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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嗷世巅锋     异明1561txt下载     异明1561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06章 沧州行【五】

    却说一行百十人前呼后拥的到了州衙,王守业果然是片刻没有耽搁。

    一面命葛长风带领半数人马,前去封禁沈立在城中的两座宅院,并对其进行初步的搜查。

    一面向蒲友仁商借了内衙大堂,传唤相关人等依次询问。

    这期间红玉是满心期待,可最后却未得差遣,她倒还不至为此就使了小性子,只是与李如松守在大堂门外,颇有些郁郁寡欢。

    正琢磨着,等晚上四下无人之际,再向王守业讨来口供一窥究竟,却忽觉东侧廊下,似有人正在向这边儿窥探。

    红玉只当是误打误撞,发现了什么可疑之人,因此心下不惊反喜。

    装作若无其事的,抬手理了理头上的斗笠,从指缝里顺着那视线追索过去,心下的喜意顿时就消弭了大半。

    盖因对方满脸赤裸裸的贪欲,直似要将她生吞活剥一般。

    原来是个登徒浪子。

    不!

    应该叫他色中饿鬼才对!

    虽然红玉已经极力乔装打扮了,但天生丽质又如何能遮掩的全?

    这一路上,也不是没被人看穿过。

    但她一直都跟随在王守业身边,只要不是瞎子,就能看出与其关系非同一般,故而看穿其实女儿身之后,就全都选择了视若无睹,甚至是刻意避嫌。

    时至今日,敢如此大胆窥视她的,这还是破天荒头一个。

    而且……

    这人貌似还是一名绿袍小吏。

    身在官场,怎得如此不知进退?

    红玉正皱眉沉吟,要不要揭破此人的行径,身前忽地一暗,却是李如松横身拦在前面,手按腰刀怒视那登徒浪子。

    对面那人吃这一瞪,也终于清醒了些,忙讪讪的缩进人群当中。

    只是他在沧州城内,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这忽然挤进人群里,顿时引来一阵骚动。

    “孔吏目。”

    内中有人小心翼翼的问道:“您莫不是有什么吩咐?”

    孔楽鹏刚要张嘴胡扯些理由,肚中又是一阵闷雷似的鸡鸣,于是就坡下驴道:“我这饿的实在是受不住了,你们先支应着,我去前面随便填补些再回来。”

    不等几个书吏应下,他便匆匆赶奔前院。

    临过二门,却又忍不住止步回首,垂涎欲滴的望向红玉。

    “这不知死的东西!”

    李如松见状大怒,提刀就要赶过去给孔楽鹏个教训,可不等他发作,孔楽鹏就已经匆匆出了院门。

    李如松犹豫了一下,想到这人生地不熟的,就算自己追出去,也多半寻不见那贼厮,只好悻悻的把刀挂回了腰间。

    转头向红玉请示道:“那……那个,这事儿要不要禀报义父?”

    王守业虽然比红玉只大了一岁,却生的面黑老成,看上去像是二十出头的样子,十三岁的李如松称其为义父,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

    可红玉却是实打实的二八娇颜,再说也算不得正经义母,因此面对她时,李如松反倒不知该如何称呼了。

    却说红玉闻言略一沉吟,便摇头道:“老爷眼下正忙着查案,些许小事还是别打搅他了。”

    “可那厮要是贼心不死……”

    “怕什么?且不说我从未落单,便真是被那厮寻到机会,我也定让他占不得半点便宜。”

    说着,红玉将腰刀仓啷抽出半截,又缓缓压回了鞘中。

    李如松挠了挠头,也便没再计较此事。

    毕竟来的路上,他也见识过红玉的身手,单以武艺精熟而论,怕还在他这将门虎子之上。

    当然,真要是动起手来,凭李如松这一身铜皮铁骨千钧蛮力,便十个红玉也未必能奈何的了他。

    …………

    且不提门外如何。

    却说那内衙大堂里,王守业与司务吕泰合作,已经审结了数名人证,将其与之前沧州上呈的案宗,进行了简单的对照之后,也对沈立其人有了更多的了解。

    此人仗着身为刑房主事【无品胥吏】之便,惯在沧州城内包揽狱讼,初时还只是吃了原告吃被告,后来欲壑难平,就开始无事生非,挑的东家争产、西家阋墙。

    近来甚至不拘于刑名,几乎方方面面都要过一层油水。

    也正因此,他才得了个‘浑沈是手’的绰号,并最终得了天谴,死于那怪异的鬼指病。

    “大人。”

    司务吕泰是从刑部调拨的积年老吏,深入一线寻踪觅迹的本事,未必能赶得上赵奎,但分析供词推敲案情,却绝对是一把好手。

    他将新旧供词仔细对照了一番,皱眉禀报道:“这两份口供大体上没什么出入,却多了不少沈立贪赃枉法的细节,可其中相当一部分肆意妄为之举,怕不是区区一个刑房书吏就能做到的。”

    “你的意思是?”

    “要么之前的口供被删改过,要么……就是有人想要祸水东引!”

    “呵呵,这倒把咱们当成刀子使了。”

    王守业原本并不是很想介入,这沧州城内狗屁倒灶的官场倾轧,但既然有人想趁机搞事情,那倒不妨陪他们玩儿玩儿,大不了上上下下一锅端掉便是。

    不过这次来沧州,主要还是想查清楚,那鬼指病是因何而染的。

    目光扫过口供上的‘天谴’二字,王守业不由得眉头微微蹙起,这要是出自虚无缥缈的天谴,自己这回岂不是白来了?

    甩甩头,将这丧气的念头抛在脑后,王守业偏头问道:“接下来该问哪个了?”

    吕泰低头看看名录,恭声回禀:“接下来是吏房主事徐怀志,据说沈立初入州衙的时候,曾在他手下做过两年佐吏,后来关系也一直没断过。”

    “叫进来吧。”

    王守业吩咐一声,吕泰立刻起身离席,冲着外面扬声吆喝:“传,吏房主事徐怀志入内回话!”

    不多时,外面走进个颤巍巍的半百老者,到了近前弯腰拱手,还未曾通名报姓,先就咳的死去活来。

    与此同时,一股难以形容的味道,也在内堂里弥漫开来——这味道似乎是混杂了药味儿、熏香、脂粉,还有股遮不住的腐臭。

    王守业忍不住掩了口鼻,闷声问道:“徐怀志,你可是有病在身?”

    那徐怀志却还是干咳着,压根就没空回话。

    “来人啊。”

    王守业无奈,只得扬声招呼道:“送壶茶水进来,给这徐书吏压一压痰气。”

    没多会儿的功夫,就见一人拎着茶壶匆匆而入,却正是伺机多时的红玉。

    红玉进门之后,便斟了杯温茶,亲自送到了那徐怀志身前,顺势在他背上轻轻拍打了几下。

    那徐怀志身子一震,急忙闪身避开,连声道:“不敢劳烦贵人、不敢劳烦贵人!”

    这一急,倒忘了咳嗽。

    不过那嗓音却着实干涩的紧。

    红玉忙又把杯子往前一递,劝道:“老丈快喝些茶水,润一润嗓子。”

    那徐怀志连声谢了,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又哑着嗓子拱手道:“小老儿已经好多了,大人请……请尽管发问。”

    王守业却是先扫了留在原地,纹丝未动的红玉一眼,暗道也亏得她离那么近,竟不露半点嫌弃之色。

    随即这才扬声发问。

    和前面一样,主要是询问沈立平时的为人处世,以及生病前后都有什么异样反应,或者去过什么特殊的地方,接触过什么特殊的物品。

    比起前面几个来,这徐怀志就油滑多了,避重就轻的讲了些,几乎没有半句新鲜的。

    可越是这般,王守业倒越发认定,他与沈立必定关系不浅——否则旁人都想着落井下石、借刀杀人,怎得偏就他始终如一?

    不过这贪腐弊案,却并非王守业真正想要追查的东西。

    要么……

    干脆直接把话挑明了?

    也免得这沧州官吏疑神疑鬼,为求脱身互相攻讦,反倒平白耽误自己的时间。

    正琢磨着,却见红玉悄没声的,绕到了公案后面,巧笑倩兮的斟了杯茶水,双手捧到自己面前:“老爷用茶。”

    这是搞什么鬼?

    不是说了不让使小性子么?

    这当着外人撒什么娇?

    不对!

    即便是在家时,红玉也从未露出如此媚态——呃,床上不算。

    再想想她方才忍着异味,在近处观察了许久……

    王守业心中一动,不着痕迹的伸手去接那茶杯,同时压着嗓子问道:“你莫不是瞧出什么了?”

    红玉背对着那徐怀志,也悄声答道:“这人背上似乎生有硬革,而且几乎没怎么吸过气!”

第107章 沧州行【六】

    背后有硬革?

    没怎么吸气?

    再加上那遮不住的腐臭气息……

    王守业心下一凛,随即佯装不悦,接过那茶杯往桌上重重一顿,呵斥道:“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所在,是你胡搅蛮缠的时候?给我滚出去候着!”

    红玉悄悄与他对了个眼神,垂首就待退出门外。

    “等一下。”

    王守业却又叫住了她,提笔挥毫写下‘院外布网、不要近身’八个大字,随手抛到红玉怀里,不容置疑吩咐道:“带给刘坤,让他仔细查一查!”

    皮肉僵硬、无需呼吸、身怀腐臭……

    以上三条合在一处,自然而然的就让人联想到了僵尸、丧尸这类的生物。

    而这类生物最显著的特点之一,就是本身带有极强的传染性。

    所以王守业才特意提醒不要近身,免得刘坤等人不知就里,染上尸毒。

    至于‘院外布网’么……

    既然是来追查鬼指病源头的,套马杆、绳索之类的远程控制性装备,自然也携带了不少。

    却说红玉一面娇声应了,一面将筏纸对折挡住文字,然后躬着身子缓缓退了出去。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王守业这绷着脸转头问吕泰:“方才问到哪儿了?”

    吕泰方才一直垂着头,摆出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架势,听王守业问起,这才抬起头,一本正经的回话道:“刚问到沈立身故之前的行止。”

    “对对对。”

    王守业身子往后一瘫,余怒未消似的喝道:“那几日沈立都去过什么地方,做过些什么,事无巨细都给本官一一到来!”

    徐怀志也早瞧出红玉是个女子,因此虽然隐约察觉到,红玉似乎还压着嗓子说了些什么,却也只当是在打情骂俏,并未放在心里。

    此时听王守业重新开始盘问,他忙伏地身子,把当初那七分真三分假的口供,又细细复述了一遍。

    等他说完,王守业又揪着些无关痛痒的小节,刨根问底追问了半天,直到盘算着外面布置的差不多了,这才点头道:“好了,暂时就问到这里吧——吕司务,让他签字画押。”

    说着,一抖手泼出残茶,自顾自斟了杯新的,小口小口抿着。

    直到徐怀志躬身退出门外,王守业也依旧气定神闲的捧着茶杯,半点没有要起身的架势。

    在京城时也还罢了,在这沧州城里就属他品阶最高,若还要事事躬亲以身犯险,这官儿还做个什么劲儿?

    至于红玉的安危么……

    刘坤除非是脑袋有坑,否则怎么可能让顶头上司的女人直面危险?

    “大人。”

    吕泰不知就里,自顾自整理完刚才的口供,见王守业迟迟没有开口,忍不住起身请示道:“要不要叫下一个进来?”

    “不急。”

    王守业摆摆手:“等……”

    轰~~

    刚说到这里,就听的外面一声轰然巨响,紧接着院子里群起哗然。

    王守业霍然起身自书桌后绕出,大步流星的到了门外,就只见院墙外烟尘弥漫,似是有间厢房垮塌了大半!

    “这是怎么回事?!”

    他一声喝问,院里霎时间变得鸦雀无声,沧州府的吏员衙役们面面相觑,都是一脸的茫然无措。

    好在片刻之后,一个山海监外卫匆匆闯进院里,揭晓了谜题的答案:

    “启禀大人!那徐怀志挣脱罗网,撞垮了山墙,眼下正试图逃出州衙!”

    丧尸×,僵尸√。

    顾不得理会两下游廊里的哗然之声,王守业提起官袍下摆,蹬蹬蹬下了台阶,小跑着奔出院外。

    就只见那烟尘弥漫处,只余下半扇摇摇欲坠的山墙,就连上面的屋顶也垮掉了小半。

    我去~

    不想这徐怀志竟有如斯怪力!

    看来自己方才有些托大了,合该仔细筹划得当,再将其一网成擒的。

    正巧这时那报信的外卫也跟了出来,王守业忙扯住他问道:“咱们的人没伤到吧?”

    其实他真正想问的,是红玉有没有伤到。

    那外卫连忙道:“伤了两个兄弟,不过没什么大……”

    “怎么伤的?”

    “被掉下来的瓦片给砸到了,不过您放心,只是肩膀而已。”

    既然不是徐怀志直接伤到的,王守业也就懒得去瞧了,顺着痕迹一路寻到角门左近,就听得李如松在街上暴吼如雷,似是正在与那徐怀志酣战缠斗。

    自己刚认下的干儿子,可千万别来个出师未捷身先死!

    匆匆出了角门,就见一众内卫各持刀枪,堵住了前后去路,但真正与徐怀志缠斗的,却只有李如松一人。

    不过这到也不能怪他们袖手旁观。

    实是门前这场争斗,已经脱离常人的范畴!

    但只见徐怀志抱着根大腿粗细、丈许来长的梁柱,直舞的风车仿佛,卷起漫天积雪。

    偶尔不慎砸在地上,衙门前的青石板登时就凹进去一大块。

    这架势,普通人怕是没等近身,就先被砸成肉泥了!

    不过另一边的李如松也不遑多让,擎着块‘肃静牌’上磕下挡,虽然力量上还是逊色不少,但仗着四两拨千斤的技巧,一时倒也斗的难解难分。

    嘣~

    王守业刚看了几个来回,忽听得弓弦响动,一支利箭自人群中射出,正中那徐怀志左腿膝窝!

    徐怀志闷哼一声,身不由己的向前踉跄了半步。

    李如松瞅见空当,立刻抡圆了肃静牌,横斩在徐怀志的脖颈上!

    就听‘咔嚓’一声脆响,茶杯粗细的长柄应声而断,但那徐怀志连续遭此重击,也终于支撑不住,一头歪倒在雪地之中。

    “快、快!快把他给我网住!”

    刘坤见状大喜,急忙下令让几个内卫抖开渔网,层层叠叠的罩向徐怀志。

    王守业则是快步赶到了红玉近前,喜笑颜开赞道:“不成想你还是个神射手!”

    红玉的目光依旧锁定在徐怀志身上,口中答道:“我家祖上是猎户出身,到我爷爷那一辈儿才做了……”

    “放开我、快放开我!”

