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0章 愿望の小剧场(二):星链迷踪
少女表情一瞬间严肃起来,灵巧的手指在键盘上舞动,调出改造自命令提示符的反程序注入器,对电脑桌面上小小玩偶的发动了注入式攻击。
‘这就是传说中的以攻为守?!’
愿望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突然出现在面前的无面人一拳砸在脸上,被砸翻了不知多少个跟头,才堪堪站住脚。
“咦?”
‘咦!’
少女的惊讶在于入侵程序没有一瞬间被消灭,愿望的惊讶在于少女竟然能通过局域网络对藏身于服务器局域网中的她造成影响。
愿望和少女进行“沟通”的手段来自于陈宴曾经对她描述的【量子纠缠通】——愿望对【量子纠缠通】进行了解构和模拟,并对其模拟并获得了类似于量子分身的能力,因此得以以“程序病毒”的形式存在。
但少女依然能够招架,甚至能够在一瞬间反应过来后对“拥有意识的数据态生命病毒”进行反击,这意味着,按照掌握的知识来看,少女至少是个“神眷程序员”的程度。
愿望来势凶猛,少女也不轻易认输,就这么大战了不知多少回合。
在愿望因无法成功而几乎彻底抓狂,少女的指头也几乎敲的没了润滑油的时候,这场战斗终于落下帷幕。
“你一个月才赚几个钱!干嘛这么拼命啊!”
来自电脑音箱里的提醒让少女着实愣了一下,而后立刻反应过来,回应道:
“我一个月工资好几十万帝国镑呢!公司老总比我亲爹还亲!”
听到这个说法的时候,愿望面前仿佛出现了陈宴的嘴脸——她立刻意识到,如果是陈宴面对这个情况,多半也是会说出这句话的。
在进行了这次沟通之后,两人各自暂且退让——愿望发现对方仅仅只是想要防御,而少女也发现愿望并不是要来盗取资料或是破坏服务器硬件,于是战斗得以在各退一步之后暂时结束。
在接下来的沟通里,愿望得知少女名叫霍奈,前几天刚刚应聘了威廉·亚当斯集团的程序员,在签订了保密合同之后,才被送到这里。
霍奈甚至不知道这是哪里,不知道这里距离帝国大陆有多远,不知道这里到底是干什么的——在被通过私密线路送到这里之后,她的工作仅仅是维护服务器的硬件正常运行,和保护服务器信息不被获取罢了。
至于这间服务器机房的具体信息——储存的是什么数据,这些数据又来源于何处,最终会输送到哪里——这些问题,霍奈就不肯说了。
她告诉愿望,自己来这里工作是为了赚钱养家的,这里工资丰厚的很,家里一大堆弟弟妹妹嗷嗷待哺,她必须得把这份工作继续下去才行。
愿望绞尽脑汁套她的话,可霍奈相当聪明,综合素质也高的离谱,即便愿望使用了一些几乎对普通人能够绝杀的话术,也无法从霍奈嘴里套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愿望无法从霍奈维护的服务器里获取信息,霍奈也无法从局域网中赶走“生物程序病毒”一般的愿望,于是在僵持了一整天之后,后者做出了妥协——
霍奈给了愿望一个IP地址,并告诉愿望,这个IP地址属于送她来到此地的星空舰船。
除此之外,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霍奈明显保留着警惕,愿望知道,她手里的这个IP地址一定是通过不正常手段得到的。
愿望没必要去追究。
愿望无法获取有用信息,也不想在这里耽误时间,和霍奈道别之后,沿着IP地址顺藤摸瓜,竟来到了一处隐藏在黑暗星空中的人类地外殖民地!
愿望把地外殖民地形容为“隐藏”在星空里的,实在不算冤枉,因为星空之中的黑暗比人类寻常想象中要“黑”的多,大大小小的天体之间相互交错,光线很难折射进来——对于星空而言,渺小的人类地外殖民地比一粒沙子还要小的多,只要殖民地藏在某个天体的犄角旮旯里,就相当难被发现。
愿望沿着一条无线电频段进入基地,便发现殖民地中央的航天器停机坪上标注着【STR-591】这一标识——这是斯达沃重工独有的星链殖民地标识,对于正在建设中的星链殖民地而言,591已经是相当靠后的编号——这意味着这里距离帝国大陆已经足够遥远。
霍奈是威廉·亚当斯集团招聘的,怎么会维护着机修会的机房,被斯达沃重工送往工作地点呢?
