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道录司见闻【上】
【晚上还有,求支持。】
向守门的童子道明了身份来历,王守业和高世良二人,很快就被迎进了道录司内。
因事先已经听高世良,描绘过道录司的豪奢,所以王守业对那殿宇楼阁,倒并不怎么好奇。
可这大殿前,满坑满谷的和尚又是怎么回事?
粗略一数,起码也有四五十个之多,里面甚至杂了几个喇嘛!
“福生无量天尊。”
约莫是看王守业、高世良二人,频频望向那些和尚,引路的道童稽首道:“前两日礼部和顺天府,在城隍庙、隆福寺、护国寺门前,查抄出许多禁书——眼下京城道释二教的高人齐聚我司,正是为了应对此事。”
“原来是因为这个啊。”
高世良一听这话,顿时恍然大悟,转头向王守业说明了前因后果。
却原来每逢秋闱、春闱,京城书市都会迎来一波爆买潮。
卖的最火的,一是根据本届考官人选,临时增刊出来的八股制艺刻本;二来么,就是那些才子佳人荒诞奇文了。
前者人脉、资本缺一不可,基本都被京城几家大书商所垄断。
后者则只需一支妙笔生花,投入小、见效快、回报高,故而近年来渐成百花齐放之势。
但与此同时,为了能吸引看客,种种描写也是愈发露骨,多有人伦爱欲、映射朝纲之言,以至对赶考学子们的身心,造成了极为恶劣的影响。
因此这回秋闱之前,礼部专门联合顺天府,在七月二十五庙会期间,展开了专项正风行动。
据说单只是收缴上来的彩绘图谱,就达两千余册。
和尚道士们虽然未参与其中,可京城一多半的书市,却都开设在庙宇道观门前,故此也跟着吃了些挂落。
说到这里,高世良幸灾乐祸道:“我听说六部五寺各个衙门的小吏,多有赖此补贴家用的,这回他们怕是年关难过了!”
这气人有、笑人无的……
以后还是少跟他来往为妙。
不过……
说到毒害赶考的学子,王守业忍不住好奇道:“那这京城里的青楼娼肆又该如何处置?”
昨儿去芳菲楼的时候,那一整条街可都是白胳膊乱招,要骑在马上,估计什么都能瞧个底掉。
“那都是有根底的,再说人家照章纳税,谁敢乱抓?”高世良撇嘴道:“倒是也有些私娼,可半遮半掩的,查起来麻烦的紧,谁愿意去下这苦功夫?”
啧~
看来不管什么时代,都是先捡着软柿子捏。
在门厅里闲扯了一通,就有一名道官闻讯赶来,引着二人绕过正殿,来到了道录司左跨院的仓储区。
这里又被分隔为阴库和阳库。
阴库里都是死物件,譬如各种炼丹需用的矿物质、炮制好的药材。
至于阳库,则用来豢养各种奇珍异兽、天材地宝。
而最近各地进献来的祥瑞,也有不少被收进了这阴阳二库。
童子参正是其中之一。
童子参顾名思义,乃是因为形似稚童而得名。
根据引路道官的说辞,这株老山参被送来道录司时,都已经出土月余了,原本是该被归入阴库收纳的。
但当值的道人,见这童子参的枝叶竟还绿意盎然,且周身并不见干涩萎缩之态,于是就抱着司马当成活马医的心思,把它栽种到了阳库之中。
不成想还真就种活了。
可过了没几天,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阳库里就会传出小儿笑闹之声。
道录司的人查来查去,就怀疑到了这童子参头上。
于是特地又把它移载去了别处,派人专门看管,想要确定究竟。
但自那天起,这童子参就开始散发出一股异香,嗅到之人无不酩酊大醉。
道录司的人不敢怠慢,急忙通禀了常驻宫中的蓝道行,然后差事就又指派到了王守业头上。
不过……
听了这前因后果,王守业还是觉得莫名其妙。
“道长。”
他忍不住质疑道:“就算查清楚,是被香气迷了心神,还是被香气所醉,又有什么意义呢?反正两者的结果,也都差不多。”
“此言谬矣。”
那道官摇头道:“这两者之间看似并无差别,但若拿来炼丹入药,却是天差地别。”
顿了顿,他又正色道:“再者,我等也希望能查清楚,那香气究竟是自然而生,还是它有意为之。”
懂了!
上面派自己来的目的,就是研究一下这东西的‘食性’,顺带再给它做个智商测试。
话说……
既然已经是灵气复苏了,这和尚道士之中,不是应该能人辈出才对么?
怎么研究个人参精,还得去东厂请外援?
………………
却说王守业和高世良,跟在那道官身后,兜兜转转走了约莫一刻钟的功夫,才终于到了某个大铁笼前。
那铁笼周长约有十丈,上面封了顶,下面铺设着石板,里面孤零零的摆着个水缸,水缸里则种着一丛绿叶红花。
而那绿叶红花上,又拴了十几条红绳。
这是……
怕它化成人形跑掉?
这时那道官取出钥匙,一边开门一边叮咛道:“大人若是醉的厉害,最好赶紧出来——前两天有位嗜酒的同道,就险些醉死在里面。”
隔着栏杆,果然是有一股异香扑鼻而来。
王守业仔细嗅了嗅,倒有点像是酒心巧克力的味道。
眼见那道官推开了铁门,他略一犹豫,还是放弃了拴根儿安全绳的念头,径自迈步走进了铁笼之中。
一步、两步、三步……
越是离得近了,那股香气就越是浓烈,直熏的王守业脑袋发木、手脚酸软。
可这见效速度之快,与其说是醉意上涌,倒更像是麻醉。
这玩意儿要是啃上一口,该不会直接心脏麻痹吧?
等到了那水缸前,王守业就觉得天旋地转,虽赶不上佛光舍利那回,可也忍不住生出了呕吐感。
不过他体内那层膜,却是自始至终都没有任何反应。
要么,是这香气对人体无害;要么,是它并作用于灵魂。
可就这点儿东西,拿回去当调查结果,会不会显得太应付差事了?
要不……
把这人参精刨出来瞧瞧?
如果道录司允许的话,或许可以切两片……
嗡~
刚想到这里,王守业脑中就是轰然一震!
第32章 道录司见闻【下】
【试水推荐中,求收藏、求推荐、求打赏。】
有反应了!
王守业脑中为之一清,同时暗暗提高了警惕。
然而等了半晌,却再也没有半点动静。
难道这玩意儿只有一击之力?
又或者……
它刚才只是对自己的恶念,做出了相应的反击?
仗着有膜护身,王守业就准备对这童子参,再次发出恶意的挑衅。
“王小旗、王小旗!”
可就在此时,高世良却连声呼喊起来。
王守业疑惑的转头望去,发现外面除了了高世良和那中年道官之外,还多了个年轻的小道士。
“王小旗!”
见王守业转头往来,高世良急忙道:“你查看完了没?要是已经看完了,咱们就赶紧离开这里!”
这倒真是奇了。
冒险进来查探的人是自己,他又有什么好急的?
再说了,这也才进来没多会儿功夫。
“怎么了?”
王守业诧异道:“是不是外面出什么事儿了?”
说道这里,他就想起了正殿外的那群和尚喇嘛——该不会是和尚道士们掐起来了吧?!
却听高世良道:“是小阁老府上来了位管事,说是家中要设喜宴,想商借这库里几头珍禽异兽!”
严世蕃府上要设喜宴?
还要借几头珍禽异兽?
可喜宴跟珍禽异兽又有什么关系?
难道要拿来做菜不成?
“二位上差。”
这时又见那道官愁眉苦脸的稽首道:“既是小阁老差了人来,要么咱们先暂且避上一避?”
“对对对,先避一避!”
没等王守业应声,高世良就把头点的小鸡啄米一般。
啧~
只不过是严世蕃府上一个管事而已,就吓的他们如此诚惶诚恐,严家父子的淫威足见一斑。
然而王守业这刚试探出些眉目,哪肯就这么中途放弃?
当下不以为意的道:“这又不是珍禽异兽,他借他的,咱们查咱们的就是了。”
说完,也不管两人什么反应,定了定心神,就开始在脑海中炮制那童子参。
生吞活剥、煎炒烹炸、切段、切片、切丝、剁馅……
嗡~
嗡~
果不其然,这诸多恶念一起,体内果然又接连传出两声,护膜遇袭后的急速震动。
不过这童子参的攻击力,比起佛光舍利就差远了,除了两声震动之外,完全没有对王守业造成任何影响。
测试到这一步,应该就差不多了。
至少证明它的确已经产生了灵智,而且在感应到恶念之后,还会主动发起反击。
至于具体的攻击效果……
怕是得让别人来试一试,才能得出准确的评估。
唰~
刚想到这里,王守业忽然眼前一花,似乎是有团白生生小东西,从土里蹿出来,直奔自己眉心而来!
压根来不及反应,王守业先是两眼一黑,像是被敲了记闷棍似的,紧接着有些黏黏腻腻的东西,就爆开来糊了他一脸。
这什么玩意儿?
那萝卜精朝自己吐痰了?!
王守业急忙反手去抹,却什么也有摸到,偏那粘腻感依旧是挥之不去。
这是……
糊在膜上了?
他急忙闭上眼睛默默的感受,发又觉那糊上去的黏稠液体,竟在渐渐的融入膜里。
噫~
这总感觉有点恶心。
不过人参精吐出来的东西,应该不能称作是痰,而是……
天地精华?
别说,这换了个形容词词之后,感觉顿时就不一样了,精气神飕飕的往上飙,就仿佛春风拂过泸沽湖、秋雨浸润九寨沟。
片刻之后,连五感都增强了不少。
十几丈外纷乱的脚步声,空气中渐渐消弭的异香,还有红花绿叶逐渐枯萎暗淡的变化,全都涌入了……
等等!
王守业悚然一惊,急忙低头仔细查看那缸里的花草。
果然没有方才鲜活了!
而且状态明显还在迅速恶化着。
照这种衰败速度推算,估计最多再过一刻钟,这株童子参就要彻底枯萎掉了。
这……
难道说方才糊了自己一脸的,其实是这株童子参的精魄?!
想到这种可能,王守业登时冷汗直流。
这可真是要了亲命了!
自己该如何解释这事儿?!
且不说实言相告,道录司的人会不会相信。
就算真的信了。
那太上老君能用弼马温炼丹,朝廷难道还会舍不得一个从七品小旗?!
怎么办?!
到底该怎么办?!
你说这一草木成精,脾气这么火爆干嘛?!
虽说隔着栏杆,高世良和那道官一时半刻,也未必能察觉到童子参的变化——可问题是这空气中弥漫的异香,也在渐渐消散之中。
用不了多久,这一切就会……
“咦?你们这库里怎又多了大铁笼?”
就在这时,忽然有一个疑惑的声音,钻入了王守业耳中。
严府的人?
王守业脑中灵光一闪,也顾不得再细思量,立刻拔高嗓门大声赞道:“妙、妙、妙,果然不愧是道录司第一奇珍!”
外面高世良与那道官皆是一愣,还以为他发现了什么异常之处,引颈张望着就待追问究竟。
然而不远处,却有人抢先问道:“什么道录司第一奇珍?在哪儿呢?”
话音未落,两个小道士就引着三个青衣小帽的家奴寻了过来。
为首的那名家奴莫三十出头的年纪,五官相貌衣着打扮都没什么出挑的,却自带一股盛气凌人的架势。
“福生无量天尊。”
为王守业二人引路的中年道官,一见此人立刻满面堆笑的迎了上去,稽首道:“小道一时未曾远迎,还望褚管事赎罪。”
瞧这熟稔的,看来严世蕃府上的管事,已经不是头一回来‘借’东西了。
那褚管事也不还礼,倨傲的越过中年道官,迈着四方步到了铁笼门前。
先看看奴颜婢膝的高世良,再看看满面亢奋手舞足蹈的王守业,他下巴往笼子里一点,问道:“你们东厂的人在这儿干嘛?”
高世良立刻又矮了一截,正媚笑想要答话,忽听笼子里王守业夸张的叫道:“好酒、好酒,当真是绝世好酒!”
跟着,又摇摇晃晃的嘟囔什么‘此酒只应天生有、人间哪得几回闻’。
褚管事闻言,又好奇的往里张望了一会儿,然后皱眉道:“什么好酒,这厮该不会是疯了吧?”
“褚管事。”
中年道官急忙凑上来,指着那水缸解释道:“里面那株老山参十分奇特,能散发出一股醉人的异香,这两位上差正是奉命前来调查此事的。”
说到这里,他指着王守业无奈道:“那位上差进去许久,想必已是醉的厉害了。”
“还有这种事儿?”
褚管事用力抽了抽鼻子,果然嗅到些淡淡的香气,但要说让人酩酊大醉,却还差得远。
再看看一脸土嗨荡漾,满口‘好酒’、‘绝品佳酿’,脚踏七星颠倒步,仿似已经达到人生巅峰的王守业。
这褚管事忍不住又抿了抿嘴,问道:“这里边没什么危险吧?”
“就怕在里面醉的狠了,不过只要及时把人弄出来就行。”
中年道官刚说到这里,忽见那褚管事推门走了进去,急忙改口劝阻:“褚管事,您这……”
“无妨。”
褚管事头也不回的摆了摆手:“我就瞧个稀罕而已,又不会把这宝贝拔了去。”
说话间,他大步流星的到了水缸左近,发现那香气果然浓郁了不少。
褚管事低下头狠狠吸了两口,酒意倒是升起几分,可却完全不像旁边东厂番子,所表现出来的那样畅美。
多半这厮也没喝过什么好酒!
褚管事鄙夷的想着,就待转身离开牢笼。
然而就在此时,旁边甩头摆尾的王守业,脚下突然就是个趔趄,踉跄了半步,一肩膀顶在褚管事背上!
褚管事压根来不及反应,就一头扎进水缸里,糊了满脸人参花草!
“管事!”
“褚管事!”
这下外面可炸了锅,严府的家奴、道录司的道士、连同高世良都一起涌了进来,七手八脚的扶起了那褚管事。
就见他脸上擦破了两处不说,鼻血还决堤似的喷涌着。
某个家奴见状,急忙拿了帕子去捂。
褚管事这时也缓过些劲儿来,劈手夺过那帕子,见上面沾满了鼻血,当下是怒不可遏,跳脚咆哮道:“好个狗入的东西,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面对他这滔天的怒火,王守业却恍若未闻,依旧手舞足蹈的嚷着‘好酒、好酒’。
褚管事愈发怒了,身子一挣,嘴里喝道:“都给我起开,今儿老子非让这狗杂碎知道厉害!”
“管事、管事!”
那两个家奴却抱的更紧了,连声劝道:“您跟一醉猫有什么好计较的,再说这毕竟是东厂的番子……”
褚管事气的跳脚:“东厂的番子又如何?!今儿就是天王老子来了,我也照打不误!”