    徐怀志干涩的嘶吼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循声望去,就见他在地上疯狂的翻滚挣扎着,十几个山海卫拉紧绳扣都遮拦不住——甚至还不断有人被徐怀志带倒,若非及时撒手,险些就被他拉扯过去。

    一旁李如松见状,撇下手里半截木杆,就待上前帮忙。

    “如松!”

    王守业却急忙喊住了他,指着地上的梁柱问:“能抡的动么?”

    “抡是抡的动,但像他那样当武器用,怕是不成。”

    “抡的动就行!”

    王守业断然道:“把他的四肢全都砸断,我看他还怎么挣扎!”

    “好嘞!”

    李如松倒是听话的紧,抱起那梁柱往前凑了几步,抡圆了照准虚怀忠的膝盖,就狠狠砸了上去!

    轰~

    这一记重锤,让大地都为之颤动,但徐怀志的双腿,却依旧在有力的踢动着。

    轰~

    这次左膝上终于出现了些扭曲变形,挣动时,大腿与小腿之间也显得不太协调。

    轰、轰、轰……

    李如松又连砸了几下,徐怀志的双腿才终于消停下来,接着是两条胳膊,等到四肢全部被砸断,徐怀志的挣扎也终于变得软弱无力起来。

    但他那干涩的嘶吼声,却半点没有削弱的迹象。

    看来应该是已经失去了痛感。

    眼见街上已经有人在远远的观望,王守业立刻下令道:“先将他拖回衙门,然后所有人互相检查,身上有伤口的一律暂时隔离禁闭——如果发现异状,立刻送往京城救治!”

    【冇了】

第108章 沧浪行【七】

    半刻钟后。

    项文山匆匆赶到内衙院外,却正与马兴毅撞了个对头。

    两人顾不得寒暄,匆忙上前拱手作揖,想请刘坤进去向王守业通传一声。

    刘坤却是半点面子也不给,面无表情的表示守备大人正在里面审案,闲杂人等一概不得入内。

    马兴毅闻言急道:“我和项大人怎么会是闲杂……”

    话说到一半,见刘坤将手搭在了腰刀上,忙不迭往后退了半步,转头目视项文山。

    项文山横了他一眼,拱手道:“敢问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那徐怀志在沧州为吏多年,州衙上下都对他十分熟悉,又怎么会……会是什么僵尸成精?”

    “哼!”

    刘坤鼻子里吐出一股浊气,目光直接从二人肩头越过,定定的看向斜对面某个所在。

    项文山初时不解其意,后来发现他老是盯着一个方向,下意识的回头望去,就见垮了半边的山墙,正在风雪中摇摇欲坠。

    项文山的脸色顿时也尴尬起来。

    不过他到底比马兴毅有城府,很快调整好心态,又赔笑探问王守业,与山海监众人的安危。

    刘坤哂道:“我家大人什么场面没见过,能被这区区活尸伤到?”

    再见过场面,也应该没见过活生生的僵尸吧?

    项文山和马兴毅正忍不住腹诽,又听刘坤道:“倒是有几个兄弟不慎被伤到了,如今正在刑房里修养。”

    其实是怕他们染了尸毒,所以暂时隔离了。

    不过对外肯定不能这么说。

    “本官这就让人将城内的名医请来,为几位上差诊治!”

    项文山闻言,冲刘坤拱了拱手,转身就向着二门夹道行去。

    马兴毅犹豫了一下,大步流星的赶了上去,压着嗓子问道:“项大人,咱们难道就这么干等着不成?”

    虽然还不清楚,州衙里突然冒出个活死人,对自己的前程命运究竟会带来什么影响,但面对这等骤变,马兴毅还是不由自主的乱了方寸。

    项文山回头撇了他一眼,一本正经的反问道:“本官这不是正要为上差们,去延请名医么?”

    “这……”

    马兴毅一时张口结舌,项文山又补了句:“再说了,眼下出了这么大的乱子,怕也轮不到咱们两个来拿主意吧?”

    “对啊!”

    马兴毅这才仿佛醍醐灌顶,亢奋的拍掌道:“这事儿合该请知州大人来拿主意才对!知州大人呢?他不是就在后院休养么,怎么都这时候了还不肯露面?!”

    同时心下暗骂:那老东西该不会想托病不出,躲过这一劫吧?

    他这倒是错怪了知州蒲友仁。

    蒲友仁其实并没有刻意托病不出,之所以到现在也没有露面,实是因为直到现在,他也还没有接到通禀。

    州衙后院。

    “找着没、找着没?!”

    “厢房里没有!”

    “跨院里没有!”

    “不在柴房!”

    “猪圈……”

    最开始问话的小厮,飞起一脚踹向最后禀报的家仆,嘴里骂道:“恁娘的!老爷怎么可能在猪圈?!”

    那家仆被他一脚踹了个趔趄,捂着腰眼颇有些不忿,却终归不敢与那亲随小厮翻脸,最后只好悻悻的看向院外。

    可这一转头,却正好瞧见满身积雪的蒲友仁,脚步踉跄的走进了院内。

    “老爷?!”

    那人嗷的一嗓子喊出来,顿时惊动了满院的奴仆。

    尤其是为首的亲随小厮,急忙喜笑颜开的迎上前道:“哎呦喂!老爷您可算是回来了,再要这么拖下去,前面怕是都要快开锅了!”

    谁知离着还有两丈来远,蒲友仁突然满面惊慌的向后退避起来,嘴里还嘶声尖叫着;“别过来,你别过来!”

    那小厮一愣,随即想起这一个多月来受到的冷遇,便忍不住气的跺脚幽怨道:“老爷既然如此嫌弃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真不如死了来的干净!”

    “你……你……”

    蒲友仁闻言,颤巍巍的张开嘴唇,几次欲言又止。

    “老爷!”

    方才那被踢了一脚的家仆,这时忍不住出来卖乖道:“您还是快去前面瞧瞧吧,听说吏房的书吏徐怀志其实是僵尸成精,还被上差们给查出来了,眼下正在前面过堂呢!”

    “僵……僵尸成精?!”

    蒲友仁闻言,却又惊恐的望向了那小厮,嘴里颤巍巍的:“你……你你你……”

    他‘你’了半天,忽地一甩袖子转头向外便走。

    “老爷!”

    那小厮下意识的追了几步,却被挨打的家仆抢在了前面,还回头递给他一个挑衅的眼神。

    眼见小厮气的咬牙切齿,却又不得不停住脚步,那家仆得意的一笑,这才趾高气扬的追出了院外。

    然而跟在蒲友仁身后走出十几步远,他却突然发现蒲友仁的官袍下摆上,竟沾了不少的泥土。

    且不说满地的积雪,就这州衙后院处处青石铺地,哪里沾染来这么些泥土?

    家仆正疑惑不解,忽又发现蒲友仁的宝蓝色官袍上,似乎染了些红色。

    初时还以为是错觉,可定睛细瞧了片刻,俺红晕竟变得越来越清晰,而且面积也扩大了不少——最初只有梅花仿佛,到后来已然胜似海棠。

    这又是怎么回事?

    家仆正琢磨着,蒲友仁知不知道身后的状况,而自己又要不要主动提醒他,前面却迎上来项文山、马兴毅二人。

    “知州大人,您可算是来了!”

    马兴毅颇有些埋怨的抱拳道:“方才那王守备吩咐下来,让传唤与徐怀志有关的所有人等,眼下……”

    蒲友仁却不管这许多,脱口问道:“他……他真是僵尸?!”

    “应该假不了。”

    项文山点头道:“方才我问过了,上差是在盘问他时,发现他自始至终就没有吸过气,才察觉出异样的——后来徐怀志意图逃走时,还展现出了非人的怪力。”

    马兴毅抢着补充:“身上还有股臭味,听说和尸臭一模一样!”

    蒲友仁闻言,原本就恍惚的神情,愈发的显得魂不守舍,同时口中喃喃自语:“如此说来,难道他……他也……”

    听他说到半截,那声音就渐不可闻,项文山不由的皱眉追问道:“知州大人,您在说什么?”

    “我……没什么。”

    蒲友仁欲言又止的摆了摆手,勉强打起精神道:“走吧,随我去拜见上差,顺带也见一见那徐怀志。”

第109章 沧州行【八】

    走进内衙,刘坤先瞥了眼院中央被五花大绑的徐怀志,这才从左侧游廊绕到了大堂里,向正在书册上涂抹些什么的王守业,拱手禀报道:“大人,吏目孔楽鹏业已带到。”

    “带进来吧。”

    王守业头也不抬的道:“记得做好万全准备,免得再出什么乱子。”

    “大人放心!”

    刘坤连忙道:“我已命人调出了沧州府库里的火器,三个神机营出身的外卫合用五杆鸟铳,若再遇到活尸,也定能将其一网成擒!”

    鸟铳?

    沧州府库里还有这东西?

    “前些年备倭时配发下来的,沿海各州县都有,沧州也得了五杆儿,只是一直没机会用到罢了。”

    这许久没用过的火绳枪,到底靠不靠谱?

    要不……

    先让那几个外卫放几枪试试?

    “大人放心,卑职已经命人仔细检查过了,那几杆鸟铳保养的极好——再说总共有五杆呢,便有一两杆打不响,也不碍事的。”

    呵呵~

    这容错率还真是宽松的紧。

    不过也没办法,这年头的制造水平本就一般,再加上监督不严,连军中都充斥着大量劣质火器,就更别说分配给地方府库的样子货了。

    看来回京之后,有必要申请订制一批精工货——最好是大口径的——以便用来远程破甲。

    挥毫将这事儿记在纸上,随手交给红玉存档,转过头见刘坤还在堂上候着,便狐疑道:“怎么,还有别的事儿?”

    “沧州知州蒲友仁、同知项文山、通判马兴毅,眼下也都在院外候着,您看……”

    “也一并请进来吧。”

    最初没有道明来意,是怕会打草惊蛇,眼下既然事情都已经闹得尽人皆知了,再遮遮掩掩还有什么意义?

    顺带一提,之前对徐怀志的审问,最终以失败告终。

    这厮除了喊冤诉苦,自称是得了怪病之外,旁的一概不答,偏他又已经失去了痛感,刑讯逼供毫无效果。

    不过……

    若从旁调查也没有进展的话,或许可以试试黑狗血什么的,看看这些传说中的驱邪之物,究竟对僵尸有没有效果。

    正想些有的没的,蒲友仁、项文山、马兴毅三人,就自外面鱼贯而入。

    “我等见过上差。”

    等三人齐齐施礼之后,王守业才自公案后起身,慢条斯理的拱手道:“诸位大人无需多礼,方才的事情,你们想必也应该听说了吧?其实……”

    咕噜噜~

    一阵闷雷也似的饥鸣,突然打断了王守业话。

    堂内众人不约而同的向门外望去,就只见吏目孔楽鹏耸动着鼻子,自顾自的进了大堂,用充血的眸子四下里踅摸着,很快就锁定在红玉身上,原本合拢的双唇微微一张,口水就顺着嘴角淌了下来。

    与此同时,那饥鸣声也是接连不断,直似是吹响了嗜血的战鼓!

    这模样任谁瞧了,也会觉得怪异莫名,更何况刚刚才遭遇了活尸事件。

    “无礼!”

    李如松低吼一声,抽出腰刀闪身拦在了红玉身前。

    后面刘坤也厉声喝道:“来人,拿下这狂徒!”

    当下左右立刻闪出几个埋伏好的内卫,抖开罗网就待向那孔楽鹏罩去。

    斜前方三弓三枪六个外卫,也是箭搭弦、弹上膛,只等那孔楽鹏一有什么意动,便要对准他的四肢攒射。

    就在此时,那孔楽鹏忽然身形一矮,屈膝跪倒在地上。

    众人不由都是一愣,撒网的内卫也都下意识的停住了动作,想看这厮是要跪地求饶,还是要自辨些什么。

    然而就这稍一迟疑的当口,那孔楽鹏脚下发力一蹬,整个人就向前蹿出丈许,脱离了罗网笼罩的范围。

    紧接着他拱起腰背手足并用,饿狼也似的扑向了红玉!

    “好胆!”

    “拦下它!”

    砰~砰~

    伴随着两声枪响,三支利箭也离弦而出,然而却都被孔楽鹏轻松的甩在了身后。

    也不过就是一眨眼的功夫,那孔楽鹏已经扑到了李如松面前。

    李如松初生牛犊不怕虎,便和活尸都敢斗上一场,此时自也未曾慌乱。

    微微弯低了脊梁,往前踏出半步,手中钢刀顺势横扫而出,却只用了四五分力道,以防孔楽鹏中途再生变化。

    但孔楽鹏的反应,却大大出乎了李如松的预料!

    就见他四肢猛然发力,身形竟自地上弹起近丈来高,紧贴着屋脊越过了李如松,直扑身后的赵红玉!

    李如松大惊失色,虽极力擎刀来了个举火烧天式,却堪堪只撩到了孔楽鹏的靴底。

    而红玉因有李如松遮在前面,正提弓在手准备故技重施,等到发现孔楽鹏自头顶扑下之际,已然来不及闪避!

    “红玉!”

    王守业见状直急的目呲欲裂,可他除了大吼一声之外,却什么也来不及去做!

    嗡~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王守业脑中忽地一震,同时眉心凉意骤起,霎时间周遭的一切,都好像静止了下来。

    不对!

    只是大幅度的减慢了速度!

    这是……

    子弹时间?

    王守业顾不得多想,抄起桌上的砚台,照准孔楽鹏掷了过去!

    而就在掷出砚台的瞬间,眉心处的清凉便消失的无影无踪,脱力似的疲惫感也席卷了全身,让王守业不由自主的瘫坐在了椅子上。

    砰~

    与此同时,那砚台也狠狠砸在了孔楽鹏脸上,直砸的他颧骨凹陷,原本下扑的身子,也打横侧滚飞了出去,头下脚上的跌落在地,又滚出丈许远才停了下来。

    等到他踉跄起身,半边脸上像是开了杂货铺,墨汁、血肉、断骨、被挤出眼眶的眼球、以及几块砚台的碎片,浮世绘似的混杂在一起。

    便如此,他竟然还是直勾勾的盯着红玉,翻身欲要再次扑上!

    李如松、红玉如临大敌,后面众山海卫怕误伤到二人,也都弃了落网、弓枪,拔出腰刀蜂拥而上。

    然而就在此时,那孔楽鹏耸动着歪掉的鼻子,忽然露出了疑惑的神色,然后转头望向角落里瑟瑟发抖的蒲友仁、项文山、马兴毅三人!

    “吼~!”

    他发出一声野兽似的嚎叫,伴随着腹中闷雷似的饥鸣,竟就这么放弃了红玉,转身向着蒲友仁等人扑了过去!

    “给我死!”

    此时刘坤恰好拦在正中,原本正在举刀前冲,猛然见到孔楽鹏朝着这边儿扑来,当下急忙稳住脚步,照准对方当头劈下。

    孔楽鹏拧腰避过锋芒,扬起左手在刘坤腰间一抹而过。

    “啊~!!”

