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陆景承
就在山海监召开案情研讨会的同时,一名顶盔掼甲的年轻男子,大步流星的走进了严鸿亟的宅邸。
自院门到中庭。
他这一路行来,就像是施了什么魔法似的。
浇花的秋香,淋湿了自己襦裙。
喂鱼的芙蓉,糊了的满口饲料。
打水的春桃,提着桶过门不入。
扫地的玉茗……
“少爷!”
玉茗一把将扫帚丢到廊下,小跑着迎到了近前,目不转睛的打量着来人,只恨不能把一颗芳心从眼眶里射出去。
来人对她这副花痴模样,却早就已经见怪不怪了,微微扬了扬下巴,用充满磁性的嗓音问道:“姐姐在吗?”
“在在在!奶奶眼下正在客厅里歇息。”
玉茗将头点的小鸡啄米一般,一面侧身指着堂屋客厅,一面却仍旧不肯移开目光,那眼里灼灼的温度,直能将钢铁融化。
但来人却依旧不为所动,径自绕过玉茗,推门进到了堂屋客厅里。
望着他那宽阔伟岸的背影,被重新合拢的房门所遮掩,玉茗又呆立了半晌,这才幽幽的收回了目光,梦呓似的喃喃道:“少爷好像瘦了。”
不提玉茗如何。
却说来人进到堂屋之后,见陆氏正裹着条毛毯斜倚在罗汉床上,也不知是真睡着了还是装睡,似乎并未发现有人从外面进来。
来人双唇一呡,二话不说走到近前,将头顶的凤翅盔重重砸在了炕桌上。
“呀!”
哐的一声们闷响,陆氏猛地坐直了身子,看到立在身前的高大身影,不由的气苦道:“我这才瞅空儿歇一歇,偏你这讨债鬼就找了来!说吧,这回又是冲谁?”
“不冲谁!”
来人瞪着一双灿若星晨的眸子,咬牙道:“反正这狗屁差事,我是一天也干不下去了——若没别的出路,我明儿就把辞呈交上去!”
“你!”
陆氏听他说要撂挑子,忙一骨碌从罗汉床上下来,插着蛮腰正要呵斥几句,不成想对方趁她起身,竟直接扑倒在罗汉床上,来了个鸠占鹊巢。
“你……你看你像什么样子?!”
陆氏气的直跺脚,但看自家弟弟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嘴脸,顿时又没了脾气。
唉声叹气的绕到另一边坐下,将半边手肘拄在床几上,苦口婆心的劝道:“景承,眼下咱家可比不得以前了,也容不得……”
不等陆氏说完,陆景承就硬梆梆的丢出一句:“他们打算派我去守大明门!”
“大明门?”
陆氏有些莫名其妙,试探着问道:“难道这大明门有什么问题?”
“问题大了!”
陆景承猛地坐起身来,咬牙切齿的道:“大明门是皇宫正门,必遇大事方能开启,平时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说是把守国门清贵无比,可真要去了那边儿,怕是一辈子都别想有翻身的机会!”
“这怎么成?!”
陆氏急的一下子站了起来。
“所以说啊。”
陆景承也顺势下了地,巴巴的望着姐姐道:“你赶紧去求求小阁老,趁早把我从锦衣卫里摘出来!”
“这……”
他这图穷匕见,陆氏反倒又神色纠结的坐了回去,把弄着那凤翅盔上的簪缨,为难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为了你姐夫的事儿,家翁已经和成国公撕破了脸,怕是……”
“又不是让小阁老向朱希忠低头服软!”
陆景承焦急的打断了姐姐的话,将身子趴在那床几上,偏头赔笑道:“只需让人随便找个由头,把我从锦衣卫里调出来就成。”
“这……”
陆氏却是愈发为难了。
她眼下在严府地位,可说是一日不如一日,压根也没信心能说动严世蕃出面,帮自家弟弟转调别处。
但她又是个要强的,死也不愿意把自己失宠的事实,透露给娘家知道。
正纠结着,又听陆景承愤愤道:“好好好,你不想帮忙就算了,我辞了差事回家孝敬爹娘,其实也挺好的!”
陆氏知道他说的气话,可也怕他赌气真辞了这差事——以陆家这每况愈下的处境,真要辞了这差事,再想复职可就难了。
届时还不得把爹娘给急死?
没奈何,她也只得勉为其难的点头道:“那我帮你问问看——成不成的,我可不敢保证!”
陆景承一下子挺直了脊梁,眉开眼笑的奉承道:“就知道姐姐最疼我了!”
“少得了便宜卖乖!”
陆氏一瞪眼,没好气的道:“说说吧,你准备调去哪个衙门?怎么也该有几个合心意的备选吧?”
陆景承显然早就想好了,当即毫不犹豫的道:“山海监!我想调去山海监!”
“山海监?”
陆氏听到这仨字,脑海里就先浮现出一张黝黑的国字脸,颇有些不自在的反问:“为什么是山海监?”
“这还用问?”
陆景承滔滔不绝的道:“山海监可是现如今最有前途的衙门,更何况本就是锦衣卫搭的底子,监正白常启还是小阁老的举荐的,只要小阁老一声吩咐,难道那白常启还敢……”
“不成!”
她正说的起劲儿,陆氏却断然否决了这个提议。
“为什么不行?”
陆景承满脸的愕然之色,显然没想到过了方才那一道坎之后,竟还会被姐姐拒绝。
“因为太危险了,我听说山海监才成立没多久,连官带兵就死了十多个,咱家可就你这一根儿独苗,真要有个好歹,叫爹娘还怎么活?”
“姐!”
陆景承不满的嚷嚷了一声,随即抓起了床几上的头盔,高高举过了头顶。
就在陆氏以为他要愤然离去的当口,陆景承再次把那头盔狠狠掼在了桌上,决然道:“与其碌碌无为的活着,我倒宁愿死得其所!”
陆氏看看桌上的凤翅盔,不慌不忙的坐回了罗汉床上,冷笑道:“砸,你使劲砸,就算把这屋子拆了,该不答应我还是不答应!”
见她油盐不进的,陆景承顿时泄了气。
颓然的坐到了对面,有气无力的道:“那你说可着四九城数,除了这新设的山海监之外,还有那一营那一卫能赶得上锦衣卫?”
陆氏下意识道:“五军都督府就……”
陆景承噌的一下子窜起三尺高,气急败坏道:“姐,你是不是想耍我?去了那五军都督府,不还是在朱希忠手下么?”
陆氏一想也是,自家弟弟想要调离锦衣卫,本来就是为了躲避成国公一系的打压,这要调去五军都督府,岂不是刚离狼窝又入虎穴?
当下忙改口道:“是我说岔了,你先别急,咱们坐下来慢慢合计,总能找到个……”
叩叩叩~
正说着,门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陆氏停住话头,不悦的扬声问:“什么事儿?”
“三姑娘请您去前院说话。”
这丑怪的小姑子,真是爱支使人!
陆氏心下埋怨着,却并不敢怠慢分毫,转头向弟弟歉意道:“说不定是有什么要紧事,你先在这里候着,我去去就来。”
陆景承有些不情不愿,可这毕竟是在大丧之中,也不好耽搁了姐姐的正事,于是只得闷头应了。
等陆氏离开之后,他闷头喝了杯茶水,正待续上一杯,忽又听得房门响动,当下急忙起身笑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然而抬头望去,却发现来人却并非陆氏。
【还有……】
第136章 天助我也
却说陆景承看清来人的模样,登时大失所望。
“唉,我还以为姐姐又回来了呢。”
他叹了口气重新坐回罗汉床上,赶苍蝇似的一甩袖子“下去吧,这里不用你伺候着。”
“少爷。”
来人正是陆氏的陪嫁丫鬟玉茗,就见她不退反进,满面纠结的走到了陆景承身前,盯着那张俊脸深吸了口气,像是从中汲取了什么力量似的,咬牙问道“您真想调去山海监?”
陆景承原本正觉莫名其妙,骤然听到这话,顿时勃然变色“你偷听我和姐姐妇人谈话?!”
“不不不!”
玉茗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一面叩首一面解释道“奴婢是听里面有砸东西的声音,所以想看看是不是需要收拾,才凑巧听到了几句!”
说到这里,她再次抬起头来,一本正经的问“少爷,您真想调去山海监?”
陆景承见她又问起这事儿来,心下不觉涌出些荒谬之感,暗道这区区一个奴才,难道还想帮自己调职不成?
于是嗤笑一声“是有怎样,难道你还能有什么门路不成?”
“奴婢自然没有门路,不过……不过……”
话到了嘴边,玉茗却又纠结起来,毕竟她曾经发过誓,绝不会把这事儿告诉任何人。
陆景承之前没当一回事,可看玉茗这吞吞吐吐的样子,反倒真有些上心了。
他起身往前迈出一步,伏低身子目光灼灼的问“说,你是不知道什么门路,能帮我调去山海监?”
“奴婢、奴婢……”
眼见塞潘安的英俊面孔,凑到了触手可及的地方,玉茗便先软了半边身子,再被他催问了几声,莫说什么誓言了,连爷娘老子都忘了个干净。
当下脱口道“奶奶有个相好的,就在山海监做官!”
“什么?!”
陆景承直惊的瞠目结舌。
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家姐姐竟然会……
话又说回来,那严鸿亟便是清醒的时候,也算不得什么好鸟,眼下又添了痴傻呆苶的毛病,自家姐姐这如花似玉的年纪,在外面有个什么相好,似乎也并不为奇。
不过……
严府这门禁森严的,真能找着机会私相授受?
“真的!”
见少爷不肯相信,玉茗急道“上回那王守备来这府上,还是我去传的话呢!”
她只说是传话,但陆景承却脑补出了传话之后,那一大堆风花雪月的勾当。
不过随即他的注意力,就转移到了别处。
“王守备?”
他突然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问道“莫非是那王伯成?”
“对对对,就是他!”
玉茗连连点头“听说这‘伯成’二字,还是徐阁老亲自给起的。”
“那就不会有错了。”
陆景承亢奋的挺直了腰板,在屋里来回踱着步子。
既然有心要去山海监建功立业,他自然也提前做了些功课。
山海监里当家作主的,自然是监正白常启、督管李芳二人,但真要说到不可或缺的核心人物,却非这王守业莫属。
盖因他天生魂坚、诸邪难侵,许多事情只有他能做到,旁人根本无法代劳。
因此虽然他连监副都不是,只是四名五品守备之一,但即便是监正白常启,也要给他几分颜面。
如果自己能得到他倾力推举,平调过去做个六品协守,应该不成问题。
尤其眼下恰好有个叫什么葛长风的协守,因临阵脱逃被张榜通缉,自己正好可以添补他留下的空缺!
“这可真是天助我也!”
想到这里,陆景承喜不自禁的嚷了一声,注意到玉茗诧异的目光之后,才惊觉自己听了姐姐与人私通的消息,貌似不应该如此开心。
当下忙努力压抑住心头的喜悦,扭曲着嘴脸佯怒道“那姓王的忒也不地道了,欺姐夫神志不清,竟做出这等勾当来,我且去同他理论理论!”
说着,推开房门,扬长而去。
玉茗愣了片刻,这才想起要追,可提着裙角一路寻出院外,却那还有陆景承的踪影?
此时再回想起自己方才都说了些什么,她脸上就渐渐失去了血色。
自己这不算不算违背誓言,出卖了奶奶?
不!
少爷是自家人,自己这应该……应该不算出卖奶奶吧?
…………
夜幕将至。
在匪首赛威家中查抄了半日,却一无所获的沈长福,灰溜溜的回到了山海间里,乖乖接受王守业的呵斥与吩咐。
“以前的就不说了!”
上来先数落了沈长福一通,等喷的差不多了,王守业才又正色道“刑讯逼供既然效果不佳,那就得开动脑筋想点儿别的辙,譬如针对他们的要害弱点下手。”
“大人说的是。”
沈长福先随声附和了,然后又苦着脸分辨道“只是卑职愚钝,实在不知贼人的要害弱点是什么。”
“有消息说,他们可能是一群佛教信徒,既然是信佛的,多半也对那些神神鬼鬼的东西敬畏有加——这些东西咱们山海监多的是,你想个法子用上试试!”
关于贼人是白莲教匪的推测,眼下只传达到了王守业这一层——这样做,主要是担心下面人先入为主,最后搞出份定向式的供状。
“卑职明白了!”
却说沈长福闻言顿觉眼前一亮,脱口道“卑职这就那徐怀志弄过来……”
“你把他弄来作什么?!”
王守业一瞪眼,没好气的骂道“他被当个物件似的随意摆弄,现在都恨不能生吞了咱们,难道你还指望着他帮你诱供不成?”
“那卑职究竟该……”
“好好想想!”
王守业自四出头官帽椅上起身,不容置疑的道“现在时辰不早了,你晚上好生寻思寻思,明儿拟个方案出来让我过目。”
沈长福一听这话,脸色更苦了,支支吾吾道“卑职恐怕……”
“怎么?”
王守业面色一沉“有问题?”
“没……没问题!”
“那就好。”
王守业满意的点了点头,倒负双手扬长而去。
沈长福一直送到了院门口,眼瞧着王守业出了衙门,回头立刻吹胡子瞪眼的骂起了都事钱启“你个狗东西,特娘的抓那么多活口干嘛?这不纯粹给老子添堵么!”
钱启一缩脖子,委屈道“我……”
“我什么我!”
