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章 佳期
他起身钻出船舱,见一道纤细倩影立于船头,对方脸上神情似笑非笑,江风吹动翠蓝裙摆,不是分别月余的冼清让是谁?景兰舟心下大喜,上前道:“冼姑娘,你……你怎么来了?”冼清让低声道:“今日七夕佳节,我正巧闲来无事,便想来瞧瞧你。”景兰舟闻言心头一热,笑道:“‘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在下虽与姑娘聚少离多,总算尚能时睹清颜,不似牛郎织女那般命苦。”
冼清让见他将两人比作牛郎织女二星,不觉心中甚喜,道:“人家一年方能相会一次,你可吃得消么?”景兰舟笑道:“一日不见,已如三秋,何言经年?”冼清让脸色微赧,道:“数日后大敌当前、性命攸关,你却还这般油嘴滑舌。”景兰舟收起嬉笑之色,道:“我确有一件极要紧的事欲同你说。”
两人轻倚舷栏,景兰舟细诉分别后诸般经历,讲到那神秘高手夺去上下两册心禅、又相告文奎并未在梅山遇害,冼清让点头道:“爹爹的事梅长老已同我说了,不过他只字不提秘笈下落,定是别有心肠。”顿了一顿,蹙眉道:“这蒙面高手竟能从木川手底抢走两册心禅,不知到底是何方神圣?”景兰舟道:“连骆大侠和顾堂主他们也于此全无头绪,只怕须待到下月叩询家师及骆老前辈,或能有些端倪。”
冼清让点了点头,轻叹道:“如今管、梅二人皆已知我身世,这事在教中想也瞒不住啦。”景兰舟稍一迟疑,道:“文师哥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豪侠,当于唐老宫主声名无损。”冼清让默然片刻,道:“不错,众人看在你师父的面上,自不敢多说闲话。”话锋一转,又道:“兰舟,你可知当日在云来居我为何要相邀念阿老和尚前往君山观礼?”景兰舟道:“我知你这么做,定然有其道理。”
冼清让缓缓道:“念阿上人三年前半道拦住‘莲花剑客’聂秋怀比剑,这事本就不合常理。他所寻比武对手俱是正一天师和爹爹这般的当世高手,莲花剑武功照这些人可差着一大截。”景兰舟沉吟道:“念阿和尚熟识中原各门各派剑法,此举或许是为观睹研摩百家之长,以求修行进益。”冼清让道:“你这话虽有道理,只是其中有一关节教人难解。当日聂秋苓说她兄长比剑失利,回到点苍派后魂不守舍,不久便下山失了音讯。”景兰舟道:“是啊,他自然是躲入了宁王府中。”
冼清让摇头道:“大理点苍山距离南昌足有四五千里,聂秋怀就算真要避仇,怎会想到去宁王府?”景兰舟道:“聂秋怀既知点苍上下无一人是那老僧之敌,留在本派只恐连累师门,以点苍派和‘莲花剑客’在武林中的赫赫声名,这事也难以向旁人开口求援。宁王暗中收罗武林人材、行事隐秘非常,躲入王府不失为一条计策。你不见施和浦、钱文钦此等江湖好手,不也纷纷投入宁王麾下么?”
冼清让道:“施和浦本是江西人氏,知此门路不足为奇;你既说到了钱师爷,这事实也蹊跷得紧。照其弟钱文钊所说,钱氏兄弟原本一同下海为寇,就算钱文钦悔过自新入了青鹞派,又怎会十多年来声息全无,反远至南昌王府潜匿?”景兰舟道:“我当日也曾问过钱师爷,他说是为报答宁王府世孙朱奠培救命之恩,却又不愿明讲,此中似有难言之隐。”心中忽然想到一事,道:“那日钱氏兄弟与骆师叔、顾堂主他们在南昌吃酒,钱文钦一听到念阿上人之名,惊得连食箸都掉在了地上,他是认得这老和尚的。”
冼清让点了点头,道:“果然如我所料,祝酋之所以得拜这倭僧为师,多半和曾为倭寇的钱师爷有些干系。兰舟,你不妨仔细想想,‘莲花剑客’潜身于王府之中,当真是为害怕连累点苍派么?聂秋怀三年前与念阿上人比剑大败亏输,后者讲明让他回去将‘点苍十九剑’淬练三年,之后再当比试;莲花剑却因此偷偷避入王府,连他掌门恩师和亲妹子也不知道这事。三年后念阿上人倘真登门挑战,纵使聂秋怀自己躲在南昌缩头不出,点苍派自有其余一众高手,闻知此事定会为了师门声威应战,阖派上下仍必凶险之极。莲花剑是正道中大大有名的剑客,不应做出这等苟且偷生、置同门安危于不顾的事来。”
景兰舟踌躇片刻,道:“不错,家师曾夸赞‘莲花剑客’年少成名,在江湖上又多有侠义之举,实是难得的人才。聂秋怀是颜骥的大弟子、点苍掌门继任之选,行事不当如此畏缩。”冼清让接着道:“然则三年前莲花剑因何投奔王爷,便颇为耐人寻味。念阿上人身为青莲尊者的师父,祝酋乃是王爷心腹手下;老和尚找上武功远不及他的莲花剑比武,聂秋怀事后偏巧又匿藏于宁王府中。这几件事犬牙交错,我不信全属巧合。”景兰舟道:“当日在云来居你向念阿上人言之凿凿,莫非已查得了甚么线索?”冼清让缓缓道:“我疑心念阿老和尚去寻聂秋怀比剑,是他徒弟青莲尊者的意思。”景兰舟闻言心头一震,问道:“何以见得?”
冼清让叹道:“这只是我心中推断,并无甚么实证。宁王府向来都是易入难出的铁门闩,聂秋怀明明于此一清二楚,却仍坚心辞去,最终死在虞先生的玄黄三才掌下,多半是他在府里发觉了甚么蛛丝马迹,或许正和本教及应文大师有关。”景兰舟道:“不错,这事倘若传到朝廷耳中,宁王便有族灭之祸,自是无论如何也要掩人耳目,我也曾想过莲花剑或是因此惨遭灭口。”冼清让叹了口气,道:“非止如此,我猜他当初之所以投入王府,多半也是事出有因,或许已然觉察到了些许疑端。”
第四百八十一章 迷案
景兰舟闻言一惊,道:“你说聂秋怀投靠宁王并非为了避仇,而是另有所图?”冼清让反问道:“你可记得那日颜骥见我会使点苍派的流云剑术,立时便猜到是谁传授我点苍功夫?”景兰舟略一沉吟,道:“不错,莫非无为教中也有擅使点苍剑法之人?”
冼清让点头道:“本教有一位点苍派的高手,论辈分尚是颜骥的师弟,年纪只比莲花、傲雪剑客大不太多,我小时曾随他学过几年点苍剑法。我本以为他入教之事十分隐秘,原来并未瞒过颜骥掌门;聂秋怀身为点苍首徒,也从师父之处听说了这事。近日此人因中元法会来到湖广,我从对方口中打探得知,原来三年前聂秋怀同青莲尊者两人曾经交手过招,恐怕还不止一回。”景兰舟奇道:“有这等事?”
冼清让道:“当时聂秋怀寻上这位师叔,责怪他不该加入无为教,后者仗着自己是师门尊长,自是反唇相讥,二人越说越僵,竟至动起手来。莲花剑虽是后辈,武功却在点苍派佼佼出众,连师叔都不是他的对手,眼见便要败在对方剑下,却有一脸戴面具的怪人从旁杀出,与聂秋怀交上了手。我问过这怪人的身形打扮,当便是祝酋无疑。莲花剑一见这面具怪人,不由脸色大变,道:‘我已答应不将这事泄露出去,阁下为何苦苦相逼?’那位点苍前辈在旁不明所以,一时未再出手。那怪人与聂秋怀战至百招开外,眼见难以取胜,便出言相激聂秋怀的师叔,要他下场一同对付莲花剑;我这属下摇头道:‘聂师侄虽说是来找我的麻烦,我怎能帮着外人残害自家同门?’那面具怪人闻言哈哈一笑,随即抽身脱去。”我那属下询问对方是何来头,聂秋怀只是闭口不言,然他见师叔适才不愿乘人之危,也未再多相逼,当即独自离去。”
景兰舟点头道:“听你说这面具怪人行事举动,确与祝酋相类。聂秋怀既说对方苦苦相逼,看来两人先前已交过了手。”冼清让道:“我这手下羞于武功不敌师侄,从未向人说起此事,近日我寻他问起莲花剑客失踪身死一案,他这才开口提及。当日祝酋招招皆直指敌人要害,看来是有意要置莲花剑于死地,并非较量武功。聂秋怀其时言行举止并无异常,应当还没撞上念阿老和尚。”景兰舟心中一震,道:“你是说祝酋见自己胜不过‘莲花剑客’,便请师父代为出手?”冼清让笑道:“难道念阿老和尚真会去寻聂秋怀比剑么?定是祝酋有甚把柄落在莲花剑手里,想要杀人灭口,但他武功和聂秋怀只在伯仲之间,这才求师父出手料理。念阿上人练剑成痴,当日他偶见聂秋怀使出‘点苍十九剑’绝技,又得知这路剑法尚未雕琢完善,定然心痒难捺,便临时起意放了对方一马。”
景兰舟道:“若是照此说来,倒也不无可能,只有一事难以说通。那日你我于龙虎山亲眼所见,就连颜骥掌门尚且接不住念阿上人三剑,聂秋怀更恐一招便会死在后者剑下,念阿和尚若真有心杀他,又怎会如当日皎月剑客所说,三番两次将对方制住却不下手,逼得他使出‘点苍十九剑’?”冼清让道:“你可曾见过狸猫捕鼠,往往也不立时张口吃下,却要故意将猎物玩弄折磨一番,直到老鼠奄奄一息、生不如死,这才吞落肚中;念阿上人与莲花剑强弱悬殊,正如猫鼠无异。老和尚说自己出手必尽全力,那是同两位张天师和爹爹那般的高人比武较量,对旁人未必如此。”
景兰舟迟疑道:“念阿上人平素沉凝渊深,不似如此残虐之徒。”冼清让道:“知人知面难知心,这和尚非我族类,又一心想要成为剑术天下第一,十之八九不是善辈。聂秋怀那日说他不会将青莲尊者之事泄露出去,不知后者到底有何秘密?”景兰舟道:“此人向来诡秘莫测,无人晓其来路。不过他早年得拜武当云雁道长为启蒙恩师,云雁前辈更对之青眼有加,想来祝酋来头不小。”
冼清让点了点头,道:“这些都是我私下猜测,也不知是真是假。莲花剑若为躲避祝酋师徒谋害,为何反要投入南昌王府?难道他不知祝酋是王爷心腹,此举不啻羊入虎口么?但他若真不知晓二者有所干连,然则江湖广阔、天大地大,聂秋怀为何又偏偏要投靠宁王?这事我怎么也想不明白,只好猜他此举并非是为避仇,而是另有原故。”景兰舟沉吟道:“无论他知与不知,聂秋怀匿藏王府数月,并未命丧祝酋师徒剑下,到头来却死在虞先生的手里。”冼清让道:“不错,聂秋怀明知必将招致杀身之祸,为何定要离开王府?一个人连死都不怕,那还会害怕甚么?”