    刘坤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嚎声,踉跄着往前走踏出半步,几根断掉的肠子从腰间垂落,同时那血肉模糊的狰狞伤口里,还露出一颗残破的肾脏!

    这情景,让旁边几个山海卫不约而同的脚步一僵。

    孔楽鹏也便如入无人之境,冲到了蒲友仁面前。

    “别过来、你别过来!”

    蒲友仁惊声尖叫着,拼命的想要闪避推搡,却还是被孔楽鹏轻而易举的压在了身下。

    就见孔楽鹏伏低了身子,狠狠咬住他的左肩,然后仰头一撕,当下连皮带筋扯下块人肉,大力的咀嚼吞咽着,喉咙里还发出了满足的咕哝声。

    一时堂上寂静如死!

    唯有蒲友仁和刘坤的哀嚎声交相呼应。

    嗖~

    忽地,一支羽箭直奔孔楽鹏脖颈。

    孔楽鹏挺身闪过,转头正见红玉将第二支箭搭在弦上。

    “吼~!”

    他嘶吼一声,低头又自蒲友仁胸膛上撕下一大块皮肉,然后转头直面红玉。

    嗖~

    红玉毫不犹豫一箭射来。

    那孔楽鹏再次闪身避过,一面咀嚼着嘴里的肥肉,一面四肢贴地窜出。

    就在众人都以为,他要继续攻击红玉之际,孔楽鹏却猛然调转了方向,飞也似的扑向门外。

    似乎方才的进食,让他恢复了一些理智。

    “拦住它!”

    红玉一声娇叱,身旁李如松也迈步欲追没,但却哪还来得及阻拦?

    在加上原本负责堵门的内卫,此时也早冲进了大堂里,故而只能眼睁睁的瞧着孔楽鹏突出重围,半个身子探出门外。

    砰~

    此时忽听一声枪响,那孔楽鹏后脑应声暴起一团血花,踉跄半步颓然倒地!

    众人都有些呆滞,随即目光转向那枪声起处,就见正王守业形象全无的趴在地上,手中的鸟铳余烟袅袅。

    却原来方才他瘫软在椅子上,见孔楽鹏凶性不改,便咬牙硬撑着去捡了杆,装好药却未曾发射过的火铳。

    原是准备防身用的,不想最后却起到了一击毙命的效果。

    不过……

    他方才瞄的明明是屁股。

    “老爷!”

    红玉突然抛开手里的猎弓,飞也似的扑到了王守业面前,连声追问道:“你……你的眼睛怎么了?!”

    眼睛?

    王守业抬手一擦,就见满手的血泪。

    再一感觉,耳朵里也是黏糊糊的,多半也塞了些血水。

    他拿小拇指扣了扣,惨笑道:“没事儿,之前被佛光舍利照到留下的旧患,刚才……”

    “蒲大人?!蒲大人?!”

    “刘都事?!刘都事?!”

    话还没说完,就被几声焦急的呼唤给打断了。

    王守业示意红玉拿出帕子,擦去自己脸上的血泪,又在她的搀扶下勉强起身,先踉跄着到了刘坤身前,就只见他双目圆睁仰躺在地上,早已没了生息。

    啧~

    早叫他准备周全些的。

    王守业无奈的叹了口气,命一旁的内卫好生收敛尸身,然后又来到了蒲友仁身边。

    蒲友仁的伤势虽然不轻,但既没有伤到内脏,也没有伤到骨头,倒没有什么性命之忧。

    不过……

    他胸前那被撕去一块的地方,怎么瞧着如此古怪?

    还有……

    被涌出血水染湿之后,这旁边的轮廓也颇为异样——明明是躺着的,便是胸大肌练的再发达,也不该是这般模样吧?

    正满腹狐疑之际,忽听马兴毅叫道:“知州大人腿上好像也伤到了,流了好多血!”

    说着,迟疑的看了看红玉。

    “如松,你过来……”

    红玉见状,就待暂且避嫌。

    “等等!”

    王守业却断然吩咐道:“找个妇人来检查检查,看是不是有什么古……”

    ‘怪’字尚未出口,原本奄奄一息的蒲友仁,突然尖叫起来:“不、不!不必了!我……我没事儿,我没事儿!”

    一面说着,一面还拼命挣扎退缩着,激动之下竟然直接昏了过去。

    这说是没事儿,谁人肯信?

    马兴毅见状连忙去外面喊了个仆妇来,没多久堂内突然传出一声惊呼:“知州老爷竟然……竟然是个女人?!”

第110章 沧州行【九】

    依旧是内衙大堂。

    虽说方才那场战斗的痕迹,都已经清理收拾干净了。

    但枪手、弓手却未曾撤去,隐在两侧以柱子为屏障,似有意似无意的瞄准了项文山、马兴毅二人。

    因有徐怀志、孔楽鹏的例子在先,项、马二人也不敢提出什么异议,只得正襟危坐,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而正中的书案后面,王守业正闭着眼睛仰枕在搭脑上,任由红玉将裹了药膏的纱布,轻轻缠在自己头上。

    相比于北镇抚司那次,这回陡然爆发出的子弹时间,显然给眼睛造成了更大的损害。

    直到现在,王守业的眼睛还有些刺痛,用的稍久些,甚至会变得逐渐模糊起来。

    好在经沧州城内的大夫会诊检查之后,确定这只是暂时状况,只要外敷内用些清热去火的药,三五日应该就能恢复如初了。

    否则的话,王守业怕早就没心情,继续追查案子了。

    等到红玉敷好了药,王守业这才抬起头来,一面有些不适应的耸着鼻梁,一面扬声问道:“蒲知州现下如何了?”

    早已经静候多时的吕泰,闻言忙起身禀报道:“眼下还在昏迷之中,不过听大夫说,到晚上就应该能醒过来。”

    顿了顿,又补充道:“蒲知州确系妇人无疑,且刚刚来了天葵——那裤子上的血迹,就是因此而来。”

    天葵?

    莫非孔楽鹏就是因经血的刺激,所以才会突然狂性大发的?

    否则也难以解释,他为何在半途突然弃红玉于不顾,转身扑向了蒲友仁。

    想到这里,王守业又开口问道:“蒲知州可曾做过什么预防措施?譬如说月事布之类的。”

    “这……”

    吕泰闻言一愣,吞吞吐吐的答不出来——非是王守业问起,他哪里会关注这等东西?

    “去问清楚!”

    “是。”

    待吕泰匆匆出门之后,红玉便当仁不让的,顶替了书记员的工作。

    虽然看不到,但王守业还是把头偏向了项文山、马兴毅二人,淡然道:“项同知、马通判,事到如今,两位应该没有什么不能说的了吧?”

    “这……”

    项文山面露迟疑。

    马兴毅却是毫不犹豫的道:“上差尽管发问,卑职一定知无不言!”

    说完,还挑衅的撇了项文山一眼。

    “那就好。”

    王守业点了点头,开门见山的问:“蒲知州、孔楽鹏、徐怀志、沈立这四人之间,平日可有什么勾连?”

    “这个么……”

    马兴毅皱眉琢磨了半晌,这才斟酌着道:“孔楽鹏与徐怀志是翁婿,平日里自然没少打交道,沈立则是徐怀志的故吏,两人之间也算有些交情。”

    “但孔楽鹏与沈立之间,貌似并无什么勾连,反而有些嫌隙的样子——因为都说那沈立是知州大人的亲信,平日里颇不服孔楽鹏的管教。”

    “至于知州大人和孔吏目之间么——知州大人对其一直很是不屑,平日里更无什么私交。”

    “对其不屑?”

    王守业听到这里,插嘴追问道:“可知道其中原因?”

    “这个……”

    马兴毅下意识的看了看项文山,见其弓着身子眼观鼻鼻观心的,显然不可能替自己回答这个问题。

    再想想蒲友仁眼下被查出是妇人之身,再怎么也不可能继续为官,便干脆把心一横道:“知州大人素有龙阳之好,对女子敬而远之,或许正是因此,才对孔楽鹏这等贪花好色之徒很是抵触。”

    龙阳之好?

    贪花好色之徒?

    “孔楽鹏又是怎么个贪花好色法?”

    “这在沧州城内尽人皆知,他上任不到三年,就纳了五房小妾,还娶了徐怀志的女儿做续弦。”

    说到这里,马兴毅猛地想起一事来,忙道:“对了,他有个小妾半月前无端病故,听说那小妾的家人上门,连尸首都未曾得见……”

    “来人!”

    王守业听到这话,扬头一声吆喝,外面当值的内卫立刻闪身入内,先是警惕的打量了一下大堂里的状况,确认没什么异常之后,这才躬身听候吩咐。

    “去告诉葛百户,查抄孔家时,着重调查一下半月前身故的小妾,看其中可有蹊跷之处——另外,弄清楚孔楽鹏近来的饮食情况。”

    待那内卫领命离开之后,王守业正待继续追问,吕泰就匆匆回来禀报,说那蒲知州并未做任何准备。

    如此看来,他应该是最近才变成女人的,否则也不会在这等关键问题上,疏忽大意到如此地步。

    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

    示意吕泰回到记录用的书案后面,替下了临时执笔的红玉,王守业再次追问道:“那徐怀志平时是不是特别怕死?”

    “这……”

    马兴毅仔细回想了一下,摇头道:“卑职与其甚少打交道,实在不清楚他是否……”

    “回禀上差。”

    这时项文山终于开口了,就听他躬身禀报道:“徐怀志近年来身体屡有不适,为此四处求医问药,却始终不见大好,故而常常慨叹人生苦短。”

    果然是这样!

    色中饿鬼,真的变成了色中‘饿’鬼。

    怕死的徐怀志,成了不死活尸。

    上下其手的沈立,身上长出了无数只手。

    如果王守业没有推断错的话,这种情况应该属于:欲望或者执念,被扭曲具现化的结果。

    那么导致具现化,并能将他们彼此之间,串联起来的人或事物,究竟是什么呢?

    还是得继续查!

    兜兜转转一圈子,貌似又回到了起点。

    不过这次的要查的,是一整条关系链,难度自然也会相应的降低不少。

    “徐怀志可曾开口?”

    “仍在喊冤。”

    吕泰禀报道:“之前按照大人的吩咐,小心检查了他伤口,果然有自动愈合的趋势,所以请李公子又重新砸断了。”

    这可真是死鸭子嘴硬。

    王守业微微颔首,又叮嘱道:“检查的勤一些,说不定反复受伤之后,他的自愈能力也会随之增强——对了,收集些民间传闻中能克制僵尸的物件,看能不能逼徐怀志吐露实情。”

    “卑职明白。”

    “再有,铺排下人手,从蒲知州身边开始查起,追查他与孔楽鹏、徐怀志、沈立之间的具体关系——尤其是在沈立发病前后,四人之间是否有过联系。”

    “卑职这就去办!”

    眼下没了刘坤,担子就只能压在吕泰肩上。

    好在他虽是秀才出身,却在刑部为吏多年,对这刑讯审问的差事,最时熟惯不过了。

    【还有】

第111章 沧州行【十】

    夜。

    仍旧是内衙大堂。

    不过除了端坐在公案后面的王守业,以及正在为他换药的红玉之外,堂内再无半个人影,只有烛火在两下里摇曳不定。

    红玉拆下旧药,正待取了新药换上,却被王守业抬手止住,眯着双目从桌上抄起筷子道:“等吃完了饭,再裹上吧。”

    红玉未曾回应,只是把那清汤寡水的晚餐,一一聚拢到王守业面前。

    王守业明显感觉到,她的情绪有些低落,撩开眼皮扫了一眼,嬉笑道:“你这是怎得了,总是沉默寡言的,难不成被那孔楽鹏给吓到了?”

    红玉先是摇了摇头,随即想起王守业眼下看不清楚,这才又轻声问道:“老爷这眼睛,是为了救我才伤到的,对不对?”

    原来她早就察觉到了,还因此而内疚不已。

    王守业嘿嘿笑着,反手扣住她的皓腕,不由分说的往怀里一扯——初时却没能扯动,不过红玉稍稍犹豫,还是顺从的坐到了他怀里。

    王守业将下巴枕在她肩头,耳鬓厮磨的道:“这回要不是有你跟着,都未必能察觉到徐怀志的异状——先不说这一来,要费上多少工夫细查,真要是让他伺机逃掉,再和沈立当初一样,散播些尸毒什么的,那我的罪过可就大了。”

    说着,伸手在她凝脂也似的小脸上一掐:“说起来,老爷我还要多谢你呢。”

    “我……”

    红玉刚要说些什么,却忽地从王守业怀中挣开。

    王守业正觉纳闷,就听她羞意难掩的道:“吕司务来了。”

    嘁~

    真是扫兴的紧。

    王守业顺手把筷子放回了桌上,闭着眼睛朗声问:“可是已经查出些什么了?”

    吕泰正一脚门内一脚门外,不知是该进还是该退,听王守业发问,这才忙快步走进了大堂,拱手道:“回大人的话,经反复盘问,基本确定知州蒲友仁,是上月底才开始生变的。”

    “至于那孔楽鹏,则是在两个多月以前,就显出了异状——而那小妾之死目前虽然疑点颇多,却还没有找到确凿的证据,依着葛协守的意思,是想派人开棺验尸。”

    “此事让同知项文山主持。”

    王守业毫不犹豫的把锅推给了项文山,谁让这厮之前显得不够积极主动呢。

    吕泰躬身应了,随即又道:“还有就是,蒲友仁虽然还没醒过来,但曾说过几句古怪的梦话。”

    “什么梦话?”

    “说什么‘尸体在花园’、‘他为什么还活着’之类的。”

    “嗯?”

    王守业猛地张开双目,随即又被烛光刺激的眯了起来,口中追问道:“这衙门里有花园?”

    “有,听说在后院西北角,有个小小的花园,不过早就已经荒废了,平时极少有人进出。”

    “查!”

    王守业断然下令道:“召集这州衙的差役,命他们立刻彻查花园,挖地三尺也再所不惜!”

    “卑职……”

    “再有!”

    不等吕泰领命,王守业紧接着又吩咐道:“将蒲友仁身边的亲随家人,都给我盯仔细了,一旦有人企图逃走,便就地擒拿或者当场打杀!”

    “卑职明辨!”

    吕泰心下一凛,有刘坤殷鉴在前,他可不敢怠慢分毫,想了想,又道:“要不要先把他们绑起来,等验明正身之后再放开。”

    “可以。”

    待吕泰离开之后,王守业随便扒拉了几口饭菜,就食不知味的停了下来——为了避免炎症加重,这饭菜也的确没什么味道。

    仰躺在搭脑上,任由红玉缠好了纱布,反手又将她扯进了怀里,一面胡来,一面喃喃道:“你说这沧州衙门里,有什么东西是蒲友仁、孔楽鹏、徐怀志、沈立能碰到,旁人却难以触及的?”