沈长福打断了他话,瞪眼道“王守备方才的话,你听到了吧?明儿拿出个法子来,否则别怪老子不讲情面!”
“啊?”
钱启登时傻眼了。
“怎么?”
沈长福咬牙道“有问题?”
“没、没问题。”
“那就好!”
沈长福出了口恶气,也学着王守业的样子,倒负双手扬长而去。
与此同时。
王守业在四名外卫的簇拥下,骑着自家的踏雪乌蹄,刚出山海监的大门没多远,迎面就被人给拦住了去路。
第137章 百思不得其姐夫(1/5)
大市东街。
“怎么又是你?”
王守业在马上勒住缰绳,皱眉打量着拦路之人。
那拦路之人娇怯怯的道了个万福,悲声道:“求大人发发慈悲,饶过我家老爷吧!”
却原来拦路的不是别个,正是葛长风的续弦乔氏。
王守业却哪耐烦听她这个?
且不说葛长风在沧州临阵脱逃,险些引发连锁反应,让局面一发不可收拾,单论他曾窥伺过红玉,王守业就不可能轻饶了他。
当下把马鞭一扬,断然喝令:“来人,赶开她!”
左右两名内卫立刻如狼似虎的扑将上去,直唬的乔氏连连后退,眼见已被逼到路旁,脚下突然一个不稳,仰头向后便倒。
“啊!”
乔氏惊声尖叫着,两手向前乱抓,却哪里寻的到可以依凭之物?
眼见后脑勺就要磕在地上,背忽地一紧,却是被个头戴帷帽的高大男子,揽臂抱在了怀中。
然而乔氏惊魂稍定,心下却反而生出一股羞怒来——盖因那人的手,放的忒也不是个地方!
“你还不……”
她仰头娇叱一声,可看到对方黑纱下藏着的面容后,那呵斥声顿时又戛然而止,甚至都忘了要挣扎起身。
不过那帷帽男显然没有占便宜的心思,一面将乔氏扶正,一面指着王守业的正在远去的背影问道:“那人是不是山海监的王守备?”
乔氏离了他的怀抱,是满腔的不舍之情。
红着脸娇声道:“多谢公子仗义出……”
“不用谢!”
帷帽男打断了她的道谢,再次急切的追问道:“那人到底是不是王守备?”
乔氏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帷帽男二话不说,抛下她大步流星的赶了上去。
“公子、公子、公……”
乔氏追着喊了两声,见那人连头也不回一下,气的跺脚连啐了几口。
这都什么人啊?
放着娇滴滴的美人儿不知怜惜,偏上赶着去做那搅屎的勾当,真是可惜了那副好皮囊!
不提乔氏如何怨怼。
却说那帷帽男自后面赶上王守业一行,便迫不及待的嚷道:“王守备、王守备请留步!”
王守业原以为是乔氏追上来了,待要不去理会,可听声音却又不像是是个女子。
疑惑的回头望去,就见个身量挺拔头戴帷帽的男子,正大呼小叫的追过来。
这次不等王守业吩咐,那四个外卫就手按腰刀筑起了人墙。
“停下!”
“来人止步!”
眼见几名外卫,大有一言不合便拔刀相向的架势,帷帽男忙止住了脚步,双手齐摇道:“别误会、别误会!本少……我只是有些要紧事,想和王守备当面说清楚!”
这时王守业也已经兜转了马头,上下打量着来人,狐疑道:“阁下是什么人,找本官又所为何事?”
“这……”
来人为难的摸了摸面前帷帽,讪笑道:“这个怕是不好在人前透露——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借一步说话?
王守业心下虽有些好奇,但把自己的关系网在脑中过了一遍,觉得并没有什么重要人物,会藏头露尾的来见自己,于是便断然拒绝道:“如果尊驾不肯道明来意、身份的话,请恕本官难以从命。”
“这……”
那帷帽男愈发为难了,他大小在京城也算有些名气,若当众报出身份,再惹来什么人的深究,以致暴露了姐姐的阴私,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当下只好连声求告道:“王守备,咱们找个没人的地方,我再告诉你身份、来意如何?我保证……”
不待他把话说完,王守业在马上抱拳一礼,然后兜转马头扬长而去。
“王守备、王守备!”
帷帽男——即陆景承追着赶了几步,便被两个持刀的外卫逼住,只能瞧着王守业渐渐远去,最终转入一条小巷。
这时,那两个外卫也才抽身退去。
该死!
陆景承暗骂一声,下意识扯住头上的帷帽,就待狠狠掼到地上。
好在他及时醒悟,想起自己正在隐藏身份,于是忙又把那摘到一半的帷帽戴了回去。
这便宜姐夫怎得如此胆怯?
自己不过是相与他单独聊两句罢了,他都不敢……
不对!
既然是跟那些神神鬼鬼打交道,自然是要谨慎小心才行。
再说惟其如此,才更不用担心姐姐与他的私情,会被外人察觉。
在心里给王守业找好了借口,陆景承怒气渐消,望着不远处那小巷犹豫了半晌,终于还是决定冒些风险。
于是一咬牙又匆匆的追了上去。
循着马蹄印,找到了第二家门前,正待上前拍门,那房门便忽地左右一分,两个横眉立目的外卫窜将出来,呵斥道:“你这厮到底是做什么的?再敢藏头露尾的跟在大人身后,小心咱们把你拿回衙门严刑拷问!”
家中虽然落魄了,可陆景承又几曾被区区丘八如此对待过?
当下心中又是一恼,不够他还是勉强压住了火气,沉声道:“去通禀一声,就说陆景承求见!”
那两个外卫对视了一眼,约莫是听他这口气,不似是寻常人物,所以很快便分出一人入内禀报。
不过片刻之后,那外卫又沉着脸走了出来,没好气的道:“我家大人压根没听过什么井城、辘轳城的——你要真想见我家大人,就把来意和身份都说清楚!”
没听过?
难道姐姐没跟他提起过自己?
这倒是极有可能。
毕竟是私相授受,见面的机会和时长都难以保证,在这有限的时间里,自然该以‘正事’为主。
即便事后闲谈几句,也多半是情话绵绵,哪有余暇扯到旁人头上?
可自己总不能打出姐姐的名号求见吧?
真要这样做,恐怕是个人都要起疑!
要不先请姐姐从中牵线搭桥,然后再……
不成!
姐姐可是极力反对自己调入山海监的,如果让她知道此事,怕是只会起到反作用。
哪自己究竟该怎么接近这便宜姐夫?
…………
却说就在陆景承百思不得其姐夫之际,王守业在客厅里也正疑惑的念叨着‘陆景承’三字。
这人到底是谁啊?
自己貌似从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难道说……
是前身认识的熟人?
可在自己魂穿夺舍之前,王守业不过就是个小小的瓦匠而已,结交的应该也都是些贩夫走卒,哪里需要藏头露尾的来见自己?
难道是犯了什么大案要案?
想到这里,忙将老汉并李伟父子请了来,向他们询问‘陆景承’其人。
结果两个老的也都是一头雾水。
唯独李高似乎曾在那里听过这个名字,可却实在记不得这人究竟是干什么的了。
罢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反正以自己眼下的地位,无论前身曾被卷入过什么事件,也足能全身而退。
且先静观其变吧。
第138章 塞外奇物(2/5)
酉正18:00刚过,正是城内酒家生意最兴隆的时候,但仁寿坊里最有名气的如意居却是大门紧闭,连外面的酒幌都撤了下来。
不过这紧闭的大门之后,却并没有外人想象的那么冷清。
三十余名青壮散坐在大厅里,正就着丰盛的酒席高谈阔论,内中颇有些妄议国政诽谤朝廷的言辞。
但无论是上菜的小二,还是站在柜台后面百无聊赖的展柜,对此都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其实头回听到这些话时,他们也都被吓的够呛。
可这一连半个多月,几乎天天如此,自然也就习以为常了。
再说了,出面包下如意居的主儿,可是权倾朝野的大人物,他请来的客人,难道还能是什么反贼不成?
砰
就在这齐喷融融之际,虚掩着的后门突然被人重重撞开,紧接着一个戴着帷帽的男人,跌跌撞撞的闯了进来。
霎时间,那仓啷仓啷的拔刀声就响成了一片,甚至还有几个青壮闪到了角落里,弯弓搭箭对准来人。
“是我!”
来人急忙掀起帷帽,露出一张饱经沧桑的黝黑面孔。
“原来是赵香主。”
大厅里的气氛顿时和缓下来,绝大多数人青壮,都是默默的收刀归鞘,坐回去继续吃喝。
但内中也有几人忍不住抱怨,怪这赵香主不该戴着帷帽闯进来,惊扰了弟兄们事小,若是谁不小心来个以下犯上,岂不是糟糕的紧?
那赵香主对这些抱怨却是理也不理,径自将帷帽靠墙放好,然后提着衣襟下摆,蹬蹬蹬的上了二楼。
眼见到了某个包厢门前,他一改方才的急切毛躁,先深吸了口气平复情绪,然后在那门上三长两短的敲了五下。
“谁?”
门内马上有了回应。
“属下赵泓,有要事想向韩长老禀报。”
赵泓对着房门拱了拱手,就见那房门左右一分,露出中间孤坐独酌的老者。
“韩长老。”
赵泓的脊梁随之一弯,恭声道:“今天下午,山海监协守沈长福,带队抄了赛威的家赛威家的闻讯之后,便抢先服毒自尽了。”
听到赛威的妻子已经服毒自尽了,韩长老正在夹菜的手微微一滞,不过很快便又恢复了正常,淡然的点头道:“知道了。”
这淡定的反应,倒让赵泓有些愣怔。
好半晌,才又试探着请示道:“韩长老,赛威既然失了风,咱们是不是该换个落脚之处?毕竟当初他曾经来过”
“你慌什么?”
韩长老终于停下了筷子,嚼着嘴里糯软的羊肉,不悦道:“咱们眼下不是反贼,而是朝廷的座上宾两国交战还不斩来使呢,何况是他们主动请咱们来的!”
顿了顿,又道:“与其想些有的没的,你还不如多费些心思,看该怎么把那佛光舍利弄到手。”
“这”
赵泓连声露出为难之色,迟疑道:“赛威失手之后,山海监那边儿必然有所防备,恐怕是”
说到这里,他偷偷瞥了眼韩长老的脸色,又吞吞吐吐的道:“要不,咱们试试那件宝贝?”
啪!
韩长老啪的一声,把筷子拍在了桌上,怒道:“那是护教法器,事关我教的兴亡气运,岂是能轻易动用的?”
见他动了真怒,赵泓急忙单膝跪地,告罪道:“属下一时口不择言,还请长老责罚!”
那韩长老又满脸愠怒瞪了赵泓半晌,这才挥手道:“起来说话吧。”
说着,不等赵泓起身,他却先行站起身来,走到窗前推开窗扇,远眺着街角处那车水马龙、熙熙攘攘的热闹景象。
赵泓迟疑着起身,却不知该不该打搅韩长老的沉思,只得先躬着身子,摆出副随时聆听教诲的嘴脸。
又过去许久,老者才忽然问道:“那王守业处,可有下手的机会?”
赵泓闻言一愣,诧异道:“您不是说此人牵扯太多,不易轻动么?”
韩长老平回头横了他一眼,赵泓立刻改口道:“属下这就派人盯牢那王守业,看看可有下手的机会。”
说完,又迟疑道:“不知是明着动手,还是”
“先探听清楚再说!”
“属下明白。”
见韩长老顺势挥了挥手,赵泓便识趣的退出了门外。
而在赵泓离开之后,韩长老又在那窗前伫立了良久,直到夜色笼罩了长街,再瞧不见熙攘之景,他才喟叹了一声,关好窗户重新坐回了桌前。
“你们也都下去用饭吧。”
两名守在门前的护卫躬身应了,齐齐退出了门外。
韩长老侧耳倾听,等到两人下了楼梯,立刻起身将房门反锁了,然后撩开外袍,从腰上解下个巴掌大的小盒子,放在桌面上小心翼翼的掀开了盒盖。
却只见里面放着的,竟是块破旧的马蹄铁。
上面锈迹斑斑不说,还断去了小半边,使得原本半月型的马蹄铁,看上去更近似于镰刀状。
而此时那仅剩的三个钉孔里,三只布满血丝眼睛,正滴溜溜的四下踅摸着。
等到韩长老凑近观瞧,那三只眼睛便齐齐的对准了他,瞳孔微缩,眼白上的血丝因此显得更为清晰。
虽然已经不知多少次面对这三支眼睛了,但五目相对之际,韩长老还是禁不住有些毛骨悚然。
于是他偏转了目光,口中喃喃道:“难道说,真要动用此物吗?”
似乎是感应到了韩长老的心意,那马蹄铁上眼球忽又咕噜噜的转动起来,同时泛起些水光,开始缓缓浸润那锈迹斑斑的马蹄铁。
“不不不!”
韩长老用眼角余光扫到这一幕,立刻惶急的叫出声来:“我没有许愿,我还没有许愿!”
那咕噜乱转的眼球应声停住,再次定定的望向了韩长老。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韩长老似乎从那目光中,感觉到了几分遗憾之意。
砰!
韩长老猛地合拢了盖子,又用细绸缎里三层外三层的裹了个严实,最后犹豫许久,才苦着脸把那盒子绑回了腰间。
这东西真是越来越邪性了!
