容恒仿似做做个样子,众人看着温彩时眸子里有欢喜,又看着她身后的上了些年岁的内侍与嬷嬷,眸光微敛。
慕容恒朗声道:“各位请起!”
芳嬷嬷近来颇是神气,早前皇后欲派顾嬷嬷来,偏顾嬷嬷推三阻四地不愿离开皇后身边,这才推荐芳嬷嬷来。谁曾想这趟竟是美差。芳嬷嬷轻咳一声:“还有半月就进八月,得在八月底选妃完毕。应选的美人姑苏知州大人可帮忙预备好了?待姑苏选毕,我等还要赶往杭州、金陵再选。”
姑苏知州白大人之妻白太太几步走了过来,欠身行罢了礼,问道:“玉郡主,已经选好一处别苑,驿馆太过简陋,雍王、郡主、公公、嬷嬷的房间都安顿好了。”
又有一个衣着华锦的妇人道:“既来姑苏,还请郡主、公公、嬷嬷先用了宴。”
鲁公公垂首禀问:“郡主,你看这……”
“砍柴不误磨刀功,不过是顿寻常的宴请,且用宴之后再进行吧,先放出风声,明儿一早开始选美。我们都是替皇后娘娘办差的,自当尽心,行事更得服众……”
第316章 服众
有人低声暗骂:服众个屁,好似大家不知道扬州那边的事。刷下去的,花了银子便又可以入选。
但这初选是公开的,各家的太太陪同小姐一起,是驴子是马拉出来溜溜,这资质太差入不了初选,就别想进入复选,而偌大的姑苏竟只得十个名额,这在数日前姑苏就开始骚动了,各家之间的明争暗斗便已经开始。
姑苏也有两大世族:杜、周两家。杜家乃是官宦世家、书香门第;周家子弟走仕途,又做了生意。杜家同时还掌管苏州织造府,这后宫里便有一位娘娘出自杜家,她就是皇帝身边近三年最得宠的珍嫔。
杜家早早就接到了珍嫔从宫里递来的家书,说江南将出一位太子侧妃,要杜家小姐勿必设法入选入宫。宫里那边,自有珍嫔帮忙周旋。故而杜家对这次选美更是势在必得,致仕的杜老太爷这次更是亲自出面,说什么也要玉成此事。
这是一顿姑苏官员、乡绅、富贾共同设下的酒宴,宴席的标准很高,山珍海味一应俱全。
这是慕容恒吸收了顾谦在江南办差的失败,第一站抵达扬州,拒绝宴请,立时就惹恼了扬州官员乡绅,认为他不识抬举。现在慕容恒愿意赴宴,看到这宴请的标准远胜扬州,微微敛眉:“就我们这些人,菜式备得太多了,吃不了就浪费。下次减半!”
白知州连连应声“是”。
杜老太爷则道:“殿下请看这些菜式,都是我们姑苏最常见的家常小菜,菜品虽多,却每年做得少,不会浪费。”
宴请之地设在别苑里,倒没有在酒楼时的张扬。
和扬州一样,温彩用罢了饭,与众人寒喧了几句便早早退去。
她一走,这后头的太太、奶奶们便跟了一长串。
芳嬷嬷道:“各位太太、奶奶早些回家,明儿一早带各家小姐参选。都请回吧,玉郡主舟车劳顿,需要休息。”
温彩别苑下人的引领下进了自己居住的小院,她不喜用外人,只留了四个跑腿丫头,连婆子也没要。
鲁公公、芳嬷嬷坐在花厅。
温彩问红燕道:“说说姑苏各家的事。”
以前她想问当地人,经扬州之事后,她只问红燕,每次红燕向二安子打听需要的讯息。
“姑苏有两大名门,苏州织造杜家、城东周家。珍嫔娘娘便是杜家之女,听闻杜家尚有三位待嫁小姐,杜、周两家与扬州田、方、金三家皆是姻亲。据打听,这杜家三位小姐才貌兼备,周家各房共有五位小姐,个个也生得如花似玉。另姑苏辖下九县,各县又有才貌过人的小姐,明儿怕是一场激烈的争斗。”
芳嬷嬷微微敛眉,他们三人说好了,钱会挣,但差也得办好,所以这相貌差、才艺差的还真不敢往宫里送,免得惹出大麻烦来。“我们明儿,得改变早前的法子才行。”
鲁公公尖着嗓子,“芳嬷嬷说得是,非绝色美貌者不能入选,非才艺精湛者不选。”
温彩一语道破:“五人一组如何?”
芳嬷嬷道:“郡主的意思是五选一,从五人中挑一个才貌最佳的入选。”
“我们到扬州,当时许多人家的小姐没准备好,可在那边停留半月,姑苏这边一定是准备好的,必须要比那边更为严酷才行。”温彩顿了一下,选美嘛,她穿越前看的各式选美节目可以有不少,“为防有人拉黄牛。”
“拉黄牛?”二人一脸愕然。
温彩道:“难保其间,没有人知晓了我们的规则,故意拉人来充数,只为抬了自家女儿的才貌,要是一组里没有最好的,就全组落选。皇后娘娘信任,将此等大事交予我们着办,这一路上,我也想了许多,草拟了一个新的入选规则,鲁公公、芳嬷嬷要是觉着可行,在姑苏就照此法子推行。”
温彩与双双点头,双双递给了鲁公公,他拿着规则大声诵读了一遍。
芳嬷嬷沉吟:“这法子不错,五组里若皆是才貌极佳的,选两人、三人皆可,要是不成,一人也不选。”
三人又商谈了一阵细节处,各自回屋歇下。
次日一早,别苑外头停满了马车、轿子,门口又有同来的太监登录造册,还给每位小姐发了一片竹牌。
“各家小姐听好了,你们每人手头都有一个竹牌。喊到号时,你们就入花厅展示才艺。陪同参选的太太、奶奶,每家可有两人前往观看……”
领了号牌的小姐带着母亲、嫂嫂进了别苑,这回又与上次不同,在院子搭了遮阳篷,摆小径两侧摆满了桌案,可供等候者小憩,连两侧厢房里头也设了专门的茶座。
又一名内侍朗声道:“甲字组一号、二号、三号、四号、五号可以展示才艺,几位小姐请!”顿了一会儿,朗声道:“乙字组一号、二号、三号、四号、五号准备,稍后展示才艺。”
五个人今儿特意精心打扮了一番,走出人群,排成一列。
鲁公公扫了一眼,看着手里的名簿,又递给了芳嬷嬷。
芳嬷嬷看了一眼:“三号文秀娘。”
“小女在,你唤文秀娘,可你用的是明河县知县之名,据老婆子所知,明河县知县姓武。”
“武大人是小女的的舅舅。”
“那你呢,家世如何,父母为何人,上面可没有写。”
另外四个等着献艺的小姐有些不耐烦了,有的撇嘴,有的不屑,自己出身不好,就不要连累她们,害得她们等着献艺却被停下了。
鲁公公身后的小太监向前几步,声音不高:“此次选美,是替皇家心字辈的皇子、世子、公子选妻,要求颇严,离京前皇后娘娘再三叮嘱,身世有疑者落选、名节有损者落选、患有隐疾者落选、非冰清玉洁者落选、女德有亏者落选……”
文秀娘一听,“扑通”跪下,深深一拜,道:“小女自幼父母双亡,是在外祖家长大,得舅舅、舅母教诲。”
芳嬷嬷冷声道:“既身世不详,落选!”
文秀娘愣了一下,欲哭而不得哭,此次舅母从明河县赶至姑苏府,就是想让她参选美人,也好报答舅舅、舅母对她的养育之恩。
温彩摇头团扇:“你暂且退下,回头让你家大人与门外的主事公公说明白你的身世,又寻得姑苏德高望重之人作保,你再来参选。此次姑苏之行,还有明、后两日。你下去吧。”
还有机会,而不是直接落选。
文秀娘深深一拜。
院子里头的武太太已得了消息,走近她,道:“我们再想法子。”
早听说这玉郡主要好说话得多,偏鲁公公、芳嬷嬷都是严谨之人,但凡瞧着半分不妥,会被宣布落选。
小太监又道:“三号退出。几位小姐都展示什么才艺?”
这甲字号的小姐个个都生得美丽,年纪多在十四至十七岁之间。
“小女跳凌波舞。”
“小女献书法。”
“小女弹琴。”
“小女擅弹琵琶。”
鲁公公道:“凌波舞配琴曲。书法配琵琶,开始!”
几个人凌乱了,早前原是自家备有琴师,现在却换人了。
凌波舞配琴曲,琴曲不错,可这跳舞的人,舞步凌乱,而芳嬷嬷深谙歌舞音律,此刻她凝了凝眉,只进行一半,直接喝了声:“就到为止!舞步凌乱,琴曲尚可,甲字四号落选,甲字一号稍候。”
落选的女子恶狠狠地看着弹琴的,她是不是故意的,弹了那么一首难度高的曲子,她根本就跟不上,何况曲子也不适合跳凌波舞。
鲁公公道:“一真正擅长舞蹈的女子,会因他人的曲调而跳出不一样美的曲子。你舞不如人,还不退下!”
她竟是姑苏之选第一个被宣布落选的女子,这怎让她甘心,咬了咬唇,呜咽一声转身离去。
小太监道:“献书法、琵琶曲。”
这二人倒也配合得当,琵琶虽好,与早前那支弹古琴的在韵味上相差太多。
芳嬷嬷道:“二号李小姐的琵琶曲,一支曲子弹错了六处音,原是一首轻快的曲子,却弹得柔肠百结,忧心忡忡。”她第一个举出了“否”的牌子。
鲁公公也举了“否”。
温彩轻声道:“二位都否了,我的意见就不重要了。李小姐落选!”
“呜哇……”她一个忍耐不住,失声哭了起来,转身奔出花厅,外头的李太太拉住她:“好了,别哭了,你爹便说你的琵琶不成,你偏不信。”
“我……我是太紧张了。”
这里挑选严格,哪里会管你紧张不紧张。
温彩看着周小姐的字,确实是女子中少见的好字,写的是当今皇帝年轻时作的一首诗,“鲁公公瞧瞧,这字极好。在扬州半月,可没见哪家的小姐能写出这样的好字。”
鲁公公点头,面露赞赏,“过——”
芳嬷嬷举了“过”字的牌子。
温彩道:“此女才学过人,容貌不俗,出身得体,可赞同入选?”
鲁公公与芳嬷嬷,芳嬷嬷只此女来自姑苏周家,道:“同意入选!”
“这才刚刚开始,咱家以为还待看看。”
现在的意见就落到温彩这儿了。
此次又改变了规则,初选之后,分落选、候选、入选,定为入选者,只需等到八月末到金陵府,随所有入选女子一并入宫,而定为候选者,需要再进行一场挑选。
各家来时,在外头都看到了规则要求。
温彩举了“过——”
周小姐一见那字,顿时喜极而泣,连连欠身:“谢谢玉郡主!谢谢玉郡主……”
双双大喝一声:“记!姑苏周秉端嫡次女周素兰入选,着画师绘影留存。”
外头顿时沸腾了起来,周家有好几个正值妙龄的小姐,这周素兰一直就是周家的皎皎者,写了一幅好字就打动了几人,直接入选。
周三太太满是欢喜,快步迎接上自家的女儿。
周素兰连声道:“娘,我入选了!我入选了……”
“小声些,莫失了礼仪。”
有人看着剩下的钱小姐,这是姑苏乡绅之女,她的琴技,在姑苏也小有名气。
第317章 琴技
芳嬷嬷道:“钱小姐的琴技不俗,过!”
鲁公公道:“候选!”
温彩不知道姑苏到底有多少美人,而姑苏只得十个名额,刚才的周素兰是因为她的字确实好,至少到目前为止,温彩没见过比她书法更好的女子,“候选!”
所谓候选,是有机会,但还得再选之后才能订,而周素兰是不会再献艺了。
钱小姐虽有些小小的失落,但比落选要好,款款欠身:“谢玉郡主!谢鲁公公!谢芳嬷嬷!”
鲁公公大声道:“记,姑苏举子钱仲明之女钱玉洁进入候选簿。”
小太监应声,照着上头的讯息录下。
一组四人,一个入选,一个候爷,其余二人都是落选。
乙字组五人出来,都只展示了一半,就被芳嬷嬷喊停,看过几人的身份,鲁公公直接喊了一嗓子“此组全部落选,才艺不过关。”
芳嬷嬷冷冰冰地道了句“全落选!”
几人中有一人面带喜色,似乎落选正是她所求,而另四人更是面有不甘。
第一日的选拔下来,只二人入选,又有十二人候选,因三人都太累了,在酉时喊停,一天之内看了二百多人。听说外头还有待选的四百多人。
但所有人都知道竞争的激烈。
杜老太爷端坐屋内,轻叹了一声,看着自家的三个孙女,“宫里珍嫔娘娘希望你们中有一人入选,只要入选其他的事都好说话,京城、宫中自有珍嫔娘娘周旋。唉,鲁公公、芳嬷嬷都是宫里的老人,这见过的美人比比皆是,能如周家小姐那般顺遂入选的太难。”
杜老夫人道:“这么多年,有多少人家求娶周小姐,周家就没应过,周家人等的也是这个机会。”
周小姐容貌长得好,听说除了写得一手好字,琴棋诗词也颇为不俗。
江南一带出一位太子良娣,各家都在背里争破了头,既然都是要做皇家心字辈子孙的侧妻,为甚不是做太子的侧妻。
杜老太爷来回踱步,“这次挑选倒也显得公允,所有登记报名的小姐是自己抽号。”分了两组,一组甲,一组乙,所有谁与谁成一组,早前谁也不知道,就如周素兰在杜老太爷看来,不仅有才华,更重要的是她运气不错,与她一组的小姐都才艺上略显平庸。
杜老夫人道:“七姐儿留下,六姐儿、八姐儿退下吧。”
两女愤然看着另一个容貌与她们不相上下的姐妹。
杜八小姐道:“祖父、祖母又要留她说话儿么?我不服,从小到大,什么好的都被七姐占了……”
一侧的杜二老爷厉斥:“还不退下。”
杜老夫人道:“三儿、三媳妇留下,其他人都退下吧。”
早前还坐得满满的杜家人,顿时只剩下可数几日。
杜老太爷道:“七姐儿不必参选了。”
杜三老爷首先跳了起来,“爹,小七为什么不能参选,她……”她的容貌在杜家虽不是最好的,可贵在她的性子好,又有谋略、主见。
杜三太太轻声道:“让爹把话说完。”
杜老太爷坐下,有婆子奉了茶点,“据珍嫔娘娘信中所说,玉郡主离京之时,皇后娘娘给了她直荐入宫之权。”
杜老夫人道:“这件事,我从扬州金老太太那儿得到了证实,她回了信来,金珍华已经入宫待选了,金家便是走了玉郡主的门道,得到了一份直荐入宫帖,有了这东西,便能成为第一批入宫待选的太子妻妾。三儿媳把拜帖备好,再备一份厚礼,金老太太说了,这礼轻了,她是看不入眼的。”
杜老太爷又道:“金珍华入宫,带了金家当家太太娘家侄女。虽说六姐儿、八姐儿也参选,可此次挑选如此严苛,出身、容貌一关易过,这才艺一关难啊……”他摇了摇头,“我现在想的是,七姐儿入宫,是带府里最美貌机灵的丫头,还是学了金家的样,在亲戚家挑一个小姐随行,又或是让六姐儿、八姐儿中一人同行。”
早前另一人名义是侍女,可曾则是给她们选中后备的帮手,也有可能在他日成为太子的侍妾。金家打的也是这个主意,否则原是小姐之尊,怎的当丫头随行。
杜三太太心下好笑,“金珍华相貌平平,就凭她也想做太子侧妃?”
杜老太太瞪了一下,“说起来我们两家也是姻亲,他日七姐儿会在宫中与她相见,多个人,也多条路,要是七姐儿与她处好了,也能成为帮衬。”
“金家能与我们家比,我们宫里可还有一个贵人。”
珍嫔,是杜家的女儿,珍嫔自然会帮衬自己的妹妹,何况这次姐妹俩嫁的又不是皇家同一个男人。
杜老太爷道:“老三明儿与雍王递个拜帖,杜家设宴款待雍王。”
杜三老爷凝了一下,“爹……”
第204章各有盘算
现下整个江南都在传,说雍王其实是陪玉郡主来帮皇后办差的,在扬州的日子,雍王除了赴宴便是在四下游玩,什么事也没做。
“这件事,我已经与你大哥商量过了。你们三房襄助大房把这宴会办妥当了。”杜老太爷道:“老大在外头?”
