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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千钟难醉     銮铃奇侠txt下载     銮铃奇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零六章 罩门

    司润南沉吟道:“就算此事来龙去脉尚且存疑,总和思过先生这位高徒脱不了干系。司某只欲带景少侠前往对质,并未认定他就是凶手,相信此举亦不为逾理。”那老道摇头道:“这位少侠已然讲明,待觅得良医治好骆二小姐之后,自会助贵帮查清真相。司帮主,贫道知你心伤帮中弟兄无端丧命,只是逝者已矣,何不先容景少侠救回一条人命?”

    司润南闻言心中有气,暗道:“旁人的命是命,我丐帮弟子的命便不是命?”只是这话太过冒犯骆家,却也不便出口,只道:“骆大侠仁义布满天下,如今是他至亲受伤,本帮上下莫不怀戚。司某本也知晓,放着顾老前辈这样的高人在彼,决不至偏袒曲庇,还怕还不了我丐帮一个公道?道长既愿替景少侠作保,这事未始不能商量。只是眼下本帮许多兄弟齐集于此,道长连名号都不肯见告,单凭一句说辞便要在下放人,司某若束手听命,丐帮数百年威名岂非毁于一旦?我这些弟兄也不会答应。”他见不知从何处突然冒出这样一名武功绝顶的老道,定要对方留下姓名,好知日后上何处论理。

    那老道哈哈一笑道:“老道士无门无派,不劳帮主牵挂。这一件原是积善成德的美事,于帮主威名分毫无损,他日江湖朋友说起此事,人人都要竖起大拇指夸赞丐帮深明大义,兼带还能卖个天大的人情给思过、河朔两家,帮主又何乐而不为呢?”

    司润南心中一动,暗道:“这话倒也不错。但这老道来路不明,我若就此让步,日后在帮中兄弟跟前抬不起头。”缓缓道:“话虽如此,今日我丐帮众人专为景兰舟而来,不能空手而归。道长既不肯见示姓名,在下只好讨教几招,倘若技不如人,那只怪司某无能,不胜其任,两位自可离去。”那老道连连摆手道:“‘金面烛龙’名满天下,贫道如何是帮主对手?比不得,比不得。”

    司润南道:“道长方才只露一手功夫,已见本事决不在司某之下,何必过谦?”当下更不多说,“呼”地一拳击出,出手时拳心朝上,长臂舒直时已转为向下,一道劲风绕着胳膊盘旋激荡而出,站得稍近的丐帮弟子顿觉呼吸不畅,纷纷退开数步。

    那老道喝道:“好一招‘斗转乾坤’!”双掌在胸前环抱成球,使一招武当太极拳的“翻江倒海”,一股磅礴的内力顺着司润南手臂旋绕的拳风合二为一,竟将后者原本刚猛笔直的拳势带得微微偏斜。司润南见状心中一惊,左手在右臂上轻轻一托稳住拳路,左掌顺势直切那老道面门,眼见距离尚有数寸,右拳却呼的一声后发先至,攻向那老道胸膛。那老道笑道:“这招‘阴差阳错’亦妙!”上身微微侧倾,同时躲过这一拳一掌,上前一个肘锤撞向对方胸口“神封穴”。

    司润南心道:“我一身外家功夫冠绝天下,这老道如此托大,竟敢欺近身来?”胸口暗一运力,已将“神封穴”穴道强行移位,双臂收拢一锁,拼着受这老道一肘,也要将其一举制住。谁知那老道忽手肘一沉,右掌反手上撩攻他人中。司润南心头一震:“人中是我十三太保横练罩门,这老道如何知晓?”此时两人近在咫尺,对方出手如电,司润南难以闪避,危急之中猝然下蹲,一头撞向那老道小腹。群丐见帮主这一下所使招数已近乎市井泼皮无赖打架,不由得纷纷大惊失色。

    那老道转而右手下沉,径拿他后颈大椎穴,左手两指如风般自腰间攻出,仍是朝他人中点去。就这么缓得一缓,司润南抽回双手上下一格,挡住对方来招,双脚用力一蹬地面,向后弹开数丈站定,心中又惊又疑。二人方才虽只过了短短四五招,他已隐隐觉得这老道武功犹胜自己半分,对方又熟知自己罩门所在,久斗下去输多赢少,心念甫转,向之抱拳道:“道长果然武功高明,司某佩服之至。本帮同顾骆两家多年交好,既是骆二小姐逢凶遭难,我丐帮并非蛮不讲理,自愿给予方便。但此事关系到本帮数条人命,还望景少侠同司某约定个日期,届时到丐帮将整件事情陈说清楚,好给众兄弟一个交代。”

    他本是南少林俗家高手,因与丐帮前任帮主互为至交,又曾助丐帮解决过几个极大的难题,前任阎帮主见帮内人才凋零,未有足以服众的好手,方在病逝前托付他接任帮主之位。司润南品性刚强方正,自知是以外人身分继任帮主,深恐惹人物议,执掌丐帮后不遗馀力,一心欲将其发扬光大,以不负故友重托;但他毕竟是成名之后中道接掌丐帮,以往宿昔苦心经营,那都是为了一个“义”字;若说到对丐帮一个“情”字,到底不比那些在帮中摸爬滚打数十年、一袋一袋升上来的耆宿元老。此刻他见这老道武功高强不输于己,丐帮身为正派大帮,总不能一拥而上、倚多为胜,加上心底也着实不愿得罪顾东关,便即萌生退意。若是换成已故前任帮主或几位丐帮长老主事,似眼前这等情形,自是宁可血溅当场也要与对方周旋到底,决不肯退让分毫。

    景兰舟拱手道:“司帮主说哪里话来?这事就是贵帮不找晚辈,景某也当全力追查到底,一来为家师同丐帮厚谊,二来相报贵帮佑护忠良之高义。景某对天发誓,只须此间事情一了,在下便即刻赶往南阳面见韩长老。”司润南点头道:“好!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思过先生之徒必不失信。章长老、娄舵主,你们意下如何?”章祖尧默然片刻,叹道:“既然帮主开口,属下等无不从命。”娄坚心里虽不服气,却不敢违逆帮主之意。

第一百零七章 寸心知

    那老道捋须笑道:“如此岂不甚妙,你两家本是胜友,何必因一时误会伤了和气?”司润南板着脸道:“此全赖道长居间之功。适才更蒙尊驾手下留情,保全司某三分颜面,在下足感盛情。”那老道摇头道:“司帮主神功盖世,贫道全力相搏犹恐不胜,我二人明明未分输赢,帮主谦抑太过。”

    司润南冷冷道:“你怎不用混元功打我?”那老道脸色一变,笑道:“甚么混元功,我不会使这功夫。”司润南哼了一声,道:“景公子要替骆二小姐寻医,何必舍近求远?这位道长有起死回生之能,天底下甚么病瞧不好?”那老道摇头道:“贫道于医术一窍不通,怎能替人看病?司帮主休开玩笑。”司润南脸色铁青,朝二人拱了拱手,领着一众丐帮弟子沿江而去。

    景兰舟听司润南适才言语,心道:“混元功是龙虎山张家的绝学,这位道长莫非是上清宫的高人?”向那老道长揖至地道:“晚辈景兰舟拜见道长,适才幸蒙前辈出手相助,在下感恩不尽。敢请教老道长法号,不知就身哪座仙山妙观?”

    那老道尚未开口答话,忽听身后一名女子娇叱道:“臭道士,还不快将树海还给我们!”景兰舟回头一望,却是顾骆二人牵马站在身后,连自己那匹青骡也牵在骆玉书手中。景兰舟心下一惊,问道:“你……你是松筠道长?”那老道抚须哈哈一笑,道:“不错,贫道正是松筠。少侠年纪轻轻,竟能同‘金面烛龙’斗到百招开外,虽说你是思过先生的徒弟,也令人好生叹服。”

    骆玉书上前向松筠施礼道:“与前辈桐柏山一别,道长丰采依然,实在可喜可贺。”松筠听出他和顾青芷的声音,笑道:“当日松月台上贫道等实无他法,方才出此下策,不得已失信于两位,当真惭愧之至。少侠天下俊才,令人为之心折。”

    顾青芷啐道:“一大把年纪还如此使奸耍猾,你也知丢脸么?树海被你们藏到哪里去了?”松筠微笑道:“树海捡回一条性命,此际仍在静养,要找他也不是不能,只是一时难以卒办。我瞧这鞑子至少尚须一月方能下床,届时二位要如何处置此人,老道决不干预。”

    骆玉书皱眉道:“晚辈早前在开封曾会过贵教红莲尊者鉴胜禅师一面,无为宫若同王振奸党并无牵连,为何要派人沿途护送树海?白莲教虽为本朝所沮遏,毕竟是当年领头抗元的义兵,难道竟真自甘暴弃,与鞑子串通一气?”松筠笑道:“贫道向来独来独往,并不曾加入无为宫,‘贵教’二字固不敢当,难解少侠之疑。眼下这里明明有位同宫主十分熟络之人,骆少侠何不让他去问?”说着笑眯眯地瞥了景兰舟一眼。

    景兰舟脸上一红,忙岔开话题道:“听闻前辈向来幽居桐柏山,不知此趟来江西所为何事?”松筠呵呵笑道:“老道正是为景少侠而来。”景兰舟奇道:“为我?”

    松筠点头道:“丐帮误会少侠在长葛杀害了他们五名帮中弟子,少侠自离河南伊始,早被一路盯上。前几日丐帮探知你要来九江,帮主司润南先行赶往徽州找尊师理论,谁知讨了个没趣,接着便快马赶到江西,要想亲手拿你。幸好无为宫眼线颇广,暗中收到风声,只是此刻教中正有一件大事难以分神,冼宫主只好传信老道,力证少侠清白,更请我赴赣助你一臂之力。适才幸好老道及时赶到,倘若来迟一步,少侠竟有损伤,只恐事情闹大。‘金面烛龙’果然名不虚传,若非我熟知他练功罩门,令其知难而退,当真动起手来,恐非千招以内能分胜负。”

    景兰舟虽未向顾骆二人提及冼清让对自己心存爱慕,但两人见这位少宫主挂念对方安危,竟不惜请动松筠道人出面相帮,对其关切之情可窥一斑,其中用意自是不言自明。他二人是年轻人心性,又俱与景兰舟肝胆相照,倒也未觉不妥。顾青芷笑嘻嘻地道:“景大哥,这位少宫主对你很不错呢。”景兰舟闻言稍觉尴尬,谢松筠道:“若非前辈出手相救,方才在下已受重伤,晚辈铭感五中。”

    松筠点了点头,接着道:“贫道又听说了骆二小姐受伤原委,这事便更责无旁贷了。三位尽管放心,寻找林岳泰之事包在老道身上。”三人闻言大喜,骆玉书问道:“莫非道长知悉林前辈的所在?”松筠摇头道:“林岳泰隐居多年,当世除了他徒弟施和浦外无人知其下落。管夫子指点你们去寻施神医虽然没错,但要见施大夫一面,却又谈何容易?”

    骆玉书闻言一怔,道:“听闻施神医为了躲避一位仇家,藏身于宁王府中。我想王府再如何戒备森严,还能胜过皇宫内院不成?又怎会连见上一面都不能够?”松筠嘿嘿一笑道:“若这般轻易便能寻到施和浦,施大夫的仇家要取他性命又有何难?他还躲进王府作甚?”骆玉书心中一凛,道:“前辈见教得是,莫非王府中另有高手守护?”

