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章 相约
苏枫楼接着道:“那心禅下册原本在‘梅山医隐’纪儒亭手中,却被他不慎遗失,至今无人知其下落;至于那上册么,嘿嘿,苏某虽隐约能够猜到,却也不便直言。若真有一天两册心禅重见天日,便是武林血雨腥风之时。”稍一停顿,又道:“要将玉蟾剑法发挥出最大威力,当务之急是找到下册奇书中的‘烟霞澹月步’要诀,否则纵有剑谱和内功在手,也是毫无用处。一旦宫主能同时练成这三门神功,莫说区区十二妙使,便是峻节五老从此也不放在眼里,教主之位往后无人能够撼动。”
冼清让略一沉吟,笑道:“多谢前辈美意相告,只是两册心禅尽皆下落不明,小女子有力没处使,又上哪儿去找?”苏枫楼一指景兰舟道:“你替他找出林岳泰治好骆中原的孙女,这心禅奇书便离你近了一步。”景兰舟脸上一红,道:“前辈说笑了,治伤之事与心禅又有何干?”
苏枫楼并不作答,只道:“当日梅表叔叫你们请我出山,不过想借苏某之手镇住管墨桐罢了。管长老是宫主下属,只须宫主开口,他还能老着脸皮去跟师兄师侄为难么?”冼清让摇头道:“管长老一心谋图师门秘笈,我说话未必管用。这一趟我本是跟随梅长老来到江西,不料管夫子也跟他混在一块儿,看来本教之中非只梅潜一人同松竹二老互有往来。”苏枫楼微笑道:“原来宫主有此一虑。管墨桐是为他师侄而来江西,并非暗通二老;至于梅表叔么,他对你最是忠心不贰,宫主大可放心。”
冼清让淡淡地道:“人心隔肚皮,但愿真如前辈所言。不知前辈同干娘怎么称呼,可是她老人家的故友?”苏枫楼哈哈笑道:“不敢当!连我梅表叔都是你干娘手下,苏某在她跟前辈分太低,高攀不起。”转头向景兰舟道:“景少侠,老夫还是那一句话:苏某此趟助你寻得林岳泰,带他往河南医好骆中原的孙女,就算践履了火庭许下之诺。至于你们要救施和浦,那是人家的门户之事,老夫是不会掺和的。”
景兰舟微一迟疑,道:“只要前辈能请到林大夫治好骆师姐的伤,晚辈便即感恩不尽,施大夫那边我们自会施救。”苏枫楼笑道:“好,快人快语!苏某习惯了独来独往,不喜与人同行,今日是四月初五,半月后我与你约在苏州阊门内金昌亭聚首,少侠意下如何?”
景兰舟歉然道:“只怪我等未料到林大夫人在苏州,以至前辈跋涉千里,实在于心难安。前辈但管吩咐,在下无有不遵。”苏枫楼摆手道:“这岂是你们能想到的?况且我这身老骨头若再不出来走走,窝在南京也要散架了。”言毕面色转凝,低首沉思良久,叹了口气道:“宫主这些日子还在找应文和尚么?”
冼清让浑身一震,问道:“你说甚么?”景兰舟暗道:“骆师兄曾听十二妙使讲起无为宫一直在找一位应文禅师,当日明觉方丈便是因此丧命,这位苏前辈真是无所不晓。”只见苏枫楼摇头道:“此事凶险万分,岂可妄意染指?宫主且听苏某一言,你若再不及时回头,早晚有一日枉送了性命。”
冼清让目光闪动,道:“你……你究竟是甚么人,怎会知道应文大师的事?”苏枫楼仰首望天,缓缓道:“我自然知道,可惜你不知道。自古逆天而行者,终将获咎于天,宫主不可不引以为戒。”
冼清让微一沉吟,倩影晃动,一掌劈向苏枫楼肩头。苏枫楼轻轻闪开,笑道:“宫主想杀老夫?你与景少侠联手虽可胜过苏某,他却未必肯朝我出手。”冼清让见景兰舟站在原地不动,问道:“景公子,你真的不帮我?”
景兰舟劝道:“冼姑娘,你也不必太过心急。这位苏前辈对贵教的事熟悉得很,也许真是你干娘的朋友。”冼清让摇头道:“如果他不是呢?这人知晓应文大师之事,倘若竟与本教为敌,无为宫恐有灭顶之灾,我不能冒这个险。”景兰舟苦笑道:“如今连景某也已听说此事,难道宫主也要将我杀了?”
冼清让道:“公子可知应文和尚是甚么人?”景兰舟闻言一怔,老实答道:“在下不知。”冼清让叹了口气,道:“这就是了。公子虽无意间闻悉本教在寻一位应文禅师,却不晓这位大和尚究竟是谁,也不知我们为何要找他;这位苏前辈所知却显然远胜于你,两者不可同日而语。”
苏枫楼笑道:“就算苏某知道应文大师的事,宫主便要杀我?便是你干娘也没这般辣手。”冼清让道:“阁下非属常人,我不得不小心行事。”苏枫楼闻言一笑,并不接话,转头问景兰舟道:“景少侠,我听火庭说你当日在南京着了沈万三后人的道儿,可有此事?”景兰舟心中一震,道:“不错,莫非前辈认得沈泉?”
苏枫楼摇头道:“老夫白白在南京居住多年,竟未发觉眼皮底下藏有这样一名狠脚色,当真胡涂之极。苏某后来暗中查探过这小子的武功门派,也是全无头绪。唉,咄咄怪事,载鬼一车。”倏地身形一晃,人已向东奔开数丈,口中叫道:“景少侠,四月二十日黄昏时分你我苏州金昌亭内相见,幸勿忘却!”
冼清让面色一变,正要抬脚去追,景兰舟拦住她道:“冼姑娘,苏前辈轻功绝顶,你追不上的。”冼清让紧咬朱唇,道:“你刚才为甚么不帮我对付他?”景兰舟道:“此人善恶未明,武功又远胜你我,似乎不必因他知晓应文大师的事便轻易与之为敌。”冼清让嗔道:“你知道些甚么!”甩头回到绳金塔下,却见宁王及松筠、鉴胜等人皆已不见踪影,奇道:“咦,道长他们去哪儿了?”
第一百八十一章 残篇
景兰舟自后跟来,见塔下空无一人,道:“道长既是王府旧识,想是随着王爷去了。冼姑娘,在下斗胆问一句,贵教可是同宁王朱权有所牵连么?”冼清让皱眉道:“你从哪儿听来这些风言风语?”景兰舟叹道:“宁王乃太祖诸子中硕果仅存之人,多年来身居嫌疑之地,谋求自保尚且不及,姑娘又何必跟他走到一路呢。”
冼清让微笑道:“这事不劳你操心。我问你,你这趟原是到江西来寻医,方才怎又说林岳泰人在苏州?”景兰舟心道:“原来她还不知林大夫的事。”同她讲了管林二人师门过往恩怨,又说到施和浦被管墨桐捉走,冼清让微微一怔,叹道:“原来管长老跟他师兄间有这许多纠葛,我先前确实不知。既然施和浦没本事治好骆大侠的孙女,你们径往苏州找出他师父不就行了,何必去管‘圣手回春’的死活?”
景兰舟心道:“你这话倒跟苏前辈说得很像。”摇头道:“施大夫讲的是江湖义气,我们怎能不顾他的安危?”冼清让哼了一声,道:“只你们是英雄好汉,我便是不讲义气的小人。你说管梅二人方才塔下打斗之时,皆动身去追赶松竹二老了?”景兰舟点头道:“不错,当日二老在开封露面,在下听说宫主留在河南布防,怎会这么快便追来南昌?莫非是收到甚么风声?”
冼清让点了点头,缓缓道:“当日我在开封府四州三十县布下百余道暗哨,可谓天罗地网,防备严固已极,连鸟雀也轻易飞不出一只,却仍被陈李二人走脱。二老现身之时,本教玄、幽二部妙使、桐柏二仙和梅长老恰巧都在河南境内,原是对付松竹二老的绝好时机,不料桐仙和梅潜都不肯奉召前来开封商议对策,反而双双闻风南行。我再三逼问柏仙,他才说松竹二老行藏既泄,十有八九会前往龙虎山天师府寻求庇护,且极力辩称管梅二人不来开封,亦是为了尽快赶往江西追捕二老,嘿嘿,我却不怎么相信。梅潜和二老乃是金石之交,当年松月台上二人叛教之时便借故不曾到场出力,而今更不愿帮我对付他们,原也不足为奇;管长老向来是教中股肱,此番竟也不尊号令,却是极为少见。倘若此二人倒向了二老一边,我这宫主的位子就算坐到头啦,因此我才匆匆赶来江西,瞧瞧管梅二位长老是否真有叛教之心。”景兰舟点头道:“原来如此。管长老这趟是为林岳泰手中的《药鼎遗篇》而来,当无反叛之意。”
冼清让听到“药鼎遗篇”四字,忽而眼中一亮,道:“方才那位苏楼主为何说只要我帮你找到林岳泰,便离《潜龙心禅》近了一步?照苏楼主所说,梅山医隐当年所学乃是心禅下册的功夫,纪儒亭虽将心禅遗失,但其人临终前传下《药鼎遗篇》,莫不便是《潜龙心禅》的残本?难道这其中就有‘烟霞澹月步’的轻功心法?”景兰舟忍不住道:“冼姑娘,你也要出手抢夺《药鼎遗篇》?”冼清让白了他一眼,笑道:“怎么?我本非名门正派出身,盗玉窃钩,有甚么稀奇?眼下《潜龙心禅》半点着落也无,林老头的‘药鼎遗篇’便是唯一的线索。倘若遗篇中果真载有‘烟霞澹月步’要诀,我便可如苏楼主所言,以之为辅修习玉蟾剑法。”
景兰舟苦笑道:“这些是宫主教中之事,在下无意干涉。但姑娘当日在河南亲口答应景某相助骆师姐治伤,如今好不容易打听到林前辈人在苏州,这个忙却是一定要请姑娘帮的。”心道:“眼下虽已依梅长老吩咐请到了苏楼主,但这位前辈行事古怪、萍踪无定,亦不愿出手解救施大夫,倘若确能如其所言,借冼姑娘教主身分对管墨桐起些震慑之效,倒也不失为一条计策。”
冼清让笑道:“当日我在开封答应你三件事,一是替你打发王林,我吩咐梅长老代为出手,如今于府上下安然无恙,这件事情算是办成了罢?”景兰舟笑道:“不错,这事在下很承姑娘的情。”冼清让道:“你叫我勿要跟何汉岑为难,他背着我胡言乱语,我也没与之计较,还好心将他从丐帮分舵救了出来,总也依你吩咐了?”景兰舟微微一惊,道:“姑娘从丐帮救出了何老四?”冼清让笑道:“大勇分舵那群臭叫花尽是酒囊饭袋,还能拦得住我?”
景兰舟不觉心跳加快,问道:“难道……难道真是你出手救人时杀了陈劲风?”冼清让摇头道:“不是我杀的。我本想硬闯大勇分舵抢人,到那里时发觉丐帮弟子如没头苍蝇般乱作一团,我躲在暗处稍一窥听,才知陈劲风竟已一命呜呼。前一晚我打折了他肩骨,原不是甚么致命伤,他定是死在别人手里。分舵舵主无端毕命,那帮臭叫花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我轻轻松松便将何汉岑救了出来,也没被人察觉。”
景兰舟闻言大大松了口气,叹道:“姑娘所言坦坦荡荡,景某信得过你。我来路上曾遇见尊师,亦说陈劲风非其所杀,以他的身分地位,自也不必对我扯谎。这事可就奇了,难道‘四象铜锤’竟有这许多仇家,又被旁人害死?”
冼清让奇道:“你见过我师父?”景兰舟点头道:“不错。”将那蒙面怪客在长葛县杀害丐帮弟子、嫁祸到自己头上之事说了,道:“在下数日前在九江碰上丐帮的司帮主,认定那五名丐帮弟子是景某所杀,若非松筠道长出手相助,我早已被丐帮擒去。道长说他是应姑娘之请特来江西助我,在下欠姑娘这份情可就大了。”冼清让微微蹙眉,道:“没想到是我师父做的,连累你被丐帮冤枉,你也不用谢我。我师父后来怎样了?”