以前只有被碰触到时,它才会开始运作,但现在只要在对着它时,心里产生某种强烈的期盼,那几只诡异的眼睛,就会开始分泌泪水。
万幸的是,只要那泪水没有完全浸湿马蹄铁,已经许出的冤枉就可以撤回,否则真是不堪设想。
话说
这种种表现,是意味着它的能力越来越强了?
还是它变得越来越聪明了?
又或者,它是在变强的同时,也变得更加聪明了?
唉
韩长老忍不住又是一声喟叹,若非教中只有这一件奇物,他怕是早就建议教主,将这东西毁掉,免得招来什么祸患了。
塞外蛮荒到底是气运不足。
若是也能孕育出佛光舍利,那样庇佑一国五谷丰登的神器,又何须在意这等邪物?
想到这里,韩长老倒是对那佛光舍利,又多了几分势在必得之意即便不能庇佑一国风调雨顺,只消能镇住这盒子里的妖孽,便也足够值回票价了。
第139章 家长里短(3/5)
前院客厅。
以王老汉为首,一家人围坐在餐桌旁,正默然的吃着晚饭。
平时这餐桌上的氛围,其实并没有这么严肃,甚至可以说是其乐融融。
但今儿老汉阴沉着一张脸,谁都能看出他心情不好,又不知究竟是为了什么,哪还有人敢随便开口,去触他的霉头?
王守业倒是知道他缘何如此。
本来老汉这两日,正着急给李氏父子找房子,好把那厨娘一并送走。
结果今儿王守业就下了禁足令,找房子的事儿自然要暂时搁置下来,而且他还不得不成日与那厨娘共处一室。
想到这些,老汉能高兴的起来才怪呢。
话说
以前还没怎么觉得,这骤然住进来四个外卫,竟突然觉得这两进的宅子有些局促了。
或许该把这座宅子留给李家,自己另买一栋大宅子?
这样也省得以后腾挪不开。
想到这里,王守业还真就有些动心了。
反正房价也不是很高,以他手头的余财,完全可以买下一栋三进的宅子。
不过转念一想,他又放弃了这个念头。
自己赤条条来京不过数月,就突然搬进大宅子里,若被人知道了,指定是要说闲话的。
还是暂且先蜗居在这九百多平的小院里吧。
这时就听脚步声由远及近,众人抬头望去,就见李高挑帘子进来,一面哈气一面搓手道:“哥,都已经安排好了。”
他是去招呼那四个外卫了。
依着王守业眼下的身份,自不好长期与几个寻常兵卒同桌,故此便让厨娘在前院西厢另舍了一桌。
“坐下吃饭吧。”
王守业点点头,用筷子指了指最末尾的座位虽然老汉坐的才是主位,但这桌上显然还是以他为主。
李高也不客气,撩袍子落座,一面给自己斟酒一面抱怨道:“下午还好好的,这一入夜就又起了大风,我看明儿没准儿还得下雪。”
说着,滋溜一口饮尽了杯中酒,砸吧着嘴抱怨道:“怎么又是果酒?一点滋味也”
说到半截,就被王守业瞪了一眼,他连忙讪讪改口道:“不过比起以前喝的,这酒可是清亮多了。”
最初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王守业还琢磨着发明点儿高度酒、香皂啥的,结果进京后才发现,其实这两样东西早就已经有了。
不过在后世喝惯了白酒的王守业,倒反而更喜欢带着丝丝甜味的果酒。
当然,仅限于中高档果酒,那些带着残渣的劣质酒,他是敬谢不敏的。
“对了。”
李高放下酒杯抄起筷子,忽又想起一事儿来,忙道:“听那几个外卫说,有个藏头露尾的家伙,在咱家门外转了小半个时辰,到天黑才离开。”
“要依着我,合该把他拿下好生拷问拷问,反正衙门刚出了事儿,就算是抓错了,咱们也师出有名。”
“要是抓对了,哥你可就又立下大功一件”
听他说的眉飞色舞,原本还指着他的活跃气氛的王守业,便有些不耐烦起来,没好气的呵斥道:“赶紧吃饭,这么多酒菜还堵不上你的嘴!”
李高被训的一低头,嬉皮笑脸的道:“那我再问一句成不?”
“放!”
“哥,你什么时候给我安排个正经差事?这没名没分的,说话时腰杆都不硬。”
那也没见你平时少说半句!
王守业翻了个白眼,正待说些什么,对面李伟却先恼了,瞪眼道:“你小子急什么急,眼下这衙门里成天死人,老子可不想白发人送黑”
啪
没等他把话说完,老汉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胡咧咧什么呢?不会说话就闭上你那鸟嘴!”
李高原本被老爹训斥,正苦着张娃娃脸,此时见李伟也吃了瘪,当即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李伟瞪了儿子一眼,回头忙跟师兄赔笑解释。
趁着两个老的凑在一处,王守业忖量着道:“你要真想当差,就先做个内卫。”
“内卫?赵叔都七品官了,我怎么也得弄个**”
“赵叔本来吃的就是官饭,又正赶上筹备山海监,这次落了个七品差遣你平白无故的,就想混个官身儿?”
看李高沮丧非常,王守业又许诺道:“你先凑合着,要适应得了这拘束,日后我法子给你谋个正经官职就是要适应不了,就趁早结婚生子做个富家翁。”
李高顿时转嗔为喜,仰着脖子吹嘘道:“你放心,兄弟我一准儿给你长脸!到时候”
“吃饭!”
因前院多了四个外卫,老汉就只好住进了后院堂屋里。
王守业原本打算挪到东厢去。
可这一时也没收拾出来,所以只好暂且歇在堂屋客厅里。
有老汉在,娇杏自然不敢胡乱痴缠,利落的伺候着王守业洗漱了,便陪着红玉回了西厢。
她二人离开后,王守业趿着软布拖鞋进了里间,见老爷子还没有安歇的意思,正歪在床上不知寻思什么,就没有打搅他,悄悄的退了出来。
话说
貌似之前都是李高在服侍两个老的。
等他们父子俩搬出去之后,就该给老爷子找个贴身丫鬟,或者亲随小厮了。
退到外面之后,王守业一时也没什么睡意,便拿了炭笔练习盲画素描。
也不知过去多久,王守业正描画的起劲,身旁忽然传来个疑惑的嗓音:“你这是什么鬼画符?”
下意识回头望去,就见自家老汉正狐疑的打量着自己那些作品。
“嗐!”
王守业忙讪笑道:“我这不是当官儿了么,总不能老让红玉帮着识文断字。”
老汉闻言又盯着那些鬼画符看了半晌,最后摇头叹息道:“要早知道有这一天,我当初真该把你送到老李秀才开的私塾里,读上几年书的。”
看老汉那自责的样子,显然是觉得自己把字写成这样,都是小时候没上过学的缘故。
王守业有些无语,又不好解释什么,只得劝道:“您老赶紧睡下吧,我再写两篇也就歇了。”
老汉点点头,倒背着手往里间走去。
不过到了门口,忽又停了下来,回头道:“以后让红玉手把手的教,你自个这么胡琢磨,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知道了。”
王守业无奈的应了,目送老汉回了屋里,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那些作品,果然一多半都是惨不忍睹。
唉
主要还是这年头的炭笔质量太差,多用些力道就会断掉,少用些力道又写不清楚,而且只要被手掌蹭到,立刻就模糊一片。
尤其自己还是盲描,就更不好掌握了。
照着这进展,真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把罗汉树上的符文抄录下来。
邦邦、邦邦
耳听的外面已是二更天了,王守业干脆连床几带那些草稿一起放到了角落里,然后在罗汉床上和衣而卧。
第140章 火纹 (4/5)
还真让李高给说准了。
第二天一早,外面果然又是银装素裹。
王守业穿着一身便服,围了件毛领披风——这也是离开沧州时,当时士绅送的别敬——骑着马走出不到半条街,就冻的涕流满面。
怪不得这年头人有些身份的,都喜欢坐轿子而不是骑马。
这风雪一刮,当真是寒彻骨!
因昨儿给沈长福铺排了任务,王守业也就没回东跨院,让四名外卫在门岗上随时候命,然后便领着赵奎直奔西跨院里。
约莫是被风雪所阻,勾管杨同书的值房里空无一人。
王守业当仁不让的占了他的位置,命沈长福把昨儿拟定好的审讯计划,拿给自己过目。
这厮倒还算勤勉,竟超额完成任务,搞了两套方案出来。
不过内容么……
“狗屁不通!”
将那两份审问方案掷在地上,王守业没好气的骂道:“我是让你们借装神弄鬼诱供,你这把东西直接用到他身上,和严刑拷打又有什么区别?”
“卑职愚钝!”
沈长福忙身子撅成了九十度,同时趁机拿眼去剜身后的钱启。
“罢了。”
王守业起身道:“我原本也没指望你真能想出什么好法子,这样吧,你先去把炼丹的道士找来,让他配合着演一出好戏。”
等沈长福领命去了,王守业又吩咐钱启,在后院随便寻个合适的地方,把雷劫青砖埋进去。
当然,并不是整个卖起来,而是要和原本的地面齐平,看上去就好像从来没动过一样。
这个要求听起来简单,但真要操作起来,却颇有些麻烦。
所以王守业也没指望钱启能马上办好,只要傍晚之前搞定就可以了。
正好趁着这段时间,还可以和那临时客串的道士,商量一下演出的种种细节。
可谁承想钱启一去不复返,沈长福请个人而已,竟也是迟迟未归。
就在王守业按捺不住,想要去专门开辟出来,让那些道士炼丹的后院寻他时,沈长福这才大呼小叫着赶了回来。
“大人、大人!”
只见这厮不待帘子完全挑起,就闷头往里面冲,撕拉一声便把那棉帘子扯脱了大半,他却理也不理,亢奋的叫道:“可了不得了,张道长练出仙丹了!”
“什么?!”
王守业难以置信的霍然起身,虽说眼下已经是灵气复苏群魔乱舞的时代了,可这冷不丁就练出了仙丹,是不是有点太过超纲了?
他急忙问道:“你怎么知道是仙丹?”
“那模样一瞧就不是普通的丹药可比,非但会发光,那光还会动……”
沈长福比手划脚的形容了一番,最后跺脚道:“反正您亲眼瞧见就知道了,绝对是仙丹没错!”
难道……
是搞出什么特殊的丹药了?
直接练出成仙得道的丹药,估计是不太可能,但误打误撞之下,搞出些别的特殊效果,还是有可能的。
火药不就是这么来的么?
王守业当下忙自桌后绕出,急匆匆的到了外面。
不过顺着游廊走出没几步,他忽然想起了电视剧里的某段剧情,于是又收住了脚步,回头问道:“监正大人那边儿,可派人去知会了?”
“知会了、知会了!”
正喜不自禁的沈长福随口答道:“知道张道长练出仙丹后,我就去向监正大人禀报了!”
“亲自去的?”
“亲……”
沈长福这才觉察出不对来,身子猛地矮了半截,讪讪道:“卑职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赶紧把这天大的好消息,向监正大人禀报。”
“是啊。”
王守业点点头:“监正大人多半也没你腿儿快,要不要你直接呈报给内阁,或者干脆去皇上面前说个清楚?”
“卑职不敢!”
沈长福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连连叩首道:“卑职真的没想那么多,当是就顾着高兴了,就近先就报给了监正大人,绝没有要越过您……”
正说着,忽然发现面前已是空无一物,抬头望去,却见王守业已然大步流星的出了西跨院。
这……
这可如何是好?!
沈长福越想越后悔,忍不住反正给了自己两个耳光。
若是一般的上司,他这样越级禀报,只要能讨得监正欢心,对方也就奈何不得他了。
但王守备能算一般上司?
莫说是自己一个小小的协守,便与他份数同僚的其余三名守备,哪个不是以他马首是瞻?
且不提沈长福如何悔恨。
却说王守业匆匆赶到炼丹所在,就见衙门里中高层以上的官员,几乎都已经齐聚于此,正簇拥在一处,互相传看着什么。
看到这一幕,王守业心中愈发着恼。
不过这时也已经有人瞧见了他,招手示意他赶紧上前,他自不好再露出恼意来。
忙也挤到了圈内,好奇道:“仙丹在哪儿呢?我也瞧瞧稀罕!”
话音未落,周怀恩就塞给一颗银灰色的珠子。
这就是仙丹?
分量倒是不轻,而且还闪着金属一般的光泽,怎么看怎么像是铅汞严重超标的样子。
这东西的特殊效果,该不会是让人一命呜呼吧?
王守业正在心底吐槽着,忽然就见那银灰色的‘仙丹’,骤然亮起了一道道炫目的红纹。
而且那红色的纹路,还在‘仙丹’内部缓缓舞动着。
似波浪、似怒焰。
这东西该不会真是仙丹吧?!
王守业先是悚然一惊,不过随即就又觉得这火焰似的纹路,好像有些眼熟的样子。
他下意识抬头望去,看到院中央正侧放着的火劫晶之后,顿时恍然大悟。
这仙丹上的火焰纹路,不正和那火劫晶上的一般无二么?
“伯成。”
这时就听白常启问道:“你觉得此物如何?”
王守业环视了一圈,发现除了少数几个之外,众人脸上貌似都没什么惊喜之意,便知道他们多半也起了疑心。
于是摇了摇头,含糊道:“不好说,这纹路和火劫晶上的纹路实在太像了,说不好是本身有什么特殊之处,还是因为这炼丹炉……”
“胡说什么!”