    松筠轻抚长须,缓缓道:“太祖诸子之中,至今尚存者不过代王、宁王、岷王三人而已。代岷二王骄横蛮暴、胸无大志,皆不足虑,唯有宁王朱权文经武略、智虑深远,又是靖难的功臣,当年若非太宗皇帝收编他旗下精锐朵颜三卫以为己用,靖难之役成败尚且难料。太宗起兵之时曾许诺宁王事成则平分天下,即位后却将其弟远封南昌,此等帝王心术神鬼不言,你我自知。”

    骆玉书点头道:“不错,当年戍北将士中皆流传‘燕王善战,宁王善谋’之语,以文皇帝之雄材大略,论智计尚逊朱权一筹,可见其人谋无遗谞,非同小可。宁王内迁后知太宗对他极为猜忌,从此便寄情山水、修道著学,深自韬晦。听闻此人才高八斗,于经子九流、星相医卜无不通晓,又精于音律、词曲诸般杂学,著述等身,实为天下第一奇才;可惜他英雄气短、生不逢时,郁郁四十余年,思之不禁令人扼腕。”

第一百零八章 仇人

    松筠笑道:“宁王才高运蹇确是实情,气短倒却未必。依我看来,他心中仍是有气,且是一股不平之气,若非如此,也不会在文皇驾崩后连年上书祈求改封,更每多论议时政。”骆玉书变色道:“如道长所言,莫非宁王竟内怀不臣之心?他是当今圣上的曾叔祖,名望远非寻常藩王可比,倘若振臂一呼,云集景从者必定不可胜计。”

    松筠摆手叹道:“宁王纵使雄心犹在,锐气也早消磨殆尽,如今他不谋冲霄,但求自保。施和浦之所以投靠宁王,皆因朱权自知功高名盛,一直惧怕不得善终,暗中豢养了不少武林好手,以备真有鸟尽弓藏、大祸临头之日,可助自己杀出一条生路。有这些高手守在王府,施神医的仇家要上门找他便没那么容易。”

    景兰舟插口道:“我们几人并非要找施神医寻仇,不过是想上门求医,难道王爷连这个也不准?”松筠道:“宁王自永乐以来屡遭讦劾中伤,数次险些不免,方才整日以烹茶炼丹、奏琴谱曲为娱,既不肯见外人,也不愿卷入半点是非,以免被别有用心之人抓住把柄,牵累满门遭祸。骆二小姐受伤原委颇为曲折,其中又有白莲教牵连在内,骆少侠更是身为边将,宁王是决计不允施神医与几位相见的。”

    顾青芷哼了声道:“他不许我们见,我们就冲进去杀他个落花流水。有骆大哥和景师兄在这里,那些王府高手拦得住么?”松筠笑道:“这话倒也不错。江湖上一流好手往往自重身分,大都不屑替官府效命,宁王那些门客之中,施和浦已可算是十分杰出的人才。不过王府中有两位异人,却称得上是武林中顶尖的高手,想过他们这关,可没那么容易。”顾青芷奇道:“这两人既是一流高手,为何竟甘当厮仆?”松筠笑道:“他二人自小便是王府的下人,又有甚么不妥?”

    骆玉书皱眉道:“这倒奇了,王府两名下人又怎会身具上乘武功?”松筠道:“这事便说来话长了。永乐初上清宫四十三代天师耆山子张宇初奉太宗敕谕编修《道藏》一事,诸位想必也都知晓。宁王自远封南昌以来便潜心研习道典,更拜耆山真人为师,于编纂《道藏》一书出力极多。”骆玉书点头道:“不错,听闻终耆山、西璧、九阳三任天师之世,王爷无不倾尽财力相助促成此事,《道藏》得于去年成刊付印,宁王实亦大有功劳。听说他自己还另行撰写了一部《天皇至道太清玉册》,此人之才可谓天授。”

    松筠点头道:“龙虎山正一派千百年来素以斋醮祈穰为本职,若论武学上的修为,本远不如武当、青城、峨嵋等内家道派;谁想耆山真人天性颖异,于编书之际广览天下道家珍藏,自行领悟出两套极高明的内功,这便是如今龙虎山上清宫的镇教之宝混元一气功和先天无极功。”

    骆玉书沉吟道:“听闻耆山道长参悟神功不久便即去世,虽未及修炼大成,但张真人当年亦曾过访寒舍,同家祖探究切磋一些武功上的疑难。家祖对大真人武学修为之渊深、见识之广博赞不绝口,二人共处虽不到一日,却各以生平所学倾心讨教,彼此获益良多。”

    松筠面色微变道:“有这等事?”骆玉书道:“晚辈其时尚未出世,这事是后来听家父所说。耆山真人仙逝之后,西璧真人又将本门武功进一步拾遗补阙、精研阐扬,龙虎山正一教方一跃成为武林中威名煊赫的玄门大派。不过正一派掌教乃是朝廷册封的大真人,江湖上倒没甚么人见识过天师一脉传人施展武功。”

    松筠点了点头,接着道:“耆山子逝世之后,朱权同其后两任天师亦皆交好,整日与二人在西山缑岭所建的‘南极长生宫’参研道籍、著书立论。王爷身边有两名侍读的书僮,竟也是慧根独具之人,陪同宁王多年誊经编书下来,居然无师自通,双双练就一身道家高深武功。耆山、西璧二位天师受王爷之邀,往往在长生宫一住数月,皆喜二僮聪慧,闲时每常指点两人几手功夫,几十年时过境迁,二人早已成为一等一的高手,只在江湖中毫不知名。这两人一身武功可比施和浦高得多了,比之‘金面烛龙’怕也不遑多让。”

    景兰舟等三人闻言皆是一惊,心想此二人武功倘与司润南不分轩轾,联手之下谁人能敌?骆玉书略一沉吟,皱眉道:“有一事正要请教道长,晚辈在来路上曾遇见无为宫的梅长老,他要在下到南京去请一位苏先生出山相助,说只有如此方能保林前辈和施神医不为仇家所害,道长可知这位苏先生是甚么人?”

    松筠一脸疑惑道:“苏先生?没听说过。不过林岳泰的仇家我是知道的,不是老道夸口,只须贫道出马,想来无有大碍。”骆玉书喜道:“道长认得林前辈的仇家?”松筠笑道:“我与管夫子何等交情,怎会不知他师兄的底细?林岳泰的仇家不是别人,正是那下毒功夫千变万幻的‘蝰蚺神君’游天悟。”

    三人失声道:“蝰蚺神君?”松筠点头道:“当年游天悟为报私仇暗中毒杀巴山派顾道人一家二十三口,后顾道人为林岳泰所救,复原后率领巴山全派围攻游天悟,游天悟寡不敌众,被打得重伤坠崖。”骆玉书接口道:“听说那游天悟自此下落不明,难道果真没死?”

    松筠点头道:“不错,顾道人数年前遽然病逝,外人只道他得了不治之症,只有几名最亲近的弟子知他是中了蝰蚺神君的独门蛇毒而亡。这游天悟武功也当真高强,从万丈悬崖跌落居然不死,他毒死顾道人后余怨难消,第一个便要找林大夫报仇。林岳泰师徒自知不敌,这才分头躲了起来。”骆景二人闻言默然不语,均想:“冼宫主那位蒙面师父也会使碧磷掌,不知游天悟和他到底甚么关系?”

第一百零九章 除害

    松筠叹一口气,道:“这些旧闻多说无益,事不宜迟,咱们这就动身去寻施和浦师徒。”景兰舟踌躇道:“晚辈已和苏前辈约定初十在滕王阁相会,失期惟恐不妥。”顾青芷喜道:“景大哥,你真的找到苏先生了?”景兰舟点了点头。

    松筠抚须笑道:“今日才是月末,难道你们几个要在南昌等上十天?须知救人之事,一刻也耽误不得。”顾青芷道:“是啊景师兄,不如我们先去找施大夫,倘若事情不成,到时再候苏先生不迟。”景兰舟微一沉吟,道:“也好,就这么办。”

    松筠笑道:“贫道另有要事在身,不便与人同行,就与诸位三日后正午时分约在南昌西山长生宫相见,届时我等一同前往求谒王爷,几位意下如何?”骆玉书心道:“假若王府那两名高手当真如此难缠,非须松筠道人出面不可。”拱手道:“前辈但请自便。此番全仗道长鼎力相助,晚辈等感激不尽。”松筠哈哈长笑,甩着袖袍径自扬长而去。顾青芷望着他背影啐道:“这老道,就会装神弄鬼!”

    骆玉书牵骡上前,笑道:“景兄,适才我们见你跃入湖中,离去时牵走了兄台的青骡,以免被人盗去,此刻物还原主。”景兰舟接过缰绳,笑道:“两位深知我心,无须赘言,谨此谢过。”

    顾青芷奇道:“景大哥,那老道说你已跟丐帮帮主交过了手,不知这天下第一大帮之主武功如何?”景兰舟摇头叹道:“司帮主神功盖世,武功远胜景某,若非道长及时援手,我此刻已然小命不保。”

    骆玉书皱眉道:“怎么,丐帮仍旧一口咬定长葛县那五名弟子是兄台所害?这事不妨便由在下出面替兄台作证,司帮主总不能一点情面也不给顾骆两家。”景兰舟拱手道:“多谢骆兄美意,这事既从景某身上而起,便由得我一人料理罢了。”骆玉书略一沉吟,点头道:“好,若有帮得上处,兄台尽管开口。”

    当下三人由九江出发往南,一路上景兰舟讲起长葛一别后诸般经历,顾骆二人愈听愈奇,待提及沈泉之事,两人听说南京竟有这样一位厉害人物,不由大为皱眉。景兰舟讲到雷畴天在南京出手相救之事,顾青芷道:“当日我们回到武昌,同爹爹和雷叔叔说起你去栖霞山找苏先生的事,雷叔叔便立刻飞奔去了应天。他从没跟我们提过潜心斋的名号,没想到会正巧在裕通当铺救了你和章大哥。”

    三人边走边聊,行不多时便至庐山地界。庐山乃中华名山,素以雄奇险秀闻名天下,三人在山中马驰不快,沿途倒也处处饱览幽谷飞泉、峭壁斜插之匡庐胜景。越到山岭深处,越觉四下云烟弥漫,飘丝飞絮团团绵绵,将四面石峰包裹在一片朦胧之中,但见天青地翠、恢奇秘幻,宛若置身仙境,不禁皆是叹赏不已。

    三人转过玉屏峰不远,骆景二人内力深厚,隔开十数丈外便听见前面一片毛竹林内传来窸窣蹑足之声,听脚步不止一人。骆玉书心道:“难道又是丐帮找上门来?”朝二人使个眼色,将坐骑拴在远处,纵身轻轻跃上旁边一棵大树,三纵两跃已攀到竹林里一株四五丈高的粗竹上头,掩蔽于浓密的竹叶之中。

    景顾二人如法炮制,分别藏身于另外两株毛竹顶端,三人居高临下瞧得清清楚楚,只见林中一名书生南向凝神而立,每每低头沉思片刻,便忽然抬起右手奋臂疾书几下,仿佛是在凭空写字一般。四下里隔开数丈,正有七八名短衣劲装的男子借着竹林遮掩朝他慢慢围拢,这书生却只如神游物外、浑然不觉。顾青芷见这些人形迹鬼祟,多半是山贼盗匪要劫取那书生财物,手中扣了把暗器便待发出,骆玉书向她打个手势,示意再静观片刻。

    忽听底下一声唿哨响,七八名山贼一齐跃出,持刀将那书生围在当中。那书生吓了一跳,问道:“几位是甚么人?”带头一名矮壮的麻脸汉子道:“少他妈啰唆!识相的便将银子双手奉上,老爷们留你一条性命!”那书生惊道:“你……你们是强盗?光天化日之下,尔等怎敢公然抢掠?”

    群盗发出一阵哄笑,那麻脸汉子道:“你这小白脸没胆走夜路,老子可不只能白日明抢吗!废话少说,快将身上的盘缠都交出来!”那书生苦着脸道:“我是个穷书生,没有钱。”那麻脸汉子啐道:“放你娘的屁!先前你在黄龙寺吃茶,老子瞅见你腰间褡裢鼓鼓囊囊,里头又是金又是银的,翻了半天才摸出一锭碎银子来付茶钱,那茶博士还兑不开去!你小子再敢扯半句谎,老子立马教你人头落地!”