另一个家奴忙又接茬劝道:“听说东厂的番子都武艺高强,他又醉成了这样,下手不知个轻重的,万一……”
褚管事的气势顿时一馁,愤恨的盯着王守业打量了半晌,忽然顿足道:“罢罢罢,今儿看在黄公公的面子上,我就饶这狗东西一命!”
说着,甩开左右,捂着鼻子愤愤而去。
中年道官追上去,连赔了十几声不是,眼见那褚管事理也不理,只得命两个道士跟随左右,自己愁眉苦脸的回到了铁笼前。
结果往里面一瞧,王守业还在哪儿大呼小叫呢。
中年道官登时气不打一处来,招呼高世良道:“赶紧把这厮弄出来,这差点就闯出泼天大祸!”
其实这会儿,高世良也是满心的不痛快,暗怪王守业无故惹是生非,平白和严府管事结下冤仇。
两人沉着脸进到笼子里,正准备先制住王守业,再把他拖出去。
王守业却突然含含糊糊的嚷道:“不对、不对!这酒……这酒怎么淡了,一点味道没有了!”
味道?
中年道官下意识的耸了耸鼻子,随即面色大变,转头望向了牢笼正中的水缸。
下一刻,凄厉的尖叫声,响彻了整个阳库:
“大事不好了!童子……童子参被褚管事压坏啦!”
第33章 英雄难过美人关
一个时辰后,东厂子字颗衙署正堂。
“我当时就说先避一避,可王小旗偏不肯答应……”
“那褚管事被他从后面一撞……”
“没多会儿功夫,道录司的左正右正、左演法右演法,就全都赶了过来……”
“他们推测那株成精的老山参,多半是被鼻血给污了灵性,所以……”
“后来道录司的人也没再说什么,就先让我们两个回来了。”
在子字颗的三位大佬面前,高世良说的是口沫横飞。
临了,他还不忘再次撇清自己:“周大人、吕领班、徐档头,这事儿跟卑职真是一点关系都没有,全是王小旗……”
“行了!”
领班吕阳不耐烦的插口道:“谁也没说这事儿跟你有关系,你这自说自话的,还有完没完了?”
高世良一缩脖子,讪讪道:“可毕竟是我王小旗一起出的差事,上面要是怪罪下来……”
“怪罪什么?”
吕阳又堵了他的话头,没好气的反问:“那人参是王小旗弄坏的?”
“这倒不是。”
高世良忙道:“可褚管事却是被他撞……”
“什么管事不管事的?!”
吕阳愈发的疾言厉色:“是道录司的管事?还是宫里的管事?!他是几品官职?又是因为什么公务,进的道录司阴阳库?!”
“这……”
高世良顿时语塞,下意识偏头扫了一眼,此时正瘫在椅子上呼呼大睡的王守业,这才嗫嚅道:“他、他是严府……”
“行了、行了!”
吕阳一扬手再次打断他,嘴里干脆就骂起了娘:“你赶紧先下去吧,伙房里还有不少剩饭的,都特娘的给你留着呢!”
见他都开始骂娘了,高世良虽然依旧不知自己哪里有错,但还是急忙躬身退了出去。
真是个蠢货啊!
听到高世良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在旁边装醉的王守业,忍不住暗骂了一声。
就如同吕阳方才质问的一样,他当时极尽装疯卖傻之能事,也要把那褚管事拖下水垫背,正是因为对方的身份,压根就没法摆在台面上说!
而且也没人敢摆在台面上说!
否则道录司自身,先就要但上一个监管不力、私相授受的罪名,然后还要因此得罪权倾朝野的严家父子。
道录司的人又不是白痴,怎么可能干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儿?
左右那童子参只是干枯了,又没有不翼而飞,随便找个理由糊弄上去就得了。
也就是高世良看不清门道,还一直纠缠牢笼里那些细节,怪不得他都快四十多了,还是小小的七品总旗。
却说王守业正感叹着,忽听掌班周怀恩抿着茶水,口齿不清的问:“这事儿你们怎么看?”
“巧、太巧、巧的有些过了!”
领班吕阳脱口而出的回答,顿时又让王守业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不过随即吕阳又嬉笑道:“但好在没落下把柄,也没人敢深究这事儿。”
“有什么巧不巧的。”
档头徐无咎嗤鼻一声,不以为意的道:“那老山参又不是咱们东厂的,莫说东西还在,就算是丢了、飞了,也跟咱们东厂扯不上干系!”
咔哒~
将杯子放回茶托里,周怀恩一锤定音道:“那也甭问了,下不为例吧。”
听到这‘下不为例’四个字,档头徐无咎就转头冲王守业道:“小子,别装了,赶紧谢过……”
但周怀恩却又抬手制止了他。
“做戏就做全套。”
说着,他扬声招呼道:“来人啊,送王小旗回去歇息!”
………………
直到被两个杂役送回宿舍,王守业后脊梁骨上还直冒凉气。
太特娘吓人了!
原本还以为自己已经蒙混过关了,没成想早被三个老狐狸看出了端倪。
好在他们并没有要拆穿自己的意思,而是选择了包庇护短,顺带再拿话敲打自己一番。
这就是烧冷灶的好处啊!
要是换成规模上万的锦衣卫,恐怕就没这么便宜了。
从这事儿上,王守业再次得到了提醒。
虽说带金手指的穿越者,相对土著而言有着不小的优势,可也绝不能因此,就自以为能把古人当猴儿耍!
书归正传。
却说好容易平复下心头的悸动,王守业才终于有功夫分出精力,去探查那人参精魄,给自己带来的变化。
貌似在彻底吸收完人参精魄之后,五感提升的效果就已经消失了——看来这应该是个临时BUFF。
取而代之的,是让人极不舒服的禁锢感。
就好像是四十二码的脚,穿进了三十九号的鞋里。
究竟是变小了,还是自己的魂魄壮大了?
考虑到是刚吸收了人参精魄,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些——可甭管是前者还是后者,反正是不配套了。
这直个劲儿的撑涨着,该不会撑破吧?
而真要是被撑破了,自己岂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不……
应该算是和人参精两败俱伤。
还是那话,你说你一草木成精的主儿,脾气这么火爆干嘛?
这直接碰壁而死不说,还把‘墙’给污出了问题。
何苦、何必、何……
正在心下疯狂吐槽那人参精,王守业忽觉头上一凉,似乎是有谁在用湿毛巾,擦拭他额头的汗水。
咦?
屋里竟然还有别人?!
王守业吃惊的挣开双眼,一张秀眉微蹙的俏脸立刻映入眼底。
原来是赵红玉。
刚才自己竟然都忘了,这小娘皮一直就在宿舍里候着。
“王大哥,你醒了?”
见王守业睁开眼睛,赵红玉立刻把手缩了回去,淡然的语气里透着疏离冷漠。
这态度……
可不像是有求于人的样子。
王守业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
昨儿才答应要帮她打探消息,今儿就酩酊大醉的被人抬回来,也难怪她会对自己不假辞色。
当下抬手捂住额头,装出一副痛苦的样子,呻吟道:“我……我这是又活下来了?”
说着,又摇头晃脑的叹气:“在漷县遇到怪鱼,在三河县撞上佛光舍利,没想到进京之后,又差点让人参精给害了性命——我该不会是被谁给诅咒了吧?”
赵红玉的确是心有埋怨,可听王守业说的古怪,却还是忍不住好奇的追问道:“什么人参精?你不是刚刚吃酒回来么?”
“吃酒?”
王守业摇头苦笑,然后把奉命去道录司,探查童子参异状的事儿,大致说了句一遍。
当然,后面设计让褚管事背锅的事儿,他可没往外吐露半句,只谎称自己正在查探时,就被那异象熏的酩酊大醉。
“竟还有这样的事儿。”
因有那些怪鱼打底,进京后又听人说起过佛光舍利的事儿,故而赵红玉当下就信了个十成十。
想起方才自己心里埋怨,顿觉有些不好意思,忙又用毛巾沾了水,小心搭在王守业额头:“那王大哥你先好生歇息歇息吧,我……”
“你放心。”
王守业这时又摆出一副认真的嘴脸,抢着道:“赵班头的事儿,我一直惦记着呢,等晚上隔壁的柳百户回来,我就去托他帮着问问——他家是世袭锦衣卫,在北镇抚司还有些老关系在。”
虽说这交易,一开始是出自威逼利诱。
但见王守业这时候,依旧惦念着要帮自己打探消息,赵红玉还是忍不住大受感动。
她樱桃小嘴儿一呡,正待开口道谢,谁知肚子里却突然传出了咕噜噜的动静,登时羞了个红头胀脸。
“对了,你还没吃午饭吧?”
王守业急忙撑起身子,一时倒忘了额头的毛巾,等那毛巾打着滚儿跌落下来,他才急忙伸手去捞。
可见赵红玉也探手来接,当下那爪子就故意慢了半拍。
直到赵红玉接住毛巾,这才连人带物捞了满攥!
“呀!”
赵红玉娇呼一声,急忙发力挣动,却哪里挣的脱?
王守业又紧紧攥了好一会儿,这才‘后知后觉’的松开了手,讪笑道:“对不住,我……我这脑袋里晕晕乎乎的,什么事儿都慢半拍。”
此时赵红玉脸上的红潮,早都蔓延到了脖颈,狐疑的斜了王守业一眼,见他‘一脸忠厚’的样子,到底没好意思开口质疑。
“对了,咱们去外……去伙房看看吧,也或许还有什么吃的呢。”
王守业本来想说去外面吃点东西,可一开口,才想起自己身上只余下一钱半银子、十几枚大子儿。
这要是都花光了,再有用钱的地方该怎么办?
因此急忙改成了伙房。
不过伙房的剩饭,眼下应该都被高世良可怜走了吧?
要不……
以工伤的名义,申请开个小灶?
却说与面显犹豫,但最终也没有拒绝的赵红玉,一前一后出了宿舍,王守业忽然又后悔起来。
自己不是决定要等等看的么?
这怎么稀里糊涂就撩上了?
唉~
果然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晚上还有,各种求……】
第34章 门当户对
虽说王守业是东厂官职最低的番役。
可毕竟是正儿八经的官身儿,待遇自不是那些杂役们能比的。
简单说明是因为差事误了饭点儿,一菜一汤很快就端上了桌。
因剩馒头都被高世良苛敛走了,只余下些专供杂役的高粱团子,伙房的人怕王守业吃不惯,还特地给煮了四个鸡蛋。
到底是直属皇家的特务机构。
即便眼下已经落魄了,这伙食也不是等闲人家能比的。
至少赵红玉吃着就很对胃口。
不过她大约是头一回,和家人以外的男子单独用餐,所以显得有些局促,一直低垂臻首,小松鼠似的细嚼慢咽着。
这倒和王守业印象里,那动不动就拔刀相向的刚烈女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对了。”
随手剥开最后一个鸡蛋,连碗推到了赵红玉面前,王守业正色道:“下午我准备去北镇抚司转转,宋五这一整天都没个音信,也不知到底靠不靠的住。”
赵红玉最开始是想推辞的,可一听到‘北镇抚司’四个字,就登时忘了这事儿。
后来知道王守业是去找宋五的,赵红玉先是大失所望,随即又羞惭起来。
她本就是通过宋五找到王守业的,自然知道宋五之所以会一直守在北镇抚司门前,其实是为了等候王瓦匠再次出现。
自己光顾着打探爹爹的消息,却忘了王大哥眼下也是父子离散。
实在是……
羞愧之余,她便主动要求陪同前往。
“那等吃完饭,咱们就出发。”
王守业点头应下,又伸手扯了扯自己的衣领,无奈道:“不过出门前,我得先换身衣服,这又潮又黏的还一股子汗味儿。”
其实应该顺带洗个澡的,只是有赵红玉在,毕竟不怎么方便。
等等!
说起换衣服和洗澡,王守业忽然就想到了赵红玉身上,急忙问道:“你这次来京城,带没带换洗的衣服?”
“我……我当时走的太急,就……”
赵红玉的头,垂的更低了。
她虽然自小聪慧过人,可却是头一回出远门,当时又是热血上头,瞒着家里偷跑了出来,压根就没想这么周全。
直到昨晚上寄人篱下,才终于明白‘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的道理。
这让赵红玉心下既沮丧又忐忑,连带着性子都放软了几分。
“那……”
王守业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去预支些薪水:“那出门前我去问问看,能不能先预支些薪俸。”
金屋藏娇是好事,可要藏的是个邋遢女人,恐怕就不怎么美好了。
于是吃完了饭,又回宿舍换上一身便装之后,王守业就准备去子字颗衙署预支薪水。
说来也是巧了。
这刚被赵红玉送出院门,就见领班吕阳牵着条大狗走了过来。
因见那狗生的雄壮,王守业也没敢主动迎上去,远远的一拱手道:“吕大人,您这是……”
“厂里养的猎狗,我牵出去溜溜。”
吕阳在那狗头上轻轻的拍了拍,感叹道:“早年间养着三十多条呢,眼下就这一根儿独苗了。”
说着,吕阳又上下打量了王守业一番,见他换下了东厂的公服,又收拾的紧陈利落,似乎是要外出的样子,于是就顺口问了句:“你这也是要出门?”
“那什么……”
子字颗的薪俸、补贴,正是吕阳在负责发放,王守业去衙署,本来就是想找他商量预支薪水的事儿。
可这半路上撞见,反倒有些不好张嘴了。
可吕阳多老奸巨猾?
王守业这一支吾,立刻就瞧出了端倪。
当下眉毛一挑,主动问道:“怎么,有事儿找我?”
“什么都瞒不过您的法眼。”
王守业顺势陪笑道:“卑职是想,能不能先预支些薪俸,我这手头上实在……”
“是为了那女娃吧?”
还不等把话说全,吕阳的神情就正经起来:“你眼下好歹也是朝廷命官,既然已是官身,就得讲究个门当户对——这乡下胥吏出身的女子,随便玩玩玩儿还行,千万别陷进去太深。”
这话他可没压着嗓子,赵红玉要是没回屋里,多半就能听的清清楚楚。
“大人。”
于是王守业忙解释:“我跟她清清白白,绝没有……”
“少跟我来这套!”
吕阳满脸嫌弃一甩手:“都睡到一个屋里了,你还跟我说什么清白?”
随即,他又语重心长的劝道:“要实在喜欢,你就先收在身边做个通房丫鬟,等以后娶了媳妇,再给她抬妾就是了。”
一番话说完,也不等王守业回应,他又自袖囊里扯出荷包来,翻出颗花生米大小的金豆子,随手抛给了王守业。
“这是我藏的私房钱,你小子先拿去顶一顶。”
他扔的明显偏出不少,王守业一时没接住,等从地上捡起那金豆子,却见吕阳早牵着狗走远了。
王守业望着他的背影愣怔了片刻,心下忽然闪过个念头:这吕领班,该不会是想给自己说一门亲事吧?
