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6. 日落了(四)
既无忧顿了一下,倘若万能是神明的代名词,那么她不是。
“或许……是因为震撼吧。”既无忧说。
“震撼?”陈嫣然的嘴角苦涩了几分,她看着既无忧,“流言蜚语能杀死人么?因为这个而感到震撼么?”
既无忧没有回答,她不敢把人性解说的太过暴露,这个世界很冷,但也不缺温暖。
有些极端,但又好像有其存在的意义。
“你不知道,还是你不敢说?”陈嫣然看穿了既无忧。
“这很重要么?”既无忧看着她,眼神有些淡漠,“你现在已经死了,还管那些做什么……”
“很重要!”
既无忧的话音还未完全落下,陈嫣然就喝止一声,是从未有过的情绪和宣泄。既无忧看着陈嫣然眼角泛起的泪光,心想,她终于有了除剪头发之外的另一种情绪。
这是件好事。
——于她生前而言。
“我需要一个答案!我知道人死后有转世轮回,如果这个世界依旧是这么冰冷,那我该继续走下去么?还是像传说的那样,灰飞烟灭?”
既无忧沉默了,这个答案她给不了,若是以此作为一场交易,她大可不必在意,可这里面夹杂了情感,她没法像从前那般无情,理性的看待所有的事情。
“你为什么不回答我?你不是神明么?神明不应该就是就众生于苦难之中么?你们为什么不救我,不救救我的母亲,不救救我那独自坚强的哥哥……”陈嫣然蹲在地上,乌黑的长发松哒哒的垂到地上,就像是悲伤,随着瀑布倾泻而出。
她哭了,哭声很大。
只有既无忧和她自己能听到。
既无忧看着她那么无助的样子,心底一紧,可脸上依旧是面不改色。
很多时候她们都没有办法选择,纵使是神明。
星星渐渐的暗淡了下去,也不知是乌云太过浓厚还是说,天要亮了……
“夜深了,睡个好觉吧。”既无忧难得的温柔,她将陈嫣然带入梦中,是一片无人之境,远处蜿蜒到山脉,站在远处可以清楚的看到,山峰被云端吞没,脚下是广袤无垠的草原。
淡淡的青草香混合着泥土的味道,很是好闻。
陈嫣然猛吸了好几口气,湛蓝的天空下,只有她一个人和一个斜长的影子。
这是只属于她一个人的世界,无人打扰,无人喧嚣。
一切静谧又安详。
既无忧看着陈嫣然眼角的泪痕,暗叹了一气,随后转身进了内室,看着那三节琉璃瓶失了神。
“嗷叔。”何知醉说。
神嗷看了他一眼,“……嗯,怎么了?”
“你先前说,小姨因为失去了一个很重要的人,所以才会性情大变。”何知醉说。
神嗷点点头,“怎么了?”
何知醉看着既无忧略显单薄的背影,沉声道:“那她……也做过傻事么?”
“什么?”神嗷还没反应过来。
“她有没有像陈嫣然一样,做了伤害自己的事情?”何知醉看着神嗷,很是严肃的问道。
神嗷顿了一下,低下了眉头,“……嗯,做过。”
“我就知道……”何知醉的心抖了一下。
还未等何知醉的话音落下,神嗷就道:“她没有轻生,只是把自己困在囚牢里,束缚着自己,其实她一直在等。”
“什么?”何知醉问道。
等一个不需要她在坚持下去的理由。
神嗷看着既无忧,在那个风和日丽的下午,你是找到了这个理由,所以才能如此安宁的离去么?又或者说……你不再等他了么?
神嗷将思绪暗藏心底,最后化成一口浊气吐了出来。
阳光再一次划破天际,又落下,天阴朗,也晴过。
这几日的天气格外的多变,像极了人生。
不知不觉……七日之期转眼就到了。
既无忧这几日没有同陈嫣然有过交流,只是将水镜打开,让她接受到外界的讯息。
在这个车水马龙的时代,陈嫣然自杀的热搜占据了微博榜四日后,热度就慢慢降下去了,但是各大社交网站上都播放在缅怀她的话。
可这也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在过个几日,这些便都没了。
几年后,还有谁会记得她?
有谁会记得曾经在无形之中,有形之中,用自己的方式将她一点一滴的逼上了最后一条路。
时间,会掩盖一切所有发生过的痕迹。
谁也不知道那青铜鼎里头,究竟盛了些什么,又被谁用过。时间让它锈迹斑斑,看不出以前的模样。
时间是嚣张的,岁月是无情的。
所有来时的痕迹都将被一一抹净,无可避免,神也是如此,那些自以为根深蒂固的东西,实则不堪一击。
既无忧看着屋檐外淅沥沥的小雨,洗刷着酒肆小院里的每一个角落,冲走了灰尘,还带走了几片开的正妖艳的花瓣,落在泥土里,又是一轮滋养和重生。
陈嫣然,你会得到重生么?又或者,你会自己放过你自己么?
既无忧摇了摇头,余光瞥向陈嫣然。她端正的坐着,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或者可以用视死如归来形容,尽管她已经死了。
“今夜,黑白无常便会来此处勾你,你还有几个时辰想清楚,你来这里真正的原因。”既无忧说。
“原因……怎么,你能帮我实现什么愿望么?”陈嫣然面无表情的说道。
“原是我忘了。”既无忧嗤笑一声。
“什么?”