    那书生叹道:“原来你们跟了我这许久。也罢,钱财是身外之物,便给了诸位也无妨。可这儿前不巴村、后不着店,几位好汉须留些银子给我做回家的盘缠。”麻脸汉子狂笑道:“你这读书闭了心的傻子,这当口还尽扯些疯话,老子可没工夫与你消遣!”上前伸手便去扯那书生腰带上的褡裢。那书生一张脸煞白道:“君子动口不动手,阁下何以用强?”

    骆玉书等三人藏身竹上,见这书生竟如此迂气,不禁都暗自好笑。只见那书生将褡裢护得甚牢,麻脸汉子连扯几下,竟是未能扯动,怒道:“你小子自己找死!”拔刀刷地朝他头上砍去。顾青芷正要发暗器救人,忽听“扑”地一声轻响,那麻脸汉子一声闷哼,向后踉跄退开几步,仰面一跤跌倒。只见他咽喉处插了一支小巧玲珑的袖箭,箭尾上一簇淡黄色的雀翎,人已气绝身亡。

    群盗大惊失色,正四顾彷徨之际,几声轻响过处,又有四人先后被袖箭射死。景兰舟等人此时皆已看清,袖箭是由南面一株高竹上射下,当是另有人藏身于彼,出手相助。

    那书生早已吓得痴了,口中叫道:“请……请问是哪路高人相救,劳烦将这些贼人赶跑也就够了,似乎……似乎不必尽取他们性命。”话音未落,又是噗噗两声,剩余两名盗匪也双双毙命,一名女子从对面竹上轻轻滑下,向那书生喝道:“你这穷酸秀才莫名其妙!好心救你一命,却在那儿缠夹不清,早知便由得他们一刀砍死算了!”声音清脆甜润,如珠落盘。

第一百一十章 祝书生

    骆玉书等三人见那女子一身绿衣,英姿中透出一股娇艳,竟是在汝宁见过一面的王振义女岳素。那书生抖抖索索,颤声道:“姑娘救命之恩,在下十分感激。只是这些人各有父母妻儿,姑娘一出手就要了他们七人的性命,未免……未免太过……”岳素柳眉一竖,喝道:“太过甚么?”那书生轻声道:“未免也太过残忍。”

    岳素怒道:“好哇,我好心救你,你反倒怪起我来了!滥好人这么容易当么?刚才便该再补一箭射死你这瘟生!”那书生吓了一跳道:“姑娘为何要杀我?”岳素道:“你只管聒聒噪噪,教人烦心,怎不该杀?”那书生愁眉道:“这却似乎草率了些。”

    岳素又气又笑,骂道:“用得着你来教我!”右手倏地一扬,一支袖箭打向顾青芷竹端藏身之处,原来后者内力不如骆景二人,呼吸稍嫌重浊,时间一久便为岳素察觉。顾青芷见行藏已露,左指弹出一粒铁莲子将她袖箭半空击落,右手又顺势朝下“嗖”的一声掷出两枚铁菩提。

    那书生忽抢上一步,挡在岳素身前道:“姑娘小心!”眼见两枚暗器便要打在他胸口,岳素伸手拉他向后一扯,那书生一屁股坐倒在地,两颗铁菩提皆落在他身前尺许处,扬起一片尘土。岳素见他竟奋不顾身替自己阻挡暗器,对其火气倒消了大半,问道:“你没事罢?”那书生从地下爬起,拍了拍身上尘土,道:“不碍事,多谢姑娘又救了我一命。”

    顾青芷见险些伤及无辜,吐一吐舌头,纵身顺着毛竹滑下,骆景二人也轻轻落在她身旁。岳素见竹子上还藏了两人,不禁吃了一惊,望了三人几眼,指着景兰舟道:“我认得你。当日在汝阳县熙福楼你与我义兄王山同坐一桌,你是他朋友么?”当时顾骆二人皆作乔装改扮,故而岳素只认出景兰舟一人。

    三人见她接连相救那书生两回,适才对群盗出手虽然狠辣,为人却似不恶,同王氏兄弟等辈不尽相同。景兰舟微笑道:“在下跟令兄也算是老熟人了,‘朋友’二字么,倒却未必。”

    骆玉书上前抱拳道:“在下河间府骆玉书,久闻岳姑娘大名,今日得见清颜,幸会之至。”岳素“哦”了声道:“原来你就是辽东骆将军,我在京中听过你的名头。听说你曾与我义兄王山比试武功,将他打成重伤,是不是?”骆玉书见她上来便说到这事,一怔道:“那不过是我同王大人切磋技艺,做不得真的。”

    岳素噗哧一声笑道:“你不用在我面前装腔,阁下替我出手教训王山,我多谢你还来不及呢。我一见到这人就讨厌,他若不是义父的侄子,我早一剑将他杀了。”三人在汝宁便见岳素对王山没甚么好声气,此刻方知她对这义兄如此憎恶。

    那书生拱手道:“原来几位早就认识,可真是巧得很。在下姓祝名酋,江西本地人氏,寒舍离此不远,就在南昌城中。今日幸蒙几位侠士出手相救,不如一同前往敝处吃几杯水酒,聊表谢意。”众人见他三十不到年纪,粉面朱唇,生得十分清秀,身披藕色苏织蚕丝袍,内衬玉色素纱,头顶元青绉纱网巾,脚下一双水蓝缎靴,衣着甚是名贵。骆玉书暗道:“这书生如此打扮,一望而知出自大富之家,难怪被山贼盯上。”

    景兰舟笑道:“这位兄台大有菩萨心肠,在下佩服得紧。不过圣人有云:‘以德报怨,何以报德?’这些强盗可不会同你讲甚么道义。下回若再遇上此等情形,千万记得财帛事小、性命为重,别要为了这么几两银子,平白惹上杀身之祸。”祝酋道:“我原答应将银子都给他们,只求留下几两给我充作返程之资。强盗也是人,难道这点情理也不通?”四人听了均是暗暗摇头,心道:“这人是个书呆子,当真迂腐之极。”

    岳素问骆玉书道:“骆将军,我听说你一向在关外带兵,怎会在这儿露面?”骆玉书道:“在下有一件紧急之事,同宁王府有些干系,这才兼程赶来江西。这位景兄及顾师妹都是我江湖上的朋友,特来助骆某一臂之力。”岳素点头道:“你这两位朋友武功都很不错哪。我此番出京正是奉义父之命前往南昌拜谒王爷,你找他有甚么事?”

    景兰舟忽心念一动,道:“骆兄,这位岳姑娘既是持王公公谕帖拜会宁王,我们何不跟着她混入王府,乘机见上施大夫一面?也免得另生枝节。”骆玉书心头一震,暗忖此虽不失为一条妙计,但对方毕竟是王振之女,又觉似乎欠妥,不禁稍稍有些犹豫。景兰舟道:“大丈夫行事不拘小节,只要能救得骆师姐,这些小事何足介怀?”

    骆玉书见他说得在理,微一沉吟,便将堂妹身受重伤、亟须寻“圣手回春”施和浦的师父救人以及其中难处向岳素大致说了,其余牵扯到王振、瓦剌及无为教等因由颠末,尽皆略去不提。祝酋虽与众人萍水相逢,骆玉书见他举止温文尔雅,为人虽有些呆气,心地却甚是善良,又非武林中人,便也未加避忌,只管在其面前述说了事情原委。

    岳素听了笑道:“这事有何难办!包在我的身上。本来义父怕引人注目,只派了我一人前来,我正嫌寒碜得紧,你们便扮作我的长随,排场也显得足些。”三人见王振这名义女竟如此豪侠仗义,不禁心下大喜。

    祝酋忽向众人道:“在下也想跟着诸位进王府见见世面,不知几位肯挈带否?”四人不料他竟如此异想天开,骆玉书眉头一皱,劝说道:“王府守卫森严,我们这条计策也是兵行险着,祝兄还是勿要冒险了罢。”祝酋笑道:“祝某自知手无缚鸡之力,帮不上几位甚么忙,不过这位施大夫在下是认得的。”

第一百一十一章 暗渡陈仓

    众人闻言皆是一惊,骆玉书道:“你认得施神医?”祝酋道:“祝某没甚么本事,生平就会写两个字、画几笔画,时日久了在南昌也算微有薄名。那宁王手底下养着一批文人墨客,整日里吟诗作对、遥相唱和,在下也嫌俗气得紧;唯有施大夫的一手行草颇为潇洒,隐隐然有魏晋之风,他跟我也还聊得来两句,闲时偶尔小酌几杯。只是听几位适才所言,施先生非但是位名医,竟还是个武林高手,这我却一点也瞧不出了。”

    骆玉书见祝酋谈吐风流,又是出身富室,与王府一众文客互有往来亦是不足为奇,不觉心下甚喜,问他道:“既如此,可否请祝兄相邀施大夫出外一会?也免得我们几个冒险入府,恐又另生事端。”

    祝酋摇头道:“王爷对门人看管极严,施先生平时寸步不离王府,惟有每月月初会随王爷到南昌西郊的精舍别院小住几日,我也只乘此机会才得与他见面小叙,交换些书画的斗方册页。说来惭愧,小弟正因近日文思枯竭,方到这庐山竹海中试着求觅些灵韵,要写一幅字帖给施大夫品鉴,这才恰巧遇见诸位。”

    顾青芷喜道:“宁王别院定不及王府壁垒森严,既然连你都能见着施和浦,我们几个决无不成之理。”祝酋道:“王爷去西郊向来不带侍卫,只有一众文士和几名贴身亲信跟随,几位武艺如此高强,料来无甚滞碍。”

    骆玉书沉吟道:“如此甚好。我们到南昌时恰逢月初,如王爷果真身在别院,便烦请祝兄相约施大夫一见;这条计策行不通时,再劳驾岳姑娘和道长帮忙。”众人点头称是,均觉此法可行。

    岳素忽问祝酋道:“你到底是甚么人,怎会对王府的事知晓得一清二楚?”祝酋道:“在下祖籍是南直隶人,永乐间家祖举家寓居江西,从此羁旅南昌,漂泊思归。祝某生性愚劣,自从家严早逝便疏于管教,将读书举业诸般世情都看得淡了,不过整日写字画画聊以自娱,所幸家业尚丰,方能供我这不肖子孙挥霍糜掷。今日得见诸位,方知自己百无一用,空有七尺之躯却不能自保,以致命悬一盗之手,实在惭愧之极。”

    岳素笑道:“本姑娘救你一命,你不服气么?”祝酋道:“姑娘巾帼不让须眉,在下如何不服?晚生今岁虚度二十有八,此前则父母之年,此后拜姑娘所赐也。”岳素哈哈一笑,神情甚是欣悦。

    景兰舟忽尔想起一事,问道:“祝兄说宁王前往别院只带几名亲随,其中可有两位是王爷的书僮?”祝酋一怔道:“确有两人是王爷少时的伴读,不过也已年过半百,唤之书僮恐似不妥。”景兰舟笑道:“是小弟胡涂了。兄台可与这两位老先生认识么?”祝酋摇头道:“这两位先生同王爷虽则名为主仆,实与良友无二,要见他们可就难了。不知此事和他们又有甚么干系?”