他之所以会这么猜,也不是没有根据的。
吕阳明明知道,赵红玉就住在自己的宿舍里,方才那番话却反而刻意提高了音量,现在想来,倒像是直接说给赵红玉听的。
可他又为什么要对赵红玉说这种话呢?
想了想去,怕也只能着落在那‘门当户对’三个字上了。
啧~
这说来倒不是什么坏事,反而是上面重视自己的体现。
可王守业穿越过来之后,头一个见到的就是赵红玉,真要是择偶的话,身段相貌起码也不能差她太多吧?
而既然要讲门当户对,别的标准多半就要下调些……
愁。
真是愁。
患得患失的回了宿舍小院,结果一进门,就见赵红玉正亭亭玉立的站在门后。
不用说,方才那些话她肯定是听到了。
“那什么……”
王守业不觉有些尴尬,讪笑道:“你别往心里去,他就是随口胡说了几句,也不知道咱们究竟是怎么回事。”
赵红玉微微摇头,轻声道:“咱们现在,是不是该去北镇抚司了?”
“对对对,咱们这就动身吧!”
王守业连连点头,随即忙领着她出了东厂。
但却并没有急着去北镇抚司,而是一路扫听着,寻到了某家金铺——金子虽好,花起来却不方便,必须先兑换成银子、铜钱才行。
却说赵红玉眼瞧着他独自进了金铺,那一脸的淡然,顿时就化作了五味杂陈。
其实原本面对王守业时,她还习惯性的带了些优越心理。
直到听了吕阳那些话,她才终于意识到,对方早不是什么贱籍匠户了,而是一名前程远大的东厂番役,堂堂的锦衣卫从七品小旗。
“想什么呢?”
直到耳边再次传来王守业的声音,赵红玉才惊觉他已经从金铺里出来了。
“王大……大哥,你换好银子了?”
她原本有心叫一声‘王大人’,可又觉得生分别扭,最后还是沿用了‘王大哥’的称呼。
但称呼虽然没有变,分量却大相径庭。
“有东厂的腰牌在,自然换的快些。”
王守业哈哈一笑,把手心里的碎银子亮给赵红玉:“而且那金豆子成色不错,换了足有十二两七钱银子,等从北镇抚司回来,咱们就去成衣铺逛逛,看……”
正说着,他突然面色一变,扯起赵红玉就往金铺里钻。
赵红玉冷不防被他扯的踉跄了几步,可随即小手一翻,却反而扣住了王守业的腕子,嘴里娇叱道:“你做什么?!”
就这一刹那间,又恢复了原本的英姿飒爽。
“嘘!”
王守业急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眼见来不及躲进金铺离了,干脆直接一猫腰,借赵红玉的身子,遮住了自己的脸,嘴里解释道:“我撞见仇人了!”
赵红玉原本见他似要往怀里扎,下意识的护住胸口,就要退避躲闪。
可听了后面那话,又硬生生给止住了。
红涨着俏脸,扭头向身后望去,就见一群豪奴招摇过市、横行霸道。
但为首的那个,脸上却贴了两块膏药。
第35章 斯人猛于虎也
眼见那一群豪奴,簇拥着几辆板车渐行渐远。
赵红玉这才急忙退开半步,狐疑的追问道:“那是谁家的仆人?你又怎么会与他们结仇?”
别说,这小妞虽然两天没洗澡了,身上却没什么异味,反倒还挺好闻的。
王守业悄悄耸着鼻子,一边眺望那逐渐远去的队伍,一边随口答道:“这横行霸道,还能是谁家的?严世蕃府上的狗奴才呗!”
“严世蕃府上的?!”
赵红玉闻言,却立刻脱口惊呼起来:“你……你和严世蕃府上的奴才结仇了?!”
那声音颤抖的都失真了。
王守业刚开始还以为她是在害怕,可仔细打量,才发现赵红玉两眼烁烁放光,竟似是说不出的惊喜与激动。
“怎么?”
王守业不由奇道:“难道你也和严府的人有过节?”
赵红玉先是摇头,继而又把臻首点的小鸡啄米似的,最后迎着王守业疑惑的目光,攥着小拳头立誓似的道:“我跟严世蕃没仇,可这狗贼欺君罔上、陷害忠良、鱼肉百姓,人人得而诛之!我虽是个女子,也恨不能为天下除此大害!”
这跟打了鸡血似的……
当初得知未婚夫与人孝期私通,貌似也没见她激动成这样。
王守业无语半晌,才挤出一句:“不想你还是个胸怀天下的巾帼英杰。”
赵红玉被夸的俏脸一红,倒又生出些娇羞扭捏来,偏转了美目,微微摇头道:“我也是听人说的多了,人云亦云罢了,哪里就称得上……称得上什么胸怀天下。”
嗯~
胸怀天下或许有些夸张,但肯定不小就是了。
跟着,她又忍不住好奇的追问:“王大哥,你究竟是怎么跟严府结仇的?你来京城也才五六天吧?”
一双杏核眼满怀期盼的忽闪着,都快赶上天边的星星了。
“其实也没什么。”
王守业装出一脸淡然,道:“上午在道录司的时候,这厮擅自闯入阴阳库里,说是奉了严世蕃的吩咐,要借些奇珍异兽回去摆喜宴——要知道,那可都是皇上寄放在道录司的东西!”
说到这里,悄悄打量了一下赵红玉,见她果然又攥紧了粉拳,一副义愤填膺的小模样。
王守业这才又继续道:“我见他甚是嚣张,便借酒装疯绊了他个跟头——他脸上那些伤,就是这么来的。”
“原来如此!”
赵红玉恍然的点了点头,随即想起那褚管事满脸膏药的狼狈样子,又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她急忙用手背掩了,钦佩的望着王守业道:“不想王大哥你还有这副侠义心肠——那狗奴才后来没对你怎样吧?”
“呵呵。”
王守业轻蔑的一笑:“他是私自擅闯,我是奉了上命差遣,这官司就算打到金銮殿,我也不怕他!”
赵红玉的眸子越发明亮了。
王守业却忽又泄了气,无奈道:“不过这话也就是说说罢了,真在街上撞见这狗奴才,还不是要东躲西藏的?方才真要被他瞧见,还不知要生出什么祸事来。”
“我其实没什么的,只是听说严府上下都是荒淫无耻之辈,万一连累了你……”
说到这里,王守义用力摇了摇头,一副不堪设想的模样。
“王大哥,真是对不起,我……我方才还误会你了。”
赵红玉听完又是羞惭又是感动,星眸闪烁,再看向王守业时,便多了几分亲近与……仰慕?
啧~
要知道,昨天自己答应帮忙打探赵班头的消息时,她都没有流露出类似的情绪。
没想到为求自救的无奈之举,竟还会带来这种意外之喜。
话说……
教训个狗奴才就这样了,真要是当街给严世蕃来个抱摔,她会不会心甘情愿的给自己做小?
“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
正习惯性的发散思维,忽听街对面有人愤声喝道:“身为当朝次辅,本该正本清源,还天下苍生一个朗朗乾坤!他徐阶却怎得如此自甘堕……”
话说到半截,忽又戛然而止。
两人循声望去,就见个头戴方巾的书生,正被同伴捂着嘴,死命往小巷里拖。
“咦?”
王守业正在好奇,徐大腿究竟是因为事情,被那书生痛斥为自甘堕落,旁边赵红玉突然指着对面叫道:“那不是顺义坊张家的大公子吗?”
张家大公子?
王守业忙定睛细瞧,死死捂住那书生的,却不是张汝原还能是哪个?
这还真是冤家路窄!
不过细一想倒正常的紧。
当初张汝原让人冒雨抢修那游廊,就是为了给进京赶考讨个好彩头,如今在京城撞见他,也在情理之中。
略一犹豫,王守业立刻给赵红玉使了个眼色:“走,咱们跟上去瞧瞧。”
有道是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
更何况当初被拉去张家做苦力时,王守业就曾立誓,若有一日发达了,必要让张家上下在自己面前奴颜婢膝。
眼下虽还没到真正发达的时候,可预先去收点‘利息’也是好的。
却说他领着赵红玉横穿马路,追到那小巷之中,就见张汝原正与那书生激烈的争吵着,看样子大有割袍断义之势。
“咳!”
王守业一声干咳,两人这才发觉他与赵红玉的存在,当下忙都收了声,狐疑且警惕的打量着二人。
王守业趋前几步,笑着拱手道:“一别数日,张公子可还记得在下。”
张汝原闻言一愣,忙也拱手还礼,可却实在想不起眼前之人究竟是谁,于是歉然道:“恕汝原眼拙,未知尊驾可否示下台甫?”
“南新庄王守业。”
“王……”
听到‘王守业’三字,张汝原目光一凝,下意识的脱口问道:“你不是被锦衣卫的人带走了么?!”
此事在漷县本就算不得什么秘闻。
更何况锦衣卫还曾派衙役去张家找人,于情于理张汝原都不可能不过问此事,所以他会有这等反应,也实属正常。
“托张公子的福。”
王守业再次躬身一礼,笑道:“王某被带到京城之后,侥幸立下些微末功劳,如今在东厂谋了份从七品的差事。”
话音未落,张汝原与同伴已是霍然变色。
尤其刚才痛骂徐阶的书生,脸上霎时间退尽了血色,那直缀下瘦骨嶙峋的身子,也抖的筛糠仿佛。
可即便如此,他兀自愤然道:“东厂的人又如何?他徐阶有脸做,难道还不许……”
“熙载兄!”
张汝原急忙喝止了他,又躬身向王守业陪笑道:“我这同伴只是一时失口,绝无非议朝廷重臣的意思——还望王兄念在乡党情谊上,不要同他计较。”
“乡党情谊?”
王守业哈哈一笑,点头道:“想当初我大病初愈,只为了能给张公子讨个好彩头,就被令弟驱策着,冒雨赶了二十几里路——这番情谊,王某自是不敢忘的!”
这回张汝原也吓的面色煞白。
他倒不是怕王守业本身,而是怕刚才的事儿,被对方抓住不放大题小做!
小巷里一时静的呼吸可闻。
“哈哈哈……”
这时王守业却忽又哈哈大笑起来,上前在张汝原肩头擂了一拳:“说笑而已,张公子怎么还就当真了?”
跟着,又向一旁那‘熙载兄’道:“书生意气虽不是什么坏事,却也要量力而行,再说即便仁兄在这里骂出花来,于徐阁老也是丝毫无损的。”
真要是小题大做,倒的确能报一箭之仇。
可这也忒没底线了。
非到万不得已的时候,王守业是绝不会如此行事的——方才那话,也不过就是想戏弄一下张汝原罢了。
不过这番转变,显然让那‘熙载兄’有些无所适从。
他犹犹豫豫的拱了拱手,口风却依旧有些生硬:“我只是不明白,徐阁老这般身份,却怎得还要把嫡亲孙女送入虎口。”
“熙载兄!”
张汝原却依旧没有放松警惕,再次喝止了同伴,正色道:“敢问王大人眼下在何处落脚?”
王守业也不知他打听自己住处做什么,但自己一东厂番子,难道还怕被个读书人惦记不成?
当下不以为意的道:“我眼下就在东厂住着呢,张公子在京城若遇到什么难处,就派人过去说一声,也没准儿我就能帮上什么忙呢。”
不等张汝原回应,他又好奇的向那‘熙载兄’打听道:“这位相公,方才你说徐阁老送孙女入虎口,却不知究竟是什么意思?”
“你还不知道?”
那书生却有些诧异,指着街面上道:“方才那招摇过市的,怕是半个京城都传遍了!”
方才?
难道是……
想起那褚管事曾提起的喜宴,王守业脑中灵光一闪,忍不住脱口道:“徐阁老要把孙女,嫁给严世蕃的儿子?!”
“不!”
谁知那熙载兄却摇头道:“不是娶,是纳。”
“纳?”
“严世蕃的儿子,要纳徐阁老的嫡亲孙女做妾!”
我去!
这也忒下本了吧?!
王守业登时惊了个瞠目结舌。
旁人不知道,他可是清楚的紧,最多再有一两年,徐阶就要发动全面攻势,把严家父子斩落马下。
这时候把嫡亲孙女,送给严世蕃的儿子做妾,无疑是为了麻痹严党,好腾出时间从容布局。
纯理性的来说,这称得上是一招妙棋。
可问题是……
虎毒还不食子呢!
斯人猛于虎也!
王守业震惊感慨之余,也暗暗把徐阶的名字,从自己的大腿名单中划去——这样的大腿,且不说抱不抱的劳,主要是心里膈应的慌!
【今天冇了。】
第36章 阴魂不散
这严世蕃也的确是招人恨。
什么二十九房小妾、用处子当痰盂、玉屏风、温柔椅、淫筹选妃的。
虽然赵红玉一到关键地方,就语焉不详、吞吞吐吐,可还是听的人羡慕不……
啊呸~
是听的人愤慨不已!
却说两人一路同仇敌忾的,来到了北镇抚司门外,王守业刚抻着脖子张望了几眼,宋五就从角落里窜了出来。
据这厮自己说,他天不亮就跑来蹲守了,一直不错眼的盯着,连中午饭都是就近买了俩火烧,边啃边注意四周的风吹草动。
可王老汉却自始至终,都没有再出现过。
这不合逻辑啊?
老汉是个执拗的,更何况父子连心,他绝不可能轻易放弃。
难道是已经打听出,自己并不在北镇抚司?
可要是这样的话,他为什么没去东厂找自己?
又或者……
是出了什么意外?!
“是你?”
正担忧老汉的安危,忽听不远处有人历喝道:“你竟然还敢来北镇抚司?!”
抬头望去,却是徐彦斌领着几个锦衣卫,正在台阶上对自己虎视眈眈。
而方才那恨声呵斥的,正是后来被派去漷县,支援徐彦斌的牛百户——看他的样子,倒像是比徐彦斌还痛恨自己。
不过这也正常。
当初在朝阳门外,被蒋世帆利用完之后,又杀人灭口的赶车小校,貌似就是这牛百户的手下。
事后追查起来,他身为直接领导,少不得要吃些挂落,因此恨上自己,倒也在情理之中。
话说……
怎么没瞧见蒋世帆?
莫非已经被查出了老底,正在诏狱里享受十大酷刑?
“王小旗。”
正在心里编排蒋世帆的惨状,陈彦彬又开口追问道:“你来我北镇抚司,究竟所为何事?”
老汉的事儿,肯定是不能提的。
否则谁知道他们会不会恨屋及乌,对老汉暗下毒手?