“爹,我在。”
“你进来吧,老三留下。”
女人们各自散去,杜老太太拉着杜七小姐的手,一脸慈爱,“你要用心,也要争气,家里人推你一把,让你顺遂入宫,宫里头又有你二姐帮衬。你二姐不能替你祖父、叔伯挣来爵位,往后呀就看你的了。”
杜三太太笑道:“这次的事,劳母亲费心了。”
“都是自家的孩子,哪有不疼的。近日请了郎中,给七姐儿好好调养调养,往后入了宫,就没那么方便了,好在我们家与旁人还不同,这宫里头还有一位贵人帮衬。”
祖孙三人一路说着话,杜三太太服侍杜老太太歇下,杜七小姐给她打着扇,心潮起伏,脑海里掠过一个人,转瞬即逝,确实怎么也抓不住,最后只化成一声悄无声息的心下轻叹。
花厅里,杜三老爷道:“这金家还真有些本事,搭了玉郡主那边的关系?”
杜大老爷轻斥:“你真信她们是搭上玉郡主这条线?”
杜三老爷愕然,不是信上是这么说的么。扬州那边,为了一个入选名额,被搅成了一锅乱粥。
杜老太爷微微点头,“好一招釜底抽薪之计!”
杜三老爷更迷糊了,“爹,你这话什么意思?”
“面上看着是玉郡主替皇后娘娘办差,可此次江南选妃,动静未免太大。如果我没错,这只是一件小事,真正办大事的是雍王殿下。”
杜老太爷道破了关键。
如果没有这招“选妃”,又如何能搅浑江南官场,江南的世族、官员谁不想傍上皇家做皇亲国戚,这就是最大的利。
重利之下必有勇夫。
可现在是利诱之下,乱了人心,更乱了江南官商之间的盟约。
江南再也不是铁板一块。
扬州官员、大族乡绅早已经狗咬狗乱成了一团。
杜大老爷道:“爹说得是。皇上要借选妃之事把江南给搅浑了,破坏早前各家的联盟与利益,这样一来,江南再不能固若金汤。这些年,田家的风头太甚,早在三年前爹就叮嘱我们与田家疏远,看来田家是大祸临头了。”
田家这江南首富的名头,怕是很快就要到头了。
选美只是为了辅助雍王成事,那么雍王才是最可怕的,现在因为选美之事,江南各地人心浮动,就连寻常百姓家,若有美貌的女儿也送来参选,且这次遴选只要家世清白,出身尚可便可参加,听说扬州初选后,入选的还有秀才家的小姐,只是后来因为毫无权势,硬生生被扬州的世族给挤下来,但这事势必会激怒扬州的寻常百姓,认为世族可恶。
杜三老爷听明白了,“我们家又不是顺郡王一派的人,我们……”
“是你舅舅崔家的人?”杜老太爷摇头,“这些年,通政司在江南一带折损了多少人马,即便江南各家不允朝廷插手江南事务,可你们别忘了,越是抗拒,就越让皇上心头不快。你舅舅自上任丞相一职来也太张扬了,早前与安王示好,可安王就不是省油的,行刺太子案被牵,现在被贬为思过候,人人避之不及。七姐儿能不能入宫得选,关系着我们杜家的存亡!实在不行,我们就效仿扬州金家,至少能替全家保个平安,想法子将功折罪。”
杜三老爷惊呼,“爹是说……金家背弃了盟约?”
否则金家那份“直荐帖”是怎么回事?
四皇子雍王可不会无缘无故地给金家这般脸面,唯一的解释,就是金家立了奇功。
这种事不需要印证,只需要得到实惠就能让杜三老爷猜到原因。
“你大呼小叫地作甚?还不如一个女人能沉得住气。”杜大老爷说的是杜家三太太。
这杜三太太在杜家几房儿媳里头,是一个最有贤名、手段的人物,平时瞧着不温不火,关键时候就能压得住场。有母如此,女儿也是个极通透的,虽几个嫡出孙女容貌相当,但杜老太爷则更宠杜七小姐,大部分的原因是杜七小姐的胆识不亚于杜家男子,而杜小姐更是一个富于心计的人。
杜老太爷双手负后,他一把年纪,不就是为了子孙后嗣的前程平安么?语重心长地道:“你们可瞧过,皇上自登基以来,虽是守成之君,只要他拿定主意要办的事最后却没成的?自大燕建国以来,对江南官场肃清了多少次?这一回,皇上是要大动江南官场,我们若是与皇上对抗、与朝廷对抗,那就是自取灭亡。
别以为没有我杜家的襄助,雍王就办不成事,怕是背里,已经有不少人早已倒弋,江南这滩水已被搅浑了,这真真假假之间谁还分辩得出。各家现在都看出了苗头,想寻得自保之法,挤破了脑袋也要让女儿嫁入皇家,他日一旦事发,京城、朝廷还有个能帮得上忙、说得上话的人。”
早前没当回事,以为只要江南官商联盟,联手对付朝廷派来的钦差,各家就会平安无事。可是,就在顾谦遇刺之后,早已经触怒了朝廷和皇帝。
第318章 雍王
这次来的雍王,是皇子,他们有心行刺,却又不得不有所顾忌。
当今皇帝是个重视亲情之人,五皇子思过候犯了那么多的大逆之罪,最后也保了他一条命。若是雍王在江南出世,只会招来皇帝更疯狂的报复,更果决的肃整江南官场。
杜大老爷一脸恭谨:“父亲教训得是。”
“送给玉郡主的礼物你亲自来备。无论花多大的代价也一定要拿到直荐入宫帖。大房的九丫头有十四了吧?”
“明年二月满十四。”
“把她送到七姐儿身边,我瞧她虽是庶女,倒是个知好歹进退的,你设法好好与她说,让她以侍女身份陪七姐儿入宫。”
杜三老爷眯眯一笑,这是全家要力推她女儿了,要是杜七小姐真成功当选,往后他就成太子岳父了。“大哥,九丫头还有姨娘、弟弟,软的不行,就来硬的,只要她随小七入宫,小心服侍小七,我们杜家就亏不了她姨娘和弟弟。”
庶女,自来都是为父兄前程作出牺牲。
说到这九丫头,除了性子冷漠些,这模样却是杜家小姐里长得最好的。
只是这九丫头与杜家人感情不深,只有用她的亲娘、弟弟相胁,九丫头才会被他们所用。
杜家人商议着法子。别苑内,慕容恒正与温彩细说姑苏各家长短。
温彩面露难色,“周家早前是安王一派的人,而杜家则是崔丞相的人、珍嫔的娘家。阿恒之意,姑苏选妃,只需要公事公办就行?”
“不是公事公办,一定要把姑苏的水也给搅浑了。如果我没猜错,杜家一定知道你手头有直荐入宫帖的事,你可不能一时心软就给了杜家人。杜家盘桓江南,盘剥百姓,这杜老太爷又是出名的圆滑狐狸,如果他们讨好,你就推到本王身上,说你出宫时却是有直荐入宫帖,已经用了,再没有了。”
温彩埋头,可她手里明明是有的。
“还有杭州、金陵未去,得留着在那边使。”
温彩道:“我听说,杜家与金家原是姻亲,万一他们知道了……”
“杜家这个时候想脱手已经不能了。在杜、周两家之间,相较之下,周家倒更可信些。通政司那边,已经搜集了不少杜家的罪证,便是本王瞧了都恨不得怒不可遏,皇上那儿怕是很难轻恕。既然周家小姐已经入选,我们在姑苏就不必浪费一份直荐入宫帖。”
温彩含着笑,她早前还想,若是有人花大价钱,她卖一个面子又有何妨。
慕容恒扬了扬头,“顾大人遇刺案,这杜家、田家是首当其冲,太子那边不会放过这两家。杜家小姐里,且让一个入选也无妨,总得打消他们的防备之心。”
温彩点头,“要是杜家女眷递拜帖,我且拖些时日。可我手头拿着这东西,到底有些不安心,还得趁早使了出去,不能到一处再下手……”
慕容恒眼里含着笑。“你放手,你手头剩下的名帖,不出三日就会有人登门求取。金陵王家、钱塘苏家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温彩明了,眸子一转,“这两家已经愿与朝廷合作了?”
“到了这当口,没有不愿意的,看得上他们是本王给他们面子。钱塘苏家一直与田耀祖不合,虽说早前是安王的人,但贵在还有可用之处,相较田家,行事还算有分寸。”
“既然你说得留给这两家,我听你的就是。”
“这两家的人已得到了风声,用不了多久就会前来姑苏拜会,若递了拜帖,你只管先见。”
“是。”
两个又下了一会棋,见天色已晚,各自歇下。
两日后,初选结束,入选的只得五人,还有五位名额得从候选的三十八人里挑选,这候选者也是绝代风华之色,从中选出五人着实有些为难。
温彩以身子不适告了假,将这事交托给了鲁公公、芳嬷嬷着办。
于是乎,各家开始走门道,送厚礼的、送珍宝的,络绎不绝地进了别苑。
芳嬷嬷看着来送礼的杜家人,勾唇一笑,“不是老婆子不收,而是收了礼后杜小姐却入不了名单。不瞒杜大太太,这真正拿大主意的还是玉郡主,老婆子也是襄助行事。杜小姐这儿,我与鲁公公是过了,可郡主昨儿夜里染了风寒,卧病静养……”
“不是说三个人里,有两人通过即算过么?”
“这两人说过的人中必须有一人是玉郡主,她可是皇上和皇后娘娘跟前的红人,便是我与鲁公公也得听她的。要是我们惹她不快,她回宫后在皇后娘娘一句话,我们的人头不保哇!”
芳嬷嬷这话有些夸张,可她一路过来,已经猜到这事有些异样,最主要的原因是,早前顾嬷嬷拒绝来江南。荣安候顾谦在江南可是丢了半条命,她不能开罪人,也不能保证杜小姐就能入选,唯一的法子就是打太极。
杜大太太笑了一下,“玉郡主那儿,我们备有厚礼。”
跑腿小太监接过话,“杜大太太别为难我们芳嬷嬷。早前小的与玉郡主那边打听过了,玉郡主身边的青莺姑娘说你们还未拜见玉郡主呢。”
杜家知温彩、鲁公公、芳嬷嬷三人是说得上话的,只要使的了银子,打通了这三人的关节,大事可成。扬州那边闹翻了天,落候又入选的人多了去。
“不瞒芳嬷嬷,我们递了拜帖已经好几日了,眼瞧人选就定下来,可是玉郡主养病,不见来客……”
杜三太太也着急自家女儿的事,珍嫔又从宫里写信来催了,打听这边的入选情况,再三叮嘱,说宫里边已经打点好了,就等着杜小姐入选。
这封信,杜大太太也是瞧见的,就想替八小姐争取一回。
杜家二房原是庶出,虽有六小姐,可六小姐在才艺展示那关就被刷下来了。偏八小姐只入了候选名单,这般下去,怎能让杜家人甘心。
杜大太太取了一张银票藏在手心,一把握住芳嬷嬷的手,“我女儿的事,还劳嬷嬷帮忙打点,玉郡主病了几日,还请嬷嬷亲自走一趟,替我们玉成此事。”她压低嗓门,“一万两银票,就嬷嬷去玉郡主那边瞧瞧,要是能成,今儿我见着玉郡主自会求情。”
送上门的钱,只是让她走一趟,芳嬷嬷轻叹一声,“也罢,看你一副慈母之心,老婆子就去那边看看玉郡主起床没。”她对一边服侍的小太监道,“代我照顾好两位杜家太太。”
小太监应声“是”。
杜大太太又令身边的婆子塞了银票给小太监,“给公公买茶水吃。”
小太监一看,出手就是二千两,笑了一下:“谢过杜大太太。”他看了一下左右,除了院子里的粗使下人,便再无旁人,这才低声道:“不瞒杜大太太,你们求玉郡主固然不错,却还有一个直入宫中的法子。”
“直入宫中……”杜大太太愣了一下,杜家也是经商之家,对这块别人一指点,就后还有内情,忙与婆子使了个眼色,这婆子又取了一张银票,那小太监一瞧颇有些不悦。
杜三太太轻咳一声,小太监说的法子她是知道的,偏杜大太太以为是要她加钱,又让婆子给了一张。
小太监一律的收了,先前是吃惊,只一句话就得了一万两银,现在又得一万两,这江南之地,果然是遍地黄金。压低嗓门道:“离京之时,皇后娘娘特赐了玉郡主几份直荐入宫帖。”
杜大太太张大嘴巴,“有这东西?”
“这可是宝贝,得了玉郡主亲笔所书,再盖上她的印,拿着入宫帖便能进入毓秀宫,接受宫中嬷嬷的教导,习歌舞、女红、厨艺、学宫规,那各地入选的太子妃人选,便是因有这帖子才能入宫。这入宫学习了宫规的小姐,这不是太子侧妃,就是皇子侧妃、世子侧妃,这与后去的美人,可不能同日而语。”
杜三太太想到了金家的金珍华,这可真是天下掉馅饼,那丫头竟得了一份。可见金家,是下了大血本,否则哪能拿到那样的东西。
“公公以为,要拿到这东西,得多少……多少……”她比划了一下,多少银子,只要能入选,就算是多给一些又无妨。
小太监不再接话,只是笑了一眼,又拿眼睃着一边的婆子。
杜大太太又令婆子拿银票。
这一趟出宫,对于宫人们来说,当真是个肥差,便是一个小太监抓住机会也落了不少油水。
小太监继续道:“据小的所知,扬州落选再入选的小姐哪家没有花上几十近百万两银子。而这直荐入宫帖,整个天下只得五六位大都督、都督家才貌双全的千金得皇后赏赐了一份入宫帖,旁人还没得到呢,自然珍贵无比,别说是几百万两,那有的人便是倾家荡产也只为换一个帖子。
这次的入宫美人,可与往常不同,这最先入宫的可都是给太子、皇子、皇家世子们、公子们预备的。是这运气好了,那就是太子侧妃。就算最差,那也是亲王府某公子嫡妻。二位太太且想想看,这等好事岂是银钱能换的,这不仅是小姐的前程,更是一个家族的前程……
太子英俊不凡,德才兼备,这文治武功更是皇子里头最拔尖的。我们离京之时,那京城的官家小姐们抢破了头也要入毓秀宫占一席之地,别说是太子侧妃,就是做个太子侍妾那都是无限荣光。太子膝下尚无子嗣,要是令爱争气,诞下一男半女杜家老爷就等着封候晋爵。”
这一席话说得杜大太太心下泛波,只当入选就成,没有温彩还手握另一种入宫门道。不光是她急,便是杜三太太也急了,追问道:“请公公指点,如何送礼玉郡主才会把入宫帖赏给我们杜家?”
太子年轻英俊,才学不凡,又是未来的皇帝,整个江南的女子都为之疯狂,大部分人的是为求荣华去,还有一些女子则是为了得见太子一面而去,如扬州的雷如烟。
芳嬷嬷正要入院门,却见外头站着的粗使丫头道:“嬷嬷请留步!”院子里站了几个陌生下人,花厅里更似来了贵客。
芳嬷嬷心头一个机警:玉郡主不是染了风寒养病么,这个时候怎见访客了?心里狐疑着,心下思忖片刻,问粗使丫头道:“来访的是什么人?”
第320章 我想歇一会儿
王二老爷原也一道过来了,正候在别苑外头,见只妻子一人出来,细问了一番,气得暴跳如雷:“你瞧瞧,把她惯成了什么样子?当着贵人的面,也敢胡言乱语。”听说皇家选妃,整个江南的女子谁不想嫁,偏他女儿要死要活的都不嫁,这传出去,岂不要被人误以为他们王家瞧不起皇家。
王二老爷转而又想,让女儿留在玉郡主身上也好,许他日还能觅上一段良缘。
想到孔秀才,王二老爷就一阵心堵:“让她与孔秀才断了才好!家门不幸,竟出了这种事,别人家遮之不及,可她倒好竟当着贵人嚷嚷开。”
“老爷,玉郡主说替我们留着那份名帖,可是我没敢做主,这事还得回金陵从长计议。”
夫妻俩一路合计此事,这次要不是二老太爷拿定主意要让二房嫡女入宫,他们夫妻也不会来姑苏求见温彩,生怕晚了这名额就被旁人抢占了去。
温彩与王小姐寒喧了几句,双双道:“王小姐,客房拾掇好了。”
“王表妹且歇着,我这儿还有客人要见。”
“小女告退!”
苏婆子迎上苏太太,低声道:“太太,金陵王家与雍王殿下有亲,听说玉郡主心情好,留了王小姐作伴。”
苏太太母女走在前头,后头一长串都是抬着礼物箱子的,不仅有江南的杭绸、苏绣,更有海外的稀罕物什。钱塘苏家,原就是做海运生意的,虽不能与田家相提并论,但也是钱塘首富,只是这些年受田家排挤,生意不顺,可这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苏家也是富贾人家,比寻常的正五品官员家过的日子还要殷实。
闲聊几句,温彩看了礼物,件件都是极珍贵,这苏家定是大出血,这些奇珍异宝就算没有一百万两,八十万两定是有的。
温彩正在心下权衡,又有两个婆子捧了两个锦盒进来。
苏太太道:“玉郡主金尊纡贵,打扮得太素雅了些,这一盒珍珠献给郡主打首饰、串珍珠衫穿,这另一盒珍珠劳郡主转赠宫里的七公主、十公主。”
温彩启开盒子,一盒珍珠已是难得,况是两盒,且粒粒匀称圆润,这样几棵便价值不菲,两盒就更值不少银子。
“恭敬不如从命,我就收下了。”温彩与双以点了一下头,双双接过,着人把箱子放进了偏厅。
苏太太又问了些温家二房董氏的事,嘘寒问暖一番。
说了一炷香的话,温彩直切主题:“苏家决定送小姐入宫了?”