    骆玉书叹道:“骆某方才说施大夫之所以不易见到,皆因王府中有众多高手护卫,这两位更是高手中的高手。”祝酋惊道:“骆兄勿要同小弟开这等玩笑。在下虽无缘得交范虞二位先生,却也曾瞧见过的,是再和气不过的两位老先生,已在王府里头待了一辈子,怎会是甚么武林高手?”骆玉书微微一笑,道:“不是最好。”

    几人见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便商议出发赶路。岳素骑的是一匹枣红高头大马,望之亦颇神骏,只祝书生徒步而行,没有坐骑。她见祝酋要和骆玉书同乘,笑道:“两个大男人骑一匹马,像甚么样子?你到我这儿来罢。”

    祝酋微微一怔,迟疑道:“男女授受不亲,这……这似乎……”岳素嗔道:“哪儿来这么多臭规矩?本姑娘好心载你一程,你不乐意?”祝酋嗫嚅道:“晚生不敢。”

    岳素道:“那还啰唆甚么?”手腕一抖,从腰间解下一截丈许长的软鞭,“啪”地一声脆响,已将祝酋腰间缠住轻轻一带,后者身子腾空而起,稳稳落在她马鞍之上。三人见她这条软鞭绚烂夺目,竟是用金银丝线混织而成,景兰舟忍不住脱口而出喝一声彩,既赞岳素鞭法精妙,也夸叹她豪迈洒脱的脾性。

    五人向南出了庐山,一路疾驰到南康府治下的渚溪镇,抬头见天色已晚,议定在镇上投宿歇息。景兰舟等三人见祝酋一路在马背上战战兢兢、缩手缩脚,惟恐触碰到岳素身子,好几回颠簸得险些摔下马来,不禁各自心中暗笑,却也敬佩他是位守礼君子。

    那渚溪镇是个百余户人家的小镇,全镇仅一爿客栈,众人到店一问,这晚却只剩一间客房。骆玉书对二女道:“岳姑娘、顾师妹,委屈你们今晚在此对付一宿,我们三个另想办法便是。”

    岳素笑道:“你怎么叫顾姑娘师妹?这恐怕不对罢?”她和顾青芷都是一般心直口快的爽朗脾气,一路来聊得十分投机。岳素身为女子,毕竟心思细腻,早瞧出顾青芷对骆玉书芳心暗许。顾青芷脸上一红,啐道:“胡说些甚么!”怕岳素口无遮拦,忙挽着她手臂进房去了。

    骆玉书将众人坐骑牵入马厩备好草料,对祝酋道:“祝兄,我们到镇上找找可有其他投宿之处。”景兰舟笑道:“骆兄,你我数日不见,小弟甚是想念得紧。此处距离鄱阳湖不远,不如先替祝兄寻个住处,你我二人便到湖边闲话一晚,正可赏玩湖间夜景,不知兄台意下如何?”骆玉书喜道:“如此甚好。”

    祝酋忽道:“我一人也闷气得紧,两位如若不弃,我三人何不偕往一游?”景兰舟本想借机支开祝酋,向骆玉书讲述当日沈泉所说建文帝之事,见对方硬要跟来,无奈之下只得笑道:“祝兄既有此雅兴,便一起到湖边走走。”

第一百一十二章 岁寒三友

    那渚溪镇就在彭蠡大泽之旁,三人出镇向东,行了两三里路便到湖边,但见芦荡轻摇、水阔天穹,听着一阵阵波浪拍向岸边,沿湖一长串渔排灯火如星,在深密的青黑中闪烁跳动。景兰舟见状叹道:“李太白诗云彭泽‘青桂隐遥月,绿枫鸣愁猿’,此景不我欺也。”

    祝酋凝望湖面,半晌默然无言,忽张口缓缓吟道:“孤馆少行旅,解鞍增别愁。远山矜薄暮,高柳怯清秋。病里见时态,醉中思旧游。所怀今已矣,何必恨东流!”念的是唐时罗隐《宿彭蠡馆》诗。骆玉书心中不由暗暗好奇:“其祖迁居江西之时,他就算已经出世,也不过是个稚童,怎地这人年纪轻轻,羁旅愁情一至于此?”

    祝酋既然在旁,景兰舟一肚子话便无从开口。三人正赏玩湖景,忽见远处湖面一叶轻舟朝这边驶来,那船行得甚快,不多时离岸已只数十丈远。景兰舟遥望见船头立着一人,身材极是高瘦,不觉心中一凛,暗道:“这身影好熟,难道是他?”待那小舟又靠近数丈,借着月光一瞧,只见那人脸上皱纹密布、神情漠然,一把灰白胡子稀稀疏疏,果然便是“岁寒三友”中的李竹良。

    景兰舟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低声对骆玉书道:“骆兄,这人正是我跟你提过的竹老李竹良,他怎会到了江西?此人实是劲敌,想来松老多半也在船上,趁他还未认出小弟,不如我先避上一避。”骆玉书心中一震,点头道:“二老既认得景兄,兄台不如到芦荡中暂且藏身。”景兰舟当即身形一晃,躲入湖淖一片白茫茫的芦苇丛中。

    骆玉书正欲嘱咐祝酋几句,见那小船离岸还有数丈,李竹良已自船头轻轻一跃落在湖畔,望了二人一眼,面有诧色道:“深宵夜阑,两位尚有雅意在此游湖,好兴致啊。”骆玉书正待答话,祝酋忽道:“‘细草微风岸,危樯独夜舟’,此等清寒月夜,人皆感怀惆怅,千古无不同。老先生孤舟独行,心境可也还静谧么?”

    李竹良心道:“原来是个书呆子,看样子倒不像会武功。”他方才隐隐瞧见岸上似有三个人影,此刻却只见骆祝两人,心中疑道:“难道我看错了?”见夜间湖边雾气正浓,水面上罩着一层白色的轻烟,便也不多在意,摇头道:“舟是孤舟,老夫却非独行。”

    只听舟中哈哈一笑,一名缁袍老者自舱内猫腰钻出,双足轻轻一点,人已落在岸边,身法之快难以言表。那老者回首笑道:“有劳艄公老哥连夜赶路,舱中另有几分银子赏钱,请老哥笑纳罢。”那舟子连声道谢,摇橹掉头去了。骆玉书知这黑衣老者便是陈郁松,见二老果然形影不离,不禁心中替景兰舟捏了把汗,生怕祝酋不明就里,开口坏事。

    陈郁松望见二人,微微一怔道:“不想夜深人静之际,尚能在湖边得遇雅士,实是快事。我看两位衣貌不俗,不是镇上人罢?”祝酋道:“我二人也是路过渚溪,镇上客栈已无空房,说不得只好结伴夜游彭泽,聊度长宵。”

    李竹良皱眉道:“客店满了?”神情间颇为懊恼。陈郁松笑道:“师弟,看来我俩只好幕天席地,在野外将就一晚罢了。”李竹良叹道:“江边湿气重,我这把老骨头怎吃得消?到镇上随便找户民家投宿罢。”

    祝酋见那小舟缓缓划向湖心,转眼便在烟水笼罩之中若隐若现,忽开口低声吟道:“万里风波一叶舟,忆归初罢更夷犹。碧江地没元相引,黄鹤沙边亦少留。益德冤魂终报主,阿童高义镇横秋。人生岂得长无谓,怀古思乡共白头。”此诗乃李义山所作,慨叹自己身陷党争、宦途失志,“人生岂得长无谓”两句更是言尽其进退维谷、郁郁一生而心有不甘之情。他念诗声音虽轻,但此时夜静更阑,仍是清清楚楚传入众人耳中。

    二老正要离去,闻诗不禁浑身一震,陈郁松回首问道:“阁下吟诵此诗,请问是有感而发呢,还是意有所指?”祝酋叹道:“晚生自知非济世才,不敢奢盼桓侯、龙骧那样的功业,只想到自己年近而立,非但未能克承祖业,反倒托庇先人余荫之下,整日裘马轻狂、虚度年华,故而一时自伤,先生莫怪。”

    陈郁松面色稍和,笑道:“天下碌碌者众,老兄出身富贵之家,已是胜过千万人了,大丈夫何必无事悲秋?”祝酋道:“贫何足羞,贵何足喜?一个人过不了自己心里这道坎,便是坐拥金山银山也不快活,老先生这话就落了下乘了。”陈郁松摇头道:“空身不觉挑担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尔。”

    李竹良不耐烦道:“你同这书痴多说些甚么,走罢!”陈郁松微微一笑,正要抬步,蓦地里青影一闪,也不知从哪里钻出一人,横身拦住二老去路。骆玉书月光下瞧见那人面庞,险些惊出声来,原来竟是“岁寒三友”中的梅潜。

    松竹二老一脸错愕之色,两人对望一眼,皆未开口说话。梅潜见状叹道:“二位老友,咱们许久不见,今日故人重逢,两位何以默然相对?”

    陈郁松皱眉道:“梅老弟,你是奉宫主之命前来对付我二人的么?”梅潜摇头道:“‘岁寒三友’武功相若,我一人怎是你两个对手?况且我三人当年歃血而盟、义同生死,卖友求荣之事,梅某做不出来。”

    二老素知他淡泊功名,当年自己二人叛教出走,梅潜便因不愿奉命追拿,宁可撒手教务、独身隐退,否则以三友之知心交厚,无为宫恐不会数年来连二老半点影迹都难摸到。陈郁松叹道:“梅老,我师兄弟能交到你这个朋友,这辈子是不枉的了。宫主率领教众在河南大肆搜捕我二人,你身为护教长老,怎不在彼坐镇指挥?”

第一百一十三章 叛教

    梅潜叹道:“你我三人相交数十年,两位那点心思骗得过别人,须瞒不住老夫。你们故意做出仍滞留在开封附近的假相,实则早已逃出河南,此等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计,原是你陈老哥的拿手好戏。”陈郁松笑道:“就算老弟料到我二人不在河南,又怎知跑到这里堵截我们?”梅潜淡淡地道:“这又有何难猜?非止梅某能够想到,桐柏二仙亦必洞烛无余。他们未提醒宫主提早在江西布防,足见结义之情尚在。”

    二老闻言对望一眼,各自默然半晌,李竹良道:“然则老哥在此专候我师兄弟二人,究竟所为何事?”松竹二老自叛教出逃后戒心极重,两人虽与梅潜互为至交,见对方猝然不期而至,言辞间仍是大为警惕,句句皆是试探之语。

    梅潜轻叹一声,并不答话,反问二人道:“两位当年离教出走,可是因不满少宫主年纪太轻、资历浮浅,难称其位之故?”李竹良冷笑道:“梅老哥,你何必明知故问?当年老宫主急病离世,按教规本该由五位长老暂摄教主之职、共商下任宫主人选,怎能凭老宫主重病中一言而决?”

    梅潜摇头道:“老弟这话便未免有些强词夺理了。少宫主自幼长于教中,襁褓之时便被老宫主指定为下任教主人选,十多年来怎不见你二人出言反对?”李竹良冷笑一声,道:“老宫主逝世时少宫主尚且二十不到,遍观天下各门各派,何曾见过这般年少的帮主掌门?若等她年纪稍长再行接任宫主之职,届时自可服众,我们也没有二话。”陈郁松接口道:“不错,本教自老宫主创立伊始,几经艰辛方有当日之壮盛局面,怎能败坏在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女娃娃手里?”

    梅潜摇头道:“少宫主聪敏多智,年纪虽然不大,武功见识无不是江湖中一等一的人才,本教这两年在她率领下好生兴旺。两位皆是教中的元老人物,当年同宫主虽有争执龃龉,只要肯放下架子低头认错,梅某愿一力担保二位重归原职,我三人联手在武林中再创一番事业,岂不胜过如眼下这般蹉跎年岁?”