“忘了告诉你,我是一名筑梦师,可以帮你实现愿望,只要……你愿意讲一个故事,随后拿你的魂魄来换。”既无忧突如其来的嘴角上扬,脸上写满了不怀好意。
“这才是我走来这里的真正原因吧。”陈嫣然看着既无忧说道。
既无忧点点头,“……或许。”
“不过,你能来这里,绝对不是我让你来的,而是你自己来的,筑梦师是不能干涉谁来谁走的。”既无忧解释着,她不想让陈嫣然误会。
毕竟她是自己偶像。
“嗯,你刚刚说魂魄……我给你。”陈嫣然说。
“这么爽快?”既无忧的心情好了很多,道:“那你……有什么愿望?”既无忧突然的好奇起来。
“我最好的朋友一个月后又一场演唱会,我答应过她,以后她开演唱会,我一定要去,这一次我食言了,可我真的坚持不住了,所以……我想去她的演唱会。”陈嫣然哽咽的几声,看得出,她很用力的在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既无忧点点头,她自然知道陈嫣然说的那个好友是谁,那个女孩子既无忧也挺喜欢的,演技也好,就是太可爱了,既无忧忍不住想欺负几下。
“这个梦,我可以帮你,但是你得想清楚了,魂魄立体七日便不能入转世轮回,你若是强制留在人间着两月,便成了孤魂野鬼,最后既有可能灰飞烟灭。”既无忧语重心长的说道。
“灰飞烟灭就灰飞烟灭吧……反正我早就已经选择了,离开这个世界,孤魂野鬼也好,灰飞烟灭也罢……我终究没有对不起这个世界,除了我的母亲,哥哥……和她。”陈嫣然看向远方,乌青色的天,灰蒙蒙的,一种神秘的色彩在天际绽放,看不清喜怒。
“好。”既无忧答应着,这是客人自己的决定,她自然是尊重。
尽管心底一片黯然。
既无忧突然很庆幸,庆幸自己还在坚持着,尽管这一种坚持……看似毫无必要,完全就是自我折磨,但她就是靠着这股力量活下来的,如果有一天她放弃了执着,那这个世界也就没有筑梦师了。
“稍后你将你的故事说与我听,我便开始给你筑梦。”既无忧道。
“为何不是现在?”陈嫣然道。
既无忧想了一下,道:“他回来了,我得看着他吃饭。”
话音刚落,院子里就跑进来一个少年,雨水浸湿了他蔚蓝的校服,眼神格外的深重。
“小姨这雨神也太不够意思了吧,我今天没带伞就给我下雨,就不能停会么!”何知醉将书包仍在旁边一角,扯下了一旁的毛巾,擦拭着淋湿的头发。
既无忧将他的书包拾起,放在酒柜处,轻声道:“先去洗个澡,把衣服换了,饭马上好了。”
何知醉进了浴室,打开热水,热气将他团团裹住,洗去满身的寒意。
既无忧长袖一挥,何知醉的书包干透了,随后她又打了个响指,一道金色的元丹直入云霄,最后轰隆一声,乌云散去,整个世界又被光明笼罩,随后又被暮色吞噬。
“雨神,这几日别下雨了,我家那臭小子要高考了,若是出了什么差错,本肆主也不卖你的面子啊!”既无忧淡淡的说了句。
“小神知道了,肆主安。”原本还在施雨的雨神被那一枚元丹吓的打了个哆嗦。
“他对你很重要,他也是什么?”陈嫣然问道。
“这与你无关。”既无忧看了她一眼。
陈嫣然点点头,“他是人类,或许有一天你也会亲眼看到他离你远去。”
“本肆主说了,这与你无关。”既无忧的语气冷漠的好几分。
并且她的自称变了,不再是“我”,而是“本肆主”。
那个高傲的既无忧又回来了,只因陈嫣然触及到了何知醉。
何知醉自然是感觉到了。
从既无忧在等待何知醉回家时起,何知醉的心里就有一股暖流在四处流窜,驱走了那场大雨给他所有的寒意。
“我知道了……”陈嫣然不再多说,只是看着既无忧,原来神明也有自己在意的人,在意的那个人受到了伤害,神明便会无限的偏爱,那么,谁是我的神明?
陈嫣然暗自讥笑了一番,她突然觉得自己很陌生,不再是从前那个喜欢隐藏情绪的女孩,不再是那个宽容着所有的谩骂的女孩……她变了,或许是死亡让她更勇敢了。
浴室没了水声,何知醉穿着睡衣走了出来,桌上已经是做好的佳肴。
何知醉打了几个哈欠,既无忧连忙机警的拿出了一个茶青色的药瓶,交到何知醉手里。
“把它喝了。”既无忧的语气不容拒绝。可何知醉还是想要挣扎一下,“小姨……呸,既无忧姐姐,我真的没事,别让我喝这个好不好!”何知醉几乎是哀求着说道。
“自己动手,还是我来?”既无忧挑了挑眉。
“别别别——我自个来!”何知醉看着手中的药瓶,小时候只要他有些小病小痛,既无忧就会拿出这个药瓶,让他喝一口,小时候喝的时候还是苦中有些甘甜,可越随着他长大,这药就越来越苦。
何知醉捏着鼻子,闭着眼睛,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猛灌了一口,他甚是艰难的咽下,既无忧脸上终于露出了满意的微笑。何知醉松开了鼻息,一股窒息般的苦涩席卷着他的舌尖,一点点蔓延到四肢。
那一刻,他觉得香妃喝鹤顶红也不过就这感觉了。
既无忧看着他难受的样子,从怀里掏出一颗蜜饯,扔到他嘴里,何知醉的脸色才好了些。
“这药是为你好,花了本肆主不少心思呢。”既无忧收起药瓶,又瞟了一眼何知醉,“吃饭吧,菜都快凉了。”
何知醉猛咳了几声,鄙夷的暗瞪了几眼,随后又被既无忧一个冷眼瞪了回去,他乖乖的坐在餐桌前,吃着饭菜。
既无忧没有动筷子,只是看着何知醉,她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陈嫣然方才说的话。
“也许,你也会亲眼看着他离去。”
是啊,不出意外的话,她是该看着他离去的。
就何知醉那个性子,成不了仙,也没法长生。
既无忧自诩看惯了生离死别,可还是接受不了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她经历过一次,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可无奈,她好像必须经历。
既无忧继续看着何知醉,何知醉察觉到既无忧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疑惑的问道:“我脸上有东西?”