这是突然有人怒吼一声,紧接着就见个道人越众而出,劈手夺过王守业捧着的仙丹,亢声道:“别人也曾用这炼丹炉炼丹,怎不见他们烧出来的丹药上,有这等玄奇的纹路!”
顿了顿,又补充道:“听说就连宫里的蓝道行,也一样未能练出这等仙丹!”
或许……
这是因为他们练的丹药里,没有那么多重金属。
但看张道人激动不已的样子,王守业也懒得当面泼他冷水,干脆闭上了嘴巴,任由白常启出面处置此事。
同时,他也在心里将这张道士,从男主角一栏上划了去。
话说……
火劫晶真要能给所有的重金属,都渡上一层火纹的话,那倒真是大有用武之地!
第141章 为盟主‘风雨→花香’加更(5/5)
这突然诞生的‘仙丹’,虽然受到了多方质疑,但还是被当作一等一的大事,直接由李芳奏报给了皇帝。
不久之后,其余几名与山海监签约的炼丹道人,也纷纷赶到了衙门里,对这新出炉的仙丹或褒或贬莫衷一是。
都是京城有名的高道,争论起来出了旁征博引,竟也不乏污言秽语。
等到道录司也派了人来,就更是争的面红耳赤。
直到午后不久。
嘉靖皇帝派了人来,将张道士连同他那仙丹一并接回宫中,这场混战才算是告一段落。
这些对王守业来说,其实没什么影响。
真正让他不爽的,是钦差除了接走张道士之外,还把那火劫晶给封存了,说是在仙丹事件调查清楚之前,任何人都不许碰触。
亏自己刚想出个绝赞的好主意!
正在值房里腹诽不已,就见沈长福斜肩谄媚的从外面进来,先和麻贵、吕泰等人见了礼,然后挨挨蹭蹭的挪到了王守业面前,讪笑道:“大人,卑职已经把那龙虎山的蒋老道请来了,您看是不是……”
莫说张道士已经被带去宫里了,就算没被带走,凭他膨胀到目空一切的架势,也绝不可能再配合山海监,去装神弄鬼吓唬犯人。
所以王守业特地让沈长福,去外面请了位‘专业’人士——龙虎山【伪】蒋道爷,修的是五雷正法,干的是坑蒙拐骗。
这样的角儿才好拿捏,要是不肯卖力演出,或者不小心演砸了,直接就能送去顺天府法办。
此事听说主要演员已经到位了,王守业不咸不淡‘嗯’了一声,起身向外便走。
沈长福急忙紧倒腾几步,抢在他前面把棉帘高高挑起。
王守业撇了他一眼,依旧没说什么,微微低头步出了门外。
之前他也曾盘算过,要不要干脆想法子,把这沈长福给撤换掉。
可这样做,一来显得自己心胸气度不足;二来么,像沈长福这样没胆量、没智商、没背景的三无人员,在山海监里其实属于稀缺资源。
要是把他换掉,甭管是换成冯佑,还是外戚出身的刘彬,貌似都未必会对自己俯首帖耳。
当然,王守业也绝不会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就这么轻飘飘的放过他。
先晾着吧。
等以后腾出空来,再想想该怎么处置他。
却说王守业到了西跨院,同那蒋道爷把事情简单说了,那原本吓到魂不附体的蒋道爷,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当下连忙拍着胸脯,保证完成官爷交代给自己的任务。
王守业又带着他实地排演了两回,发现这货倒是个不怯场的主儿——话说回来,容易怯场的人貌似也做不了骗子。
再加上是本色演出,他很快就进入了状态。
眼见天色也已经不早了,王守业便下令正式开始今天的审问。
临时设置的审讯室,同样是一件柴房——也不知到那位赵尚书,在家里搞这么多柴房干嘛。
而要审讯的对象,则是在之前严刑拷打时,反抗最为激烈的年轻贼人。
被蒙着眼带到柴房,绑在木桩上之后,那年轻贼人不出意外,又开始破口大骂起来。
等到除去眼前的布条,发现屋里摆着的不是各种刑具,而是一座法坛之后,他就禁不住有些愣神。
而这时,在王守业等人的簇拥下,那蒋道爷也架势十足的登场了。
就见他大步流星的走到了那法坛前,手掐真诀念念有词的抽出桃木剑,冲着那年轻贼人一指,喝道:“呔!你便是那冥顽不灵的逆贼么?!”
年轻贼人在莫名其妙之余,又隐隐显出些不安来,犹豫半晌,既没有开口搭话,也没有出言辱骂。
这时沈长福适时上前,恭声道:“道爷,就是此人没错,请您速速施法吧!”
“哼!”
蒋道爷冷哼一声,挥舞着手中的桃木剑,猛地抓起一把豆子,撒在了屋子正中。
劈哩啪啦!
就只见他豆子落地后,登时激起了无数雷光电闪,一时直晃众人两眼发花。
那年轻贼人见此情景,也不禁惊的瞠目结舌。
这下王守业也放心了,显然对方并没有探听到,关于雷劫青砖的消息——主要是这东西一直放在厢房里,除了西跨院里一部分内卫之外,就没多少人知道了。
只听得蒋道爷又傲然道:“大人请放心,我这五雷噬心咒最是玄妙不过,只消对面不是释教弟子,管教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年轻贼人听到这里先是一惊,继而却悄悄松了口气。
沈长福又适时问道:“道爷,那对方要是个和尚呢?难道你这法术就不管用了?”
“哼!”
蒋道爷冷哼一声,照着王守业给的台词阴森冷笑道:“我这五雷噬心咒专克释教之人,若普通人中了,只会浑身麻痹,并不会因此丢了性命,可若是释门之人中了此咒,非但性命难保,死后还要被罪业纠缠,永远入不得轮回!”
“还有这等事?”
沈长福露出惊愕之色,随即啧啧叹道:“和尚们修的就是来世,您这倒好,连来世也都一并给毁了。”
跟着,又向那年轻贼人道:“幸亏你不是和尚,否则……”
“拦住他!”
话说到一半,王守业就见那年轻贼人猛地张大了嘴,似乎有嚼舌自尽的意思,于是急忙大喝一声。
早就预备在左右的内卫,立刻出手捏住了那年轻贼人的下巴,然后将个特制的嚼头塞进了他嘴里。
这嚼头只是阻止他嚼舌自尽,说话却是并无大碍。
王守业这才松下心来,回头向蒋道爷道:“事不宜迟,请道爷速速施法!”
“大人稍安勿躁,且看贫道的手段!”
蒋道爷口中念念有词,全身颤抖着使了几个身段,忽地抓起桌上的铜尊,猛地往那贼人身前一泼。
滋滋……
随着那浑浊的液体落地,一道道电弧便不断的延伸扩散开来。
虽然离着那些水迹还有些距离,但年轻贼人的双腿,却已经有了麻麻触电感,而且那股酥麻,还在快速的向周身扩散。
这种从未有过的感受,以及魂魄不入轮回的恐惧感,让年轻贼人再也保持不住强装出来的镇定,脱口嚷道:“弥勒佛下生,佑我真身!”
这口号……
果然是白莲教!
“你说什么?!”
只听到‘弥勒佛下生’五个字,沈长福就亢奋的大叫起来。
和王守业不同,他可没想到对方竟然会是白莲教。
而以朝廷对白莲教匪的痛恨与重视,这无疑是大功一件!
沈长福因此亢奋不已,但那年轻贼人吃这一吼,反倒又沉默起来。
“事到如今,你这贼厮难道还想隐瞒?!”
沈长福厉声喝问着,不由分说抢到近前,就要去扯那贼人的衣领。
然而他虽然避过了雷劫青砖,却在激动之下,不小心靠近了那地上的水迹。
噼啪~
就听得一声爆响,沈长福被炸起三尺高,一头撞进了那年轻贼人怀里,与他抖做了一团。
这货……
不会就就这么挂掉吧?
【五更搞定,寒号鸟的胜利!】
第142章 动荡
眼见沈长福莫名奇妙的遭了雷击,审讯室里就是一场大乱。
离得远的跳脚呼喊,个顶个都是奋不顾身,却鞭长莫及的架势。
近在咫尺的两名内卫,反倒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四条胳膊张牙舞爪的耍弄了半天,也没敢往沈长福身上落。
“都起开些!”
这时王守业忽然一声历喝,那两个内卫如蒙大赦,立刻就退到了角落里。
他们刚刚退开,一支套马杆就抵在了沈长福腋下,先将他推的侧翻倒地,然后又顶住他的臀部,狠命往前推出了四五尺远。
眼见离着那水迹已经有一段距离了,王守业这才收回了套马杆,扬声吩咐道:“把他拉到角落里,看看还有没有气儿!”
这支套马杆是他为了以防万一,特意提前准备下的,没想到还真就给用上了。
那两个内卫见守备大人都亲自出手了,且沈长福似乎又已经脱离了危险地带,这才小心上前,将沈长福拖到了角落里,简单的检查了一下。
“大人。”
随即就听他们禀报道:“呼吸心跳都还在,不过沈协守口吐白沫人事不省,左腿的小腿肚子上还被烫焦了一大片!”
没死就好!
王守业一面命人上前接应,贴着墙根儿把沈长福搬了出来;一面又吩咐人去请大夫前来诊治。
想了想,又让人把东跨院的张国彦,也一并寻了来。
若是他那随缘式医疗法能奏效的话,自然胜过普通大夫百倍。
可惜沈长福却不是个有福的,张国彦被找来之后,略略相看了一番,便开始大摇其头。
而请来的大夫验看过伤势之后,便表示此人眼下生死难料,但有一件事儿却是肯定的,那就是他即便能活下来,以后多半也只能用一条腿走路了。
得~
山海监成立还不到一个月,就残了一位协守、死了一名都事、外加二十几个山海卫。
再加上潜逃在外的葛长风……
这下那‘贪生怕死莫入此门’的石碑,到显得越发的应景了。
好一通大乱,等沈长福的事情终于暂告段落,才有人发现那审讯室里,正弥漫着一股尿骚味儿。
准确的说是两股。
一股属于那年轻的贼人,另一股则属于蒋道爷。
钱启捂着鼻子,愁眉苦脸的上前请示道:“大人,您看咱们还要不要继续往下审?”
王守业横了他一眼,反问道:“都付出这么大代价了,若是问不出什么来,你觉得能向上面交差?”
说着,又将袍袖一甩:“你继续审着,我先把刚才发生的事情,禀报给监正大人。”
其实有那句‘弥勒下生’,基本就已经能确定对方是白莲教了。
不过看那年轻贼人的样子,显然情绪已经彻底崩溃了,若此时不乘胜追击的话,岂不白白浪费了沈长福刚才的‘以身试法’。
将继续审问的差事,交给钱启负责之后,王守业就匆匆赶到了东跨院里。
也不知为何,监正白常启显得心绪不宁,听到沈长福不慎被雷霆所击时,甚至一时没忍住骂了半句脏话。
而且直到最后,也并未就此事做出什么批示。
王守业原本还想着,建议他尽快推行张四维的计划,在各家道观寺院里布置好眼线。
这样即便不能探听到什么神鬼异事,至少也多了条掌握舆情的渠道——如果早些侦知民间对佛光舍利的种种误传,山海监也不至于会疏于防备,险些让白莲教匪得手了。
可眼见白常启实在不在状态,王守业也就忍住了没有提出建言。
话说……
他这到底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
…………
沈长福遭遇雷击,以致生死不知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山海监上下,并就此引起了一系列的连锁反应。
原本因为沈长福实掌西跨院,可以不经申请就调用大多数的遗蜕,衙门里不乏对其羡慕嫉妒之人。
现如今沈长福突遭不测,却又不知有多少人,将西跨院里的遗蜕视为了洪水猛兽。
原本垂涎欲滴的位置,自然也就成了烫手的山芋。
甚至于不少山海内卫,都开始萌生退意——才区区一个多月,内卫的‘战损率’就超过了一成,这简直比边塞军镇还要凶险的多!
于是此后数日间,衙门里人心动荡、谣言四起。
尤其是西跨院里的内卫,虽然还不敢明着违背上面铺排下的差事,但偷奸耍滑磨洋工的行径,却是蔚然成风。
就连对白莲教匪的审问,也因此陷入了停滞当中。
…………
十月十七,午后。
麻贵挑帘子进了值房,就没口子的抱怨起来——今儿又是三天一次挂号抽签日,而且正巧轮到他去主持现场秩序。
相比于最初的盛况,眼下来参与挂号抽签的人,已经明显减少了许多。
所以麻贵原本也没当回事。
谁承想去了东四牌楼之后,就接连不断的生出事故来,害的他东奔西跑,却是摁倒葫芦起了瓢,忙的是不可开交。
“那些驴入的狗东西,分明就是故意给老子难堪!”麻贵咬牙切齿的解下腰刀,往书桌上重重一拍:“这要搁在我们宣府,早该拖出去杖责八十,打死勿论了!”
他这话里的大有抱怨之意,源头更是直指监正白常启。
说来白常启也着实让人失望。
最初虽然偏保守了些,却也算勤于政务。
可最近几日,他却放着衙门里的动荡不闻不问,跑去给严家父子摇旗助威了。
“大人。”
王守业正待宽慰麻贵几句,一旁吕泰便忍不住探问道:“这小阁老夺情的事儿,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若监正大人再不来拿个主意,下面那些丘八怕是都要造反了!”
这王守业上哪儿知道去?