愿望心想,她先是从【荒野】中顺着网线摸到了【霍奈的服务器机房】,又通过霍奈提供的IP地址来到了这里——这一切线索结合起来,至少可以证明一些事实——斯达沃重工、机械飞升密修会、威廉·亚当斯集团,这三者之间是存在合作关系的。
愿望对这一结果并不意外,她早就知道,这个世界的发展会不可避免的走上这条道路。
她再次冒出了莫名其妙的想法——陈宴必定也知道未来会是这么个情况——大公司之间相互合作相互融合,直到出现一个不可抵挡的庞然大物——陈宴知道,但陈宴无法预测这个庞然大物的出现,更没办法在忙到焦头烂额的情况下做出什么有效的措施。
在愿望完整的视野里,地外殖民地正在高速建设中,虽然没有对天体本身的物理环境进行有效改造,也没有太多人口流动,但由于机械设备高度自动化的原因,整个殖民地的生产能力几乎拉满。
愿望注意到一点比较疑惑的地方,就是这个基地的规模并不大,地下的5层也仅仅只是功能性建筑,而非人类住宅。
‘他们并没有想要往殖民地塞人口。’
就这小小的规模,别说这591个星链殖民地了,即便星链殖民地数量达到一两万的规模,也塞不进去多少人。
‘也或许不同殖民地的职能规划有所不同。’
愿望沿着网线前进,进入斯达沃重工的某个加密服务器,并很快收集到了一些……无法言说的信息——
第一条比较炸裂的信息,就是斯达沃重工的星际殖民地建设计划原本就不是为了殖民!而是为了建造军事基地!
第二条匪夷所思的信息,是星际殖民地建设计划不仅仅只有威廉·亚当斯集团、斯达沃重工和机械飞升密修会,整个帝国叫得上名号的势力和经营性质集团全都参与了进来——它们联合了起来!
第三条愿望所完全不能理解的信息,就是在现在这个时间点上,帝国实际上处于战争动员状态。
为什么是战争动员状态?
帝国要跟谁打?
万维物联网的建成已经代表着整个地表已经在实际意义上成为了【星体联邦】,即便那些桀骜不驯的超凡力量也已经被帝国的超凡侧社会一网打尽并吞噬殆尽——帝国根本没了敌人——甚至连假想敌都没有!
那么,为何要开启一场没有敌人的战争呢?
愿望不懂。
她已经不是宇宙之灵,不能通过世界的视野去观察世界——
她的视野已经因落入凡尘而变得狭窄不堪,再也没办法从上帝视角去理解一切了。
服务于星际殖民地——现在应该叫星际军事基地了——服务于此的工作人员几乎无一例外全都是超凡者,要么就是某一方面体质比人类强得多的亚人。
基地管理人员反倒大都是正常人类,超凡者虽然有,但是不多。
愿望在茫然的寻觅中忘记了自己一开始赋予自己的使命,没头苍蝇一般撞进了某个私密的局域网。
她回过神来的时候,面前正浮现出服务器的加密信息交换状态。
那是一个简陋的对话框,对话框中正在进行信息交换的双方甚至没有标注各自的身份。
【我们已经接到了通知,但我的家人没有名额,这和之前说的不一样。】
【嗯,我知道这个情况,今天早上开了会,说是大多数家属要留在地表。】
【这简直是最无耻的诈骗!把我们骗过来建设军事基地,现在建好了,当初的承诺又全都食言!】
【不要慌,以你的身份,运作一下,怎么也至少能把孩子接过去。】
【可我不止有孩子!】
【我的妻子也没有名额。】
交流在此发生了短暂的停滞。
【怎么会呢?你可是……】
【情况比我们想象中恶劣的多,这次他们迫不及待的开启战备状态也是因为如此。】
【有什么征兆呢?入侵不会是一下子发生的,他们为什么那么着急?】
【他们怕暴毙。】
【怎么可能!】
【有可能的,按照拉格朗日第三定律,他们计算出的人类文明暴毙概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九以上。】
【真是……不可思议!】
【我们的文明经历的时间太短了,实际上,从星球的历史来看,其他文明早已经为我们验证了一些不可能出现的情况,历史告诉我们,一切都是有可能发生的。】
【我始终认为……】
【始终认为只有量变才能引发质变,只有恶化现象积累的足够多,才会导致人类的灭亡,而不像现在一样,看起来完全无事发生。】
【是的……】
【这没错。】
【?】
【这没错,量变引发质变是没错的——我想说的是,你不知道的量变或许已经在不为人知的地方慢慢积累起来了。