景兰舟沉思片刻,道:“故而你邀约念阿上人登临君山,是为了问出当年真相?只怕对方没那么容易便说。”冼清让道:“你放心,我总有法子教这和尚开口。”景兰舟闻言微微一怔,随即想到她向来智计百出、算无遗策,笑道:“不错,你自然有你的办法,那也不用多问。”
冼清让见情郎体贴入微,不觉心中甚喜,两人默然片刻,前者又开口问道:“你说那蒙面怪客怎知爹爹落在祝酋之手?难道那天他也在梅谷么?”景兰舟摇头叹道:“这便不得而知。这蒙面高手虽设计夺走两册心禅,却又自木川手底救出了林大夫,实是正邪难辨。”冼清让想到那日在开封铁塔偷听林岳泰兄弟二人说话,得知当年害死萧念的奸徒正是木川,暗道:“若被兰舟知晓此事,定是无论如何也要去寻木川报仇。眼下我二人武功难及木川,加之君山法会当前,还是先想法子救回爹爹,以后再择机相告。”
第四百八十二章 陷阱
景兰舟见她出神不语,问道:“冼姑娘,你是孤身一人来此么?木川师徒近来不见踪影,只怕仍是躲在暗处伺机为恶,你来去可得小心。”冼清让见他挂念自己安危,笑道:“木川若来杀我,你怎么办?”景兰舟道:“眼下距中元节不满旬日,不如你与我们一道前往岳州,凡事也好照应。”
冼清让摇头道:“我尚有诸多教务须要安排,难以随你同行,就连今日也是忙里偷闲到此。你放心,我今日请了松筠道长一同前来,谅来无甚大碍。”景兰舟喜道:“多时不见道长,何不相请现身一叙?”冼清让道:“船上人多眼杂,晚些时相会不迟。你说那麻寨主是爹爹早年故交,我倒想见上一见。”景兰舟道:“麻寨主随骆师兄他们下舟散心去了,想来少时便回。”
两人话音刚落,忽听不远处传来一声巨响,震得靠泊岸边的船身也微微晃动。二人脸色一变,眼前忽人影闪晃,顾铁珊已然冲上甲板。后者在舱内早听到冼清让来访,心想这对小情人难得相聚、彼此倾吐心声,自己不必打扰,一时便未露面,直至听见异响方才出舱。他向冼清让拱手道:“冼宫主别来无恙。”后者裣衽还礼。顾铁珊神色甚为焦虑,道:“适才听来像是炸药之声,烦劳宫主和景世兄前去瞧瞧到底是甚么事。”他本欲亲自前往一探,随即想到戚婆婆内伤未愈,倘若众人尽皆离船,唯恐中了敌人的调虎离山之计,只好求助冼景二人。
景兰舟道:“堂主且放宽心,我这就去看看。”与冼清让循声向东南行去,穿过水边一片菖蒲,不到一二里路便至一处山脚,见骆玉书等人皆在彼处,数丈外地面有一大坑,坑中犹自冒着青烟火苗。景兰舟遥望见雷畴天横卧在地,不由心中一惊,三步并作两步抢上前去,问道:“雷堂主怎么啦?”顾青芷流泪道:“木川在此设下圈套,雷叔叔为救我几人脱险,被炸药炸伤啦。”
景兰舟闻言心头一震,上前细看雷畴天时,后者已然昏迷不醒,头面衣衫沾满黑泥尘土,所幸周身未见外伤。景兰舟道:“骆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骆玉书道:“我几人一路游赏走到此处,雷世叔忽然说四下有硫磺气息,叫我们赶紧避逃,自己却慢了半步,被近处地雷炸伤。我方才替雷世叔细细检视,好在肢体并无毁损,当只受了内伤昏迷,实是不幸中之万幸。”景兰舟惊道:“这又是木川所为么?”顾青芷恨道:“这恶贼在梅山便用炸药布下陷阱,今日故技重施,不是他还能有谁?”
景兰舟心想这话不错,除去木川以外,实也没有旁人会如此处心积虑设计暗害己方一行。他想到师兄文奎在梅山险被炸得粉身碎骨,雷畴天终日与硝石炸药为伍,竟也中了敌人之计,不由心间生出一股悲愤之情;转头望了一眼自后跟到的冼清让,见她脸上神色漠然,竟是无甚表情,暗道:“冼姑娘见此情景,不会想到她爹爹么?”转念又想:“她身为一教之主,遇事向来泰然自若,不似我这般心浮气粗。”
骆、顾二人见到冼清让,俱是微微一惊,骆玉书施礼道:“多日不见宫主,不知贵驾何时到此?”冼清让笑道:“恰巧路过此地,得与诸位重遇。”麻俊雄惊道:“景少侠,这位便是无为教的冼教主么?”冼清让笑道:“麻叔叔,你好。”麻俊雄道:“不敢当。麻某久闻大名,今得拜会尊颜,幸何如之。”冼清让道:“麻叔叔不必客气。你是我爹爹的挚友,小女怎么也要喊你一声世叔。”麻俊雄客套几句,心道:“这位冼宫主仙资玉貌,果不愧为文大哥和唐宫主的女儿。”
几人一同将雷畴天救回船上,顾铁珊见义弟竟为炸药所伤,不由心中悲慨,叹道:“不想终日打雁,却也叫雁儿啄了。虽则雷老弟身体无损,毕竟炸药之威巨烈,内伤可大可小,我这就去嘉鱼县寻大夫诊治。”麻俊雄道:“顾堂主,我随你一道去。”顾铁珊道:“也好。可否请宫主在此驻足少顷,代为照看片刻?”冼清让点头道:“好,堂主放心便是。”顾铁珊见有冼清让在此相助,想来不惧木川侵扰,自己也不敢怠慢,取了一支神火铳及数颗雷火弹,同麻俊雄二人匆匆下船去了。
骆玉书、顾青芷留在船舱照看雷畴天,冼、景二人守在船头,警戒敌人来袭。景兰舟叹道:“如今心禅秘笈已被那神秘高手抢走,就算木川一心仍要杀我,何必向旁人下此毒手?”冼清让摇了摇头,压低声音道:“这事不是木川所为。”景兰舟心头一震,同样低声问道:“何以见得?”冼清让道:“你们因雨停船于此,顾姑娘他们几人上岸散心,这都是难以预料之事,木川怎能事先在此埋伏?就算他一路暗中跟随,见到你们下船,骆将军等人不过是信步赏景,敌人又怎知他们会路经何处,竟可预先埋下地雷,这一切还做得神不知鬼不觉?木川武功虽高,也没这般神通广大。”
景兰舟沉思片刻,道:“你这话虽有道理,只是除了木川,还有谁人会这般设计相害?何况木川师徒在梅山便欲使炸药害死师哥,这回若不是他,那又是甚么人?”冼清让摇头道:“眼下我猜不出,也许再过数日便知道了。”景兰舟听她话中有话,正欲开口再问,忽听江边一阵劲风呼啸,有两人自不远处一路飞奔近前,速度奇快无比。二人手上不停出掌发招,交掌之声砰砰大作,江边芦荡为其掌风所激,纷纷向两旁弯倒,便如白浪翻滚一般。
景兰舟见状心中一惊:“这两人好高的武功!”待二人稍稍近前,不觉失口一声呼喊,认出其中一人是松筠道长,另一人脸蒙黑布、头顶香疤,正是那夺得两册心禅的神秘和尚。
第四百八十三章 长春真人
只见二人脚下生风,转眼已至舟前。松筠双手掌根一合,状如莲花绽放,在胸前转了半圈,向那蒙面人攻去。后者两掌直直迎上,四手相交之下一声闷响,两人站定马步,各自运功相抗。但见松筠一身破烂道袍高高鼓起,便如充满气的圆球一般,显是通体真气鼓荡,已然使出十成功力。二人对掌少顷,松筠口中一声暴喝,只听“啪”的一声,双方各退数步,松筠衣袍渐瘪,缓缓敛息收功。
蒙面人哈哈一笑,道:“九阳真人的混元掌力至强至刚,果然名不虚传。”松筠见他开口便点破自己身分,不由心下惊诧,稽首道:“阁下武功之高,贫道生平罕遇,莫非是木老先生?”他见对方功力不输自己,普天下算来寥寥可数,以为对方便是木川。
蒙面人摇头道:“我不是木先生。真人内功虽强,适才对掌时我若运起太阴真气,道长未必是我对手。”松筠惊道:“你会太阴真气?阁下可是长春真人的弟子么?”蒙面人摇了摇头,并不答话,反问道:“九阳真人,你可想知道令伯父西璧天师是死在谁的手里?”
松筠闻言脸色微变,皱眉道:“贫道也是近来得知,我二伯是与一名倭僧念阿上人比武,被对方剑气所侵,故而伤重离世。”那蒙面人摇头道:“西璧真人胸前肋骨尽折,那是死在旁人重手掌力之下,非是剑气所伤。”松筠见他竟说得半点不差,不由浑身大震,颤声道:“你……你知道我二伯身死真相?莫非阁下当时在场?如蒙尊驾垂告,我张氏一门感激涕零。”
冼清让忽道:“你对这事如此清楚,莫不就是害死西璧天师的凶手?”景兰舟、松筠闻言一惊,目光齐齐落在那蒙面人身上,均想此亦大为可能,松筠更是面色苍白,双肩微微发抖。那蒙面人摇头道:“我没下手害西璧子,不过我知道真凶是谁。这事我只能说给道长一人,张真人如有意闻悉,还请移步相从。”
几人见他出言否认,暗忖这蒙面怪客武功绝顶,必是武林中大有来历之人,当不致妄语相欺;但眼见对方要松筠道人独身跟他前去,虽知九阳子武功少有匹敌,却难说是此人对手,不由心中忧虑。冼清让道:“尊师叔当年驾鹤西归,我自会遣人相助查探,此事终有水落石出之时,道长不必犯险。”以松筠道人武功之强,要教旁人劝阻其休要轻身赴险,实可说是破天荒头一遭。
松筠略一沉吟,点头道:“好,我跟你去。”景兰舟惊道:“此人正邪未明,道长还须三思。”松筠道:“贫道本是已死之人,还有甚么挂虑?至亲大仇不可不报,望阁下勿要食言。”蒙面人哈哈一笑,道:“张真人襟怀洒落,在下佩服不已。”又向冼清让道:“宫主不必忧心,待到七月十五君山法会,道长定可如约而至,决不误了宫主大事。”
冼清让笑道:“不敢当。尊驾手握心禅全本,称雄武林指日可待,我的大事与阁下所谋大事相比,只恐不值一提。”蒙面人笑道:“这话却从何说起?”冼清让道:“阁下能从木川手里抢走下册心禅,武功早已登峰造极,却甘心蛰伏隐忍多年,苦苦等到这次机会又将上册秘笈夺去。足下殚精竭虑若此,若说无有钩深图远之意,委实教人难信。”蒙面人冷笑一声,道:“承蒙宫主过誉,我却从没觉得自己做的是甚么大事。多说无益,道长这便请罢。”拔腿向南奔去,势如追风逐日,转眼不见人影。松筠见状叹道:“几位放心,老道自有分寸。”也随他飞奔而去。
骆、顾二人在舱内早将外面说话之声听得一清二楚,只因雷畴天犹自昏迷不醒,故而一时未敢擅离;及见松筠随之离去,骆玉书出舱向两人道:“方才松筠道长相询对方是否长春真人门下,难道这太阴真气是刘渊然传下的功夫?”长春真人刘渊然宠历四朝,乃是天下闻名的高道;但几人先前皆在董彦杲庄上听林岳泰讲起自己早年辞去宫中御医,正因医术之争遭其陷害,实在大为出人意表。
骆玉书沉吟道:“长春真人执掌宫中道录司多年,并非武林中人,亦未听说有何涉足江湖之举,难道竟也是姚少师那般的出世高人,一直大隐于朝?”景兰舟道:“当日林大夫也一眼识出了沈泉的‘太阴指’,林神医与长春真人都曾在宫中任职,难道刘渊然果真会这邪门武功?”