打从严嵩主动奏请,希望儿子能留在京城守丧尽孝,顺便照顾自己之后,朝堂上就生起了一场骂战。
正方表示严阁老劳苦功高,现今垂垂老矣,不愿与儿子久别也是人之常情。
何况这也不是真要夺情,而是让严世蕃去职丁忧后,不必急着返回原籍,只需就地在京城守孝罢了。
反方表示朝中官员丁忧,一向都是要回家守孝的,除非是依律夺情,否则又怎能单独为严世蕃破例?
而若是夺情的话,那便该出自上意才对,岂容得严嵩越俎代庖?
双方一连争执了几日,严党虽然党羽众多,又不乏中量级人物,但这事儿严嵩父子确实做的不妥,因此反而落在了下风。
白常启作为严党新锐中坚,这时候自然要为恩主冲锋陷阵,便也顾不得衙门如何了。
党争误国啊!
偏督管李芳这几日也不在,听说是奉命主持品鉴仙丹去了。
而张四维还在沧州留守。
以至这堂堂山海监里,竟连个拿主意的都没有!
也难怪那些出身锦衣卫的,会越来越有恃无恐了。
“崇秩兄。”
三言两语打发了吕泰,王守业寻到对面的书桌前,抄起那柄颇为沉重的单刀,递还给麻贵道:“你就别在这皇帝不急太监急了,走,咱们去送一送汝契兄。”
麻贵原本还阴沉着脸,听到‘汝契兄‘三字,登时哎呀一声惊呼,拍着脑门自责道:“怨我、怨我!光顾着和那些狗东西置气了,险些把正事儿给忘了!”
说着,一把夺过那单刀,利落的挎回腰间,扬手道:“走走走,咱们直接去东便门——因要和人同行,汝契兄便约咱们在城门左近汇合。”
一路无话。
却说两人匆匆赶到了东便门附近,远远瞧见几个将官模样的,正聚拢在一处说话,他们就待驱马上前,看看内中可有李成梁父子。
谁承想斜下里却突然杀出一骑,险险拦住了二人的去路。
“可是王守备当面?”
就只见来人在马上拱手抱拳道:“在下陆景承,久仰王守备大名,今日一见实是三生有幸!”
第143章 ‘姐夫’与小舅子
虽然都是性别男、爱好女的纯爷们,但看到陆景承策马而来,王守业和麻贵还是禁不住生出惊艳之感。
人们常用‘仿佛从画里走出的xx’,来形容一些俊男靓女。
而这位却仿佛将周遭的人和物,全部融入了画中,沦为一副动态背景板。
总之,这是个自带焦点效应的男人。
如果是在影视剧里的话,或许还会自带bg。
话说……
他方才好像自称是陆景承?
当初那藏头露尾,试图和自己尽心私下交流的帷帽男,貌似就叫做陆景承来着。
想到这里,王守业心中顿时警惕起来,原本他还以为这陆景承,是原主当初结交的朋友。
可看对方这风采气度,又岂是一个泥瓦匠能高攀上的?
因想的多了,王守业便没能第一时间开口,反倒是旁边的麻贵皱眉问道:“陆公子拦住我二人的去路,不知究竟有何贵干?”
“两位不要误会。
陆景承飒然一笑,随即甩蹬下马,撩起衣襟下摆,亮出了个铜制的腰牌:“景承是锦衣卫百户,如今在宫内当值——今儿是为了送同僚离京赴任,不想却与王守备巧遇。”
原来是护卫宫廷的‘大汉将军’,怪不得生如此相貌堂堂。
不对!
即便是在讲求仪表相貌的大汉将军里,这厮应该也称得上是门面担当了。
这时陆景承又拱手一礼道:“实不相瞒,近来听闻王守备沧州除妖的事迹,在下便对王守备仰慕不已,今日恰巧道左相逢,一时忍不住上前相认,失礼之处,还请王守备多多见谅。”
呵呵~
这瞎话倒还编的似模似样。
可惜却在关键地方露了马脚。
王守业在马上颔首还礼,随即悠悠问道:“却不知陆百户,是如何认出王某的?”
既然之前只是听闻过自己的事迹,眼下又是在路旁巧遇,他又怎能一眼就认出自己?
却听陆景承不慌不忙的答道:“前几日在严府时,我就曾经见过王守备一面,只是当时琐事缠身,实在不便上前见礼。”
顿了顿,又解释道:“其实早在数月之前,景承就听说过王守备的名字了——曾被您从北镇抚司救出的严昊然,正是景承的姐夫。”
这竟是严鸿亟的小舅子?!
那他前几日藏头露尾的,又是为了哪般?
正百思不得其解,那陆景承便歉意的向麻贵陪笑道:“景承有几句话,想单独同王守备聊一聊,这位大人能否……”
麻贵立刻看向了王守业。
王守业犹豫半晌,还是好奇这严鸿亟的小舅子,究竟找自己有什么事儿。
而且……
就算白莲教的人有意对自己出手,应该也不会找这么扎眼的货色吧?
因此他便也翻身下马,向麻贵道:“崇秩兄先行一步,我随后就到。”
麻贵点头应了,这才领着属于他四名外卫,向着城门前的一众将官行去。
而王守业则是就近找了个茶摊,甩出二十几个大子儿清了场,又让四名外卫两下里把手,算是腾出了一个并不怎么私密的私密空间。
再加上是隔桌对坐,就算这陆景承是个冒牌货,想要突袭王守业也没那么容易。
不过等到落座之后,陆景承还是给了他一记‘突袭’,而且是直戳心窝,让人措不及防的那种。
“姐夫。”
就听他压着嗓子,嬉笑道:“想跟你说点事儿,可真是够费劲的!”
姐……
姐夫是什么鬼?
他不是严鸿亟的小舅子么,为什么管自己叫姐夫?
难道说他还有个姐姐,准备和自己攀亲事?
不对……
要真是那样,就更不会没头没尾的叫什么姐夫了。
王守业愕然之余,猛然想起了当初去严府上香时,遇到的古怪丫鬟。
难道又是误会?
可这丫鬟误会一回,亲弟弟又误会一回,总不能全都是空穴来风吧?
难道说严鸿亟的老婆,真对自己有什么‘非分之想’?
可咱爷们虽然说不上丑怪,但也就是一般大众脸,最多比寻常人生的雄壮些,远不到能招蜂引蝶的程度。
不过……
王守业下示意的看了看陆景承,从小守着这么个帅惨了的亲弟弟,因而审美观产生了扭曲,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毕竟再帅,也帅不过自家弟弟。
而那陆氏眼下虽还不是寡妇,却和守活寡没什么区别,长期欲求不满,口味会偏向‘量足份大’的实惠型,也在情理之中。
所以说……
她或许就好这一口!
想到这里,王守业就忍不住心生得意。
那毕竟是严世蕃的儿媳,称得起是豪门贵妇,却对自己芳心暗许……
等等!
她这先是被丫鬟察觉,然后又被弟弟探知,再这么发展下去,岂不是要弄得尽人皆知了?!
“姐夫?”
这时陆景承见他久久无言,面色变幻不定,忍不住疑惑的唤了他一声。
“别别别!”
王守业这才晃过神来,忙摇头道:“你大概是误会了什么,我与令姐从未见过,更未曾谈婚论嫁,那里就当得起什么姐夫之称?”
从未见过?
那为什么当初在玉茗面前,能一口道破姐姐的随身饰品?
这便宜姐夫忒也谨慎了!
陆景承白眼一翻,无奈道:“姐夫,你不愿意承认也没关系,但看在我姐姐面上,你可不能不管我。”
这还赖上自己了!
可自己能帮他什么?
难不成他家里闹鬼,想让自己上门驱邪?
王守业试探着问:“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我想调到山海监去!”
蛤?!
王守业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眼下山海监里局势动荡,许多人都挖空心思想要调回锦衣卫呢,这偏偏还遇到上赶着的!
而且为达目的,还不惜拿自家姐姐阴私说事儿。
这时陆景承又道:“自从和小阁老闹翻之后,成国公的人就开始变本加厉的排挤我们陆家,我是实在受不得这夹板气了——姐夫,你可一定得帮这个忙!”
按说成国公虽然和严家闹翻了,也还不至于如此对待严鸿亟的小舅子吧?
就算成国公有意,他手下那些人,难道还敢往死里得罪严家的亲戚?
等等!
“你姓陆?不知和忠诚伯是什么关系?”
“文明公,正是景承的伯父。”
这就说得通了。
成国公一系正在加紧清除陆系旧臣,再加上和严世蕃父子闹翻了,对陆景承自然不会手下留情。
话说……
自己到底应不应该帮他?
按理说是应该拒绝的。
毕竟自己和那严陆氏毫无干系,最多也就是隔着窗户瞄了几眼,即便对方因此芳心暗许,那也不是自己卖她面子的理由。
然而……
这厮要是心怀怨愤之余,不小心传出什么风言风语,届时自己可未必能掰扯的清。
这特娘的,被人暗恋也有罪了!
还是先稳住他吧。
“山海监可不是我王某人说了算。”
王守业正色道:“再者,山海监是干什么的,你应该也有所耳闻,真要调过来,那可就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随时都有可能……”
“我不怕危险!”
陆景承猛地提高了嗓音,惹得四名外卫齐齐望来,他忙又压着嗓子道:“姐夫,我只怕被投闲置散,不能重新广大陆氏门楣!”
这还想在山海监里,完成家族的伟大复兴是怎么滴?
“容我先考虑考虑吧。”
王守业说着,又郑重叮咛道:“你以后别乱叫,令姐和我真没什么关系。”
最好叫你姐姐也别胡思乱想!
“我懂、我懂!”
陆景承亢奋的点头道:“那姐夫,我就等你的好消息了!”
这一口一个姐夫的,懂你妹……不,懂你姐啊!
第144章 革
从东便门折返的时候,队伍里便又多了个背着包袱的李如松。
自今儿起,他就被李成梁正式托付给王守业了,至少在调任或者娶妻生子之前,都会寄居在王家。
而且多半连婚姻大事,都要由王守业这个义父操办了。
不过王家眼下人满为患,还要等李家父子、赵奎夫妻搬出去之后,才好腾出李如松的住处。
因此他近几日里,会暂时先住在麻贵家中。
在大市东街分道扬镳,王守业原本想去衙门,把之前没看完的邸报抄本捎回家,谁承想刚回到值房,就被闻讯赶来的钱启堵了个正着。
“大人。”
就只见钱启面色凝重的禀报道“西跨院出事了!”
又出事了?
王守业眉头一皱,忙问“这次又是怎么回事?难道又有人被遗蜕伤到了?”
“这倒不是。”
钱启忙摇了摇头,随即吞吞吐吐的道“是有人想要夹带……夹带甜水胶出去,结果被守门的外卫当场查获!”
夹带甜水胶?
王守业闻言顿时瞪大了眼睛。
这些内卫可真是越来越胆大,竟然都敢往外夹带东西了!
甜水胶倒还罢了,毕竟是可以重复产出的东西。
可若是一时未曾察觉,保不齐他们就又惦记上别的了!
真要有那件遗蜕被拆成缺胳膊少腿的,王守业怕都没好果子吃!
再者说,谁能保证这背后没人指使?
毕竟若是没有识货之人,他偷走这甜水胶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这外贼勾结内鬼,若不能及时制止的话,谁知会闹出什么祸患来!
想到这里,王守业当即下令道“将那厮给我看好了,死走逃亡唯你是问!”
“卑职明白!”
钱启连忙恭声应了,随即却又小心翼翼的探问道“大人,您不亲自出面……”
“本官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说着,王守业转向了吕泰,扬声吩咐道“吕司务,你派人知会其余三位守备以及周经历,请他们到戴监副的值房汇合!”
等吕泰、钱启分别领命离开之后,王守业也匆匆的出了值房,先到了右监副周怀恩那里,向其痛陈利害。
以衙门现在的状态,再不严肃整顿的话,就要出大乱子了。
可王守业虽然在山海监里地位特殊,但却只是个五品守备而已,理论上是无权召集众人议事的。
所以才要找上周怀恩、戴志超二人。
戴志超对此不置可否,但周怀恩却一向对王守业鼎力支持。
在他与王守业的坚持之下,一场没有主要领导参与的中层会议,便在戴志超的值房里正式召开了。
其实几个守备连同戴志超在内,私下里也觉得衙门眼下这等风气,不是个长久之计。
但山海监毕竟是文衙门,上有白常启、李芳,下有主事张四维,武官们哪敢越俎代庖擅作主张?