故而王守业躬身一礼,反问道:“陈千户,敢问和王某一起进京的赵班头,如今人在何处?缘何数日来,连半点音讯也没有?”
“哼~”
见王守业不答反问,徐彦斌大袖一甩,嗤鼻道:“我锦衣卫的事儿,还轮不到你一小小的番役过问!”
“你!”
赵红玉气的往前蹿出半步,张口就要娇叱一声,可看看身旁的王守业,她又强忍了下去。
她自己如何倒无所谓,可若因此牵连了一心要诛除严党的王大哥,却让人情何以堪?
更何况,父亲也还在对方手里,徒逞口舌之力非但于事无补,反而还会让父亲的处境更为恶劣。
就在这时,一辆外披锦缎、角悬金铃的马车,突然缓缓停在了北镇抚司门前。
陈彦彬等人一见这马车,登时再顾不得什么王守业,急忙都快步迎下台阶,躬身静候在马车前。
这是来什么大人物了?
王守业见状,也不由好奇的探头张望,想看看让十几个锦衣卫‘如临大敌’的,究竟是哪路神仙。
谁知那门帘被挑起之后,一张贴着膏药、肿如猪头的嘴脸,却立刻映入了眼底。
严世蕃府上的褚管事?
怎么又是这厮?
这也忒阴魂不散了吧?!
非但是王守业吃了一惊,陈彦彬等人也皆是一愣,犹犹豫豫的,也不知是否该上前见礼。
而那褚管事见锦衣卫的人都有些愣神,当下白眼一翻,抑扬顿挫的道:“我们公子爷,眼见就要和徐阁老家结亲了,你们吴大人空口白牙的,就想让他老人家亲自登门?”
说着,懒洋洋伸出只爪子,虚悬在半空之中。
陈彦彬脸上的肌肉,突突颤了几颤,忽地绽放出笑容来,抢上前小心翼翼的扶住了褚管事,嘴里讪讪道:“我们也不想劳动严公子,只是那东西取用颇为费事,又不耐久放……”
“哪也得先验验货再说!”
褚管事顺势下了车,背着手斜了陈彦彬一眼:“放心,东西只要管用,这份孝心自然能递到小阁老面前——届时有小阁老保着,就是成国公也动不了你们!”
听到这话,陈彦彬脸上的笑容,顿时鲜活了许多,忙把手往里一让,就待请褚管事进门验货。
谁知对方却忽地勃然变色,指着两个快步远去的背影,厉声喝问道:“那厮不是东厂的人么?怎么在你们北镇抚司?!”
陈彦彬顺势望去,就见王守业、赵红玉二人匆匆消失在街角。
他心下一动,忙问道:“怎么,难道您与这东厂的王小旗,也有仇怨不成?”
不等褚管事回应,又把王守业卧底反间,挑起厂卫之争的事儿,加油添醋的说了一遍。
最后愤然道:“这厮虽不过是个小旗,可毕竟是带着投名状进的东厂,上面有黄公公保着,连我们吴大人一时都奈何他不得。”
顿了顿,又小心翼翼的试探道:“怕是只有小阁老出面……”
“用不着小阁老出面!”
褚管事把手一摆,恨声道:“只要能说动我家大公子,给他来个先斩后奏就行——届时黄公公难道还能为了个臭虫似的东西,跟我们府上翻脸不成?”
说着,他又斜了陈彦彬一眼:“不过能不能说动大公子,怕还要看那东西,究竟有没有效果。”
陈彦彬见对方也有意促成此事,心下真是喜不自禁。
原本漷县、三河之行,成功的救下了袁存时、又寻回了佛光舍利,他也算是立下了不小的功劳。
可王守业在景阳门前的反戈一击,却又让他前功尽弃、颜面尽失。
这几日里,陈彦彬也不知因此受了多少屈辱,早恨不能将王守业碎尸万段了!
当下连声道:“有效、那东西绝对有效!”
“那还等什么?赶紧验货去吧!”
褚管事抬手往里一指,随即在陈彦彬等人簇拥下,大摇大摆的进了北镇抚司。
………………
“阿嚏、阿嚏。”
却说王守业领着赵红玉转过街角,心下刚松了口气,就突然连打了两个喷嚏。
“王大哥,你没事吧?”
“没什么。”
王守业摆了摆手,正色道:“那陈彦彬虽然什么都不肯说,但听他的语气,你爹应该是在北镇抚司没错。”
“咱们先去成衣铺,买两件换洗的衣服,然后再回东厂拜请柳百户出面,帮着打探你爹消息。”
赵红玉乖巧的点了点头,随即却又忍不住道:“那王大伯呢?他这一整天也没露面……”
“放心吧,这事儿我自有主张。”
要在诺大的京城里找出王老汉,那肯定和大海捞针差不多。
但自家那便宜师叔李伟,不是还有个女儿在裕王府么?
名字好像是叫‘李彩凤’来着。
【晚上还有,求各种……】
第37章 大祸临头
东厂,小院。
把最后一件衣服,搭在晾衣绳上。
赵红玉正甩着手,欣赏自己的劳动成果,就见王守业阴沉着脸,自外面走了进来。
“王大哥!”
她忙快步迎了上去,先是斜着高挑又不失丰腴的身子,和王守业并肩往前走了几步,这才小心翼翼的问:“是不是李家妹妹,没在裕王府里?”
王守业点了点头,随即却又摇了摇头。
半晌,才迎着赵红玉疑惑的目光,无奈道:“她是在裕王府当差不假,可眼下人却不在京城。”
今儿一早,王守业就去了裕王府,想要通过李彩凤找到师叔李伟,继而打探王老汉的去向。
谁知在裕王府门外亮出身份,又道明了来意之后,却被告知李彩凤现下不在京城,而是去了通州府。
据说是因为裕王妃的外祖,前几日刚刚在通州老家病逝,王妃碍于身份无法亲往治丧,于是就派了几个身边人,去通州代为尽孝。
李彩凤因是通州人,所以也被选中在内。
照那门房的说辞,多半要到下月月底,她才能从通州回来。
王守业闻言无可奈何,也只能乘兴而去、败兴而归。
却说两人边说边进了屋,眼见王守业坐到圆凳上,就忍不住长吁短叹起来。
赵红玉忙帮他斟了杯茶水,又柔声劝道:“王大伯吉人自有天相,也兴许是有什么事,一时给绊住了。”
“希望如此吧。”
王守业咕嘟嘟灌下杯茶,心里的燥意稍减,这才想起进院时看到的那一幕,于是指着外面问:“方才你是在帮我洗衣服?”
赵红玉颊上微红,偏转了目光轻声道:“别的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就只能做些琐事了。”
昨天王守业带她买了换洗的衣服,又在附近租下一间客房,正式结束了短暂的同居生涯。
但两人之间的关系,却比同处一个屋檐时,亲近了不知多少。
不过王守业眼下,也实在没心情攻略她,简单的道了声谢,便起身道:“我去衙署转一圈,中午咱们出去吃。”
赵红玉张了张嘴,有心叫他不必破费,可想到中午若在伙房吃,少不了要撞见许多生人,又觉得实在别扭的慌。
于是一直把王守业送出院外,她才终于憋出句:“要不我给家里写封信,让我娘送些银子过来?”
“回头再说吧。”
王守业摆摆手,头也不回的去了子字颗衙署。
那东首第一间厢房里,不出意外又是葛长风、朱炳忠、高世良,这老三位在当值。
因见王守业从外面进来,葛长风就放下了手里的邸报,笑着招呼道:“业哥儿,你们南新庄倒真是人杰地灵啊——听说你和那李慕白,还是邻居来着?”
这怎么突然说起李慕白来了?
王守业心下纳闷,于是主动坐到了葛长风对面,好奇道:“葛百户怎么突然提起他来了,难不成这邸报上还有他的消息?”
“邸报上虽然没他的消息,可他闹出的动静却也不小。”
葛长风买了个关子,直到王守业再三追问,才慢条斯理的道明了缘由。
却原来前天上午,成国公朱希忠突然上了道奏本,具体内容没人知道,但据说严嵩与徐阶斟酌了许久,才把那奏本呈递到了内廷。
后来成国公朱希忠,还因此被嘉靖召入宫中询问。
君臣之间具体奏对了什么,也一样没人知道,但不久之后就有传闻,说那奏本是出自成国公新收的幕僚李慕白之手。
“李慕白做了成国公的幕僚?!”
王守业听到这里可真是吃惊非小,他虽然早猜到,李慕白自有脱身之策,可也没想到这渣男竟然能一步登天!
也不知他那奏本里,究竟都写了些什么……
被这消息搅的心神不宁,子字颗眼下又实在没什么公务可忙,于是刚过午时【上午11点】,王守业就悄没声的离开衙署,回到了小院。
一直到了宿舍门外,他都还在纠结,要不要把这消息告诉赵红玉。
“王大哥!”
赵红玉却主动迎了出来,将一封书信双手奉上。
王守业想起离开时,她曾说过的话,还以为她当真写了讨银子的家书,要拜托自己帮着寄回去呢。
当下把脸一板,佯怒道:“我不说过,这事儿等回头再论吗?你怎么……”
“王大哥,你误会了。”
赵红玉急忙解释:“这是张公子留给你的书信!他方才找上门来,听说你正在衙署里当值,留下这封书信就走了。”
张公子?
“张汝原?”
见赵红玉点了点头,王守业就纳闷撕开了信封,想看这公子哥儿究竟在信里写了些什么。
结果首先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会票——隆盛老号,寄存纹银贰百两,八月二十八之前凭票可取。
啧~
这厮出手倒还挺大方。
怪不得他那天旁的一概不问,只问自己住在什么地方呢,感情早就想好了,要想用银子弥补双方的恩怨。
别说,这还真解了王守业的燃眉之急,否则凭他借来的那十几两散碎银子,怕是撑不了多久就要告罄了。
一目十行的,看完了张汝原那谦卑加煽情的信,王守业豪气的大手一挥:“走,先把这银子兑出来,然后咱们下馆子去!”
只可惜王老汉还是音讯全无,否则这顿饭就算是圆满了。
………………
因李彩凤那边儿一时半会是指望不上了,当天下午,王守业就拿了十两银子给宋五,让他安心在北镇抚司帮忙蹲守。
然而又是三天过去了,眼见宋五都要回漷县交差了,王老汉却依旧是渺无音讯。
搭着柳泉那边儿,也同样没传回只言片语,王守业和赵红玉二人,倒真是愁到了一处。
却说这天下午。
赵红玉正自告奋勇,想要顶替宋五去北镇抚司蹲守,柳泉突然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二话不说就把王守业拉到了隔壁。
他顺手反锁了房门,投一句话就是:“业哥儿,祸事了!”
“到底怎么了?柳大哥你倒是说清楚些!”
王守业见他说郑重,心下不由的纳闷非常。
即便赵奎已经命丧黄泉,貌似对自己来说,也算不上什么‘祸事’吧?
难道他是见自己和赵红玉越走越近,就把赵奎当成是自己的准岳父了?
想到这里,王守业忙试探着问:“难道赵班头已经……”
“他好着呢!”
柳泉不耐烦的打断了王守业的话,在屋里来回踱了两圈,这才又沉声道:“是你要大祸临头了!”
不等王守业回应,他又追问道:“我问你,那天去道录司,你是不是得罪了严府的一个管事?”
“是有这么回事。”
王守业心头一跳,脑海中莫名就浮现出了,陈彦彬把褚管事扶下车的那一幕。
“你可真是糊涂!小阁老的人,也是能随便得罪的?!”
柳泉说着,又急惊风似的在屋里来回踱着步子,嘴里唉声叹气道:“现在可好了,严府的管事和吴景忠的人一拍即合,都憋着劲儿,要撺掇严鸿亟收拾你呢!”
“严鸿亟?”
“严世蕃的儿子,要和徐阁老结亲的那个!”
这才过了几天安稳日子,怎么就又有麻烦上门?
王守业心头莫名烦躁,脑壳也随之涨疼起来——这几天那膜被撑大了一圈,平时也不再有禁锢感了,可一旦情绪激动起来,还是如同戴了紧箍咒似的。
他用力挠了挠头,不解道:“这严府的人,怎么就和吴景忠的人掺和到一起了?”
“他们本来就是一挂的!”
柳泉一甩袖子,烦躁道:“不说这个,先想想该怎么熬过这一关吧!”
王守业眉毛一挑:“我只要躲在东厂里不出去,难道严世蕃的儿子,还敢杀上门不成?”
“你想的倒美!”
柳泉一瞪眼:“咱们东厂理刑骆锦程骆大人,就是铁杆的严党!他要是给你派差事,你难道还能硬顶着不去……”
“王小旗、王小旗在吗?!”
柳泉的话还没说完,外面突然就响起了急促的呼喊声。
王守业和柳泉对视了一眼,推门向外望去,就见两个面生的东厂番子,正在院里扯着嗓子呼喊。
看腰间的标示,应该是两个总旗。
王守业还待细看,旁边柳泉脸上已是骇然变色,脱口叫道:“是……是骆大人的亲随!”
不会吧!
这说曹操曹操就到?!
“王小旗?王小旗!”
约莫是听到了柳泉那声惊呼,外面两个总旗,就试探着寻了过来。
眼见躲是躲不过了,王守业一咬牙推门而出,扬声问道:“二位找王某有何贵干?”
“奉理刑骆大人命,请王小旗跟我们去锦衣卫走一趟!”
错不了了!
看来今儿是在劫难逃!
王守业一时恨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向那两人拱手道:“容我去拿了腰牌,就随二位动身!”
说着,转身回了自己屋里,将正探头张望的赵红玉一把扯住,目光灼灼的道:“你那匕首呢?借我用用!”
赵红玉不明所以,但看王守业十分郑重,还是连鞘拔出了那柄匕首。
王守业二话不说,立刻撩起裤腿把那匕首插进了靴子里,转身向外就走。
一脚门里一脚门外之际,才回头道:“放心吧,柳百户说你爹好着呢。”
说完,也不等赵红玉反应过来,便昂首出了宿舍。
风萧萧兮易水寒。
就算真逃不过这一劫,老子也要拉个够分量的垫背!
第38章 八月初一【上】
跟着两个总旗急吼吼的出了东厂,就见一辆外罩锦缎、角悬金铃的马车,正停在台阶之下。
这不正是那褚管事的马车吗?
王守业下意识的脚步一顿,身旁两个总旗立刻连声催促:“王小旗,这车就是来接你的——十万火急的差事,可千万耽搁不得!”
这些家伙显然还不知漏了马脚。
王守业转头望向了一旁的拴马桩,那里正拴着两匹高头骏马,想必就是身边这二人的坐骑了。
自己若是拿‘十万火急’当由头,坚持要求骑马赶奔北镇抚司的话,或许就可以找到逃走的机会。
然而……
他不会骑马。
这次要是能活下来,老子一定点满骑术精通!