苏太太笑了一下,看着一侧坐着的乖巧女儿,“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只是要把家里最优秀的女儿送去待选,还请玉郡主帮忙。”
温彩令双双取了帖子,对王、苏两家的事,她已经听慕容恒说了,“苏小姐名讳?”
“单名一个‘宁’!”
“苏宁!”她第一个想到的是“苏宁电器”勾唇一笑。
苏太太不知所谓,只赔着笑脸,继续道:“宁儿在家中行序第五,小姐里头行第三,上头还有一个嫡堂姐,只是三年前就出阁了。她是我们这房的嫡女,打小也娇养大着,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虽不敢说精通却也略晓三四。”
要说略通一二着实太谦虚,苏太太自认她女儿才华在钱塘也算是数一数二的。
温彩写了帖子,双双递过印鉴,盖了她的大印,“先送她入京,不妨到我二婶家住几日,了晓一下各待选小姐的情况有利无害。我哥哥家里有不少宫里出来的老人,可以请镇远候府的嬷嬷指点一二。”
双双奉上帖子,苏太太双眸熠熠闪光,就这样一份帖子,得多难得呀,看着上面的凤印,眉眼都乐成了一朵花。
“郡主可去钱塘?我们苏家还有几位适龄小姐。”能入选的多几个,也让苏家好好地风光风光。
“几日后,我们得去杭州,再是金陵,旁处就不去了。届时除扬州、杭州、姑苏三地的美人,其他各地美人送往金陵待选。
“那……怪可惜的。”
温彩捂着嘴轻咳了两声,双双从小厨房里捧了一碗汤药进来,“郡主该喝药了。”
苏太太母女起身拜别,“郡主保重身体,要是去钱塘多好,可以住到苏家,到时候一定好好地款待郡主。”
一早就决定了在扬州、姑苏、杭州挑选,再最后前往金陵,但凡没去的各州府把直接把人送往金陵再选。
“苏宁入了京,他日我们还有见面的机会,回去后好好保重。”
苏小姐一脸恭谨应声是“是。”可那双眼睛却最不安分,审视了温彩后,又将温彩身边服侍的人都瞧了一遍,拿到了名帖便可入宫,脸上的得意之色难抑。
对苏宁的性子温彩有几分不喜。
温彩轻声道:“双双,送客吧,我想歇一会儿。”
青莺扶了温彩。
苏太太母女一出别苑偏门,见着苏老爷,露出帖子的一角金色,“办成了,果然是礼重人不怪。礼送得厚,事也容易办成。”
苏老爷心里暗道:当真以为是钱买的么?还不是因为他投了通政司,答应帮通政司做事,否则这帖子岂有这么容易?
苏太太上了马车,拉着苏小姐的手道:“家里花了这么多钱财办你的事,你入了宫可得争气些,也让我们苏家风光风光,再给娘挣一个诰命来,给你爹挣个候爷、伯爷的当当,也让你哥哥做一回当朝权贵、皇亲国戚……”
苏小姐嘴角一扬,“娘放心好了,我一定用心。”
“太太,我们家小姐长得美,又是钱塘出名的才女,一定不会辜负你和老爷的厚望。”
苏家人意气风发地离去。
偏厅里,双双眉飞色舞地道:“郡主,这两家送的礼可真重。”
“先搁着吧,待离开姑苏时,再交给雍王处置。”
“郡主,苏夫人说那两盒珍珠是送给你的。还有,王太太也是看在亲戚份上才送了你一箱子极好看的绸缎。”
“珍珠留一盒,绸缎留四匹,其余的如数交给雍王。在一盒珍珠上注明:钱塘苏家献七公主、十公主,宫里那边自有安排,我们就不必过问了。”
“是。”双双看着一屋子的箱子就欢喜,“郡主一点也不贪心。”
不是温彩不贪心,只是这选妃的动静闹得太大,怕是有不少人都盯着,得了这么多的钱财宝贝,不知道多少人眼红呢。
“虽说这是他们送的,可又有多少是从明路上来的,取之用民,用之用民。”
温彩懒懒刚躺下,只听芳嬷嬷在外头道:“禀郡主,姑苏杜家二位太太求见。”
温彩与双双使了眼色,双双几步奔出:“嬷嬷小声些,郡主刚服了药,这会子歇下了。原不见客的,可王、苏两家的太太来见,因是亲戚,论起辈份来还是郡主的长辈,实在不好回拒。”
芳嬷嬷得了杜家人的好,此刻为难地道:“杜家二位太太都等大半晌了,若是郡主醒了,还劳双双姑娘着人通报一声。她们可是真心来拜见郡主的。”
双双拉了芳嬷嬷到一边,低声问道:“可是为了求入宫帖来的?”
芳嬷嬷凝了一下,大家都是明白人,“正是。”
“来晚了!”双双吐出两字,“离京之时,皇后统共就给了那么几份帖子,已经用完了。嬷嬷,别让她们候着,让她们另选他法,免得误了时辰。”
可谁不想多几位,这人越多,中选的机率越多,就算是旁人得配其他皇族,那也是件极体面的事。
红燕走了过来,道:“芳嬷嬷,昨儿郡主还说,这事不能再拖。五日后,启程前往杭州办差,还得劳你与鲁公公尽快订下人选。”
温彩病了,这事都落到了芳嬷嬷和鲁公公身上,可这个时候,有些事他们还得请温彩出面。
芳嬷嬷得了实话,不无失望地回到院子里。
杜三太太遍遍沉吟:“入宫帖怎么就用完了呢?”说好了,杜家的七小姐要入宫待选,这七小姐无论容貌、才智都是极好的,怎么这帖子就用完了。
晚了一步,在她们来之前,就听说温彩会见王太太,一边又候有苏太太,只因这两家与她有亲,她是不是把帖子都给了这两家。
杜三太太紧握着拳头,怎么就差一步呢?
她女儿怎么办?这些日子都在静候消息,只等拿到了入宫帖就预备入京。
芳嬷嬷面露窘色,得人恩惠,替人解难,“现在入候选名单的各家都在走门道,我和鲁公公替你们杜家留上一个名额。你们意下如何?”
杜大太太没拿到直荐帖子,也只能保住现下的东西。
芳嬷嬷又补充了一句,“玉郡主那边我来替你们打点,保管让你们满意,届时杜小姐入宫,我自会关照着她。杜大太太以为如何?”
杜三太太心乱如麻,原是想着两道路都走的,杜七小姐可没预备早前的参选,这不是没机会了。
大房的人已经接掌了家业,她们三房岂能落后。
她不甘心!不甘心!
杜三太太道:“芳嬷嬷,我女儿要入选,你开个价。”
芳嬷嬷凝了一下:“这候选名单里,可只得杜八小姐,这……这就没杜七小姐。”
在扬州时,那些被刷下来,因着家人走了门道,不又保留了名字么。为什么到了姑苏就不行,杜三太太咬了咬牙,“一百二十万两银子,芳嬷嬷以为如何?”
“这……这早前候选名单里没七小姐,杜三太太这不是为难我么?”
杜大太太似从中品出了什么味,心里琢磨,就算八小姐入选,难保他日不会被挤下来,索性一次做好,花上一笔银子,确保她女儿不会落选。“三弟妹,我正与芳嬷嬷说八姐儿的事来,你能不能稍后再说你的事。”
杜三太太这是着急,要是再不想主意就失去这机会了,她相信以她女儿的聪慧与美丽,一定可以入选的。
芳嬷嬷道:“杜大太太爽快,我也是个爽快人。如此可好,一百万两银子,玉郡主那儿我来打点。”
“好。”
杜大太太应得爽快,当即让婆子取了银票,今儿上门原就是想求入宫帖,只要能确保小姐入选,他们也豁出去了。
第322章 夸赞
慕容恒眸子温和,“很少听你如此夸赞一个人。”
“周小姐确实有过人之处。”
“既如此,你再写一份入宫帖。”
双双道:“郡主,奴婢这就去取。”
“让青莺去吧。”
青莺应声。
慕容恒道:“顺娘,你去偏厅小憩,我会会这周树德。”
“是。”
周树德进了花厅,行罢礼,道:“雍王殿下,在下与周家,愿为朝廷出力,愿世代忠于皇帝。在下今儿冒昧来访,想求殿下一件事。”他看着棋盘,这是一人下棋?不像,分明摆了两盏茶水,空气里隐隐还有女子的体香。
周家是做香料、胭脂、水粉生意的,对各种香味,周家人的鼻子异样灵敏。
慕容恒淡淡地道:“什么事且说来听听,若是合乎情理,本王可以应你。”
“多谢殿下。”周树德深深一揖,“在下听说,杜家人要把我妹妹的名额给挤下来?”
“你是从哪儿听到的?”
“在下进来的时候,瞧见杜家三房夫妇了。杜家几位小姐容貌不相上下,但论品性、才德当属七小姐,只是奇怪的是,这次杜七小姐去没有报名参选,这马上就要订下人选了,他们的又这个时候走门道……”
慕容恒见他办差还算用心,不介意再卖他个面子,“早前没参选,是杜老太爷想从玉郡主那儿得到直荐入宫帖。偏生不巧,这帖子一早就用完了,他们知晓了实情这才慌了。”
周树德第一次听说入宫帖的事,整个人愣在一边。
外头进来一个俏丽的女子,看她的行止、眼神就是个练家子的。青莺扫了一眼,径直入了偏厅,在轻纱飞扬之间,一股淡淡的馨香传入鼻中,这香味儿……不似周家所产的脂粉,闻起来倒更清馨。
周树德道:“在下求雍王殿下帮忙,别让他们把我妹妹挤掉。”
慕容恒不紧不慢地道:“你……想不想替你妹妹拿到直荐入宫帖?”
周树德顿时错愕,迟疑地道:“殿下不是说已经用完了?”
双双从偏厅出来,手里拿着一份帖子,小心地捧给慕容恒:“殿下且过过目,金陵周建勋之女周素兰,另有玉郡主亲笔所书转呈皇后娘娘的书信为凭。相信有了玉郡主的这封信,周小姐一定会有一个好前程。”
周树德一怔,反应过来时,重重一跪,连连磕拜,“我周家得殿下与玉郡主此等知遇之恩,没齿难忘。他日但凡雍王殿下有所吩咐,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情激之下,就差没哭出声来。
起起伏伏,直将地上磕得直响。
慕容恒一把将他扶起,“你不必谢本王,玉郡主原是替皇后办差,令妹如此优秀,也难怪她会替令妹留着一份入宫帖。”
周树德按捺激动的心情,只觉这一份入宫帖沉重万斤。
双双道:“入京之后,可至京城驿馆寻顾嬷嬷。顾嬷嬷每逢三、六、九会出宫办差。你把此信亲自交到顾嬷嬷手中,托她亲手转呈皇后娘娘。皇后娘娘看过之后就会明白我家郡主之意,我家郡主是真心喜欢小姐的书法,郡主想求一幅周小姐所书的墨宝。”
“玉郡主吩咐,令妹不敢不从。”
“周大公子别答应过早,我们郡主求的是《诗经》大雅共计三十一篇的内容。”
三十一篇,这不快成一本书了,但写出来容易,要写好却不易。
周树德笑了一下,“妹妹定会亲自写好,再与郡主送来。”
“好!”双双笑着,“我们郡主最是个爱才惜才之人,虽未与周小姐有所交集,却是颇为欣赏。婢子告退!”她款款欠身,含笑退回偏厅。
周树德意外得到一份入宫帖,小心地藏于怀中,抱拳道:“在下备了些礼物,还请殿下笑讷!”不等慕容恒说话,他大呼一声“在下告退!”大踏步消失在夜色之中。
再回周家时,一家人尚未睡觉,周太太一听周树德意外带了一样东西回来,喜出望外,“这么说,我们家素兰可以先行入宫待选?”
周树德傻傻一笑,“这帖子,是皇后所颁,是玉郡主所写,母亲你瞧里面,盖有皇后的凤印,更有举荐玉郡主的印鉴。我看了一下,玉郡主的字似乎写得也不错。”
周老爷伸脖一望,“什么不错?怕是与你妹妹的书法不相上下,但她更胜一筹,这字刚毅有力,独具风格,你妹妹的字虽好,却有两分模仿匠心,独玉郡主的字颇有大师风范。”
有这么好吗?
周树德凝眸细瞧。
周太太道:“玉郡主也是个才女,这字确实独树一帜,非你妹妹可比。”
周树德忆起双双求周素兰墨宝一事,道:“她对妹妹欣赏有之,更多的惺惺相惜之情,今儿还着她的侍女传话,想求一本妹妹抄录的《诗经?大雅》。”
周老爷端祥着帖子,看着上面一个个的字,“好字呀!没有二十年余年的功力,很难有此等好字。你还真是,怎能在鲁班门前弄斧,人家的字比你妹妹更胜一筹,她求你妹妹的字,你竟应了……”
“妹妹的字好,整个姑苏、乃至江南人都知道。”
周太太伸手一凿,“越发不知道谦虚,没的让人笑话。素兰也是个爱书法的,若让她瞧见玉郡主的字,定是喜欢得紧。”
周家人明白,是因温彩喜欢周素兰的才华,这才额外给了周家一个机会,有了入宫帖,再不惧有人抢了周素兰的名额去。
周老爷吐了口气,“既然这事定了,素兰早入宫也好,明儿你就预备一下,两日后启程,树德带足家中下人,乘船自运河入京。”
周树德想着说不准哪日江南就发生变故,而他既入通政司,便要替朝廷办差,“我不去!爹,你送妹妹去吧,你是知道的,光是京城人的那些打点,我就烦得紧。你行事周详,比我妥当。这次我们领了玉郡主、雍王殿下这么大的情面,要不给他们府里也备份礼物送去?”
“瞧样子,玉郡主很喜欢我们家素兰,若素兰在京能与玉郡主交好也是个帮衬。”他想了片刻,对周围的婆子道:“去告诉小姐一声,这两日着她抽空帮玉郡主抄写一本《诗经?大雅》。”
这一夜,周家人难以安睡。
周太太为女儿未来的日子担心,可不入宫又不成,周家的体面、风光,成功都在此一举。
周老爷则是幻想着未来的好日子,若周家能扬眉吐气,他也能告慰亡父泉下灵魂。
周素兰要入宫了,其他的就看往后的造化。
连玉郡主都喜欢周素兰的书法,也亏得玉郡主会识宝,他女儿的字写得可是周家人里头写得最好的。
隔日,一个消失传出:周家的周素兰小姐落选了。
姑苏入选十位美人的画影绘毕。
温彩又细细地看了一遍,“张帖公告,就这十人了。”
“玉郡主……这……这里头还有一个小户人家的秀才女儿。”芳嬷嬷与鲁公公交换了一个眼神,她移近温彩,“杜三太太说,只要让杜七小姐入选,她愿意奉上这个数。”
两根指头!二百万两银子。
杜家,掌管着苏州织造府,官商一身,是仅次于田家的富贵之家。
“早前若是杜七小姐列入候选名单,此事倒也好说,可公布候选名单,怎好强行列入其间。钱,固然重要,可有些规矩不能废,更不能行事过分。我们三个是替皇后娘娘办差的,这暗处盯着的人原就很多,在范围之内使些法子、手段尚可,可若太过分,小心被御史弹劾,我若失体,丢的是郡主身份,鲁公公和芳嬷嬷那可是丢的性命……”
明知不对,还对了这心思,这原就不该。
温彩厉声道:“你们若得了杜三太太的好处最好退回去。这杜家的后台乃是崔丞相一脉,你们能得罪崔丞相么?”