再说内卫们主要负责的,就是西跨院和后院的防务,而这一片基本都在王守业在掌管。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也算是人之常情。
眼下见王守业主动出头,他们倒也不吝于敲些边鼓助威。
在会上你一言我一语,很快就定好了章程。
首先是奏请从外卫当中,选拔一批心理素质过硬,爱国爱岗的敬业官兵充入内卫,汰换掉那些贪生怕死之徒。
当然,届时肯定不能就这么轻饶了他们,至少也要调往老少边穷的冷衙门,以儆效尤。
其次则是奏请监正,尽快修订底层官兵的奖惩制度。
原本由张四维制定的奖惩制度,是因循一般衙门里的常例制定的,起初到还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但在接连几次伤亡引发动荡之后,就显得不合时宜了。
面对严酷的死亡威胁,所谓的奖赏几乎等同于鸡肋。
而原定的惩罚力度,又压制不住内卫们的恐惧心理。
这前两条是众人一致认同的。
但王守业还力主加上了第三条,那就是设法推动民间舆论,最好能让山海卫成为荣誉的代名词。
就好像后世的人民子弟兵,又或者南宋的岳家军那样。
这一条旁人倒不是不同意,只是都觉得可操作性不大,毕竟直到如今,朝廷也还没有通过任何正式渠道,对山海监的职权做出宣扬普及。
即便是因为沧州之行,朝堂上有了松动的迹象,但也仅仅限于京城之内。
在整个大明帝国,‘子不语怪力乱神’的老传统,依旧像个看不见摸不着的屏障,将山海监的影响力限制在了京畿之内。
而以监正白常启的为人处世,几乎不太可能为此去据理力争——除非这是严世蕃提出来的。
反正不管怎么说,在王守业的强烈要求之下,这第三条也算是讨论通过了。
由周吴晟汇总润色之后,这篇新出炉的奏请,便以集体智慧的名义,呈送到了严府——自从‘夺情舆论战’打响之后,白常启就一直守在严府,为严家父子居中联络各路水军。
当然,虽然打的是集体名义,但这次会议发起人,却清清楚楚标注着周怀恩、王守业的名姓。
却说散会之后,王守业又去周怀恩的值房坐了一会儿。
自从上次旧病复发之后,周怀恩的身体状况就一直不怎么好,只这一轮讨论下来,脸上就透着苍白憔悴。
不过他说话依旧是那般爽利直白。
“有什么想办又不方便的,尽管打我的名头就是,左右我这位子也是帮你占的,等你再立下些功劳,我也就该功成身退了。”
“大人!”
王守业忙起身道“您不过是受了些风寒,怎就……”
“行了。”
周怀恩摆摆手,不以为意的道“当初贺掌刑挑我过来,就是为了给你保驾护航——咱们东厂这点家底,拿什么跟人家争?还不就得指望你撑门面?”
周怀恩以及他背后的贺掌刑,显然是在做感情投资。
但有目的的好意,难道就不是好意了?
何况周怀恩并无伪装遮掩之意,一直就是敞开胸襟直言不讳。
王守业顺势郑重一礼“周大人和贺掌刑的恩情,守业永世难忘!”
“坐下说话、坐下说话。”
刚说周怀恩直言不讳,可等王守业重新落座之后,他倒有些吞吞吐吐起来。
最后还是王守业开口询问,他这才忖量着道“你近来最好和严家保持些距离。”
说着,周怀恩伸手向上指了指“听说皇上对这次夺情的事儿很是不满,虽未必会拿严阁老父子如何,却怕会迁怒到旁人头上。”
顿了顿,他又郑重叮咛道“我一说你一听的事儿,可千万别往外传!”
东厂的根底儿就在宫里,这消息八成不会有错。
不过……
周怀恩为何要吞吞吐吐的?
是怕自己不小心把皇帝的想法泄露出去,还是把自己当作了严党,所以心存顾忌?
恐怕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这可不成!
必须想个法子,尽快和严党做出切割才行。
可现如今严党势大,监正白常启更是严家的铁杆,自己真要明目张胆的‘跳反’,恐怕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除非……
能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占据大义的名分,使得严党不能对自己群起而攻之。
叩叩叩~
正想着,外面忽然传来了敲门声。
周怀恩扬声喝问,就听门外有人禀报道“吕司务托是沧州那边儿回信了。”
第145章 一场只闻其声的械斗
按说沧州那边儿准备妥当之后,就该将墨韵‘明正典刑’了。
但王守业实在没有连夜杀人的兴致。
于是便吩咐吕泰暂且瞒住这个消息——主要是瞒过那监斩的太监——等到明天午时三刻再行动手不迟。
带着四名内卫,顶着满天星斗回到小巷。
正准备下马拍门呢,冷不丁那门洞里就跳起个人来,抱着肩膀楚楚可怜的往前凑,只看那娇小的身量,王守业就知道肯定又是葛长风的续弦乔氏。
这小妇人倒还真有点儿锲而不舍的劲头。
王守业无奈的暗叹一声,不等乔氏开口,就先板着脸道:“我不是早就说过了么,该如何处置葛长风,朝廷自有公论,轮不到本官、更轮不到你来做主!”
“大人!”
面对王守业的拒人千里,那乔氏还是坚持凑到了马前,两只冻僵了的小手,姿势别扭的搭在小腹上,微微福了一福,凄楚道:“小妇人原本也不敢再来讨饶您,可……可偏偏今日诊出了喜脉……”
咔嚓~
话音未落,王守业就听头顶传来一声脆响,似乎是瓦片被人踩断的声音。
他心中一动,抬头看看自家对面的宅院,随即利落的翻身下马,接着马背的遮掩,扯过个外卫耳语叮咛:“悄悄爬到对面屋顶上去,看看是不是有人在上面!”
说完之后,他转头狐疑的打量着着乔氏,扬声道:“这和本官又有什么关系?”
“大人!”
乔氏双膝一软,却被王守业急忙拦了下来,她便也没再下跪,只是用手背揩着眼角啜泣道:“我们老爷虽然有错,可那也是被吓坏了,又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勾当,看在孩子的份上,您就行行好,饶过他这一回吧!”
咔嚓、咔嚓咔嚓……
话音未落,又是一连串的瓦片碎裂声,紧接是叮叮当当的金铁交鸣声,显然是正有人在对面屋顶上捉对厮杀。
果然不愧是官军中的精锐,这么快就爬到屋顶上去了!
该不会是有轻功傍身吧?
王守业心中一喜,忙仰头呼喊道:“上面怎么回事,是不是葛长风潜伏在屋顶上?!”
旁边乔氏听到丈夫的名姓,也忙仰头嚷道:“老爷、老爷,您在上面吗?!”
结果上面只顾厮杀,却是半点回应也没有。
搞什么鬼?
就算打斗再激烈,也不至于连回话的功夫都没有吧?
王守业正疑惑不解,忽听身旁有人尴尬道:“大人,小的……小的还没爬上去呢。”
王守业一低头,却见面前满面惭色的,可不正是那得了吩咐的外卫么。
他既然还在巷子里,那如今在屋顶上打斗的又是什么人?
“都别愣着,快爬上去瞧瞧,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随着王守业一声令下,几个外卫便无头苍蝇似的四处乱转,好容易找到个容易攀爬的缩在,搭着人梯到了屋顶上,却只看到了一地碎裂的瓦片,以及主人家的破口大骂。
这可真是奇哉怪也!
在屋顶上默然酣斗的两伙人,究竟都是什么身份?
他们是因为什么动起手来,又是为何一起悄然消失的?
王守业心下是满腹疑惑。
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先把乔氏带回家中审问——虽然不敢百分百确定,但最初踩碎瓦片的,极有可能就是潜逃多日的葛长风。
因为除了葛长风之外,应该没谁会对因乔氏有孕一事,有那么大的反映。
而葛长风会埋伏在屋顶上,不外乎两种可能。
一是向寻自己报仇;二是尾随妻子来此。
如果是前者的话倒还罢了,可要是后者的话,那或许在自己的提醒下,乔氏能想出什么蛛丝马迹来也不一定。
对了,还有那两个一直跟在乔氏左右的内卫。
想起那两个内卫,王守业不觉就有些纳闷,刚才闹出那么大的动静,怎么也不见他们两个现身帮忙?
跟乔氏一打听,才知道那二人似乎也受到了衙门里的消极情绪影响,最近几日明显不像之前那样尽心竭力了。
所以今儿乔氏只是略微使了些手段,就成功的摆脱了他们。
这些丘八可真是……
“不对!”
王守业突然起了疑心,盯着乔氏质问道:“你来我这里,又有什么必要非得甩掉他们?难不成在来这里之前,你还做过些什么?!”
“不不不!”
乔氏吓的花容失色,忙将两只莹玉也似的小手摇了又摇:“是因为他们这几日,时常说些……说些不三不四的,奴家实在不敢带着他们在外奔走。”
两个色胚!
就算没有懈怠之举,以后也定要用外卫太换掉他们!
不过乔氏这话,还是显得不尽不实,既然她担心两个内卫会意图不轨,那为何不带上丫鬟婆子一起出门?
就算没有家仆,找两个小妾陪同也成啊。
那天王守业可瞧见了,环肥燕瘦好大一群呢。
“大人有所不知。”
乔氏抹泪道:“自从我家老爷出事以后,便有人撺掇奴家的继子生事,现如今家中的一切都由那逆子做主,反倒是我这个为娘的成了孤家寡人。”
原来如此。
怪不得她这几次都是单独一人,而且只是反复哀求,从未有贿赂邀买的意思,感情早就失去了家中的财政大权。
而这同样也解释了她为何如此锲而不舍——如果葛长风的案子就此尘埃落定,她日后多半就要过上‘寄人篱下’的生活了。
“大人。”
说倒这里,乔氏便又开始哀求起来:“眼下我家老爷还只是被张榜通缉,他们就把奴家当成眼中钉肉中刺,若日后老爷要真是被重判了,我们娘俩可怎么活啊!呜呜呜……”
这妇人说着说着,便哭了个梨花带雨婉转低吟,直引得望老汉、李伟父子在院里探头探脑。
王守业又勉强盘问了几句,见她一直泣不成声,也只好先许下了些空头支票:“你就算想让本官出面求情,总也得先把人找着再说吧?”
乔氏一听这话,急忙抹着眼泪追问:“大人答应要为我家老爷求情了?!”
“先等找着他再说。”
王守业又耍了个花枪,随即诱导道:“你仔细想想,最近身边是不是总有被人窥伺的感觉?”
“这……”
乔氏泪眼婆娑的想了片刻,那湿润的双颊就带了些潮红,捏着狐裘下摆不自然的避开了王守业的眼睛,嗫嚅道:“倒的确有个家丁,曾试图偷看奴家洗澡,幸亏奴家警觉的早,才没让他得逞。”
“我不是问这个!”
王守业无语道:“我是说,你有没有一种感觉,就好像葛长风一直在你身边?”
乔氏低头想了想,又怯声反问:“做梦的时候算吗?”
王守业:“……”
这可真是对牛弹琴!
罢了,还是明儿寻那两个内卫过来,再仔细盘问一遍吧。
【状态不好,有点卡……】
第146章 自lv
王守业的推测并没有出错。
那最初惊闻乔氏有孕,继而踏碎了瓦片的,正是葛长风本人。
却说在踩碎瓦片之后,葛长风心下一惊,就有意逾墙而走。
后来听王守业依旧与乔氏对答,貌似并未注意到那声动静,这才惊魂稍定。
又搭着他也想知道,乔氏这次能不能接着怀孕的名义,获取王守业的同情,于是便扒在房檐上未曾及时抽身。
哪曾想就在这时,身后突然窜出几条黑影,二话不说挺刀就剁。
要说葛长风年轻时,乃是东厂里有数的高手,惯会高来低去的本事,可这十数年声色犬马,一身本事也不过还余下两三成而已。
再加上对方也都是好手,以众凌寡之下,片刻间葛长风就落了下风。
恰在此时,又听得巷子里王守业下令,让那几个外卫也统统上房。
葛长风只当要被前后夹击,心中愈发慌乱,被人抽冷子一刀砍在肩头,只疼的闷哼一声,单刀脱手而落。
随即几柄兵刃架将上来,便逼得他只能束手就擒。
直到这几人用帕子堵了他嘴,挟持着他从背街离去时,葛长风这才惊觉擒下自己的,貌似并非是王守业的同伙。
哪这伙人是从那儿冒出来的?
又怎会出现在王家前邻屋顶?
这些疑问尚未得到解答,眼前猛然一黑,却是有个夜行人从背后用麻袋套住了葛长风的上身,随即又反绑了他的双臂。
再然后,他便被推推搡搡的带到了一辆马车上。
只闻得车轮滚滚、曲折反复,也不知行出多远、行了多久。
等到眼前重新恢复光明时,就只见身前不远处,正坐着个胡须斑白却精神矍铄的老者,两下七八人雁翅排开,个顶个的横眉立目。
葛长风还待再看,便有人上前一把扯下了他嘴里的帕子,随即就听那老者淡淡的问:“你是什么人?”
葛长风勉力挺起了上身,满面堆笑道:“敢问诸位是求财,还是……哎呦!”
不等葛长风把话说完,斜下里就有人飞起一脚,直接将他踹趴倒在地,然后又用硬靴底儿卡住了他的脖颈,一边用力捻动一边骂道:“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探咱们的底!”
葛长风被他踩得上气不接下气,不片刻功夫就憋的面红耳赤,只得连声讨饶道:“大爷饶……饶命,小的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那人又狠踩了几下,这才气咻咻的放开了葛长风,退回了原来的所在。
葛长风正犹豫,是该重新挺起身子,还是趴在这里装可怜,就听那老者又不咸不淡的问:“说吧,你到底是什么人。”
这些到底是官是贼,葛长风一时难以分辨。
但甭管是不是官,反正和王守业不是一挂的,否则为何不敢同王守业见面,还一副夜行人装扮的潜伏在王家门外?
想到这里,葛长风便咬牙道:“在下葛长风,原是山海监六品协守,不想……”
老者刚听了个开头,就忍不住诧异道:“你便是那临阵脱逃的葛长风?”
“不!”
葛长风仰起头,满面悲愤的辩解着:“在下实是受奸人所害,才落下这等污名!”
“奸人所害?”