冼清让摇头道:“这事却也未必。倘若刘渊然真是此等高手,当年要取林大夫性命易如反掌,何必还要设计陷害,使得林大夫下狱待诛?神不知鬼不觉一掌把他打死,岂不远为省事?”骆玉书叹道:“道长一听说事关西璧天师之死,即刻便随对方离去,也不及开口相问。”心中忽想到一事,道:“二叔他在朝中为官,与当今道录司掌教承康子邵以正颇有交情。承康子乃长春真人嫡系弟子,晚时不妨问问二叔可知此中端倪。”几人点头称是。
景兰舟道:“冼姑娘,如今松筠道长不在此间,你一人独行恐有凶险,不如搭我们的船同往岳州,待你会着教中手下再作商议。”冼清让略一思量,笑道:“不错,我武功远远不及木川,还是跟着你们为好。”
景兰舟闻言心中甚喜,几人又说了会话,顾铁珊、麻俊雄自县城请到大夫回船,雷畴天却仍不省人事。那大夫替之细细把脉,道:“伤者脉象平稳,当无大碍,我开个方子调养数日便可。”顾铁珊心道:“雷老弟内力深厚,若真没受大伤,怎会这般久还不见醒?”但见大夫既如此说,总是心下稍安,当即酬谢了对方一锭大银诊金。此时天已入夜,冼清让也自回后舱歇息,是夜蝉鸣蛙噪、繁星满天,未见有甚异动。
第四百八十四章 侵蚀
顾铁珊独自一人守在雷畴天舱内,诸人夜中数次前来探视,见雷畴天始终未醒,不由甚为忧虑。顾青芷心疼父亲,道:“爹,我和骆大哥轮流在此照看雷叔叔,你去歇会儿罢。”顾铁珊坚执不允,道:“我在这儿也是歇息,不碍事的。”如此直至晨光微熹,饶是他内力深厚,自也不免困倦,坐于舱内略微闭目养神片刻,忽听雷畴天猛地一阵剧咳,继而“哇”地喷出口鲜血,将胸前襟袍沾染得星星点点,悠悠醒转过来。
顾铁珊心中一震,忙道:“贤弟觉得怎样?”雷畴天面色蜡黄,缓缓道:“小弟一时大意轻敌,却连累……连累大哥劳神。”顾铁珊道:“这是甚么话?昨日我已寻大夫替贤弟诊候,并无甚么大碍,老弟勿要忧心。”雷畴天叹道:“兄长不必出言慰藉,小弟被炸药震及肺腑,此刻气脉驳乱,恐非数日可以伤愈。”
顾铁珊闻言一惊,心中暗骂:“这庸医好生可恨!”沉声道:“贤弟且放宽心,待到了岳州府城,再寻良医调治不迟。”雷畴天叹道:“大哥可知昨日炸伤小弟之物,正是我自己旧日所制的火葫芦。小弟早年恶行累累,创立霹雳堂后又不知收敛,只须捧上银子,便不管甚么人都卖与他,如今作茧自缚,也是命该如此。”顾铁珊道:“木川挖空心思设计相害,任谁也难以防范万全,老弟何必讲这些不相干的事?”
雷畴天叹了口气,缓缓道:“自从兄长救了小弟性命,又蒙不弃结为兄弟,虽则我生性冥顽不灵,难言近朱者赤,幸蒙兄长厚诚以待,春风夏雨之情,今世无以为报。可叹小弟生性凶顽,大哥虽常劝我须怀仁悯之心,我却始终忍不住多造杀孽,实有负大哥教诲。小弟得遇兄长,那是不知几世修来的福分;兄长碰上雷某,却难说是甚么幸事。”顾铁珊心中一惊,道:“雷老弟,你我二人是过命的交情,从来也不讲这些话,贤弟何出此言?”
雷畴天默然片刻,道:“眼下小弟身受重伤,七月十五恐难出手相援,有负文奎大侠当日所托。”顾铁珊道:“冼教主麾下高手众多,又有玉书、景老弟他们相助,想来总能对付得了青莲尊者,贤弟不必挂虑,只管安心养伤便是。”又宽慰了义弟几句,吩咐下人好生照料,当即起身出舱,见景兰舟正立于船头赏览江景,上前道:“月儿还未下山,世兄起得好早。”
景兰舟一见顾铁珊,忙问道:“不知雷大哥伤势如何?”顾铁珊道:“方才已自醒了。雷老弟自觉受伤甚重,看来须得好好静养,不过性命总是无碍。晚时我叫船夫煮些米粥,用过早饭再去探他罢。”景兰舟听说雷畴天终于苏醒,稍稍放心几分。
顾铁珊沉吟片刻,道:“方才雷老弟说起他此番中计负伤,未能履约往君山法会给冼宫主助拳,顾某反复思量,觉着近来这一连串事有些蹊跷。冼教主是文大哥的女儿,我等众人此回无不心欲助其成事;我原想无为教本已高手林立,更有‘五云掌’替之撑腰,即令那青莲尊者再如何神通广大,也难有何胜算,念阿上人既说他不会出手相帮徒弟,以其人的武功身分,该当不至食言。那蒙面人说祝酋欲以文师兄性命相挟,也不知是真是假,但自从此人露面现身,先将骆老哥支去了浙江,昨日又以相告西璧天师死因真相为由,将松筠道长带离。此二人乃是我方武功最强的两名高手,便如擎天玉柱、架海金梁一般,如今失此二人之助,若论单打独斗,我等未必能胜王府范虞二老。”
景兰舟叹道:“不瞒堂主,在下心中也是这般想来。雷大哥施用火器天下无双,却也在昨日遭了暗算,倒似有人一直在暗中设计,极力削去冼姑娘的股肱强援。难道那蒙面高手也是王府的人,站在祝酋一边?”顾铁珊迟疑道:“但以此人的武功,实已不必屈居人下,又怎会甘心替祝酋办事?”
忽听身后一人叹道:“堂主不必忧心,成败自有天命,倘如今次注定要祝酋做这教主,那也没有甚么。只是爹爹若真落在他的手里,我定要将爹救出。”两人转头见冼清让来到甲板,顾铁珊道:“宫主能这般想,自是再好不过。只是木川与文师兄既有深仇大恨,倘若他为报仇竟与青莲尊者串通一气,却恐十分棘手。”冼清让摇头道:“手脚长在人家身上,也只好由得他们。”
舱后忽由远及近传来一阵木杖扑扑点地之声,一个苍老的女声冷笑道:“你们不必担忧,木川此刻心中对青莲尊者恨之入骨,只怕犹甚文奎大侠。这两人一见面就会性命相拼,决无可能联手。”话音未落,戚婆婆拄着木拐自舷侧缓缓走出。顾铁珊见她竟尔一反常态、主动现身见人,道:“月婵,你怎么出来了?但望事情如你所言。”
戚婆婆上下打量冼清让两眼,道:“你就是无为宫的宫主?果然我见犹怜,文奎大侠生得好女儿!”冼清让笑道:“婆婆当年是武林中出名的美人,晚辈自叹不如。”戚婆婆这些时日久在霹雳堂,也早闻冼清让的身世,叹道:“不想文奎大侠威名赫赫,竟和无为教唐教主生下了女儿,当真教人始料未及。”又问冼清让道:“你妈妈两年前怎么死的?”冼清让黯然道:“我娘练功受了内伤,多年来心痛之症一直难愈,终至病重而亡。”
戚婆婆点了点头,道:“照此说来,唐教主果然是练功走火之兆,难怪,难怪。”三人闻言一惊,冼清让道:“难道婆婆认得我娘?”戚婆婆道:“令堂当年有意邀我入教,老婆子一贯独来独往,怎愿受此管束?我又向来言语上半分不肯饶人,便和你妈妈打了一架。”
景兰舟闻言惊道:“戚前辈,你和唐老宫主交过手么?”戚婆婆叹道:“我武功和唐教主差得太远,没出几十招便败在对方手里,蒙她大人大量,未跟我多加为难。唐宫主剑法高绝,没花甚么气力就已将我制住,自己却突然无缘无故吐了口血,当时我便心中奇怪,猜她多半是内息不妥。”
第四百八十五章 意料之外
冼清让闻言心中难过:“妈妈因练玉蟾剑法内伤郁积,就连动运真气也会呕血。”这时江上朝雾渐散,日头自东缓缓升起,映得水碧天橙,头顶零星几团白云。骆玉书、顾青芷、麻俊雄三人也皆闻声来到船头,见戚婆婆难得露面,各向之问候施礼。顾铁珊见天光大亮,正要吩咐水手开船,忽见一艘帆船自北驶来,船上布帆鼓囊囊扯足了风,不多时便已近前。景兰舟望见船头站着四名青袍道姑,不由心中一动:“这不是幽部四使么?”
那四名道姑遥望见冼清让身影,个个神色欢喜,待帆船稍稍靠近,四人一跃而上霹雳堂座船,齐向冼清让躬身行礼,果然便是幽部妙使。沉霜使稽首道:“属下等在左近寻见宫主暗记,果真玉驾在此。我四人参谒来迟,还请宫主恕罪。”
冼清让点头道:“苏府远来不易,你们一路辛苦。罗琨眼下可到湖广了么?”骆玉书听她问起义兄,不免心中一动。沉霜使道:“我四人与罗琨一齐从苏州出发,罗大哥奉宫主之命中途前往办事,迟一两日便到。”冼清让笑道:“妙极。”人影陡然一晃,一掌劈向织霈使右肩。这一下迅雷不及掩耳,任谁也没想到她会突然动手,其余三使虽皆在织霈使身旁,然眼见宫主向同伴出招,心中不明所以,一时未敢贸然拔剑。
织霈使心下惊骇之极,脑中不假思索往后跃开两步,脚尖尚未落地,冼清让如影相随,也已追至身前,左掌攻右、右掌攻左,将她四下退路一齐封死。景兰舟见冼清让招数精妙之极,暗道:“冼姑娘得了先天功心法总纲,功力果有进境,只不知她这是做甚么?”
骆玉书在旁同样纳闷不已:“冼教主好端端正在说话,怎会冷不丁朝织霈使出手偷袭?”他见冼清让掌法精奇,心知对方难以招架,暗道:“织霈使当日曾替罗琨大哥开脱罪状,心地十分淳良,连罗大哥都劝我勿要与之为难,难道我眼看着她身受重伤?”正要拔剑相替解围,忽见四使帆船上两名艄公纵身一跃,落在霹雳堂大船甲板,一人手持两柄精钢短叉,另一人左掌灵动有如水蛇,一齐向冼清让攻去。冼清让蓝影一闪,向后退开两步,娇笑道:“董庄主别来无恙?”
景兰舟等人闻言一惊,细看那两名艄公时,见二人头顶乌毡帽檐压得极低,面庞蜡黄浮肿,果有几分古怪。那老年艄公右臂用布带牢牢绑着一截竹片,显是骨折未愈,适才他左手掌法精妙,赫然便是董彦杲的看家绝技“五龙碧波掌”;旁边中年艄公一对短叉招式凌厉,正与其子童五武功无二。景兰舟心中一震,暗道:“当日董彦杲在梅山被师哥击断手臂,这两人十有八九便是董家父子。他们为甚么要出手相救织霈使?”
那老年艄公哈哈一笑,伸手将两腮、下巴粘贴的长须扯去,果然依稀便是董彦杲相貌,想来脸上也涂了水粉颜色易容。董彦杲道:“冼宫主当真好眼力,你怎知用这法子引我出来?”冼清让淡淡地道:“庄主虽说狼猛蜂毒,总算不忍见女儿丧命,还算有些良心。”
众人闻言大惊,目光齐刷刷投向织霈使,心道:“她是董彦杲的女儿?”只见织霈使身子微微颤抖,眼眶中泪珠打转,道:“爹,原来这些天你和大哥一直……一直乔装跟着我么?”董彦杲骂道:“臭丫头,在外头野了这许久,连自己爹爹和兄长都认不出啦!”
冼清让面色一沉,冷冷道:“董庄主,你本是卸石寨的副寨主,与本教也算大有渊源,我早前喊你一声‘董大叔’,也是理所应当;可你几次三番出手害我爹爹,却是难以相饶。”织霈使闻言身躯一震,几乎便要晕倒。三使听冼清让忽然提起自己父亲,不由心下惊异:“宫主是老宫主收养的孤儿,哪里来的爹爹?”