二人一阵心惊,这崔丞相最是两面派,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最是个圆滑的主,开罪了他,这背后就给你捅刀子,他把你杀了,你还念他的仁善。
鲁公公觉得这话是个道理,“来人,抄录入选名单,着姑苏知州发出公告,告诉知州大人,这上面的十位小姐不得有半分闪失。”
扬州那边,待温彩与雍王一离开,就将二十名美人送到了官府,又请了知晓宫规的人进行培训,雷知州对外道“扬州有美人入选,乃是我扬州的幸事、福分,自得好好培养,说不准这里头就出上一位娘娘。”
温彩道:“明儿一早,前往杭州。”
而姑苏再度被搅乱了。
落选的丁家,心里暗暗忌恨上杜家,生生抢夺了他家小姐的名额。而丁家,又使了银子抢了周小姐的名额……如此兜绕了一圈,彼此间各有怨恨。
杜三太太得了芳嬷嬷的准话,鲁公公更是派了内侍太监把早前得的银票如数退还:“早前公布过候选名单,不敢把未参选的杜七小姐列入其间……”如此又说了一大堆的道理。
杜七小姐听闻消息之后,又难过了一场。
接下来,杜家一门心思开始培养杜八小姐,杜七小姐曾经的风光,终是被杜八小姐所代,这心下的郁闷、难受,也唯她一人品尝。
杜八小姐原就是个一朝得势不饶人的性子,突然成了家里最得宠的小姐,说话的嗓门大了,吃食上头更挑剔了,甚至还让杜七小姐过来服侍她。
杭州,又名临安府,亦有十位美人名额。
为防被人钻空子,温彩又适时进行了规则调整,依旧是五人一组,分甲、乙两组,每次号牌发完就停止。
这一次有了前两回的经验,三人更是得心应手,而早前的各家小姐早早闻讯赶来。百姓们听闻姑苏有小户人家的秀才女儿入选,颇受鼓舞,亦积极参与,只是负责登记报名的小太监,见人长得不好,言行粗鄙者不予报名。
忙碌六日后,在一番严酷的厮杀中,直接入选的有三人,个个皆是最优秀的,其次又有候选者五十六名,若将众人站在一处,就能比对出来。
芳嬷嬷伸着手,将其间容貌稍差的一一挑选出来,直接宣布落选,一番选择后,又剩了二十一人,再从中挑出七人。
第323章 王太太来访
王小姐陪伴温彩从姑苏再到临安。
这日临安美人的名单即将敲定时,王太太来访。
与她同来的,还有一位临安某县的知县夫人、小姐,而这小姐是早前刚刚落选之人。
王太太一脸讨好,“玉郡主,这位夫人是我的手帕之交,她女儿刚刚落选,你看这事……”
温彩带着歉意地说:“来晚一步,一个多时辰前,美人名单已送往临安知府,这入选公告已经贴出去。”
王太太对着王小姐轻咳一声,王小姐坐在一边装木头桩子,温彩就怕再有人上门说情,又念着要赶往金陵,故而才快刀斩乱麻,临安府权贵之家还没来得及打点关系,这人选便成了板上钉钉之事,然后着画师用最快的速度给入选美人绘了画影存档。
知县夫人道:“玉郡主,这不是昨儿才落选的,怎么这么快就订下人选了。”
温彩微微一笑,“不敢不快,就在几日前,本郡主与芳嬷嬷、鲁公公被御史弹劾,说我们借着江南选妃一事收受贿赂,若再不收敛,要是皇后娘娘追究下来,我们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昨儿午后,慕容恒就接到了京里传来的密函,鲁公公、芳嬷嬷吓了一跳,就如温彩所言,温彩获罪,大不了就不当郡主,可她们获罪,那是要杀头丢命的事,两人一吓,将这些日子得来的好处,如数交给了通政司的人,请他们将银子转交朝廷。
通政司的人点了银票,云淡风轻一笑:“罢了,二位可留下一些以作花使。”
温彩则把在姑苏收受的礼物、钱财尽数交给慕容恒,而慕容恒又通过通政司转呈给朝廷,少不得在夜下又给太子慕容恪写了一封信,细说此次在姑苏,他们二人收受多少贿赂钱财等。
知县太太恼道:“那些个御史吃饱了撑的,他们……着实太可恶了!”这不是断了他们女儿的前程,还说人收受贿赂,这种事原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们愿意花使银子,这样一来,搞得倒不敢收了。
王太太道:“我瞧他们就是嫉妒,嫉妒此次选妃只在江南一带。”
“他们有甚好嫉妒,天下美女在苏杭,这可是明摆着的事。”
温彩笑而不语,“这件事,我们也是被迫无奈,只好收敛,望您谅解。”
她说得客客气气,知县夫人只能怪自家女儿运气不好,当天就领了女儿回家。
金陵是六朝古都,自古繁华。九月上浣的金陵越发如一个风华绝代的美人,她的美,让人着迷欣赏;她的韵,令人细细品味。
慕容恒与温彩住在江南大都督府西边一带,专拨了几处院子来招待他们。
梦里,温彩到了冷清的皇陵破院,清瘦的他穿着一袭灰白袍,手里提着一只野兔:“顺娘,我今天猜到兔子了!”她正要接过,慕容恒的脸突地染上了血色,她一声惊呼,腾地坐起身,后背冷汗淋漓。
青莺走近,“郡主!”
温彩讷讷地回想梦里情景,“青莺,殿下……到那边了?”
慕容恒称病不出,却避开众人的耳目回了扬州。温彩忆起顾谦遇刺,到底心下难安,这两日总是心神难宁。
“郡主,殿下离开金陵四天了,算算时日应该已抵达扬州。”
她又忆起三天前他离开,在她耳畔道:“本王快去快回,你要保重,切莫太过劳累。这一次,通政司的人证据确凿,已经有人成功进入田府……”
“你要保重。事事都要小心,冲锋献阵,就让李成炳去做。”
冯泰此行相伴慕容恒左右,实则并无甚实权,他担任的是师爷、襄助之权,可对于大事,慕容恒根本不与他商量。
她知道他有大事要办,可这件事太过凶险。
顾谦就是因为触及了江南官员的利益,被人买凶行刺,险些丧命。
扬州城东,田府火光映天,一千御林军将偌大的田氏族人严实围住,江南大都督贺兰绝从晋陵卫军所拨调一千五百人禁城,四城门把卫森严。人,只入不出,各处更是肃穆非常,黑色沉沉中传出一阵刺耳尖叫声。
方府得到消息,召了全家成年男丁在花厅议事。
雷知州府,雷知州站在院子里。
金家,老太太、老爷、太太们聚在老太太的院子里。
山雨欲来风满楼,这样沉寂的夜,紧张得让人的血液无情奔涌着,偏心情郁闷难耐,就似一个犯下大案的囚等候着主审官员最后的审叛。死,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这等待判决的过程。
田家完了!
早初,整个扬州只当雍王殿下整日不是四下游玩,就是应付各类宴请,甚至有人说雍王下江南其实是为了襄助他的未婚妻帮皇后办差。
这是一个好计谋!一次轰轰烈烈的皇子选妃,瓦解了江南各方的势力。
慕容恒一袭蟠龙袍,如神人谪仙一般翩然进入田府大门,看着凌乱不堪的一院子人:妇人们披散着长发,原还在睡梦中,就被突然闯入的御林军给惊醒;孩子们,更是被这无数陌生的面孔吓哭在奶娘的怀里;男人们有的只着中衣,还有的更是衣衫不整,更有甚者未来得穿上鞋袜……一派狼狈画面。
哭的、惨叫的、悲鸣的……怒骂的、莫名的眼睛都望着慕容恒。
慕容恒朗声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扬州田氏一族受皇帝、朝廷信任,然田耀祖等人辜负圣恩,目无律法,为祸江南已久,欺男霸女、霸市谋利、赂贿官员,今奉旨查抄田家。其主犯田耀祖、田方、田正、田圆即日押送京师交刑部会同三司严审。田家所有财产充没朝廷!钦此!”
却无人谢恩,只有那一张张或惊恐,或意外的脸,一地的妇孺战战栗栗。
田耀祖衣衫不整,被两名武艺高强的侍卫制住,“欲加之罪何患无词!陷害,这是陷害……”
慕容恒冷声道:“是不是陷害,田公子在三司堂审上争辩。本王素闻田公子武功高强,李成炳,他若逃走,拿你试问。他可是朝廷的头号钦犯。”
李成炳面无表情,抱拳道:“下官奏请钦差大人,着人废掉他的武功。”
慕容恒道:“准了!李成炳,这里的事就交给你了,本王还得去方家、知州府衙。”
“恭送钦差大人!”
李成炳此次随慕容恒一道下江南,不同的是,慕容恒走的是明路,李成炳一行则走了暗路,扮作寻常客商,又在通政司襄助之下暗自搜罗田耀祖及江南官员的罪证。早前行得艰难些,可温彩的选妃之事一搅合,各家之间的矛盾便出来了,又有各家有人暗中投靠通政司,成了通政司的细作,办起案子来倒让通政司轻松了不少。
从七月初至九月初,整整两月,在江南人为朝廷要在江南选妃的事冲昏头脑,百姓们更是为这事议论纷纷之时,李成炳等人却是步步成事。
一名御林军中郎将走近田耀祖,一掌击中后背,再一推握住他的手腕,田耀祖传来一阵凄厉地惨叫,直惊得夜空中大树上的飞鸟扑喇喇地惊飞起来,传入耳内,仿若地狱恶鬼的呐喊。
田耀祖扒在地上,口吐鲜血,浑身抽搐。
李成炳俯身,将手探放在他的鼻翼,又握起他的手腕。“你……怎么把他打死了。”
田耀祖怨毒地盯着那御林军侍卫,却见他长身而立,眸子里带着几分果决。
“朝廷钦犯,死不足惜,通政司不是拿到田家的罪证么?”
李成炳厉声指着这侍卫,看他的打扮,倒似有些武功本事,“你到底是谁?”
年轻男子一抱拳,朗声道;“荣安候世子顾浩。田耀祖派刺客行刺我父,我杀了他,也只是替父报仇。这等恶人留待世上也害人害己,我是替朝廷除了个祸害。李大人,田耀祖不死,他的同党就不会安分,唯有一死,才会减少麻烦,若是有人追究,你只管报上我顾浩的名讳。人,是我杀的。”
顾浩拔开长剑,睨视地上的田耀祖,想着在江南呼风唤雨的人此刻却落到他手里,“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田耀祖,我这便亲自取下你的项上人头……”吱的一剑落下,身首分开,鲜血飞溅。
李成炳虽是刑部官员,也未见过如此残忍的手段。
顿时,院子惊叫之音连连。
更有孩童大呼着“爹!爹……”
李成炳怒道:“顾世子,你的手段未免太残忍,田耀祖的罪名尚未定,你怎能……”
“李大人,倘若田耀祖在押送回京的路上被人所救,你如何交差?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田耀祖必须死。他人死了依旧可以定罪,请李大人宣仵作验明正身!”
顾浩似还不信,待仵作验看之后,方才放心。
不是他残忍,这事原是顾谦的意思,耳畔是顾谦对他的几番叮嘱:“浩儿,你到江南之后,若活捉田耀祖立时杀之,决不可留他活命,此人在江南的势力大得令人可怕。据我所知,不仅是江南,他在山西开采的铁矿、金矿,而江南的布匹、贡酒全都被他所垄断,广东、福建的生丝生意更受他掌控……为父担心有人为中途救人,一旦被他逃脱,将会是一场劫难。,此人虽是皇商,却乃国之祸害。”
顾浩蓦地回首,“将田耀祖人头悬挂城门,告诉百姓,被田家欺压着,可前往官衙投递伸冤诉状。从即刻起,自有朝廷替他们做主。”
李成炳一恼,这是他干的事,顾浩是御林军中郎将,怎能抢了他的工作,“顾世子,你还是做好御林军中郎将的份内之职,听候命令的好。”
“那李大人告诉本世子,不如此做,如何收集田家更多触怒国法的罪证?”
李成炳拂袖而去,“自以为是。”他提高嗓门,大声道:“田家抄没家产,一干人犯押送回京!”
田方倏地起身,指着顾浩道:“卑鄙小人!落井下石……”
“我卑鄙?”顾浩笑得阴险,一袭中郎将的官袍在灯光下忽明忽暗,“田耀祖与同党谋害我父性命,此仇不报非君子。我父与你们田家有何仇,你们却要害他性命?我与你们田家原无交集,本是仇人,何来落井下石一说。哈哈……”
第324章 风云起
笑声久久回荡,夹杂着妇人惊恐的抽泣声。
顾浩的脸上掠过一丝狠毒,如若不是邵铁拐等人赶到江南及时,否则顾谦就会命丧江南。顾谦是他最敬重的父亲,也是顾氏一族的当家人,要是顾谦没了,这后果还真是不堪设想。就算是如此,顾谦虽保住了性命身子却大不如前,怕是再不能入官场了,只能做一个闲散的荣安候。
这个仇,顾浩一定要报。他是家中的长子,更得替后头的弟妹们做个表率。
顾浩朗声道:“李大人,请吧!”
所有妇孺禁于一院,所有男子禁于一院,而府中数百下人更被禁于一院。
李成炳抱拳一揖,领了官兵四下翻动,把所有值钱的东西搜罗进一口口大木箱子。一些官兵少不得顺手牵羊,见着值钱的首饰往自个儿的怀里藏匿。
众人故作彼此未见,待所有人要出院门时,李成炳一声令下,着侍卫搜身,竟从官兵身上搜出不少值钱的东西。
“此次的事就罢,再有下次,别怪本官严惩,此乃民脂民膏,当送往京师交予朝廷,谁再偷拿,便罪同贪污。”
李成炳是个孤臣,同时也是个严厉之人,他说到做到,说完这番话后,在下一处院子里,不还真有抱着侥幸心理藏东西,被他揪住,当即就定了个“贪污罪”,推到外头就是三十大棍,直打得丢了半条命。此事之后,再无人敢往自己怀里藏东西。
马蹄声声,靴潮滚滚,喝声阵阵,随着一股秋日的尘土飞扬,慕容恒与数百御林军消失田府。
慕容恒领着数百御林军前往知州府。
看着知州府周围的火光,雷太太浑身微颤,“大人,我们……我们……”
雷如烟朗声道:“我们雷家不会有事,娘,我是未来的太子侧妃。”
没入宫,一日就做不得数。
知州官衙的大门一开,御林军如潮水般涌下了后院。
二安子冷着声儿:“雷大人,你犯有贪墨罪、与江南商人勾结,盘剥百姓等罪,跟我们走!”他再一挥手,“抄没雷家家业,这些东西全都是民脂民膏。府中女眷收拾一下你们的东西,打入大牢。府中一干下人,交由御林军顾将军看押、处置。”
雷小姐张开双臂,拼命护着雷太太:“你不能碰我,我是太子的女人,小心我让太子治你们大罪。”
二安子笑着打量,“雷小姐,你还未入宫呢,就以为自己真的能被选中么?好,好!既然你是入选的美人,我不碰你。可是知州府现下归我们管,你马上回到美人们住的院子里去,要是乱跑,别说还没成太子侧妃,就是成了太子侧妃,也能治你个扰乱朝廷政务的大罪!”
雷小姐凝了一下,还有这等罪名么,再看二安子那严肃的样子,哪敢抵抗,乖乖跟人去了美人们住的小院。
二安子一挥手:“来人,告诉众位美人,我等是奉旨办差,任何人不得跨入院门一步。”
雷小姐被侍卫送回专用来训练美人的院落,这院子很大,内院有十二个房间,每个房间里住了两位美人,近来正在接受宫中嬷嬷的教导。
白天时,雷小姐会过来;到了黄昏,她就回到自己的阁楼。
只是这回,她再不能享受特殊的待遇,父亲雷知州再不是朝廷命官,一夕之间,他戴罪在身,成了朝廷钦犯。
她的母亲、她的哥嫂、她年幼的侄儿……
田小姐进了屋来,问道:“雷小姐,外头到底怎么了?你说话呀?”
服侍丫头道:“来了好多御林军,把知州衙门都给包围了,他们说……我家大人触犯国法,要押往京城受审。奴婢是被外头的吵闹声惊醒的,田家好像有哭声……”
方小姐惊愕道:“你是说田家获罪了,田家不是皇亲国戚?田家不是大皇子的人?”
服侍丫头默认。
完了,全都完了。
她们有幸是入选的美人,才能得已安稳。
而那高墙的外头,马蹄声声,男人的吆喝声冷酷无情:“走快点,想找死么?”
方小姐道:“方家呢?田家都获罪了,会不会牵连到方家?”她失魂落魄,她在这儿,可家里人呢,这雷霆之势来得太快。
田耀祖听闻钦差下江南,不放心江南出事,没想还是出事了。
一场选妃,将江南的人心搅散了,那定下的盟约也成了一个笑话。
各家自谋前程,都害怕有朝一日被朝廷清查,想早些攀上权贵皇子,也好保命。
这一夜,扬州田家、方家、雷家覆灭,举家获罪,家主定为主犯,妇孺也成罪臣家眷。
次日,百姓们发现整个扬州城暮气沉沉,而城门口的旗杆上还挂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有识得的人辩出:“是田耀祖,是田家的家主田耀祖。”
田家权势滔天,相传家中白银如雪,珍珠如豆,黄金成山,就是这样的大富大贵之家,一夕之间举家下了诏狱。
慕容恒宣了金老爷到府衙说话。
他板着一张没有表情的脸,“金老爷,明人不说暗话,本王就快人快语了,金家亦有过,但罪不及死,罪功相抵,另罚没二百万两白银,你……不会有异义吧。”
这对金家来说大半个家业。田家没了,方家这个对头也没了,只要金家的人无事,只要金小姐能得嫁皇族,总有一日会挣回来,金家虽失了一笔钱财,却未伤根本,不像田、方两家这一回许要被连根拔起。
“在下认罚。”
“尽快交齐罚金。往后记得安守本分。”
“谢雍王殿下厚恩!谢雍王殿下!”如果不是他提前投了通政司,今日的田、方两家便是他金家的下场。虽说罚了一笔银子,也算保住了家人性命与、平安。
金老爷心有余悸,不由得大大地吐了一口气,一直害怕被捉住短,现在只是罚银,也好!也好。更好的是,金家的仇家方家没了,而金家还在,金家依旧是扬州的大族。
顾浩从外头进来,抱拳道:“雍王殿下,这扬州知州一职……”
“自有通政司的人来安排,现下不知姑苏、金陵那边如何了?”