第一百八十二章 玉衡坛主
景兰舟心想那蒙面怪客在南京中了沈泉暗算险些丧命,这事说出去大非光彩,不便在其徒跟前提起,便故意岔开话头,同冼清让信步闲聊起来,只讲些开封分别后一路上的风俗人情,冼清让却也听得饶有兴味。景兰舟忽想到一事不可不问,道:“冼姑娘,我知鉴胜和尚是贵教的红莲护法尊者,不知另一位青莲尊者是谁?”冼清让掩嘴笑道:“你不记得了?本教青莲护法尊者不是别人,正是公子,那是我在河南藩司衙门前亲口宣封的,怎能不算?”景兰舟笑道:“这个自然。那请问在景某上任之前呢?”
冼清让略一思量,道:“当年本教创立伊始,干娘曾委派过一任青莲尊者,但其人不久后便即病故,青莲护法一职自此始终无人出任,不曾补缺。我继任宫主之后,因教中频生变故、杂务繁多,也一直不及再行任命。你问这个作甚?”景兰舟心想:“这件事与你大有干系,却是不好隐瞒。”当下将遇见祝酋前后诸事细细说了。
冼清让听罢默然半晌,随即叹道:“祝酋这个名字,数日前醉花使已然密信报知我了,我确没听干娘提起过。但如你方才所言,梅长老不惜同室操戈,必欲将其人除去,果然有他自己的心思,唉,‘岁寒三友’此番重新聚首,只怕本教免不了又有一场刀光血影。”顿了一顿,又道:“当日我答应助公子治好骆二小姐之伤,自然不会食言;但不消小女子多说,公子当已亲见,眼下本教局势扑朔迷离、晦暗不明,小女子只怕也是燕巢危幕,恐有旦夕之祸。眼下如能寻得苏前辈所说心禅奇书中的步法及内功口诀、练成玉蟾剑法,或许尚有一线转机,不知公子可愿帮我?”
景兰舟沉吟道:“‘秋蝉功’本就无迹可寻,至于那‘烟霞澹月步’是否记载在梅山医隐所撰的《药鼎遗篇》之中,在下也无从知晓,须得问过林前辈才知。倘若遗篇中当真录有此技,待寻得林大夫治好骆师姐伤势后,在下愿以家师之名担保,请林前辈将这套轻功口诀借与姑娘一观,至于对方肯与不肯,只好听凭所愿。”
冼清让眼波流转,笑道:“我知你定然不肯帮我去偷去抢。好罢,我答应你,不会凭恃武功强夺林老儿的秘籍。”景兰舟原本心下惴惴,暗忖有一个管墨桐还嫌不够,倘若连这神通广大的无为宫主也要出手抢夺《药鼎遗篇》,然则林岳泰师徒更是倍加凶险,此时听她这般说来,不免稍稍放心几分。
冼清让又道:“几位长老各怀鬼胎,我也懒得搭理。鉴胜和尚背盟忘义,自有道长打磨,眼下且不管他。景公子,待我将这儿的事情稍作打点,就跟你一道去苏州找林岳泰。”景兰舟闻言头中一震,暗道:“难道冼姑娘竟要跟我同行?”
冼清让见他微微面红,嫣然笑道:“咱们出发之前,我先带你去见一个人。”景兰舟奇道:“是甚么人?”冼清让道:“你见了自然知道。”当即领着他自南城走到东湖,沿着万金堤转过百花洲,一路的柳莺花燕、水碧沙明,顷刻便到了湖西的火神庙。景兰舟不解道:“姑娘带我到这儿,难道是来朝拜南方火德星君?”冼清让笑道:“本教不拜火神,这儿倒有个救火的人。”
二人穿过大殿到了后阁,冼清让不缓不急地拍了三下手,只见屋外转进一名身穿酱色盘领衣的白面中年汉子,生得深目高鼻,唇上一绺髭须,容貌尚算清俊,只是面无血色,一副病恹恹的模样。那人见了冼清让,深深长揖道:“属下闵渊参见宫主。”冼清让道:“闵坛主不必多礼。我给你引见个人,这一位是顾老前辈关门弟子景兰舟少侠,景公子,这位是本教玉衡坛闵渊闵坛主。”
闵渊闻言一惊,向景兰舟抱拳行礼道:“原来是思过先生门下高徒,果然凤骨龙姿,仪表非凡。闵某幸得识荆,大慰平生。”景兰舟赶忙回礼,想起当日渚溪镇畔岁寒三友曾经提到过这位闵坛主,乃是当年仅有两名未参与二老叛行的坛主之一,不知为何会突然在此现身。
冼清让笑道:“闵坛主乃是崆峒弟子,说起来跟你份属同门。”景兰舟敛容道:“不知尊师是崆峒派哪一位前辈?”闵渊道:“不敢当,掌门恩师道号上飞下云,闵某是他老人家座下第三名弟子。顾老前辈是恩师的师门尊长,算起来闵某还要叫少侠一声师叔才对。”
景兰舟心中一震,暗道:“原来他是掌门师兄飞云子的徒弟,竟做了无为宫的坛主。”崆峒派上代掌门飞虹子是顾东关的师兄,飞云子乃飞虹子之徒,景兰舟论辈分确是飞云子的小师弟、闵渊的师叔。崆峒与少林、武当等同为武林名门大派,门下又出了个武功天下第一的顾东关,在江湖上素来威名极盛,如今掌门人亲传弟子居然做到了无为教的坛主,传出去势必受武林同道耻笑,景兰舟心念及此,不禁脸色微变。闵渊见状笑道:“景师叔面露不豫,可是因见闵某身入无为宫之故?不瞒师叔,当年闵某投入本教麾下,那是得了恩师允准的。”景兰舟见他识穿自己心事,不觉脸上一红,“哦”了一声,不置可否。
冼清让笑道:“好啦,倒怪我给闵坛主找了这么一位年轻的小师叔来,生生地折了辈分。景公子,我们无为宫部众原本分为九坛,分别由九位坛主统领,九坛之上便是直辖于干娘的青红二尊者和五位护教长老;近年来九曜坛主中的七位先后身故,这才改制由三部十二妙使统辖教众。闵坛主事教多年,算是教中的元老人物,将来亦有望填补长老之缺。”景兰舟胡乱应了一声,心道:“无为宫两年前那场内乱,九曜坛主中有七人因此丧命,倒方便了十二妙使攘权夺利。这闵坛主既有望继任长老,想必亦有惊人技业。”
第一百八十三章 故人
其实闵渊当年虽不曾被二老裹挟叛乱,事后仍任玉衡坛坛主,但冼清让继位后十二妙使权柄在握,他这坛主之位也早有名无实,不过是个虚职而已。但眼下鉴胜叛教,管梅二人专擅私行,三部妙使又各自衔命在外,只得廖碧柏一人坐镇后方,教中实在抽不出甚么高手来对付松竹二老,冼清让不得已又将其召至江西待命。她知闵渊虽看来病病殃殃,实则为人深藏不露,武功心计俱高,乃是昔日九曜坛主中的杰出人物;只因其人性情古怪,当年老宫主曾言但可急使、不可重任,故而冼清让平日里只将他闲置不用,至于甚么出任长老云云,纯粹是当着景兰舟面的客套话罢了。
闵渊虽知冼清让言不由衷,只笑道:“闵某武功低微,护教长老之位是决计不敢就任的。先前属下接到宫主密谕,闻悉松竹二老行将潜逃至龙虎山,孰料尚未来得及在贵溪县布防,二老却已在南昌现身。闵某势单力薄,不敢与之正面交手,幸闻宫主凤驾亲临,想必已有对付二老的良策。总是属下处事疏怠,还请宫主降罪。”
冼清让道:“二老武功惊人,只可智取,不可力敌,坛主何罪之有?眼下可有二人的消息么?”闵渊道:“二老同管梅两位长老在绳金塔下一番恶战,接着便往东南方向逃窜,看情形确像要投奔龙虎山去。属下已在进贤县布下重重暗哨,只要二老一到,必有消息传来。”冼清让点头赞许道:“你做得很好。管梅两位长老如今人在何处?”闵渊微一迟疑,道:“管长老追出数里后便即不知所踪,梅长老……梅长老……”冼清让俏脸一沉,道:“梅长老怎样?但说无妨。”闵渊低声道:“梅长老他似乎同陈李二人在一块儿。”
冼清让铁青着脸道:“好哇,梅潜果然追随二老,公然背叛本教。哼,‘岁寒三友’再度联手,真以为能横行江湖么?只怕也未见得。闵坛主,本座眼下有些急务要往江南料理,你继续坐镇江西,务必盯紧二老行踪。眼下有两件要紧之事,松筠道长此刻也在南昌,你作速邀他共商对付二老,瑶部四位使者今在分舵候命,暂也归你统属。这是头一件事。”
闵渊踌躇道:“瑶部妙使在教中位列闵某之上,属下怎能指挥得动?”冼清让淡淡地道:“事急从权,这是本座的意思,你尽管放心。”闵渊道:“属下领命。不知第二件事宫主作何吩咐?”冼清让道:“本座收到消息,唐坛主三日之内便到江西,到时便由他与你一同分拨调派人手。”
闵渊闻言一怔,随即笑道:“妙极,有唐大哥到此主持大局,属下还有甚么可担心的?”冼清让道:“这是甚么话?唐坛主武功再高,还能强过松竹二老么?他归他,你归你,怎可混而论之?”闵渊垂首道:“属下失言,宫主勿怪。”冼清让道:“你记住,除非道长在场,否则切不可与二老正面冲突,以免无谓伤亡。”闵渊拱手道:“属下谨遵宫主号令。”
冼清让转向景兰舟道:“景公子,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动身去苏州找林岳泰罢。”景兰舟正要接话,门外忽又闪进一人,望冼清让纳头便拜道:“属下罗琨护驾来迟,万望宫主恕罪。”景兰舟见对方生得虬髯板肋、阔面重颐,不觉心头一震,暗道:“这便是骆师哥的义兄罗琨?果然威风凛凛。”
冼清让微微一怔,道:“罗大哥,听说前日在德安府你为幽部妙使所伤,眼下不碍事了么?”罗琨笑道:“不过些许轻伤,而今早已痊愈,多谢宫主挂怀。罗某办事不力,致使蒙古特使身负重伤,原要上总坛领罪,却听说宫主去了河南对付丐帮。罗某原计到开封听候宫主发落,又在桐柏山碰上一件怪事,耽搁了两天方才动身,那一日走到尉氏县地界,半途遇见梅长老告知已然觅得松竹二老下落,宫主玉驾早晚便到江西,让我速至此地迎候,这才又折回南昌。”
冼清让蹙眉道:“梅长老也说我会来江西?哼,峻节三老个个皆知陈李二人要去龙虎山,却无一人禀白,全都其心可诛。总算梅潜还没将我这宫主看得太笨,料到本座迟早会识破二老形踪。他为甚么叫你先来这儿?”
罗琨虽脾性粗豪,人却颇为心细,察言观色之下,知冼清让已有相疑之意,忙道:“宫主明鉴,梅老跟松竹二人虽为结义兄弟,却向来尽忠恪守,并无贰心。他两年前便未曾参与二老逆谋,这回更是甫一收到风声便追来江西,只为替宫主排忧解难。”冼清让冷笑道:“梅长老的心思肚肠,只怕我比罗大哥更清楚些。你且说说,他到底要如何替我分忧?”