    骆玉书在旁见梅潜一心只顾相劝二老回归,与他并无一言寒暄,全当没瞧见自己一般,心道:“梅前辈既不开口,我且装作不认得他罢了,免得二老起疑。”

    陈郁松笑道:“本教这两年当真好生兴旺么?我听说近来教内大权尽数落在十二妙使这些小女娃儿之手,老弟闲云野鹤,连个人影都见不着,二仙更是在桐柏山缩头不出,就连红莲尊者近日都投靠了朝廷。嘿嘿,似这般的兴旺发达,陈某不敢领教。”

    梅潜叹道:“陈老哥对教中之事如此一清二楚,可见仍是心系本教。十二妙使皆是老宫主当年亲手选拔,眼下虽嫌稚嫩了些,假以时日未必不能独当一面。古来后浪催前浪、新人换旧人,二位何必太过执拗?”陈郁松摇头道:“老弟胸中空明澄澈,陈某佩服之至,只是我师兄弟二人始终心气难平,未能免俗。这些话老弟两年前已劝过我们,今日故友重逢,便不必多费唇舌了罢。”

    梅潜叹道:“我亦知多说无益,仍是忍不住多嘴相劝二位老哥几句,两位既然一意孤行,也只好由得你们。梅某此番冒险前来相会,是另有一件紧要之事须教二位得知,当年老宫主去世之前,已瞧出二位老哥不愿尊奉遗命拥立少宫主,早安排下了对付两位的计策。”

    李竹良冷冷道:“当日你不站在我们这边,光是桐柏二仙加上张师兄,我二人便已一败涂地,还用甚么劳什子计策?”梅潜笑道:“如此说来,两位老哥仍是对梅某记恨在心了?”陈郁松摇头道:“梅老弟言重了。你我三人相交半生、情若手足,说得上甚么记恨?只是当年‘岁寒三友’若能同心协力,五老中反对少宫主接位的便占了三席,局面或会有所不同。也罢,这些过眼烟云,如今不必再提了。”

    梅潜缓缓道:“当日你二位联合九曜坛主中的七人向少宫主遽然发难,本是谋定而后动,若非尊师兄突然现身,少宫主多半要被逼退位。两位这几年从未上门找过梅某,只怕心中仍旧怀疑当时是在下告的密,对不对?”

    李竹良微一沉吟,道:“明人不说暗话,当年我师兄弟找你共图大计,老兄非但坚决不允,事发当日更托故离开总坛,我二人头一个疑心的便是你,否则张师兄平日极少露面,怎会早不来晚不来,偏偏那天人在松月台?之后听说宫主命你统领教众追捕我二人,老兄却一口回绝,我们更以为你是心中有愧,不敢受命。”

    梅潜默然半晌,长叹道:“梅某确是心中有愧,我后悔先前未能劝阻两位,以致‘岁寒三友’分崩离析。以两位之雄才伟略,竟至被逼得匿身官衙不见天日,我三人这一把年纪,实可谓日暮途远,所剩的时间已不多了。”

    陈郁松点头道:“后来我们也陆续听到风声,老弟坚执不肯答应少宫主出手对付我二人,为此情愿遁世半隐,将手中权柄尽数交出,然则老弟当日决不会为了自己在教中的权位出卖我们。”

    景兰舟在芦丛中听见三人说话,暗想:“二老口中的‘张师兄’定然便是松筠道人,这人果与龙虎山张天师一脉大有渊源。”

    梅潜沉吟道:“当日和两位一同起事的七名坛主之中,天玑、闿阳两位坛主当场自尽,天权、瑶光、洞明三人事后被少宫主囚禁,也都不明不白地死在刑堂。天璇坛邓坛主、隐元坛靳坛主当时见势不妙,倒戈效忠宫主,二人其后数月间先后暴病身死,想必是两位老哥暗中所为罢?”李竹良哼了声道:“这等不义之徒,留在世上作甚?”

第一百一十四章 棋子

    梅潜摇头道:“他二人虽没骨气,却也罪不至死,你们杀邓、靳二人,多半还是疑心他们出卖了大家。剩下天枢、玉衡两名坛主,两位是未曾笼络呢,还是他二人不愿答应?”李竹良冷冷道:“天枢坛唐坛主是老宫主亲侄,怎肯违背他姑姑的遗命?玉衡坛姓闵的整日怪里怪气,一副痨病鬼模样,我跟师兄都信他不过。”陈郁松皱眉道:“梅老弟,你也不必和我们掰扯这些旧账,老宫主当日到底定下甚么计策对付我二人,不妨便开门见山明说罢。”

    梅潜轻咳一声,缓缓道:“老宫主当年洞如观火,抢先一步请到尊师兄上山挫败两位的逼宫之计,当时我便觉得奇怪。二位老哥部署极为隐秘,事先未曾走漏半点风声,老宫主究竟是如何得知?这两年梅某看似整日游山玩水、不理教务,实则一直在暗中探查此事。”陈郁松闻言一怔,道:“老弟此言当真?”梅潜点头道:“总算皇天不负有心人,近来终于被老夫查出了些许头绪。”

    陈郁松迟疑道:“当年我二人自知所谋者大,行事确是万分谨慎,直到临上峰前才向七位坛主摊牌挑明,就是担心表露过早,当中有人会变节出首;老弟要说宫主早就有所防备,我实不知是哪里露了破绽。”梅潜叹息道:“两位老哥的筹策并无漏洞,邓靳二人死得也冤枉了些。老宫主当年之所以能够诸事尽在掌握,只因她早早布置下一枚连我们五老也不知晓的棋子,此人神通广大,两位的计策竟瞒不过他的眼睛。”陈李二人齐声问道:“这人是谁?”

    梅潜并不回答,反问二人道:“本教青莲护法尊者一职多年来始终空缺,两位老哥不觉得古怪么?”李竹良皱眉道:“老宫主说青莲尊者之位一直不得其人,时间一久便搁置下了。”梅潜笑道:“鉴胜虽是本教高手,比之九曜坛主也强不了太多,要找一个与之相埒的青莲护法,又怎会这么多年都没有合适之人?”

    陈郁松微微皱眉,道:“老弟的意思是……”梅潜点头道:“不错,老宫主其实一早就定下了青莲尊者的人选,之所以瞒着众人不说,只因其人在教中差使正是替宫主秘密监视教内众兄弟的一举一动,尤其是咱们几个老头子及各路坛主这些位高权重之人。”

    陈李二人闻言俱是一怔,相互对望一眼,双双凝思不语。略微过得片刻,李竹良沉声道:“梅老哥,你若已查探清楚,便别再卖关子了,尽管痛痛快快说出来罢!就算我哥俩当年真着了此人的道儿,那也是老宫主棋高一着,怨不得旁人。事情既然已成定局,老哥似不必专门为此千里迢迢赶到这儿。”

    梅潜摇头叹道:“两位身处危境而不自知,当真凶险得紧。当年梅某不愿辜负老宫主知遇之恩,未能答允二位之请,但我也万万不能对两位老哥出手,这才预先安排他事远离总坛。梅某若早知老宫主当日定下遗计要取二位性命,必会前来太白顶与两位老哥共同进退。”陈李二人闻言神色大变,颤声问道:“老宫主要杀我们?”

    梅潜点头道:“梅某业已探知当年内情,老宫主起初始终下不了决心,那青莲尊者却极力陈说二位志向高远、终难挟制,劝老宫主不可一时心软。老宫主去世之前已将一切安排停当,静待两位上钩入瓮。当日松月台上红莲尊者因病不曾到场,邓靳二人倒戈易边,两位身边只得五名九曜坛主相助,光是对付少宫主、桐柏二仙及其余四位坛主已是不敌,遑论加上尊师兄和躲在暗处的青莲尊者?按照老宫主定下的计略,原本决不容两位活着下山,幸亏松筠道长顾念同门之谊,故意出手打乱事先部署,只将二位逼下山去,算是放你们一条生路。”

    陈郁松目光闪动,脑海中浮现起两年前在太白顶总坛逼宫不成的一幕幕画面:“那日是少宫主继位后首次召集九坛五老上峰议事,我二人事前笼络了九曜坛主中的七人,除天枢坛坛主唐亘难以拉拢外,玉衡坛闵渊一见自己势单力孤,多半也会倒向我们这边,本已胜券在握;不料师兄突然在总坛现身,众人气焰顿时灭了,天璇、隐元二人立时便向宫主投诚,天玑、闿阳两位坛主当场拔剑自刎。我见大势已去,心灰意冷道:‘我二人功败垂成,无话可说,任凭宫主处置。’

    “不料未等少宫主开口,师兄忽从旁出手将我二人击伤。当时我虽已抱定必死之意,但见师兄全不顾同门之情,竟欲挟私怨趁机杀我二人,不禁又惊又怒,心中燃起了求生之念,这才同李师弟发足狂奔下山,所幸师兄和桐柏二仙都未追来,旁人也拦我们不住。当时我师兄弟倘若束手就擒,以少宫主之心狠手辣,势必不饶我二人性命,难道……难道师兄是故意激我们逃走?后来我跟李师弟心下不忿,几番去找张师兄算账,可惜师兄对我二人武功了若指掌,他的混元功我们却一窍不通,回回都败在他的手里,李师弟更是被打得重伤呕血。我跟师弟自知报仇无望,又怕无为宫派人追杀,这才改名换姓躲进河南藩司衙门。现在回想起来,师兄若真要取我二人性命,机会非止一次,他却从未痛下杀手,莫非我们果然错怪了他?”

    李竹良当年被松筠打得静卧数月方起,心中对师兄恨意尤深,未能想到陈郁松所念这层,只忍不住问梅潜道:“老哥讲来讲去,仍是在说当年的旧事,究竟我二人眼下又如何身处险地?”

    梅潜缓缓道:“当年暗中窥破两位密谋,又在老宫主面前画计献策、一力主张斩草除根,皆是青莲护法尊者一人所为,此人心思缜密、手段狠辣,可说是两位老哥的大对头、大仇人。当日他见两位竟从太白顶逃脱,一直自恨未能替老宫主除去心头大患,这几年藏匿得无影无踪;十多天前二位老哥在河南露了形迹,青莲尊者立时闻风而动,誓要完成老宫主的遗愿。这人本领胆识与旁人不同,一早识破了两位的声东击西之计,此刻也已孤身追到江西。”

第一百一十五章 青莲尊者

    李竹良冷笑道:“似鉴胜和尚这等货色,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我怕他作甚?”梅潜叹道:“老弟切莫小觑此人。常言道斗智不斗力,他武功虽或不如两位,却以韬略计策见长,向来是老宫主身边的智囊。此人奇谋百出,若真安排下甚么诡计对付二位,只恐叫人防不胜防。”

    李竹良奇道:“梅老哥,当年我和陈师兄苦苦相劝,邀你共举大事,你始终不肯答应相助一臂之力,如今却为何替我二人如此操心?”

    陈郁松嘿嘿冷笑道:“梅老弟算盘打得可精!当年你不愿参与其事,想必是抱定了隔岸观火之心。倘若我二人一举成功,以‘岁寒三友’交情之深厚,你在教中地位自当只高不低;就算我们最终功亏一篑,你也早已抽身事外,祸不及己。老弟这面面俱圆的功夫,可比桐柏二仙只知一门心思拥护宫主那点儿愚忠高明多了。”

    梅潜被他一语道破心事,神情颇为尴尬,笑道:“陈老哥见笑了。梅某自知没有你二位的本事,做人不得不小心谨慎些,可我从未做过对不住两位之事。”

    陈郁松点头道:“这个我岂不知?当年我二人事败出逃,少宫主布下天罗地网,命阖教上下全力追捕。此事若是老弟亲自出马,别说甚么布政司衙门,我师兄弟便是躲去爪哇国想也无用,这事上我二人很承老弟的情。至于梅老弟为何要全力查探我二人当初事败真相,陈某虽然愚钝,倒也能略微猜到一二:当年‘峻节五老’身居教内位分最高的长老之职,老宫主对我们向来礼敬有加,教中凡有大事无不与我五人共商裁夺,名为主仆,实则故友。直至我二人谋败铩羽,老弟这才发觉宫主原来并不信任五老,早在众人身边暗中安插好了眼线,一旦我等有甚异动,立时便能先发制人。以老弟的性子,知道此事后自是如鲠在喉,必欲清之而后快。梅老弟,我说错了没有?”梅潜笑道:“梅某此举虽也是为自身打算,难道两位便不想知道当年到底是哪里坏事么?”