那些不为常人所知的量变,正是人类之所以灭亡的理由。】
【比如?】
【你不觉得人类文明发展的太快了吗?】
【……】
【仅仅只用了二十年的时间,人类文明实现了完整的工业化,并在完整工业化之后快速进入后工业时代,在几个月的时间里实现了全面电子化,建成了基于整个星球的物联网,建立了万维物联中心——你觉得这正常吗?】
【我知道这是因为外神的援助……】
【外神是什么呢?外神是从哪来的?你以为外神就是莫名其妙就从星空另一头出现,降临你的世界,为你带来电子化,帮你冲出地球吗?开什么玩笑!“外神的帮助”原本就是这世上最大的欺骗!】
【……】
【外神不是好心的慈善者!凭什么帮你?】
【凭什么?】
【那便是帝国之所以集结军队,开启战备状态,想要开启一场大远征的原因!】
【那……那些外神,那些将高端科技赐予人类的存在,到底是什么?】
【你会知道的。】
【你这么说一半留一半,我会很恐慌……除了你之外,我没有其他的同志了。】
【我对此表示悲观,【荀况】在让你我之间产生联系之后,就再没出现过,我认为……或许我们就是所有的【荀况分子】了。】
【无论如何,我们不会放弃。】
【是的!我们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弃!
这样,我想想办法,看能不能给你搞来更多名额,你沉住气,做好【系外观测记录】,然后把每一个数据——甚至每一秒钟光线的偏移角度和空间温差变化发送给我,我一旦得到确切信息,会立刻通知你!】
【(数据传输……)】
愿望看着二人结束的对话,以及简陋对话框中不断跃动的那些看不懂的数据,心想:
‘荀况分子,不就是和那个劳耶教授一样的存在吗。’
愿望从劳耶教授的记忆和陈宴的记忆中见到过陈白术,大概能猜到陈白术到底是什么东西——他大概率是一道其他宇宙中的数据流,在某种漫长的传输中认错了IP地址,才如流星划过夜空一般短暂的路过这个世界——陈白术是真正的穿越者。
愿望通过简陋对话框的底层程序进行溯源,得到了这两个人的IP地址,然后沿着网络回到了地表。
此时此刻,帝国第一岛链,戴斯岛,机械蜂巢。
夜已经深了,机械蜂巢中特定的几层表现出比白昼还要热烈的狂欢,聚集在此的人们在社会中拥有各种各样的身份,因各种原因聚集于此,想要享受每一秒属于自己的时间。
相比较之下,戴斯岛码头就安静的多,每天晚上的凌晨到凌晨三点是戴斯岛码头的“禁港”时间,码头工作人员需要对码头进行维护和保养,执法人员需要对码头出现的可疑情况进行处理。
一切都将会在三个小时内结束,明天一早,戴斯岛码头又会恢复新生。
第961章 坟
愿望悄然进入陈宴的船舱,看着疲惫到几近昏睡的陈宴,来到床边书柜,熟练的抽出陈宴的笔记本和圆珠笔,然后掀开被子坐进去,靠在床头,借着舷窗外洒下的月光,写下了自己想对陈宴说的事。
她内心疑惑无数,因此写的很慢。
直到月光最为明亮之时,码头上恢复了一些喧嚣,愿望敏锐的听到了来自入港船只上船员们因被困了三小时而发出的谩骂声,汽轮机、蒸汽机和其他各种发动机产生的有序噪音,密集而大多疲惫的脚步声,人们兴奋的窃窃私语。
她轻易感受到了人们疲惫而又携带着兴奋的私语声,并因此产生了同情——人们并不知道战争即将开始,更不知道自己拼尽一切为生活所付出的努力在剧变的时代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可人们依然努力着,他们即便如此疲惫,也要朝着他们所向往的生活前进。
愿望忽然意识到,也或许,这就是人类文明能经历了无数个世代而再度崛起的原因。
……
……
陈宴已经很久没有睡过这样的安稳觉了。
他沉沉入睡,又从深沉的睡眠中醒转,迷迷糊糊从枕头底下翻出手机,看着早上七点钟的时间,嗅着流过鼻尖的熟悉的巧克力混合着香子兰的味道,整个人快速清醒过来。
愿望昨晚来过。
陈宴已经很久没跟她聊过了……不知道她这段时间在忙什么,过得好不好。
‘每个人都在为了生活努力拼搏……即便是愿望也不例外。’
他刚从床上爬起来,便看到了桌上放着的纸张,他一只手拿起纸张,看着上面熟悉的文字,瞳孔发生了轻微的收缩。
另外两个【荀况分子】的IP地址!