咬牙上了马车,王守业就开始问候那褚管事的祖宗十八代。
自己在道录司时,不过是为求活命,才‘轻轻’撞了他个跟头,谁曾想这厮为了这点‘小事’,就处心积虑的要致自己于死地。
如果能找到下手的机会,干脆就先拿他开刀好了!
轰隆隆……
正在车上暗暗发狠,忽听得前面传来闷雷似的蹄声,似乎有数十匹骏马,正从对面狂奔而来。
这可是比邻皇宫的繁华街道,谁敢如此放肆行事?
王守业正觉纳闷,又听有人大声喝问:“前面可是东厂的人?!”
奔着自己来的?
还是冲那两个总旗?
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王守业挑开门帘探头望去,就见二十几个顶盔掼甲的骑士,正在前面不远处集体兜转马头。
等马车再次提速向前时,便有十几骑遮拦左右,余者则是锋失在前,驱散路上所有的阻碍。
这阵仗……
就为了把自己诓去弄死?
王守业心下疑云顿起,犹豫再三,正忍不住想向车夫打探究竟,前面街口忽又闪出数百兵马。
最前面的提枪挎刀的,似乎是五城兵马司的人。
左右各有数十名衙役,正攥着皮鞭吆五喝六。
再往后看,则是数十名身着云纹皂袍的锦衣小校。
两三百人层层叠叠密密匝匝的,直把北镇抚司所在的千步廊西街,堵了个水泄不通。
这阵仗……
谋朝篡位也不过如此了吧?
无论怎么想,也不可能是专为诓杀自己而设。
眼见马车所到之处,众衙役、官兵、锦衣卫全都是退避三舍,王守业脑中忽地灵光一闪,猛地扯住车夫问道:“今儿是几月几?!”
车夫头也不回的答道:“八月初一!”
原来是这么回事!
王守业一屁股坐回车厢里,原本提到嗓子眼的心肝也同时落地。
不过话又说回来,事情要真跟自己想的一样,哪和严家又有什么关系?
难道是……
不多时。
那马车穿过层层叠嶂,缓缓停在了长街正中。
“可是那王守业到了?!”
“快、快让他下车,大人们早都等急了!”
还不等王守业从车厢里出来,四下里就围上来十数个文武官员,多一半都是五品往上的补子,平日里那也都是颐指气使的主儿。
然而此时七手八脚的,这个帮着挑帘子,那个伸手来扶,全然不顾什么尊卑体统。
王守业倒也不敢拿大,忙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又在这一众文武官员的簇拥下,快步走进了北镇抚司。
刚穿过门洞,就又瞧见十几个朱紫贵胄,在正厅门外雁翅排开。
那东厂理刑百户骆锦程,本职虽是从三品的锦衣卫同知,可在这其中却只能忝居末位。
王守业紧赶几步单膝跪地,冲着骆锦程拱手道:“卑职王守业,见过骆……”
“你就是王守业?!”
可不等王守业行完礼,就有一人抢到了近前,眯着左眼上下打量。
矮胖、断须、左眼疑似白内障……
严世蕃?!
王守业正犹豫着,要不要改为向他见礼时,严世蕃就又催问道:“你可知眼下是什么情况?”
“这……”
王守业心里虽然猜出了七八分,但还是装作疑惑的摇头道:“卑职只听说是骆理刑相召,具体是什么差事……”
“骆锦程,你来告诉他!”
不等说完,严世蕃又再一次喝止了他。
而得了他的招呼,骆锦程才急忙越众而出,凑到近前道:“是你曾护送过的那颗佛光舍利,眼下又出问题了!”
果然如此!
今儿是八月初一,正是传闻中佛光舍利会发出佛音梵唱的日子。
那香樟木的书匣,虽然成功封住了舍利散发出的佛光,可这并不代表着,它也能抑制住佛音梵唱。
而佛音梵唱所影响的范围,可比佛光要大的多了。
“申时【下午三点】左右,北镇抚司后院就有些不对劲儿,先是有人奉命去传话,结果有去无回;后来专门派人探查,一样是渺无音讯。”
“最后还是曾去过三河的锦衣卫,提出腰系绳索的法子,这才确定是佛光舍利出了问题。”
“眼下北镇抚司掌刑吴景忠吴大人,还有至少百多名锦衣卫,都被困在里面生死不知!”
说到这里,骆锦程小心翼翼的瞟了严世蕃一眼,这才又道:“就连小阁老的公子,也不知为何被牵连了进去。”
这其实也在王守业的预料之中,否则严府的下人,又怎会如此热切的参与其中?
不过当着严世蕃的面,他还是摆出一副大惊失色的模样,脱口叫道:“竟有此事?!”
骆锦程郑重的点了点头,还待再说什么,身后却又有人抢先道:“王小旗,你可有把握让那舍利恢复平静?”
王守业隔着骆锦程和严世蕃一扫量,见发话之人一身大红过肩蟒袍,位置又是在一众朱紫正中,便猜出这位多半就是成国公朱希忠。
于是忙垂首道:“当初为封禁那佛光舍利,卑职曾提前准备了许久,眼下仓促而为,怕是……”
“不要再啰嗦了!”
严世蕃猛地一声咆哮,指着后院的方向喝道:“先去把鸿亟救出来,只要我儿安然无恙,我严世蕃保你一世富贵!”
呵呵~
你们严家怕是连自己的富贵,都快要保不住了。
王守业心下冷笑一声,口中却是慨然应诺:“小阁老放心,卑职一定竭尽全力!”
第39章 八月初一【中】
“大公子肩若削成、蜂腰鹤势、似春竹勃勃。”
塌肩膀、细腿细腰细胳膊,瘦的跟竹竿一样。
“柳眉凤目、面若敷粉。”
淡眉毛细眼睛,脸色苍白。
“宝蓝金纹遍地银的袍子,头上悬着颗鸡子儿大小的红簪缨……”
打扮的十分风骚艳俗。
将严府家奴的描述,逐一在心底滤去水分,又自北镇抚司书吏手中,接过了刚描画好的简易地图。
王守业冲严世蕃、骆锦程等人拱手一礼,转身大步流星的走进了二门夹道。
约莫行出十几步远,他的动作忽又一滞,变得机械缓慢起来。
后面众人远远瞧见,心登时就悬了起来,因为之前派去查探的人,也是这般被迷了心神,然后就一去不返再无音讯。
好在片刻之后,王守业的动作就又恢复了最初的流畅,三步并作两步,很快就消失在了夹道尽头。
众人这才又长出了一口气浊气,暗道这‘天生魂坚’之人,果非寻常凡俗可比。
不提外面如何。
却说王守业按照简图所示,一路向后院深处寻去,越是靠近存放佛光舍利的地方,那轻缓悠扬的梵唱声,便越是直透灵魂。
但这次王守业却始终保持着一丝清明。
想来应该是吸取了人参精魄,神魂壮大所带来的好处。
眼见又到了一处岔路口,王守业自觉放缓了脚步,正低头打量那地图上的标示,却忽听左侧小院里,传出了细碎的脚步声。
难道还有人和自己一样,抗住了这梵唱的魅惑?!
他急忙折回了小院门口,悄悄探头向内张望,就只见斜对面的东墙根儿下,正有两个锦衣卫小校,无头苍蝇似的来回踱着步子。
这是怎么个意思?
王守业先是一愣,继而恍然大悟。
按照地图所示,佛光舍利位于小院东南方,而这小院的院门却开在西北角。
两个小校被迷了心神之后,不知先出后进的道理,自然就只能在东墙根儿下来回乱转了。
确认自己还是北镇抚司后院,唯一一个清醒之人,王守业心下暗暗松了口气,再次循着地图所示,向着佛光舍利所在之处前进。
行行复行行。
途中又发现了几个迷路的锦衣卫,还有两人赤条条被反锁在屋里的,也不知这青天白日,搞个什么基。
绕过最后的转角,一座样式古怪的庙宇,顿时映入眼底。
根据图上标示,这是一座狱神庙,乃是为不远处的诏狱所设,借以镇压死在狱中的孤魂野鬼。
而佛光舍利被迎回北镇抚司后,就一直被供奉在这狱神庙里。
此时那庙门口,密密麻麻也不知挤了多少人,从最低级的皂袍小校,到宝蓝云纹的锦衣千户,应有尽有。
踮着脚往里张望,就见里面更是人头攒动,高的矮的旁的瘦的,几乎塞满了整间小庙。
可王守业从最外围开始找起,一直寻到装着佛光舍利的书匣前,也没能发现疑似严鸿亟之人。
非但如此,连吴景忠、陈彦彬、蒋世帆、褚管事等人,也全都不在其中。
莫非他们也在半途‘迷路’了?
王守业这般想着,就待从庙里挤出去,再以佛光舍利为中心,展开螺旋扩张式的搜索。
这急切间,一不小心就踩到了某个锦衣百户的脚掌,就见那百户目光一凝,脱口质问道:“你是谁,怎……怎么……怎么……”
他一句话没说全,就又陷入了失魂落魄的状态。
看来单凭佛音梵唱,还不足以把人洗成白痴。
而这同样也意味着,即便没有王守业出面,这些锦衣卫们也不会有什么危险——只要等到梵唱停止,他们多半就会自动清醒过来。
外面那些大佬来说,这绝对是个好消息。
但对于王守业而言……
他下意识的皱紧了眉头,转身望向供桌上的香樟木书匣。
约莫是怕再出什么意外,书匣是半嵌进供桌里的,上面还特地加了一道铜锁——不过钥匙也在桌上,毕竟这东西也不用担心被谁偷了去。
盯着那书匣打量了好半晌,王守业这才若有所思的收回目光,小心翼翼的挤出了狱神庙。
此后他又花了两刻钟,才终于在诏狱附近的某处院落里,找到了吴景忠与严鸿亟。
和预想中的差不多,严鸿亟果然是个纵欲过度的痨病鬼,扫帚眉眯缝眼、黑眼圈塌鼻梁,脸瘦的像坠子,偏又生着一张血盆阔口。
唯一出了差池的,就是这丑厮瘦则瘦矣,却和竹竿完全搭不上边儿——他最多也就五尺高,堪堪与王守业的肩膀齐平。
配上那一身花花绿绿的衣裳,活像是马戏团走失的猴子。
就这么个人不人鬼不鬼的玩意儿,娶了六七房姨太,包着四五个花魁不说,竟然还要纳徐阶的嫡亲孙女做妾!
王守业心下腹诽着,走过去按住严鸿亟的肩膀,制止了他无头苍蝇似的乱转。
按照原定计划,只要再把这严鸿亟背出去,这次任务就算是齐活儿了。
可这样做……
真的没问题吗?
一旦严家事后发现,这次事件不过是有惊无险,那自己这番辛苦还能有多少分量?又能不能抵得过,严府奴才和锦衣卫的联手攻讦?
真要是费心费力,最后反落个被恩将仇报的下场,岂不是冤也冤死了?
退一步讲,就算严世蕃说话算话,重重酬谢自己的功劳,怕也算不得是什么好事。
毕竟严家父子再有一两年就要被清算了,自己这时候戴上个严党的帽子,岂不等同于四九年加入国军?
再有就是……
这严鸿亟的嘴脸,真是越看越让人火大!
狠狠咬了咬牙,王守干脆一手一个,扯住严鸿亟和吴景忠,连拖带拽的把两人弄到院外。
然后又一路护持着,将两人送到了狱神庙前。
打量着庙里那熙熙攘攘的人群,王守业面上再次显出犹豫之色,不过很快他又坚定了信念。
正所谓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
更何况锦衣卫和严家一样,都是恶名昭彰……
自己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深吸了一口气,王守业小心翼翼的分开人群,引着严鸿亟、吴景忠二人来到了供桌前。
拿起桌上的钥匙,咔嚓一声打开了铜锁,然后再将盒盖轻轻挑开。
霎时间,佛光便自书匣内倾泻而出,笼罩了整座狱神庙!
【下午还有。】
第40章 八月初一【下】
是故空中……
故空中无色……
中无色,无受想行识……
伴随着倾泻而出的佛光,重重禅唱也如潮水般,冲击着庙内每一个人的心坎。
而仅仅半息之后,那怒海惊涛便又汇聚成了肆虐的旋涡。
记忆、理智、情感……
一切的一切都被卷集进去,然后被那汹涌澎湃的力量撕扯、蹂躏,直至彻底粉碎消亡!
当初在野狐林里,王守业只勉强坚持了四息,就险些迷失了神志。
这一次则坚持的更久些,约莫硬抗了七息,感受到生命危险的护膜,才嗡的一声急速震颤起来。
借助这震颤的抵消之力,王守业又勉力支撑了十余息,直到理智再次开始崩溃,他才急忙伸出手去,想要合拢那香樟木书匣。
可就在此时,一股清凉至极的气息,突然浸润了他的双目,也同时使得脑中为之一清。
这是……
那膜融入了眼睛里?!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王守业大为诧异。
以往他一直以为,那层膜是无形无质,只包裹在灵魂外层的灵体,却没想到竟然还能融入到眼睛里。
这……
应该算是形态升级了吧?
自己的这双眼睛,会不会因此进化成阴阳眼什么的?
因那股清凉的气息,大大削弱了梵唱旋涡带来的影响,王守业一时竟又胡思乱想起来。
直到有什么东西,顺着眼角缓缓淌下,他这才重新晃过神来。
原以为是流眼泪了,可王守业抬手揩了揩,粘在指掌间的,却是一抹狰狞的血色!
什么鬼?
这怎么还带副作用的?!
王守业目光一凝,急忙合拢了香樟木书匣,将那佛光重又封印在了起来,然后反手又想去擦抹脸上的血泪。
可手指尖堪堪触到脸颊时,他却又忽然停了下来。
迟疑半晌,王守业再不理会那两行血泪,用干净的左手重新锁好了书匣,又把那钥匙分毫不差的放回了原地。
然后,他默默走到严鸿亟面前,缓缓伏低了身子,再次伸出左手……
给严鸿亟来了一记猴子偷桃!
面对这任何男人都无法抵御的痛楚,严鸿亟却依旧是呆愣愣站在那里,两只眼睛满是纯净与懵懂。
应该是搞定了。
王守业嘴角浮起一丝冷笑,随即转身背起严鸿亟,小心翼翼的挤出了狱神庙。
………………
二门夹道外。
已经等候了小半个时辰的严世蕃,心情是愈发的暴躁不安。
莫说是守在这里的锦衣卫,就连之前被他大加赞赏的骆锦程,也狠吃了几句挂落,此时正战战兢兢的缩在角落里,一边暗骂王守业办事拖沓,一面却又祈祷他能带着严鸿亟平安归来。
“快看,是那东厂的番子!”
“是王小旗,他背着大公子出来了!”