    骆玉书闻言不禁暗暗心惊,思忖道:“当日我等在洧水边遇见梅老,见他因心系故友安危,特意赶来点拨明路,只觉其人雅量恢宏、仁义兼备,不想心机城府居然如此之深,罗大哥说峻节五老都是行事辣手的狠脚色,果然一点不错。他指点我们去南京找苏先生,不知是否真的出于好心?”又见三人眼下所说尽是无为教的机密要事,即在生人面前也当避讳,何况梅潜认得自己?须知“岁寒三友”都是几十年的老江湖,行事绝不会如此大意,心里不由暗自戒备。

    陈李二人听了梅潜之言,俱各面色凝重,正欲开口相问,忽见梅潜转向祝书生道:“阁下雍容雅步,望之不似等闲,敢请教高姓大名?”

    祝酋忙作揖道:“老先生过誉了。在下祝酋,和这位骆兄两人夜中无事,到此逛逛周遭湖景。几位适才谈天说地,聊的可都是江湖中事么?听来着实有趣得紧。可惜在下一介书生,十句中倒有九句不大明白。”骆玉书见他说话甚是乖觉,言辞间亦未透露景兰舟行踪,不禁稍稍松了口气,心道:“祝兄虽有些迂气,人却不笨。”

    梅潜抚须笑道:“难得两位有此佳兴,可见都是雅士。阁下既是读书人,老夫倒有一事求教。‘西上莲花山,迢迢见明星。素手把芙蓉,虚步蹑太清。’请问这四句诗出处为何?”祝酋微一沉吟,道:“此乃李太白登华山莲花峰诗,讲的是华山神女邀其仙游天庭一事。老先生问他作甚?”梅潜像是没听清楚,侧耳问道:“阁下说此诗是何人所作?”祝酋笑道:“是李谪仙。”梅潜眯着眼道:“哦,是李公太白。李太白就是青莲居士,老夫说得可对?”

    松竹二老对望一眼,缓缓走到祝酋身后,三人看似漫不经心般随意一站,实则将祝书生夹在当中,早封死了他所有退路。二老同梅潜互为心腹之交,见后者刚才在两名陌生人跟前大谈教中秘事,早知对方必有古怪,此时听了梅潜言语,自然心领神会。

    祝酋凝视梅潜半晌,忽而微微一笑,道:“梅长老,当年你不肯背叛宫主,难道此刻反要助松竹二老杀我?”骆玉书和躲在暗处的景兰舟听梅祝二人适才之语,已知事情不妙,此刻见梅潜口中那位足智多谋的无为宫青莲护法尊者竟然便是眼前这文弱书生,不由得心中都大吃一惊。

    梅潜叹道:“而今是阁下执意不肯放过我这两位老友,‘岁寒三友’当年誓同生死,梅某此举扪心无愧。”祝酋缓缓道:“尊驾这两年虽极少过问教务,却仍是教中硕果仅存的三位长老之一,在本教可谓一人之下,这一步踏出了再难回头,梅先生须想清楚。”梅潜笑道:“尊者大可放心。梅某可以保证,过了今晚之后,老夫仍旧是无为宫的护教长老、少宫主的座上之宾,决无改弦易辙。”祝酋面色微变道:“此话怎讲?”

    梅潜眯缝着眼道:“老夫早已打探真切,当年阁下受命出任本教青莲尊者一事,阖教上下只老宫主一人知晓,连少宫主也蒙在鼓里。尊者除直接听命于老宫主外,平日里行止自如,不受本教任何分坛分部统属,梅某可有说错?”祝酋道:“青红二尊者职司原本如此,那又何足为奇?”

    梅潜抚须道:“奇就奇在老宫主直到弃世仙游,都未曾向少宫主提过教内有阁下这号人物,时至今日,少宫主仍是以为本教青莲护法一职始终虚位以待。梅某虽不明其中缘由,但阁下今晚如死在这小镇之上,教中又有何人知晓?梅某自可大摇大摆回去做我的长老。”说着目光闪动,缓缓走上一步。

第一百一十六章 挑拨

    祝酋叹了口气,懒洋洋地道:“本教创立之初能得五位高才相助,难怪跃升势头如此迅猛,老宫主真不愧慧眼识人。祝某自问做事干净利落、不曾留有破绽,请问梅长老究竟是如何查知其中内情的?”梅潜笑道:“世事本无定论,我这两位老友当年也以为筹画得滴水不漏,不还是在老兄手里栽了大跟头么?”松竹二老闻言脸色铁青,眼中闪过一道杀意。

    祝酋默然半晌,叹息道:“梅长老,峻节五老之中,要说‘老谋深算’四字,当真非你莫属。宫主这趟派你我二人一同来取松竹二老项上人头,咱们原本商定先以方才之言骗取二老信任,由你故意戳穿祝某身分、假装要助他们取我性命,接着乘其不备先行击毙二老其中一人,我二人再合攻落单的那个,便可稳操胜券;但适才陈长老一语将在下点醒,阁下对我素来忌惮,杀死二老之后,弄不好下一个见阎王的就是祝某,我可不是你梅长老的对手。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宁可办不成宫主交代的差事,也不愿胡里胡涂地把命丢在这儿。”

    松竹二老闻言面色大变,两道目光一齐落在梅潜身上,满脸尽是疑忌之色。梅潜先是微微一怔,继而笑道:“青莲尊者,你的确机智过人,识得用这离间之计来挑拨我三人,可惜全是枉费心机。老夫只须先行出手将你杀了,我这两位老友自然不会疑心,梅某一人可敌不过他们两个。”话音未落,身子倏地向前一探,一掌拍向祝酋面门。

    祝酋纵身向后跃开丈余,梅潜这一掌去势不衰,刚刚追出两步,忽而停步钉在原地,回头望了松竹二老一眼,见二人仍是面无表情,只站在原地纹丝不动,不禁脸色微变道:“两位老哥当真不出手么?”李竹良缓缓道:“这人武功既然不如梅老兄,你一人料理他便已足够。”

    梅潜心头一沉,知松竹二老终究还是起了疑心,之所以不肯一齐动手,自然是防备自己突然调转头来偷袭二人,暗道:“这小子果然厉害,只几句话便唬住了陈李二人。可惜你功夫毕竟差着点儿,待送你这小子上了西天,我自可取信于彼,何必眼下多费口舌?”正要再猱身攻上,祝酋忽扬手喝道:“且住!梅长老,你此刻到底是否假戏真做,祝某不得而知,不过我奉劝阁下还是不要兵行险着。宫主算无遗策,早在此处安排下援兵助我二人成事,足以对付松竹二老。你若肯依照旧计而行,我二人井水不犯河水,难道祝某还来争你的长老之位?”

    梅潜喝道:“姓祝的,你少装神弄鬼,这儿哪来甚么援兵?”祝酋微微一笑,忽向右首击出一掌,一股劲风将身旁数茎芦叶波浪般向两边排开。松竹二老借着月光瞧去,芦荡中竟另外藏着一人,赫然便是日前开封府伴在冼清让身边的那名景姓后生。

    陈李二人浑身一震,登时记起当日冼清让曾亲承这人乃是思过先生之徒、无为宫新晋青莲尊者。虽则依照梅潜所述,少宫主该当不识祝酋其人,后者却说是奉了冼清让之命前来伏击二人,其中必有一人言之不实,但这藏身芦丛的书生那日与冼清让举止亲密,确是少宫主的心腹无疑,心中不由得对祝酋之言偏信了几分。这姓景的年轻人武功十分高强,二老当日俱是亲眼所见,倘若梅潜果真不念旧情,奉命前来对付二人,再加上祝酋和景兰舟,自己一方已是输多赢少。两人心念及此,不禁后背直冒冷汗,暗道:“我们果然落入了宫主布下的圈套,今晚只怕要糟。”

    那边梅潜见景兰舟藏身苇荡之中,心中只有比二老更为诧异。他原本打听到松竹二老今晚将抵渚溪,事先守在湖边一株高树上迎候,方才远远望见湖面一点舟火驶来,知是故人已至,忙赶到小船靠岸之所,却见骆玉书和祝书生亦在彼处。梅潜这两年来煞费苦心打探松竹二老当年事败内情,终被他查知青莲尊者祝酋方是罪魁祸首,更一眼认出其人正是骆玉书身旁这名文质书生,不由大吃一惊。其实他此行本非为祝酋而来,二老最初在河南现身的消息传出之后,梅潜已料定二人必会前来江西,当日在洧水河畔同骆玉书分别后便动身赶往赣北,想着有一件大事要和二人商议,不料竟与自己苦苦追寻的大仇人在此狭路相逢。他见松竹二老既也在场,便决定借此机会一举铲除对方,以剪除自己一块心病。

    梅潜见骆玉书同祝酋在一起时虽然震惊,但想此二人正邪两立,自己又曾指点前者如何相请林岳泰出山救治其妹,算是有过一面之缘,待会倘若动起手来,对方至多两不相帮,决不会阻拦自己对付祝酋,当下只先不动声色与松竹二老追溯一番陈年旧事,最后才一针见血戳破祝酋身分,意图联手二老一举击毙这神秘莫测的青莲护法尊者。孰料祝酋竟抓住陈李二人疑心极重这一弱点大做文章,指认梅潜是与其一同奉命前来对付二老,更顺手牵出景兰舟搅乱众人视线,此刻非但二老起疑,连梅潜心下亦是大为惴惴不安。

    峻节五老之中,梅潜与管墨桐虽分属二仙三友,却向来私交甚笃,梅潜早先正是从对方口中得知骆玉书要去江西寻访林岳泰师徒,这才在洧水出言劝戒。他虽也知思过先生有一弟子与骆玉书等人同行,但当日冼景二人在开封几赖使诈才从二老手底侥幸逃脱,冼清让自嫌狼狈,自不会向手下明言经过,只说自己无意间撞破陈李二人行踪,故而梅潜全不知景兰舟也曾会过二老,此刻藏身芦荡只为躲避二人。他见对方预先埋伏在暗处,只道其人真如祝酋所言将对二老不利,不禁又惊又怒,转头问骆玉书道:“骆少侠,你也跟姓祝的走到一路去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疑心生暗鬼

    陈李二人适才发觉景兰舟躲在一旁,心中早已大为震恐,及见梅潜同在场另一名“骆少侠”竟也相识,要说这些好手不是宫主派来对付自己,教人如何能信?李竹良怒道:“好你个老梅,亏我真当你不忘旧义,谁知安排下这许多高手对付我们!”

    陈郁松虽对祝酋之言半信半疑,但眼见宫主在此布下重兵,二人处境凶险万分,即便祝酋只是虚张声势,也决不能再轻信数年未曾谋面的梅潜。他在五老中素以权变善谋著称,又是李竹良的师兄,二老行事大半出其决策;但此刻前有伏兵、后有大泽,也不知宫主是否暗中埋伏了更多人手,一时竟是心下惶然,踌躇难断。

    这壁厢骆景二人却又是另一番心思:景兰舟因早前出手相助冼清让之故被二老视作大敌,此刻与二人狭路相逢,一颗心早已提到了嗓子眼;骆玉书面对梅潜咄咄逼问,一时也颇觉难以应答。他与祝酋白天刚刚相识,全不知对方是无为宫的人,确非与之同谋;但如矢口否认,却恐“岁寒三友”联手杀死祝书生后,接着就要一齐出手对付景兰舟。他二人听了祝酋之言,也摸不清梅潜此行真正用意,见松竹二老一时不敢上前,索性不约而同给他来个装聋作哑。梅潜知二老已对自己大为猜忌,欲要向祝酋出手,又怕骆景二人相助对方,六个人站定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无一人敢轻举妄动,成了相互僵持的繁难局面。

    众人凝神对峙了半盏茶时分,各连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四下里安静得仿佛连根细针落地之声都能听见。忽见祝酋微微一笑,拱手道:“骆兄、景兄,承蒙两位抬爱,各愿鼎力相助祝某,请恕在下却信不过梅长老。此人反复无常,他若倒向二老反戈一击,我三人只怕不是对手,兄弟要先走一步了。”说完便欲转身离去。

    骆玉书见竟是他头一个站出来打破僵局,不禁大感意外。要知在场诸人之中,原以祝酋处境最为凶险,倘若众人真因一言不合动起手来,自己和景兰舟自会互相援手,松竹二老也是一般;梅潜虽说处境尴尬,只须他不贸然出手,骆景二人固然不愿轻易招惹于他,二老亦当不至与其故友相残。唯独祝酋孤身无援,形势最为不利,未料其人潇洒如斯,竟拍拍屁股便要走人。

    梅潜心念一动,喝道:“站住!”扭头问骆玉书道:“骆少侠,老夫不管你与此人是如何相识,眼下我要出手留人,你帮他不帮?”