    红玉待要挣扎,看看他眼上的纱布,又强自忍了下来,羞声道:“我方才也想过,这四人身份相差甚远,能上下传递且只经他四人之手的,倒也不是没有,但多半是些公文、签令之类的——若说是这些东西出了问题,又总觉得实在有些牵强。”

    倒也未必牵强。

    这神神鬼鬼的东西,本来就不能以常理度之,也没准儿真是公文书信成妖呢——游戏小说里,不经常有什么书老、系统精灵啥的?

    不过真要是这样,那要追查起来可就难了。

    甚至说不定早就被人给毁掉了。

    “大人、大人!”

    便在此时,外面突然又传来了吕泰的呼喊声——他并不是毛躁的,这么做多半是为了避免,再次陷入进退维谷的尴尬处境。

    事实也证明,这么做是很有效果的。

    等到吕泰匆匆进到大堂里,红玉已经收拾整齐,垂首侍立在了一旁。

    “大人!”

    吕泰趋前几步,恭声禀报道:“那花园里果然发现了一具尸体,而且……而且与蒲友仁的亲随小厮墨韵一般无二!”

    亲随小厮?

    多半就是蒲友仁雌伏的对象。

    而他被杀的原因,则应该是不经意间,发现了蒲友仁变性的事实,所以被蒲友仁杀掉灭口了。

    不过……

    那‘为什么还活着’又是何意?

    “大人!”

    吕泰急忙道:“那墨韵的确还活着!”

    嗯?

    王守业眉毛一挑,诧异道:“你是说,有两个墨韵?”

    “没错,一个昨天就被蒲友仁杀死掩埋了,另一个却还好端端的活着!”

    得~

    这又来一个死而复生的!

    不,准确的说,是死而新生的。

    那他的欲望或者执念,又会是什么呢?

    “将尸首和活人一起带上堂来!”

    王守业吩咐一声,待吕泰转身欲走,又忙叮咛道:“将他绑好了,再调两杆鸟枪抵住要害。”

    “卑职明白!”

    吕泰回身应了,这才匆匆出了内衙大堂。

    不多时,两个被绑成粽子的小厮,就被一众山海卫前呼后拥的抬了进来——显然,吕泰除了担心活的会暴起伤人,也怕那死的会突然尸变。

    砰~

    先扔在地上,是具硬梆梆的尸首。

    砰~

    “哎呦~”

    那痛呼出声的,自然是活着的墨韵。

    王守业看不到他的表情如何,只得偏头向红玉细问究竟。

    得知他满面惶恐冷汗直流,便抓起惊堂木在桌上重重一拍,扬声喝问:“墨韵,你可知罪?!”

    那墨韵吓的一缩脖子,随即连忙叫屈道:“小人不知何罪,还请大老爷明示!”

    “不知何罪?”

    王守业冷笑一声:“旁边的尸首,难道你也不认得?”

    “这……”

    墨韵偏头看看那僵硬的尸首,脸上的表情说不出的古怪,半晌方支吾道:“这人……这人和小的长得差不多,可我实在不认得他!”

    砰~

    王守业又拿起惊堂木重重一摔,厉声道:“蒲友仁业已招供,他昨夜将真正的墨韵杀掉灭口,然后又掩埋起来——既然真正墨韵的尸体仍在,你又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这……这不可能啊!”

    墨韵闻言惊慌失措的大叫起来:“我明明活的好好的,再说……再说老爷为何要杀我?他一向最疼我了,怎么会……怎么会……”

    说到半截,想起之前蒲友仁的怪异表现,底气陡然就降了大半。

    听这意思,他似乎并不知道,昨天自己曾被蒲友仁杀死过,但对以前的事情,应该仍有印象。

    按说,这时候应该细问他昨天的行止。

    但王守业眼下关注的却不是这些,直接开门见山的问道:“我且问你,你与孔楽鹏、徐怀志、沈立之间,究竟有何勾结?!”

    墨韵猛地抬起头来,惶恐的望向了王守业,但马上又垂下头,颤声辩解道:“小人不知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一个区区下人……”

    砰~

    惊堂木第三次砸在公案上,王守业疾言厉色的喝道:“事到如今,你竟还敢狡辩——来人啊,给本官大刑伺候!”

    吕泰在旁,多半也敲出王守业是在吓唬这墨韵,当即出列捧哏道:“大人,卑职这次离京时,特地讨了几件剥皮剔骨的器械,不妨先在这厮身上试上一试!”

    “也好。”

    王守业点点头,做声作色的道:“就瞧瞧你们刑部的器械,和北镇抚司、东厂的有什么区别。”

    听到刑部、北镇抚司、东厂等名号,那墨韵就脑补出许多凶名昭著的酷刑,再见吕泰一脸迫不及待直奔门外,登时就吃不住劲儿了。

    当下连声告饶道:“且慢动刑!小人招了、小人招了!”

    【无语,本来今儿要给盟主加更来着,偏偏莫名其妙被封了一章——明明是打斗加查案,又没有摄政摄黄。

    心情不爽,先两更,明天再三更给盟主加更。】

第112章 沧州行【十一】

    半哄半吓,那墨韵终于开了口。

    初时还遮遮掩掩意图避重就轻,后来被王守业连着揭破几处谬误,心慌意乱之下便干脆破罐子破摔,把过往种种全都一股脑道了出来。

    根据他的供述,王守业大致梳拢出脉络如下:

    那孔楽鹏自从上任以来,就试图攀上蒲友仁这棵大树。

    在几次正面逢迎拍马受挫之后,他便另辟蹊径寻到了墨韵头上,想借知州男宠的枕头风破开藩篱。

    墨韵当时也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虽得了蒲友仁的青睐,可毕竟还是只是个下人贱役,这骤然被官老爷捧在手心上,小意殷勤的哄着,如何还能把持得住?

    没几日光景,就与孔楽鹏称兄道弟起来,那牛皮也吹的山响,直说是能做得了蒲友仁大半个主。

    孔楽鹏见其说的夸张,先是假做附和,后来趁着酒酣之际,便起哄要验证已而。

    墨韵当时已有六七分酒意,听他言语间似有质疑之意,当下交代孔楽鹏在此稍候,然后愤然离席而去。

    半个时辰后,他施施然推门而入,将一粗布包裹抛在酒桌之上。

    孔楽鹏在他的提示下,解开那包裹一瞧,却竟是蒲友仁的官印,当下先是大惊失色,继而心底就开始活泛起来。

    借着酒意遮盖,半开玩笑似的表示:既然咱们兄弟二人,一个掌着官凭印信,一个掌着文书传达、六房庶务,合起来岂不就等同于一整个知州老爷了?

    墨韵初时不解其意,后来被孔楽鹏反复暗示,才知道他是动了伪造官凭文书的心思。

    墨韵当场酒就醒了一多半,把头摇的拨浪鼓仿佛,直说这杀头抄家的买卖万万做不得。

    可架不住孔楽鹏反复劝说,先是许下好处无数,继而又提出可以找个替死鬼在前面顶着,真要是出了什么差错,也绝牵连不到咱兄弟二人头上。

    再加上几句吹捧,墨韵禁不住就动了心。

    后来孔楽鹏果然寻了个合适的挡箭牌,而这人不是别个,正是当时刚刚担任刑房主事的沈立。

    居中牵线搭桥的,则是孔楽鹏的岳丈徐怀志。

    初时,这几人沆瀣一气上下其手,倒也捞了不少好处。

    可天长日久的,沈立的不满却是与日剧僧。

    盖因每次都是他冲锋在前,得来的好处却要分给孔楽鹏、墨韵、徐怀志等人大半,他自己仅仅只能落下两成左右。

    这让本性贪婪的沈立,如何能忍受的了?

    于是自去年秋天以来,他就开始中饱私囊,到最后报上去的收益,竟还不足真正所得的一半。

    可孔楽鹏也是久在官场厮混的,更何况还有徐怀志这个耳目在,自然很快就察觉到了沈立的所作所为。

    两人因此起了冲突,甚至一度中断了合作。

    后来沈立似乎是拿到了孔楽鹏什么把柄,非但让这伪造公文的买卖重新开张,还反客为主的压榨起孔楽鹏来。

    孔楽鹏对此自是愤恨不已。

    几次曾筹谋要将沈立除掉,可惜一直都没能找到合适的下手机会。

    直到今年七月,沈立突然遭了报应,莫名其妙的横死在家中,这一场明争暗斗才算落下了帷幕。

    …………

    至此,大部分涉案人物,总算是串联在了一起。

    但与此同时,原本已经连上的一环,却又因墨韵的口供而中断裂掉了。

    那就是至今还昏迷不醒的蒲友仁。

    原本因为墨韵的身份,王守业以为他才是与沈立相对应的另外一个端点,但根据墨韵的口供,蒲友仁对孔楽鹏的等人的行径,应该是并不知情的。

    那他究竟又是因为什么,被牵扯进了这场光怪陆离的畸变里?

    “我且问你。”

    想到这里,王守业沉声问道:“在沈立临死之前,可曾有什么器物,在你等与蒲知州手中辗转传递?又或者你们一起去过什么想同的地方?做过什么事?”

    “这……”

    墨韵沉吟片刻,忽地抬头道:“有的!七月初的时候,那沈立突然提出要求,说是经受了这么多公文,却从未见过老爷的官印,所以让小人把官印带出去,让他把玩了一夜。”

    官印?!

    王守业霍然起身,一把撤下了头上的纱布,眯着眼睛问道:“当时也是通过孔楽鹏转交的?”

    墨韵被吓了一跳,经旁边的内卫催促,这才连忙答道:“正是如此!不过孔楽鹏好像没有和沈立碰面,而是托徐怀志把官印送到了沈家。”

    这就更不会有错了!

    王守业再次追问道:“那官印在何处?”

    “就在老爷书房里间,那上了锁的书橱里。”

    “吕泰!”

    王守业立刻书案后面绕了出来,同时下令道:“立刻知会州衙里当值的差役,还有项文山、马兴毅二人,在后院书房门外汇合!”

    吕泰领命去了。

    王守业又吩咐几名内卫,留下来看守徐怀志、墨韵,然后引着余下的外卫,带齐器械直奔后院书房。

    眼见离着书房不远,红玉紧赶几步凑到近前,悄声叮咛道:“老爷,您既然眼睛有恙,待会就别进书房了。”

    王守业反手扣住她的柔荑:“那你也别进去,咱们都在外面候着就是。”

    其实事到如今,他心里反而踏实了。

    上自蒲友仁下至沈立,出现异常状况的人,都是曾经亲手碰触过官印之人,如果当真是这官印在作祟的话,那它本身应该属于触发类‘道具’。

    只要在取出官印时,避免身体接触,并与其保持一定的距离,应该就可以避免遭受影响了。

    当然,即便心中认定如此,王守业也并不打算亲身犯险,而是准备将这项任务交托给沧州官吏执行。

    却说在那书房门外,约莫等候了一刻钟左右,项文山、马兴毅并二十几名当值的差役,就从四面八方赶了过来。

    事不宜迟,王守业当即一声令下,让项文山带着几个衙役闯进书房,用斧头劈开书橱的门锁,又用铁锹将盛放着官印的木盒铲了出来。

    整个过程中,果然并无异状发生。

    也不对……

    这东西或许是潜移默化型的。

    王守业隔着两丈多远,打量着那铁锹上的木盒,琢磨着是不是该多用几种器物封存好了,再设法将其运往京城。

    “嘻嘻……”

    就在此时,他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嬉笑。

    王守业一愣,下意识的左右张望,可还未曾彻底好转的眼睛,在满院灯火映照之下,实在难以分辨众人的细微表情。

    红玉见状忙上前扶住了他,同时悄声道:“周围好像没谁在笑,再说那笑声听起来稚气的很,也不像是成人所发。”

    不像是成人所发?

    王守业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恰巧这时又有一声嬉笑传入耳中,他侧耳仔细分辨,果然是清脆的童稚之声。

    然而这满院子莫说儿童了,便妇人也只红玉一个。

    难道是……

    王守业下意识的望向了那铁锹上的木盒,却见那举着铁锹的衙役,争满面狐疑的侧着耳朵,去听那木盒里的动静。

    王守业目光一凝,脱口大喝道:“情况不对,所有人提高警惕!”

    同时他拉住红玉,悄然往院外退去。

    砰~

    余音尚在,那木盒的盒盖猛然弹起三尺多高,同时一个黄澄澄的物事,从里面电射而出!

    【还有】

第113章 沧州行【十二】

    【忘记说了,被屏蔽的沧州行八,我修改后合并到沧州行九了,没看过的可以去补一下。】

    那黄澄澄的物事的跳出木盒,稳当当落在了铁锹上,赫然正是一方铜印。

    这铜印分量显然不轻,直压的锹头猛然向下一坠,木盒失去平衡,当即掉到了地上。

    但那官印却仿佛黏在铁锹上一般,非但没有滑落,反而顺着铲柄飞快的攀附而上。

    “快闪开!”

    红玉高声娇叱,顺势甩开了王守业,自肩头扯下猎弓想要进行远程支援。

    但官印攀附的速度实在太快,而那擎着铁锹的衙役,又惊的瞠目结舌,完全忘了要闪避。

    啪~

    眼见要触及那衙役,那官印忽地一个小跳,不偏不倚的砸在了那衙役的手背上。

    “哎呦!”

    那衙役痛呼一声,这才急忙丢掉手中的铁锹,同时狠命的一甩手腕,意图抖落官印。

    那官印被他抛出道弧线,翻滚着落到了地上,然后又像个特大号的甲虫一样,贴地向书房左侧的院墙爬去。

    “拦下……”

    王守业刚要呼喊,耳旁就传来弓弦响动,一支利箭电射而出,咄~的一声钉在了官印的逃跑路线上。

    那官印猝不及防撞在上面,将箭杆压的向后弯折,但却终究没能撞断箭杆,反而被弹的倒退回来。

    啪~

    也就在这当口,斜下里有个衙役大步赶上去,一铁锹将那官印扣在了下面。

    “逮着了、逮着了!”

    “压紧他,别让它逃了!”

    “这特娘官印竟还成精了!”

    众人松了口气的同时,气氛也陡然活跃起来。

    拿着长柄兵刃的,都忙凑上去帮手,也顺带分润些功劳;手持单刀的一时寻不到名目,又担心凑得太近会惹上麻烦,便留在外圈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有个衙役见最初将官印铲出来的赵五,还呆愣愣的站在原地,便上前在他肩膀上一拍,打趣道:“老五,你这回可是……”

    那风凉话刚说到半截,他脸上的笑容却骤然凝固了。

    盖因他这轻轻一拍,赵五的右肩竟然就软趴趴的垮了下来,连同左臂缓缓滑出了袖筒,吧唧~一声摊在地上。

    但只见黄套红、红套白,皮肉血骨一环圈一环的,直似在地上用油墨重彩画了个靶子!

    “啊!!!”