董彦杲也奇道:“我几时害过你爹爹?”冼清让缓缓道:“那位落星楼的苏楼主,便是我爹爹了。”幽部四使皆未听过苏枫楼之名,心道:“苏楼主?没听说武林中有这号人物哪。”董彦杲却陡然间脸色煞白,喃喃道:“原来苏楼主便是令尊,怪不得当日他为宫主复教之事如此尽心竭力。”
冼清让笑道:“那天爹爹力邀庄主助我对付岁寒三友,庄主起初坚辞不允,直到爹爹讲到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劝庄主多为后辈打算,阁下这才答应下来,神色却十分异常。当时我便觉得奇怪,为何爹爹随口一句话,立时便能劝得庄主回心转意?难道爹爹是说庄主如不答应,他便要同令郎过不去么?可爹爹他生性高傲,决不会以小辈的性命安危相挟。我事后苦苦思索,总算想明白了啦,爹当时说的并非是令公子。”
董彦杲缓缓道:“不知宫主是如何疑心到小女身上的?”冼清让道:“本来我也以为庄主果真厌倦了江湖纷争,只愿隐于市井、为一富家翁足矣,但你之后连同管墨桐谋害我爹,又与沈泉合谋夺取《药鼎遗篇》。董庄主雄心壮志如此,又怎会甘于一生在家种花弄草呢?”四使听她说到桐仙之名,不由暗暗心惊。董彦杲冷笑道:“种花自有种花之乐,俗人不易知也。”
冼清让叹道:“连我对庄主的性子都可略晓一二,我妈妈心中又怎会不知?她老人家素来行事戒慎,庄主当年乃是山寨首领,于义军之事了若指掌,你既不肯应邀加入无为教,老宫主定不放心听任庄主在外逍遥自在,总要想个法子加以钳掣才好,以防你坏了本教大事。”
四使听冼清让不称老宫主为干娘而喊“妈妈”,虽觉有些奇怪,但知二人本为义母义女,向来情同骨肉,便也没有多想。董彦杲竖起大拇指道:“宫主非但心思缜密,还将老宫主的诸般手段学了个十足十,董某佩服不已。”
第四百八十六章 利诱
冼清让接着道:“庄主多年来在常州府隐居,你自己是朝廷通缉的要犯,为掩人耳目自称赵有德,却只将儿子由董姓改为童姓。你董家世代以花匠为业,故而庄主有此雅好,本教中却也有位童姓高手,一般地是常州人氏,一般地酷爱养草种花,这事自然不难猜到。老宫主当年有意收织霈使为徒,如此一来庄主自己虽不肯入教,令爱却身在教中,庄主如欲对本教不利,不免有所顾忌。”董彦杲恨恨地道:“唐教主嘴上说得好听,还不是想把我女儿当作人质?但我若连这事也不答应,只怕唐教主便不容董某活在世上了。”
景兰舟闻言想起那日在黄石矶冼清让与九华派静慧师太交手,其后幽部四使及时赶到杀退群尼,又奉冼清让之命前往苏州,临行前后者忽问了织霈使一句籍贯出身,诸人彼时俱皆不明其意,原来她那时便已起了疑心,不由暗自感慨:“冼姑娘洞察秋毫,我实在难与相比。”骆玉书、顾青芷早在德安城外初遇罗琨之时便知织霈使乃是姓童,此刻心中方才恍然大悟。
冼清让叹道:“庄主当年虽为山寨梁柱,老宫主却仍对你十分防备,她老人家实有先见之明。”董彦杲缓缓道:“不错,董某生有一子一女,长子昭杰一直在我身边,女儿昭云小时便被送入了无为宫。唐教主本意虽是以小女掣制董某,毕竟传授了云儿一身武功,老夫这些年也从未向外人透露过一分半分旧事,自问没甚么对不住唐教主的地方。”
织霈使道:“爹,女儿多年没见你和大哥,你们干么扮作船夫偷偷跟着我?”冼清让笑道:“说来说去,还不是为了《药鼎遗篇》?当日庄主与管长老谋夺此书计败,又与沈泉联手在梅山埋伏,最后却为木川所算,白耗了一场力气。”董彦杲疑道:“木川是甚么人?”冼清让道:“木川正是沈泉的师父。庄主与管长老费尽心机,却遭木川师徒背后设计,轻易便劫走了林神医,遗篇自然也落入其手。你这回易容改扮一路跟随女儿,多半是想再寻桐仙打探林大夫和遗篇的下落。”
董彦杲沉吟片刻,道:“那日我被苏楼主逼着服下毒药,要我杀了姓沈的小子,其后谷中五色烟雾大发,董某视不见物,不由心中慌乱,又不敢胡乱走动,生怕踩上炸药。正在踌躇之时,近旁忽有一人低声道:‘那药丸根本不是毒药,老兄上了苏枫楼的当啦!’我听对方声音十分陌生,疑道:‘尊驾是甚么人?’那人并不回答,只道:‘庄主若肯相借一臂之力,替我拖住苏枫楼片刻,老夫之计便可万全。老兄服下的不过是西域旃那叶制成的泻药“化犀丸”,半个时辰后虽会腹痛下痢,却无其他害处。’
“我听了不由冷笑道:‘此乃性命交关之事,你我素昧平生,董某怎敢轻信阁下之言?’那人笑道:‘不错,所谓空口无凭,老兄是大有见识之人,总也认得此物。’说着忽往我手里塞了一颗细小之物。此人先前离我约有数步之远,董某瞧不见他面貌,暗中十分戒备,却全没看清他是如何将东西送到我的手中,不由心下一震:‘这人武功高过我不少,适才若在烟雾中出手偷袭,我定然非其敌手,也不必花这心思算计董某。’低头一望掌心之物,似是颗小小的豆蔻,清凉沁脾中透出一股异香。
“我这一惊非同小可,问道:‘这……这莫不是“寒萼玉蔻”?’那人笑道:‘董老兄熟谙天下草木花卉,果然眼界不凡。’我道:‘寒萼玉蔻乃无价之宝,苏枫楼给我服的若真只是泻药,岂非暴殄天物?’那人笑道:‘非如此不可取信足下,庄主若肯帮忙,在下感激不尽。’我心中犹豫再三,终究不敢冒险,当即服下玉蔻,对方又指明了出谷方位,我便依其所言出手与苏楼主缠斗,毕竟武功不及,被他将右臂打断,只好仓皇逃出梅谷。我见谷口外守着几名番僧,却皆未朝我出手。如此说来,这赠我解药之人莫非就是沈泉的师父木川?”
景兰舟叹道:“听庄主适才所言,除木川外更无旁人。庄主可知这位木先生不是旁人,正是唐老宫主的夫君林三。”董彦杲身子一震,道:“这人是林三大哥?这……这不会的。林大哥病逝多年,其人如若仍在,当年唐教主率众起义,林三大哥又怎会不来相助?决没有这个道理。”冼清让道:“林三偷了梅山医隐的武功秘笈,只好假死避祸。”董彦杲惊道:“唐教主当年陡然功力大进,莫非便是学了纪老前辈的功夫?”冼清让缓缓点了点头。
董彦杲皱眉道:“这事说不通哪。林三大哥当年若真已偷得秘笈,为何如今还要抢夺纪老先生传下的《药鼎遗篇》?”冼清让笑道:“此事一言难尽,你如有机会见到林三,不妨当面问他罢。”董彦杲闻言沉吟不语。
顾青芷见状心道:“这人为夺《药鼎遗篇》,连自己女儿都瞒骗欺昧,当真可恶之极。”忽见父亲脸上神色有异,忍不住问道:“爹,你怎么啦?”
顾铁珊忽走上两步道:“冼宫主,适才你可是说董庄主的少君目今改姓为童么?”冼清让点头道:“不错,就连本教织霈使也是姓童。”顾铁珊颤声道:“请问董庄主可有兄弟姐妹?”董彦杲疑道:“敢问高姓大名?”顾铁珊道:“在下江夏顾老三。”董彦杲“啊”了声道:“原来是顾堂主,久仰久仰。董某早年流落山泽草莽,亲族十不存一,堂主问这个做甚?”顾铁珊道:“不知庄主可有个妹子名叫淑英的么?”董彦杲奇道:“董某多年不曾见我这小妹,想来过世已久,莫非堂主认得她么?”
第四百八十七章 姐妹
戚婆婆脸色陡变,道:“你……你就是童淑英的大哥?”董彦杲道:“正是。本家之人流落江湖,为避祸多改童姓,淑英小妹与我失散多年,诸位倘如知其下落,还乞不吝赐告。”打量了对方一眼,迟疑道:“董某未识夫人尊颜,敢问是何方高贤?”戚婆婆道:“老身湖州戚氏,江湖人称‘断肠索’的便是。”董彦杲惊道:“原来是当年的江南花魁,幸会之至。”
顾青芷脑中一阵晕眩,心道:“董庄主竟然……竟然是我舅父?”骆玉书在旁也瞠目错愕不已。顾铁珊默然片刻,缓缓道:“不瞒庄主,令妹正是先室,可惜十多年前已然病故。”
董彦杲心中一震,暗忖道:“我被冼宫主识破身分,原本大大不妙,却是老天爷送上这根救命稻草。”当即假意挤出几滴眼泪,道:“我只当舍妹一世孤苦无依,原来得与堂主结缘,虽则年寿不永,总也是她的福分。”又向顾青芷道:“当日董某与姑娘一见如故,在敝庄谈天说地,彼此大为投缘,原来你竟是我的甥女儿,果然冥冥之中自有定数。”顾青芷闻言心中一阵厌恶,并无乍逢亲人之喜。
冼清让心下暗暗叹息:“本想今日取你性命替爹爹报仇,谁知董彦杲竟是顾堂主的大舅子,看来此人命不该绝。”笑道:“堂主今日巧遇姻亲,实是可喜可贺。只是董庄主出手暗害家父一事,不知该当如何说法?”董彦杲道:“董某那时委实不知苏先生便是令尊,这事全属误会。老夫与唐教主早年在山寨一道出生入死,舍妹又嫁与顾堂主为妻,求乞宫主瞧在各家情面,高抬贵手便了。”心中暗暗咒骂:“董某当年率众驰骋于万军之中,连唐教主也对我礼敬三分,今日虎落平阳,却要向你这小妮子当众求饶。”
织霈使默然片刻,忽向冼清让下跪求道:“我爹爹先前不慎得罪宫主,属下甘愿代父受责,还望宫主网开一面。”冼清让淡淡地道:“若非我父吉星高照,早已死在董庄主掌下,你如何代父受过?”织霈使道:“如宫主不肯相赦,我替爹爹偿命便是。”
抟雾使稍一迟疑,开口求情道:“昭云妹妹心地仁善,又于本教多有功劳,虽则其父罪愆难恕,也是不知而犯,幸冀宫主酌情相裁。”冼清让微微一笑,问霜霞二使道:“你二人觉得怎样?”沉霜使道:“本教教规向来罪不及父母、祸不延妻儿,此事原与织霈使无干,祈望宫主明鉴。”她与冼清让自小性子相投,虽于人前始终严守尊卑之礼,二人实为知心好友,故而开口无甚避忌。抟雾使因与织霈使合练玉蟾剑法,两人自来情谊颇深,此刻拼着得罪宫主替同伴求情,更显难能可贵。染霞使掩嘴咯咯笑道:“既是两位姐姐都这么说,属下也请宫主勿要责罚童姐姐,啊不,该叫董姐姐才是。”
冼清让叹道:“既然你们都替织霈使求情,我也不好拂逆众意。董庄主,这回我瞧在顾堂主的面上,暂不来同你为难,但你若再像这般暗中刺探本教机密,可别怪本座翻脸无情。”董彦杲心道:“今日对方人多势众,且由得小妮子耍足威风,日后你休要落在老夫手里。”当即赔笑道:“多谢宫主宽宏海量。不知令尊眼下人在何处,董某若能向之亲自赔罪,那便再好不过,也免得大家再生心结。”冼清让摇头道:“我爹爹岂是你轻易能见?却恐污了他眼。”