既无忧收回思绪,“吃你的饭,吃完感觉回房间睡觉,今晚别复习了,别真的感冒了!”
“哦哦。”何知醉低下头,又扒拉了几口饭。
如果离别无可避免,那我希望……
167. 日落了(五)
不知沉寂了多久,既无忧才缓缓回过神来。
何知醉已经将桌子收拾好,回了卧室。
既无忧看着被擦的有些发亮的木桌上的倒影,再一次失了神。她看着倒影中的自己,脸色惨白,不知是因为这苍白的长明灯的原因,还是她真的在恐惧些什么。
无人得知,也无人问过。
陈嫣然的视线一直紧随着既无忧,“可以开始了么?”
既无忧顿了一下,随后点点头,“……嗯。”
既无忧收起所有的思绪,寻回从前的姿态,掌心一紧,多了一壶酒,她和陈嫣然坐在西窗处,远处的弓月一点不逊色于满月的光辉,繁星皆退避三舍。
“先说说你的故事吧。”既无忧收回目光:看着陈嫣然。
“故事……”陈嫣然低了下眉头,但很快又抬了起来,“你不是我的粉丝么,大都都听过了吧。”
“本肆主要的是那些不为人知的,你最好想清楚,你讲的故事本肆主满不满意也是筑梦的一大关键点。”既无忧冷冷的看着她,现在她只是一名筑梦师,她有她的任务要做。
谁也不能阻拦。
“哦哦,我知道了,我在想想吧。”陈嫣然将目光移向窗外,月光下又是两个斜长的影子,陈嫣然认出来了,淡声道:“他们来了。”
既无忧看向窗外,一黑一白在月晖下,格外的瘆人。
“陈嫣然,本肆主再问你最后一遍,是否愿意筑梦?”既无忧的语气严肃了很多。
“为什么要再问一遍,是怕我后悔么?”陈嫣然淡淡的笑了一下。
“回答我。”既无忧的语调很冷,冷的向把刀子,插进了热腾腾的心脏里,最后渗出来的鲜血都透露着一股寒意。
“我愿意。”陈嫣然笃定道。
既无忧挺直了些腰杆,随后成了一股紫烟,消失在了无名酒肆,蔓延到黑白无常身边,既无忧一掌将黑白无常驱逐出了无名酒肆,她长袖一挥,怒声道:“她现在是本肆主的客人。”
黑白无常倒也是机敏,听到“客人”这两个字,便知晓了一切,不再多言,向既无忧行了一礼后,就一蹦一跳离去了,奔向另一个深渊。
“他们走了,故事想好了么?”既无忧瞟了眼墙上的刻钟,语气中多了一丝不耐烦。
“想好了,开始吧。”陈嫣然嘴角苦涩了几分。
“这个故事源自五年前,那时候我刚考上艺术学院……”
……
……
五年前,陈嫣然考上了艺术学院,新生报道那天,是她原本安逸,平稳的一生转折点。
那天,艺术学院门口围满了人,穿着红色衣服的志愿学姐学长帮新生么提着行李,去自己的宿舍。
陈嫣然行李不多,她就是中都人,恰好艺术学院也在中都,离她住的小区很近很近,她单提着一个小小的行李箱就来报道了,可她的哥哥和母亲总觉得她一个人不行,还是跟着她一起来报道。
陈嫣然有些无奈,她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了,成年了,可以为自己的事情做选择了,她是不太高兴的,但一想到母亲要为她担心的样子,便坦然接受了。
哥哥在一旁叮嘱着她上大学要注意的事项,吃亏可以,但不能老是吃亏,要有一双慧眼,懂得识别身边的好人和坏人……
这些话陈嫣然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这个世界哪有那么复杂!
是啊,这个世界哪有这么复杂,它界定某个东西的时候,大都都是简单粗暴的。
十八岁的女生眼里的世界永远是单纯且美好的。
母子三人很是很是其乐融融的走进学校,忽然有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拦住了陈嫣然的去路。
“同学你好,你是大一的新生对吧,我是嘉阳影视公司的,你愿不愿来我们公司当练习生?”
陈嫣然的哥哥冷眉扫过,将那人一把推开,“不好意思,我们还有事。”
可陈嫣然却征在原地思绪着。
嘉阳……
这不是K2组合的公司么。
她哥哥敲了下她的脑瓜,微微瞪了她一眼,“想什么呢!”