    见此情景,嘲讽赵五的衙役不由得放声尖叫,踉跄着向后倒退着。

    赵五似是被这尖叫声惊动了,缓缓转过头来,那五官溶解扭曲的样子,若让王守业瞧见了,肯定会想到一副世界名画:呐喊。

    但赵五并没有喊,甚至连出声都做不到,因为他转头的同时,脖子就被拧成了皱巴巴的麻花。

    等扭到九十度,赵五的脑袋突然向前一倾,直接顺着肩膀滚了下去。

    吧唧~

    约莫是因为高度不同,这脑袋落在地上,就如同从高处打翻了一桶油漆,直溅的方圆丈许尽是红白之物。

    扑通~

    赵五的无头尸身随之倒地,烂软粘稠的肉身自袖口、裤腿缓缓淌出。

    “啊!!!”

    更多的尖叫声,在人群中蔓延开来。

    那扣着官印的铁锹、长枪,也都不约而同的颤抖着!

    “不想死的,就千万别放手!”

    王守业一声低吼,同时死死扣住红玉的手腕,不让她往那官印身前凑。

    “怎么回事?!”

    然而话音未落,人群中骤然爆起一声尖叫:“这……这怎么变成石头了?!”

    “真是块石头!官印哪儿去了?!”

    “我方才明明死死压住了!”

    一众衙役尽皆哗然,却是那活蹦乱跳的官印,不知何时竟然化作了一块普普通通的石头。

    王守业忙又提醒道:“先别急着放开,也或许……”

    他是担心,那官印是用了什么障眼法。

    然而还不等说完,有又衙役叫道:“在那儿呢,已经跑到西墙根儿底下了!”

    这是……

    替身术?

    这回可没谁再敢追上去了,一个个眼瞅着那官印无视地球引力,飙车蜗牛似的爬上了墙头,然后纵身一跃,消失在忙忙夜色之中。

    “大人,这……”

    吕泰看看地上那具可怖的尸首,惶恐道:“咱们怎么办?要不要去……去把它搜出来?”

    “这大晚上的怎么搜?”

    王守业一咬牙,扬声下令道:“所有人即刻撤出州衙!”

    “全撤出去?”

    吕泰虽然也不想留在这里,与那恐怖的官印斗智斗勇,但听王守业果断下令撤退,却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他迟疑道:“此物玄奇至极,上面若知道咱们就这么放弃了,怕是……”

    “谁说要放弃了?”

    王守业横了他一眼,压着嗓子道:“咱们先退出去,免得打草惊蛇,然后召集城内青壮,将这衙门团团围住,先撑到天亮再设说!”

    吕泰一琢磨,这的确是当下最佳的应对方式。

    毕竟眼下乌漆嘛黑的,想要找到一方活蹦乱跳,翻墙过院如履平地的官印,怕是比大海捞针还难。

    再说真要逼急了,让这官印逃出州衙,再想找到它就更难了。

    当然,也有可能它眼下就已经逃走了。

    不过这是最坏的设想,在没有确定之前,还是要先假定依旧留在衙门里。

    想到这里,吕泰又请示道:“大人,要不要宣布暂时封口?不然被城中青壮知道……”

    “出去再说也不迟。”

    王守业打断了他的话,拉着红玉缓缓后退,到了月亮门前,这才转身向外走去。

    “老爷。”

    出门之后,红玉也悄声问道:“您是怕被那官印听到?”

    “嗯。”

    王守业微微颔首。

    若之前听到的童稚笑声,真是那方官印发出来的,这玩意儿很可能已经有了相当的智慧。

    笑声?

    王守业心中一动,示意红玉搀扶着自己前行,然后闭上眼睛侧耳倾听。

    片刻之后,一股熟悉的凉意涌向双耳,与此同时,方圆十数丈内的动静,也都巨细无遗的纳入耳中。

    “嘻嘻……”

    其中果然也有哪童稚的笑声!

    显然它就藏在这附近不远处。

    王守业心下稍一犹豫,还是放弃了立刻进行追捕的念头。

    主要是仓促之间,也准备什么对应之策,即便能抓到那官印,也奈何不得它的替身之术。

    “吕司务。”

    想到对应之策,王守业招手将吕泰唤了过来,耳语道:“派人去内衙大堂,让如松带上徐怀志、墨韵,还有哪些克制僵尸的物件一并撤离!”

    顿了顿,王守业又道:“另外,八百里加急传讯京城,请吕大人速速派人将佛光舍利送到沧州来!”

    【呃,给盟主加更失败,再次推到明天。】

第114章 沧州行【十三】

    夜色渐深、风雪依旧。

    原本早该被寒冷黑暗所笼罩的沧州城,却被数十堆篝火映红了半边城郭。

    而在这篝火之间,又杂了无数手持火把的丁壮。

    居高临下望去,就好似有一条骨节粗大的火龙,正团团盘绕在州衙的高墙大院之外。

    其中一处篝火旁。

    四十出头的屠户张虎,自地上抓了把积雪,狠狠在脸上搓揉着,直到睡意全消,这才自地上爬起来,在侄儿张多福肩头轻轻拍了拍。

    “大伯,我不累。”

    张多福往自己胸膛上一擂,嘿笑道:“您歇您的就是了,回头让二丫给我炖一锅猪肺汤,暖暖身子就成。”

    旁边临人听见这话,也忙凑趣道:“算我一份儿、算我一份儿,二丫的手艺可比我那婆娘强出太多了!”

    听二人大赞自家闺女的厨艺,张虎不由得咧嘴一乐,但很快就收敛了笑意,沉着脸骂道:“都特娘的警醒着点儿,今儿晚上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小心稀里糊涂丢了性命!”

    屠户出身的张虎,眉宇间本就带着些凶相,这一板起脸来呵斥,两个小辈儿当即吓得直缩脖子,再不敢与他笑闹。

    不过张多福毕竟是他的亲侄子,平时也见惯了这副凶相,很快便又缓过劲来,好奇的探问道:“大伯,那毒虫真有这么厉害?”

    为了避免恐慌蔓延,王守业在下达封口令的同时,也顺带编排了一套半真半假的说辞。

    衙役们满城苛敛壮丁时,都说是京城来的钦差,刚下榻在州衙后院不久,就被个拳头大小、通体黄橙橙的毒虫给咬伤了。

    钦差大人因此患上了眼疾,甚至有可能变成瞎子,怒不可遏之余,便下令务必找出这毒虫,将其碎尸万段。

    可这大晚上的上哪找去?

    知州大人无奈,这才召集丁壮暂且封锁衙门,免得那毒虫逃之夭夭。

    因这番话半真半假,甚至还有不少人在衙门口,亲眼见到了蒙着双眼的红袍大官儿,所以张多福等人皆是信之不疑。

    “哼!”

    张虎嗤鼻一声,看看左右无人注意,这才凑到张多福耳边,悄声道:“旁的不说,那些差人身上的尿骚味儿,你道是怎么来的?”

    想起之前的确曾嗅到些尿骚味儿,张多福顿时来了兴致,也学着大伯的样子,悄声问道:“怎么来的?”

    “我也不敢确定。”

    听张虎这般说,张多福顿时泄了气,正待向自家伯父翻个白眼,忽又听张虎道:“但依我看,多半是吓尿的!”

    “吓尿的?”

    张多福再次瞪大了眼睛,正待追问详情,几个挑着桶的衙役,就大步流星的走了过来。

    伯侄俩忙都闭上嘴,挺直腰板装出尽忠职守的样子。

    这时就听打头的衙役吆喝道:“京城来的上差爱民如子,特地让煮了姜汤给你们驱寒——当值的都别乱动,守着篝火的过来帮他们取用便是!”

    呼喊间,一个热气腾腾的水桶,以及十来个木碗,就被放在了张虎原本坐着的地方。

    张虎见状就待过去舀两碗回来。

    可转念一想,要是那些衙役们见了,以为自己是擅离职守,岂不平白惹来麻烦?

    于是只得守住脚步,眼巴巴瞧着附近的闲人,三三两两的凑上来又喝又拿。

    恁娘的,这一个个倒真不客气!”

    “恁娘的!”

    正心中咒骂不已,一个声音就陡然传入了耳中。

    张虎初时还以为是自己说漏嘴了,不过接下来那骂声,却与他内心的想法截然不同:

    “什么狗屁爱民如子,要不是他,咱们能在这儿挨冷受冻?”

    这是哪个不知死的?

    想要骂,也等送姜汤的官差们走远了啊!

    张虎不敢乱动,只是斜眼循声望去,看清楚说话之人,是街面上有名的驴二楞,心下就顿时释然了。

    也是,只有这等混不吝的憨货,才干的出如此蠢事。

    “好大的狗胆,竟干辱骂上差!”

    “拿下他!”

    “不知死的东西!”

    却说听那驴二愣辱及上官,还没走远的衙役们当即勃然大怒,各擎着手里的家伙,就待给这厮些苦头尝尝。

    “慢着!”

    就在此时,斜下里突然传出一声娇叱。

    衙役们脚步一顿,齐齐诧异的望向了赵红玉——他们之所以个顶个义愤填膺,正是因为这位上差的‘亲信’,就混在队伍当中,却哪里想到对方竟会主动阻拦?

    “跟个混人计较什么。”

    赵红玉寒着俏脸道:“我家大人这一番苦心,也不是谁都能明白的,且由他去吧。”

    她既然都这么说了,那些衙役们又怎会继续纠缠此时?

    一个个收敛了怒容兵刃,众星捧月似的簇拥着红玉,沿来路返回。

    张虎见状不由得撇了撇嘴,暗道这驴二楞倒是好运道,竟遇到心软的雌儿,不然这一关怕是难过的紧。

    谁知就在此时,又听那憨货嚷道:“瞎眼算啥?说不定那话儿也废了,落个断子绝孙……”

    啪~!

    未等那驴二楞骂完,他手中的木碗突然爆开,滚烫的姜汤泼在手上,直烫的他嗷嗷乱叫。

    与此同时,就见红玉擎着猎弓喝道:“我家大人是为这一城百姓着想,才不得不出此下策,若再敢胡乱诋毁,小心你的舌头!”

    周遭一片寂静,只有那篝火在熊熊燃烧。

    驴二楞乍着膀子看向红玉,嘴里还待说些什么,见红玉又将另一支箭搭在弦上,忙缩了脖子告饶道:“姑奶奶饶命,小人再也不敢了!”

    红玉这才松了弓弦,环视着周遭鸦雀无声的民壮,有心替王守业解释几句,却又担心吐露实情,会滋生出恐慌情绪。

    正进退两难之际,陡然听到州衙正门外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是那官印精、它出来了、它出来了!救命、救命啊!”

    红玉面色陡然一变,再顾不得理会那些民壮,转头向着来路狂奔而去。

    待转过街角,就见衙门口正群魔乱舞。

    泼狗血、童子尿的,撒符纸、香灰、糯米的,拿桃木枝乱砸的,捧着佛像诵经的,嚼了大蒜啐口水的……

    不知情的,怕还当是大型精分现场呢。

    这其中又有一人狼奔猪突,在人群中穿梭奔逃着,嘴里惊声尖叫不断。

    而就在他身后,一个黄橙橙的铜印正如影随形紧追不舍。

    红玉见状不由得一愣。

    盖因那被穷追猛打的衙役,正是之前用铁锹扣住铜印之人!

    这东西……

    竟然是来报仇的!

    【快要抑郁了,和编辑沟通修改后,合并到后面的章节又被封了,重新编辑沟通了一下,做出第二次修改,希望这次不会再出什么幺蛾子。】

第115章 沧州行【十四】

    【那两章终于解封了】

    州衙门外,满地狼藉。

    数十只火把将一名衙役团团围住,直将他周身映的分毫毕现。

    “嗝嗝嗝嗝嗝……”

    但见这衙役直挺挺的躺在地上,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打着嗝,中间连一丝喘息的机会都没有,不多时一张老脸就憋的紫茄子仿佛。

    初时捂在胸口的双手,开始在胸膛上狠命的捶打。

    初时紧紧绷直的双腿,开始在雪地里不住的踢动。

    到了后来,他甚至不住的昂起头,将后脑勺狠狠往地上磕砸,想要借此抵消窒息带来的痛苦。

    但这一切都是徒劳的。

    随着时间奔流不返的推移,那连绵不断的打嗝声变得越来越虚弱,挥舞踢动的手足,也软绵绵的垂了下来,直至再无一丝生息传出……

    当啷~

    在一片死寂之中,也不知是谁撒手丢掉了手里的兵刃,仓皇的尖叫着:“不干了、不干了!这差事老子不干了!”

    他边喊着,边用力搡开身边的同僚,跌跌撞撞的奔出了圈外。

    眼见这人转瞬间就奔出了十数步远,人群中不由得骚动起来,几乎一多半的衙役都有些跃跃欲试。

    “红玉,拦下他!”

    这时忽听得圈外有人一声低喝,紧接着羽箭破空,咄的一声钉在了逃跑之人身前。

    与此同时,王守业冷森森的言语,也清晰的传遍了全场:“从现在开始,城中官吏敢擅离职守者,皆以临阵逃脱论处——杀、无、赦!”

    话音未落,身边的山海卫便都刀出鞘箭上弦,甚至还有人架起了三杆鸟铳,那虎视眈眈的架势,让衙役们连大气都不敢乱喘一声。

    企图逃走了衙役见状,战战兢兢的往回退了几步,发现无人上前阻止,便忙一溜儿小跑着混入人群,悄没声的捡起了地上的兵刃。

    这时王守业再次扬声道:“既然吃了这碗公门饭,关键时刻就别想往后缩——就算想辞了差事,也先给老子熬过这一关再说!”

    顿了顿,他又道:“自即日起,连同本官在内,城内所有官吏分成三班轮值,逾期不至者、擅离职守者,皆以临阵脱逃论处!”

    说到这里,他顺手指了指那衙役横尸处:“待会儿就在这儿搭一座帐篷,我和项大人、马大人轮流在里面值守!”

    这话一出,后面项文山、马兴毅顿时吓的面无人色,有心上前同商讨一二,可看王守业那杀气腾腾的架势,终究还是没敢张嘴。

    反之,那些衙役们心中的怨气,却是顷刻间散去不少——这给我冲和跟我冲之间,区别可不是一星半点。

    成功止住了这场溃散。王守业又命葛长风带人收敛尸身,然后寻了几个当事人,细问方才的情形。

    等听说那官印冲出门外,并非是有意要逃走,而是专门前来寻仇的,王守业心中就打了个突兀。

    下意识的看向赵红玉,只见她身量拔的笔直,瓜子脸上写满坚毅,那眉宇间透出的英气,更是远超以往任何时候。

    她该不会是想……

    “……宋老蔫被它在腿肚子上撞了一下,踉跄着瘫倒在地上,那官印精才转头回了衙门里,临进门还笑了几声呢!”

    听到这番花,王守业一时也顾不得红玉了,连忙追问道:“它真的掉头了?那是正面,那是背面,你们可曾看清楚?”