罗琨微一迟疑,道:“不瞒宫主,属下自辽东接到宫主密令,一路护送那蒙古特使树海南下,风餐露宿、辗转千里,并无半句怨言;直到在湖广无意得知树海此行目的,属下心中确有不平,这才同幽部妙使起了争执。后来我在河南遇见梅长老,同他讲起此事,是梅长老好言劝谕、晓以利害,属下方知宫主良苦用心。梅长老当日还跟属下谈及本教近年来人才凋零,说二老虽犯下了叛逆大罪,如今眼见宫主蜚英腾茂,心中未必没有悔意,若能劝得二人重归本教,届时峻节五老齐聚宫主麾下,本教必定龙举云兴、声威大震,当能与少林、武当诸派分庭抗礼。我想这话不是没有道理,如二老能够重为宫主羽翼,对那一件大事亦是多有裨益。”
景兰舟曾听骆玉书提过罗琨因树海之故同幽部妙使大打出手,知他是条铁骨铮铮、爱憎分明的好汉,听了他方才一番言语,心中暗道:“罗琨原本闻知贿赂王振一事勃然大怒,不惜同十二妙使翻脸动武,却听了梅潜几句话便即回心转意,不知无为教当初遣人护送树海,到底是何居心?”
第一百八十四章 斗酒
冼清让闻言脸色一变,冷冷道:“罗大哥,我看你年纪没老,脑子却胡涂了。凡入本教之人,皆须立下重誓终身不得叛教,违誓者身遭天谴、不得好死,难道陈李二人当年没有歃血盟誓么?这等毫无信义之徒,如何还能再用?”
罗琨叹息道:“不错,教中确是一向有此规矩,但古来成大事者不拘细行,绝缨盗马之赦,方显明主心胸;如二老真有悔悟之心,未必不能重收门墙。”冼清让淡淡地道:“罗大哥的意思,是说本座并非明主了?你是梅老当年的旧部,对不对?”罗琨闻言跪地昂首,凛然道:“主疑臣亡,罗某所言都是为本教着想,自问于心无愧。倘若宫主信不过罗某,便请赐属下一死。”
冼清让默然半晌,叹道:“罗大哥,你自幼跟随干娘,算是看着我长大,又救过我的命,自与旁人不同,我怎会信不过你?你起来罢,方才的话休要再提。你说在桐柏山遇上一件怪事,那是甚么?”
罗琨谢罪起身,道:“属下正要禀告。当日我在太白顶求谒宫主不得,闻知宫主去了河南,第二天便往开封进发,却在山脚下撞见一非同寻常之人。”冼清让道:“哦?罗大哥英雄豪迈,是甚么人当得起你这四字之评?”罗琨道:“说来也属凑巧,罗某早年间曾见过此人一面,故而识得他样貌,乃是宁王府的小王爷朱奠培。”众人闻言一惊,心道:“朱奠培这等公子王孙,怎会无端身处深山野岭之中?”
冼清让皱眉道:“他是孤身一人在桐柏山中么?”罗琨点头道:“不错,奇就奇在对方一见到我,竟也立刻认出了属下,问候道:‘罗大哥,许久不见,你向来可好?’属下这一惊非同小可,假装问道:‘阁下是谁,为何认得罗某?’小王爷道:‘当年先君见背,家祖延请唐老道长主掌斋醮科仪,曾在舍下相见,如何忘却?’”
冼清让奇道:“甚么?干娘与你曾往王府建醮?”罗琨点头道:“正统二年宁王府庄惠世子薨逝,老宫主受宁王之邀到王府担当度亡道场的高功执事,罗某当时亦跟随左右,充任一个侍经的道童,因此见过王爷和世孙。当日王爷形销骨立、哀痛欲绝,小王爷却面无伤情、举止沉静,王府中诸般大小事务,皆由他一人操持料理,可谓措施得宜,井井有条,才干远在宁王其余子孙之上。”
景兰舟忍不住插口道:“骨肉至亲去世,难道这位小王爷竟全不悲痛么?”罗琨望他一眼,道:“这位教友恁地面生,冒昧请教尊姓台甫?”冼清让笑道:“是我忘了引见,这一位是思过先生的弟子景兰舟少侠。景公子,这位罗琨罗大哥,是我干娘多年的亲随心腹,也是我得力部下。”罗琨改容道:“原来是顾老前辈门下高徒,难怪如此俊逸不凡。”心道:“这位景少侠仪表堂堂,和我那义弟倒是一时瑜亮。只不知他跟宫主如何相识?”景兰舟不敢显露自己早知对方之名,只同他略微寒暄几句。
罗琨接着道:“我当时也十分纳闷,心想就算世孙为人沉稳老练,但其父盛年弃世,未免也显得太过冷漠了些,难道竟连半点血脉亲情也无?正因如此,罗某对小王爷的样貌神情印象极深,虽说事隔多时,他已长得远较当年老成,仍能一眼认出。我见他既识得属下,便要向其跪拜行礼,小王爷十分客气,说他这一趟跑出来游山玩水,我既非王府中人,桐柏山也非宁王藩地,只当作故人相见。属下见他谦恭执礼、谈吐潇洒,不觉心中欢喜,我二人相伴到山下合河店寻了家酒铺,预备痛饮一番。小王爷自诩酒中无对,我听了心里不服,便要同他斗酒。”景兰舟心道:“罗大哥旷迈英爽,确是骆师兄口中豪侠风范;钱文钦称赞朱奠培雅量尊贤,果然也非虚妄。”
冼清让笑道:“罗大哥有千钟之能,乃本教第一海量,小王爷怕是找错了人。”罗琨摆手叹道:“属下初时也是这般想,谁知天外有天,小王爷貌虽文弱,却是罕见的酒中豪杰,竟与属下棋逢对手。我二人从中午喝到晚上,从杯盏换成了大碗,又换成举坛而饮,两人加起来少说也喝了十多坛酒,直到将镇上几间酒铺的存货都喝干了,小王爷竟仍毫无醉意。属下当时酒兴大发,又拉他到邻近村镇,从半夜一直喝到第二天清晨,简直是天昏地暗、日月无光。不瞒几位,罗某一生之中,从未喝得如此酣畅淋漓,真真痛快无比。”
冼清让笑道:“你们两个拼到最后,到底是谁赢了?”罗琨道:“我俩喝到第二日天光微亮,属下已连舌头都有些打结,道:‘小王爷,都说酒有别肠,罗某今日当真甘拜下风。’小王爷却是面色如常,笑道:‘酒可千日不饮,饮之不可不醉,罗兄才称得上是杯中圣贤。’我道:‘小王爷,你是金贵之躯,竟能屈尊俯就,陪罗某同饮这些村酿,我实在感激得很。’小王爷道:‘此等壶中之物,不过聊以解愁。同罗兄对饮乃小王生平快事,何必管他是青州从事、平原督邮?’我笑道:‘小王爷,你实有三千丈五陵豪气。’当下又强饮数杯,属下实在支撑不住,便趴在酒桌上沉沉睡去。”
闵渊在旁笑道:“天下间竟有人能将罗兄弟喝倒,真教闵某大开眼界。”罗琨道:“不瞒闵兄,罗某倒也不是没有醉过,但我喝酒自来有个毛病,醉也醉得六根不净,虽是脑里混混沌沌睁不开眼,一双耳朵却还有些灵光,极少醉死过去。当日我醉得稀里胡涂,隐约听见小王爷在跟一人说话。那人道:‘小王爷,这事你派个得力部下来办也就是了,何必自己登山涉水,弄得这般辛苦?’小王爷笑道:‘遍观王府上下,哪个不是我爷爷的人?还是亲自动手靠得住些。’那人道:‘如今小王爷下一步作何计较?’小王爷道:‘一要看树海的造化,二要看太师的耐性。树海这鞑子若是不死,那是他的运气;这人要是死了,便是天下人的运气。’”
“属下当时虽然酒醉,脑中始终记挂着树海之事,心中迷迷糊糊想道:‘小王爷为何会说到树海?他怎么认识这鞑子?’想要开口相问,苦于浑身乏力,嘴皮子都动不得一下。小王爷又道:‘王府那边我自会料理,你的事办得怎样了?’那人道:‘这事也非一天两天能成,容我再慢慢地劝大哥。’小王爷道:‘你可别忘了,你大哥背后还有一位厉害脚色。’那人道:‘小王爷,这个你尽可放心,我自有分寸。’二人后面语声渐低,属下便听不真切了。待罗某一觉醒来,小王爷已是不辞而别,我脑壳昏昏沉沉,又歇了一晚方才上路,之后便在河南遇见了梅长老。”
第一百八十五章 白眉神丐
景兰舟在旁愈听愈觉心惊,原来树海在桐柏山负伤一事,竟和宁王府世孙朱奠培有着莫大干连,后者同瓦剌太师也先似乎也颇有牵缠。只见冼清让铁青着脸道:“罗大哥,你说蒙古特使中剑负伤之日,宁王世孙也在桐柏山,而且还认得树海?如此紧要之事,多日来怎不见你向本座禀报?”罗琨拜伏道:“宫主恕罪,一来属下当时喝得大醉,醒来后虽依稀记得些只言片语,却不敢说有几分确凿;二来小王爷言辞间甚为含糊,纵使属下传信宫主,也难说得明白,故而直至今日面谒,方敢勉力禀明。”
冼清让微一沉吟,面色转和道:“罗大哥说得也有道理。眼下我与景公子去苏州办一件大事,江西这边教务便由唐、闵两位坛主偕同瑶部妙使打理,如有要事不及通传本座,皆由唐坛主斟情酌势、便宜施行即可。罗大哥,幽部妙使先前虽与你稍有龃龉,那也是出于误会,大家敌忾同仇,自家人可别心存芥蒂。你起来罢。”罗琨起身谢道:“这个自然,何消宫主吩咐。”冼清让道:“劳烦罗大哥先行赶往苏州,知会癯樵先生提早打点一切,我和景公子不日便到。”当下罗琨向三人行毕了礼,领命出庙去了。
冼清让向闵渊道:“闵坛主,眼下本教在南昌城中以你位望最尊,唐坛主赶到之前便由你统拨教众,可别出甚么岔子。”闵渊道:“宫主说笑了,松筠道长和管长老此刻都在南昌,闵某碌碌无能,何敢发号施令?”冼清让缓缓道:“这事也有说笑的么?”闵渊面色微变,拱手道:“属下遵令。”冼清让挥了挥手道:“你也下去罢。”闵渊应声退出后堂。
景兰舟见后阁只剩他与冼清让两人,忍不住道:“冼姑娘,有件事我一直不曾问你。树海这鞑子涉足中原,是奉了也先之命,特来向王振这奸臣施行贿赂,这事想必你也知道,无为宫为何要遣人沿途护送?”
冼清让淡淡地道:“公子觉得本教是替王振办事呢,还是与瓦剌勾结?”景兰舟沉吟片晌,道:“马顺一伙处处与姑娘为敌,你们不会是一头的。那你又为何派人保护树海?我实实说不上来,心中也想不明白。”冼清让轻叹道:“此中内情我眼下不能同你明说,总之本教既未通敌卖国,也没跟奸臣贼党同流合污,你总放心了罢?”景兰舟奇道:“然则宫主此举究竟有何用意?”