【机房】在现世中的位置和名为霍奈的少女!
帝国的……远征计划?!
陈宴看着纸张,心绪迭起,因为他在看到“帝国远征计划”的一瞬间回想起了冒牌货当初的某个梦境(第880末尾和第881章)。
在那场梦境中,冒牌货拥有了不同于陈宴进入帝国后的经历,在极为巧合的情况下阴差阳错的离开亚楠市,成为了帝都斯达沃重工的一名普通员工,并因此去往星空之中,被莫名其妙的战争裹挟着迎来了文明的灭亡。
劳耶教授也说过类似【大远征】的话题(第896章)——劳耶教授必定知道帝国开启远征的内情!
陈宴昨晚回来的时候想了很多,他总结了通感获取的信息,并意识到了【劳耶教授因为某种原因对他有所隐瞒】的事实。
陈宴并没有因为劳耶教授的隐瞒而心生间隙,是个人都会有自己的考虑,更何况劳耶教授这样因身居要职而频繁接触涉密信息的帝国国立大学十三级教授呢?
现在他知道了另外两个【荀况分子】的IP地址,肯定要和他们进行接触,然后视情况而定是否要把他们介绍给劳耶教授认识。
‘按照昨天劳耶教授的说法,他必定会在对八爪鱼的研究中和园长进行合作,不知道他们的合作什么时候开始……’
陈宴联想到另一件事。
‘听昨天园长的语气,对克莱恩的救治应该会很快完成才对。’
通感从威廉·马斯特对救治克莱恩的定论中感知到的是“胸有成竹”和“这点小事根本不足为虑”——陈宴因此对园长十分信任,因为他知道,园长只是狂而已,并不是没有能力——园长的傲慢来自于他的学识和一生时间积累下来的一切资本,他超乎常人的能力正是他能够成就如今的依仗。
陈宴去到一楼船舱,进入餐厅,欧噶米、糯米果和奥斯曼狄斯早就等在那里。
“给你买的豆浆和油条。”
陈宴不好意思的道了谢,不紧不慢的吃完了早餐,对欧噶米说道:
“我已经做好准备了,我们去哪?”
欧噶米之前说过,在忙完了之后,要带陈宴去一个地方,现在是时候了。(第914章)
欧噶米迟疑了一下,才说道:
“不,你没有准备好。”
他的态度严肃极了,这样严肃的态度轻易的被陈宴的通感捕捉到,于是陈宴也不由自主的紧张起来。
“但是我们没时间了……跟我来吧。”
奥斯曼狄斯对陈宴眨了眨眼,示意陈宴【不要慌张】。
‘嗯?不要慌张?’