    “这……”

    班头韩光被问的哑口无言,连忙抬手给了自己一记耳光,讪讪道:“小人随口胡说而已,那官印精是直接回了衙门,好像没有什么前后之分。”

    “以后禀报事情,不要加那么多没用的形容词!”

    王守业没好气的呵斥了一声,随即便陷入了沉思当中。

    好半晌,他才断然下令道:“吕泰,吩咐下去,让召集来的丁壮各自回家歇息吧。”

    吕泰闻言一愣,忙拱手道:“大人?!这怕是……”

    王守业抬手止住了他的话,扬声道:“我原本以为哪东西虽然邪性,却是个胆怯的,多半不会主动伤人——然而现在看来……去吧,把民壮全部遣散。”

    吕泰虽觉不妥,但见王守业执意如此,还是乖乖的依命而行,不多时,衙门四周便响起欢呼雀跃之声。

    不到两刻钟的功夫,映红了半边城郭的篝火,便统统被积雪掩盖,空荡荡的长街上,也只余下一众官吏差役。

    眼见衙役们各自寻来材料,开始在衙门口搭设帐篷,王守业悄悄屏退了左右,将红玉单独带到了一旁。

    “老爷。”

    还不得王守业开口,红玉便先一步开口探问:“您是不是觉得那官印精,不会轻易离开衙门,所以才下令遣散民壮?”

    “也许是离不开,也许是舍不得,要是后者,就更不能逼得太紧了——当然,我这么做也是为了体恤百姓。”

    王守业随口答了,忽地脸色一沉:“你方才在想什么?难不成是想以身犯险,引那官印精入套?”

    如果那官印精真会记仇的话,除了曾用铁锹扣住它的衙役之外,最能吸引仇恨的应该就是红玉了。

    赵红玉倒没否认,微微颔首道:“等老爷准备好万全之策,我便诱它出来……”

    “不行!”

    王守业断然否定了她的提议,沉声道:“那些驱邪除妖的偏方,眼下都试的差不多了,哪还有什么万全之策?待会儿我让马兴毅给你在城门外找个落脚处,等佛光舍利到了,你再跟着一起进城!”

    说着,就待将马兴毅请过来说话。

    “老爷!”

    红玉去急忙拦住了他,忧心忡忡的道:“那鬼东西寻不见我,若找到老爷头上……”

    “放心,我自有分寸!”

    王守业止住她的话头,又抬头看了看天色,道:“这眼见天也快亮了,到时候我命人到大牢里,找些罪大恶极的犯人进行搜索,只要让他们预先吸引仇恨,想来撑过这几日还是不成问题的。”

    听说是要拿罪囚做挡箭牌、替死鬼,红玉这才勉强应允了,但仍是有些放心不下。

    千叮咛万嘱咐的,王守业被烦的狠了,干脆又道:“到时我再让如松弄柄大铁锤防身,真要是被那官印精找上门来,一锤砸扁了它就是!”

    【还有】

第116章 沧州行【十五】

    十月初四。

    延绵了多日的风雪,依旧未见停歇。

    虽说一直下的不大,但这十几日积蓄下来,却也已然充塞城野。

    这日上午,一行三骑艰难的跋涉在皑皑白雪中,眼见前面影影绰绰显出个城郭,为首那名骑士便忍不住扒开面罩,呼着热气笑骂起来:“特娘的,这沧州城可算是到了!”

    说着,便有意打马扬鞭。

    “冯协守慢来!”

    “此地积雪甚厚,可不敢纵马狂奔!”

    左右两个骑士急忙劝阻,冯佑这才勉强按捺住心里的急迫,回头喝道:“老苏,你回去向张主事禀报,我先带着沈刀儿进城,给弟兄们张罗几桌热乎的!”

    姓苏的骑士在马上应了,勒转缰绳原路折返。

    冯佑和那沈刀儿,则是继续驱马向前。

    可眼见城门在望,冯佑脸上的热切,却渐渐转为了狐疑,手搭凉棚张望着,咋舌道:“我哩个娘唉,这沧州是什么习气?大冷的天,怎么都跑到城外挨冷受冻的?”

    旁边沈刀儿眼力更好些,也禁不住啧啧称奇:“这还都是些有钱人呢!可就算出来赏雪,也没必要这么拖家带口的吧?”

    说着,向冯佑请示道:“冯大人,要不我过去打听打听?”

    “嗯……”

    冯佑犹豫了一下,摇头道:“还是先去衙门见过王守备再说吧,到时候再打听也是一样的。”

    两人拿定了主意,再次驱马向前。

    等到了城门洞里,却发现里面连个守门的兵丁都没有。

    往那街面上瞧,更是百业凋零罕有人迹。

    沿街两侧的一些民宅,甚至都将门窗钉死了,一副老死不与外界往来的样子。

    走在如此荒寂的街道上,冯佑二人的神情,也渐渐凝重起来。

    眼前这一切显然极不正常。

    而他们此行,也正是为了一件异事而来。

    难道……

    真就是那件事儿闹得?

    可不是说,什么食人吏目、僵尸书吏的,一早就都被王守备给拿下了,如今只余下个官印精而已。

    那方方正正没头没尾的东西,难道还能强过僵尸不成?

    冯佑正百思不得其解,忽听沈刀儿指着左侧叫道:“冯大人,您看快那边儿!”

    冯佑顺他所指望去,当即就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左侧一个不怎么大的胡同里,竟密密匝匝的摆满了招魂幡。

    这架势……

    怕是一胡同人都死光了吧?!

    冯佑下意识的勒住了缰绳,正犹豫要不要下马问个究竟,忽听风雪中传来一声呼喊:“前面可是山海监的人?!”

    冯佑顺势望去,只见街角正有数人深一脚浅一脚的,向这边狂奔而来,中途连栽了几个跟头,爬起来又继续往前奔。

    冯佑略一犹豫,也催马迎了上去。

    直到离着丈许远,他才看清为首之人,正是跟随王守业一起南下的从九品司务吕泰。

    不过这也不能怪冯佑眼拙,实是当初从山海监出发时,这位刑部吏员出身的司务,堪称是丰神俊朗仪表堂堂。

    而此时,他却是目赤面苍形容枯槁,直似是饥一顿饱一顿的难民。

    “吕司务?!”

    冯佑一声惊呼翻身自马上下来,打量着吕泰狐疑道:“你这是怎得了?难道这几日又出了什么意外?”

    “唉~”

    吕泰一声长叹,随即却反手扣住了冯佑的手腕,疾言厉色的追问道:“佛光舍利呢?可曾带了来?!”

    “自然带来了,不过在后面车上,估计再有小半个时辰,就该进城了。”

    “那就好、那就好。”

    吕泰这才松了口气,眨巴着通红的眼睛,几乎要落下泪来。

    “吕司务,这……这到底是怎么了?”

    “唉,说来话长。”

    吕泰又是一声叹息,侧身指着街角道:“咱们边走边说吧。”

    说着,又扬声吩咐道:“快,快去衙门将守备大人请出来!”

    然而后面那些外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没有哪个肯挪动脚步。

    吕泰气的直跺脚,骂道:“本官又不是让你们进去找,难道隔墙喊上几声也不敢吗?!”

    这才有两个外卫转身向着来路奔去。

    吕泰喘着粗气平复了一下心境,挤出笑容对冯佑做了个随我来的手势。

    而冯佑看到方才那一幕,却是愈发的纳闷不解。

    内卫也还罢了,外卫都是调拨的军中精锐,个顶个的骁勇善战,这怎得才几日功夫,就变得如此畏首畏尾胆怯如鼠了?

    故而与吕泰并肩走了没两步,就忍不住再次催问究竟。

    吕泰也没有欺瞒他的道理,当下将连日来的遭遇娓娓道来。

    众人是九月二十九到的沧州府,然后引发了一系列的事件。

    到了第二天早上,王守备便命人自沧州大牢里,寻来十几名犯人——里面其实没几个重犯,毕竟不久前刚刚执行了秋绝,但一时间也顾不得什么轻重了。

    总之,这些犯人在官差的驱策诱使下,在衙门里整整搜寻了大半日光景,到得这日下午,才终于与那官印打了照面,并生生折去了两个犯人。

    余者仓皇而逃,任凭怎么威逼利诱,也不肯再踏入衙门半步。

    王守备细问了当时的情景,就没再逼迫他们进去白白送死,而是将他们安置在了东南角门附近。

    然而入夜之后,罪囚营里相安无事,那官印反而悄没声的,摸到了王守备的帐篷里。

    多亏了王守备警醒,又早命义子备下重锤防身,非但没让那官印得逞,反而趁势锤扁了它的印纽。

    此事一经宣布,城中官吏尽皆欢欣鼓舞。

    稍有力气之人,也都换了重型兵刃,想要来个依样画葫芦。

    可谁能想到,这却导致一场更大的惨剧!

    次日黎明。

    同知项文山最宠爱的小妾,在睡梦中忽然被挤下了床,迷迷糊糊的起身,正想撒娇抱怨几句,却骇然发现项文山的身体撑涨到溜圆,直赛过怀胎数月的母猪!

    下一刻,项文山就气球似的炸裂开来,血肉骨骼泼洒的到处都是。

    同日上午,两个结伴去小解的衙役,被发现死在了厕所里,躯体麻花似的扭在一起,足足被拉伸到丈许长。

    同日正午,一名山海监内卫被发现爬伏在雪地里,微微张开的嘴里,含着带鞘的刀尖儿——经检查,他随身佩戴的绣春刀,被其整个吞进了肚里。

    但谁也想不出,他是如何将其吞下去的。

    同日傍晚,不止一人亲眼见证了,继任的刑房主事腾空而起越飞越高,自此再没有降下来过。

    至此,所有人都得出了一个相同的结论:那官印被锤扁了印纽之后,反倒被激起了凶性!

    当时人心惶惶,就有人提议先暂时退出城外,等到京城的支援到了,再对付那官印精不迟。

    迫于压力,王守业不得不答应了这一提议。

    是夜。

    城中六户三十八名百姓死于非命,其中包括五岁以下幼童六人。

    城内一时风雨飘摇人心惶惶,许多百姓携儿带女意欲逃出城外。

    但此时雪已经下了八天八夜,这天寒地冻若有个投宿落脚的地方还成,真要露宿在野外,死在城外的比死在城里的,怕是还要多出好几倍!

    王守业辗转悱恻,经过大半日的挣扎,最终毅然决然的选择返回城内,准备与那官印继续周旋!

    但这一决定,却遭到了沧州官吏的一致反对。

    通判马兴毅为此不惜与王守业兵戎相见,最终死在了李如松的铁锤之下。

    可即便选择了杀猴儆鸡,也依旧没能阻止沧州官吏的四散溃逃。

    与此同时,协守葛长风与两名内卫、一名外卫,也在混乱中不知去向。

    至十月初二晚间,追随王守业留在城内的沧州官吏,只余下区区六人而已。

    “初二晚上到昨天夜里又死了五个,其中四个是咱们山海监的人。”

    吕泰无奈的叹息道:“也亏得你们今儿来了,要再晚上半日,估计余下的人也都要趁夜逃散了。”

    说到这里,他才突然发现冯佑已经落到了自己身后,狐疑的转头望去,就见这位冯协守已是两股战战面无人色。

    “冯协守,您该不会……”

    “咳!”

    冯佑干咳一声打断了他的话,转移话题道:“既然这么危险,怎得听你方才的意思,王守备眼下竟还留在那衙门里?”

    说起这个来,吕泰脸上才有添了些神采,向着衙门的方向拱了拱手,满面钦佩的道:“守备大人宅心仁厚义薄云天,为了百姓与下属的安危,不惜甘冒奇险,主动去寻那妖物决一雌雄!”

    …………

    沧州州衙后院。

    “阿嚏、阿嚏!”

    王守业正领着赵红玉、李如松两个,在开阔处来回巡索,冷不丁鼻头发痒,一连打了个两个喷嚏。

    这里三层外三层裹着,按说不该着凉啊?

    难道说……

    已经有人察觉到了,自己那天硬抗官印不受影响之后,官印精就对自己退避三舍的事儿?

    唉~

    如果可以的话,王守业也不想隐瞒这事儿。

    其实他也是在重返城内之后,才逐渐察觉到这一事实的。

    当时他曾犹豫过,要不要干脆把这事儿挑明了。

    可问题是,他也只能护住身边的一小撮人,如果庇护了身边的官吏们,就会有数倍、甚至十几倍的百姓遭殃。

    其中还会有许多妇孺……

    思来想去,他也只能对那些横死之人,承诺上一句‘汝妻女,吾养之’了。

    “老爷!”

    就在此时,红玉忽然扯住了他,仰着娇俏的下巴道:“您听听,好像有人在外面喊话。”

    喊话?

    王守业侧耳倾听了片刻,突然一跳三尺高,喜不自禁的骂道:“特娘的,可算是把那佛光舍利给盼来了!”

第117章 沧州行【十六】

    半个时辰后。

    正对着衙门的简易帐篷里,一应家具器皿全都被搬了出去,取而代之的,是铺在地上足有半人高的骨粉。

    这些骨粉大部分都是从京城运来的,另外还有一小半,则是王守业这几日抽空派人收集的。

    眼见沈刀儿倾倒完最后一袋骨粉,又用平头锹胡乱抹平了。

    王守业这才捧着樟木箱走了进来。

    沈刀儿急忙躬身一礼,见王守业冲门外一扬下巴,便忙猫着腰钻出了帐篷。

    待他离开之后,王守业从袖囊里取了钥匙,小心翼翼的打开了樟木箱子,正要用方头锹铲了,送到帐篷中间去,却发现里面并无丝毫佛光泄露出来。

    低头一瞧,原来里面还有一个小号的樟木箱。

    掀开再瞧,又是个樟木书匣……

    这是在玩儿套娃么?

    好在这樟木书匣掀开之后,那熟悉的佛光与梵唱声,便同时映入了脑海。

    王守业不敢怠慢,忙用铁锹将它铲到了帐篷正中,以便让佛光可以均匀的笼罩所有的骨粉。

    安置好佛光舍利之后,他便匆匆的退出了帐外,一直走到新圈起来的围栏附近,那一息三千六百转的梵唱声,才渐不可闻。

    晃了晃有些发涨的脑袋,王守业举目望去,忽见对面台阶上,正有个熟悉的身影负手而立,向着衙门里探头张望。

    “张主事?你怎么也进城了?!”

    王守业吃了一惊,急忙快步拾阶而上。

    之前从冯佑那里,得知带队前来的是张四维,王守业便命吕泰等人出城相迎,务必将张四维拦在城外,只准新来的山海卫进城轮值。

    说到底,这人命贵贱还是不尽相同。

    张四维听到身后的动静,转过身来抚须笑道:“本官虽不如王守备仁义无双爱民如子,却是也不是贪生怕死之辈。”

    听这口风,王守业不用猜就知道,肯定又是吕泰在他面前,狠狠吹捧了自己一通。

    而看这架势,显然想要赶张四维出城,怕是不太可能了。

    王守业不由得摇头苦笑:“张主事是宰辅之才,如此轻涉险地,实在是……”

    张四维抬手止住了他的话,正色道:“我若连这点担当都没有,便坐了宰辅也不过是尸餐素位而已——此事休要再提,不知王守备对于降服那妖印,眼下究竟有多大的把握?可有需要用到本官之处?”