冼清让默然片刻,问道:“景公子,我们这趟去苏州,你想走水路还是陆路?”景兰舟见她故意岔开话头,知道再问也是无用,只好道:“水路虽快,陆路却可经过敝处徽州,景某离开山庄月余,也该回去拜谒恩师,顺带禀明近情。”冼清让脸色一变,道:“你要回铸错山庄?那咱们各走各路,我可不敢去见顾老前辈。”景兰舟笑道:“我师父又不是吃人的老虎,你何必怕成这样。”冼清让道:“我宁愿撞见十只饿虎,也别教我碰着思过先生。你要走陆路也可,须得先陪我走一趟龙虎山。”
景兰舟奇道:“你去龙虎山作甚?”冼清让道:“叫你去便去,只管问怎地?”景兰舟道:“姑娘既为在下之事奔波,景某理当奉陪。不过眼下有一件事,祝酋兄弟犹在客栈重伤卧床,我须回去将他料理停当。”冼清让脸色微变,道:“我怎么忘了此人!快带我去瞧瞧干娘如此倚重的左膀右臂是何模样。”
两人回到客店,却见房中空荡荡地并无一人,景兰舟叫来伙计一问,祝酋竟已结了房钱自行离去。景兰舟心道:“祝兄所受内伤极重,又能走到哪里去?”随即想到对方智谋深长,行事无不稳妥得宜,便也不甚担心。
冼清让见祝酋转眼间杳无踪影,笑道:“好一个青莲尊者,果然厉害!”二人在客店歇不多时,有四名僮仆打扮之人抬一顶青纱轿来到客栈门口,冼清让身子一晃,便即隐入轿中,道:“劳烦公子在前引路。”景兰舟见她在人前对自己极是收敛辞色,与独处之时大不相同,不禁心中好笑,当下解了青骡,一行人望东南龙虎山方向而行。
***
那龙虎山胜地便在南昌往东不到三百里,过了进贤、安仁二县县境便至。那四名轿夫便如哑巴一般,于途一言不发,脚力却是极健,始终紧跟在景兰舟青骡之后。一行人晚间也不投店,只寻一处旷野落脚,冼清让便在轿中歇息,四人各自守住纱轿四角,景兰舟自到稍远处和衣而卧。如此行了两日,这日午时到了龙虎山西边十余里的二十四仙岩,只见岩峰削立、斗怪争奇,映衬着蓝天白云,南面一条大溪澄澈如练,碧水青波、毛发可鉴。
景兰舟路过仙岩,见此处风光旖旎,不由驻足叹赏,正要继续东行,忽见前头沿溪站着一人挡住去路,约莫五十上下年纪,虽一身乞丐打扮,却并不十分脏污破烂,衣裳浆洗得褪色发白,只零星打几个补丁。其人面上须发尚黑,两道眉毛却已全白,一对眸子精神抖擞,身后背负九口布袋。景兰舟心头一震,下骡向之作揖道:“晚辈铸错山庄门下景兰舟,见过褚前辈。”
这乞丐正是丐帮四大长老中的传功长老“白眉神丐”褚寒,他望了景兰舟身后的坐轿一眼,叹道:“景少侠,先前我听人说你结交妖逆,心中尚不肯信,怎知果真不假。尊师名满天下,难道你铁了心同这无为宫的妖女混作一路?”景兰舟拱手道:“褚前辈,冼姑娘此行是替骆大侠的孙女寻医治伤,并无他意,望你行个方便。”
褚寒叹道:“景少侠,你毕竟涉世未深,此等妖邪所言岂能当真?你自己身上尚背负着本帮五条人命,我知司帮主已与你立下誓约,丐帮以信义为先,此事未得彻查之前,褚某决不食言;但这妖女杀了大勇分舵陈舵主,我等怎放她得过?今日便要妖女血债血偿!”话音未落,轿后又有两人截住景兰舟等退路,景兰舟回头看时,一人正是先前会过的江西分舵舵主娄坚,另一人赤面鹳腮,也是丐帮的八袋舵主。
第一百八十六章 金丝拂尘
景兰舟见丐帮到了一位长老、两名舵主,来头颇为不小,向褚寒抱拳道:“褚长老,景某愿以性命担保,陈舵主并非这位姑娘所杀。这件事扑朔迷离,还须细细访查,晚辈也愿全力相帮。”那红面八袋舵主冷笑一声,道:“愿以性命担保?你跟这妖女果真交情不浅!”
景兰舟道:“敢问尊驾是丐帮哪一位舵主?”褚寒道:“这位是本帮大礼分舵的郎海通舵主,江湖上人称‘赭面郎君’的便是。”景兰舟拱手道:“久仰盛名。”褚寒道:“正是郎舵主手下弟兄在湖广发现了妖女的行踪,老夫收到消息,在此专候大驾。可惜帮主同其余几位长老舵主不及赶到,不能替陈舵主手刃仇人。”
那四名轿夫见此情形,神色也不惊慌,为首一人低声问道:“宫主,是否要属下等替你出手料理了这几人?”冼清让在轿中缓缓道:“这三人都是丐帮中的高手,你们几个勉强应付那两名舵主尚可,褚长老武功精强,尔等不是对手,便留待本座对付罢。”四人躬身应道:“是!”冼清让人影一晃,已站到景兰舟身前,笑吟吟地道:“褚长老,你好!”
褚寒但觉眼前蓝影一闪,全未看清对方是如何自轿中钻出,待见到无为宫主竟是名如此年轻貌美的女子,不禁心头一惊,暗道:“这妖女果有些邪门,可得小心对付。”他身为丐帮传功长老,武功高出其余三位长老甚多,在帮中仅逊司润南一人,向来颇为自负,此刻眼见冼清让身手不凡,立时收起了小觑之心。
那壁厢娄坚与郎海通早已气得七窍生烟,他二人皆是江湖上成名人物,见对方竟派几名抬轿的厮仆来对付自己,哪里还沉得住气,娄坚长剑铿然出鞘,一剑朝冼清让后背刺去,只听“叮”的一声,却被一名仆役拔刀格开,站立定睛看时,四名轿夫三人使刀、一人使剑,已纷纷在冼清让身后站定。
娄坚外号“潇湘快剑”,剑法之迅疾凌厉在武林中大大有名,只觉适才对方挡住自己那一刀既狠且稳、攻守兼备,竟似不是庸手,不禁心头一震。郎海通瞧出几分端倪,当下一言不发,解下背后一根熟铜棍,与娄坚并肩而立。
冼清让全然不理会身后众人,笑道:“久闻褚长老一路雁翎秋水刀法举世无双,今日当着景公子之面,小女子便拜领几招,你我点到为止,不伤和气。”褚寒道:“你我之间有血海深仇,谈何点到为止?今日生死由命,不怨旁人!”铮地抽出腰刀,朝冼清让劈面砍去,未至半途而招式已变,改为横切敌人咽喉,招数精妙之极。娄郎二人见传功长老出手,双双一声怒喝,各挺兵刃同四名轿夫缠斗在一处。
冼清让正要还手,景兰舟从旁斜出一掌,将褚寒逼退两步,道:“褚长老,眼下事态未明,卤莽出手有害无益,还望前辈三思。”褚寒怒道:“就算你是思过先生的徒弟,怎敢插手丐帮之事?”右肩一晃,刷刷刷连环三刀劈向景兰舟上中下三路,竟似生了三条臂膀一般。
景兰舟身子一扭,以游鱼功轻轻闪开三刀,左手祭起凌鹤指点向他手腕太渊穴。褚寒刀锋一收一抹,朝对方虎口砍去,刀刃离景兰舟左手尚有尺许,后者已感到一股寒气咄咄逼人,一惊之下虚晃一招迷踪掌向后跃开,定睛细看褚寒手中那把刀时,只见刃如秋霜,刀身隐隐泛出青光,映出细密清晰的水纹。景兰舟脱口赞道:“好刀!前辈这把神兵世所罕见,不知是何铭号?”
褚寒闻言颇为得意,道:“我这把桂溪宝刀由自南平贞安王陵寝中所得,少说也有五百年了。”冼清让笑道:“褚长老,你使用王侯殉葬之物,只怕于主不祥。”褚寒面色一变,随即冷笑道:“死在褚某刀下的奸恶之徒已有不知多少,老夫就是今日身首异处,又有何憾?”倏地纵身一跃,在空中舞出十数朵刀花,便如铁树银花一般,忽而刀锋一转,刀花尽数消失不见,朝冼清让当头一刀直劈下来。这一下由繁入简,繁似逞奇眩异、简如倒山倾海,极尽大巧不工之至理,刀光却已笼罩冼清让周身要害,令人避无可避。
景兰舟见褚寒刀法精奇,又有宝刀利器在手,这一刀实是非同小可,正要替冼清让挡下这招,忽见她左腕一抖,手中不知怎地已多了一尾拂尘,丝线在日光下金光闪耀,抬手向上一扫,已将褚寒刀身缠住。褚寒吃了一惊,手上稍稍用劲,满拟对方拂尘丝束必被齐齐削断,不料那金丝虽软,却是坚韧异常,宝刀居然削它不动,反被冼清让顺势向下一拉,褚寒身躯在半空无法借力,当即被直直扯落。冼清让右手疾出一掌,同褚寒左掌“啪”地一交,褚寒只觉左半边身子微微发麻,右手拿捏不住,桂溪宝刀竟被对方拂尘向后卷走。冼清让一击得手,当即向后飘出数丈,手持宝刀笑道:“褚长老,你这把果然是好刀,本座暂借用上一年半载,过后自当奉还。”
褚寒面无血色,惨然道:“你那拂尘金丝是何物制成,竟能挡住我的宝刀?”冼清让笑道:“好教你输得明白,这拂尘是云南石屏州异龙湖苗蛮所养金蚕之丝编织而成,这金蚕丝柔韧无比,刀枪不坏、水火不侵、不腐不朽,实乃稀世的珍宝。只是这金蚕绝难养活,吐丝又是极少,单这一柄拂尘已是用了十年之功,你的宝刀败在我这拂尘之手,也算不冤。”
褚寒身子微微颤抖,道:“罢了!刀在人在,褚某今日拼着性命不要,也要和你这妖女同归于尽!”双足一点,身子如大鸟般平空飞起,左手鹰爪,右手蛇形,直直向冼清让扑去,竟是全然不顾自身安危的搏命招数。
第一百八十七章 福禄寿喜
冼清让叹道:“不过是一件兵器罢了,你又何苦来?”左手向上一扬,桂溪宝刀向褚寒胸前激射而出。褚寒心道:“我就算被宝刀当场透胸而过,也要挟这一扑之余威,将你这妖女亲手格毙。”忽觉脚下一滞,足踝已被拂尘缠住,要再往前半分也是不能,不禁心中长叹一声,闭目等死。景兰舟忽从旁跃出,右手轻轻抄起宝刀,左臂顺势将褚寒架回地面,将刀双手奉上道:“褚长老驰骋江湖数十载,武林中无人不晓前辈侠名,可不是靠了这柄宝刀,何必贵物贱人?”
冼清让脸色一变,收起拂尘道:“你又要管我的闲事?”景兰舟道:“冼姑娘,你若在此杀了褚长老,岂非同丐帮没仇也变作有仇了?作茧自缚,智者不为。”冼清让冷冷道:“你自己亲眼所见,是丐帮的臭叫花同我纠缠不清,可不是我去寻他们晦气!”景兰舟道:“你两边不过各有误会,姑娘心里清楚得很。陈劲风既然非你所杀,当务之急是找出杀害陈舵主的真凶,洗清不白之冤。”冼清让冷笑道:“丐帮自诩正派大帮,你要他们相信我这邪教教主,怕没这般容易。”
褚寒默然半晌,接过景兰舟手中宝刀,道:“景少侠,多谢你出手相救老夫一命,褚某方才逞一时意气,确是有欠思量。照你适才所说,杀害陈舵主的真凶果然另有其人?”景兰舟道:“不错,当日河南藩司衙门之前,贵帮弟子皆是被无为宫叛徒松竹二老所伤,冼姑娘当时虽然在场,却是冲着二老去的,并不曾向丐帮兄弟出手,更没有暗中加害陈舵主。冼姑娘事后一直留在开封,也不能跑到长葛县去杀人。”
褚寒皱眉道:“长葛县那桩命案,本帮原未算到无为宫头上。当日六名报信的弟兄中有位三袋弟子侥幸未死,一口咬定是少侠杀害了另外五人,这又是何道理?”景兰舟暗道:“那五名丐帮弟子分明是冼姑娘的师父所杀,为何却说是我下的手?难道……难道那蒙面前辈竟易容打扮成我的模样?”不由心中一凛,道:“晚辈前日在九江有幸得会贵帮司帮主,想请这位兄弟出来当面对质,司帮主却是不允。”
褚寒道:“该名弟子是长葛县血案的唯一证人,此刻在本帮重重保护之下,轻易不得见人,少侠勿要多心。”景兰舟道:“前辈说哪里话。家师同丐帮素来交厚,若非在下急着赶去救人,定是要当场一查到底的。”
两人正说话间,忽听身后一声大叫,三人回头看时,只见郎海通手中熟铜棍已被打落在地,一名轿夫持刀抵住他喉头,另一人剑尖指着他背心,已然全身受制,动弹不得;娄坚兀自同另两人苦战不休,身上已受了几处轻伤。
褚寒见状暗暗心惊,忖道:“郎舵主的五郎八卦棍有三十年苦功,娄坚更是两湖境内数得着的好手,怎会败在几个抬轿的厮仆手下?这四人是甚么来头,与我丐帮两位八袋舵主相斗,竟能占到上风?”