陈宴惊讶的发现,自己竟然能读懂奥斯曼狄斯的眼神。
在他有此发现的同时,来自奥斯曼狄斯眼神里的第二条信息出现在他眼前:
【你和我互换了眼睛,当你对我打开心扉之时,我们便拥有共同的视野。】
这……
可真是令人无法理解。
陈宴如今已经看不到、也感受不到奥斯曼狄斯交换眼睛的动机了,这意味着当初奥斯曼狄斯和冒牌货互换眼睛的时候,前者很可能说了谎——他的目的绝不仅仅是和冒牌货做交易,以“交换眼睛”换取冒牌货帮忙对付威廉·马斯特而已。
奥斯曼狄斯有别的动机,这在陈宴看来实在太过正常了,对于这个活了无数世代的老东西而言,拥有任何离谱的动机都是合理的——他总会编出一个看似非常合理的理由。
巧就巧在冒牌货事业心太强,因为实在过于忙碌而没有时间使用这枚【亚人王之眼】——即便当初在面对威廉·马斯特的时候,也因为巧合而没有使用这枚眼睛——在那场冒牌货和威廉·马斯特的会面中,一来前者失控的太快,二来后者根本就是个假的,在这样难以言说的巧合之下,【亚人王之眼】没了用武之地了。
如今倒是便宜了陈宴。
可陈宴也不太敢用,万一看到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陈宴承受不了失控大量积累的代价——谨小慎微是他之所以能够活到现在的最大依仗之一。
奥斯曼狄斯眼神里表达的意思不断出现在陈宴面前,他明显知道陈宴的顾虑:
【这世上的一切现象都有其内在的原理,失控也不例外,对失控的惧怕会让你驻足不前,你看威廉·马斯特就不怕这个,他即便拼着失控,也要看清事物的真相——就这一点来说,你比他差远了。】
说这个没意思的干什么……
【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的眼睛能够看到你想要看到的东西——你需要的只是一个坐标,或者一个定位,我的眼睛将会帮助你穿越时间和空间,看到你想看到的东西。】
我知道了……
无论如何,暂且就先谢谢你吧。
几人来到原本公寓正门所在的位置,这扇通往亚楠市的传送门如今已经被糯米果进行了二次改造,看起来倒是和之前米斯卡塔尼克大学实验室里被电子元器件武装起来的超越之门有几分相似。
‘利用了超越之门的原理吗……’
陈宴惊讶的看向糯米果,而后者不好意思的说道:
“是受到了那位名为霍普的少女的指点呢……她指导我完成传送门,帮我优化了传送门的程序算法,她将【拉格朗日第二定律】和【拉格朗日第三定律】告诉我,并教我怎样基于正确的定律指导去调试程序语句,之后就离开了……她什么都没有说。”
霍普离开了,以后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她,想必以她的能力,赚钱更换新的笔记本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过上好的物质生活也仅仅只凭她的主观意愿而已。
况且……她如果想找我,总能找到我的。
陈宴收起杂念。
欧噶米将智械义手放在传送门上的某个被改装的凹槽里,某个设备功能所代表的数据传输产生的蓝光一闪而过之后,传送门中绽放出一些黯淡的微光。
“无论如何,无论你看到了什么,请保持镇定。”
陈宴被面前二人的严肃所感染,认真的“嗯”了一声。
欧噶米对陈宴点了点头,走在前面,进入传送门中。
奥斯曼狄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无论如何,相信自己所看到的。”
陈宴没来由的一阵紧张,然后朝着传送门中一步踏出。
在整个人穿越传送门的一瞬间,陈宴眼前骤然昏暗。
他感觉到了精神被撕裂的疼痛,这种难以言喻的疼痛完全不知从何而来,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克制住没有因此发生精神混乱。
他只知道,当撕裂感消失的时候,眼前有光影绽放。
陈宴意识浑浑噩噩,感觉自己仿佛经历了不知多少岁月的梦境。
无数错乱呢喃涌入脑海,无尽斑斓光影层叠出现。
这个只持续了一瞬的过程像是几万年那么漫长,而在令陈宴窒息的“漫长感”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结束之后,一股浓郁的海腥味冲入鼻腔,陈宴猛然睁开双眼——
这里光线很暗,因此视野显得十分狭窄,空气里几乎感觉不到气压的存在,脚下沙子一般地面上的浅水并未没过脚掌。
不远处——大概距离身体不到几米的位置,遍布着大大小小形状不一的坟墓,这些坟墓上几乎爬满了叫不上名字的珊瑚、藤壶和奇怪样式的海藻,这些坟墓上的墓碑数量有所不同,坟包的样式也有很大区别,甚至看起来完全不属于同一个文明。
‘这么想也不对。’
陈宴心想。
‘可以说,这些坟墓都属于【人类文明】。’
陈宴出于安全考虑没有去看墓碑上的文字,因此视野仅限于看到被珊瑚、藤壶和某些叫不上名字的海藻,这些东西覆盖了坟墓表面,它们看起来像是活的,眼睛一般的藤壶个体和植物孢子随着空气中的微风而动,对着陈宴一张一合。
这晦暗不堪的地方,是一片墓园……
陈宴感觉眼眶里的【亚人王之眼】有些发痒,这奇怪的眼睛在他没有控制的情况下发生了轻微的转动,仿佛不受控制。
‘墓园里的一切都是未知的事物,我看到了这些未知的事物,因此积累了一些失控,导致眼睛不受控制了吗?’