“姑苏有池睿,金陵府有贺兰大都督,临安有冯泰,定会万无一失。”
慕容恒道:“本王要确切消息,而不是猜测。”
九月初五夜,江南首富田家、姑苏首富杜家等被御林军查抄,上至家主,下至几月大的婴儿尽皆获罪。
一时间,整个江南一片哗然。
在江南赫赫有名的皇商、大族就这样获罪了。
唉,树大招风,这两家这些年太张狂了。
让百姓们哀叹的是,像田家这样的百年富贵人家,正是权势钱财鼎盛之时,竟这般说没就没了。
金陵府内,更是接连几日,连行人都神色匆匆,不敢在外逗留,选美之处也少了往回的热闹喧哗,多了几严肃、静默。
江南大都督府内的选美活美活动,相较之前的三地选美,这次更显公允、公正,上至朝廷命官,下至寻常百姓家女儿,但凡才貌双全者皆可入选。此次又有六十个名额,其间含金陵府二十人,其他地方共四十人。
能一次入选通过的多是才华过人,或是倾国倾城的女子,这次选美,温彩方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美人还当真有倾世之容。
选美之事进行了近二十日,瞧看了数千名来自各地的美人,最终又挑出了六十位皎皎者,统一安置到驿馆之内。
九月初十,礼部官员、内务府官员抵达金陵。
九月十五,金陵驿馆内所有美人站成数列,整齐地立在宽旷地院子里,一律都换成了水红色的宫袍,挽着一样的发式,戴着一样的头花,越发显得她们娇艳如花,每人又新发了一张水红色的丝帕。
田家、方家、杜家等获罪,可几家的小姐却成了入宫的美人,她们也有不安,也有挂怀,更重要的是,她们比旁人更盼望能够得宠,唯有这样,也许是她们救家人的唯一机会。
然,此刻却有一个女子跌跌撞撞地进来,众人回眸时,这女子不是姑苏八小姐还是谁,此刻她秀眉微挑,指着另几个与她住在同屋的小姐怒道:“你们……你们太可恶了!知道今儿要起早,你们为什么不叫我?”
同屋的小姐早就瞧不怪她了,杜家已经完了,偏这杜八小姐还趾高气扬,现在大家都是一样的入宫美人,偏她却道:“我们杜家不会有事的,你们别忘了,我二姐还是皇上的宠妃,还是尊贵的珍嫔娘娘。”
芳嬷嬷厉斥道:“大声喧哗成何体统,还不站好了?一会儿要登船入京,老婆子可告诉你们,谁要是敢给我惹是生非,别怪老婆子不客气。”
温彩与皇后派来的官员交接完事务就再不管了。这会子坐在案前吃着茶,根据她穿越前的一些见闻,此次选美被她弄成了选秀一般,就连许多无事的太太、奶奶也想法设法想进去一瞧稀奇,这家小姐献罢舞蹈,那家小姐又展示琴技,令人目不暇接。
同时,这次选秀温彩与芳嬷嬷等人卖门票又大赚一笔。
三人各得了一些,大头上交了朝廷。
内务府的主事太监道:“鲁公公、芳嬷嬷且随礼部及美人入京。”
鲁公公道:“张公公不随我们回京?”
张公公轻叹了一声,“皇上有旨,要将此次江南犯官、罪臣家中的一部分女眷充入掖庭为婢。是贬为官奴还是充为宫婢,总得咱家一一过目才能定,这不宫中又该添一批小太监了,若有合适的孩子还得挑上一些。”
站在队列前头的美人心头一紧,扭头看了眼身后的方小姐。
无论是官奴还是宫婢,这一生都是奴婢身份,更是世上最卑贱的人。
雷小姐握紧拳头:这是谁?她的幼弟有可能成为太监,这怎么可以……她欲哭却又不敢,扬州过来的美人几乎都认识她,这才几日时间,所有美人都知道她是扬州贪墨罪臣之女,看着她时满是鄙色。
又因早前扬州籍的美人,雷小姐开罪了不少,她们得了机会,携手在背后整雷小姐,就如今天,明明知道一早要起身入京,偏她们就是不叫醒熟睡的雷小姐。
第325章 保重
芳嬷嬷笑道:“张公公保重,我们就先回京了。”
“好说!”
鲁公公提高嗓门,“各位美人听好了,你们马上回去收拾包袱,一刻钟后从这里出城乘马车前往码头登船入京。出来前记得蒙上面纱!去吧。”
一声落,所有人疯了一般地转身,往各自的房间奔去,现场就是一片凌乱,有人撞人的,人骂人的……
芳嬷嬷道:“玉郡主,我们……要回京了。”
温彩笑道:“我也想回去,这不雍王殿下手头的差事还没了,我还得再停留几日。”她顿了一下,对双双道:“去把我给鲁公公、芳嬷嬷备的礼物拿来。都是些小东西,带回去或自己使用,或送京城的亲友也都还过得去。”
芳嬷嬷“这……”了一下,“如何使得。”
“我们都不易,早前看着此行还不错,被御史一闹,连个茶水钱都没得到。”
鲁公公与芳嬷嬷心里头恨死那些御史了,因为他们在朝廷弹劾,说他们借着选妃之事收受贿赂,只得把早前得的好处尽数交给了朝廷。
温彩笑了一下,“这好歹是我的一片心意,御史可弹劾不得,可以说是我们三人有共事情分,是朋友之谊,你们说是不是这道理。”
朋友间的馈赠谁敢说是受贿。
四名小厮各抬了一口箱子来,看着他们抬得沉甸甸的,鲁公公与芳嬷嬷喜上心头。
鲁公公道:“玉郡主,恭敬不如从命,咱家就收下了。”
“鲁公公、芳嬷嬷一路顺风!”
温彩没说打赏,而送的是馈赠,还用了朋友二字,这让鲁公公与芳嬷嬷颇觉抬举。两人令人将箱子抬到车上,鲁公公颇不及街地打开,一大半箱子的银元宝,又有些精致的小玩意,如太监们把玩的小茶壶,腰上挂的琉璃坠儿、夏天扇上用的玉坠等。
鲁公公摇头笑道:“这玉郡主当真是个通透人物,真是用心了。”除了大半箱子银子,另一半样样都是用心挑选的。
芳嬷嬷打开箱子时,也有半箱子银元宝,另有些妇人头上戴的钗子、珠花、绢花等于,虽瞧着寻常,但式样精致,甚至还备了些极好的胭脂水粉,回宫之后若拿去送人,正好合适。
她正瞧着,却见跑腿服侍的小厮上了马车,怀里抱着个盒子。
芳嬷嬷手忙脚乱地锁好箱子,冷声道:“你又野哪去了?”
“干娘,刚才……刚才玉郡主身边的侍女唤了我去,说是玉郡主给我备的江南土仪。”
芳嬷嬷好奇地夺过盒子,打开看了一眼,一把精致的小茶壶,又有琉璃坠儿、手上戴的玉扳指,虽不是最好的,但贵在其式样精致,用了心意,又有旁的小物件,都是小太监们喜欢的东西。
小太监道:“干娘,这达官贵人见多了,还从没见过像玉郡主这样的人,真真把我们当人看。我们先一步回京,竟也备了馈赠礼物。”
早前他原是跑腿的,近来相处多了,芳嬷嬷索性收了这小太监做干儿子,私下里以母子相称。
芳嬷嬷问:“有一刻钟了么?”
“到了!”
芳嬷嬷跳下马车,扯着嗓子道:“每辆马车四个人,彼此蒙上面纱,往最前面走。”有喜欢玩闹的推攘了一下,又有美人拉住交好的,两个举手,帮对方蒙上面纱。
马车出了驿馆的长街,但见周围聚满了百姓,两侧又立着乐队,声乐阵阵,是为她们送信的。其间还有金陵城的乡绅代表,高举酒杯,嘴里喊道:“江南的美人们,父老乡亲给你们送行了!祝各位美人他日前程似锦、风光无限!到了京城,可莫忘故乡父老,为江南百姓谋福……”
温彩站在阁楼,远远眺望,秋风若隐若现地送来那乡绅代表的话语。“往届选妃也是这样吗?”
红燕答道:“贺兰大都督说近来因江南贪墨案,皇商霸市案的影响,金陵城太沉闷了些,特意让金陵府乡绅拿出江南首府人氏的气度、派头给江南美人们送行。送行的人群足足从金陵城排至码头,一路上都有送行的乐声。”
青莺道:“这位乡绅的孙女入选了,他是来给他孙女送行的。”
双双道:“这里有些百姓是来瞧热闹的,还有一些百姓是来给自家当选的女儿、妹妹送行的,对他们来说,哪怕是看一眼也满足了。一入宫门深似海,有些人此去一别,怕是一生都难以与家人相见了。”
温彩却没有半分喜色,“就算如此还是有那么多人为了荣华富贵愿意入宫一搏。但凡她们有不愿意,我万不会逼她们。”
爱慕荣华,古今皆然。温彩忆起古装电视剧里,有那么多不爱荣华富贵的女子,她们有个性,她们有才华、美貌,可经历了这事,有骨气的女子是有,却远没有那么多。换句话说,如果你在现代得遇一个亿万富翁,哪怕是给他做情人,你愿不愿意?如果问十个年轻的姑娘,这定有七个人是愿意的。剩下的那三个,一个是有爱人的;一个是有傲骨,不被金钱所动;还有一个是面对现实,觉得自己赢得对方心的可能太小自愿放弃的。不管是哪一种,这放弃的人让人觉得敬佩。这选择了的七人让人觉得她们很现实,但是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力。
任何人都有权力过好日子,不同的人许会选择不同的方式。如同温彩,她有养花种树的本事,另又有创新精神,所以对她,她愿意用自己的双手去追求更好的日子。
可在古代,一个女子要追求更安稳、荣光的生活,她们只有一条路:嫁一个位高权重的男人。
在这里,温彩代表的是现代人。而那些入选的美人,则是古代女子的情感和思想,她们中的许多人不是为自己而活是,是为了家人、家族,甚至有的是就是为了荣华富贵而活。
双双笑了,“以前皇上选妃,各地比这还要激烈。何况这次,她们嫁的是年轻的太子、皇子、世子,她们自然乐意。”
“想法是美好的,现实是残忍的。这么多的美人,又有几个能真正得偿所愿呢。”温彩不是悲春伤秋之人,“对她们来说,哪怕是一分的希望,也要做出十分的努力。怕是宫里再难平静了。”
青莺、红燕二人与温彩相处越久,对温彩便了晓越深。就如这次,在选拔过程中,确实有几个姑娘不愿意,如金陵王家的王小姐,又如临安府选美时的罗姑娘、施姑娘等,她们不想入选,偏生被族人逼着送来,温彩就让她们落选。
温彩岔开话题,问道:“不是说八月要订下太子妃人选么?”
红燕垂首道:“太子妃已经定了。”
双双脱口而出,“是哪家的小姐?是洛玉县主还是谢丞相之女?”
红燕笑道:“两广大都督郑光之女郑莹。”
温彩“啊”了一声,就在前不久,她还听说这太子妃人选会是谢丞相与洛玉县主中一人,不曾想这后头杀进来的黑马被选中。
红燕道:“听说皇后原是选中谢小姐,可是在宫里生了些意外。”
“意外……”双双看着温彩。
前世,慕容恪早死,并没有选妃一事。那时冷昭下江南,虽也闹了一出选妃事,却是替皇帝选妃。
而替皇帝选妃是冷淑妃的意思,那时替冷淑妃办差的是冷大太太郑氏,郑氏为此在江南狠狠地大赚了一笔。冷家大房也是因为江南一行归去后,阔绰无比。
温彩这次在江南收授千万两白银,可她一律都交给了雍王处置,而雍王则通过通政司上交朝廷,被太子充入国库。
正因为温彩知晓这些事,所以她临离开京城时,便向皇后献策,又有太子帮衬,才从皇后那儿领到皇子选妃的差使。
红燕继续道:“宫里传出来的消息,说谢小姐身子太弱被退回丞相府,怕是此事没那么简单。”
温彩问:“洛玉县主呢?”
“就在谢小姐出宫第三天,由皇后指婚,将她许给了赵王世子为妃。她运气还不错,今年三月,赵王世子妃没了。”
洛玉许给赵王世子为继室,看来京城当真生了风波。
“谢丞相之女落选,肃毅伯之女谢纤云被定为太子侧妃。十月初二,郑莹、谢纤尘将同时嫁往太子府。”
谢丞相与肃毅伯原是兄妹,弟弟之女未成,哥哥之女却入选。这谢纤云据温彩所知,似乎远不如谢纤尘,谢纤尘无论容貌还是才学都是谢家小姐里头最优的,一定是宫里发生了什么事,最后方才导致了谢纤尘落选,洛玉县主也嫁了赵王世子。
主仆二人说着话,在不远处的三层楼茶园上,几个男子正直勾勾地盯着贺兰大都督府。
“田大公子死得太惨了,我们得给他报仇!”
“顾浩这个趁人之危的小人!”
“可顾浩身边侍卫众多,要下手很难。”
“我们就拿玉郡主下手,她可是雍王殿下最看重的人,只要我们抓了她,再逼雍王拿顾浩来换……”
而不远处的桌上,坐着一个戴纱帷的男子,背影倩秀,举止柔美,让人难辩雌雄,坐在角落里,不声不响,却在用心倾听着他们的对话。
“大哥,你这计划虽好,可是玉郡主出门前呼后涌,就连贺兰绝的几个儿子,都争着给他当小厮、侍卫,我们要下手很难。”
“我听说她身边有两位武功高强的女侍卫。”
女子握紧茶盏,似要将她捏个粉碎,她纠结万千,只身一人如何救出母亲、弟弟?得寻个人帮她,她已经在金陵城转了许久,就想找个同道中人相助。每日间往返于酒楼、茶楼,想从中寻个帮手。
“大哥,这计划甚好。最重要的是,我们如何能抓到她。抓不到她,如何报仇?”
女子握剑起身,其中的小个子惊呼一声“大哥”,直直地盯着移来的黑影。
“你……”
女子将宝剑重重搁在桌上,抱拳道:“几位大哥可愿与我合作?”
“甚么?”
“你们是男子,要抓她自然很难。可我不同,我是女子,我可以扮成丫头混入江南大都督府,自然就会有机会接近她,只要伺机而动,我就能抓住她。”
第326章 断翼求
彪形大汉带着狐疑的目光看着这一袭女扮男装的少年,“你是什么人?”
“我们目的一样,你们知晓这一点就够了。想替你们的恩人报仇,就把我送入大都督做丫头,到时我自会抓玉郡主交给你们。如何?”
矮胖个的坏笑道:“难道……你是田大公子的相好?”
“嗖——”的一声,宝剑出鞘,“你再胡说八道,信不信我杀了你?”
矮胖个摆着手,“不说!不说。”脸上露出讨好的笑,这丫头的剑法不错,眨眼间拔出宝剑。
彪形大汉正色抱拳:“敢问姑娘,你的仇人是……”
“我的亲人因江南官商勾结案,被无辜下了大牢。”
他们抓人是为了报仇,而她抓人则是想换自己最后的亲人能够离开大牢,远走高飞。
她救人无望,只能选择别的法子。
“大哥,我看能行。她是女子,混入贺兰大都督府容易。待她抓到玉郡主,我们就逼雍王把顾浩交出来,而她也能逼雍王放了她的亲人,嘿嘿,这主意好。”
女子在一边条凳上坐下,冷声道:“我们合计一下,如何让我进贺兰大都督府。”
有这女子的加入,让他们看到了成功的希望。
鲁公公、芳嬷嬷的回京让温彩有了归心似箭之感。慕容恒还在外办案,而她住在贺兰大都督府,近乎望穿秋水。
温彩看着长长的礼单,令双双带着贺兰府的婆子、丫头去采办,从男子手里的折扇,腰上佩的玉、剑上吊的穗,到女子夏天撑的油伞、头上戴的钗,手里使的帕,品种繁复,一应俱全。
双双不在的时候,青莺、红燕偶尔做一回侍女。红燕道:“郡主,双双回来了!”