    骆玉书微一思量,道:“此乃贵教中事,在下原本不便插手,但这位祝兄弟与我甚是投缘,骆某不能眼看他遭人屠戮。”他于顷刻间剖析局势,知自己若急于同祝酋撇清干系,则陈李二人不再疑心梅潜之言,联手杀死祝酋后恐亦不会放过景兰舟;此刻惟有硬着头皮站在祝酋一边,方有机会吓退眼前最为棘手的敌人松竹二老。景兰舟与他所谋者同,当下也不开口,自芦荡中缓缓走出,站到祝酋身旁。陈李二人在背后冷冷盯着梅潜,目光中满是狐疑。

    梅潜见此情形,自知今日难以除去祝酋,长叹一口气道:“阁下急智过人,难怪当年为老宫主所多倚重。不过一个人聪明过了头,未必就是好事。”祝酋笑道:“请梅长老恕罪,祝某只得这一条性命,不敢轻易拿来与三位几十年的交情赌赛。待在下先行回禀宫主,若证实梅长老未有怀贰,我给你磕头赔罪。”

    梅潜挥了挥手,神情颇为懊恼,沿着湖岸向远处渔排灯火缓缓踱去。陈郁松喊道:“老梅,你往哪里去?”梅潜头也不回,淡淡地道:“梅某一计不成,要去琢磨新的法子对付二位老哥,听与不听,两位自便。”

    松竹二老对望一眼,目光中微有惭色。李竹良道:“师兄,要不要跟去瞧瞧老梅到底搞甚么鬼?”陈郁松摇头道:“此刻强敌环伺,多留一刻便多一分危险,这当儿谁都不能相信,咱们换条道走,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李竹良沉吟道:“难道放过这姓景的小子?他已窥破我俩行踪,只怕教中追兵指日便到。”陈郁松叹道:“宫主既已猜到我们要来江西,杀了这小子又顶甚么用?除非管廖两个老儿亲至,旁人亦不足惧。你我这些日子都忍下来了,也不急在一时,走罢!”

    李竹良点了点头,向着景兰舟等三人冷笑道:“你们有甚么奸谋,尽管使出来罢!嘿嘿,真要杀我二人,也没那么容易。”话虽说得威风,却摆明已是十分心虚,否则以二老之阴鸷果敢,若非心中害怕冼清让在此布下天罗地网,此刻岂有不大开杀戒,反而仓皇遁走之理?只见二人身形一晃,钻入湖边一片矮树林中不见踪影。

    三人在湖岸稍候片刻,不见二老及梅潜复回,胸中这才松了口气。祝酋笑道:“我知二位定然有话要问在下,此处草木幽深,不是说话之所,须得另寻别处才好。”领着骆景二人走到一片空旷的草地,回头道:“此处地势开阔,不惧旁人偷听。二位今日可说是祝某的救命恩人,在下感激不尽。祝某先前虽向诸位隐瞒了身分来历,其中决无恶意,望两位勿要见疑。”

    骆玉书摆手道:“适才我二人亦要借助尊驾退却强敌,不过是两相得益,毋须言谢。只不知阁下白天在竹林中装作不会武功,哄骗我等同行,到底是何居心?”他为人向来小心谨细,日间因见祝酋敦厚儒雅、举止间自然流露出一股贵气,只当他是寻常富室子弟,不知怎地竟全无戒惕,将寻找施林二人之事对其全盘托出;如今得知其人竟是无为教的青莲护法,内心深处不觉传来阵阵隐忧,却又说不上原因。

第一百一十八章 阴差阳错

    祝酋微笑道:“骆兄,你既以诚待我,我跟你也不说假话。梅长老聪明一世,这一回可全猜错了,在下这次来江西并非是为追踪松竹二老。”骆玉书奇道:“难道祝兄是专为我等而来?”祝酋摇头道:“非也,祝某这一趟是为了岳姑娘而来。”

    骆玉书闻言一怔,问道:“岳姑娘?”祝酋道:“正是。松竹二老此番重现江湖,教中人心震动,祝某确有意要和他们做个了断,却还未来得及部署。似二老这般人物,岂是我独自一人草率对付得了的?”

    骆玉书皱眉道:“然则阁下蓄谋接近王振义女,究竟有何用意?”祝酋道:“约莫一个月前,王振的侄子王林曾率领一队人马到过武昌府霹雳堂总舵,这事顾姑娘或许知道。”骆玉书点头道:“确有此事。这跟岳姑娘又有甚么干系?”

    祝酋道:“锦衣卫指挥使马顺为求功名,谋划扑灭无为宫已很有些日子,那王林受马顺之托,原打算向霹雳堂采办一批火药用来对付本教。锦衣卫非比神机营,私置火器乃是重罪,因此马顺不便跟各处官办军器局开口,又信不过那些粗制滥造的私营作坊,这才想到了霹雳堂头上;幸亏顾堂主方正不阿,坚持不肯将雷火弹卖给王林,这才免去本教一场祸患。岳姑娘这趟表面上是奉王振之命前往南昌答谢宁王连年馈遗,暗里却另有一条密令在身,要借助宁王府中的高手对本教不利。在下听闻‘锦衣三鹰’此刻已齐集江西,两边剧斗一触即发。”

    景兰舟心道:“怪不得王山同鉴胜都到了九江,还盯上了花萍二使。锦衣卫原本远不如无为宫高手众多,但后者阋墙失和、内讧甚剧,锦衣卫若得宁王相助,倒也不是没有胜算。只是无为教主力皆在河南搜寻松竹二老,锦衣卫跑到江西对付谁来?祝酋这话有些不尽不实。”

    祝酋接着道:“祝某早先探知岳姑娘这两日便到南昌,便在其沿途必经之路上守株待兔,想从她口中套得锦衣卫一些情报,以便本教早作防备,最好是能搅了他们跟宁王的联手之举,单剩三鹰便不足虑;至于恰好遇上三位,实是事出凑巧。骆兄在辽东的赫赫功绩祝某早已如雷贯耳,景兄弟虽一向未曾闻名,看身手也是武林中一等一的人才,不知兄台师承何处名家?”景兰舟笑道:“微末功夫不值一哂,只好贻笑方家。”

    祝酋见他不肯吐露师门,便也不多盘问,只道:“方才松竹二老在湖边陡然现身,实属不期而至,决非小弟所能预料。在下心里虽然吃惊,但想到二人并不认得祝某,倒也不如何慌张。谁知这梅长老也真有过人之能,在我身后一路跟来,祝某竟全未发觉,直到他抖出当年之事,才知对方已然识穿我的身分。可笑梅潜疑心生暗鬼,以为祝某是专为二老而来,我便顺水推舟,摆个空城计将三友吓走。”景兰舟笑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既认定兄台一心要对付二老,难免心中多疑。如此说来,梅长老所讲贵教那些旧闻轶事都是真的?”

    祝酋点头道:“不错,本教鱼龙混杂,三山五岳能人异士不可胜数,其中自不乏野心勃勃、不甘久居人下者。若是他人叛教作乱,峻节五老大可镇压得住,但如五老自己起了异心,又有谁能节制?当年老宫主正是念及于此,才命祝某秘密出任青莲护法尊者一职,专一负责监视教中各路首脑,总算祝某不是百无一能,替她老人家生后立了些微寸功。这两年梅长老在外漂泊不定,原来是在处心积虑对付祝某,今日若非二位恰巧在旁,在下得以故布疑阵,此刻早已死在岁寒三友之手,两位实有大恩于我。”

    骆玉书闻言默然,只缓缓点了点头,心中慨叹若非三友相互猜忌,祝酋的计策也不能奏效;但他既敢兵行险着,未始不是摸透了三人的脾性,梅潜先前称述他缜密多智,果然半点不假。

    祝酋又道:“祝某多嘴一问,不知景兄是因何事同二老结下了梁子?”景兰舟见他行止诡秘,不愿提及自己与冼清让相识,只道:“景某先前在河南与陈李二人有些小小过节,也不是甚么大事,适才唯恐多生枝节,这才躲入芦荡暂避。”

    祝酋微微一笑,显然不甚相信,向二人拱手道:“如今两位既知祝某底细,在下倒有个不情之请:祝某此行只为对付锦衣卫一伙,望两位能在岳姑娘面前替我暂且掩饰身分。岳姑娘英姿飒爽,先前在庐山仗义援手,在下心存感激,绝不会对其有半点不利之举;骆兄这趟要寻施神医替令妹治伤,祝某也愿全力相帮。”

    骆玉书摇头道:“岳姑娘一片诚心助我,如此存心相欺,对她太过不公。”祝酋笑道:“骆兄侠肝义胆,祝某十分佩服。但这事于岳姑娘本人一无所损,兄台难道不想早日找到施大夫和他师父么?”

    骆玉书闻言心中颇感为难,正自迟疑之间,忽见小径上走来两个人影,定睛一看,却是白天在九江所遇的花萍二使。卧萍使一眼望见景兰舟,喜道:“周公子,我们又见面了。”

    醉花使上前向骆玉书打个稽首道:“日间幸蒙阁下出手相援,我二人方得脱难,实是不胜感激。”当时骆玉书假意向景兰舟出手,乘机解开了二使被封的穴道,二女眼光锐利,自然知道对方是在暗中相助。

    骆玉书见二使果真不认得祝酋,心道:“看来祝酋身为青莲尊者一事,无为宫教中之人确实不知。”回礼道:“区区举手之劳,二位道长不必客气。”景兰舟问道:“两位连夜赶路,莫非也在镇上找不到投宿之所?”卧萍使道:“可不是么!镇上客店都住满了,我们想到前面芦潭村瞧瞧有没有歇脚的地方。”

第一百一十九章 醉花卧萍

    景兰舟心道:“你们要往南走,可别撞上松竹二老。”笑道:“此处洼涔遍地、泥泞难行,晚间行路不易。我们也错过了宿头,不如到江边木排上问问渔家能不能借住一宿。”醉花使微一沉吟,道:“也好。”偕卧萍使沿路向渔排灯火处寻去。景兰舟等三人跟在二女身后缓缓而行,骆玉书同祝酋各怀心事,俱皆沉默不语。

    卧萍使一面走,一面问景兰舟道:“周公子,年轻高手我见得多了,像你武功这般高强却是生平罕遇,请问尊师是谁?”景兰舟道:“并非在下不愿相告,恩师不准我在外轻易提他老人家的名头,还望姑娘见谅。”卧萍使掩嘴笑道:“徒弟已是这般厉害,师父一定更加了不得。”醉花使道:“这位骆大哥功夫也俊得很,白天剑尖只随意一指便解开了我们被封的穴道,当真令人大开眼界。与你同行的那位姑娘呢?”骆玉书随口应道:“她在镇上客店歇息。”