就在这时,腰缠绳索守在最外圈的锦衣卫,突然齐声鼓噪起来。
霎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夹道里,连一众朱紫贵胄都忍不住引颈张望。
严世蕃更是激动的越众而出,若非左右及时阻拦,那肥硕的身子就几乎撞入夹道之内。
在这万众期待之下,王守业背着严鸿亟却是一步缓似一步,直似正负山前行。
离着还有十七八步远,他更是脚下一个踉跄,半跪在了地上。
眼见儿子险些被甩下来,严世蕃忍不住大吼一声:“还愣着干嘛?快去把他们扶回来!”
最前排的几个锦衣卫,仗着腰间系有安全绳,立刻轰然应诺,齐齐迎了过去。
然而眼见奔到了王守业跟前儿,他们却又不约而同的放缓了脚步,然后径自越过王守业,不紧不慢的向着后院行去。
“拉回来、快拉回来!”
后面锦衣卫见状,忙发力拉动绳索,把那几人拖死狗般扯了回来。
期间那几人倒是因疼痛清醒了几次,可还没等晃过神来,就又被禅唱迷了心窍。
这一幕看的严世蕃额头青筋直跳,忍不住跺脚骂道:“废物,都是一群没用的废物!”
可任凭他怎么骂,也没人再敢越雷池半步。
还在王守业稍事休息之后,又勉力背着严鸿亟向这边走来。
一步、两步、三步……
他不经意间昂起了头,两行血泪顿时映入众人眼底。
就连严世蕃见状,都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暗暗脑补出了王守业历经千难万险,才救出自家儿子的艰辛过程。
终于!
王守业迈着蹒跚的脚步,来到了夹道入口处。
先是几个锦衣卫再次扑了上去,紧接着是严府的豪奴。
等严鸿亟被他们七手八脚卸下,王守业立刻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息着。
“鸿亟?鸿亟!”
这时严世蕃也抢上前,一把保住了儿子,大声呼喊道:“你怎么了鸿亟?你倒是说句话啊!是爹来了,是爹来救你了!你……你快说句话啊!”
在他不断的呼唤下,严鸿亟终于缓缓张开了嘴。
严世蕃大喜,忙把耳朵贴了上去。
“饿……”
“你饿了?爹这就让人……”
“阿弥陀佛。”
听到这一声佛号,严世蕃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
方才在外面等候的时候,他就问明了有关于佛光舍利的所有细节,又怎么会不知这一声‘佛号’,究竟意味着什么?
“鸿亟!”
严世蕃撕心裂肺的狂吼了一声,转头望向王守业:“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其实也没指望着,王守业真能答出什么来,只是心中的狂怒与痛心,下意识想要找个宣泄口罢了。
但王守业却是立刻半跪起来,勉力拱手禀报道:“回……回小阁老,卑职一直寻到狱神庙,发现……发现大公子和吴……吴景忠吴大人,不知为何,离那装着舍利的书匣极近,想来受到的影响,也是……也是极大!”
说着,他一口气没上来,竟扑倒在地气喘如牛。
严世蕃脸上的肥肉颤了几颤,配上那先天白内障的左眼,愈发显得狰狞丑陋。
但他并没有再追问王守业什么,毕竟这东厂的番子,本来就与此事没多大干系,刚刚又舍命救出了自家儿子——旁的或许能够伪装出来,那两行血泪却做不得假。
因此严世蕃猛的转回身,咬牙切齿的质问道:“成国公,我儿缘何会在那狱神庙里?你是不是该给我严家一个解释?!”
方才他虽然狂躁不安,可到底还存了些理智,并未主动向朱希忠挑衅。
可此时眼睁睁瞧着儿子变成白痴,却是再顾不得什么大局为重了。
成国公朱希忠捋着花白的胡须,面色凝重的点头道:“小阁老放心,老朽一定彻查此事,给你、给严阁老一个明确的答复。”
“不必了!”
但严世蕃此时恨屋及乌,哪肯等他自查自纠?
当下顺手一指王守业:“既然事关锦衣卫,那就让东厂来查,让此人来查!”
朱希忠对这话,倒并无什么异议。
虽然东厂已经落拓了,可毕竟名义上还负有监察之责,涉及到锦衣卫的案子由东厂来查,也算是名正言顺。
但骆锦程却忍不住脱口道:“小阁老,他只是个小旗……”
刚说到半截,就见严世蕃暴虐的目光扫了过来,骆锦程急忙改口:“他虽是个王小旗,可非但曾奉命卧底稽查要案,近来更是屡立大功,早就该提拔重用了!”
“那就立刻提拔,然后让他来查、仔细的查!”严世蕃愤怒的咆哮着:“害鸿亟变成这副鬼样子的人,通通都得死!”
第41章 八月初一【续】
东厂,子字颗厢房。
已经到了酉初【下午五点】放衙之时,子字颗四名番役,却难得的齐聚一堂。
但与以往不同的是,向来嬉笑怒骂能言善辩的柳泉,阴沉着脸坐在角落里默然不语,反倒是一贯唯唯诺诺的高世良,意气风发的占据了中心舞台。
“我早就知道这小子长久不了!”
就见他手舞足蹈口沫横飞:“现在的年轻人,压根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对尊长前辈不敬也还罢了,那严府管事也是他能得罪的?”
说着,高世良又将两手一摊:“现在好了吧?别说什么前程不前程的,连性命都搭进去了!”
这嘴里冷嘲热讽着,还不住斜眼去瞧柳泉。
基于仇富心理,他虽然平日里不敢表露出来,却早对柳泉嫉妒怨恨不已——眼见柳泉力捧王守业,却落了个竹篮打水一场空的下场,他这心里别提多畅快了。
“咳。”
这时葛长风忽然清了清嗓子,捋着胡须道:“你还是少说几句风凉话吧,再怎么也是同僚一场,咱们就算帮不上忙,难道还要落井下石不成?”
这话一出,对面三人俱是一愣。
盖因葛长风平日里,就最爱干那落井下石的事儿,但凡谁有个小病小灾的,都少不了要被他阴损几句。
今儿……
怎么倒唱起反调来了?
眼见三人都狐疑的望向自己,葛长风忽又对柳泉道:“倒也不是什么忙都帮不上,他那屋里不是还有个小娘子么?听说是来打探父亲消息的?这事儿难不难?要是不难,我就出面帮衬帮衬,也算是替王小旗了去一桩心事。”
一番话说的是义正言辞,但柳泉等人却是不约而同的在心底暗骂:好个不知羞的老淫贼!
真要是让他来帮衬,估计没几日就得帮衬到床上去!
柳泉更是忍不住冷笑一声:“老葛,人家小娘子用不着你帮衬,你能顾好自家那几房妻妾,就算是不错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
葛长风顿时也拉长了脸:“王小旗是不成了,可那小娘子的爹不还活着么?难道因为王小旗丢了性命,她就连亲爹都不顾……”
“谁说王守业死了?”
正说着,门外忽然有人打断了葛长风的话。
众人循声望去,就见档头徐无咎迈步走了进来。
“徐大人!”
四人急忙起身恭迎。
徐无咎站在门口,将他们四人挨个扫了一遍,又点头道:“既然人都齐了,倒还省了我的事儿了——你们几个赶紧换上行头,去北镇抚司走一遭。”
顿了顿,又补了句:“等到了北镇抚司,一切听王守业指挥!”
四人闻言,不由得面面相觑,最后还是葛长风忍不住开口打探道:“大人,王小旗……”
“以后怕不能再叫王小旗了。”
徐无咎再次打断了他的话,正色道:“经骆理刑提议、贺掌刑奏请,兵部、吏部、锦衣卫联署的升赏文书,已经递到了内阁,估计再有三五日光景,就该称他一声王百户了。”
“王……王百户?!”
葛长风和高世良登时惊的瞠目结舌。
尤其是高世良,那心里打翻了调料瓶似的,酸甜苦辣咸是五味俱全。
他在东厂辛辛苦苦十几年,眼下也还不过是个总旗;那王守业来了还不到十天,这眼见就要升任百户……
这让高世良如何能够接受的了?
一时心下嫉妒的直欲发狂!
可想到方才自己说的那些风凉话,高世良却又不得不强笑着,努力往回找补道:“我早说王……王百户不是一般人,肯定是吉人自有天相。”
“徐大人。”
葛长风却兀自难以置信的追问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等到了北镇抚司你们就知道了。”
徐无咎却不耐烦了,侧身往外一指:“都赶紧的!这可是天赐良机,要是有哪个敢误了差事,不用上面发话,老子就先活剐了他!”
见徐无咎说的郑重,众人再不敢多话。
当下鱼贯而出,先吩咐杂役在门外备马,然后又各自换好了东厂制服。
可等葛长风、朱炳忠、高世良三人收拾齐整,前后脚赶到东厂大门外,却迟迟不见柳泉的踪影。
直到朱炳忠耐不住性子翻身下马,想要返回去寻他,才见柳泉领着个番子姗姗来迟。
这怎么还找了别人?
再定睛细看,那穿着东厂制服的番子,却不是王守业金屋藏娇的小娘子,还能是哪个?
葛长风忙用马鞭一指赵红玉,皱眉道:“柳泉,你这是……”
“老葛,你刚才不是还说,要帮衬帮衬人家嘛?”柳泉嬉笑着凑到了近前,拽住葛长风的一条腿,边往下拉扯边道:“来来来,把你的马让给赵姑娘,你和高世良骑一匹去。”
“你……你……”
葛长风还想同他理论,却早被柳泉发力扯了下来。
“多谢葛百户。”
赵红玉救父心切,哪还顾得上理会这些勾心斗角的事儿?
当下拱手道一声谢,毫不犹豫的翻身上了马。
“你……你们……罢了!”
葛长风直把牙咬的咯咯作响,可终究还是选择了忍气吞声,转身寻到高世良处,与他共乘一骑。
………………
却说两个愤愤不平的人凑到一处,那嘴里还能有什么好话?
又搭着没多会儿的功夫,他们就被甩下了一截,发几句牢骚也不怕会被谁听了去。
因此高世良就忍不住抱怨道:“葛百户,你说掌刑、理刑是怎么想的?明知道那姓王的得罪了严府的人,这节骨眼上还非要提拔他?”
“哼。”
葛长风嗤鼻一声,冷笑道:“且看着吧,捧的越高就摔的越狠——就说上一任顺天府府尹查大人,那可是堂堂的正三品大员,还不是被严府的豪奴当众羞辱,最后气的吐血而死?”
“对对对!”
高世良把头点的小鸡啄米一般:“得罪了严府的人还想升官发财,哪有那么好的事儿?!”
“所以说,这差事归差事,可莫跟他走的太近了。”
“是啊,别看柳泉这会儿得意,没准儿过两天就被牵连了!”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几乎将王守业说成了,死不自知的冢中枯骨。
直到临近千步廊西街,眼见那兴师动众的阵仗,他们才急忙收敛了,随着打头的朱炳忠越过重重封锁,来到了北镇抚司。
在门前道明了身份,不多时就有个东厂的番子迎了出来。
众人认出这是理刑骆锦程的亲随,忙都凑上去拱手见礼。
那亲随摆摆手,兴高采烈的招呼道:“甭弄这套虚的了——走走走,王百户正在里面升堂问案呢,你们既然赶上来,就跟我去瞧个热闹!”
听他说的热闹,葛长风忍不住好奇道:“王百户在北镇抚司里升堂问案了?却不知审的是什么案子?”
“严家的案子!”
那亲随随口道:“眼下正过堂的,就是小阁老府上的管事,叫什么褚怀忠来着。”
“褚管事?!”
高世良闻言,当下唬的跳脚惊呼:“这可真是疯了!上回在道录司还能说是意外,这回……这回……”
葛长风也瞪大眼睛,难以置信的问:“这往死里得罪严家事儿,骆理刑难道就没拦着他?”
“拦?”
那亲随哂道:“案子就是小阁老亲口铺排下来的——连王大人的这回升百户,也是小阁老的授意!”
这怎么可能?!
葛长风和高世良面相觑,都如坠云里雾中。
就算小阁老想惩罚家奴,也用不着借王守业的手吧?
这时那亲随又满脸艳羡的感慨道:“这回王大人救下严公子,可算是攀上高枝儿了,你们只要与他多多亲近,肯定也少不了好处。”
救下严公子?
攀上高枝儿了?
多多亲近,少不了好处?
两人再次面面相觑,心下同时冒出个问题来:
那要是罪了他,又会如何?
【晚上还有。】
第42章 升堂问案【上】
【新书期,求收藏、求支持。】
佛光舍利发出的梵唱声,从申时开始,至酉时前后结束,总共持续了约莫一个时辰左右。
在梵唱结束之后,大多数被阻隔在半途的人,就都逐渐清醒过来。
但在狱神庙里那些,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绝大多数都如同严鸿亟一样,被洗成了满口佛号的白痴。
还有部分人虽然神志尚存,可在记忆、性格等方面,都产生了不同程度的损伤、扭曲。
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褚明冲和陈彦彬、牛百户等人,当时都在诏狱里,被紧闭的铁门所阻隔,逃过了被佛光舍利洗N的噩运。
但也因此,他们刚一清醒过来,就被押倒了北镇抚司的内堂,成为了待审的犯人。
而当他们看到堂上坐的主审官,竟然是王守业时,那表情真可说精彩绝伦!
后来王守业足足花了一刻钟的功夫,才终于让他们接受了现实,开始正式的升堂问案。
说是升堂问案,其实这案子也没什么好审的。
因为涉案人个个如丧考妣,压根不用王守业多费唇舌,就争先恐后的道出了前因后果。
事情的起因,还要从赵班头献上的两条怪鱼说起,
当时吴景忠正惶惶不可终日,因此最初也并未在意那两条怪鱼,直接就命人送进了诏狱,当成是震慑犯人的酷刑使用。
可几日后,他却突然得到禀报,说是那两条鱼害死了几名死囚之后,就生出了些古怪的变化。
吴景忠好奇之下,便亲自前往观瞧。
结果发现养在水槽里的怪鱼,体型已经比最初大了整整一圈,鱼腹上还多了些形似人脸的花纹——这也正是‘人面鱼’之名的由来。
除此之外,这人面鱼口中还生出了一颗米粒大小的明珠,其色泽莹白似玉、质地嫩滑似酥、气息如兰如麝。
吴景忠当时突发奇想,命人摘下那米粒之珠,喂给诏狱中的犯人服用,结果竟个个变的精神矍铄、病痛全消。
于是吴景忠便如获至宝,指望借此保住自己的权势富贵,甚至是更进一步,取代成国公的亲信,独掌北镇抚司大权。
此后数日,他一面试图绕过成国公及其嫡系,直接将人面鱼呈送到嘉靖帝面前;一面又将陈彦彬等人派往漷县,意图追溯人面鱼的源头,好收集更多的人面鱼。
可谁承想人算不如天算。
吴景忠还没能找到机会,悄悄把人面鱼进献给皇帝——主要是嘉靖痴迷修道,平时压根不见外臣——就先闹出了朝阳门事件。
因当时折了两个千户,又由此引发了厂卫之间的冲突,成国公一系乘势介入其中,甚至接管了李慕白等人,这才有了李慕白后来的一鸣惊人之举。
眼见再这么继续下去,自己多半要落个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吴景忠只好退而求其次,将献宝的目标,改为了权倾朝野的严家父子。
可严家父子却也同样,不是谁想巴结就能巴结上的。
吴景忠花了不少银子,也只与严鸿亟拉上了些关系。
因实在是等不得了,他索性破罐子破摔,准备先从这花花太岁的小细腿开始抱起。
谁承想花了一番功夫,好容易请动严鸿亟登门试药,却又恰巧赶上了佛音梵唱之劫。
不得不说,这厮真是衰神附体。
“大人明鉴!”