陈嫣然揉着脑袋,撅着个嘴,无奈只能跟上哥哥的步伐。
那穿西装的人里吗察觉到了陈嫣然的犹豫,偷偷的窜到她的身边,给她塞了张名片,又轻声道:“稍后联系哈!”
陈嫣然点点头,手里紧紧的攥着那张名片,似乎是抓住了什么宝藏一般。
陈嫣然安顿好一切,母亲和哥哥也回了家,她一个人坐在香樟树下的秋千上,独自摇晃着,感受着秋日里淡淡的落叶的味道。
忽然一声巨响,像是有什么东西砸了下来,随后又是一阵哀嚎。
陈嫣然随即张开双眼,闻声寻去,竟是一个女生倒在地上,身上还夹杂着草屑和泥土。
陈嫣然立马过去将她扶起,“你没事吧。”
“我没事,谢谢啊!”女生拍了拍手,又将身上的尘土甩了出去。自言自语嘀咕道:“下次再也不爬树上睡觉了,疼死了。”
陈嫣然惊愕住了,道:“你刚刚从树上摔下来的啊!”
“对啊!”女生答道。
“那我还真的挺佩服你的。”陈嫣然投向了羡慕的目光,她从小到大就没干过什么出格的事情。一直都是有贼心没贼胆。
“你还挺有意思的。”
“你也挺有意思的的。”陈嫣然有些不好意思的脸红了。
“我叫慧恩,大二声乐系的,你呢?”慧恩很是爽朗的问道。
“学姐好,我叫陈嫣然,大一舞蹈系的。”陈嫣然很是礼貌的说道,慧恩看到她这么乖巧懂事的样子,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怎么了?”陈嫣然有些疑惑的看着她。
“你这样真的很像一个书呆子哎!”
陈嫣然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这已经不是第一个这么感觉的人了,她之前的人生一直就按部就班,没有意料之外的波折,也没有叛逆期,她一直就是个很乖的女生,是家长嘴里常说的那种别人家的孩子。
她一直循规蹈矩着,以为这就是她自己。
“你是舞蹈系的,舞台就是你的命,到时候在比尔面前表演的时候,你要是这样扭扭捏捏的,呆呆的,那可怎么办!”慧恩把手搭在陈嫣然的肩膀上,以过来人的姿态,给后辈传授经验。
有些忽悠,但也有些事实话。
陈嫣然听了觉得很有道理,心里的那颗躁动的种子也在慢慢的发芽。
慧恩带着她来到学校门口的那家火锅店,途中,陈嫣然又看到了之前给她塞名的穿西装的男人,他还在给别人发着名片,陈嫣然心里闪过一丝怀疑,也闪过一丝坚定。
热气疼疼的火锅,烟雾缭绕,看不清彼此的脸,此时“听”就变得格外的重要。
“学姐。”陈嫣然开口。
慧恩说:“叫我慧恩就好了。”
“慧恩……”陈嫣然喊着她的名字。
在烟雾中,慧恩夹起一块毛肚,挑起了眉头,道:“怎么了,小嫣然。”
“刚刚有个人给我塞了张名片。”陈嫣然打算请教一下慧恩,她毕竟是个学姐,很多事情都比较有经验。
陈嫣然的手刚伸进口袋里去拿那张名片,陈嫣然就打断了她的动作。
“嘉阳?”
陈嫣然点点头,道:“你知道?”
慧恩莞尔一笑,这学校就没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是啊,我知道。”
“那……你觉得可靠么?”陈嫣然讪讪的问道。
“嗯……”慧恩将双手抱在前胸,看着陈嫣然,问道:“你有了解过么?”
“了解什么?”陈嫣然不解。
“嘉阳。”慧恩说。
嘉阳……
“K2的经纪公司。”陈嫣然回答着。
“还有呢?”慧恩饶有意味的看着陈嫣然。
“……嗯,没了。”陈嫣然摇了摇头,整个人有些颓了下去,她果然离开了家里就不行,什么事情都没调查清楚,就险些擅自做决定。
“嘉阳是个靠谱的经纪公司这是毋庸置疑的,毕竟人家有证摆在那里,但你要弄清楚,嘉阳现在招的是练习生,练习生是什么,你懂么?”慧恩直盯着陈嫣然。
陈嫣然感受到一股浓厚的压迫感,让她瞬间哑口无言。
她知道练习生是什么,不断的选拔,不断的淘汰,最后才能成为那个闪闪发光的自己,幸运的人几个月就成功了,不幸的人,七八年后都是一颗沉没在金海中的一颗沙粒。
“嫣然,你需要想清楚,一旦成为了练习生,你将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和努力,你又会有多少的运气在里面,可以供你温饱。”慧恩语重心长的说道。
偶像这个看似光鲜亮丽的背后,都是长达数年的失眠和汗水推挤成的,努力在这里不是决定性的因素,运气才是。
陈嫣然的一腔热血还未来得及爆发出来,就被慧恩的理智型话语给浇灭了。
她回到舞蹈室,刚穿上舞鞋,就被隔壁舞蹈室放出的音乐给吸引住了,陈嫣然是学古典舞的,听的都是流水一般清新淡雅的音乐,她的耳朵很快的就捕捉到这种粗听嘈杂但是又很有律动的节奏。
她起身前往隔壁的舞蹈室,透过窗户,她看见一群人坐在地上,围成了一个小圈,中间有两个人,其中一个人紧随着音乐的节奏在跳舞,是她从未见过的舞蹈动作,时而机械化,时而又好像是软骨舞,很神奇。