她们跟着温彩,近来也越发历练得有些不同,成熟了,更大气了。
双双进了院门,后头跟着两个抬箱子的小厮,双双指挥着他们把东西搁到厢房里,双双来不及歇气,一把抱住凉茶壶,对着壶嘴就喝,咕噜噜喝了个痛快,方胡乱抹了一把嘴,道:“郡主,今儿还真是奇了,贺兰大都督府的偏门外头,有一个好漂亮的年轻姑娘卖身葬兄。”
青莺不满地撇了一下嘴,“这有甚好奇怪的。”
双双争辩地道:“奇怪的是,贺兰夫人愿出五十两银子买她,可她怎么也不肯,说她要卖就只卖给郡主。只要郡主出钱安葬他兄长,她就自愿给郡主为奴为婢。”
卖身葬亲人不足为奇,奇的是有这么多人可以卖,竟只卖给温彩一人。
温彩问:“红燕、青莺,你们怎么看?”
青莺道:“郡主,以属下之见,此事怕是不简单。”
温彩点了一下头,“防人之心不可无。”
双双想到那一袭素袍的少女,看上去十五六岁的年纪,长得还真好看,只太冷漠了些,一瞧就是个冰美人,静默地跪在那个用草席卷着的尸体旁,跪在地上不言不语,惹得周围的百姓都去瞧热闹,说要买的人不少,偏她的牌子上又写着字,上头清清楚楚地说着“小女自愿卖身于玉郡主为奴为婢,只求葬兄!”
双双前世原不识字,跟了温彩后才开始学的,因跟的时间长了,这识的字倒也不少,只是依旧不会写,写的字跟狗儿趴似的,索性后来就不再写了,只做一个侍女应做的本分,给温彩铺床叠被、端茶递水等活。
青莺道:“我出去瞧瞧。”
出了贺兰大都督府偏门,就能看到斜对面跪着一个素衣女子,头上戴着朵白花,垂首跪在路边,身前有一块木牌,上面醒目地写着歪歪扭扭的字,而另一侧又有个用草席裹着的人,通常有死人,人们都视为晦气,可还是有不少八卦的妇人、好色的男子围在周围。
一个穿着锦袍的男子道:“我出二百两买你成不?二百两……”
她女子面如美玉犹娇,眼似秋水还清,唇不点而朱,眉不画而翠,艳若桃李,冷如冰雪,虽是一身素打扮,只第一眼给人的感觉就是冷艳!青莺自认近来见过的美人不少,像这等风姿的真真还是第一次。
贺兰府的三公子从大门方向奔来,大嚷道:“臭丫头,到别处去,真是晦气死了!滚滚,再不滚,本公子可不客气了。”
她不紧不慢,冷如寒冰一般地道:“这道儿又不是你们贺兰家的,别人走得,我就能在这儿跪得、呆得。”
虽说是个民女,可这语调竟没有半分畏惧。
“你……”贺兰三公子正要发作,对青莺抱拳道:“青莺姑娘!”
青莺勾唇一笑,“我赏你三两银子,你把你兄长安葬之后就回家吧。”
“我没家。我与兄长原是来江南投奔故人,不想他已经搬走了。”
青莺心头微沉:好可怜,家没了,亲人也没了,更没个挨靠。“我多给你二两银子,你让媒婆给你寻个乡下好人家嫁了。”
“我不要嫁人,男人都没一个好的。”她依旧看着地上,目不转睛,不卑不亢,“我只卖身给玉郡主,她也是女儿家,只有跟着她,我才不会被人算计、欺负。不瞒姑娘,我原是好人家的女儿,可是父亲早逝,原靠着母亲织布女红过活。后来……”她顿了一下,她母亲活得好好的,她可不能咒自己的母亲死,这一稍顿,所有人都跟着唏嘘,个个都在猜测她母亲没了。
“早前还好,我和兄长倒也能平静度日。可是后来,族人谋夺了我家的财产,虽说没了家业,族人们每年都给了我们兄妹一口饭吃。可就数月前,有人瞧我长得好,就打主意要把卖到那种地方去,兄长听说后,带着我逃了出来。原想来投奔父亲的生前好友……”她又顿了片刻,给众人留足了猜测的空间。
青莺瞧见她眼里的仇恨,可周围的百姓却是声声遗憾。
这女子恨的是咄咄逼的族人?
她着实长得太美,也难怪族人要逼她入宫换取荣华富贵。
韩若冰道:“兄长饿得紧便去偷别人的包子,不想竟在城西被人给打死。我不能让她暴尸荒野,只想有一个人替他安葬,也想给自己往后寻一条活命之路。”
这姑娘看起来不傻也不疯,温彩的性子温和,待身边人又好。
青莺道:“我们家郡主身边服侍的人多了去,这诗词歌赋、琴棋书画皆有擅长的侍女,你说说,你擅长什么?”
“我……”她抬起下颌,面容凝重地道:“我忠心。”
“忠心?”青莺想笑,可温彩曾不止一次地说过,有才学之人易得,最难得的是忠心、真情,“只要郡主能帮小女这次,这一辈子小女都会真心感谢她!”
贺兰三公子失声笑了起来,“你当自己是谁?还妄想高攀玉郡主,哈哈,若是你识趣,本公子倒可以给你五十两银子把你给买下。”
她无喜无悲,冷声道:“我只卖玉郡主一人。”
周围有好心的大婶道:“姑娘,人家堂堂郡主,为甚非得买你呀,瞧瞧你这娇滴滴的样子,别想那些了,刚才那位姑娘说得是,把你兄长安葬了,就寻个人嫁了吧。”
“我主意已定,再不更改,玉郡主若不买我,我便在这里跪下去,哪怕是跪死,我也无怨无悔。”
这话听起来柔弱,实则带着无尽的果决。
青莺嘴里“嘿”了一声,这姑娘还真是固执得很,“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韩若冰。”
“韩若冰……”青莺沉吟着,“我这就进去禀报郡主。”
“多谢姑娘!”她俯身一拜,眸子里流露出感激之意。
她有一双世间最好看的眸子,冰黑色的,黑若幽潭,似要将人生生吸进去一般。
青莺与温彩细细禀报此事。
温彩道:“走,出去瞧瞧。”
双双想跟来,又想着温彩的东西颇多,照着规矩,温彩身边得留下一个人,只得轻叹一声,按捺住性子。
她要出门,早有贺兰府的婆子斥退了围观的人群,人们相隔在十丈之外张望着,好奇最后的结局。
温彩面蒙轻纱,那少女微微抬头:不愧是郡主,这一身衣着打扮就与常人不同,更重要的是这浑身的气派。
“本郡主听说,你一定卖身给我?”
“是。天下的坏男人太多,与其卖给不知根底的被人欺负,倒不如跟了郡主为奴为婢也心甘情愿。”
“你长得不错,就不怕本郡主将你转送他人。”
“郡主不会。”
“你又不是本郡主,凭什么认定不会。”
她定定心神,“小女听百姓们传言,曾有无助的弱女被族人被逼与青梅竹马的邻兄退亲,参选美人,郡主得知后,还暗赠了她二十两银子。让她回乡与邻兄成亲。小女还听闻,金陵王小姐但求真心人,与一贫寒秀才相知,也是郡主劝说了王家人成全一对良缘。但凭这两件事,小女知道郡主是一个品性高洁之人。小女相信郡主的为人。”
温彩扭头,问红燕:“外头有这样的评论吗?我怎不知?”
青莺道:“郡主近来的心事可不在这些事上。”
鲁公公、芳嬷嬷走了,日子越发清静了,以前还有事忙,近来闲得都快成米虫了。
温彩天天掐着指头算慕容恒的归期,盼着能与慕容恒早些回京城。
温彩笑道:“韩姑娘,你很会讨人欢心,若换旁人我不会接受,但因是你,我想说你成功了。”
她对这个女子厌恶不起来,相反的韩若冰那身傲然之气让温彩欣赏,虽要卖身为奴,可她却不卑不亢,不愿堕落,而是在逆境中选择最有利于自己的事。
双双风风火火地跑了过来,“禀郡主,刚才有贺兰府的丫头来报,说雍王殿下回金陵了,人已经到码头,再有一会儿就要回来了。”
温彩眉眼含笑,“从码头到城里只得半个时辰的模样,岂不是说,再有两刻钟他就回来了……”她一说话,喜道:“若是他骑马,那就更快了。”
她自顾自地乐了。
看着温彩那乐开花的模样,双双微愣,又忆起前世时温彩对她说的话“陷于爱情中的女人就是个傻子”,这话应在温彩身上,还真是合适。
第327章 把顾浩交出来
温彩道:“双双,让厨娘预备殿下爱吃的饭菜,我一会儿就回去。”
“是!”
双双又离开了。
红燕抱拳道:“属下着人把西屋拾掇一下。”
“好。”
温彩缓缓蹲下身子,就在青莺注意着相隔数丈外的人群时,只听人群里有妇人鬼叫一声,然后是一双双怪异非常的目光。
红燕停下了脚步,青莺转过了身子,那原该死了的彪形大汉左手臂圈住温彩的脖劲,右手握着一把短剑,恶狠狠地道:“告诉雍王殿下,要想玉郡主没事,就把顾浩交出来换人。”
贺兰三公子化成了泥塑。这回惨了,贺兰绝与他们几兄弟分派了任务,在雍王殿下不在金陵的日子,他们几兄弟便轮流充当温彩的护卫,而今天该是他负责的,要是温彩出了事,贺兰绝第一个就饶不得他。
“好大的胆子,本公子看你们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劫持玉郡主,你们不想要命了。”
那男子扬头大笑,对着周围大喝一声:“老二、老三,我得手了,你们快出来!雍王已回金陵,用不了多久,我们就能报仇了!”
“咳!咳!”温彩出不过气,指了指自己的脖颈处。
青莺只觉颜面尽失,这是第二次,他怎么也没想到,那草席里裹着男子竟没有死,而是在装死。
韩若冰道:“石大哥,你勒得太紧了,到时候事没办成,反害了玉郡主性命就不划算了。”
石老大听闻之后,松了几分,温彩先是意外,这会子倒平静了两分,听他们说话的意思,不是要杀她,而是另有目的。
青莺拔出宝剑,厉声道:“快放了郡主,否则杀无赦!”
人群里,奔出两个壮年男子,一个持大刀,一个提残剑,一左一右护住了石老大,韩若冰更是小心地退到了墙根下。
“他娘的,老子要是怕死,就不会这么干,就算是死也要拉了顾浩垫背,给我们田大恩人报仇!快告诉雍王,想玉郡主无事,拿顾浩换人。”
红燕怔了片刻,取出随身佩戴兵器:“放了我家郡主!”
“只要把顾浩交给我们,自会放了玉郡主。”
温彩道:“青莺、红燕,你们别乱来。”她摆了摆手,“石大哥,我们好好谈谈吧,你们是为了报仇才劫持我,你们好歹也是堂堂大男人,劫我这个柔弱女子算什么英难?”
她不怕吗?
几人有些诧异。
温彩没有大哭大闹,初是意外,但这平静也太快了。
贺兰三公子对左右厉喝道:“快报大公子,该死的匪贼,敢在贺兰府劫人……”
若传扬出去,不光是丢了贺兰家的颜面,定也会成为江南的笑话,这匪贼劫人都劫到贺兰府,岂不是贺兰绝管理江南不当?身为一方地方大员,竟出现这等混乱。他越发气恼,自己被父亲责备事小,丢了颜面事大。
大门处,贺兰大公子、二公子携着几个庶出的弟弟正在迎接雍王。
“大公子、二公子,不好了!有匪贼……劫持了玉郡主!”
慕容恒一路风尘仆仆,就是想早些见着温彩,一入大都督府听到的就是这么句话。
贺兰大公子道:“你说什么?”
“几名匪贼在偏门劫持了玉郡主,他们说……要用顾浩换玉郡主,否则就让雍王给玉郡主收尸!”
慕容恒衣袖一挥,来不及多言,“快去偏门!”
偌大的贺兰府,顿时间鸡飞狗跳,二公子召集了全府的护院、会武功的家丁,偏门外的街巷子包围得水泄不通,围观的百姓站在护院的包围圈外头。
慕容恒立在街的一侧,而那边是三个穷凶恶极的贼,一左一右,还有一个立在温彩的身后。
温彩笑道:“阿恒,你终于回金陵了,我们什么时候回京?”
什么时候了,她还有心情聊天?
她被劫持了,一人拿着短剑抵在她的胸前,左边是握大刀的,右边是持残剑的。
慕容恒一脸紧张:“快放了她,你们若有冤屈,本王可以替你们做主。但是,你们若伤了她分毫,本王定不会轻饶。”
石老大恶狠狠地道:“我们要顾浩!是他杀了田大恩人,要么殿下把顾浩交给我们,要么殿下就顾浩的人头交给我们。我给殿下三日时间,只要你交出顾浩,我们就放了玉郡主。”
慕容恒紧握着拳头,几个小蟊贼也配与他谈条件。
可是,他不能拒绝。
温彩依旧冲他笑着,好些日子没见,他似乎黑瘦了不少,那边的政务繁重,定是心力交瘁。
“让巷口的人退去,不得追来,三日后我们自会给你们送消息换人。”
韩若冰未想过这样的画面,可眼下似乎与早前商量的不一样,她想的是自己先到温彩身边,寻了机会,再求温彩搭救她的母亲和弟弟。
可现在是石老大三个人劫持了温彩,要用温彩换顾浩,这事若是闹僵了,她还怎么救人?
韩若冰道:“石大哥,我们说好的,我帮你们,你也不能害我母亲和弟弟,你们不能伤害玉郡主,我还想求玉郡主救我母亲和弟弟呢。”
持刀男人厉喝:“闭嘴!我们三兄弟在决定做这事时,就没想过会活着,只要杀了顾浩,我们就算赚够本了!”
石老大面无表情,一双眼睛小心地防备着周围,“雍王,马上把巷口的人撤去,否则可别怪我们对玉郡主不客气!”
那些不退,是不相信他们的话么,他们手头有人质,石老大狠了狠心,挥了一下剑。
温彩只觉脖子上一阵刺痛,一股热血涌出。
慕容恒瞪大眸子,他们……他们真敢伤她。
可恶!
是他不好,没有想到江南会有穷凶恶极之人,让她陷于危险之中。
如果她不是为了等他,她早就随芳嬷嬷等人回京了。
当她感觉到血流出来时,她才从刺痛回过神来,并不是没有危险,这些人许会杀了她,在死之前,能再见他一面,她是欢喜的。温彩笑了,冲他甜甜地笑着,“阿恒,还记得上回你教我下棋说的话么,有一种棋艺之法唤断翼。”
断翼?青莺看向慕容恒。
温彩的意思是要慕容恒下令杀了石老大左右两个人。
慕容恒怎肯?
他不能伤她,哪怕只是她一点小伤,都会让他觉得心疼。
温彩道:“青莺,殿下教了我,我不是教会你和红燕了吗?我相信你们,我相信……”
红燕摇头。
青莺定定地看着温彩,虽然冒险,一个人总对三个人好对付。
韩若冰正急切地央求道:“石大哥,我们说好的,你不能伤害玉郡主,她是无辜的。”
“少******给老子说教,老子只想替田大恩人,至于旁的,皆可不顾。老子要顾浩!不见顾浩,休想让老子放人。”
青莺渐次往后退,又有一队人马,上了那苑墙之内,屋顶上更站立了弓箭手,她手探入袖中,目光与温彩的视线相拦,温彩含笑给了一抹赞许。温彩广袖下的手,已缓缓摸到了短剑。青莺突地启开箭袖,“倏!倏!”两声,石老大两侧的男人应声倒地
只听慕容恒一声惊呼:“顺娘!不要——”
石老大的眼前掠过一道光亮,只听温彩嘴里大喊一声“寿与天齐!”所有人顿时石化,明晃晃的短剑高高地扬起,温彩竟一剑扎入自己的身体,双手紧紧地握住剑鞘。
韩若冰绝望般地惊叫:“不要!”若温彩死了,她的母亲、弟弟必死无疑,温彩是她最后的希望。
温彩的身子往下一滑,青莺又发出一箭袖箭,“倏”的一声直中石老大眉头,“疯女人!”他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他没想杀她,可她竟自己扎向一剑。
慕容恒撕破喉咙般地发出一声大吼,如离弦的箭般奔了过来,一把从地上抱起了温彩,“顺娘!顺娘!你怎么这么傻……”如潮的恐惧袭卷而来,来不及分辩,来不及思忖,慕容恒泪如泉涌,抱住温彩哭得像个孩子。
他不能没她,虽然江南之行风潮暗涌,可他过得很踏实,只要有她在身边,每一天都会踏实、快乐。这是从小到大没有的感觉,看着她的笑,他就会觉得心满意足,可现在,她宁可死,也不让别人来要胁他。
贺兰大公子等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制住了韩若冰。“臭女人,胆大包天,敢算计玉郡主!”