说到这里,褚明冲就叫起了撞天屈:“小的不过是奉命行事,居中传了几句话而已,万没有想过会陷公子于险地啊!”
说着,他梆梆连磕了两个响头,也不知是疼的还是吓的,总之是涕泪横流,再不复当初颐指气使的嚣张。
王守业却看也看不看他一眼,径自向陈彦彬发问道:“陈千户,那人面鱼现在何处?”
陈彦彬更是断了脊梁一般,听王守业发问,便浑浑噩噩的答道:“应该是在诏狱里。”
“赵奎!”
随着王守业一声吆喝,消瘦了不少,却满面亢奋之色的赵班头,从阴影里闪出,拱手道:“小人在。”
当初李慕白被成国公相中,收在身边做了幕僚。
赵班头三人却没这好运气,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成天被关在一座小院里,饥一顿饱一顿,有时候连水都喝不上。
还是王守业闪电升官后,主动向北镇抚司的人打听,这才将他们解救了出来,又临时充作亲随使唤。
却说王守业见赵奎出列,立刻吩咐道:“你带着陈千户去诏狱,把那人面鱼当作呈堂证供取来。”
“小人遵命!”
赵奎恭声应了,又向左右使了个眼色,赵三立、马奎立刻上前,锁住了陈彦彬的双臂,将他押出了内堂。
谁知刚到了门外,就见一个东厂番子冲着三人狂奔而来。
赵奎吃了一惊,正待逢低做小,问明对方来意,忽听来人脆声叫道:“爹、爹!您……您没事吧?!”
“红玉?!”
赵奎这才认出了自家女儿,当下也是喜不自禁,迎上去正要拉着女儿的手嘘寒问暖,冷不丁又想起自己差事在身,忙摆手道:“爹眼下有正经差事,你等我回来咱们再说。”
从小到大,这句话也不知听了多少回,赵红玉下意识的就站住了脚,等再反应过来,赵奎已经押着陈彦彬进了西侧游廊。
赵红玉略一犹豫,到底还是没追上去。
毕竟看赵奎那样子,也不像是受人胁迫。
再说眼下这里做主的人,已经是王大哥了,有他出面护持,还能有什么危险?
“对了!”
刚想到这里,赵奎突然又停住了脚,转回头郑重的道:“多亏了王大人出手相救,不然爹都未必能活着见到你。”
说完,就押着陈彦彬消失在了游廊拐角处。
赵红玉怔怔的呆立良久,那秀气中杂了三分英气的小脸,渐渐显出些纠结与迟疑。
虽然她因为王守业‘痛殴’严府豪奴,就对其产生了敬慕之情。
但这并不意味着,她是个没脑子的痴呆妇人。
更何况方才父亲说那番话时的神情,与当初在自己面前夸赞李慕白时,几乎是一模一样。
然而……
那天在小院门后,听到的‘门当户对’之说,赵红玉可从未忘记。
更重要的是……
“葛百户、朱百户、柳兄,高总旗!”
掐在她心中纷乱之际,王守业也快步从内堂迎了出来,先是与子字颗四人一一建立,继而目光就落在了红玉身上:“你怎么也来了?”
赵红玉银牙一咬,随即双膝跪地,大礼参拜道:“红玉多谢大人援手之恩!”
“起来、快起来!”
王守业急忙将她搀扶起来。
可赵红玉刚一起身,就立刻挣开了他的扶持,满面感激之余,却又隐隐透出些隔阂来。
这又是闹哪一出?
王守业有心细问究竟,目光却落在了柳泉等人身上。
“王百户!”
柳泉立刻识趣的上前拱手问道:“不知眼下可有用到我们几个的地方?”
王守业伸手指了指内堂:“那就有劳诸位,先暂且替下里面当值的锦衣卫。”
柳泉又一拱手,然后引着众人进了内衙。
王守业这才笑着问道:“怎么了?我救下你爹,你倒跟我闹起生分来了?”
赵红玉咬着下唇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忍不住脱口质问:“可你还救下了严鸿亟!听说这花花太岁,平素比他爹还作恶多端呢!”
原来是为了这事儿。
这小妞倒还真是个嫉恶如仇的主儿。
王守业哈哈一笑,压着嗓子道:“人是救出来了,可却成了满口阿弥陀佛的白痴,以后非但做不得恶,还要用下半辈子偿还罪孽呢。”
赵红玉闻言,便用一对儿亮晶晶的杏核眼,直勾勾的打量着王守业,半响也压着嗓子问:“王大哥,难道是你……”
王守业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要说什么。
当下急忙一把捂住那樱桃小口,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嘘!可不敢胡说!”
赵红玉于是把剩下的话,统统咽了回去,只是喜笑颜开的望着王守业。
她昨儿和王守业骂了严家一路,以为王守业当真对严家恨之入骨,所以方才稍经提醒,就把事情猜了个七八不离十。
这也算是错有错着了。
但王守业可是受惊不小。
他方才描述严鸿亟的惨状,只是想让红玉知道,这厮以后再不能祸害百姓了,并没有要道出真相的意思。
谁承想这小娘皮竟一下子就……
要么不能留她,要么就得紧紧拴在裤腰带上!
否则真要是传出什么去,对自己而言,可就是灭顶之灾了。
第43章 升堂问案【下】
儿女情长的事,毕竟是细枝末节。
再说王守业对赵红玉,其实也还谈不上喜欢,更多是馋她的……
呃~
更多是源自于男人对美好事物的向往。
总之,简单安抚了赵红玉几句,王守业就又回到了公堂之上。
这倒不是想继续审问什么。
眼下案情已经基本明朗,只等着赵奎把人面鱼带回来,就可以做最后的结案陈词了。
王守业回到堂上,主要是想静下心来,好好梳理一下这次因势利导、虎口拔牙,所带来的收获与变化。
最浅显的收获,自然是从小旗一跃超迁到了百户。
最让人艳羡的收获,则是得了严世蕃的青睐。
再有就是,让东厂时隔十几年后,重新以监督者的身份,出现在北镇抚司——这在东厂掌刑贺涛眼里,无疑是大大的加分项。
但王守业真正看重的,却并不是这些。
他认为自己在这次最大的收获,是体现出了某种‘不可替代’性。
以后不管佛光舍利是继续留在锦衣卫,还是被东厂接收,他都会当仁不让的,在守护者中占据主导地位。
这个护身符虽称不上是免死金牌,但却比东厂番子,又或是锦衣卫百户的身份,要稳妥长久的多。
而且有一就有二。
以后再有类似的东西出现,朝廷肯定也会头一个想到自己……
呃~
这貌似算不上什么好事。
“大人!”
正思量着,就见赵奎快步走进了内堂,躬身禀报道:“那两条人面鱼不知为何,已经……已经死去多时了!”
“死了?”
王守业霍然起身,满脸的震惊之色。
但其实他心下反倒是松了口气。
在那些权势熏天的大佬眼里,这两条人面鱼的价值,无疑还在佛光舍利之上。
可正因如此,王守业才将这东西视作鸡肋。
毕竟他就算得到了,也压根保不住。
再说这玩意儿需要汲取人的寿命,才能完成蜕变,而且每次采摘唇珠之后,还要重新‘充能’。
真要是养在身边,无异于主动帮敌人制造了一个攻讦自己的把柄。
赵奎却不知王守业是在演戏,当下腰板又弯了些,背身向门外招了招手,赵三立、马彪立刻抬进来个小号的浴桶。
赵奎指着那浴桶,再次禀报道:“大人,人面鱼的尸骸就在这浴桶之中,只是看起来颇有些怪异。”
怪异?
王守业起身绕过公案,走到浴桶旁探头向里张望,可这傍晚时分,想看清桶底的状况谈何容易?
赵奎见状,急忙取了灯笼来,小心悬的在水面上。
这回王守业才终于看清楚了。
就只见两具人面鱼的尸骸,正静静的躺在桶底。
但古怪的是,那尸骸只有下半截身子,还覆盖着血肉皮囊,上半截包括头部和胸鳍在内,就只余下了森森的白骨。
王守业抬起头,皱眉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听诏狱里的看守说,之前吴景忠带严公子去的时候,这两条鱼还好端端的——可我们看到的,就只有两具尸骸而已。”
如此说来,这多半是受了佛光舍利的影响。
虽然眼下提起佛光舍利来,都觉得是件不详之物。
可再怎么说人家也是佛宝来着。
会对人面鱼这种彻头彻尾的邪物,产生特殊的克制效果,简直是在正常不过了。
大致分析出前因后果,王守业转身回到了公案后面,偏头问:“葛百户,方才记录下的口供,可有什么疏漏之处。”
葛长风平素在子字颗,就是负责案牍工作的,因此当仁不让的,替下了北镇抚司的书吏。
此时听王守业问起,忙毕恭毕敬的起身,禀报道:“口供十分详尽,人犯徇私枉法、草菅人命的罪证俱全,并无什么疏失之处。”
说着,他用眼角余光扫了下褚明冲,然后凑到王守业身边,悄声道:“但这些都是关于吴景忠、陈彦彬等人的,与这褚明冲并无太大干系。”
的确。
褚明冲除了和陈彦彬密谋,想要拿严鸿亟当枪使,来对付王守业之外,在这事儿上基本没什么私心。
但王守业心里有鬼,又不愿意深究此事,
而他既然装作并不知情,褚明冲、陈艳冰等人,自也不会傻到主动暴露。
如此一来,至少从表面上看,褚明冲只不过是适逢其会,受了牵连而已。
可总不能他就这么全身而退吧?
王守业略一思量,当下吩咐道:“再加一条,吴景忠、陈彦彬、褚明冲等人蓄意欺瞒朝廷,致使异宝蒙尘。”
顿了顿,又悄声补充道:“你把那人面鱼唇珠的效果,描绘的再仔细些,然后尽量往修道炼丹上靠。”
葛长风闻言心下就是一凛。
此计何其毒也?!
谁不知当今圣上,最在意就是这修道炼丹的事儿?
单凭这一条罪名,无论最后案子交到谁手上,也绝不敢轻纵了褚明冲。
葛长风推人及己,心下登时胆寒不已。
于是暗暗决定,等这案子了解之后,一顶要设法同王守业解开‘误会’。
万幸啊~
自己之前并没有像高世良那样,公开贬斥王百户,所以还有转圜的余地。
葛长风心下如此庆幸着,再看高世良时,就愈发觉的对方蠢笨如猪。
这时忽又听王守业吩咐道:“柳大哥,劳烦你去打听打听,看这次受舍利影响的人数,是不是已经统计出来了——如果已经统计好了,就抄一份名单回来。”
………………
北镇抚司,前院偏厅。
成国公朱希忠沉着脸坐在主位上,已经许久没有开口说话了。
他不开口,旁人自也不敢贸然发声,因此这偏厅里虽然座无虚席,却是死一般的沉寂。
叩叩叩~
忽然间,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镇抚使毛宗旺看了看朱希忠的脸色,这才扬声应道:“什么事?”
就听来人隔门禀报道:“人面鱼已经被佛光舍利毁了,只余下两具骸骨。”
“什么?!”
毛宗旺霍然起身:“你们查清楚了?不会被谁给掉包了吧?”
“回禀大人,那鱼骨生的极其古怪,短时间内应该难以伪造。”
毛宗旺面色一苦,又缓缓的坐了回去。
李慕白做了成国公的幕僚后,毛宗旺就听说了人面鱼的事儿。
但当时他只以为是个害人的邪物,想着留在吴景忠手上,做个罪证也是极好的,因此就没有深究。
直到方才听人禀报,才知道这东西竟还有强身健体、祛病消灾、延年益寿的功效。
当时毛宗旺就后悔不迭,恨不能立刻夺了来,再与陈国公一起进献给嘉靖皇帝。
哪成想还没盘算好怎么动手呢,竟然就又传来如此噩耗。
“哼!”
朱希忠也忍不住冷哼一声,责备道:“早叫你用心些,你偏要欲擒故纵。”
毛宗旺急忙又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躬身道:“大人,卑职……”
“行了。”
朱希忠却不想听他啰嗦,摆摆手示意他坐回去,又扬声问道:“还有何事?”
“回禀国公,东厂的人还想抄录一份,咱们刚刚统计出来的损失清单。”
“白日做梦!”
毛宗旺第三次蹿了起来,破口骂道:“连个百户都还不是的东西,就想在我北镇抚司吆五喝六?我……”
“坐下说话。”
朱希忠横了他一眼,毛宗旺才又悻悻的坐了回去,嘴里却兀自道:“国公,东厂的人分明是想趁机坐大,像以前那样爬到咱们头上去——这事儿可千万姑息不得!”
“那依你的意思,又该如何?”
朱希忠垂头打量着手里的茶盏,面无表情的反问:“难道要把东厂的人都赶出去?”
“起码不能让他们这么嚣张!”
毛宗旺直恨的咬牙切齿,可真要让他想个主意,来应对眼下的局面,却又无异于问道于盲。
“唉~”
朱希忠微微叹息一声,将手里的茶盏放回桌上,抬头望向了忝局末位之人。
那人身形消瘦、面庞苍老,却不是李慕白还能是哪个?
见朱希忠望向自己,李慕白立刻起身,恭声道:“国公,以学生之见,此事已然震动朝野,再想留下那佛光舍利,怕是难上加难。”
“既然如此,我等何不顺水推舟,先主动自承疏忽大意,然后提议由锦衣卫、东厂挑选精干人手,另立一个新衙门。”
“另立一个新衙门?”
“没错,一个专司异人异事异物的衙门!”