董彦杲心中诅骂不已,口上笑道:“既如此,我父子先行告退。”又向顾铁珊道:“待堂主改日归府,董某自当奉访,顺道祭奠吾妹在天之灵。”顾铁珊心中一酸,暗道:“此人虽品格低劣,毕竟是淑英的亲兄。”抱拳回礼道:“顾某恭候庄主大驾。”董彦杲哈哈一笑,纵身跃回小船,竟没多看织霈使一眼。童五神色略显尴尬,向织霈使道:“小妹,你自己在外头可得当心。”织霈使低声道:“知道啦,多谢大哥挂怀。”目送兄长及父亲驾船远去,脸上神色不禁有些迷惘。
顾青芷迟疑片刻,上前向她道:“原来你是我的……我的……”织霈使道:“我是乙巳年出生,想来比你大着几岁。”顾青芷笑道:“对啦,你是我的表姐!那天咱们在德安城外初次相见,我便向你招呼了一手‘漫天花雨’,没有伤着你罢?”织霈使闻言微微一怔,道:“那天出手救走罗琨大哥的人是你?”顾青芷道:“那日我打扮成小厮模样,并非本来面貌,之后你我在河南还见过一回。”织霈使想了一想,笑道:“如此说来,那日与你一道救走罗大哥的汉子定是骆少侠了,你二人的身手好俊。”
骆玉书见顾青芷对这位表姐甚是亲热,心道:“织霈使善良淑美,人品与其父大不相同。只是芷妹见到她一时高兴,却将我们救罗大哥的事给说了出来。”但想到冼清让与景兰舟此刻两情相悦,后者与罗琨同样交情甚笃,冼清让瞧在心上人面子,当不致与义兄为难,便也未加多虑。
顾铁珊心下十分感慨,道:“小女向日说起尊使,不住口地夸你淑善宽柔,原来你是顾某的内侄女。”织霈使道:“不敢当,侄女给姑丈问安。先前不识表妹,险些大水冲了龙王庙,还望勿要介怀。”顾铁珊呵呵笑道:“有甚么碍事?日后若有闲暇,务必到霹雳堂坐坐。”织霈使道:“晚时定当登门拜望姑丈。”
冼清让叹道:“昭云,因令尊与我爹爹过节实深,故而我适才不得不如此说话,你别要放在心上。眼下大敌当前,你们都是同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心腹,我又怎会自断手足?”织霈使惶恐道:“家父触犯宫主尊君,属下自难免罪。”冼清让道:“此事与你无干,今后教中有人如敢再提,各部咸共诛之。”织霈使谢道:“宫主宽仁大度,属下感恩不尽。”心中暗道:“宫主近来处事和缓,与从前大有不同。”
第四百八十八章 对峙
冼清让又道:“瑶部妙使早已到了岳州,你们及早与之会合,一同料理法会事宜。玄部妙使自京城出发,也在这一两日便到,目下正是同仇敌忾之时,你二部若有谁再敢挟私内讧、同室操戈,本座定不轻饶。”四使齐声领命,当即辞过冼清让及众人,取陆路往南去了。
戚婆婆冷笑一声,向顾铁珊道:“恭喜你寻到这么一位大舅子,又平添两个侄子、侄女儿,往后可就更加热闹啦。”顾青芷见父亲一时不知如何回话,笑道:“早饭方才已准备好了,我叫人送到婆婆舱里,我陪你老人家一起吃。”这几日戚婆婆在船舱闭门不出,只有顾青芷偶尔寻她说话,才肯与之稍稍聊上几句。她见对方替父开口解围,摇头叹道:“小丫头便知道护着老子,倒也乖觉得很。”余人各往舱内探视雷畴天,见其面如淡金,显是内伤甚重,所幸水米犹进,言谈无有大碍。
顾铁珊命手下起锚开船,第二日暮时驶到岳州北面的临湘县,距离府城已是不足百里。船夫往县城买回些酒肉菜蔬,众人吃了晚饭,顾铁珊道:“此处江流徐缓、少有险礁,不妨趁夜赶路,明早可抵岳州。”命梢公继续摇橹南行,不多时天色昏晦入夜,弦月挂上半空,在江面映出条细长的银带。江中一段枯木上数只栖鸦被行船惊起,啼声划破清冷夜空,颇显萧索之意。
麻俊雄酒量颇豪,早前晚饭时便与景兰舟对饮多杯,此刻江风微拂、酒兴上涌,取出所带的芦笙在船头呜呜吹奏起来。那芦笙乃是苗人所擅乐器,通体以编竹为之,状如排箫,笙管横一竖八,乐声古朴悠长,自江面上远远飘了出去,景兰舟更取出铁箫与之相和,诸人不觉徜徉沉醉。
此时座船已行出临湘县十余里,江岸旁石矶耸立,高处达十余丈。骆玉书忽见前方最高一块大石上隐有白芒闪烁,似是兵刃反射月光,奇道:“那是甚么东西?”待船稍稍驶近,诸人不觉倒吸一口凉气,只见那江石上一名黑衣人长身挺立,夜色中依稀瞧见对方脸蒙黑布、脑顶光秃,赫然便是那夺去两册心禅的神秘高手。只是此人先前几次露面皆是赤手空拳,此刻却手握一柄长剑,在月下映照出闪闪白光。
顾铁珊迟疑片刻,朗声道:“尊驾在此相候,莫非欲寻我等一行?”那人却只静立高石一动不动,也不开口答话。顾青芷倏地一声惊呼,往前一指道:“你们瞧!”众人朝她所指方向望去,见江中离岸不远有一小小洲沚,方圆不过数丈,其上光秃秃地不生草木,却有一白衣僧人端坐于地,同样纹丝不动、状若入定,正是念阿上人。
景兰舟见状心道:“念阿上人当日受冼姑娘之邀往赴法会,这两日在岳州现身不足为奇,难道他要与这蒙面人交手过招?”船上众人见此情形,同是这般念头,诸人各为武林好手,眼见两位当世雄杰或要在此一决雌雄,不由心中怦怦直跳,顾铁珊也吩咐船工下锚停船。
只见那蒙面怪客居高临下,一对眸子在黑暗中炯炯发亮,死死盯着沙洲上的念阿上人,目光不见片刻游移;后者却只如坐禅一般两眼紧闭,浑然不理外物,身前有一柄长长的倭刀,刀鞘漆黑如墨,向下插于沙洲地面。景兰舟心中倏然一动,暗道:“祝酋当年以一柄倭国宝刀吓退那挑战江南剑术名家的日本高手,又言这宝刀曾为日本国第一剑圣所用,说的自然便是念阿上人,那宝刀多半也正是眼前这把倭刀。念阿上人刺杀颜骥只用一把长不盈尺的木剑,此刻却拿出自己的成名兵刃,这老僧行事谨慎,决非大意轻敌之辈。”
冼清让见两人对峙良久、不发一言,忽向那蒙面人道:“阁下前日将道长带离,不知松筠前辈眼下人在何处?”对方见冼清让开口,缓缓放下手中长剑,笑道:“宫主大可放心,道长此刻安然无恙,法会之上定可相见。”冼清让道:“尊驾果不食言,本座足感厚情。此际月白风清,两位聚晤于此大江之畔,雅兴超然脱俗,不知所为何故?”
念阿上人闻言也缓缓睁目,微笑道:“南昌一别月余,复与诸君在此相会,幸哉幸哉。”冼清让道:“此番承蒙上人赐临法会,敝教蓬荜生光。”念阿上人摇头道:“老和尚应邀而来,却将目睹小徒败于宫主之手,实颇有负师徒之义。不过此行得与高人切磋剑技,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总也聊可慰情。”
景兰舟惊道:“莫非两位已比试过了?”念阿上人摇头道:“这位高手深不可测,老和尚不敢贸然出剑,只好在这小小江渚上静坐自守。”那蒙面人笑道:“上人谦逊太过,在下何尝不是如此?我二人已在此相对半个时辰,若非诸位到来,也不知还要耗到几时。”
诸人闻言惊骇不已,冼清让微一迟疑,笑道:“上人修为俯览群山,此番若得棋逢对手,实乃天大之喜。这位高人日前也曾与我等相会,不知上人可认得他么?”念阿上人抬头望了那人一眼,缓缓道:“请问老和尚可识足下么?”众人闻言微感失望:“原来念阿和尚也不知对方姓名。”
那蒙面人哈哈一笑,道:“不识如何,识又如何?是我非我,应无所住。”念阿上人默然片刻,叹道:“不错,老和尚身在佛门多年,犹不及阁下所悟。”向船上扫了一眼,望见麻俊雄时,不觉“咦”了一声,道:“这位檀越眼熟得很,莫不是当年文奎大侠那一位苗家好友么?”
麻俊雄走上两步向之施礼道:“多年不见前辈,上人风采依旧。”念阿上人点了点头,道:“他乡遇故知,实乃人生快事。”麻俊雄道:“上人武功高绝,麻某一介山乡草野,与前辈不过一面之缘,怎敢妄称故人?”念阿上人微笑道:“足下何必过谦?你的剑法也算不错。”
第四百八十九章 斗剑
顾青芷忽向念阿上人道:“向日晚辈遭百爪玄蜈所执,多亏上人在旁看护,邢一雁慑于前辈武功,未敢有分毫相侵,我还没有谢过前辈。”顾铁珊惊道:“甚么……甚么百爪玄蜈?”原来众人怕他担心女儿,一直未将顾青芷在南昌遭劫之事相告。念阿上人笑道:“区区小事,岂值相谢?你这女娃娃冰雪聪明、心肠又好,就是练武没有长性。否则老和尚教你几招,哪会被百爪玄蜈一招制住?”
顾青芷道:“晚辈资质平庸,恐怕学不会上人的高妙武功。那日我等在葛仙峰岩洞初遇前辈,又蒙赐告《潜龙心禅》渊源来历,上人可知眼下两册心禅皆在这蒙面高僧手里么?”她故意在念阿上人面前提起心禅之事,想看对方作何反应。后者闻言微惊,向那蒙面人道:“此话可当真?”蒙面人笑道:“不错,上人面露诧色,莫非也对我中土武学典籍有意?”
念阿上人摇了摇头,道:“老和尚活到这把年纪,一只脚已然踏入棺材,再要练心禅武学恐也有心无力。只是两册心禅几十年前双双不知所踪,何以皆会在尊驾手中?老僧实是心中好奇,不知肯否见示?”
蒙面人道:“纪儒亭的下册心禅是被唐教主夫君林三偷走,其后落入在下之手。”念阿上人道:“听闻林檀越胆大而心细,怎会将心禅至宝遗失?那定是被阁下出手抢走的了。”蒙面人冷笑一声,并未开口否认。
念阿上人点头道:“林三虽是少有的高手,武功却非尊驾之敌,那也无甚出奇。不知阁下又从何处寻得上册心禅?”蒙面人缓缓道:“姚少师当年将上册秘笈给了河朔大侠,骆大侠乃是蔼然仁者,我一来不忍谋算于彼,二来也未见得能胜过他,故而不敢相扰;谁知林三贪心不足,犹欲侵夺上册心禅,与其听任秘笈落入彼手,不如便由在下笑而纳之。”
念阿上人闻言默然片刻,继而道:“不错,上册心禅自然是在河间骆府,老和尚连这也没能想到,实是蠢笨之极。”又向那蒙面人合十道:“足下收齐两册心禅,数十年大愿得偿,老僧奉贺来迟,恕罪恕罪。”
船上众人闻言大奇,顾青芷道:“大师不是不认得这位高人么?听上人适才所言,怎又似与之相识已久?”念阿上人道:“我与这位世外高人交手数次,也算颇有武缘。至如其余姓名来路,此皆秋毫之末,足下既然无意相告,老和尚多问无益。”那蒙面人哈哈笑道:“在下往日接连三次折戟于上人之手,不知此际是否仍旧一胜难求。”众人闻言心中一震:“这两人竟已比试过三次?”