冼清让见状微微一笑,喝道:“你们两个猴崽子好生无礼,拿刀剑抵着郎舵主作甚么?还不快快撒手!绝禄、损寿,你二人也给我住手!”那两名正同娄坚厮杀的轿夫闻言罢斗跃出圈外,制住郎海通的二人也收起兵器,抱拳道:“郎舵主,得罪了!”郎海通羞惭无地,娄坚愤懑不平,二人一声不响默默站到褚寒身后,双手止不住微微发颤。
褚寒沉声道:“江湖上藏龙卧虎、英雄辈出,一时胜败何足挂齿?褚某方才也已一败涂地,你二人如再心有不甘,便犯了以貌取人的大忌。”娄郎二人闻言心中一凛,他二人适才苦斗四仆,未能顾及褚寒境况,及见传功长老这等高手竟也败下阵来,不觉大为震栗。
冼清让笑道:“褚长老襟怀洒落,小女子佩服不已。我方才仗着金丝拂尘突施冷箭夺去阁下宝刀,亦是一时侥幸,长老幸勿挂怀。我这四位家丁折福、绝禄、损寿、断喜入教前都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今日以二敌一也不过赢了一招半式,丐帮众位舵主果然名不虚传。”
褚寒等一听四人名字,倒吸一口凉气,心道:“这四人故意起些不祥之名,果然邪气得紧,不知到底是甚么人?”但见对方这几句话说得还算客气,言下颇给丐帮留了几分面子,心中不平之气也自消了几分,沉吟道:“如今丐帮上下皆以为陈劲风是死于宫主之手,若果真查得凶手另有其人,本帮也不会强加罪名,冤枉好人。”冼清让笑道:“多谢长老仗义执言,‘好人’二字,小女子是万万担当不起的,只要不被诬陷成杀人凶手,也就感激不尽了。”
褚寒神情稍显尴尬,向景兰舟道:“少侠既已和司帮主立约,大丈夫言无不信,我等便在南阳静候好音。”景兰舟道:“前辈尽管放心,陈舵主及长葛县五名弟兄离奇殒命一案,晚辈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给贵帮一个交待。”褚寒点了点头,道:“娄兄弟、郎兄弟,景少侠既如此说,咱们今天这个跟头总算栽得不冤。你们且暂回分舵候命,此刻多事之秋,还须用心备御。”冼清让听他话头,对无为宫仍是大有防范之意,笑道:“好教褚长老放心,本座眼下烦心事一件接着一件,顾不上再寻丐帮的晦气。”
褚寒乃性情中人,平日里珍视桂溪宝刀如命,适才见宝刀被夺,一时激愤之下便欲跟对方同归于尽,实则为人豁达,为景兰舟所救后心下渐趋镇定。他见冼清让辞色间虽有几分邪气,却不似穷凶极恶之辈,当即道:“丐帮同贵教的恩怨也非一日,就算姑娘没亲手杀害本帮弟子,总也难脱干系。当日你独闯开封大会,难道不是想挑灭我大勇分舵么?”
第一百八十八章 大上清宫
冼清让笑道:“本教从不主动招惹贵帮,你们自视名门正派,却处处跟我们为难。今年二月间无为宫劫了一批河南按察使孝敬王振的金银珠宝,此等不义之财,取之又有何妨?不料银子运到半道,却给陈劲风率领人手抢了过去,就算丐帮众位弟兄缺钱使,也不能这般虎口拔牙啊。小女子实在气不过,这才想上门找陈舵主理论一番。”
褚寒皱眉道:“这事老夫倒也有所耳闻。本帮事后拿这银子前往赈济河南、山西两省灾民,有何不妥?”冼清让笑道:“丐帮拿我的银子去做善事,好一个慷他人之慨,落得快活!”褚寒笑道:“宫主方才也说了,这些本是不义之财,取之何妨?这银子原不是无为宫的。”
冼清让嫣然一笑,道:“‘白眉神丐’威震江湖,不想巧言强辩竟也如此了得。眼下陈舵主横遭不幸,我也不来同你计较这万把两银子,适才夺刀得罪之处,便两下抵消了罢。”褚寒哈哈笑道:“若是夺一回刀便值这许多银两,褚某也不用再当叫花子了。”向景兰舟抱一抱拳,领着娄郎二人径直大步往西去了。
冼清让待褚寒走远,回头向四仆道:“此处离上清宫已是不远,我陪景公子一道走一段,不用抬轿了。”四名轿夫领命托着空轿,远远跟在二人身后。
景兰舟道:“冼姑娘,当日古侯台一战你若使出这柄拂尘,景某决非你的对手。”冼清让笑道:“你当这是容易来的么?这拂尘是干娘留下的宝物,她老人家当年使费了一万五千两纹银,才从异龙湖苗酋手中购得这些金蚕丝制成这尾拂尘,威力实不输那些天下闻名的宝刀名剑。当日我见大勇分舵并无甚么了不得的高手,这才托大空手前往,谁知差点栽在你的手里。”景兰舟笑道:“我俩彼此彼此,姑娘何必自谦?”
冼清让又道:“褚寒果不愧为丐帮传功长老,刀法之精世所罕见,适才我若非倚借拂尘偷袭得手,恐难免有一场苦战。”景兰舟点头道:“我曾与丐帮掌棒章长老交过两手,今日观之,褚长老武功确要高出同侪甚多,但较之帮主司润南仍是远远不及。”冼清让目光闪动,问道:“你和司润南交过手?”景兰舟道:“不错,当日司帮主在九江为长葛县命案出手拿我,幸得道长相救。只一事景某颇为不解,司前辈既是丐帮帮主,却练就一身少林功夫,不知是何缘故?”
冼清让笑道:“司润南是莆田少林寺妙寂方丈的入室弟子,虽是带艺投师,却尽得南禅真传,是南少林第一高手。”景兰舟“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这事家师却不曾提过。”冼清让皱眉道:“我听闻‘金面烛龙’武功尚在峻节五老之上,不知是真是假?”景兰舟点头道:“在下近日来会过五老中的四人,司帮主武功确胜一筹。”冼清让听罢默然不语,心道:“倘若丐帮与我无为宫正面交锋,也不知哪边能胜?”
二人一路闲谈,不知不觉已走到坐落龙虎山两峰之间的上清宫前,只见此处背山面水、青松翠柏,果然极尽仙奇胜景。三座数丈高的棂星石门屹然挺立,匾额上书着“大上清正一万寿宫”几个金漆大字,内中彤壁朱扉,殿、阁、堂、庑一眼望之不尽,说不出的雄杰壮丽,规制几不下于皇宫。
景兰舟不解道:“冼姑娘,你带我来大上清宫所为何事?此处乃正一祖庭、天下道派之宗,只怕不好轻易擅闯。”冼清让道:“谁说我要硬闯了?上清宫广受四方香火,我不能延请张天师设个罗天大醮禳灾祷祝,赐福百姓么?”景兰舟笑道:“要请天师设醮,只恐非耗资巨万不可。姑娘刚在丐帮手里失了一大笔银子,却仍具此虔心,实在可贵可叹。所谓积善之家,必有余庆,景某谨祝姑娘福泽绵长,好人必有好报。”
冼清让啐道:“你又来不正经了!实话同你说罢,我早前由松筠道长处听说今日有武林高手要上门寻正一派的晦气,道长原为此事要来江西一趟,顺道应我之请,替你打发那些叫花子纠缠。本教和上清宫有些渊源,我才赶来瞧瞧这帮道士有没有危险,路上又被丐帮耽搁了好一会,也不知误事没有。只是自绳金塔下一见,这两日全无道长的消息,我倒觉有些奇怪,不知他到了龙虎山没有。”
景兰舟奇道:“正一派近年来虽出了几位杰出的掌教人物,却绝少涉足武林中事,怎会有甚么江湖仇家?”冼清让叹道:“身在江湖,又怎避得开江湖中事?正一教虽不多在武林中走动,单是松筠道长那两名师弟,便免不了牵扯不少江湖恩怨。”景兰舟心道:“这话也有道理。”
冼清让见观外一个人影也无,蹙眉道:“这样一座大观,门口怎连一两个知客的道人都没有?”回头向福、禄、寿、喜四仆吩咐道:“你们四个守在这儿,不得妄动。”身形一晃抢入山门,经过虚皇、赵玄两坛,来到三清大殿之上,只见三清像前蒲团上端坐着两名中年道士,一人白面细髯、朗目疏眉,生得十分清秀;另一人面阔唇方、髭如铁线,神情颇具威仪。除此二人之外,偌大一个三清大殿,竟是空荡荡地再无旁人。
那两名道人原本在蒲团上闭目打坐,睁眼见冼清让来到大殿,互相对望一眼,目光中流露出些许惧意。那方脸道士叹道:“好!该来的迟早会来。女施主,请问你另一位同伴人在何处?”
冼清让笑道:“道长怎知我还有同伴?”话音未落,景兰舟也已自外轻轻掠至大殿。方脸道士见状一惊,赞道:“好俊的轻功!”那白面道人皱眉道:“不对啊,年纪好像小了点儿。”
第一百八十九章 点苍四剑
方脸道人微微一怔,起手施礼道:“请问两位施主是甚么人?”景兰舟暗忖冼清让不便表露身分,上前行礼道:“晚辈景兰舟自铸错山庄而来,奉家师思过先生之命,特到上清宫参谒天师大真人。敢请教二位仙师法号?”
那两名道人面露喜色,齐声问道:“甚么?你是顾老前辈的徒弟?”景兰舟道:“不错,这位姑娘是晚辈的朋友,一同前来造访仙山宝境。”冼清让微笑道:“龙虎山地灵人杰,果不愧为仙灵都会、万家道宗。只不知这三清大殿之上为何如此冷清,两位道长方才又将我们认成了甚么人?”
那方脸道人略一迟疑,道:“本教今日遭逢大难,天幸遇上思过先生的弟子,或许少侠能助本教避过此劫也未可知。贫道高缙云,是已故九阳先师的弟子,这一位是我师弟周应瑜。”
景兰舟动容道:“道长所言当真?正一派在武林中威望素著,龙虎山更乃道宗第一祖庭,千百年来世沐皇恩,是谁如此大胆,敢到上清宫来闹事?”那白面道人周应瑜叹道:“少侠可听过点苍山‘风花雪月’四大剑客么?”景兰舟惊道:“点苍派?那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门派,怎会同天师府有甚过节?”
高缙云叹了口气,道:“三年前点苍派‘莲花剑客’聂秋怀无故失踪,好端端一个名动天下的剑术高手,就似凭空消散了一般,从此无人知晓他的下落。聂秋怀是点苍掌门‘凌风剑客’颜骥的首徒,又是‘风花雪月’四剑中‘皎月剑客’聂秋苓女侠的亲兄,这三年来点苍派倾尽全派人手四处搜寻莲花剑,其人却始终渺无影踪,直到两月前竟在南昌城一口枯井中发现了他的尸骸。颜掌门一见到莲花剑尸身上的伤痕,便说他是死在正一派武功之下,任凭本教如何分辩也不肯信,两边几番争执无果,点苍派便派遣门下傲雪、皎月两大剑客登门挑战,约于今日造访我大上清宫,誓要与本派一决生死、报仇雪恨。”
景兰舟闻言心中大骇,暗道:“照施神医所说,聂秋怀数年前便已丧命,尸首早当腐坏,点苍派又怎能由他遗骸瞧出凶手的武功门派?”但他也只听施和浦顺口提及聂秋怀失踪之事,于其详情一无所知,不便在正一派前搬口弄舌,只道:“‘莲花剑客’这几年销声匿迹,不想竟客死江西。江湖上发生了这等大事,在下居然全未听说,实是闭塞太过。”高缙云道:“因此事关系两派声名,点苍与本教俱皆严加约束,不准弟子门人泄漏于外,即令两派之中,亦只辈分较高的师门长辈得知。”
冼清让笑道:“难道以正一教今时今日在江湖中的地位,还会惧怕偏居西隅的点苍派么?”周应瑜苦笑道:“不瞒少侠,天师府武功乃是世代家传,当年师祖、师叔祖及先师在日,本派确是名噪一时,声势不输江湖各大门派;及至先师仙游,其子早卒,掌教之位传给了先师长孙,今年不过十岁出头,哪里学得了甚么高深武功?至于我等外姓弟子,不过练了些粗浅的入门功夫,又怎抵挡得了名震天下的点苍四剑?”