另一个人看着他炫技,随着音乐的躁动,这个人也开始了,四肢扭动着,如同是在太空行走一般,随后整个人又像是被电了一样,电流穿过手臂,整个人都在有规律的晃动。
……
陈嫣然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很神奇,在她舞蹈的认知里,古典就是她的全部,天鹅舞和探戈她都嫌少涉及,母亲觉得女生要温婉些,只让她接触古典舞和古筝。
她从来没接触除此之外的东西。
陈嫣然贴在窗户上,感知音乐的律动,她发现这种音乐也很美,他们跳的舞也很不一样,像是在宣泄,又像是在诉说些什么,很有意思。
其中一个女生刚要起身同另一个人一起比拼一下,刚抬头,就看见了贴在窗户上的陈嫣然。
随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陈嫣然的身上,陈嫣然耳根子发烫,落荒而逃。
夜,静悄悄的,陈嫣然刚和母亲通过电话,她第一次住校,全家都很紧张。
可她自己倒是挺舒心的,她觉得很刺激,一个人躺在这张小小的床上,看着洁白的天花板,整个宿舍都是昏暗的,偶有几盏小夜灯在熠熠生辉,又或者是室友的打呼声,和男友的呢喃声……
这些,她都是第一次体验。
她的脑海里一直在回想着今天下午在舞蹈室见到的那一群人,她有些疑惑了,在她的认知观念里,舞蹈必须要在有着灯光的舞台上才能绽放出额最闪耀的色彩,她看过了那么多场舞蹈厅里表演的舞蹈,却没有任何一场要比今天这无意的撞见要来的惊心动魄。
一堆人围成一个小圈,也可以是一个闪闪发光的舞台。
她的嘴角突然微微上扬,从枕头底下掏出了那张名片,攢在手心里,开始无限的幻想着,如果有一天也能像那群人一样,随心所欲的畅舞,宣泄,亦或是表达自己的快乐,也可以是默不作声的讲述自己心事……
她在幻想着,憧憬着。
陈嫣然回想自己前半生所走过的路,没有任何的波澜,就好像是一个完美人生,可这个人生里没有太多快乐的种子,大多是安逸。
她想打破这种安逸。
“哎——”何知醉看着陈嫣然嘴角扬起的微笑,便是长叹一声。
“怎么了?你又有了什么感慨?”神嗷打趣道。
“女人心海底针呗!”何知醉耸了耸肩膀,又道:“安逸也不行,动荡也不行……她们脑袋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啊,要是她知道自己选择里这条路,迎来的全是骂声,看她不后悔死!”
神嗷忍俊不禁,“你这臭小子!”
“怎么了!我觉得我小姨真得庆幸我是个男的,万一我是个女的,她估计都要被折磨疯了!”何知醉抱着手,扬起下巴说道。
168. 日落了(六)
神嗷笑了笑,道:“臭小子,你若真是个女娃娃,那这筑梦师的位子就是你的了!”
“什么!?!”何知醉惊跳了一下。
“你小姨先前捡你的时候,便说了,若这孩子是个女娃娃那该多好,可惜了,你偏偏是个男娃,那时候你小姨的脸上可是写满了惋惜!”神嗷饶有意味的说道。
“怪不得她养了我还不把我当亲生的呢!尽折磨我!”何知醉央央道,尽管既无忧对他所有的关心都暗藏在生活的琐碎之中,那些不为人知的地方是既无忧难得的真心,可何知醉仍是希望,那种疼惜是明目张胆的。
“行了,我还不知道你,嘴上老是讲着小姨对你不好,其实你心底最在意的就是你小姨。”神嗷看着他摇了摇头,少年心性,他看的比谁都清楚。
何知醉把头撇了过去,囊着嘴,“把话说穿干嘛,真的是!”
神嗷戚笑了一声,没再多言。
夜深人静,思绪总是格外的浓。
但再浓厚的思绪,都会随着天明的到来,迎刃而解。
阳光明媚,照在香樟路上,留下一片余香。
行人走过,是一片荫蔽,落叶在足下生了根,碾碎成过往的痕迹。
陈嫣然穿过竹林小道,直奔舞蹈室,一夜的思绪让她没能睡个好觉,整个人的精神都有些颓靡,她拉开更衣室的衣柜,看着自己的那双舞鞋,心底莫名的多了一股黯然。
她突然觉着这双鞋让她有些不满足。
她想要突破,想要去寻找那些她还未涉及的东西。
——那些在规则之外,不被母亲允许的东西。
叛逆期大都是从十四岁开始,那是父母老师最头疼的时候。
叛逆期或许会迟到,但永远都不会缺席。
陈嫣然的叛逆期开始了,源自对未知的好奇。
她重重的把门合上,退去了舞蹈服,走回了宿舍,换上了一件宽松的卫衣和短裤,一双休闲鞋,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将梳好的丸子头放下,长发顺着阳光洒落在她的肩上,如流光一般。
她很是欢喜的笑了。
陈嫣然一路狂奔回舞蹈室,散落的长发被清风扬起,吹出青春最好的模样。
“陈嫣然!”
她停下了狂奔的脚步,转头看向那个喊她的人。
是慧恩。
“慧恩!”