念阿上人叹道:“尊驾谦逊太过。当年你我二人首度交手,老和尚不过侥幸胜了半式,其后两回你我皆未动手过招,怎好说足下败给了老僧?”蒙面人摇头道:“在下与上人首次比武,那时我年轻学浅,输得心服口服。之后我苦练武功、再寻上人比试,却不知上人已先约了西璧天师在葛仙峰比剑;在下有幸观睹二位交手,自知功力难及两位,更见上人其后在洪崖瀑布冥思,竟可抽刀断水,修为远胜于我,只好认输而去。”诸人心道:“念阿和尚同宇清天师比武时这蒙面人果然在场,无怪知道事情真相。”
蒙面人又道:“后来我虽遁入空门,好胜之心始终难以自制,三年前再度向上人挑战。当日我二人还未动手,我见一只黄雀自上人身前飞过,竟莫名跌落昏死在地,方知上人功力已臻化境,外物实难近身,在下也不必自取其辱。”景兰舟、骆玉书想起那日管墨桐以银针暗器偷袭念阿上人,银针至其身前便纷纷被内力震落,这蒙面人说对方能以内力震晕鸟雀,并非信口开河。景兰舟心道:“原来这蒙面人是西璧天师比武亡故后方才剃度,那也不算太久,晚时不妨问问少林派可有这十几年来出家的高手。”
念阿上人叹道:“凡此不过雕虫末技,岂堪入足下法眼?剑是死的,人是活的,你我也不是和飞瀑、黄雀过招。后两回我二人若真动手比武,老和尚未必能赢足下。”蒙面人摇头道:“在下素有自知之明,无意蚍蜉撼树。”念阿上人道:“然则阁下今日在此将老僧半道截住,莫非已有必胜把握?”
蒙面人笑道:“上人抬举太过!在下身为败军之将,岂敢苦苦相逼?我二人今日相逢于此大江之畔,实乃天缘偶合,并非在下蓄意为之。只是你我故人相会,如矢在弦,纵使在下无心切磋求教,上人便肯轻易放我走么?”念阿上人缓缓道:“山雨欲来,不过听其自然罢了。”
蒙面人哈哈笑道:“好一个山雨欲来,上人请接剑!”白光乍然一闪,已自江石上一跃而下,持剑向念阿上人头顶砍去。诸人见他遽然出手,心下无不惊诧,暗道:“交手过招最忌下跃攻敌,人在半空难以腾挪闪避,如何抵挡敌人来招?遑论念阿和尚乃是举世难寻的高手,此举不啻自寻死路。”心中都替那蒙面人捏一把汗。
念阿上人忽抬掌一拍地面,倭刀自刀鞘中向上直直飞出,诸人顿觉寒光闪耀,两眼一阵目眩。念阿上人瘦小的身躯平地而起,伸手一把握住刀柄,与那蒙面人在半空连交数招,一阵兵刃脆响过后,两人同时落在沙渚之上,双双挺剑战成一处。但闻劲风尖啸呼鸣,小小的沙洲转眼间尘土飞扬,便似旋风扬卷一般,将二人身影掩隐于黄沙之后;船上诸人依稀只见一道白影、一道黑影在尘沙中疾转如风,刀剑相交之声如爆豆般叮当传出,却瞧不清二人出手,不由个个心中惊骇,自叹武功远远不如。景兰舟心道:“这蒙面人当日三掌便逼得梅长老退无可退,然他毕竟修习下册心禅多年,一身剑法犹在拳掌功夫之上。”
第四百九十章 并蒂同根
两人斗了小半盏茶时分,只听当的一声,黑白两道人影遽然分开,小洲上飞沙顿然止歇。众人见念阿上人与那蒙面人分立沙洲两端,两人身上似乎皆未挂彩,分不出谁胜谁败。稍稍过得片刻,念阿上人缓缓开口道:“足下武功虽大有进境,但你若不使太阴真气,恐非老和尚对手。”
景兰舟心中一动,问道:“上人也知太阴真气这门功夫么?我等寡见少闻,皆未听过此种奇功,可否相请前辈赐告一二?”念阿上人沉吟片刻,向那蒙面人道:“老僧于此所知亦是有限,只可抛砖引玉,其中倘有谬误,还请阁下指正。我听说太阴真气本是上册心禅所载的武功,但这门功夫太过阴凶邪异,修习之人自身也不免多遭蚀耗,练成后往往心性大变,变得十分狠戾无情。只因太阴奇功实在威力无穷,学成之人倘若以此为恶,那便造祸至深;编写《潜龙心禅》的那位武林前辈成书后思虑再三,决意将这门武功自上册心禅中剔除出去,却终不忍将之销毁,便将太阴口诀另行存录。到得元朝末年,两册《潜龙心禅》辗转落至道家高士席应真之手,分别被他传给两名入室弟子姚广孝和纪儒亭,那太阴秘笈却被席应真的师弟赵宜真寻得。”
船上众人闻言一惊,原来那赵宜真道号原阳子,同是元末明初天下闻名的高道,其人德高望重、道法宏深,与张宇初、张宇清之父龙虎山四十二代天师张正常齐名,原来竟是席应真的师弟。骆玉书心道:“席应真以子阳为号,赵宜真道号原阳,若说两人师出同门,实也不足为奇。长春真人刘渊然乃是赵宜真的入室大弟子,如此说来,这太阴秘笈定是原阳子传给徒弟的了。”
果听念阿上人接着道:“赵宜真与他师兄席应真相类,一来得获秘笈时年事已高,二来自身殊无学武之念,便将太阴口诀传于了徒弟刘渊然。”骆玉书沉吟道:“长春真人深受朝廷宠遇、道名天下远扬,从未听说有甚么恶行于世;我等却听林三之兄林神医讲起他早年任职宫中御医之时,曾遭刘渊然因妒陷害,不得不辞官避祸。上人可知晓此中端倪么?”
念阿上人一脸茫然,摇头道:“林岳泰早自洪武年间便辞官退隐,老僧彼时尚未涉履中土,不知此中缘由。老和尚听闻长春真人静泊澄澹,其人永乐年间因得罪朝中权贵被贬谪云南,每逢滇民遭逢灾疫,刘真人便广率弟子门人施药救济,于滇陲素有‘活神仙’之誉,不似心胸褊狭之人。不过刘渊然亦非练武之材,虽持有秘笈数十年之久,却并未习练其中所录的武功。自从长春真人驾鹤西游,太阴秘笈便也不知所终,原来存于檀越之手。”
蒙面人笑道:“上人虽是来自异邦,却于中原武林典故如数家珍,在下佩服不已。上人方才已将太阴真气的渊源来历具述备详,在下无可增补。”念阿上人道:“按理说长春真人仙逝之时,本应将太阴秘笈传给大弟子邵以正。承康子掌领京师道事多年,阁下莫非是邵道长的徒弟?只是尊驾既在释门,却有些不合情理。”蒙面人摇头道:“我不是邵以正的弟子。太阴口诀是长春真人亲手交于在下,他自己不曾练过一日上面的武功,也没有传给徒弟。长春真人当年览阅太阴秘笈,见到口诀前所作序言,得知此功颇会迷人心性,练成后是祸非福,便严禁长春派门人修习。”
诸人闻言不由心中好奇:“照此看来,长春真人确是方正之士无疑,又怎会设计陷害林大夫?”顾青芷不解道:“刘渊然既知太阴口诀有此病弊,为何仍将秘笈转赠于你?这不是没安好心么?”蒙面人缓缓道:“太阴真气脱胎于道教奇功‘玄冰指’,后者乃是玄门正宗武学,诸位定然听过。”景兰舟道:“不错,景某当日初见南京潜心斋少主沈泉使出‘太阴指’,便觉与玄冰指颇为相类,只是指上内力太过阴毒,又显似是而非。沈泉的师父木川并未练成太阴真气,难道沈大官人这门绝技乃是学自尊驾?”
蒙面人冷笑道:“我哪有心思教姓沈的小子武功!这小子误打误撞练成了太阴指,运气实在不错,苦头却也没有少吃。”顿了一顿,又道:“‘玄冰指’相传是宋时全真南宗五祖之首紫阳真人所创,练到深处足可化水成冰,实是妙用无穷。待到紫阳真人数代之后,全真南宗出了一名武学奇才,自觉玄冰真气只可发于一指不免大器小用,当即凭着自己聪明才智将玄冰指力与周身内力融合一处,拳掌之间收发随心,威力自是平添数倍,这位全真高士也成了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怎知世事难料,这玄冰真气本就是至阴至纯的内力,当年紫阳真人知其极难驾驭,故而仅将之用于指法;如这阴寒内力游走全身、侵及脏腑经络,不免蚀人心智、乱人神识。那位全真高人本是正派侠义之士,其后却误入歧途、愈陷愈深,竟成了武林中有名的魔头,他所创的这门功夫也被称作太阴真气,武林中人谈虎色变,数年后终被全真同门海琼祖师白玉蟾以一路玉蟾剑法割下首级,这太阴邪功也在江湖上渐渐失传,直至连同《潜龙心禅》一齐被席、赵师兄弟二人寻得。”
众人此刻方知这威力无穷的太阴真气竟是源出于大名鼎鼎的玄冰指,不禁皆觉讶然。顾青芷道:“你……你明知太阴真气惑人心性,练之恐为祸胎,那……那你为何又学?”蒙面人默然片刻,道:“太阴真气虽可使善者入魔、恶者更恶,于我却是无用。在下无善无恶、不清不浊,生无可喜、死无可哀,俗世正邪之分在我眼中只如浮云;区区一门太阴奇功,岂能夺我志节?”
冼清让嫣然笑道:“大师不愧为佛门高僧,深得妙法空空之要。”蒙面人望她一眼,缓缓道:“宫主休要出言戏笑,将来总有一天,你也会明白这个道理。”冼清让闻言若有所思,未再开口回话。
第四百九十一章 一胜难求
蒙面人迟疑片刻,向念阿上人道:“上人所言甚是,我虽苦练心禅武功,仍难胜过上人手中宝刀,只好再以太阴真气请教。”又举起手中长剑,缓缓走上两步。景兰舟心道:“此人手中之剑与念阿上人的宝刀不相上下,不知是何方神兵。”念阿上人一言不发,也稍稍向前数步,抬手将倭刀横置身前。他这倭刀足有五尺长短,握在手中几乎比其人还要长出一截,望之怪异非常。
众人见那蒙面人并不酝酿出招,只将长剑慢慢伸出,搭上对方刀刃。船上诸人皆是武林高手,登时心领意会:“他们是要比试内力。”但见双方兵刃相交,也瞧不出二人如何运劲,只各自屹然站立不动,足足过了约一盏茶时分,念阿上人长刀上有如银雾缭绕,众人注目细看时,刀身上竟已结满了冰霜。景兰舟见状心中惊异:“此人的太阴真气果真厉害无比,竟能压过念阿上人一头。”
又稍稍过得片刻,念阿上人脸色渐渐由红转白,蓝色经络如岩石矿脉般爬上双颊,头顶白雾缓缓升起,正如当日被岁寒三友发掌击中后运功景象一般。诸人虽瞧不清那蒙面僧人脸上神色,然见其双目圆睁射光,显也正在全力运功;只见念阿上人倭刀上冻霜冰珠逐渐消融,复又映射出闪闪白光。
蒙面人眼中精光一闪,缩手撤回长剑,叹道:“在下的太阴真气仍胜不过上人的玉蚕功,这场比试我又输了。”念阿上人也缓缓还刀入鞘,沉吟道:“足下内力殊异往昔,运功之法亦与从前不同,莫非是修习上册心禅时日未久之故?”蒙面人笑道:“上人果然见事如神。”念阿上人叹道:“阁下攻玉若此,只须再磨砥数年,武功天下第一之名舍君其谁?”蒙面人摇头道:“在下志不在此,未敢与上人争锋。”
念阿上人微笑道:“妙极,妙极。老僧风烛垂暮,恐难见足下夙愿得偿,只盼尊驾武功大成之日,你我可再一决高下。”蒙面人道:“好,在下必不失上人所望。”念阿上人点了点头,向冼清让道:“来日法会之上,还望宫主及诸位长老手下留情。老僧虽不欲小徒驰心旁骛、耽于尘俗,亦不忍见其身首分离。”
冼清让笑道:“令高徒神通广大,鹿死谁手此际犹未可知,上人何出此言?”念阿上人摇头道:“智可及,愚不可及,一个人聪明过了头,恐非是甚么好事。宫主既言法会之上有所赐告,老僧届时自当洗耳恭听。”冼清让道:“上人太过客气,本教上下月望迎候佛趾。”
念阿上人微微颔首,向那蒙面僧及船上诸人躬身各施一礼,忽将手中长刀向上高高掷出,刀鞘波的一声插入石矶崖壁,瘦小的身躯随之跃起,足尖在刀柄上轻轻一点,右手五指一张,倭刀竟自石缝被他锵然吸回手中,身子已如风筝般轻飘飘落在江石之上,转瞬消失不见。船上诸人望之无不骇异:“利刃入石固然不足为奇,这倭僧竟能以刀鞘刺入坚硬的石壁,更可隔空取物,武功实在出神入化。”
蒙面人独身立于沙渚之上,向顾铁珊道:“听闻雷堂主遭人暗算、贵体抱恙,不知可有大碍么?”顾铁珊道:“多承挂怀。雷贤弟身受内伤,想来须调养一段时日。”蒙面人冷笑一声,道:“雷堂主是使火药的大行家,怎也会阴沟里翻船?”