她其实也被惊呆了,还没等反应过来,贺兰大公子就出手了。
慕容恒死死抱住温彩,怀里的人挣扎了一下,他依旧在哭。温彩恼了,只觉呼吸困难,“别人是英雄救美,你是英雄杀美啊!”
她在说话!
慕容恒突地放开了手,温彩“砰”的一声重重落在石板地上,直疼得呦呦直叫:“慕容恒,你想摔死我啊?”
这一声大吼,有人大叫了起来:“玉郡主没死!”她不是把剑扎入腹部么,为什么没事,所有人都瞧见了,她居然没事。
慕容恒疑惑地看着她,腹部连一滴血都没有:“你……没事?”
温彩揉着后脑勺,“我没死,你是不是很高兴?”她从地上站起来,一脸萌态十足又迷迷糊糊地样子,“你真是个呆瓜,呆瓜……我真是瞎眼了,会喜欢你这种人,瞧瞧你堂堂亲王殿下狼狈成什么样儿了?”她勾唇一笑,“你刚才哭得那么凶作甚?是高兴得哭?”
慕容恒反应不过来,脑海里电光火石般地涌出一个画面,那是他们来江南的路上时,有一天夜里,她拿出一对精致却瞧着寻常的短剑道:“这是鸳鸯弹力剑,可防身。喏,这不是普通的剑哦,这剑锋可以收缩的。”她演示给他看过,一把赠了他,还有一把她自己留下了,那么刚才,她挥举的短剑就是这鸳鸯弹力剑了。
她没事了!慕容恒一把将她抱住,紧紧地抱住。
“谋杀未婚妻啊?松开,快松开……”
他不松,很没仪态地将她抱住,垂头时,在她肩上胡乱擦拭着脸上的泪痕,丢死人了,不能被人瞧见。
他是紧张她的,否则不会哭成那般。温彩又好笑又好气,带着几分宠溺,“阿恒,我可死,皇家尊严不可伤。一介匪贼岂能与朝廷谈条件,更不能要胁雍王!”
第328章 惊人沉冤
贺兰大公子大声道:“带这女贼回去!”
温彩大喝一声“且慢!等等!”生怕旁人听不见,似要振破嗓子一般,她优雅如初,将弹力剑搁回袖中,完全忽视了刚刚回过神的慕容恒,他生怕残留了哭过的痕迹,迅速在脸上再擦拭一遍。
“贺兰大公子,你放开她,有些话我得问问她。”
贺兰三公子道:“玉郡主,这女贼意图行刺。”
“她与那三个人不是一伙的,她想救母亲、弟弟,或许是被那三名贼匪胁迫的,我想听听她的解释。”温彩对红燕道:“带回院子,我要亲自审问。”
“是。”
双双从一边奔了过来,一把抱住温彩,“郡主,快吓死奴婢了,你要有个三长两短,奴婢也不要活了。”
“又说胡话,这世上谁离了谁也能好好儿的。”
这话是她说给他听的么?
她生气了!
他还生气呢。
双双说的是真的,前世她就是因为温彩身亡,再没活的勇气,自饮了毒酒殒命,心头只有一念:天堂地狱,她都要追随自家的主子。
江南一片凌乱,他生怕她出意外,再三叮嘱,让她少出门,就算出门也要有保卫妥当方可。
二安子走近慕容恒,“殿下,玉郡主那把是弹力收缩剑?”
二安子都瞧出来了,他却把那件事忘得一干二净,关心则乱,想他慕容恒什么时候失态过,竟然抱着她痛哭流涕,幸好当时他是埋着头,要被人瞧见,岂不成笑话。
人群散了,有贺兰府的下人将三名匪贼的尸体带走。
温彩俏生生地立在路口。
慕容恒道:“怎的这么不小心?”
双双忙道:“殿下,这事不怪郡主,你看看那女子柔柔弱弱的样儿,谁能想到她是匪贼。”
青莺想着自己最先动怜悯之心,这不是她该有的,跟了温彩后,她似乎越发多了些不该有的,心肠软了,主意多了,感情细腻了,越发像个小女人,抱拳道:“今儿这事怪属下,要不是属下说的那些话,郡主就不会出来一瞧究竟,属下当时应该把她赶走。”
二安子冷冰冰地道:“罚你在院门外扎两个时辰的马步!”
青莺面带愧色,“是。”要不是温彩的随机应变和不屈不挠,今儿这事还不知如何发展,温彩受伤了,哪怕是个小伤口,对青莺来说都是自己失责。
慕容恒严肃地看着温彩,拉着她的手,眸里蓄满了柔情,“下一次不许再做如此冒险的事。”
“我知道。”温彩咬了咬唇,“你是钦差、是皇子,我不允许任何人危及你的尊严与脸面。连青莺都知道我的意思,这一次你怎么就没想起我身上带有鸳鸯剑呢。我一把,你不也有一把么。”
他当时是急坏了,哪还有心思想事情。
他真的变傻了!尤其在那个时候,跟个真傻子一样,竟没注意到她腹部没血。目光凝注在她的脖颈,看着那一道血痕,他一阵心疼。
他赌不起啊!是他的坚持,才带了她来江南。
也是她向皇后求了差事,与太子细说了计划,这才让他江南一行的差事办得很成功。
慕容恒发现自己更喜欢她了,这是蚀入骨髓的喜欢,非她不可。
双双道:“郡主,奴婢去取金创药。”
青莺交韩若冰交给了红燕,红燕捆绑了她,令她跪在花厅中央。
慕容恒拉着温彩进了偏厅,“乖,别动,我给你上药。”
温彩“咝”了一声。
“疼得厉害呢,二安子,请郎中!”
“是。”
“等等。”温彩止住,“就是一点皮肉伤,不用请郎中,抹点药就行。”
“怎么没事?这可在脖子上,若被玉堂看到,指不定多心疼。”
“原来你是害怕不好向我哥交代!根本就不是心疼我。我太伤心了,还以为你心疼我呢。”温彩伸手推开,不再让他给自己抹药,嘟着一张小嘴。
慕容恒原不会说情话,这几月与温彩相处多了,被她带得会说哄人话,他只想她高兴,“我心疼,当然心疼了,你知不知道刚才多危险。”神色凝重,眼里依旧温柔如初。
她甜腻腻地笑了。
二安子遣人去请郎中。
贺兰府书房,贺兰夫人正将三公子声色俱厉地训斥了一通,“那女子分明就有问题,你既知道,就该立马把人哄走。”
五公子笑呵呵地道:“三哥该不是瞧她长得好,动了心思吧。”
二姨娘瞪了一眼。
贺兰大公子道:“这次的事传扬出去,岂不是打我贺兰府的颜面,在我们贺兰府就有匪贼,得加强戒备。三弟得收收善心,要成大事不仅得明辨是非,更得果敢沉着。爹近日忙着官衙的几件大案,一时顾忌不到家里的事,待爹回来你主动向爹认错。”
贺兰二公子道:“我瞧玉郡主并无大碍……”
贺兰大公子斥道:“若真出大事就晚了!”他想了片刻,“今日开始,我和二弟各值一日,三弟、五弟共同值一日,四弟、六弟再共值一日。尤其是雍王殿下和玉郡主那儿,更得加派人手。今儿这事分明是田氏一党的余孽,这事必须得告诉父亲,好让父亲有应对之策。”
丫头院子里禀道:“夫人,玉郡主受伤了,安侍卫让请郎中。”
贺兰夫人道:“把金陵城最好的高老太医请来。”她扫过几个儿子,厉声道:“听你们大哥的吩咐,再不许出任何毗漏。谁要是玩忽职守,当心我不饶她!”
贺兰夫人膝下育有两子一女,女儿便是入宫的贺兰雪,而这儿子乃是嫡长子与第四子。
贺兰四公子好奇地道:“大哥,真是奇了,我们明明看见玉郡主挥剑自绝,怎的她却像个没事人?”
那一刻,发生得太快,所有人都没瞧清楚,温彩与青莺几乎是同时出手的,温彩自绝,青莺发出袖箭,一箭射中石老大的眉心,当场毙命。
贺兰大公子神色凝重,“父亲说过,玉郡主年纪虽轻,却能助雍王殿下肃清江南官场,绝非等闲之辈,便是她面对生死危险之时的那份冷静,就让人敬佩。”
一个女子被人劫持,又受伤流血,不是该害怕,该哭泣,偏生他们在温彩的身上没有看到,生死存亡间,她冷静,她微笑,她甚至提醒慕容恒关于“断翼”之事,其实是暗示慕容恒除掉石老大的两个同党。
慕容恒不忍,她又暗里给护卫下了命令。
她的果决,不像是寻常的女子。
贺兰大公子回忆种种,倒有些欣赏温彩。
高老太医给温彩诊了脉。
温彩道:“劳太医与我开一剂压惊的方子。”
“郡主并无大碍,这伤口三五日即能痊愈。”
“有劳高老太医。”
这高老太医原是早前太医院告老还乡的老太医,高家在金陵城开了一家大医馆,其子孙除了一个在太医院任职的,其他人便在这医馆任郎中。
温彩不想包着,可慕容恒坚持要太医给她包扎,洁白的丝绫裹在脖子上令温彩越发难受,太医刚走,她自己就把丝绫给褪下来了。
慕容恒坐在花厅上吃茶点。
红燕则在审问韩若冰:“韩姑娘,把前因后果都说详细了。”
“是。”韩如冰望了一眼偏厅,隐约能瞧见半倚在凉榻上的温彩,果然和她猜的一样,这位玉郡主心眼不坏,“家父本是洛阳福星县人氏,自幼无父,与母亲相依为命。天启二年,娶我娘余氏为妻。我舅家是福星县的书香门第,成亲之后,夫妻恩爱。天启四年春,家父高中二榜进士,被派往姑苏凌波县担任县丞一职。我祖父膝下唯家父一子,故而家父带上祖母、母亲和尚在襁褓中的我赴任姑苏……”
红燕打断她的话,“我问的是今日这事,你扯那么多作甚?”
若无关联,韩如冰也不会说得这般详尽。
温彩道:“你让她慢慢说。”
“谢郡主。”她又是一拜。
韩家三代人口简单,婆媳相处和睦,夫妻恩爱,原是人世间最幸福的一家,偏天有不测风云,而又遇坏人。天启六年清明节,余氏陪婆母去庙里敬香,无意间得遇去凌波县查看店铺生意的杜大老爷,他一眼就瞧上了余氏的美貌。后,杜大老爷为得美人,以莫须有的罪名陷害韩父,韩父被屈打成招。
为救丈夫,余氏连夜赶往姑苏央求杜大老爷放过丈夫。杜大老爷借此机会强占余氏,余氏含屈受辱但求他放过韩父。
然,当余氏回到凌波县时,却惊闻丈夫在狱中暴毙。家中婆母悲愤交加,病卧榻上。丈夫身亡,余氏失节,自觉无颜面对韩家,想悬梁自尽,不想惊动了家中忠仆。病中的韩老太太将她一把阻下,上门的郎中却意外地告知余氏:她有孕近两月了。
韩老太太因思子而病,郁郁而终。临死前几番央求余氏,求她替韩家保住最后的血脉,不可轻生,一定要坚强地活下去。
余氏安葬了丈夫、婆母,又遇初尝甜头的杜大老爷上门逼嫁,她央求杜大老爷善待若冰,给若冰一个身份,杜大老爷应了。之后,杜大老爷将余氏母女养在姑苏城内的一处小宅里,又安排了婆子、下人服侍。
余氏十月怀胎,终于产下韩若冰的弟弟——杜十七公子,余氏哄骗杜大老爷,说她动了胎气早产,杜大老爷倒也信了。就在杜十七公子满百日之时,不知怎的杜家人就得到了风声,杜大太太寻上门来接余氏回杜府,又给了余氏五姨娘的名分。原与六小姐同岁的韩若冰,硬是被说小了一岁多,成了杜家十一小姐。对外,杜大老爷声称余氏是他养的外室,瞒下关于余氏的真实身份。他想韩若冰不过是个女子,容貌还可,又迷恋余氏美貌,对家里人说韩若冰是他女儿,又寻了姑苏城外一个姓余的小户人家冒充娘家。杜家上下无一人怀疑,再加上余氏无心争宠,母子三人的日子虽然清苦,倒还平静。
早前几年,杜大老爷待余氏还不错。可后来他有了新人,便将余氏抛到了九霄云外,而韩若冰便与母亲住在僻静的小院里。闲下来时,母女二人替府里的太太、奶奶们做些绣活、浆洗的的活计。余氏名义上是五姨娘,实则形同府中卑微的下人,好在杜府失宠的侍妾有好几位,虽然日子辛苦、清苦些,却还算平静。
第329章 权衡之术
韩若冰讲罢,带着讥讽地道:“我的仇人因江南官商勾结案面临灭门之难,而我的亲人却受他们牵连下了大牢。”仇人固然该死,早前杜家还想让她以侍女身份陪杜七小姐入宫,她是会去的,却会设法坏了杜家的大计。“民女请求雍王殿下、玉郡主给民女做主。”
红燕道:“这么说来,你的母亲是杜家大房的五姨娘余氏,而你弟弟是杜十七公子?”
“不,我弟弟叫韩再冰,这名儿是我嫡亲祖母取的。小字留望,母亲常说,我和弟弟是她活在世上最后的希望。母亲这一生受了太多的委屈,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和弟弟。”韩若冰无喜无悲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悲痛,泪盈于眶,“民女知道不该算计玉郡主,可是民女实在是救母、救弟无望……民女当真没有要害玉郡主的意思,我只想借着卖身葬兄的事到玉郡主为侍女,寻了机会再求玉郡主救人。我知道那三人的心思,可我没想让他们得逞,只想着待玉郡主信任我之时,就和盘托出他们三人的意图。”
双双不悦地道,“这会子那三人已经死了,你想说什么都成。”这美丽的女人有时候越是美丽越是毒重。她和青莺都是被韩若冰的美给欺骗了。
“雍王殿下若不信小女,小女甘愿受死,小女只求殿下与玉郡主救救我可怜的母亲、年幼的弟弟,我弟弟还那么小,他才十三岁,他是我们韩家唯一的血脉……”
温彩道:“杜家满门查抄,你是如何逃出来的?”
韩若冰苦笑了一下,“母亲跟杜大老爷时我已三岁,后来母亲常私下与我、与弟弟说过身世与她所受的委屈。杜大老爷对自己亲生儿女尚且冷漠无情,况我根本不是他的女儿。我和母亲在杜家更像是下人。
杜家被查抄之时,我当时正在井水旁浆洗衣衫,被入府的官兵当成了府里的粗使丫头。我也得已与下人关在一处院子。池公子所领的侍卫、官兵只牢牢地盯着关押主子的院子生怕逃走一人,却下人院却多有疏忽。
杜家被查抄的第二天夜里,我们听说官府传来消息,要把所有下人通过官卖。我与几个年轻的丫头便趁机逃了出来。”
一个庶女,被人当成是丫头,何况这庶女原不是杜家的骨血,旁人不晓,但杜大老爷自己是清楚的,他怎么可能善待不是自己骨血的女儿。
而韩若冰因被人误以为是丫头,看押不严,也得以机会逃出来。
温彩道:“阿恒,我们帮帮她。”
慕容恒道:“你手中可有杜家犯罪证据?”
韩若冰微微抬起下颌,“杜家其实是崔丞相的人,每年会从名下盈利中分三成红利给崔丞相。我曾听母亲说过,杜家书房有秘密,寻常杜家老太爷、大老爷不许女眷接近那里。数年前,母亲有一次借着服侍大太太的机会,曾拿了一本杜大老爷的账簿,那上面全是杜家孝敬朝廷权贵的名簿。”
二安子一阵激动,若拿着这账簿,岂不是更能证明杜家的罪。
温彩穿上绣鞋,“殿下,放过她母亲和弟弟吧?”她款款一拜,“杜家主犯及家中已满十四的男丁、嫡妻嫡女已押往京师,其他人犯关押于金陵府衙。”
红燕轻呼一声“郡主!”
因为韩若冰,温彩险些就丢了性命。
青莺与红燕因温彩早前遭遇的惊险心中有愧。
温彩道:“殿下想问,我怨不怨她?我不怨她!”
只一句,韩若冰原寒若冰霜的脸上有了涟漪,她咬了咬唇,欲言又止,只化成了无尽的感激。她在杜家生活了十三年之久,可从来没有人真正相信过她,家里的嫡出子女、得宠庶女在背后都唤她“十一”,杜大老爷没给她取名字,十一就是她的名字。可私下里,余氏会亲昵地唤她“若冰”。
温彩继续道:“我心疼他们受的苦。一个柔弱妇人,受尽****,为了儿女却不得不坚强地活下来。一个女子明知仇人近在眼前,却不能报得大仇,还得认仇人为父,又是何等委屈。是世道,辜负了他们。更是朝廷亏欠了他们,如若江南有好官、清官、能替百姓做主的父母官,何至让他们一家受此等委屈?我自知不是善良女子,可也不由得动了恻隐之心。殿下,放了余氏和韩再冰,还他们一个清白,也给他们一个公道。”
慕容恒眼里柔弱,这就是他认识的温彩,偶尔会奸诈一回,偶尔又俏皮卖萌,有时候又聪明灵魂,可这会子却对韩家三口产生无尽的怜惜之情。
二安子厉声道:“韩若冰,你要敢欺骗殿下与郡主,这后果你可要知道?”