    醉花使见他似乎心有所思,便也不再多问,转头望了祝酋一眼,问道:“还未请教这位公子大名,可也是江湖同道?”祝酋笑道:“在下祝酋,姑娘瞧我像是会武功的样子么?”醉花使摇了摇头道:“这我可瞧不出来。周公子和骆公子都是武林高手,你和他们走在一起,自然也差不到哪儿去。”祝酋道:“姑娘这回可看走了眼。在下不过一文弱书生,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国,不比这两位都是万中挑一的大英雄、大豪杰。”醉花使微微一笑,道:“读书人腹载五车,那也很好啊。”骆玉书暗忖二使若知祝酋身分,少不得要招惹来一场麻烦,便也不加说破。

    五人走到江边,只见岸上晒了几十张粗麻渔网,湖面泊着一只只毛竹捆扎而成的排筏,筏面上搭建起破陋简易的棚屋,屋前竖一杆灯笼,便是贫苦渔家的水上吃住之所。此际亥时已过,渔民皆已歇息,沿江一片寂静,只零星传来几声狗吠。

    景兰舟见数丈外两间排屋尚有微弱灯火,走近看时,果听屋中犹有人声,棚顶茅苫尚隐隐透出炊烟。他走上前敲了敲板门,过得片刻,里面颤颤巍巍走出个白发垂头的佝偻妇人,瞧年纪约有六十多岁,眯缝着眼问道:“几位有甚么事?”景兰舟道:“我们是行路的客人,不小心错过了宿头,不知婆婆可有地方让我们对付一晚?”那老妪道:“地方倒是不缺,这两间排屋都是我家,拙夫早亡,我那不成器的儿子今晚下乡赌钱去了,老身跟媳孙挤挤无妨。只是我屋里已有一位借宿的客人,你们又有男有女的,却不方便。”

    景兰舟闻言一怔,探头朝里张望,只见一名老者坐在屋内,赫然便是梅潜,心中暗暗自责:“先前明明看梅长老朝着这个方向而来,怎地竟没想到?”梅潜亦抬头瞧见对方,不禁脸色一变。

    景兰舟心念如飞,笑道:“婆婆既是已有客人,我们便不叨扰了。”正欲转身离去,卧萍使闻见屋内传出阵阵饭香,道:“我俩赶了大半日路还没吃饭,不如在此打尖。”走上一步望见梅潜,惊道:“梅长老,你怎么在这儿?”梅潜微微一愕,问道:“卧萍使,你不在浙江替宫主办事,大老远跑来江西作甚?”

    醉花使上前向他行礼道:“梅长老,我瑶部日前接到宫主号令,到江西有一桩急务要办。”卧萍使向那老妪道:“老婆婆,我们跟这位老先生认得的。我这儿有银子,跟你买些饭吃。”那老妪道:“几碗糙米饭,何用甚么银钱?灶边有碗筷,几位自便。”卧萍使塞了锭银子在她手中道:“老婆婆,你先拿着。”那老妪登时慌了,道:“几位若不嫌寒舍破漏,便将就着应付一宿,不过是吃一口饭、睡一晚觉罢了,哪……哪里用得着这许多?”醉花使笑道:“我们深夜打搅,你老人家就拿着罢。”那老妪千恩万谢,收下银子转进邻屋去了。

    卧萍使一回头,忽发觉不见祝酋踪影,奇道:“咦,你们那位姓祝的朋友呢?”景兰舟苦笑道:“他另有要事先行一步,不及向两位姑娘告别。”二女虽觉奇怪,便也未加多问,低头进了排屋。骆景二人对望一眼,自后跟了进去。梅潜见到骆玉书入内,微笑道:“骆少侠,请坐。”卧萍使“咦”了声道:“梅长老,你认得他?”梅潜缓缓点了点头,却不接话。

    众人围着屋内一张矮桌坐下,见角落里垒了个砖灶,底下劈啪燃着柴火,灶上焖着一个瓦罐。卧萍使走过去揭开盖子,登时一股热气蒸腾而出,里面满满一锅腌鱼蒸米饭。她早就肚饥难耐,取木杓替醉花使和自己各盛了一碗,问道:“梅长老,周公子,你们吃不吃?”梅潜摇了摇头。

    景兰舟笑道:“不劳姑娘,在下自己动手。”过去给自己和骆玉书装了两碗,二人一路上不曾吃饭,腹中也着实饿了,举箸便食。那腌鱼干香鲜辣,极是下饭开胃,骆玉书几筷子便扒完一碗,见梅潜在一旁正襟危坐,问道:“前辈吃过晚饭了么?”

    梅潜听卧萍使刚才问起祝酋,心知对方生怕撞见自己,转眼间已然抽身避匿。他深知此人诡计多端,不敢轻易进食,微微点头道:“老夫用过了。这位小朋友是甚么人,骆少侠给我引见引见。”他实已知对方乃是思过先生传人,仍故意开口相问,以免二使起疑。

    景兰舟知他是武林中的前辈高人,便也不加隐瞒,拱手道:“晚辈景兰舟,是铸错山庄门下弟子。”又向二女致歉道:“早先因有官兵在场,景某未敢以真名相告,并非有意掩瞒,两位姑娘勿怪。”卧萍使拍手道:“原来你是思过先生的徒弟,难怪武功如此高强。”梅潜点了点头,笑道:“自古英雄出少年,妙极。”

第一百二十章 追兵

    醉花使微一迟疑,问骆玉书道:“这位骆少侠一身武功与景公子铢两悉称,莫非是河间骆家的传人?”骆玉书见她一语猜中,倒也不便否认,微微点了点头。醉花使嫣然一笑,道:“两位都是名门正派子弟,日间竟能抛下门户之见出手相助,小女子十分感激。”

    骆玉书不愿谈及自己跟鉴胜过往恩怨,只淡淡地道:“我们与那锦衣卫头领有些过节,此举不过是无心插柳,两位道长没事便好。”当日骆嘉言因假扮染霞使身受重伤,骆玉书一见十二妙使便觉心中有气,言辞神色之间不由而然稍显冷漠。

    梅潜脸色阴晴不定,心下疑团满腹,想要追问骆景二人同祝酋到底是甚么关系,却碍于二使在场难以启齿;如真开口相问,势必要提及方才之事,自己非但放走了大叛徒松竹二老,还要掉转过头对付本教的青莲尊者,可没法向宫主交代。他正自心烦意乱之际,忽听骆玉书开口问道:“梅前辈,晚辈在途中偶然听说,林大夫的仇家便是那大名鼎鼎的‘蝰蚺神君’游天悟,不知是真是假?”

    梅潜闻言一怔,皱眉道:“这事你们从何听来?”骆景二人见他这样一问,便猜度松筠所言不虚。骆玉书道:“景师兄已照长老吩咐,在南京见过了苏先生,苏前辈答应下月初十前来南昌一同拜会施神医。”梅潜微一迟疑,心不在焉道:“好,好,找到了人就好。”

    骆玉书道:“全赖梅长老指点迷津,晚辈等方如暗室逢灯。”心道:“当日在河南你说这苏先生乃是林岳泰仇家对头的克星,果然连冼教主那蒙面师父在南京中了沈泉之毒,也要到落星楼找他解救,看来其人确是位解毒圣手,无怪连‘蝰蚺神君’尚且对之忌惮三分。但林岳泰身为梅山医隐高徒,未必惧怕游天悟在暗中下毒,多半还是不敌他的碧磷毒掌;如此说来,这位苏先生武功必也十分高强。”

    花萍二使面露错愕之色,醉花使问道:“景少侠,你们也在找施和浦的师父林岳泰么?”在场之人当中除了景兰舟外,旁人皆不知二使亦是为此而来。梅潜闻言一怔,道:“你说奉宫主之命赶来江西,便是为了此事?”醉花使道:“不错,宫主飞鸽驰谕甚急,传令浙江之事暂且搁置,叫我们到江西来访寻施神医和他师父林大夫,其中缘由却未明示。”

    梅潜不知冼清让此举全是为助景兰舟成事,只当宫主对管墨桐格外倚重,不由心中暗暗感叹:“梅某两年没怎么理会教务,少宫主对二仙与我已是亲疏有别,管仙指点外人去找他师兄,宫主竟派十二妙使从旁相助。”梅潜为人心机深沉,为求自保不惜背着冼清让暗中对付祝酋,但他当初在河南之所以出言提点骆玉书去求苏先生,倒确因自己同林岳泰颇有交情,不忍见其遭逢不测之故。他心中随即又想:“岁寒三友当年义结金兰、誓同生死,谁料陈李二人竟尔叛教出走,我在教中本就再难服众。当年事变之时我借故不到总舵,宫主多半早已起了疑心,如不尽快除掉祝酋,实是后患无穷。”

    醉花使见他神游物外,问道:“梅长老,听说松竹二老在开封突然现身,出了这等大事,你怎不在河南辅佐宫主?莫非长老也是奉宫主之命,为找林岳泰才到的江西?”梅潜脸色一变,望了骆景二人一眼,见二人并无揭穿自己之意,不觉心中稍安,笑道:“开封府有宫主坐镇,我这糟老头子能帮上甚么忙?宫主既然安排诸位来江西办差,不如便由我替你们到浙江去走走。”醉花使喜道:“浙江那头有梅长老盯着,我们就放心了。”

    骆景二人听他们交谈,似乎瑶部四使原本在浙江有一件紧要差使,冼清让却将此事抛在一边,急调四使前来江西寻找林岳泰。这其中原委景兰舟心内自然明镜也似,骆玉书却忍不住暗暗心惊:“无为宫如此大动干戈,尽遣教中好手出马搜寻林前辈,不知所为何事?”

    卧萍使又道:“梅长老,我们白天在九江遇上了鉴胜和尚,他和锦衣卫的人勾结在一处,带人要抓我们两个。”梅潜点头道:“听闻锦衣卫欲对本教不利,连指挥使马顺都到了江西,你们作速通知本省教众,务要小心防范。”骆玉书心道:“连梅长老也这般说,看来马顺果已出京,祝酋倒不曾撒谎。”

    忽听屋外一阵喧嚷,有人大声呼喝道:“休放走了白莲教的妖女!”二使闻言脸色微变。梅潜身形一晃,抢到窗边掀开布帘朝外一窥,只见岸上明晃晃百十根火把,将夜空照得白昼也似,一群官兵已将两间排屋团团围住,心中不禁颇为恼火:“说曹操曹操便到,十二妙使这些年轻道姑成双成对地走在路上,还嫌不够惹眼么?连被这等草包官兵盯梢都未发觉,小女娃儿有甚么用?”眼望见前面两排军士张弓搭箭,箭头皆裹着燃烧的油布,对准了排屋蓄势待发,回头道:“官兵要放火箭烧屋,可别连累损毁了人家屋舍,出去会一会罢。”

    景兰舟道:“骆兄,你若被官军看见与我们同处一室,只恐多有不便,不如留在这儿。”骆玉书摇头道:“无妨,咱们一块儿出去瞧瞧。”跟着众人出了排屋,见外头足足围了有一二百人,各自舞刀喧哗。忽听众声稍寂,中间军士纷纷向两旁散开,后排缓缓走出四人,二王、鉴胜皆在其中,当中一名身穿灰袍的长脸大汉双目炯炯有神,额头两侧太阳穴高高鼓起,显是内力十分深厚。

    景兰舟见状心道:“祝酋说‘锦衣三鹰’都到了江西,莫非这人便是指挥使马顺?素闻锦衣卫长官轻易不得出京,这趟究竟是为了甚么大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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銮铃奇侠介绍:
这是个明朝初年间的武侠故事,书中涉及到真实的历史人物,情节都只是虚构的小说。书里有关于民族的家国大义,也有小人物的爱恨情仇,但尽量只是用那个时代的眼光去阐述和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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