景兰舟心中一震,问道:“尊驾怎会对雷堂主受伤之事如此清楚?莫非你知道是何人下的手?”蒙面人哼了声道:“你怀疑是我埋设的炸药么?我若当真有意要害雷堂主,岂会费心倒弄这等玩意?”景兰舟默然片刻,道:“不错,以阁下一身武功若欲出手偷袭,雷大哥纵有火器傍身,恐也难以抵挡。”
顾铁珊忙问道:“尊驾如知是何人设计害我雷老弟,求乞不吝告知,顾某感恩不尽。”蒙面人并不答话,只哈哈一笑道:“处世若大梦,何必求醒觉?有些事既知避无可避,便当是做了一场梦罢!”言罢自沙洲一跃而至先前立足的江矶,半空全无借力旁物,轻功显胜念阿上人一筹。他站在江石之上向冼清让道:“我有一事欲寻宫主相商。令尊此刻身在青莲尊者之手,宫主自必倾力相救;我与令尊亦有些旧日渊源,愿助宫主一臂之力。”
冼清让心道:“此人几于诸事无所不晓,知我身世不足为奇。”笑道:“若得阁下这般的高手相助,家尊何愁不能脱险?不知尊驾有何妙计赐教?”蒙面人冷笑道:“念阿老和尚既不出手相帮徒弟,还用甚么劳什子计策?不论青莲尊者请来何方高手助拳,我皆替宫主料理停当便是,如此一来宫主亦可保全教主之位,岂非两全其美?”
冼清让叹道:“祝酋殚思极虑,欲以家尊性命裹挟,前辈武功虽高,这事却恐没这么容易。”蒙面人笑道:“青莲尊者机关算尽,到头来仍免不了是一场梦幻泡影。宫主尽管放心,救人之事包在我的身上。”景兰舟与顾铁珊闻言心下甚奇,暗道:“对方先前接连支走骆大侠和松筠道长,我等推想其人或欲助祝酋成事,此刻怎反要来相帮冼宫主?”
冼清让迟疑片刻,道:“教主之位无足轻重,此番若蒙前辈援手营救家君,小女子感激不尽。”蒙面人点头叹道:“文奎大侠有女若此,实在福分不浅,你我一言为定。今日暂别诸君,嗣后自当相见。”言罢转身大步离去。舟中众人皆觉事情有些古怪,一时寂然无声,稍稍过得片刻,骆玉书开口道:“这蒙面和尚虽与念阿上人多番交锋,在武林中始终默默无闻;但自从他由木川处夺得上册心禅,近来却已屡屡现身出手,不知到底有何谋算?”
第四百九十二章 故伎重演
忽听后舱拐杖声响,乃是戚婆婆走上甲板,冷笑道:“此人心禅全本在握,天下莫敌指日而待,还不急着大出一番风头么?练成天下第一却不让人知道,有如衣锦夜行,那还学甚么武功?”她先前被那蒙面人击成重伤,心中对之着实惧怕,适才一直躲在舱内不敢露面。
顾铁珊叹道:“这人能够留下治你内伤的药方,总还不算穷凶极恶。”戚婆婆冷冷道:“你还要我记着他好么?老婆子就算被人一掌打死,也决不会皱一下眉头。”顾铁珊知她性子要强好胜,未再开口说话,只吩咐舟子起锚开船。
***
临湘县南至岳州不过数十里,霹雳堂座船缓行一夜,第二日清早便到了府城码头。众人寻好客店下榻,顾铁珊自往城中替雷畴天延医诊治,一连两日请了岳州城好几位名医,却都说不出甚么道道来,不由心下焦急,景兰舟等人亦自忧虑。冼清让这两日俱与群豪同在客栈,也未见她与教众接头,直至第三天清晨方向诸人辞行道:“三日后便是中元佳节,小女子手边尚有些教务要办,请恕不能多陪,望日酉时谨于君山恭候众位大驾。”
景兰舟心中不舍,道:“祝酋计谋过人,定已邀约各路强援赴会,木川师徒说不定也在左近,你一个人可要小心。”冼清让笑道:“你放心,如今在这岳州城中,我怎么也不会是一个人。”景兰舟知她智谋不下祝酋,虽则胸中牵挂,却也不便窥听对方教中之事,只好与之话别。
顾青芷自抵岳州后终日守在客栈之中,父亲只许她白天稍往近旁市集散心,骆玉书自是时刻不离左右,却不准其出城游玩,以防再生不测。顾青芷憋得气闷,忍不住便向父亲抱怨,顾铁珊叹道:“连你雷叔叔都着了旁人的道儿,你如何架得住这些手段?”只是摇头不允。
这日冼清让辞去之后,顾铁珊见义弟伤势未有好转,在客店厅堂独饮闷酒,不多时便已一壶入腹,吩咐伙计添酒。近旁一名小厮上前道:“本店尚有一坛五年的陈酿,只价钱稍稍贵些,客官可要一试么?”顾铁珊饮不知味,随口道:“尽管添来便是。”
那小厮入厨添了一壶酒来,顾铁珊入口一尝,只觉淡而无味,便如清水一般,见那小厮犹然站立在旁,皱眉道:“你这店家也是岳州城的老字号,怎地如此欺客,却拿掺水的劣酒冒充陈酿?”那小厮嘿嘿一笑,道:“酒入愁肠愁更愁,雷堂主说过喝闷酒最是伤身,客官怎么忘了?”
顾铁珊闻言一怔,上下打量那小厮数眼,方认出是女儿乔装改扮,失笑道:“你怎地弄成这般模样,却来戏耍爹爹?”顾青芷笑道:“连爹都认不出我来,旁人自是更加不能。女儿便这样子出去走走,谅来无甚凶险。”顾铁珊叹道:“距离法会不过三日之期,连这也忍不住吗?”然他亦知女儿生性好动,毕竟心软不过,便道:“你若真要外出看景,须得玉书一齐改容相陪,爹爹才可放心。”
顾青芷闻言喜笑颜开,道:“非止是骆大哥,就连景师兄也已答应陪我同去,爹爹总能安心了罢?”当即拉着父亲回到客房,果见骆、景二人俱已被她妆扮成农夫村汉模样。顾铁珊不禁摇头叹道:“兰舟、玉书不日皆有千钧大事在身,却要陪着你这孩子胡闹。”
景兰舟笑道:“堂主不必多虑。眼下虽或大战在即,顾师姐犹可如此从容自若,这份胆魄我辈皆不及也。我三人只往洞庭湖边走走,太阳下山前定然赶回。”麻俊雄也在旁道:“令千金的易容术果真了得,料想敌人定难辨认,教他们出去散散心也好,麻某陪堂主在此守着雷老兄便是。”顾铁珊叹道:“学了你言姐姐一点皮毛,便整天卖弄本事。”终究拗不过爱女,叮嘱了骆、景二人几句,便也不再拦阻。
那洞庭湖就在岳州西南不远,方圆八九百里,汪洋千顷、无边无际,不下彭蠡、太湖。三人先来到城西岳阳门上高楼,此楼相传为三国时鲁肃阅军所建,因北宋范仲淹所著《岳阳楼记》名闻天下,楼高足达数丈,红栏黄瓦、飞檐盔顶,屹然矗立于岳州城墙之上,下临洞庭、北倚大江,果然雄浑壮丽无比。
景兰舟自高楼上遥指洞庭湖道:“此处遥瞰洞庭水势浩瀚无际,杜工部诗云‘戎马关山北,凭轩涕泗流’,岂非骆兄之谓耶?”骆玉书叹道:“骆某浊骨俗夫,岂敢附会高贤?范文正公‘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乃千古不易之言,我辈当以为圭臬。”三人在岳阳楼游赏一番,出城到得湖边,但见碧空如洗、湖面似镜,不觉心神大畅;又自岸边遥望湖心君山小岛,有如银盘青螺,山水映翠,景色殊为秀丽。
顾青芷问道:“三日后无为教中元法会便是在此么?”骆玉书点头道:“此山原名洞庭山,意为神仙洞府之庭,洞庭大泽亦是因此得名。后传舜帝之妃娥皇、女英葬于此山,楚国大夫屈原诗中称二女为湘君、湘夫人,故而百姓改称其为君山。洞庭君山岛距离武当、衡山两大名门正派甚近,无为教年年在此举办中元法会,竟是无所顾忌,当真势焰可畏。”
三人沿岸边走边聊,一路饱览湖光山色,不觉将三日后的江湖争斗一时抛诸脑后。不多时走到一处河汊,忽见一人多高的水草后缓缓摇出一只小舟,舟上一名渔家少女以竹篙撑船,向芦荡深处行去。顾青芷见那少女以绸巾遮面,心道:“眼下时值三伏、天气炎热,这渔女怎将自己裹得如此严实?”又觉这少女身形似乎有些熟悉,不觉多瞧了她两眼。
那少女撑船自湖面经过三人,见顾青芷两眼只顾盯着自己,娇笑道:“几位可要买些新鲜的菱角儿么?都是刚摘下来的。”话声甜美异常,钻入三人耳中,顾青芷心中一震:“她是染霞使!”
第四百九十三章 心如蛇蝎
骆、景二人也听出是染霞使声音,各自不露声色,顾青芷未敢开口说话,只向她摇了摇头。染霞使并未认出三人,当即娇媚一笑,撑篙向港汊深处驶去。三人对望一眼,施展轻功蹑足行于芦草之后,跟着染霞使来到一片垛田,由水草缝隙间瞧见对方将小舟驶向滩涂,沙涂上一名头戴竹笠的老翁正自独坐垂钓。
那老翁抬头望见染霞使,笑道:“尊使来此不易,路上可曾遇见可疑之人么?”三人皆听出乃是梅潜之声,不由心中惊异,暗道:“梅长老与染霞使在此乔装暗会,不知是何原故?”又听染霞使道:“此地人迹罕至,适才在湖边碰上几个庄稼汉,没甚么碍事处。不知长老急急相召小女子前来,有甚要紧事相商?”
梅潜嘿嘿笑道:“染霞使,梅某怎么说也曾帮过你的大忙,何必讲话如此见外?”染霞使笑道:“小女子蒙昧无知,竟连受了长老的恩惠也不知晓,还请梅老明示。”梅潜淡淡地道:“当日你在河南用七星针暗算抟雾使,老夫可从没跟人说起,是不是?”
骆玉书、顾青芷在暗处闻言大惊,二人当日于洧水河边亲眼目睹幽玄二部因抟雾使中针一事厮杀火并,不想竟是染霞使从中作梗,那是任谁也没有料到。只听染霞使咯咯娇笑道:“我不明白长老这话甚么意思。静姐姐分明是中了聚星使的独门暗器‘五虻七星针’,怎么会是我下的手?”