    “用佛光舍利开光的骨粉,能够治好源自官……妖印的鬼指病,想来对其本身应该也有克制的效果。”

    “至于用到张主事的地方么……”

    王守业无奈的指着衙门里面道:“沧州境内大小官吏,现如今不是死就是逃,遗下这诺大的烂摊子,怕是只能劳烦张主事代为收拾了。”

    说是烂摊子其实都是轻的,因城内原有官吏非死即逃,连大户人家也都到城外避难去了,城中的秩序几近崩溃,奸淫掳掠之事层出不穷。

    之前王守业也曾试图重整秩序,然而手下的山海卫,本身的情绪就已然濒临崩溃,一旦将他们散出去,怕是就再难收拢了。

    权衡利弊之后,也只能暂时打消了念头。

    眼下张四维又带了三十几名山海卫,分出一部分人手去重整城内秩序,应该还是不成问题的。

    “此乃分内之事,何来劳烦一说。”

    张四维顺势一拱手,雷厉风行的道:“既如此,四维这就带人在城内巡视一番,尽力安抚城中百姓。”

    说着,径自点选了人马,又寻了两个沧州旧吏做向导,便开始绕城巡视。

    站在台阶上,目送张四维率众远去,王守业倒退了几步,一屁股跌坐在门槛上,精气神霎时间泄了个干净。

    这一连几日,当真熬的他身心俱疲。

    尤其是最后两日,不得不坐视下属送命的纠结感,让他的情绪几近崩溃。

    “老爷。”

    这时红玉不知从那寻来一床棉,轻轻裹在他肩头,柔声道:“要不我和如松守着您,咱们在附近找个地方歇一歇。”

    “就在这儿眯一会儿吧。”

    王守业闭着眼睛,肉虫似的把身子挪到门框旁,斜着肩膀往上一靠,不多时便起了鼾声。

    红玉又仔细给他裹缠了一番,然后同李如松一个主外、一个主内,警惕着注视着周遭的风吹草动。

    这一睡,就是大半日光景。

    等到王守业醒过来的时候,已是夜色深沉。

    他一个激灵从地上跳起来,扬声问道:“眼下是什么时辰了?!”

    台阶下立刻有人扬声答道:“刚过亥时【21:00】没多久。”

    王守业闻声就是一愣,皱眉向台阶下面望去,果然是本该在城外休整的吕泰。

    “吕司务,你怎么又……”

    “大人,卑职虽是文弱书生,却也有舍身报国之志!”

    瞧那眉宇间豪气干云的,就知道这也是个不听劝的。

    王守业无奈的摇了摇头,领着红玉、李如松两个,大步流星的下了台阶,直奔那堆满骨粉的帐篷。

    到了围栏前,王守业回头正待吩咐二人在外面候着,就听红玉抢先道:“老爷,下午的时候,张大人那边儿死了两个外卫。”

    王守业一愣,忙追问道:“张主事没事儿吧?”

    “张大人倒还算镇定,倒是那位冯协守吓破了胆子,听说私下里哭求了许久,如今被派去城外,收拢那些避难的乡绅了。”

    呵呵……

    阉党果然是阉党,关键时刻就是硬不起来。

    “后来张主事命人抬着那两名外卫的尸首,在城内转了一圈,着力宣扬他们是保境安民而死的,又慨然许诺,除非城里的官兵死绝了,否则绝不再让百姓受一丝伤害。”

    “然后他借此拉起了一批丁壮,如今正在城内四处巡查,追索近几日曾作奸犯科之人。”

    “至于张大人原本带在身边的山海卫,一多半都已经调派了过来。”

    能坐上首辅的人,果然都不是等闲之辈。

    暗自感慨了一番,王守业却也不敢耽搁太久,嘱咐两人将附近的山海卫全都集中起来,然后便转身进到了帐篷里。

    用铁锹合拢了樟木书匣,又小心的将其铲到近前,里三层外三层的锁好之后,王守业便命人用早就备好的木桶挑了,围绕着州衙外墙,均匀的撒在地上。

    是夜。

    风平浪静。

    所有人都因此振奋非常,于是在王守业的铺排下,由都事沈刀儿领队,二十几名山海卫从后衙开始泼洒骨粉,一步步的缩小那妖印的活动范围。

    在此期间,曾有三名山海卫恰巧撞上了那妖印,其中一名内卫下意识的向妖印泼洒了骨粉。

    但那妖印却并未因此受损、退缩,反而被这种行径给激怒了,毫不避讳已经撒在地上的骨粉,先后追逐并击杀了两名山海卫。

    直到王守业闻讯赶来,那妖印才匆匆逃窜。

    原本高昂的士气,因此骤然急挫。

    甚至有人开始质疑,这样做到底有没意义。

    但这些质疑声,都被王守业强力镇压了。

    在他居中监督之下,泼洒骨粉的任务,继续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到了正午时分。

    还没有泼洒过骨粉的,就只余下了前衙大堂。

    …………

    大堂门外。

    王守业闭上双目,侧耳倾听了片刻,便已然决然的托着樟木书匣,跨过了一尺高的门槛。

    虽然骨粉并不能真正伤到妖印,但还是起到了‘雄黄驱蛇’的效果。

    而眼下,则到了见真章的时候!

    深吸了一口气,王守业掀开樟木书匣的盖子取出佛光舍利,将它放在石板铺成的平整地面上,对准西南角用力一拨。

    骨碌碌碌……

    散发着柔和光芒的舍利子,在一息三千六百转梵唱的伴奏下,飞快的滚着。

    就在那佛光逐渐笼罩了西南角之际,一阵癫狂暴躁的笑声,骤然间自房梁上飘落。

    “嘻嘻、嘻嘻嘻嘻……”

    那笑声是如此的高亢刺耳,转瞬间就听得王守业肉酸骨麻寒毛倒竖。

    他正犹豫要不要先退出门外,突然间一个黄澄澄的物事,就从西南角的房梁上凌空扑下,不偏不倚正与滚动的舍利撞在了一处!

    嗡~!

    这突如其来的碰撞,并没有造成一丝一毫的声音,但王守业脑海中的护膜,却是前所未有的震动着。

    一声声嗡鸣,直似是洪钟大吕!

    王守业正被震的魂不守舍,舍利散发出的光芒陡然又是一涨,直接将整座大堂包裹在内。

    而原本柔和淡金色光芒里,也杂了一丝晦暗的黑色。

    被这暗金色的光芒照在身上,王守业恍似又迎头挨了一记重锤,先是头大如斗,紧接着剧痛袭来,就仿佛灵魂正再被无数钝刀子切割一般!

    即便他已经提前做足了准备,还是禁不住膝盖一软,单腿跪倒在地上,抱着脑袋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吼叫。

    “老爷、老爷!”

    吼声方落,身后突然传来了红玉急促的呼喊。

    王守业浑浑噩噩的正待回头,又听她喊道:“大堂要塌了,快闪开!”

    大堂?

    要塌了?

    王守业下意识的抬头望去,却只见整个屋顶都在剧烈颤动着、迅速的瓦解着。

    只一眨眼的功夫,几根房梁齐齐断裂,带着无数砖瓦轰然砸下。

    王守业此时也终于恢复了些意识,有心想要起身逃离此地,可却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瞧着人腰粗细的横梁,劈头盖脸的压落!

    “老爷!”

    又是红玉的尖叫声,紧接着王守业就被她扑在身下,竭力的护住了要害。

    这女人……

    若早知有今日,当初就该直接娶她做老婆的!

    也不知她以后要是改嫁,还能不能做上正房?

    心里想着些有的没的,王守业也不知从哪儿又涌出些力气来,反客为主的将红玉护在身下,一面得意的笑着,一面低头亲了她。

    王守业便两眼一黑,彻底失去了知觉。

第118章 蚀了老本

    一丝摇曳不定的呃光亮,透过勉力撩起的眼皮,映入了王守业眼底。

    同时映入眼中的,还有锦缎织就的罗帐,以及歪坐在床头,双目迷离臻首轻啄的赵红玉。

    看样子,自己终极还是活下来了。

    就不知四肢是否还完好。

    不对!

    当时正对着那房梁的,貌似是弓起的脊梁……

    这不会真要变成《穿越之高位截瘫》吧?!

    王守业心下着慌,也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腰板一挺就冲床上坐了起来。

    就凭这腰力,脊椎显然毫无问题。

    试着活动了一下双手,又在被褥里蜷缩伸展了两条腿。

    貌似四肢也是完好无损。

    可当时明明那么大的房梁塌了下来,还杂了无数的砖瓦……

    “老爷,你醒了?!”

    这时红玉也被惊动了,急忙自床头起身,喜不自禁的追问道:“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我这就让人去请大夫……”

    王守业抬手止住了她的话,狐疑道:“当时那屋顶不是整个砸下来了么?怎么咱们两个都毫发无伤的样子?”

    “说来也是老天爷保佑。”

    赵红玉自床头取来件毛领棉坎肩,一面往王守业身上裹缠,一面解释道:“那屋顶房梁瞧着完整,其实早已经化作了飞灰,砸下来也只是把咱们埋住了而已。”

    化作了飞灰?

    王守业脑海中立刻浮现起那暗金色的光芒,随即又想起了撞在一处的舍利与妖印,当下连忙追问最后结果。

    然而红玉被救出之后,就一直守在王守义身边,对此实在是不甚了了,只知道舍利和那妖印,似乎都已经被张四维设法回收了。

    都被回收了?

    王守业听了这话,如何还能坐得住。

    当下吩咐红玉寻来了换洗的衣裳,里里外外披挂整齐,便匆匆的到了院外。

    只是出门之后,面对那伸手不见五指的茫茫夜色,他一时连东西南北都搞不清楚,又哪里知道张四维身在何方?

    这时红玉裹着一袭青缎披袄跟了出来,将手里的灯笼高高挑起,道:“老爷莫急,张大人特地给您备了轿子,眼下应该就停在后门外。”

    说话间,又有两名丫鬟两名仆妇,从西厢房里迎了出来,一个个在廊下垂首侍立,却又不住的偷眼打量着王守业,像是在瞧什么稀罕物似的。

    “她们是?”

    “城中缙绅派来服侍老爷的,连这院子也是他们特意腾出来,给您养伤用的。”

    这些墙头草!

    当初妖印逞凶的时候,一个个跑的比兔子还快;王守业找他们帮忙维持城内秩序时,更是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仿佛。

    现如今风平浪静了,便又跳出来大献殷勤。

    既然知道是城中大户派来的,王守业也便懒得客套,随手指了个婆子,命其先去后门打头阵,让那些轿夫坐好动身的准备。

    然后又点了个丫鬟,让其头前带路。

    一路无话。

    与红玉同乘一轿赶到州衙,向守门的外卫打听了,才知道张四维眼下不在衙门里,而是去了沧州大牢。

    据说,是要拿新抓的囚犯做什么试验。

    呃~

    看来张四维也已经被自己感染了。

    王守业倒没急着追去牢里,而是先进到了衙门里,查看了曾经名为公堂的废墟。

    果然如同红玉所言,那一砖一瓦全都化作了细小的沙硕,即便有些看着还是原本的模样,但只需轻轻一触,就会灰飞烟灭。

    这一撞之威,竟恐怖如斯!

    “王守备?!”

    正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伫立在废墟前,身后就突然传来一声惊呼。

    回首望去,却是冯佑领着两个捧盒子的内卫,自外面走了进来。

    其中一个盒子王守业见过,正是用来封印佛光舍利的小号樟木盒。

    如此说来……

    另一个盒子里放的,应该就是那妖印了。

    王守业顾不得同他寒暄,忙指着那盒子问:“那妖印如何了?”

    “让几个犯人试了试,都说这东西摸上去冷冰冰的,好像能把人冻住一样,除此之外,就没别的反应了。”

    冯佑说着,又愁眉苦脸的吧唧着嘴道:“倒是那佛光舍利,原本在三丈外就有反应,眼下要到一丈二才有效果。”

    看来那一撞,最终是两败俱伤。

    就不知佛光舍利这威能大减,究竟是暂时的,还是永久性的。

    如果是后者的话……

    自己这趟出来,可真是蚀了老本!

    再想想那些死状千奇百怪的山海卫,王守业的情绪更是低落。

    顺势询问了张四维的行止,在得知他又连夜召集城中缙绅,准备先搭建出一个临时政府后,王守业便又把注意力,努力集中到了两个盒子上。

    他先讨过了盛放妖印的盒子,小心翼翼的挑开盖子观瞧。

    就只见一方伤痕累累,连印纽都被砸歪了的铜印,正静静的躺在箱底,连黄橙橙的颜色都杂了些灰绿,显得很是黯淡无光。

    王守业试探着,将几根指头搭在上面,就觉的一股凉意袭来,紧接着身体的一切机能,似乎都放缓了步伐,连思维都有些发木。

    以至于过了许久,王守业才想起要放开那妖印。

    而在撒手之后,方才那种迟滞感顿时消弭无踪,完全没有感觉到一丝的后遗症——从这一点来看,显然并非是冰冻那么简单。

    那这种身体机能放缓的体验,是只作用于感官层面呢,还是真的影响到了身体机能?

    如果是后者的话,回京之后或许可以派的上用场。

    想到这里,王守业便唤过冯佑,细问了测试这妖印的过程。

    但张四维的发散性思维,显然还没有到这种程度,他只是让几个囚犯,依次触摸了妖印,并记录下了他们当时的感受。

    至于这种感受是感官层面的,还是身体机能层面的,就完全没想过再深入研究了。

    看来还得自己进行验证才行。

    方法倒也简单,只要在那些犯人身上割开伤口,再观察他们碰触到妖印之后,血液的喷涌状况,就可以得出初步的结论了。

    暂时将这事儿记在心下。

    王守业便又将盛放佛光舍利的樟木盒,放在了废墟前的空地上。

    经过亲身体验,舍利的影响范围果然是大大缩水了,而且连入脑的多重梵唱声,也变得稀薄了不少。

    以前王守业最多能扛上十息左右,就会触发护膜的预警机制。

    但眼下么……

    他足足坚持了二十几息,脑中才传来嗡的一声震动。

    不过随着这声震动,一些细微的咔咔脆响,也出现在脑海之中。

    就仿佛……

    是被磕裂了外壳的鸡蛋,在内部薄膜的支撑下,苦苦抵抗着外力。

    紧接着王守业就觉得脑袋猛然一涨,那种痛彻心扉的灵魂割裂感随之而来。

    这种感觉,就和之前被暗金佛光照射到时一模一样!