景兰舟心道:“这话也不尽然,松竹二老并非张氏亲族,却又如何练就一身绝世武功?若非松筠道长教授弟子不力,便是有心藏私,这却有违武学之大道了。”只听高缙云接着道:“可叹祸不单行,先师原有两位同门师弟,武功十分高强,倘若有他二人在此,或可不惧点苍;谁知两位师叔数年前双双不知所踪,连本派发生这等大事,也未返上清宫卫护师门,只恐龙虎山百年声威,今日要毁于我等之手。所幸上天眷顾,如今放着顾老前辈高徒在此,或许点苍派能卖少侠这个面子,容我们分说明白。本派与点苍素无仇怨,大家同属武林正道,本教之人又怎会无端杀害莲花剑客?”
景兰舟沉吟道:“敢问两位道长,点苍派为何一口咬定莲花剑客是死于贵派之手?”高缙云叹道:“聂秋怀遗骸被发现之时,尸身早已腐烂,只剩一具骸骨。点苍派认出遗体的衣物和佩剑,又说死者胸前肋骨两处碎裂,是被深厚的掌力所伤,一处掌力至刚至阳,另一处却又至阴至柔,除了本派绝技‘玄黄三才掌’外,天下更无第二门掌法有此修为,因此才认定是我正一派所为,这就真真奇冤极枉了!虽说玄黄三才掌确是本门的绝学,但此路掌法乃贫道师祖耆山真人所创,普天下只有师祖和师叔祖两人会使,即令先师也不曾习得。西璧师叔祖仙逝已二十年,正一派早已无一人会此掌法,又怎能以之杀人?”
景兰舟闻言心头一震,暗道:“当日我在南昌酒楼同虞时照交手,对方所使的正是玄黄三才掌法,看来正一教并不知耆山、西璧两位天师在王府传授范虞二人武功之事。如此看来,聂秋怀必是死于王府之手无疑,多半便是范虞二老亲手所为,旁人也不是赫赫有名的‘莲花剑客’对手。但这事全无凭据,我又如何能证明正一派的清白?”正凝神思索间,忽听观外传来一声惨呼,竟似发自冼清让座下四仆之口。
冼清让脸色一变,飞身抢出棂星门外,只见四仆中的断喜横卧在地,手中长剑断为两截,竟已气绝身亡。损寿臂上带伤,血流不止,福禄二仆持刀而立,瞪着对面二人,眼里似要喷出火来。
景兰舟眨眼间也已赶到山门,抬眼打量对面时,只见二人皆白衣如雪,一尘不染,左首一人四十上下年纪,面如傅粉、两眉剑竖,唇上一撇髭须,神情极是傲然;右边是名三十多岁的女子,生得淡雅脱俗,容貌甚美,只是脸上几无表情,较之沉霜使少一分寒峭,多一分漠然,手中长剑剑尖犹在缓缓滴血。景兰舟心头一震,暗道:“这两人定是点苍派‘风花雪月’中的‘傲雪剑客’夏侯玺和‘皎月剑客’聂秋苓了,果然气势逼人。他们怎会跟冼姑娘的部下动上了手?”
第一百九十章 点苍十九剑
冼清让见状面如寒霜,冷冷道:“折福,到底发生了甚么事?”折福恨道:“宫主明鉴,我四人好端端地守在此处,这两人一到上清宫前,这婆娘二话不说便拔剑伤了四弟性命,全不知是何缘故。我两边动起手来,但他二人武功太高,属下……属下等不是对手。”
冼清让盯着那女子道:“久闻点苍派乃威震南陲的名门大派,‘风花雪月’四剑皆以正道侠客自居,江湖上好大的名头,聂女侠何至无端毁伤人命?”那女子正是“皎月剑客”聂秋苓,闻言面不改色,淡淡地道:“我也心中奇怪,正一教亦是名门正派、道统正宗,为何会请大盗吕通这等人物助拳?”
景兰舟心中一凛,问冼清让道:“她说的可是早年横行川贵一带的绿林大盗吕通?这人也是姑娘的手下?”冼清让点头道:“不错,吕通就是断喜,断喜就是吕通,我这四名下人,原不是甚么正派君子。当年他们走投无路投靠了无为宫,生是本教之人,死是本教之鬼,决不能这般稀里胡涂送命。”
聂秋苓与夏侯玺同时变色道:“你们两个是无为宫的人?”冼清让冷冷道:“这一位是思过先生的高徒景兰舟公子,至于我的名字,你也不必知道。”倩影一晃,已欺到聂秋苓跟前,手底内力到处,拂尘金丝坚如利刃,直直向对方胸前刺去。
聂秋苓未料这年轻女子竟是名绝顶高手,心中不由大为惊骇,再要举剑抵挡已然不及,幸得她身经百战,竟是临危不乱,双脚足尖点地,身子直直向后飘出。冼清让手中拂尘如影随形般跟到,但借着这一退之势,聂秋苓手中已是剑光闪动,同冼清让拂尘相交,挡下了这一招。景兰舟心中暗暗称赞:“点苍派素以剑术轻功驰名武林,‘皎月剑客’果然出手不凡。”
冼清让微微一笑道:“点苍剑法名动天下,今日我便用贵派武功向聂女侠讨教几招。”拂尘一竖,竟以丝束为剑,施展开一套点苍派的流云剑术,出手极是轻灵飘逸、挥洒自如。聂秋苓同她拆了十余招,见对方剑法娴熟不下本门弟子,不禁又惊又怒,喝道:“你是甚么人,怎会使点苍剑法?”冼清让笑道:“我精研各派武功,会使点苍剑法何足为奇?”她以拂尘当剑,招数比之聂秋苓更多了几分亦真亦幻,三四十招后渐渐占了上风。
夏侯玺在旁观战片刻,眉头愈收愈紧,忽开口道:“师妹,你先退下。”聂秋苓闻言一怔,收剑向旁跃开。夏侯玺问冼清让道:“请问姑娘尊师大名?”冼清让道:“你们赢得过我,再问我师父名号不迟。”夏侯玺沉声道:“你的点苍剑法足有十年苦功,若非本门弟子,何来如此修为?”冼清让淡淡地道:“蒙傲雪剑客青眼器重,这点苍剑法我不过练了两三年,倒也没觉得如何难学。”
夏侯玺听她语气竟有轻蔑本门武功之意,不由脸上变色,道:“好,就让在下领教姑娘的绝学!”长剑一挺,刷地向冼清让刺去。冼清让挥动拂尘,又同夏侯玺斗在一处,聂秋苓自重身分,也不上前夹击,只在一旁持剑凝神而立。
景兰舟见聂秋苓与夏侯玺使的虽都是点苍剑法,路数却迥然不同,前者剑招轻捷灵动、飘忽多变,同样的招数在夏侯玺手中使出,却是古朴苍劲、大巧若拙,暗道:“看来‘傲雪剑客’剑术修为犹在他师妹之上。‘莲花剑’聂秋怀在‘风花雪月’四剑中兀自排在夏侯玺之前,武功当比后者只高不低,也只有范虞二老这等绝顶高手才能令其命丧枯井。”
夏侯玺同冼清让斗到三十多招,眼见不能取胜,倏地剑招一变,招式中少了几分繁细芜杂,出手更为简劲凝练,一招一式皆雄浑厚重之极,与先前所使剑法大相径庭。冼清让手中拂尘虽是刚柔并济的宝物,一时却为对方剑招压制,十余招后身形渐趋滞涩。景兰舟心中一惊,暗道:“这也是点苍剑法?望之和点苍派久负盛名的流云、飞花两路剑法轻巧迅疾的路数全然不同。”
原来夏侯玺此时所使的乃是点苍掌门颜骥近年来呕心沥血将数百招点苍剑法提精炼萃、去繁化简创出的一十九路剑招,称作“点苍十九剑”,虽总共只有十九招,却每招皆雄奇瑰异、变幻无方,蕴含极大威力。因这套剑招包藏点苍派武功至理,须于本门剑术造诣极深之人方能修习,是以全派上下只雪月二剑得授。
聂秋苓在旁见师兄施展开“点苍十九剑”,一招一剑皆含风雷之势,不禁暗暗叹羡:“师父传功时并无偏私,但这一十九式剑法趋于阳刚一路,我身为女子受天资所限,无论如何用功,使来总不如夏侯师兄这般荡气回肠。唉,倘若大哥仍然在世,必能凭此剑术将本门发扬光大,跻身一代宗师;可惜他死得不明不白,我……我决不能轻易放过了正一派。”
此时冼清让已同夏侯玺斗了堪堪百招,眼见自己的点苍剑法被对方压制得几乎透不过气,想来对面所使乃是点苍派的精奥武学,忽而招数一变,使出一路崆峒派的春阳融雪剑法。景兰舟见状心中一凛,暗道:“这崆峒剑法多半也是那蒙面前辈传授给冼姑娘的。”他曾听顾东关讲解过这路春阳融雪剑法以剑意为先,练至高深之境几无剑招可循,只觉如日光普照、峨峨洋洋,和风拂煦之中却蕴藏着极为厉害的杀机;然而要练至此等境界,自崆峒创派以来亦不过寥寥数人而已,冼清让虽得名师指点,也只是勉强形似罢了。但她一换成别派剑法,招数上便不受“点苍十九剑”克制,冼清让武功本不在夏侯玺之下,数招之间便已脱出劣势,加上她手中金丝拂尘可刚可柔,颇与春阳融雪剑法重意不重式的剑术心诀相合,这套崆峒剑法在她手下使来竟是极具威力。
第一百九十一章 玄黄三才掌
夏侯玺少年成名、剑术精绝,享誉武林近二十载,眼见对方不过是名妙龄女子,此刻竟同自己斗得难解难分,传出去谁人能信?不免愈战愈是心焦,偏偏这点苍十九剑使来最忌心浮气躁,一旦心绪欠宁,出手便嫌轻率虚浮,他接连数剑失之偏倚,竟已稍稍落了下风。冼清让瞧出对方心中焦躁,笑道:“夏侯大侠,你外号‘傲雪剑客’虽佳,今日却名上犯忌,注定不是我这春阳融雪剑法的对手。我二人再斗下去,只恐于君不利。”夏侯玺哼了一声,虽明知对方此语不过意图扰乱自己心神,心头仍是掠过一阵惶惧。
聂秋苓在旁见夏侯玺剑招渐渐散乱,心想此番上门报仇,师兄若被这年轻女子击败,点苍四剑从此无颜立足江湖,当下把心一横,正要上前夹击,忽见身旁人影一闪,景兰舟纵身跃入战团,看似漫不经心随手拍出两掌,已将激战正酣的夏侯玺和冼清让二人分开。聂秋苓心中一凛:“那妖女说此人是思过先生的徒弟,起初我还不信,不想他功力这般深厚,难道竟是真的?”