梅潜冷笑道:“你这女娃儿年纪虽小,心计却深,要由聚星使处偷出几根七星针,实在不算甚么难事。”染霞使笑道:“长老虽是本教耆宿,也不好这般无凭无据、空口白赖。”梅潜缓缓道:“不错,梅某手头虽无证据,然我只须将此事照实上禀,宫主英明决断,想必心中自有定论。”
染霞使默然片刻,道:“梅长老,你到底想怎么样?”此语已然不啻自承其事。梅潜笑道:“尊使大可放心,梅某若真要在宫主面前举发此事,也不用等到今天。”染霞使道:“然则长老今日见召,不知有何号令?”
梅潜道:“梅某不过教中一悖逆老拙,岂敢向妙使发号施令?老夫只是心中一事不明,有意咨问尊使。”染霞使笑道:“这怎么敢当?长老但说无妨。”梅潜抚须微笑道:“老夫知你一向不甘屈居沉霜使之下,久欲取而代之。当日你偷偷在后向抟雾使射了一枚毒针,意在挑起两部争斗,借玄部四使之手除去沉霜使,老夫没说错罢?”
染霞使笑道:“长老这话从何说起?我若先下手除去了抟雾使,我幽部以少敌多,小女子就连自身也难保全,还谈甚么借刀杀人?”梅潜缓缓道:“不错,尊使这条计策虽妙,却须有一同谋方可成功。偏生玄部之中也有人素来不服聚星使居首,自是与你一拍即合。当日聚星使意欲上前查看抟雾使伤势,尊使猝然从旁出剑,这一下近在咫尺,聚星使原本决难躲开,幸好浸月使替她挡下了这剑。啧啧,浸月使那天出招好快,倒像早就知道你要出手一般。”
染霞使笑道:“幽玄二部向来水火不容,当时两方剑拔弩张,浸月使一早便有了防备,那有甚么希奇?”声音已有几分不太自然。梅潜冷笑道:“尊使不认也罢,玄部妙使此刻同在岳州,梅某不妨亲自去问浸月使,且看她如何说法。只是老夫对旁人却没这般耐心,到时倘或弄出尴尬、闹得人尽皆知,那也怨不得我。”
染霞使默然片刻,道:“梅长老,你我井水不犯河水,长老为何非要同小女子过不去?”梅潜笑道:“尊使年纪轻轻,心肠狠辣犹胜梅某。玉蟾两仪剑法首要之处便是二人互相庇翼,半分舛错不得;倘若老夫所料不差,当日你二部七人混斗,织霈使一人遭云烟二使合攻,定然最先不支,便在她落败之际,浸月使故意先漏个破绽断送了聚星使的性命,就算沉霜使不下杀手,尊使剑下必不留情。霜霞二使武功本就高出其余妙使甚多,旁人对此也不会疑心,云烟二使眼见同伴丧命,必会转头与浸月使并肩力战,沉霜使于玄部围攻之下不敌身死,自也顺理成章。那时二部首脑皆已殒命,浸月使多半便会喝令双方停手,将此事交于宫主裁断,至于织霈使先前是否死在云烟二使剑下,早已无关大局,说不定还要从聚星使身上搜出解药替抟雾使解毒,以彰其只诛首恶、顾全大局之心。唉,你们这几个小姑娘的心计手段,就连梅某也自叹不如。”
染霞使笑道:“长老之言听来倒是合情合理,但我与沉霜使朝夕相处,若真有心相害对方,机会不下千百,何必这般费劲?”梅潜摇头道:“宫主与十二妙使自小一齐长大,于各人习性了若指掌,与沉霜使交情更是非比寻常,后者倘竟死得不明不白,只怕尊使难以置身事外。你唯有借机挑唆二部火并,使得沉霜使、聚星使各死于乱战之中,方可避开嫌疑,宫主纵使再如何震怒,也不能将两部余下之人尽皆处死。如此一来幽玄二部自以尊使与浸月使为首,你二人各偿其愿,实是妙计,妙计!”
染霞使目光闪动,娇笑道:“你老人家吃过的盐多过我吃过的米,走过的桥长过我走过的路,长老既已认定如此,小女子再辩驳也是无用。”梅潜道:“尊使不必忧心,老夫若要对你不利,今日我便不会在尊使跟前讲这些话,而是去向宫主说了。梅某今日约你到此,是有一事相问:三年前老宫主得你密报,说大相国寺明觉方丈知晓应文禅师下落,此事后来终致明觉和尚身死、红莲尊者叛教,那也罢了,不知尊使这消息当初究竟是从何得来?”
染霞使笑道:“本教多年来四方探听应文大师下落,大家尽心替老宫主办事,不过各凭本领,长老为何要问我这些?”梅潜哼了声道:“明觉方丈释门之师是隆兴寺的善因老和尚,绝少人知其曾随溥洽学佛,这事恐非尊使所能轻易探得。”
景兰舟闻言心中一动,原来那溥洽乃是当年建文皇帝的主录僧,靖难后朱允炆不知所踪,或云溥洽知其所在,朱棣便将之囚禁拷问十余年之久,直至姚广孝临终前替溥洽求情,后者方得获释。当日景兰舟自祝酋、唐亘手底救下梅潜性命,后者讲起自己与赛哈智师徒本末,也曾提及溥洽之名。
第四百九十四章 贵胄
染霞使笑道:“小女子当年也是偶然闻知此事,不过运气好些罢了,长老何必如此在意?”梅潜缓缓道:“尊使吉星高照,运气自然是差不了的,不过这事究竟是否机运使然,只怕老夫还要去问问凤阳高墙里那人。”染霞使身子一震,道:“我……我不明白长老的意思。”话声竟有些微微发颤,与她平日甜言美语迥然相异。
梅潜嘿嘿一笑,道:“当年老宫主遍寻天下,找来你们十二名资质上佳的女娃传授玉蟾剑法,虽未透露各人身世,梅某却对尊使的来路一清二楚。三年前你向老宫主进言明觉方丈与溥洽颇有渊源,曾助后者隐匿应文禅师,梅某当时就觉十分奇怪。溥洽乃是天下有名的高僧,早在洪武年间便得太祖赏识,受命掌领朝廷僧录司;燕王登位后溥洽将左善世之职逊让于姚少师,退以右善世自居,却仍不免因建文帝之故遭罹系狱。太宗亦深知其人风骨峭峻,势必宁死不肯吐露建文皇帝下落,故虽将其拘禁多年,却一直没有杀他。明觉和尚早年聪颖过人,年纪轻轻便因博究佛典声名大显,曾至京城与时任右讲经的溥洽辩说机锋,事后诚心折服于溥洽修为,随其学禅三日而去,二人并未有何师徒名分。此事本就知者极少,溥洽、明觉二人皆未透露于外,当时只另有一二名朝中亲贵在场,你定是从那人口中得知的了。”
染霞使笑道:“长老这话未免不通。此事外人既应不知,你却又从何处听来?你老人家固然消息灵通,小女子总也有自己的手段。”梅潜摇头道:“当日梅某亲眼观睹二僧辩禅,我自然知道这事。那天另有一位朝廷郡王在场,便是你爷爷朱济熿了。”染霞使惊道:“梅长老,你……你到底是甚么人?”
景兰舟这一惊非同小可,暗道:“染霞使是朱济熿的孙女?”当日他在凤阳高墙撞破朱济熿与彭守学合谋陷害忠臣,逼问得知幕后主使乃是沈泉,引出其后连串事端。骆玉书闻言亦是讶异不已,只听梅潜缓缓道:“尊使休管梅某是甚么人。当年令祖因勾结汉王谋反遭革,令尊闻喜郡王也被贬为庶人,父子一同囚于凤阳高墙。令堂本是闻喜郡王侧妃,事发时已有身孕,闻喜郡王为保存本系血脉,暗中遣人将你母亲送出王府;令堂流落民间生下尊使,其后辗转送入本教,蒙老宫主收为弟子,位列十二妙使。如此说来,尊使毕竟身为金枝玉叶,也难怪你不甘屈居人下。”
染霞使笑道:“原来梅长老真人不露相,同我爷爷也有交情。只是老宫主当年早知在下身世,长老若欲以此攻讦,只恐名不正而言不顺。”梅潜摇头道:“尊使多虑了。令祖、令尊遭软禁近二十年,与朝廷自有深仇积恨,旁人在尊使出身上头也难做出甚么文章。三年前年你因立功心切,冒险潜入凤阳高墙暗访令祖,问得明觉和尚知悉应文禅师所在,更是全心替本教办事,谁人敢加非议?”
染霞使微一迟疑,道:“长老既无意告发洧水之事,难道今日唤我前来只为言此?你老人家早对晚辈的出身来历一清二楚,那也不必明知故问,有话不妨直说。”梅潜笑道:“你这小女娃倒也爽快。你幽玄二部杀得天昏地暗,也与梅某无干;尊使若真能寻出应文大师,更是替本教立下了不世之功,老夫相贺尚且不及。可是你背主求荣、勾结外敌,眼望七月十五大战在即,梅某岂能坐视不理?”
染霞使笑道:“长老给我编排的罪名接二连三,当真教晚辈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这话又从何讲起?”梅潜缓缓道:“尊使不必假装胡涂。老宫主早年奉宁王之命创立本教,上下教众实奉王爷号令,这事其余妙使尽皆不知,唯独尊使了然于心。当年令堂江湖无依,往投楚庄王朱孟烷,楚王不敢相纳,转将你母亲托付于宁王。令堂在宁王府中生下尊使,为免王爷遭受牵连,生女后便即自尽,王爷又这襁褓幼女交与唐宫主抚养。梅某虽不知你是何时得悉自己身世,然尊使深感王爷厚恩,多年来一直充当王府在本教的眼线,暗中向王爷密奏教中诸事,老夫没有冤枉你罢?”
染霞使叹了口气道:“长老乃是家祖故交,也不知比我高着几辈,你老人家不管说甚么话,小女子都只有乖乖听着。你老屈尊约我到此,并非在本教刑堂同我讲这些事,那便不是一心要将晚辈赶尽杀绝,有事还请吩咐便是。”
梅潜抚须笑道:“同尊使这样的聪明人讲话,实是省去不少工夫。我二人平日素无过节,梅某并无意与你为难,只是尊使却可帮老夫一个大忙:我岁寒三友与青莲尊者实有切骨之仇,两方不死不休;青莲尊者自知此回难敌本教一众高手,当即兵行险着,欲以一紧要之人为质,胁迫宫主在中元法会上认输弃位。只须尊使能助梅某将人质救出,青莲尊者一旦失此护符,我等届时便可一拥而上,将这小子碎尸万段;尊使更可凭此立下汗马功劳,将来在教中何愁不能炳赫?”
染霞使皱眉道:“是甚么人这般打紧,竟能逼得宫主甘愿退位?”梅潜道:“此人姓苏名枫楼,江湖人称落星楼主。”染霞使一声惊呼,道:“这苏楼主是宫主的生身父亲,怎会落在青莲尊者手里?”
梅潜闻言大为诧异,问道:“尊使怎会知晓此事?”染霞使道:“本部前几日在来路上遇见宫主同织霈使之父,这事是宫主自己亲口说的。”梅潜叹道:“原来如此。尊使若得替本教立此大功,非但教中职事定可跃居沉霜使之上,即令宫主日后得知你暗通王府之事,也必不加罪责,这等一本万利之机岂能错过?”
染霞使沉吟道:“王爷的手段十分厉害,我……我实不敢背叛于他。况且晚辈根本不知苏楼主的下落,怎能相助长老救人?”梅潜摇头道:“梅某并非要事前营救,青莲尊者倘若失了人质,必不敢在法会上现身,如何还能取其狗命?老夫要在法会当场将苏楼主救回,再杀了姓祝的小子。尊使只须依我之计,这事不难成功。”当即招手唤染霞使上前。后者迟疑片刻,纵身自小舟跃上田岸,两人凑在一起低声私语,骆玉书等人便听不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