老者眉头一挑,疑惑道:“你说的可是那王守业?”
“正是那厮!”
葛长风用力点头:“他恨我当初曾……”
他原本想说,王守业是恨自己曾惦记过红玉。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该自报家丑。
于是急忙改口道:“他恨我当初曾得罪过他,所以到了沧州之后,就刻意把我往死路上逼,又趁我深陷险地一时脱身不得,诬告我临阵脱逃!”
“原来如此。”
老者微微颔首,又追问道:“那你当初是怎么得罪他的?”
“这……”
葛长风也来不及想别的理由,便干脆倒打一耙道:“当初他曾窥伺我的续弦妻子乔氏,几次三番欲要染指,却被我坚辞所拒,因此愤恨……”
正说的起劲,忽听侧后方有人插口问道:“可是那今夜巷中那娇小妇人?”
葛长风忙回头应道:“正是拙荆!”
“那不对啊!”
插口的汉子皱眉道:“我曾见她几次三番拦路,却都被那姓王的命人赶开了——要像你说的那样,姓王的早对她垂涎三尺,又怎会如此?”
“这……”
仓啷~
葛长风只是稍稍犹豫,旁边便有人拔出刀来,森然冷笑道:“这厮说话不尽不实,留之何用?干脆杀了吧!”
“对!杀了他!”
“杀了这狗官……狗贼!”
两下里一呼应,那人就提着刀直奔葛长风。
葛长风吓得魂都飞了,急忙叫道:“壮士饶命、壮士饶命啊!小人说的都是实话,那姓王的命人赶走拙荆,实是……实是因为那姓王的喜新厌旧,早就已经玩腻了她!”
那提刀的汉子脚步一顿,愕然道:“你不是说,当初拒绝了他么?”
“我是拒绝了。”
刚才那话其实是逼急了口不择言,但既然已经说出口了,葛长风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胡编:“可拙荆却畏惧他的权势,偷偷与他行了……行了那苟且之事。”
“哈哈哈……”
那提刀汉子哈哈一笑,嗤鼻道:“什么畏惧权势,我看是你这厮不中用,喂不饱那小浪蹄子吧?”
众人闻言也都是哄笑不已。
随即又有人戏谑道:“如此说来,她肚里那孩子,应该也不是你的吧?”
“这……”
葛长风刚一支吾,对方就故作惊诧道:“怎么,究竟是谁的孩子,连你都弄不清楚了?”
周遭顿时又是一通哄笑。
直到那为首的老者抬手示意,房间里才有重新恢复了安静。
就听那老者捻须道:“你那续弦虽然与人有染,但肯三番五次上门为你求情,倒也还算有些夫妻情分。”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葛长风连忙点头道:“她当初也是为了我,才不得不向那姓王的狗贼屈服!”
“既然如此……”
老者身子微微前倾,盯着葛长风道:“为了你的性命着想,她应该也愿意冒些凶险吧?”
冒些凶险?
葛长风小心翼翼的探问道:“什么凶险?”
老者并未开口,而是向身旁的护卫使了个眼色,那护卫躬身离去,不多时从外面捧进来个小小的药葫芦。
老者接在手里,磕出粒红彤彤的药丸,手掌微微一倾,用中指和食指夹了,递到葛长风面前:“你只需让她将此物喂给那王守备,我保证让他亲自出面,帮你官复原职。”
“这……”
葛长风猜出这多半是什么慢性毒药之类的,心下就先有几分意动。
要说他不恨王守业,那绝对是信口开河,如果能借机除掉王守业,又使得自己官复原职,岂不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可是……
这些人让自己给王守业下毒,自然不可能仅仅只是想帮自己官复原职。
这背后说不定有什么天大阴谋,自己要是卷进去,怕是一辈子都难以脱身!
不过这还不是最大的问题。
最大的问题其实是,乔氏压根和王守业没什么私情,更没有怀上他的骨肉,想要找到下毒的机会谈何容易?
自己若是答应了,却没能做到……
“怎么?”
这时老者双目微微一眯,依旧是心平气和的问:“葛大人不想报仇?”
语气虽然平淡,内里却藏着凶险。
葛长风身子一颤,就想着不管不顾,先答应下来再说——实在不行,就让乔氏多下些本钱,到时候将十八般手段施展开了,就不信那姓王的不入套!
可就在此时,门外忽又走进个人来,匆匆到了那老者身边,与他耳语了几句。
老者听完之后脸色就是一沉,冷笑道:“不过是个狗奴才,竟也敢这般嚣张——去,把他带上来说话!”
随即又伸手指了指葛长风:“先把葛大人押下去,好生‘劝一劝’他。”
第147章 逆袭的乔氏(1/5)
原本依着王守业的意思,是想派人把乔氏送回家中。
但考虑到她身怀六甲,而自家又没个能遮风挡雨的代步工具,故此最终还是把她安置在了后院西厢,与娇杏做伴——前院实在是塞不下了。
却说乔氏在西厢房里,惶惶不安的独处良久,忐忑的心境渐渐平复,便想起自己之前苦苦哀求,却还没得到王守业半句回应。
于是她忍不住隔着门帘,望向了对面的东厢。
方才那俏丫鬟临走时,说是要去伺候王守备洗漱,现今她既然还没有回来,想必王大人应该也还没有睡下。
自己要不要过去,再苦苦哀求一番?
可万一引来什么误会,这深宅内院的,却不是外面可比……
左右为难了许久,乔氏还是毅然决然的挑开了门帘。
葛长风因是依仗亡妻起势,身边的仆役管事,倒有大半出自亡妻家中。
他在的时候还好,眼下生死未卜前途难料,那些旧仆们便纷纷揭竿而起,簇拥在小主人身边,反将她这主母当成了外贼提防。
照着如今的势头,一旦葛长风真有个什么好歹,她的下场怕也不会好到哪去。
更何况乔氏眼下还怀了身孕。
有多少内宅血案,都是因为争产而起?
若换成她处在继子的位置上,怕也绝不会乐意看到继母顺利诞下子女!
所以真正支撑她四下奔走、锲而不舍的,其实并非什么夫妻情分,而是求生的本能与欲望。
却说乔氏满心忐忑的到了东厢门外,犹豫着将那棉帘子拨开条缝隙,见房门是敞着的,就忍不住凑上去窥探。
就只见一身素白亵衣的王守业,正闭着眼睛斜倚在罗汉床上,任凭丫鬟搓洗双足。
说是搓洗双足,但那丫鬟的注意力却显然不在脚上,不住娇憨大胆的痴缠着,那杏核眼里的春情,更是几乎要满溢出来。
瞧那样子,只要主人做出一丁点的回馈,她立刻就能顺杆爬到床上去。
对此,乔氏倒半点不觉奇怪。
想爬到老爷床上的丫鬟,她可是见的多了——单只葛家就有几个小妾,是这样成功上位的。
不过屋里那丫鬟明显还是个雏儿,举止虽大胆肆意,于精细处却少了雕琢,也难怪如此痴缠许久,却始终没能得到回应。
“姐姐?”
正下意识的点评着娇杏的‘业务能力’,身后却突然传来一个疑惑的嗓音。
乔氏直被唬的魂都飞了,满面仓惶的回头望去,就见个颇有姿色的妇人,正抄手站在不远处的游廊里。
因夜色已深,那妇人倒没看出乔氏的慌张,顺势微微福了一福,轻声道“劳烦姐姐进去通禀一声,外面突然来了位差爷,说是什么白大人派来的。”
乔氏闻言又是一愣,随即便恍然大悟,这怕是把自己错认成王家的丫鬟了。
当下强作镇定,颔首道“我这就去知会老爷,你先下去吧。”
对面那妇人果然并未起疑,又福了一福便转身欲走。
偏就在此时,那门帘猛然被人从里面挑开,娇杏端着洗脚水出来,横眉冷目的哂笑道“你家老爷怕不在这里吧?”
随即又把枪口对准了那妇人“你也是的,进来传话也不先认清楚人,若真有什么要紧事,被些脏心烂肺的浪蹄子听了去,可如何是好?!”
那妇人与乔氏被她这一通夹枪带棒,直训的哑口无言,心中却又都不服不忿。
等那天同老太爷……
看你个小蹄子还敢不敢张狂!
若不是自家老爷……
区区一个下贱婢子,怎敢嚣张?
“外面怎么回事?”
就在三人各怀心思之际,屋内忽然传来了王守业的喝问声,娇杏又瞪了乔氏一眼,随即端着洗脚水折回屋里,向王守业通禀有差人漏夜前来的消息。
王守业心知白常启这时候派人来,多半是为了傍晚时呈送过去的奏本,因此急忙唤出红玉,在主仆二人的服侍下披挂整齐,匆匆的出了东厢。
却不想刚一出门,就险些与乔氏撞个满怀。
王守业急忙收住脚步,皱眉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乔氏往后退了半步,双手交叠在尚且平坦的小腹上,垂着尖俏的下巴嗫嚅道“我家老爷……”
“这事以后再说!”
王守业不容置疑的一甩袖子,与她擦肩而过,大步流星赶奔前院。
厨娘徐嫂狐疑的搜了乔氏一眼,也急忙追着出了后院。
乔氏孤零零站在东厢门前,正觉气馁之际,那门帘忽又被人从里面挑起,却是娇杏冷着一张俏脸去而复返。
她出门之后,看也不看看乔氏一眼,抬起下巴往对面一点,硬梆梆的道“姨娘让你跟我回西厢歇息。”
说着,也不管乔氏作何反应,径自向着西厢行去。
乔氏略一迟疑,忙也亦步亦趋的跟到了西厢。
眼见得娇杏进了里间之后,闷不做声的抖开铺盖,那冷冰冰的脸上虽无甚表情,却又似乎写满了敌意。
自己可不是为了得罪人,才来这王家的。
乔氏这般想着,便主动陪笑道“妹妹别误会,我是有家室的人……”
“就那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葛大人?”
娇杏斜了她一眼,嗤鼻道“我虽然没怎么读过书,但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的道理,还是听说过的。”
说着,扯起枕巾猛一抖落,险些便甩到乔氏脸上。
乔氏后退了半步,对这目无尊卑的丫鬟直恨的牙痒。
可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她再次伸手捂住了平坦的小腹,微微往前挺着肚子,强笑道“其实我已经怀了身孕,这事儿王大人也知道的。”
“你……你怀孕了?”
娇杏诧异的望了过来,不过随即又傲娇的偏转了视线,嘴里嘟囔道“你怀不怀孕,和我有什么干系?”
说是这么说,但屋里的气氛明显缓和了不少。
乔氏心下暗暗松了口气,走过去正待帮娇杏一起铺床叠被,可那柔荑伸到半截,却忽又改了主意,反手一揽,环住了娇杏的纤腰。
“呀!”
娇杏惊呼一声,往后仰着身子呵斥道“你做什么?快放开我!”
乔氏却哪肯放手,反将娇小的身子往她怀里挤了挤,顺着腰肢往上攀索着,嘴里轻声道“妹妹想要邀宠,单只会痴缠可不够。”
“你……你什么意思?”
娇杏原本正有意搡开她,忽然听到这话,那手上力道登时便减了七八分。
“自然是想帮你啰。”
乔氏瞧她显然已经入套,先是嘻嘻一笑,随即又正色道“像王守备这样的人,日后肯定不会只有你侍奉左右,眼下要抓不住机会,以后怕是……”
前两日,倒的确曾听老爷说,要给自己找个帮衬来着。
娇杏心下一恍惚,危机感油然而生。
这时乔氏轻轻一推,她便不由自主的坐到了床上。
“做什么?”
娇杏下意识的还想起身,却被乔氏伸手按住,巧笑嫣然的道“反正我也不困,索性就帮妹妹好生参详参详。”
娇杏尚在迟疑,她已经解了两下的帷幕,将个乌木床罩的严严实实。
就听得里面先是窃窃私语了几声,随即又传出娇杏羞急的惊呼“你这又是做什么?!”
“自是要瞧仔细些,才好因材施教……”
第148章 严府夜谈(2/5)
果然还是该买辆车的!
严府所在的仁寿坊,离着大市东街其实并不算很远,但冬日里凌冽的夜风,却让这段不算很远的路,变得分外难熬。
眼见终于离着严府不远了,王守忽然勒住缰绳,两只手在脸上用力的搓揉着。
要是来吊唁的,木着一张脸倒也无所谓,可王守业这次来,却是得了监正白常启的召唤。
在还不确定白常启的态度时,总要准备的更稳妥些。
砰~
就在此时,路边突兀的传出一声闷响,像是有谁惶急的关闭了房门。
王守业狐疑的循声望去,就见一座酒楼大门紧闭,里面映出数道人影。
“大人。”
其中一名外卫见他望向那酒楼,立刻拱手禀报道:“方才从里面出来几个人,看到咱们又急忙退了回去——要不要小人过去问个究竟?”
看到自己,就又退了回去?
这怎么想怎么可疑!
撇了眼那跃跃欲试的外卫,王守业淡然问道:“刚才一共有几个人从里面出来?”
“呃……”
那外卫皱眉道:“卑职也没刻意去数,但四五个总该是有的。”
王守业没再说什么,抬头将那匾额上的‘如意居’三字印在心里,然而径自驱马向前。
单只这明面上的人数,就已然和外卫们齐平了,更何况里面还不知会有多少同党,真要贸然起了冲突,王守业可不觉得自己一定就能全身而退。
还是等明儿再单独派人调查吧。
…………
如此同时,如意居大厅内。
以韩长老为首的白莲教骨干,正与几个青衣小帽的仆人面面相觑。
“咳。”
韩长老清了清嗓子,疑惑道:“苏总管缘何去而复返,莫不是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哼!”