冼清让见景兰舟又出手制止自己,不觉心中有气,嗔目道:“点苍派无缘无故杀我手下,我也不能报仇么?”景兰舟道:“冼姑娘,你先不要动怒,这事有些蹊跷。”向夏侯玺道:“夏侯前辈、聂女侠,不知两位能否先听在下一言。”夏侯玺见他身手不凡,许是思过先生门人不假,亦觉暗暗心惊,道:“少侠请讲。”
景兰舟道:“在下听闻点苍派这趟寻上龙虎山来,皆因认定‘莲花剑客’聂大侠是死于正一派之手,但聂大侠故世经年,点苍派何以断定乃是正一教所为?难道这事就分毫没有疑点么?”夏侯玺冷冷道:“此事铁证如山,还有甚么可疑?”景兰舟道:“景某愚昧,不识个中缘由,愿闻其详。”
夏侯玺道:“阁下功力精纯,当是正派子弟不假。尊师真是顾老前辈么?”景兰舟拱手道:“晚辈是家师新收弟子,此番奉命头一回离庄行走江湖,不想在此得遇天下闻名的雪月双剑,幸何如之。”夏侯玺点了点头,道:“既如此,我便将这其中的来龙去脉告知少侠也不打紧。师妹,你若不愿再听,不妨暂且回避。”聂秋苓脸色惨白,道:“多谢师兄眷怀。在场既都是江湖中人,是非曲直自有公论,师兄但讲无妨。”
夏侯玺清了清嗓子,缓缓道:“本门聂师兄无故失踪三年,却在数月前被发现死于南昌城一口枯井之中。当时师兄尸身虽已腐坏,然而骸骨犹存,掌门恩师验尸之时,在师兄胸前发现了两处掌伤。”
景兰舟沉吟道:“天下各门各派掌法不啻千百,若由中掌之处的掌印判断,或能瞧出一些端倪;但聂大侠肉身既已腐败,景某实不知光凭骸骨上的伤痕,如何能看出死者是伤在哪一路掌法之下?请恕在下孤陋寡闻,不明其理。又或者聂前辈遗骨是在死后才遭毁伤,也未可知。这事关系到点苍、正一两大门派敌友之别,两位不可不慎。”
夏侯玺道:“少侠说的这番道理,掌门恩师自不会没有想到。但聂师兄所受掌伤实在太过独特,一望而知是龙虎山上清宫的‘玄黄三才掌’。我师父说这门掌法分为阴阳两路,以正一派先天玄功为根基,两种掌力截然不同,阳者至强至刚,阴者延绵似水,天下再无第二种掌法与之相似,故而一眼便能分辨。”
景兰舟心道:“如此说来,果和虞前辈武功分毫不差。”不解道:“即令正一派真有此种武功,如何能从聂前辈的遗骸上看出端倪?”夏侯玺道:“当日我等见到聂师兄骸骨,右侧胸骨节节寸断,连后背肋骨都打折了好几根,显是受了至阳掌力重击之伤,那也罢了;师兄死在‘玄黄三才掌’下的如山铁证,却是他左胸所受的阴绵掌力。”景兰舟动容道:“此话怎讲?”
聂秋苓在一旁早已听得泪珠在眼眶中打转,终于忍不住插口道:“我大哥左边肋骨虽然完好,其上却有一个微微凹陷的发黑掌印。当今世上掌力能穿透血肉之躯,直至骨上留痕,却又不打得对方筋断骨折,唯有先天功这等正宗玄门内功方能做到。大哥遗体在枯井中腐坏风化,骸骨几乎一碰便碎,要说这骨上掌痕是死后才做的手脚,那是绝无可能。”说到此处,泪水终于潸潸而下。景兰舟听罢雪月二剑讲述聂秋怀的死状,果真惨不堪言,不觉身上一阵寒栗。
忽听身后一人道:“人死不能复生,聂女侠还请节哀顺变。本门的玄黄三才掌练到深处,确可如女侠方才所说劲力直透骨下,震伤敌人心脉脏腑;但本派最后一位会使这门掌法的西璧师叔祖作古已二十年,先天功又是天师府不传外姓的绝学,正一教早已无人练就,聂大侠又怎会命丧我教之手?”诸人回头看时,只见高周二道也已来到山门之外,说话的正是高缙云。
夏侯玺冷冷道:“西璧天师虽逝世已久,九阳子却于上年刚刚病故,聂师兄三年前便已失踪,正一派何能洗脱嫌疑?”
高缙云叹道:“罢了,这些原属本门武学秘要,不应说与外人得知,但此事关系到莲花剑客死因,贫道若不明言,只恐伤了贵我两派和气。正一派虽说源远流长,却向来不以武功见称,本门四十三代掌教耆山师祖灵根非凡,得至武学修为大成,传下先天功和混元功两套玄门无上心法,但两门玄功互为抵触,只可依照各人体质择一而习,家师九阳真人自少修习的便是混元一气功。混元者,混沌之前,元气之始也;厥中惟虚,厥外惟无,至精感激而真一生,元气运行而天地立,造化施张,有物成体。实不相瞒,本门混元玄功乃是趋于刚猛一路的纯阳内力,决不能用以施展先天功为体的玄黄三才掌。”夏侯玺摇头道:“这些不过是道长一面之词,请恕在下未能尽信。聂师兄乃掌门恩师座下首徒,更是我点苍一派的未来掌门,在下若不能查明他的死因,任由师兄横死异乡,试问如何向本派上下数百名弟子交代?”
第一百九十二章 比剑
景兰舟忽而心中一动,暗忖道:“鉴胜和尚也会使先天掌,聂秋怀之死会否和他有关?”随即想到:“不对,我与这和尚数次交手,他似乎只学了些先天掌的入门功夫,武功充其量和夏侯玺在伯仲之间,决不会使玄黄三才掌这等阴阳齐发的高深武学,更杀不了莲花剑客。”当即向夏侯玺道:“夏侯前辈,就算聂前辈真是死在正一教掌法之下,所谓捉贼拿赃,也须查明究竟是何人下手,怎能不问青红皂白,冒然与正一全派为敌?此举未免有欠思量。”
夏侯玺冷冷道:“少侠是思过先生的高徒,我也不敢僭称甚么前辈。既是正一教包庇凶手,不肯交出人来,本派不得已出此下策,也是无法可想。总之正一教今日若不给一个说法,为保我点苍百年声威,大伙也只好拼个玉石俱焚。”
景兰舟见对方心志一坚至此,不禁眉头紧锁,暗道:“有冼姑娘同我联手,要赢过雪月二剑并非难事,但这样一来,正一教与点苍岂非仇怨更深?若说聂秋怀是被王府中人所杀,却又空口无凭。”正自为难之间,心中蓦然记起一事,问聂秋苓道:“聂女侠,请问令兄在江湖中可有甚么仇人?”
聂秋苓不意他忽然有此一问,微微一怔道:“大家同为武林中人,整日在刀口上讨生活,谁没有几个仇家?你问这个干么?”景兰舟道:“不错,但凡行走江湖,难免得罪旁人。恕景某冒昧问句,聂大侠平日可有甚么十分难缠的对头,以致他要隐姓埋名、避世不出?”
夏侯玺怒道:“荒谬之极!我点苍派虽非少林、丐帮这样的武林魁首,却也雄踞滇边两百余年,在江湖中何等威名!就算碰见再厉害的对头,师兄他身为本门大弟子,怎会畏缩至此,竟要改名换姓?”冼清让冷笑道:“不错,点苍派专挑旁人的家丁厮役下手,果然威风无比。”
夏侯玺眼中精光一闪,冷冷道:“吕通当年在云南犯了不少大案,与本派梁子结得不小,我师妹这才一见之下便即动手。景少侠,你为何会跟这等邪魔歪道混在一起?这位姑娘又是无为宫的甚么人?”景兰舟道:“这位姑娘虽然身在无为教,却也不愿见点苍、正一两派因一时之气酿成大仇,此番特意赶来调停,还望两位前辈三思而行,待寻得真凭实据后定夺不迟。”
夏侯玺哼道:“正一派乃道宗名门,怎会邀无为宫这等邪教施援?莫非你们之间有甚么见不得人的勾当?”高缙云变色道:“夏侯兄,本教自旧年先师仙游,虽是人丁微薄,上下同门却也恪慎守道、虔敬无亏,却不容外人肆言侮蔑。”夏侯玺冷笑道:“既如此,便请贵派交出杀害我师兄的凶手,在下二人即刻离去,决不耽延。”
忽见聂秋苓身子微微发抖,道:“师哥,有件事大哥只跟我一人提起过,你们都不知道。”夏侯玺见师妹神色有异,皱眉道:“甚么事?”聂秋苓犹疑片刻,道:“三年前大哥下山替师父办事,回来后便整个人失魂落魄,如同变了个人一般。我瞧出苗头不对,再三追问之下,大哥方才告知情由。”夏侯玺变色道:“怎么讲?”聂秋苓道:“他说此行在江西遇上一名怪人,硬要拉着他比剑,我大哥禁不住纠缠,和对方动上了手。”
夏侯玺闻言不以为然道:“师兄在江湖中何等名声,要找他比剑之人也不是一个两个,那有甚么奇怪?他二人胜负如何?”聂秋苓沉吟良久,终于咬一咬牙道:“大哥说和那怪人只……只交手了三招,便败在对方剑下。”夏侯玺双目圆睁,惊道:“甚……甚么?师兄三招就……就输给了人家?”语气骇惧之极。
冼景二人闻言亦是大为震惊,暗忖:“莲花剑客名震天下,剑术超群绝伦,甚么人能三招就将他打败?”景兰舟心道:“我虽没见识过聂秋怀的武功,但师父对点苍剑法向来推许,恐怕连他老人家也未必能三招便赢下这点苍派最负盛名的后起之秀。”忽尔脑海中念头一转,想起当日九江城外松筠道人同司润南亦不过交手数招,后者便即知难而退,或许聂秋怀也只三招两式间瞧出自己不是对手,早早弃剑认输罢了,当即道:“聂女侠,俗话说‘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真正高手相争,往往数招内便可窥斑见豹,无须缠斗到底,那也是平常之事,反更见聂大侠的风度。”
聂秋苓摇头道:“当时我也这样问过大哥,他并非自知不敌而收手罢斗,确是三招过后便被打得长剑脱手、要害受制。大哥心中实在气不忿,指责对方以邪门武功取胜,那怪人让他拾回长剑,两人又交手数次,大哥每回都只三五招便即落败,全无还手之力。”众人齐声惊道:“有这种事?”
夏侯玺皱眉道:“师妹,如此紧要之事,怎么从没听你跟师父和我提过?”聂秋苓道:“这事实在太过匪夷所思,我……我既不敢说,也不愿说。当时师父的‘点苍十九剑’虽已初具雏形,招式却尚未完善,闲时常与我等研习揣摩,去芜存菁。那日大哥输红了眼,情急之下便使出了这套剑法。”
夏侯玺惊道:“甚么?师父的剑法尚未研凿完竣,师兄他怎能轻易在人前展露?这……这却大大有违门规。”聂秋苓惨然道:“夏侯师兄,我大哥人都死了,你还要计较这些不成?”夏侯玺心中一凛,叹道:“师妹,这话也不用说了。当日师兄使出了‘点苍十九剑’,仍是敌不过那怪人么?”
聂秋苓点头道:“三年前师父这十九路剑招缺陷尚多,大哥仍是转眼就败下阵来,不料那怪人却眼前为之一亮,问道:‘你这是甚么剑法?可比点苍剑术强得多了。’我大哥道:‘我身为点苍弟子,使的自然是点苍剑法。聂某技不如人,无话可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那怪人道:‘我剑下本无活口,但你方才的剑招有些意思。我看这剑法立意虽好,漏洞却多,莫非尚未完善?’大哥道:‘我师父新创的这路剑法若已大成,未必便输给你。’那怪人道:‘好!倒是我小瞧了颜骥掌门。今日我且放你回去,给贵派三年时间,足够将这路剑法精研完满了罢?届时我再来登门讨教,如阁下仍如今日这般不堪一击,我也不来杀你,尊驾便自行出手了断罢!’”
第一百九十三章 出山
在场诸人闻言心中大为不解,暗道:“就算那怪人要跟聂秋怀切磋剑术,两人强弱悬殊,赢了也就罢了,为何要说这等狠话?难道对方跟莲花剑有仇?”夏侯玺更是面露不怿,皱眉道:“我点苍派武功原非天下第一,既是技不如人,败也败得坦坦荡荡,哪有比武输了就要取人性命的道理?莫非师兄认得那人,两人有甚旧怨?”