“什么事这么高兴?”慧恩刚在声乐楼开嗓,看着窗户外面的陈嫣然来来回回跑了两趟了,还换了一套衣裳。
“嗯……也没什么。”陈嫣然喘了几口气。
“是去约会吧,跑的这么着急!”慧恩打趣道。
“哎呀,不是!”陈嫣然连忙解释,“我就是想改变一下自己。”
“改变自己?”慧恩疑惑道。
微风徐来,吹散了所有的疲倦,诺大的桂花林,洒下一片金黄,点点滴落在长长的木椅上,烙出秋日的影子。
陈嫣然和慧恩坐在长椅上,鼻尖满是淡淡的桂花香。
“你刚才说改变自己是什么意思?”慧恩问道。
陈嫣然握了握手中的奶茶,糯糯的说道:“……嗯,昨天我在舞蹈室看到了有人在跳街舞,他们围成一圈坐在那里,彼此间认真较劲的比一场,没有光鲜亮丽的舞台,只要有音乐和律动,他们就可以玩的很开心!”
陈嫣然脸上洋溢着羡慕,“我也想这样,我想无时无地都能怀揣着一颗快乐的心去律动,我想学街舞,我想做一些我从没有做过的事情!”
还没等慧恩发表些感想,她就自顾自的点起头,笃定着。
慧恩很是吃惊,昨日她见到陈嫣然,还是个乖巧,只会按部就班的女孩子,今日一见,当真是士别三日,应当刮目相看。
“就因为这些,所以想要改变?”慧恩说。
陈嫣然点点头,“嗯,对!”
慧恩静默了一会儿,没有说话,陈嫣然见她一直不说话,心里也没了底,“不行——”
“挺好的!”慧恩打断了陈嫣然的话。
陈嫣然的脸上再一次绽放出了彩霞,她欢喜的说道:“真的么!”
“不过,你要想清楚,你所作出的改变会给你带来怎样的后果,以及你能不能承受。”慧恩的语气严肃了很多,不再是从前那个爽朗的样子,像是一个前辈,饭后同一个后辈之间的侃侃而谈。
“后果……”陈嫣然有些顿住了,她从未想过这些,她的家庭很优渥,母亲的安排也很合理,从没有强迫过她做任何的事情,是她一直按部就班,久来的叛逆,险些让她冲昏了头,她是没考虑过后果。
“看来你的确没想过。”慧恩说。
陈嫣然没有说话,只是低下了头。
“你是个成年人了,可以为自己决定而负责,但是……凡事三思而后行,总好过将来后悔要好。”慧恩沉声道。
陈嫣然低着头,“嗯”了一声。
慧恩签约的公司还有事,她离开了,陈嫣然一个人坐在桂花林里,看着漫天金灿灿的花苞,一个个散开,又被清风吹落。
身不由己,但又好像完成了一种生命中最重要的仪式。
来过这世间,活过,精彩过,爱过……或许就足够了吧。
陈嫣然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回了宿舍,室友们带着汗湿的衣服也回来了,陈嫣然今天逃课了,她没去上古典舞蹈的课程。
这是她第一次逃课。
没有想象中的轻松畅快,满是沉重。
沉重到无法呼吸……
……
……
“沉重……”既无忧冷哼了一声,摇了摇手中的酒壶,道:“可你还是选择了当一个练习生,最后成功出道。”
“是……我还是做出了选择,那些日子我想了很多很多……如果我的生命里只有古典舞,那我回快乐么?”陈嫣然面无表情的说道。
“答案是……不会。但如果我选择改变的话,答案是未知的,输赢是对半的赌局。”
“所以你选择了赌一把。”既无忧瞟了她一眼,眼神有些淡漠。
“对,我赌了。”陈嫣然说。
“那么看到如今这样的结果,后悔么?”既无忧饮了一口酒,那一刻,她忘记了自己的另一个身份,找回了最初的讥讽。
“后悔……与不后悔又有什么区别呢?”陈嫣然苦笑了两声,似乎无论是哪种结局,对她来说都是一种折磨。
“哦?”既无忧意味深长的看着陈嫣然,“原因?”
陈嫣然没有回答既无忧的问题,只是双目淡漠的看着既无忧,嘴角平齐,道:“你不是说你和她们不一样么,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
面对突如其来的质问,既无忧有刹那间的没有反应过来,随后嘴角轻扯了几分,“陈嫣然,你在玩火!”