为首的老仆抄手斜藐着他,冷言冷语的答道:“苏某再最后提醒你们一句,若敢肆意妄为,坏了两家的好事,即便我家老爷能法外开恩,俺答那边儿怕也饶不了你们!”
“唉……”
韩长老幽幽一叹,摇头道:“我等虽然久居塞外,可毕竟都是汉人,这次两家把手言和止戈息武,我等高兴还来不及呢,又怎会节外生枝?”
“哼!”
那老仆又是嗤鼻一声,正待说些什么,忽听得身后有人轻咳了一声,立刻收束了话头,拱手道:“希望韩长老说到做到,苏某告辞了!”
说着,转身向外就走。
而他身后的两名小厮,早已用力推开了房门。
一行四人鱼贯而出,又顺着披檐行出十数步远,料想已经脱离白莲教匪的耳目,方才那轻咳之人便回头狠啐了一口:
“呸!一群数典忘祖的东西,竟还敢在咱爷们面前愣充慈悲!”
跟着,他又向苏总管抱怨道:“大伯,您说那俺答把这群狗贼派来,是不是故意想要恶心咱们?”
苏总管也不答话,只是冷眼盯着他,直到他讪讪的弯下了脊梁,这才无奈的解释道:“老爷也是怕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才让俺答派些不打眼的来谈买卖,不想却招来群鸡鸣狗盗之徒。”
说着,下巴往斜对面的小巷里一点:“不说这个了,先回去复命吧。”
…………
严府东跨院花厅。
目送两个踌躇满志的中年言官离去,白常启脸上春风般的笑容,顿时消弭的无影无踪,余下的只有疲惫与苦涩。
昨天是严老夫人的头七,也是‘夺情’两派争论最激烈的一天,但直到如今,宫里依旧是静悄悄的,全无一丝反应传出。
虽说依照老夫人的地位、年齿,停灵七七四十九日并不为过,后面还有好长一顿时间,可以去争取皇帝的许可。
但白常启身处其中,还是忍不住寝食难安。
难道……
陛下其实不想让小阁老留在京城?
若真是这样,自己这几日里奉命居中串联,甚至几次三番上书支持‘夺情’,岂不是一直在逆天而行?
想到这种可能,白常启只觉如芒在背,下意识自主位上起身,在花厅里来回踱着步子。
这时一名亲随走进门来,拱手禀报道:“老爷,王守备到了。”
白常启精神一震,忙扬声吩咐道:“快、快把他请进来!”
说着,就要坐回主位,但走到一半却又停了下来,转头大步流星的迎出门外。
王守业见他自厅内出来,忙也紧赶几步一躬到底:“卑职怎敢当大人出迎,罪过、罪过。”
“当得、当得!”
白常启顺势在他肩头拍了拍,满嘴的唏嘘感慨:“衙门里出了这等事情,我竟茫然不知,也幸亏是有你在,不然迁延日久,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乱子呢!”
也不知这话是真心还是假意。
虽说提交呈报的事儿,确实是王守业发起的,但之前几日里知情不报的,也有他一份。
却说王守业还来不及细细分辨,这究竟是真情还是假意,就被白常启扯住臂膀,并肩走进了花厅里。
等到分宾主落座之后,白常启首先问起的,却并非是衙门里的乱局,而是沈长福的康复状况。
当听说沈长福虽然保住了性命,一条左腿却是彻底残废了,而且嘴角歪斜下巴抽搐之后,白常启不由得叹息一声:“虽是他自己疏忽大意,可到底是因公事所致,本官明日拟个保奏的折子,且帮他讨个清贵差事吧。”
顿了顿,又问:“那钱启近日可还算尽心竭力?”
“也还算称职。”
“那本官明日便具本保奏,由他来接替沈长福,至于他遗下的都事一职,则在南下沧州的山海卫中进行超拔——近日曾无事生非的,不在这次超拔之列!”
有奖有惩,这么做倒也算是对症下药,但却是治标不治本。
真想要让山海监的内乱平复下来,还是得制定出一套切实可行的奖惩制度才行。
故而王守业又小心探问道:“那卑职等人在呈报中,所提的议案……”
“用外卫汰换内卫,以及重新订立奖惩制度,都是良言善策,不过本官还要与李公公、张主事商议之后,才好做出定夺。”
呵呵~
这白常启还是老毛病,缺乏乾纲独断的勇气。
不过想来李芳、张四维,也不会反对这两条意见,所以最终应该还是能推行下去的。
但第三条呢?
他连提都没提,难道是直接否决了?
“对了。”
这时白常启再次开口道:“葛长风虽未归案,可他协守一职也不好总空着,依你之见,应该由何人接任最为合适?”
“这……”
这分明是要给王守业一个市恩于人、拉帮结派的机会,但王守业犹豫再三,还是婉拒道:“此事卑职岂敢妄言。”
“此处只有你我二人,伯成但说无妨。”
“这……”
王守业脑中闪过个俊朗的面孔,下意识的道:“不是卑职有意推脱,实是衙门新立,若论功绩资历的话,怕除了钱启之外,余者都难以服众。”
白常启拂须颔首:“也的确如此,罢了,此事且容后再议吧。”
顿了顿,又问道:“近来在衙门里频频生事的,你可知都有哪些人?”
这估计才是他急着把王守业找来的真正目的。
好在王守业这几日冷眼旁观,也早把那几个跳得欢的牢记在心,当下毫不犹豫的点出十来个名姓,又将他们的种种作为一一禀明。
第149章 山海监的日常(3/5)
因在严府小酌了几杯,回来又补交了公粮,第二天王守业直睡到辰时【7:00】,都未曾起身。
结果半梦半醒中,就得了娇杏通禀,说是衙门派人来催,让王守业赶紧过去。
说是每日点卯,可到了王守业这个级别,一般也没谁会拿考勤说事儿。
冷不丁闹这一出,又是怎么个意思?
王守业只觉莫名其妙,但还是急忙穿衣洗漱,连早饭都没吃,便匆匆赶奔衙门。
到了衙门一问才晓得,感情是又来了位天使。
这回倒不是来监斩的,而是奉了嘉靖的口谕,要将那静心木鱼带回宫内。
而按照张四维定下的规矩,除非是白常启首肯,否则东西从西跨院里出库,至少要王守业、杨同书、沈长福三人中的两人,出具书面文件才能方行——当初那火劫晶被带走时,还没有这个规矩。
白常启眼下不在衙门,杨同书和钱启又不敢坏了规矩,便只好差人去请王守业了。
王守业赶到西跨院的时候,传旨的太监早等的不耐,坐在值房里板着一张臭脸,直唬的杨同书、钱启二人战战兢兢。
眼见王守业从外面进来,杨同书如蒙大赦,忙捧了自己签好名字的出库文书,迎到了王守业面前:“王守备,您可算是来了!快快快,赶紧签好字,好让公公带着木鱼回宫复命。”
王守业看看那文书,却并不急着签字,反而寻到传旨太监身前,拱手问道:“敢问这位公公,将那木鱼迎入宫中之后,打算如何使用?”
“怎么?”
那太监斜了王守业一眼,阴阳怪气的反问道:“皇上要怎么用它,还得先向你们报备不成?”
杨同书、钱启听这大帽子扣下来了,都被唬的心惊肉跳。
“不敢。”
王守业却依旧淡定的很,再次拱手道:“只是这木鱼毕竟是佛家之物,而圣上素来修炼的是道门功法,若两者之间有什么冲突隔阂,这责任怕是谁也担待不起。”
“这……”
那太监闻言一激灵,从书桌后站起身来,在王守业身前来回踱了几步,为难道:“哪该如何是好?难不成你要我两手空空回去复命?”
“公公莫急,您大可把此物留在宫门处,先向陛下禀明此事,再由陛下圣裁,此物到底该不该放在宫内。”
“对对对,就这么办!”
那太监连连点头,倒也因此忘了之前久候的恼怒,向杨同书讨过那出库文书,亲自递给了王守业道:“王守备,你看现在是不是可以签字画押了?”
钱启适时的递上了毛笔,王守业把那文书铺在桌上挥毫而就,然后转身引着那太监出了值房,向存放静心木鱼的库房行去。
砰!
刚走出没几步,就听得前面传出一声闷响,传旨太监脚步一顿,就又听得砰然一声,好像是有人再砸什么东西的样子。
他好奇的循声张望,就只见西厢房头一间廊下,正有个内卫抡着大木锤狠命的砸门。
“王守备。”
传旨太监伸手向那人一指,奇道:“那是怎么回事?”
王守业瞥了一眼,随口答道:“里面封存着一尊冰道人,因不住的散发寒气,隔不了多久房门就会冻住,所以需要时不时的打开,以免越冻越厚。”
这话他只说了一半。
其实平常压根用不着锤子,只需用力推开即可。
而今儿之所以会破例,显然是因为内卫们近来过于懈怠,没有及时清理上面的霜冻,导致房门彻底被冰封了。
那太监不知就里,以为本来就是要用锤子砸的,恍然的点了点头,随即却又质疑道:“既然每次开门都要这么麻烦,难道就不能一直敞着门么?”
王守业解释道:“这我们倒也试过,不过一来外面的湿气侵入,会让仓库里面的冰层迅速增厚;二来任由那寒气逸出,时间一久,怕是半个院子都待不得人了。”
“原来如此。”
传旨太监这才释然。
却说两人走到位于角落的库房时,王守业命人落了锁,却并不急着进去,而是让钱启从柴房里牵了只羊来,赶进了库房里面。
传旨太监见状,又忍不住好奇道:“这又是怎么个意思?”
“昨儿打扫的人离开时没注意,碰翻了一个铜罐子,结果弄的里面满是毒雾,险些闹出人命来,我昨儿特地让人敞了一夜的门,也不知那毒雾散干净没有。”
其实真正打翻罐子的,是试图盗走甜水胶的内卫——不过这种家丑,就没必要在外人面前细说了。
那传旨太监一听说有什么毒雾,当即缩到了王守业伸手,咋舌道:“乖乖!怪不得那么多人想要调离你们山……”
说到半截,他又急忙捂住了嘴。
山海监的动荡,都已经传到宫里去了?
是李芳泄露出去的,还是周怀恩走了东厂的渠道?
反正不管怎么说,白常启对衙门近况的了解,竟还比不得宫里的太监——虽然事出有因,但还是证明了他对衙门的掌控,存在相着当大的问题。
眼见那只羊,已经在仓库里溜达了半天,却没有丝毫中毒的迹象,钱启这才从里面抱出了装木鱼的箱子。
等验收无误之后,王守业亲自将那传旨太监送出了衙门,转回头又命人寻来了那孙公公——也是时候检验墨韵的死而复生,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上回杀那白莲教匪时,王守业是守在示警石像跟前的——其实依照王守业的意思,这东西叫‘预警石像’其实并不合适,应该叫做‘死兆石像’才对,因为他只能预见到非正常死亡的发生,对别的危险全无半点反应。
这次因为主要研究的是墨韵,所以王守业就只能留在现场亲自监斩了。
好在这墨韵也不是什么好鸟,在沧州勾结胥吏上下其手,也不知坑害了多少百姓。
因此莫说是监斩,就算让他亲自动手,王守业也完全没有半点心理负担。
却说衙门里紧锣密鼓的筹备,街上数十名外卫也是往来奔走,将墨韵的画像挨街挨户展示,并勒令附近的居民,一旦发现画像上的人,必须立刻向官府禀报。
这自然是为了预防墨韵的复活点,会刷新在山海监附近。
等一切布置妥当之后,随着王守业一声令下,立刻有人在书房用匕首割断了墨韵的喉咙,然后把他的尸首埋在了后花园的花坛附近。
这自然是为了尽量还原,墨韵在沧州官衙死而复生的经过。
眼见内卫们用铁锹拍实了地面,又植了杂草上去,那监斩的孙公公便忍不住探询道:“王守备,这得什么时候才能活过来?”
“不好说。”
王守业摇了摇头。
根据目击者的口供,墨韵死而复生后第一次露面,是在天刚蒙蒙亮时,回到了自己的宿舍里。
而墨韵自己的记忆,也正是从那一刻开始的。
但蒲友仁杀人是在傍晚,眼下却是早上,复活刷新的时间恐怕未必一样。
而与其担心这个,还不如先把剩余的工作坐好。
王守业招呼了那孙公公一声,转头回到了充作杀人现场的书房附近,就见里面一老一少,正在凉亭里小声嘀咕着什么。
“周太医、许太医。”
王守业上前一拱手,问道:“那墨韵的身体状况,二位可曾记清楚了?”
“放心吧。”
年长的周太医回了一礼,正色道:“遵照张守备的意思,那人的脉象、体征、血液毛发、乃至粪尿,都已经收集妥当了。”
王守业需要搞清楚的,可不仅仅只有墨韵是否还会复活,以及预警石像的范围有没有七十丈。
他还要弄明白,墨韵在死而复生后,会不会导致身体出现某种异变,又或者显出某些征兆。
这时年轻的许太医好奇道:“那小厮是做什么的?怎需如此着紧?”
“这就不牢二位多问了。”
王守业倒不是为了保密,而是怕他们得知内幕后,在惊骇之余会出现误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