聂秋苓摇头道:“我也问过大哥,他说与那怪人素未谋面,对方更连姓名也不肯说。后来大哥回到点苍山,整个人像丢了魂似的,说自己练了半辈子剑,却是全无用处,我怎么劝他也不听。没多久大哥就偷偷下山,自此音信全无,直到……直到在南昌发现了他遗体。”说到这里,眼中又已泪珠莹然。景兰舟心道:“难不成聂秋怀投入王府,是为了躲避这个怪人?那施神医为何又说他后来定要执意离去,竟至殒命身死也在所不惜?这却似乎不合情理。”
忽听旁边一个声音道:“阿苓,秋怀可跟你说过那人的年龄容貌么?”诸人扭头一望,只见山门外又到了一名黑衣老者,约莫六十多岁年纪,生得蜡黄面皮,脸庞瘦削精干。夏侯玺同聂秋苓双双下拜行礼道:“师父,您老人家也来了。”
景兰舟心中一惊,暗道:“这便是点苍掌门‘凌风剑客’颜骥?果然精气内敛,深藏不露。”上前长揖至地,恭敬道:“晚辈铸错山庄门下弟子景兰舟见过颜掌门。家师每多称述前辈风神疏朗,可惜他老人家闲居故里,云汉迢迢、荒失存问,常自引为憾事;今日晚辈得睹尊颜,实是欣幸无已。”
颜骥回礼道:“尊师侠名冠绝天下,是公认的武林第一人,也是颜某的长辈,少侠无须多礼。”又同高周二道见过了礼,转向冼清让道:“这位姑娘一手好俊的点苍剑法,不知是何人所教?”冼清让道:“我不过跟人随意学了两手,也没正式拜师,怎入得了颜掌门法眼?就不说来惹人耻笑啦。”
颜骥叹道:“姑娘是无为教的人,却于本门剑法有此造诣,老夫大概也能猜到是谁传授你功夫,这事不提也罢!”转向高缙云、周应瑜道:“先前颜某悲忿爱徒之亡,一心要找上清宫讨个说法,确是失之操切褊激,两位勿怪。照道长方才所说,若正一教确已无人会使‘玄黄三才掌’,不知贵派之外这门功夫是否尚存?”高缙云摇头道:“先天、混元心法向来是天师一脉亲传,连我等外姓弟子都不辨门径,外人如何能会?”
颜骥点了点头,问聂秋苓道:“秋苓,你且说说,秋怀他可曾提过那怪人的年纪长相么?这人能三招击败我点苍派首徒,决非武林中无名之辈。”聂秋苓摇头道:“我问过对方的样貌身段,大哥一说到这人就十分害怕,连一句话也不肯多讲。”颜骥闻言默然,心中暗自不悦:“秋怀性子高傲,就算遇上赢不了的高手,何必怕到这般地步?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难道我碰上思过、河朔这等人物,还非要去斗狠争胜不可?”
忽听身后一人轻声问道:“请问尊驾便是点苍派颜掌门么?”颜骥心中一惊,回首见一长眉老僧站在数丈开外,双目似闭非闭,不知是何时来到上清宫外。
景兰舟一见那老僧,认出是先前西山岩洞所遇之人,喜道:“前辈,你怎么会在这儿?”那老僧抬头望了他一眼,笑道:“景少侠,你我真是有缘。”景兰舟道:“大师在葛仙峰洞天福地清修,今日何以佛驾龙虎山?”那老僧微笑道:“老和尚苦哈哈赶到这里,是特意来见颜掌门一面。”
颜骥闻言一怔,拱手道:“颜某卤钝,未识上师法相,敢问上师就身于哪座灵山佛寺,寻颜某所为何事?”那老僧道:“老和尚一人独隐荒山,并无庙院可依,这回来找颜掌门,是为还三年前的一个夙愿。”颜骥奇道:“不知大师所许何愿?”那老僧缓缓道:“当年令高徒与老和尚定下三年之约,要以颜掌门新创的点苍剑法和我印证武功,可惜如今天人两隔。徒弟既然去世,老和尚说不得只好来找师父了。”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无不面色剧变,心道:“原来找聂秋怀比剑的怪人就是这和尚!”景兰舟更是恍然大悟,心道:“以这位僧人前辈的武功,莲花剑在他手下走不过三招,原也不足为奇。聂女侠说他兄长是在江西遇敌,我怎么没有想到!”忽想起葛仙峰岩洞石壁上那些剑痕,不由心中一凛,暗忖道:“难道那些深入山壁的剑痕也是这位前辈所留?”
颜骥心内亦是惊异不已,皱眉道:“原来小徒当年是败在大师手里,只怪他学艺不精,怨不得旁人。颜某但有一事不明,即令小徒剑术修为远不及大师,胜败也只是常事,大师为何要逼着他立下生死之约?难道佛门中切磋比剑,皆要与人赌命不成?”
那老僧淡淡地道:“败者即死,方不失武道初心。老和尚今日非为辩说而来,颜掌门倘若不愿应战,那也没有干系,只须自认贵派剑法不值一哂,我也不会强逼尊驾动手。”颜骥脸上微微变色,道:“好,大师既如此说,颜某领教高招。”景兰舟见状心中一凛:“这老僧功力已臻化境,颜骥虽在武林中大大有名,却不是他的对手。”
颜骥走开几步到山门外一片空地,解下腰间三尺长剑,黑漆鲛皮剑鞘上镶着几粒珍珠,剑柄一绺银青色的剑穗,显得十分华贵,伸手道:“大师请亮剑罢。”那老僧跟了过去,自怀中取出一柄短剑,剑身陈旧泛黄,竟是用桃木制成。颜骥眼瞳微缩,问道:“大师要用这木剑与我过招?”那老僧笑道:“木剑也是剑,当年老和尚就是用这柄木剑,侥幸赢了令高徒几手。三年如梭,颜掌门那套新创的剑法该当练熟了罢?”
第一百九十四章 三招
颜骥默然半晌,招手道:“秋苓,你过来。”聂秋苓微微一怔,走上前道:“师父,您老人家有何吩咐?”颜骥自怀中取出一块黑漆漆的铁牌递给她道:“自今日起,你便是点苍派第十一代掌门人,这是本派的掌门令牌,你好好收着罢!”
聂秋苓闻言大惊失色,下跪道:“师父春秋正富,何必言及传位之事?弟子万不敢受!”颜骥道:“颜某今年六十有三,谈何富于春秋?我既是现任掌门,又是你的师父,你怎敢违拗我的命令?还不快快领受掌门信物!”
在场众人除景兰舟亲眼见识过这老僧武功、知颜骥决非对手以外,旁人见后者当场卸任点苍掌门之职,都知他是担心比武不敌这老僧以致身死丧命,这才预先指派好下任掌门。高周二道心中暗自好奇:“兀那老和尚是甚么人,竟有这般厉害,吓得‘凌风剑客’要安排起后事来?”只有冼清让亦瞧出这老僧澄明空净,是个厉害之极的人物。
聂秋苓跪地不起道:“就算师父真有采菊南山之意,弟子才疏德浅、难堪大任,夏侯师兄武功远胜于我,当是下任掌门不二之选。”颜骥道:“为师主意已定,休得推辞。世元,为师今日将掌门之位传给秋苓,你今后务要尽心辅佐师妹,光大点苍一派。我的话你可听见?”“世元”正是夏侯玺表字,他闻言不由一怔,继而躬身应道:“弟子谨遵师命。”
颜骥哈哈一笑,道:“好!大师,颜某此刻已无牵挂,请出招罢。”那老僧道:“阁下举重若轻,老和尚佩服得紧。既是老衲找上门来,我不能再占便宜,还请颜掌门率先出手。”颜骥道:“好!老夫便不跟大师客气。”长剑铿然出鞘,直刺那老僧胸口。只见这一剑不缓不急、似刚似柔,招式中正醇和、锋芒不显,却几乎与出剑之人融为一体,进则敌人避无可避、退则自身全无破绽,实令人拍案叫绝。
景兰舟暗暗喝彩道:“好剑法!‘凌风剑客’名震江湖数十年,果然剑意超凡,单只看这一剑,武功已不输峻节五老。”雪月二剑却观之大惊失色,认出这一剑竟是“点苍十九剑”中的最后一招“佛顶斜阳”,师父上来便祭出十九剑中最为厉害的一招,自是抱着跟敌人拼命的必死之心。
那老僧两眼微微放光,木剑自下斜斜上削,看似绵软无力,不知怎地竟后发先至,眼看便要刺中对方右腋,颜骥忽平空跃起,将将躲过这剑,纵到那老僧背后回剑横削他后颈。那老僧头也不回,木剑顺势划到脑后挡下这剑,右臂朝外一带,颜骥只觉对方木剑上一股大力将自己手中长剑黏住,右手不由自主被向外扯开,胸前登时门户大开。
景兰舟暗叫:“不妙!”只见那老僧右手一缩,众人眼前黄光闪过,木剑已“扑”的一声插入颜骥胸膛,后者此时身子犹在半空,中剑后落地退开两步,躯干兀自挺立,一脸不可置信的神色,竟已气绝身亡。雪月二剑同时喊道:“师父!”双双要上前拼命,景兰舟身形一晃,拦住二人道:“两位不可徒然送了性命。”
冼清让在一旁看得身子微微发抖,暗忖:“颜骥剑术如神,绝非浪得虚名,这老和尚到底是甚么人,竟然三招之间就将堂堂点苍掌门毙于一柄木剑之下?”那老僧第一招轻描淡写便化解了颜骥穷尽毕生之力所创剑招精华,第二招听声辨位之精也还罢了,第三招那一缩一刺却实在太快,就连景兰舟、冼清让与雪月二剑这等高手也未瞧清他是如何出手。
只见夏侯玺、聂秋苓二人怒目圆睁,牙关格格打战,显是悲愤已极。景兰舟默然片刻,道:“大师,你与颜前辈切磋武功,赢过对方也就算了,为何非要取人性命?这却于理不合。”
那老僧转过身来,向着颜骥僵立的尸身缓缓道:“颜掌门,老衲曾评说你点苍剑法华而不实、纯属卖弄,不想今日观之,阁下于剑理精研之深,实已到了别有洞天的境地,老和尚打心眼里佩服。你若将点苍十九剑一招招使出来,老和尚心痒难耐,或会等看完这一十九路剑法再行出手;谁料你上来便使出搏命的杀招,老衲也只好全力应对,方不失对阁下相敬之意。”言罢朝颜骥遗体深深鞠了一躬。
聂秋苓颤声道:“掌门恩师此番比武败阵,本派无话可说。晚辈自知功夫跟大师差得太远,眼下实难替恩师报仇雪恨,还请大师留下法号栖所,十年后你我再一决生死。”那老僧道:“尊师武功虽高,也还不配问我的名号,你自比你师父如何?”聂秋苓脸色惨白,道:“大师既如此说,晚辈豁出性命不要,也请大师下场赐教几招。”夏侯玺道:“师妹,休得胡言!师父将掌门重任交托于你,怎可因一时之愤轻言死生?”聂秋苓闻言身子一震,僵在那儿默不作声。
那老僧点头道:“傲雪剑客果然大有见识。老衲行将就木之躯,也不知能否撑持十年之期,聂掌门若要找我报仇,只管到南昌来便了。”转头望了冼清让一眼,问道:“请恕老衲冒昧相问,不知姑娘尊师是谁?”
冼清让微微一怔,道:“教我武功的人可多了,不知大师问哪一位?”那老僧微笑道:“自然是武功最好的那个了。”冼清让笑道:“这却不巧得很,我竟不知他老人家的姓名,大师勿怪。”在场诸人只当她不愿说出师父名号,唯有景兰舟知其并非诳语。
那老僧闻言却未见诧异,只颔首笑道:“日后姑娘遇上尊师,便说老和尚仍在西山梅岭相候,颙望故人聚晤,一叙旧谊。”景兰舟心中一凛,暗道:“冼姑娘的师父竟认得这老僧?下回如再遇见,倒可一问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