“我只是想知道实情罢了,现在所有人都说爱我,可真心的又有几个?我只是不想被表面迷惑罢了。”陈嫣然如同换了一个灵魂,整个人变得强势,渐渐的从既无忧的手里夺回掌控权。
既无忧只是冷笑一声,“你这种姿态还是别在本肆主面前展示了。”
话音刚落,陈嫣然的脸都开始扭曲起来,整个人痛苦不堪,她紧紧的握着胸口,那里头似乎装了一个绞肉机,不断的磨平她的血肉,最后痊愈,又继续绞碎。
既无忧的指尖处是一道紫色的烟雾,她轻轻的敲了几下桌板,不同的音律在既无忧的指尖绽放,陈嫣然听出来了,是她出道的第一首单曲——《破隐》。
陈嫣然什么都明白了,眼前这个神秘莫测,喜怒无常的神明,对自己过往了如指掌,是不是粉丝她没法确定,但可以肯定的是,既无忧一定关注过她。
这张单曲不是她的成名曲,是她所有谩骂的开始,直到第二张单曲,她才真正的收获了一批粉丝。
既无忧知道这首歌,足以证明了很多很多。
既无忧嘴角轻蔑一笑,收起指尖,“本肆主说了,不要挑战本肆主的底线,你纵使是鬼,无驱之魂,本肆主照样可以让你生不如死。”既无忧的语气像是一把冰封的利剑,直直的插进陈嫣然的心脏。
陈嫣然此时才彻底醒悟,她不在执着,松下了一口气,看着面无表情的既无忧,那双深幽的眸子里,有着和她相似的往事,又或者说和她相同的执着。
“抱歉……刚才是我唐突了。”陈嫣然的语气松弛了很多,整个人的神经也没那么紧绷了。
既无忧嘴角泛起了得意的微笑,无论是谁,进了这无名酒肆就得遵守她的规矩。
哪怕是这六界中最德高望重的人。
哪怕是他。
“该回答我的问题了,为什么两种结果都是一样的?你又没经历过前者的人世,你又有何依据坚信自己会不幸福?”既无忧的语气很尖锐,话也很尖锐,纠缠不放。
“是啊,我未曾体验过就已经否了那条路,却断定另一条路可以到达梦想的彼岸。有些可笑,这竟然是我自己选择。”陈嫣然自从整个人松弛了下来后,变得有些颓靡,不再咄咄逼人,也不再淡漠如水。
“所以你……后悔了?”既无忧期待着陈嫣然的答案,她喜欢看别人后悔,却期待别人的不后悔。
“我不知道。”陈嫣然摇了摇头。
“……”既无忧觉得有些无语。
“正如你所说,我没经历过,所以……我没法做出选择,更不能知道走了那条路的自己会不会后悔。”陈嫣然淡然的说道。
既无忧笑了一下,她觉得这个回答有些意思,又饮了一口酒,随后目光冷冽的看着陈嫣然,“你觉得走了古典舞那条路,会让你觉得痛不欲生,最后自杀身亡?”
陈嫣然顿住了,她没想到既无忧会问的这么尖锐。
空气在那一瞬间凝固了,两人对视,沉默不语。
不知过了多久,既无忧笑了出来,“别紧张,玩笑话。”
无论这话究竟是不是玩笑话,都已经扎进了陈嫣然的心里。
倘若她没有成为练习生,或许她不会死,只是不快乐而已。
母亲和哥哥也不用忍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
那一刻,陈嫣然迟疑了,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后悔了,心里隐隐的作痛。
“行了行了,本肆主不刁难你了,天马上就亮了,你现在是个孤魂野鬼,还是老老实实的daizai我的酒瓶里吧!”既无忧的话音还未落下,陈嫣然还未听的明白,眼前的世界就成了一片混沌,隐隐透着光亮和水声,了无边际。
酒香将她萦绕,催促着她进入了梦乡。
既无忧伸了伸懒腰,打了个响指,厨房里多了一处光彩。
“有劳食神了,那浑小子昨日淋了些雨,给他做些驱寒的吧。”既无忧说。
食神莞尔一笑,此事他自然知晓,昨个雨神可被吓出个好歹了。
既无忧收走酒肆内的狼藉,留下一片怆然,转身回到了酒肆。
“这还是第一次我见你小姨筑梦,如此拖沓。”神嗷蓦然道。
“嗯……还真是。”何知醉连连点头。
从前既无忧筑梦时,巴不得那些客人赶紧讲完自己的故事,省的浪费她的精力,可今日,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拖着,就好像是有什么隐情一般,这一点,神嗷看不透,何知醉也是看的云里雾里的。
既无忧坐在床上,看着紫色的床帘,那上面绣了一朵睡莲,在夜光也显得格外的的沉寂,悠远。
她就这样看着,看了一整晚,一夜未眠。眼角的沉重让她抹上了一层厚厚的胭脂,这个模样……何知醉见过,那天给陈征筑完梦后,既无忧便是这样一副神情。
没有一丝血色,频临死亡一般。
难道从这个时候开始,小姨的身体就已经开始不好了么?