李慕白侃侃而谈:“既是咱们主动提议的,这衙门自该是以锦衣卫为主,再者说了,东厂眼下也抽不出多少人手来。”
“这一来,能趁机摆脱厂卫之间原有的桎梏;二来,也好在这千古未有之变局中,抢占一丝先机。”
听他又说什么‘千古未有之变局’,毛宗旺颇有些不以为然,却又不好在朱希忠面前表露出来。
倒是朱希忠思量之后,主动提出了质疑:“可有那王守业在,咱们想要排挤掉东厂的势力,怕是没那么容易。”
“国公多虑了。”
李慕白微微一笑,胸有成竹的道:“佛光舍利片刻离不得他,届时王百户分身乏术,自然管不了这许多琐事。”
【晚上还有。】
第44章 下饵
咕噜噜、咕噜噜……
呸~
王守业吐掉漱口水,端起昨晚上沏好的浓茶,一面拿手沾了,在眼上轻轻搓揉着,一面抑扬顿挫的吆喝道:“茶能明目~~~,茶能明目~~~”
刚吆喝了两声,忽听身后有人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回头望去,却是柳泉卷着几张宣纸,不知何时绕到了自己背后。
王守业忙用手背揩去了茶水,略有些尴尬的道:“闲着没事儿自娱自乐,倒让柳哥你见笑了。”
其实是上回流出血泪之后,他生怕自己就此变成瞎子,所以才学着电视剧里偏方,每日用浓茶保养眼睛。
柳泉哈哈一笑:“我还怕你在北镇抚司闷了这么些天,会觉得不习惯呢——如今看来,这小日子倒滋润的紧。”
对这话,王守业只能是报以苦笑。
打从八月初一晚上开始,北镇抚司就以避免悲剧重演为由,硬是把他‘拴’在了这狱神庙左近,昼夜都不得脱身。
一连七八天下来,他就算不习惯又能如何?
而眼见王守业满面苦笑,柳泉便顺势把腋下夹的宣纸递了过来:“喏,这是昨儿刚出的邸报,我特地捎过来给你解解闷儿。”
说是刚出的邸报,其实都是前几日的旧闻,王守业还没细看,就先猜了个七八八。
毕竟近来值得大书特书的,也就只有八月初一的北镇抚司事件了。
根据事后统计,当天受到梵唱影响的,自北镇抚司掌刑吴景忠以下,共计282人。
其中74人神志全失,变成了满口佛号的白痴。
41人虽然神志尚存,但记忆和性格等方面,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损伤、扭曲。
余下的虽也被梵唱声所迷,但因为种种原因未曾靠近狱神庙,因此事后并无任何异状。
不过最后这批人,多一半都是诏狱里的犯人,对他们而言,这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怕还难说的紧。
反正不管怎么说,这事儿算是捅破了天。
打从第二天开始,就不断有官员为此事上书朝廷。
参劾锦衣卫玩忽职守酿成大祸的有之;建言佛光舍利乃不祥之物,宜速速毁弃的有之。
甚至还有几个脑袋不清醒的,上书说这是佛祖示警,朝廷应修缮寺院、尊崇高僧、弘扬佛法,以平息佛祖的愤怒。
总之是五花八门,各种意见都有。
到了初五,嘉靖皇帝更是破例,召集在京三品以上文武官员,在太和殿举行了朝会,专门商讨此事的善后事宜。
也正是在这次朝会上,成国公朱希忠主动上了请罪的奏疏,然后又提议由锦衣卫、东厂牵头,组建一个新的衙门,专司应对近来频发的灵异事件。
这一石又激起千层浪。
有反对的,表示魑魅魍魉自古有之,君子敬而远之即可。
何况常言道见怪不怪其怪自败,若兴师动众增设有司衙门,无异于浪掷国帑、虚耗国力。
有支持的,表示打从今年开春以来,奇闻异事层出不穷,朝廷若一直对其不闻不问,与掩耳盗铃何异?
且专设有司衙门,也可预防疏导,避免北镇抚司惨案重演,又怎能说是虚耗国帑?
正反双方各执一词,近几日里吵的不亦乐乎。
但总的来说,反对的人远远多于支持的人。
倒不是说朝堂上的衮衮诸公,都喜欢掩耳盗铃、熟视无睹。
而是因为嘉靖皇帝近年来,本就痴迷于修道炼丹,如果专为神鬼之事设立有司衙门,岂不更加助长了他不问苍生问鬼神的做法?
正所谓两害相权取其轻,较之民间偶尔闹出的魑魅魍魉,朝臣们显然更加在意,皇帝的施政倾向问题。
不过……
王守业一目十行的看完邸报,却发现上面刊载的内容,与朝堂上的舆论截然相反,支持设立有司衙门的文章,反而占据了绝大多数版面。
不用说,这肯定是出自嘉靖的授意。
看来新设有司衙门一事,是势在必行了。
而届时自己毫无疑问,会成为新衙门的一员。
想到这里,王守业抬头看向了柳泉:“柳哥,真要从咱们东厂抽调人手,去组建新衙门的话,你有没有想过……”
“打住!”
柳泉立刻把手摇出了重影:“我可受不了拘束,还是留在东厂混日子的好。”
混日子?
呵呵~
恐怕东厂子字颗里最忙的,就是你柳百户了!
前几日蒋世帆主动找上门来,提起王守业在东厂的大事小情,竟是无所不知。
考虑到他东厂内应的身份,这倒也算不得什么稀奇事儿。
可其中有些事情,却是只有同院的柳泉才知道!
王守业由此推断出,柳泉多半就是蒋世帆在东厂的接头人——或许还不仅仅是蒋世帆,毕竟当初东厂跳槽潮期间,顺势掺入锦衣卫的‘沙子’,可不在少数。
不过……
眼下回想起来,王守业又有些怀疑,这其实是蒋世帆在故意误导自己。
却说王守业与柳泉正闲话家常。
打外面忽又走进两人来,头里是虎背熊腰的赵奎,后面则是拎着食盒的赵红玉。
“呦,柳百户来了?”
进院之后,赵奎见柳泉也在,先是紧赶几步深施了一礼,继而回头吩咐道:“丫头,你把食盒放下,再去打些酒菜来。”
“不用麻烦了。”
柳泉忙摆手道:“我早上已经吃过了,再说还有差事在身,也待不了多一会儿。”
赵奎这才作罢,又示意赵红玉把那食盒放到屋里去。
按理说,他既然得脱牢笼,就该回漷县与家人团聚才是。
但赵奎却绝口不提这茬,反而带着女儿一起,承包了王守业驻守狱神庙期间的吃穿用度。
他这么做的用意,王守业其实早就心知肚明。
一来,是怕李慕白会徇私报复,有托庇于王守业门下的意思——之前赵奎被软禁在北镇抚司,极有可能就是出自李慕白的授意。
二来么,也是瞧着王守业短短月余,就从区区瓦匠贱籍,变成了堂堂锦衣卫百户,他也盼着着能借王守业的东风,谋上个一官半职。
不过赵奎一直没挑明,王守业也没有主动点破。
毕竟上赶着不是买卖。
但晾了赵奎这七八日,怎么也该下些饵料了。
目送赵红玉那婀娜的身条消失在门后,王守业立刻转向柳泉,正色道:“柳哥,我这也不方便回东厂,有劳你替我问问周掌班,看要是新衙门能定下来,咱们东厂那边儿是不是要再招些人手。”
柳泉听了这话,立刻斜了赵奎一眼,见他装作不在意的样子,两只耳朵却已经竖了起来,便笑道:“招是肯定要招的,但到底怎么招、招什么样人,我可插不上话。”
眼见赵奎面色有些发僵,他忽又话锋一转:“不过老弟你就不一样了,到时候上面肯定要征询你的意见,多了不敢说,举荐一两个小旗应该不成问题。”
说完,他懒洋洋起身道:“行了,这大老远送饭来,总不好冷了人家姑娘的心意——你吃着,我先回衙门点个卯去。”
这倒真是个知情识趣的!
王守业将他送出院外,转回头再看赵奎,早已是欢喜的手无足措。
他暗暗一笑,却未曾再理会赵奎,而是施施然回了屋里,边逗弄着赵红玉,边用起了早饭。
第45章 立制
这老狐狸倒真耐得住性子。
王守业放下最后一只蟹钳,眼见赵奎依旧稳稳当当,坐在院中央的石桌旁,不由得暗赞了一声。
原本抛出香饵之后,见他喜的手足无措,还以为他会主动向提起‘举荐’一事呢。
那曾想赵奎很快就又冷静了下来,一直到自己慢条斯理的吃完早饭,都不见他有半点异动。
也好~
那就比一比看谁更沉得住气吧。
懒洋洋的自餐桌前起身,赵红玉立刻往铜盆里倒了些井水,又奉上一块四四方方的香胰子。
眼见几根葱白也似的指头,愣是比香胰子还细嫩些,王守业那不安分的爪子,便又习惯性的往下沉了几分。
可不等他攥个满把,赵红玉素手一翻,就把那香胰子塞进了他掌心里,还顺带附赠了一个娇俏的白眼。
“咳。”
王守业若无其事的缩回了手,腆着脸分辨:“这怀苏楼的醉蟹约莫用的是陈酿,吃多了就上头,连块胰子都拿不准。”
顿了顿,见赵红玉懒得理会自己,便又笑道:“不过味道倒还真不错,等中午多买些,叫上赵叔,咱们也开个螃蟹宴。”
赵红玉先是随口应了,随即却又道:“听说这怀苏楼的醉蟹甚是抢手,怕等不到中午就卖完了——要么,我先去买些回来?”
“那就算了吧,待会还有事儿要麻烦你呢。”
王守业说着,随手把毛巾往面盆架上一丢,施施然向外便走。
赵红玉却又把那毛巾重新摆整齐了,这才追着他到了院里。
“大人。”
这时赵奎也已经迎了上来,躬身问道:“咱们今儿是不是继续摆弄那舍利?”
“不急。”
王守业摇头道:“先把这几天的记录,重新梳理一下再说。”
他这几天是被困在狱神庙左近不假,但却并没有饱食终日无所事事,而是一直在对佛光舍利进行各种测试。
准确的说,是各种基础基础测试。
毕竟条件所限,有许多设想根本难以验证。
“哪我去把东西准备好。”
赵红玉听说要做记录总结,忙又回折了屋里,不多时捧出文房四宝并两本小册子。
研得了墨、掭饱了笔,她又当仁不让的坐到了石桌前——因自幼练得一手好字,这几日的实验记录,一直都是由她来主笔。
不过与此时的恬静秀美相比,王守业倒更喜欢她下午教授骑术时,那英姿飒爽的样子。
每次瞧见都瞬间激活心头热血,恨不能高呼一声:教练,我想打球!
呸~
应该是:教练,我也想骑!
闲话少提。
却说等赵红玉准备就绪之后,王守业一边翻看原本的记录,一边口述道:“先写抬头吧,就写‘地字零零壹号封印物,佛光舍利’。”
赵红玉提笔在筏纸上,写下一行骨力道健柳体楷书,然后才好奇道:“王大哥,封印物是什么意思?”
去看闺蜜……
“咳~”
王守业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我是这么想的,佛光舍利本身有不小的危害性,但只要运作得当,它也一样能发挥出正面效果。”
“譬如驱邪、谛听的功能,在很多方面都能用的到——就连摄魂夺魄的梵唱、佛光,用好了也能发挥奇效。”
“这样的东西,直接毁掉就太可惜了,但又不能放任它伤及无辜,所以平时就得封印起来,等到关键时刻再拿出来用。”
“其实那两条人面鱼如果还活着,也同样可以照此处理——平时把封在水里,关键时刻拿出来,用十恶不赦的死囚做饵料,救治于民有功之人,岂不也算一桩功德?”
最后这段话若搁在后世,肯定是政治不正确。
但眼下即便是赵红玉这样,满心正义感的女孩,也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听王守业解释完,她若有所思的道:“我明白了,王大哥你是想把类似这样的东西,都归在一个门类当中。”
“对!”
王守业点了点头,恬不知耻的将命名权据为己有:“鉴于它们平时需要被封印的特点,我就干脆给它们起了个名字叫封印物。”
“哪‘地字零零壹号’又是何意?”
“这封印物肯定也有强弱之别,我暂时设定了‘天地玄黄’四个等级,又把这佛光舍利定为‘地’字级,以后再找到别的封印物,就可以拿它当作标准衡定等级。”
说到这里,王守业将两手一摊,无奈道:“不过这只是初步的划分,主要是参照物不够,否则后面的数字也可以利用起来。”
“譬如第一位数从小到大,代表着危害性的不同;第二位数则代表着对人的益处多寡。”
“如果不够用的话,还可以加上甲乙丙丁的注释。”
听他滔滔不绝说了这许多,赵红玉却渐渐蹙起了秀眉,忧心忡忡的道:“王大哥,你说的我心里倒有些发慌了——以后咱们大明朝,难道真会魑魅魍魉横行不成?”
“呃……”
王守业挠了挠头,又义正言辞的道:“我也说不准会怎样,但有备无患总是好的。”
“不瞒你说,我近来每天测试那舍利,又定下封印物之说,就是希望朝廷能未雨绸缪,主动将这些于人有害、却又能为人所用的奇物,先行收集封印起来。”
“这样就算真到了妖魔乱世、生灵涂炭的时候,咱们也不用去奢求神佛庇佑,只凭着收集来的奇物,就能搏一个朗朗乾坤!
这一番慷慨激昂,却是正中赵红玉心坎痒处。
当初她曾被李慕白的才学所吸引,可对于一个满怀正义感的女孩,个人才学又哪里比得上胸怀苍生、匡扶乱世的志向气魄?
一时目眩神迷又热血盈胸,早把那李慕白忘到了爪哇国。
好半晌她才缓过神来,决然道:“小妹就是粉身碎骨,也一定要帮王大哥你做好这件事!”
王守业却扑哧以一笑,摇头道:“哪里就说到粉身碎骨了?就是你舍得,我还不舍得呢。”
“王大哥~~!”
赵红玉不依的娇嗔一声,随即又肃然道:“这事儿万万耽搁不得,那些记录该如何誊抄,还请王大哥明示。”
她这干劲,倒比自己这始作俑者还足。
好在王守业对此早有定计,当下又侃侃道:“首先是标注上来源出处,然后是特性——也就是它都有什么神异之处,再然后是每个特性的效果,以及影响范围。”
“再有就是克制物,譬如该用什么来封印,又会被什么所削弱——当然,眼下除了香樟木之外,到底有没有其他克制物,咱们还查的不是很清楚,可以暂时先空出来。”
“再有就是衍生物、又或者衍生效果,这个指的是,封印物能不能赋予其他东西某种特性,譬如说让植物、动物发生异变,又或者让水、食物,拥有驱邪的效果——这些也都还有待测试。”
“还有……”
眼见一个说的滔滔不绝,一个记的聚精会神,旁边赵奎却是暗暗窃喜不已。
就凭两人亲密无间的默契,这金龟婿和东厂的官职,便都十拿九稳了!
【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