    难道佛光舍利被妖印污染了?!

    不!

    不对!

    这好像是自己体内的护膜出了问题。

    是了!

    当时被那暗金佛光照到之后,护膜就已经受到了重创,甚至碎开了道道裂痕。

    而吸收了童子参精魄,无时无刻不处在膨胀状态的灵魂,就趁机从这些缝隙里溢出了丝丝缕缕,随即却又被自我修复的护膜给夹断了。

    那灵魂割裂的痛处感,正是由此而来。

    这可真是亏大了!

    佛光舍利是山海监立足的根本之一,而紧紧包裹着灵魂的护膜,则是王守业应对这新世界的底气。

    一次沧州之行,就让这两者同时受损!

    这可真是阿弥陀佛,善哉、善……

    不对!

    眼下最紧要的,是先把樟木盒盖上,免得弄巧成拙变成白痴!

    突然冒出的佛号,让王守业猛然警醒过来,于是忙伏低了身子,想要重新封印那佛光舍利。

    可就在指尖即将触到盒盖的时候,那盒盖就忽然自动翻转过来,稳稳的盖住了樟木盒。

    这又是怎么回事?!

    王守业愕然的瞪大了眼睛,就觉眉心一阵清凉涌现,紧接着眼前凭空显现出几条半透明的触手来。

    那触手的一端,正从盒盖上抽离。

    另一端,则扎根于他面孔里。

    这东西难道是……

    灵魂触手?!

    【还有】

第119章 归途

    十月初六。

    延绵十余日的雪,终于停了下来。

    但天边密布的乌云,却并未就此散去。

    这日上午,十余骑车马静悄悄的出了魏家大院,送别的除了几个丫鬟婆子,便只有卷着积雪的北风了。

    这一行,正是折返京城的王守业等人。

    随他们一同北上的,还有知州蒲友仁、小厮墨韵、书吏徐怀志,以及佛光舍利、妖印等物。

    至于张四维、冯佑两个,因这城中不能无人镇守,所以他们要暂时留在沧州,等到朝廷派人过来接管之后,再行返京。

    眼见转过了街角,那第二辆马车上,吕泰缓缓放下了窗帘,遮住了满心满脸的恼意。

    就算城中百废待兴,忙的不可开交,那张主事也不该如此轻慢——他竟只派了个内卫过来通传,完全没有要来送别王守备的意思!

    难道是因为守备大人,损坏了那佛光舍利?

    可区区外物,如何能与一城百姓相提并论?!

    何况守备大人也没料到,那妖印被逼急了反扑,竟会造成如此后果。

    越想越是纷纷不平,吕泰顾不得颠簸摇晃,从随身行囊里翻出了笔墨纸砚,铺开来直抒胸臆,一面对王守业之前的义举大加褒赞,一面痛斥世态炎凉。

    即便他位卑言轻,也定要用这笔刀言剑,为守备大人剖个平白!

    正写到慷慨激昂处,身下马车却突然来了急停,使得吕泰一笔藏锋横贯筏纸,前功尽弃。

    “可恼!”

    吕泰气的直拍大腿,挑开车帘正待询问为何急停,目光不经意间扫见道路两侧,那一声喝问顿时凝固在了嗓子眼里。

    就只见半尺厚的积雪当中,正密密麻麻伫立着无数的百姓。

    再往前面张望,那城门楼左近,一席蓝袍的张四维打头,左右各有乡绅数人,正簇拥着一顶明黄色的万民伞,拦在王守业的车马前。

    张四维笑吟吟的冲车上一拱手,两旁的乡绅却是齐齐跪倒,异口同声的道:“王大人舍身忘死,护我一城安危,此恩我沧州百姓永世难忘,愿立生祠时时遥拜,祝大人官运亨通多子多福!”

    话音未落,那两旁无数百姓也都跪倒在雪地里,参差不起的拜谢着。

    吕泰愣愣的注视着这一切,半晌忽然缩回车里,将之前写的东西扯了个稀碎!

    经这一场插曲,车队驶出沧州城时,那精气神已是截然不同。

    沿途晓行夜宿。

    因处处都是皑皑白雪,登船沿着运河北上时又是逆风,行进的速度比来时慢了许多,直到第三天正午,才停靠在了漷县码头。

    这次未能事先通禀,自不会有什么衙役清场、知县亲迎的排场。

    但王守业也乐得低调。

    让吕泰带着大部队留在码头上休整,他只带了李如松、红玉二人驱车入城,前往县衙拜会苏知县,以便打探弃婴案的后续情形。

    然而在衙门口道明了身份来意,首先迎出来的却是赵奎、李高二人。

    后者倒还罢了,前者出现在漷县县衙,却是让王守业有了不详的预感。

    将赵奎拉到偏僻处一问,通州之行果然也遇到了挫折。

    却说赵奎、赵三立叔侄两个,带着两名内卫并十几名衙役赶到通州之后,便开始暗中追查各家客栈,以及新进租出去的宅院。

    约莫花了三天时间,才终于锁定了两伙嫌疑人。

    可还不等进一步确认究竟,其中一伙嫌疑人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赵奎进去查探,结果在后院发现十具浑身赤果、被毁掉面容的尸体,其中恰好五男五女,应该就是被贼人胁迫,不得不亲手溺死骨肉的野鸳鸯。

    赵奎带着人查了一夜,都没能发现能证明那伙贼人来历的线索,又担心通州府方面会产生误会,便匆忙撤回了漷县。

    回到漷县之后他倒也没闲着,将在通州的大事小情,仔细复盘了几遍,最后确认并非是前往通州的人马泄漏了行藏,而应该是有其它的内鬼,暗中联络知会了那些贼人。

    “这几日里,我们同苏知县一直在排查奸细,倒是找到了几个可疑之人,但这一来没什么证据,二来那几人也是久在漷县为吏的,即便与那些人有所勾结,怕也未必能知道对方的来历。”

    听完这番话。

    王守业也是无奈的紧。

    原本他在沧州府折了本,还想着在那些衣冠禽兽身上撒一撒闷气呢,谁承想竟是这般虎头蛇尾的结局。

    这时前去通禀的衙役,匆匆赶了回来,说是苏知县在后院备下了酒菜,请王守业移驾一叙。

    王守业实在没有吃酒的心情。

    可对‘老家’的县官加倍礼敬,也是这年头的潜规则之一,他也不好贸然坏了规矩。

    于是只得勉强打起精神去往后院,陪着那苏知县吃了几杯水酒,又针对弃婴案交换了一下意见。

    依着王守业的意思,眼下反正已经是打草惊蛇了,不如干脆向上面禀报,把事情彻底摊在明面上。

    这样虽也未必能追查到那些贼人的下落,可起码可以光明正大的,在六里桥布置好应对措施,免得惨剧重演。

    至于最初准备的‘妖言惑众’方案,则是暂时搁浅,留备不时之需。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王守业以急于回京交卸差事为名,自县衙里辞别出来,就见自己那辆座驾后面,又停了辆更为华美的马车。

    而在那马车左近,愁容满面的李高,正与个娇俏的小妇人并肩而立。

    眼见王守业目视那小妇人,李高忙小跑着凑上来,搓着手讪笑道:“哥,这事儿真不怪我,那天我去张家赴宴……”

    “顺义坊张家?”

    “可不就是他家么!”

    李高一拍大腿,哭丧着脸道:“就因为跟那张老二多吃了几杯,怎么回的衙门我都不记得了,结果第二天醒过来,这女人就在我被窝里躺着呢!”

    “张家送的?”

    “不不不!”

    李高摇头道:“张家倒是送了五百两银子,可那是给你的——这女人王六儿的侄女,就我在码头上教训的那厮,他怕我再找他的麻烦,竟然偷偷把侄女送到了我床上!”

    王守业面露狐疑之色:“不是你主动要求的吧?”

    “怎么可能!”

    李高一跳三尺高,反手指着那小妇人道:“这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的,我怎么可能瞧得上?!”

    嗯……

    观这厮平日行止,倒的确是个欧派党。

    而小妇人虽有些姿色,胸前却是一马平川。

    点点头,算是勉强接受了李高的解释,王守业又随口追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处置她?”

    “一开始我是想把她送回去的,可又怕她丈夫容不下她,想来想去……”

    “等等!”

    王守业愕然的瞪大了眼睛:“她有丈夫?!”

    “可不,都成亲一年多了!”

    “那王六儿怎么还敢把她送到你床上?”

    “她那夫家,好像经营的不是什么正经行当,自然不敢得罪王六儿,所以……”

    “别所以了。”

    王守业叹了口气,无奈道:“让王六儿找他丈夫讨封修书,先把人带回京城吧。”

    这都什么事儿啊!

    自己这正主处处碰壁,反倒是李高稀里糊涂白捡了个女人!

第120章 贪生怕死莫入此门

    十月初十,山海监门外。

    虽然这次沧州之行,连来带去也不过十余日光景,但王守业站在台阶底下,仰望着那门楣上高悬的匾额,却不禁生出了恍如隔世之感。

    “王守备。”

    正自感慨不已,忽听得吕泰在身后喜道:“监正大人出来迎接咱们了!”

    低头看去,就见一席绯红官袍的白常启打头,后面山海监的大小官员几乎悉数出迎。

    见是这等阵仗,王守业怎敢怠慢?

    忙紧赶几步跨过门槛,将众官吏堵在了门洞里,躬身见礼道:“卑职惶恐,不敢当监正大人如此礼遇!”

    白常启上前一把将他搀起,哈哈笑道:“你若还当不得,这山海监里还有何人当得起?”

    佛光舍利受损的消息,应该早就通传回来了,可怎得白常启却是一副意气风发的样子?

    王守业心下疑惑,又真心实意的惭然道:“卑职疏忽大意情敌冒进,以致损兵折将……”

    “唉~!”

    白常启抬手止住了王守业的自责,正色道:“这种事谁能苛求万全?你此去为天下除一大害,于朝廷便是有功无过!”

    “可毕竟死了那么多人……”

    “此言差矣!”

    白常启再次截住了他的话头,挥袖道:“便太平年间,边塞之地死于胡虏之手的官军百姓,又何止上百?我等直面鬼神,其中的凶险诡谲远在在军阵之上,若没有矢志报国、舍身忘死的决心,这山海监岂不形同虚设?!”

    说着,他顺势转身面向一众官吏,慨然扬声:“借着今日,我白伯伦不妨把话说明白些,谁要存了贪生怕死的心思,就趁早调离山海监,免得误了卿卿性命!”

    众官吏便真有贪生怕死的,此时又哪敢表露出来?

    当即在李芳的率领下,齐齐拱手喝道:“吾等为朝廷、为陛下、为苍生,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眼见此情此景,王守业脑中忽地灵光一闪,两步跨到李芳身侧,高声道:“壮哉斯言!以卑职愚见,不妨在门外竖一石碑,上书‘贪生怕死莫入此门’,如此既能警示后人,亦可申明我山海监上下精忠报国之志!”

    “好、好、好,正该如此行事!”

    白常启闻言连道了三个‘好’字,李芳也是满面的慷慨激昂之色,冲着王守业连连点头不已。

    这二人一个背负着幸臣小丑之名,一个是阉宦出身,对这种打着大义旗号的扬名之举,最是热衷不过了。

    等三言两语定下此事,又拟在那石碑两侧,篆刻山海监为国捐躯之人的名姓。

    众人这才逐渐散去,最后只余下王守业随在白常启身旁,一起到了东跨院堂屋正厅。

    分宾主落座之后,白常启因那石碑一事,而激动不已的心情才渐渐平息,于是一面命人奉上香茗,一面细问王守业在沧州府的见闻经历。

    待说到佛光舍利与那妖印两败俱伤,致使舍利威能受损时,王守业便又急忙起身告罪。

    白常启对此却是云淡风轻的很,笑着摆手道:“区区身外之物,如何能与一城百姓的安危相提并论?”

    顿了顿,又道:“其实这几日有关于妖印的消息,在朝中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此事对朝局的影响之深,怕还远在僧道渡劫之上!”

    其实这也不难想象。

    僧道渡劫再怎么神奇,也是旁人之事,但官印却是朝廷威权的象征之一,更是每个朝廷命官不可或缺的必备工具。

    而这次官印成妖,反噬其主的事情一出,便意味着每一位官员,都有可能会直面妖邪!

    面对此情此景,满朝文武自然无法继续装聋作哑掩耳盗铃。

    近几日里,关于神鬼妖魔魑魅魍魉的讨论声喧嚣尘上,作为相关部门的山海监,自也被人频频提及。

    常驻宫外的李芳,甚至一连数日被招入宫中,接受嘉靖皇帝的垂询。

    而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正是白常启梦寐以求的!

    对他而言,只要能得到朝廷、士林的认可,佛光舍利即便完全坏掉,便也算不得什么损失了。

    简单介绍完朝中的舆论动态,白常启又把话头拉了回来,微倾着身子询问道:“听你方才所说,那李如松颇立了些功劳,可本官在随员名录里,却怎得未曾查到他的名姓?”

    王守业略一犹豫,便把李如松的出身来历细说分明,然后又添油加醋的将其大加褒赞。

    这次沧州之行,让他愈发坚定了将李如松留在身边的想法。

    如果能借机替李如松在山海监里讨个差事,届时非但公私两便,李成梁那边儿也不好推辞拒绝。

    白常启听了他的极力吹捧,显然也有些意动,但却并没有明确表态,只是叮嘱王守业,次日午时的洗尘宴,不妨将李如松一并请来。

    瞧这意思,应该是要亲眼相看相看。

    眼见该问的都已经问清楚了,白常启又交代王守业抓紧时间,将此中细节具本成章,以备宫中垂问之后,便有意要端茶送客。

    王守业忙拱手道:“大人,卑职还有一事要向您禀明——当日我路过漷县时,偶闻得……”

    提前得知了消息,却隐瞒不报的事实,自然是不能吐露的。

    因此王守业便声称,自己是路过漷县的时候,偶然听苏知县提起弃婴一案,因此起了疑心,并顺势指派赵奎留下来追查究竟。

    “岂有此理!”

    当听得赵奎在通州,发现了十具赤果尸首时,白常启愤然拍案而起,倒负双手在厅内来回踱了两圈,又不容置疑的道:“此事你不用管了,本官这就剧本上奏,务令通州官府查明此案!”

    瞧他方才那义愤填膺的,王守业还以为他要亲自彻查此案呢——看来他应该也已经意识到,这背后藏着巨大的利益牵扯。

    心下略有些失望,却也知道趋吉避凶是人之常情,强求白常启追查到底,纯属是痴人说梦。

    唉~

    说到底还是自己权柄不够。

    否则何须顾及那个、指望这个的,一门心思追查到底就是了。

    嗯……

    也不知裕王府那边儿,究竟能不能搭上线儿——毕竟想要一举登上高位,从龙之功无疑是最佳选择。

    【还有……】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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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靖四十年秋,异变悄然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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