“民女不敢!”韩若冰含泪一拜,“民女叩谢殿下!叩谢郡主大恩!”
“红燕,给她松绑。”温彩在慕容恒身边坐下,依是笑得甜美,“先把余氏与韩再冰放出来,再让韩姑娘去寻账簿,她是在杜府长大的,让她回一趟姑苏,说不准会有意外收获。”
慕容恒道:“二安子,你带她走一趟,去牢里把人给接出来,若是有人问,就说弄错了,这二人不是杜家人。”
“是。”
青莺在外头扎马步,突见二安子领韩若冰离开,面露疑色,急道:“怎么回事?怎把人放了?”
二安子瞪了一眼,这哪里还是他自幼认识的青莺?
温彩道:“韩余氏能忍辱负重十几年,还能把一双儿女养大,女子虽弱,为母则强,有时候母亲的坚韧却让人敬佩。”她望着看似平静的慕容恒,却从他眸里瞧出了异色,“母爱是最伟大的,春晖圣母也定会被韩余氏这等慈母之爱而感动。殿下有没有觉得,韩余氏的坚韧品格像德嫔娘娘。”
慕容恒嘴角溢出一丝笑意,“这件事我会禀奏父皇,请他下旨嘉赏韩余氏。”
“阿恒,你说杜大老爷能强占一个,会不会强占两个、三个,他的侍妾里头又有多少女子是自愿的,又有多少人是无辜被逼。是不是让人彻查,着人把无辜女子放了,准允她们另行配人。
你说世道怎对女人如此不公平。杜大老爷家有贤妻,那府里头养了多少美貌侍女、通房,又娶了多少房侍妾,他有钱有势,就可以妻妾成云,美女簇拥。那穷乡僻壤之地,又有多少人娶不上媳妇。太不公平了!像这种多吃多占的,就该好好地处罚!
还有啊,你说男人为什么可以三妻四妾,却要我们女人从一而终,这都是什么规矩?”
慕容恒冷冰冰地瞅了一眼:“你扯远了。”
“我们阿恒只我一个。”她伸出手来,轻柔地拢着他的衣襟,他只觉一阵酥酥痒痒,竟是受用得很。
双双道:“郡主,午宴备好了。”
“摆饭。”
午后,二安子领着余氏母子三人进了小院。
韩再冰一脸菜色,虽说十三岁,清瘦得如同竹竿一般。
余氏是个中等身材,身量匀称的妇人,虽三十多岁年纪,眉眼如画,即便在牢里呆了大半月,却依旧难掩清丽。
韩若冰有八分酷似余氏,只是她身上少了一股子女子的明媚柔美,多了三分冰冷。这是因她自小带着仇恨与无奈长大,又深晓世事冷暖。一个女子自幼心藏仇恨,便失去了许多快乐的机会,只能小心翼翼地周旋、应付。
温彩道:“你们还没吃饭?我让厨娘留了饭菜。”最寻常的话,最温暖的语调,一时间感动得余氏有些情难自抑。“去厨房用饭。着人请郎中了,给你们都诊诊脉,若有不适先治病。”
双双热情地招呼道:“跟我来吧,先去小厨房吃饭。安侍卫还没吃呢?我让厨娘给你留爱吃的菜了。”
二安子不吱声,他敬重温彩,也明白慕容恒从最初的喜欢,到后来迷恋温彩带给他的踏实与温暖,有个嘘寒问暖的人,就会有家的温暖,有家的感觉。
用罢了饭,有侍卫要送韩若冰去姑苏寻找那本账簿。
韩再冰道:“姐,我也去!”
“你刚出来,身体还弱呢,你陪娘在这儿等着,我办完差就回来。”韩若冰叮嘱道:“我不在,你要好好儿孝敬娘、照顾娘。”
韩若冰离开了,余氏与韩再冰却留了下来。后,贺兰夫人替他们母子新安置了一处院落,对外只说被害忠臣的遗孀、妻儿。
温彩曾令双双给他们母女送了两套换洗衣衫又一百两银钱过去。
余氏是个闲不住的,竟帮着府中下人干一些力所能及的琐事,而韩再冰则在用心读书。
这日,慕容恒从外头赴宴归来,欢喜地道:“顺娘,我们可以回京了。”
“什么时候?”
“十月十二就能动身。扬州知州、姑苏知州、临安知府都已有人选,扬州知州已经接任,听说是同时启程上路的,想来姑苏、临安两地的官员过几日也到了。我手头的事务已移交刑部和贺兰大人。”他轻叹了一声,“太子大婚,我是赶不上了,但礼物已着人送入京师。”
“大婚……”
“哦。”慕容恒拉她坐下,细细地道:“皇后娘娘原订下两广大都督郑光之女郑莹为太子妃,可太子力争说他一早中了谢丞相之女谢纤尘,最后二女皆为太子侧妃,不分大小。”
“那……谢纤云呢?”
怎么又变了,难不成早前的只是谣传并没有订下。
“指给赵王世子。”
温彩吃惊不少,这与红燕早前告诉她的可不一样,红燕面露窘容:“属下早前听到的消息只是京城的谣言,并没有正式颁旨下文,作不得数。”
想想也对,早前温彩还在京城,关于太子妃、侧妃人选的事就闹得满城风雨。
温彩问:“这回是颁旨下文的?”
慕容恒道:“否则我也不会知道十月初二太子要大婚,郑、谢两女同嫁太子府。”
“那洛玉县主呢?”
“指给长宁候世子了。”
李洛玉一心想嫁入皇家为妇,更对太子妃的位置志在必得,谁能想到竟是这般个结果。
青莺轻呼一声,“周家与田耀祖的关系匪浅,这婚事一定是皇上指的,若是皇后娘娘指婚定会指给皇族。”
温彩道:“这是朝堂上的权衡之术。若是周家失势,这朝堂上岂不成顾家一头大。”皇帝没有贬废周妃,田耀祖一死,周贵妃竟再复恩宠,这里面也有补偿周贵妃之意,难道这就是帝王的权衡之术?
第330章 开解
对于皇帝来,不仅是前朝的权势得互为牵制,这后廷的势力也不会减势。
“田耀祖能在江南一手遮天,最大的原因是周家。若本王没猜错,定是周家暂时还动不得,为稳住周家,父皇方才做主把洛玉指给长宁候世子。”
“若是把九公主指给周家不是更好?”
“谁都知道九公主庆阳在宫里的处境,庆阳是不得宠的公主,若将她下嫁周家没有任何意义,庆阳的重量远不及洛玉。”
庆阳的亲娘被贬为从嫔位又降为贵人,胞兄又成了戴罪之身的皇子。冷家更难依仗,冷家虽有两个候爵,却没有实权。冷昭虽能打仗,可在为人处事方面却颇是欠缺。萧彩云自幼缺少妇人管教,对这块儿也是应付艰难,难成大器。冷敦虽行事沉稳,却经不住有一个时常惹事的子侄,再难成气候。
洛玉的母亲是寿春长公主,是皇帝最宠家的妹妹,而洛玉也是家中最得宠的女儿,以洛玉在朝廷和政治上的份量远胜庆阳。
温彩忆起,前世的洛玉嫁给了长宁候世子周禄,夫妻二人恩爱过一阵子,后来不知何故洛玉与周世子日渐疏远。在新君登基后,这个秘密得已解开,洛玉竟在背里好几年就与慕容悰勾搭上了,甚至还替慕容悰生了一个女儿。
慕容悰登基后,第一个对付的就是周家,削夺周家两爵位,再满门抄斩,罪及六族。之后,慕容悰听从瑞王的主意“亲王、郡王、候爷只能是皇族中人,皇家自比寻常百姓要尊贵,臣子有功,升了官职便是恩赐,何需再赐爵位。这些京城权贵仗着是世家大族,连皇族子弟都想欺负,当削爵!”
慕容悰为拉拢皇族,在一番犹豫后的确认清了世家大族的危害,当即立断实施“削爵”,削的是百年大族的爵位,而温青也在那时失去了爵位,被人寻了短,降为西北边城守将,从此不得诏令难入京城。
温彩笑问:“洛玉那样骄傲的人让她配长宁候世子着实委屈了一些。”
“周家人许还觉得他自家的儿子委屈,洛玉那等霸道脾气,定不许周世子纳妾、设通房。这次洛玉嫁周家,父皇又赏她二等郡主位,这可是亲王府庶女才有的位分,可见她更得张扬。”
两人闲聊了一阵京城就近发生的琐事。
温彩道:“既定了行程,把一部分东西先交给虎威镖局押送回京。”
“听你的。”
次晨,青莺领着侍卫送一车物什前往虎威镖局,又通过驿馆给京中递了几封书信。
温彩在贺兰府的花园里见过余氏几次,她不是在帮贺兰府的花房侍弄花木,就是帮贺兰府的绣房做些绣活,又或是帮衬大厨房的下人摘洗菜蔬。
余氏是一个勤劳而善良的妇人。
当她看着韩再冰时,会偶尔走神,在那一刹那,她的眸底静若幽潭,死如井水,仿佛再也泛不起丁点的涟漪。
青莺道:“郡主,韩余氏的眼神不对。”
双双接过话,“那眼神是了却心愿再无牵绊……”
“后日一早,我们就要离开了。我今儿与她谈谈,将她请到花厅,稍后再把韩再冰请来。”
双双应声。
花厅里,余氏小心翼翼地立在一侧,卑微又谨慎的,这是多年养成的习惯,就连眼神也是怯懦的,就是这样一个柔弱的女人,身上却承荷太多的委屈。
温彩道:“韩太太,坐。”她坐在面向院门的位置上,韩余氏只能背向院门,小声道了句“谢玉郡主恩赏!”温彩笑了一下,“杜家没了,你不必再这样小心翼翼。不知韩太太往后可有什么打算?”
她垂着头,从牢里出来时,她就一直在想他日的路该如何走。而在牢里时,她满腹的怨恨,杜家害了她一家,可她却不能为夫报仇,她始终牢牢记着韩家老太太的临终遗言“秀云,你记住了,替我们韩家保住最后的血脉,你一定要把孩子抚养长大,不可再轻生,带着孩子好好地活下去。无论你做了什么,只要你养大我韩家的子嗣,我和伯昌泉下也知也会原谅你……”
因为韩老太太的一句话,即便受尽屈辱,她都坚韧活着,哪怕活得卑微,失了尊严,岁月与生活的磨难,让她再没有了昔日的骄傲,让她活得像个奴婢,都尽皆抛于脑后。
她道:“待新任凌波县知县大人上任,贱妇就去县衙告状,请知县做主还我丈夫一个清白。”
温彩心里暗道:她果然是想好的。“然后呢。”院门外,红燕领进了韩再冰,这少年虽十三四岁的模样,长得清瘦高挑,那一张俊美的面容里有五分韩余氏的眉眼,剩下五分当是属于韩父的吧,确实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再过三四年,这少年定是一个容貌魅惑的男子。
“然后,我带着儿女,扶婆母、丈夫的灵柩回福星县,叶落归根,十四年了,他们该回到故土了……”她平静诉说,眼里氲氤着水气,这就像冬日井水里升起的水雾,若心如死灰,却还有晓疼痛、悲伤。
“再然后呢?”
温彩问出时,余氏的眼里掠过一丝异色。
余氏声声沉吟:“然后……然后……”不似在想,而是不愿说,嘴里极低地道:“我这样的女人还有什么面目活下去?”
“要不是我身边的侍女提醒,我还不知道你真生了轻生之念。韩太太,有些话我一直想说,你忍辱负重这么多年,若不是为了你的一双儿女,你早就自尽辞世。如今苦尽甘来,日子瞧着要好过了,你只想着替夫伸冤,想着一双儿女能为福星县认祖归宗便了结性命……”
韩再冰听着温彩的声音,心下一阵紧张,红燕与他打了手势,示意他不要出声。
“你可想过韩若冰、韩再冰姐弟。人世间,最大的苦不是仇恨,不是认仇人为夫、为父;是子欲养而亲不在。你悲苦一生,怎能在一双儿女回归故土之后就产生自尽身亡的念头?我知道你受了很多苦,可是为了他们,你不是更应该好好活着。”
“活着……”她的泪顷刻间如雨而下,“我有什么面目活着?丈夫被仇人害死,我还改嫁给仇人为妾,我无颜面对韩家的列祖列宗,我……”
“你所有的委屈,都是为了替韩家保住一双儿女,你保全韩家的香火、血脉,你是韩家最大的功臣。你对丈夫的义,乃人间大义;不孝有二,无后为大,你给韩家育了儿女,你无愧韩家,你便是世上最有孝心的妇人;你又是世上最慈爱的母亲,换成旁的母亲,在那等逆境之下,早已几近疯狂,可你依然勤劳,依然保持着一份良善,并没有被仇恨蒙蔽了双眼……
韩太太,这世上有太多的苦命人。你虽不幸,但又何其有幸,有一双好儿女。你不可再有轻生之念,你得为他们继续活下去,你要活着鹤发鸡皮,要活得长命百岁。我只盼你往后行事,能多为他们想想。”
“郡主说的话,贱妇明白。贱妇正是因为他们,才有此念……”
她不想他们被人嘲笑,被人轻看,韩太太认为自己更不能活在人世。她是一个失节的女人,是她连累了丈夫、气死了婆母,她又如何面对留望姐弟,她是一个让人不耻的母亲……
在儿女面前,她失去了一个母亲应有的尊严,这些年活得卑微,活得愧疚,对她来说唯有死才是最好的选择。
韩再冰泪流满面,一直以来余氏从不曾打消过轻生之念,这些她苟延残喘,虽还活着,却早如一个没有魂灵的躯壳。他一个没控制住,大呼一声“娘”冲进偏厅,跪在她膝下,“子欲养而亲不在,这会是我和姐姐一生最大的遗憾。娘,祖母和父亲不在了,你不能有事,你要好好活着,我和姐姐没有嫌弃你,在我们心里,你一直都是这世上最好的母亲。”
余氏抱住韩再冰失声大哭,她不想这样,可一旦回到家乡福星县,旁人怎么看她,又会如何看她的儿女,只有她死,才能保住儿女的颜面与名声。
温彩道:“韩再冰,你要明白你娘的心思。往后,要好好孝敬她,无论旁人怎么看、怎说,她都是你的母亲。既然她有心替你父亲伸冤,我会叮嘱贺兰夫人,让她帮衬你们母子一把。至于状纸,我已着人帮你们写好了,你们且看看,若认为有不当之处,再酌情修改。”
这是温彩请金陵王家二老太爷帮忙润色写下的状纸,上面只说韩伯昌为人正直,因言语开罪杜大老爷,被杜大老爷忌恨,杜大老爷与当时的凌波知县设计陷害韩伯昌,以莫须有的罪名将韩伯昌关入大牢,严刑逼供,迫害韩伯昌等等。
韩再冰哭道:“娘,你若死了,我和姐姐可怎么办?如今遇贵人相助,我们好不容易能替父亲伸冤,你可不能轻生。待我们回到福星县一切都会好起来……”
温彩心头发酸,“在北疆边城,妇人没了丈夫是不必守孝的。韩太太又何必自惭形秽,天下间能忍辱负重又有几人能如你这般,你让我觉得敬重,莫要再因此事觉得于心难安,你应为一双儿女儿好好活下去,更得全心教养韩再冰,让他日后继承父愿,做一个好官,为民造福。古有孟母三迁,今有你忍辱教养儿女,你是一个优秀的母亲,更应教养优秀的儿女。我听人说了,说韩再冰是个读书好料子,他日定能有所作为。
韩太太,昨日种种昨日死,今后种种今日生。你的希望从来都在,以前于你,只是小希望,你还能对韩家有更大义、大孝,小义是你为你丈夫哺养儿女,教养好他们,让你的儿子扬名立万、正直为人,做一个为民做主的也官,这才是你对韩伯昌的大义。因为这样,你不仅让他延续了韩家的血脉,更是让他延续了他父亲的宏愿,延续了他父亲人生美好的品格与风姿……”
韩太太余氏双眸熠熠,这么多年了,从来没人与她说过这些话,让她原本晦暗的人生突地明亮起来,原来她还可以做得更好,也还能够做得更多。
“生活,需要坦然应对,只要我们无愧于天地、良心,真诚对待身边人,又何必介怀世人如何看。只有尊重自己、善待自己,才值得别人来优待你。如若所有不幸的女子都如你这般抱着从一而终否则就死的想法,这世间与你命运相似的女子又当如何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