何知醉在心底思虑着,他不敢妄然告诉神嗷,毕竟从表面上看,既无忧只不过是熬夜了而已,可在何知醉的眼里,那就是恶化的开始,或者说既无忧的身体早已恶化了。
只是他没发现。
因为那天,他病了,躺在床上,双眼迷离,是既无忧照顾了他一天一夜,寸步不离。
何知醉双手抱着脑袋,他不知怎的,脑海突然涌蹿出这一段他从未经历过的记忆,他蹲在地上,整个人都在颤抖着。
169. 日落了(九)
记忆,悄无声息的在何知醉的心里蔓延,淡紫色的光芒一点一滴的从何知醉身体里渗透出来,慢慢的刻画出一个莫须有的影子。
神嗷顿住了,他很是不敢相信的揉了揉眼睛,眼前的虚影在那一霎那显的格外的真实。
神嗷知道,他输了。
半晌,何知醉才缓缓抬起头来,他看着眼前的虚影,乌黑的长发被玉簪挽起,一袭白衣有些发暗,倒像是匆匆而来,何知醉心里有种莫名的刺痛感,他总觉得这个男人很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但又想不起来。
他疑惑着,神嗷也愣了。
“他是谁?他是谁!!!”何知醉几近是嘶吼的问道。
神嗷也没有回答,他也来不及回答,整个世界就开始崩塌碎裂……他和何知醉卷入到一股漩涡之中,在漩涡里他们清楚的看到既无忧各个时期的记忆碎片,无声,变化极快,碎裂的也极快。
何知醉只感觉到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在撕扯着他,将他吞噬,而眼前的虚影也早已烟消云散,如同不曾来过一般。
神嗷的大脑迅速的旋转,??划伤了他的脸颊,鲜血让他感知到所有的一切……
既无忧的记忆碎了。
记忆是一个人来时走过的痕迹,如今它碎了,那便意味着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既无忧这个人了,神嗷的思绪戛然而止,他不敢继续往下想,还没等他有些许的情绪感知,混沌消失了。
他和何知醉回到了无名酒肆。
是他们离开前的那个无名酒肆。
曲长歌和赤嵘他们瘫倒在地上,没有一丝的生息,神嗷赶紧去查探,他们的呼吸微弱,也没受到伤害,只是无论神嗷怎么喊,他们都醒不了。
何知醉突然明白了什么,仓皇道:“他们去了梦中。”
神嗷恍然大悟,转头奔去了既无忧的内室,当他掀开帘幕的那一刹那,他惊住了,不知是该喜还是悲。
既无忧安然的站在那三节琉璃瓶处,指尖强劲有力不断的输出法力,神嗷知道,她成功了。
那看似极其容易积满的三节琉璃瓶,实则要等上数千年的时间,而那最后的一毫厘,是要超越之前所集齐时的能量,而倒在酒肆内,沉浸于梦中的赤嵘等人,就是既无忧最好的客人。
这一切都是一个局。
既无忧汲取了所有人将近半生的神识,汇于指尖,只为复活那一个只淡淡的存在他人记忆中的夜神。
神嗷看着既无忧,既无忧也知道神嗷在看着她。
两人静默着,直到既无忧耗损过度,脚步有些踉跄了,神嗷才担心道:“别逞强了!”
“与你无关。”既无忧淡漠的说着。
何知醉见神嗷进去那么久,还没出来,心想着莫不是出了什么事情,也走了进去,看到既无忧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他兴奋的冲过去抱住既无忧,却别一道紫光弹了出去,好在神嗷将他接住了。
“小姨……”何知醉看着既无忧。
既无忧没有搭理他,继续输送着法力,何知醉顺着光流去的方向,看着那三节琉璃瓶,它终于满了。
所以那个人要活了是么?
何知醉心里一股浓厚的失落感。
只是这失落感还未消失,那个消失了几千年的人,回来了。
何知醉看着那道虚影渐渐的成为一个实打实的的人,又是那头乌黑的长发,褪成了暗色的白衣。
是在既无忧梦境中见到的那个人。
原来是他。
既无忧看着夜神述白,时隔千年再见,说不尽的话语尽藏在四目相对之中。他们就这样对视着,既无忧长高了,述白也沧桑了很多。
在另一个世界里漂泊,经历着别人的人生,双倍的苦涩……
既无忧早就没怪他了,只是一直不肯放过自己罢了。
她哽咽了一下,收好思绪,淡漠的说道:“救人吧。”
“好。”夜神点头。
两人并肩走出了内室,神嗷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那上面写满了离别可苦涩。
久别重逢的恋人,竟是这般光景!
神嗷心底一片黯然。
“小姨不开心……”何知醉说道。
“……嗯,因为她要离开了。”神嗷叹了口气。
“你什么意思?”何知醉问。
神嗷没有回答,只是走出了内室。
几句话的功夫,放才还沉浸在睡梦中的人,也都无恙的醒来了,除了神识有损,其余没什么大碍。
并且,述白也将事情的经过都种在了他们的脑海中。
所有人都还在消化中,除了赤嵘。
赤嵘看着述白,顿声道:“什么时候走?”
“马上。”述白浅笑了一下。
“你还是现在就走吧。”既无忧看着他,眼神淡漠。
“……好。”述白说,“如果……可以,我希望可以和你在另一个世界相遇,请你喝一杯我酿的忘忧酒。”
述白离开了,所有人都很诧异。
既无忧竟是将他赶走的。
既无忧低着头,忘忧酒……
是要我忘记忧愁,还是让你忘记无忧?
既无忧嘴角轻扯了一下,看向众人,“是我的注意,我同天帝演了一场戏,汲取诸位的神识复活他,只是我没想到,他从未离开过,只是去了另外一个世界,成了另外一个世界的酒馆馆主,而小醉……”
既无忧看向何知醉,“就是他留下了唯一的痕迹,我复活不了他,却害的你们深陷梦中,无奈之下我只得强行打开通道,让他来救你们。”
众人沉默着,只有赤嵘开口了。
“诸位,本座也早已知晓,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她是真的没时间了,我不想让她在走之前连为自己筑一个梦的权利都没有。”赤嵘解释着,而这份解释看似苍白,却????一下子戳中了所有人的内心。
他们看向既无忧,惨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整个人没有一丝神力。
“曲长歌,你该送我走了……”既无忧的声音很低,可每个人都听到了。
“往后,小醉就是这个世界唯一的筑梦师了,这是述白留给他的……”既无忧整个人的气息越来越弱,直接向后仰倒了下去。
赤嵘扶住了她,曲长歌第一个跑了过来,“你不许死!”
“之前你们哭够了,这一次,就当是一场梦………”
“小姨……”何知醉整个人都是晕乎乎的,他已经分不清哪个是现实哪个是梦境,可心却在痛。
既无忧看了何知醉一眼,留下了最后一句话“……照顾好……他……”
……
……
东山白云意,西窗笔墨浓。
欢迎光临无名酒肆,我是何知醉,六界中唯一的筑梦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