陈宴难以接受。
‘他妈的!这眼睛不是号称可以看到一切而不会失控吗?搞什么鬼!’
可他现在已经没得选了,奥斯曼狄斯这老家伙已经把眼睛给了他,请神容易送神难,估计这眼睛短时间内无论如何是回不去的。
欧噶米看到了陈宴越来越紧张的表情,还以为他是害怕,于是对他解释道:
“那些文字是可以看的。”
他音容沧桑:
“那些墓碑上的文字记录着坟墓中生命在生前的事迹……那些坟墓,一些属于现代人,一些属于古代人,一些属于……前代人,是的,前世代的人的墓碑也在这里,他们在死后发生了一种【另类的沉降】,但并未进入荒野,而是被迫永远被留在了这里。”
欧噶米明显还有很多不解:
“也许他们有一部分进入了荒野,另一部分进入了这里,谁知道呢?宴君,谁知道呢……”
陈宴把自己即将被黏在眼睛孢子上的视线强行移开,脑袋里有熟悉的记忆浮现出来,用复杂的语气说道:
“这里……我之前见过这里。”
劳耶教授曾经给陈宴看过一张照片,照片上模糊的场景就和面前的极其相似!(第941章)
欧噶米没有惊讶,他似乎非常紧张且焦虑,并因为这些紧张和焦虑而心不在焉:
“啊,这样吗……我们要往里走一些,我看到了一些东西,那是……那或许是我们追寻的真相。”
关于【不死】的真相吗?
陈宴明明说他见过这里,但欧噶米并未追问,说明从某个层面来讲,欧噶米对这地方完全不在乎。
欧噶米在前面带路,陈宴落后他半步,几乎和他并排前进,在漫水墓园的沙地上前进着。
随着深入墓园,身边的景象变得更加破败……也或者说是腐朽不堪。
倒塌严重的坟墓占大多数,这些坟墓其中一些甚至已经发生风化。
陈宴站在这里的时候,眼神不受控制的感觉越来越强,那感觉离谱的很,连陈宴自己都不敢相信——那感觉就像是眼睛长出了手脚,想要扒着他的眼眶,从他的眼眶里爬出来!
直到经过某个不起眼的坟包时,【亚人王之眼】终于出现了一丝失控——
陈宴眼前的场景发生了某种程度的变化,眼前破败风化的坟墓之上遍布的珊瑚、藤壶和海藻竟相互交织,勾勒出了一些具象化的事物:
陈宴不但看到了被交织出的腐朽赃物,还看到了一些美好的事物:鲜花、牛奶、面包、蒸汽机、火焰、游戏机……陈宴甚至看到了坟墓之上照耀的星体。
珊瑚、藤壶和海藻交织出的,明亮仿佛全息投影一般的星体!
第962章 Skiro
陈宴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使劲揉了揉那只该死的眼睛,再次抬头,眼前的场景并没有发生改变。
怎么会这样呢?
陈宴示意欧噶米稍等,并来到其中一座风化严重的坟墓旁边,便看到了坟墓主人的墓志铭,那是坟墓主人生前的所作所为——每一个世代的所作所为。
墓志铭在陈宴看到的时候自行拓展了,陈宴眼神向下,把拓展部分拉到最下方,便看到了这块坟墓的主人在现代的成就——这人竟然是开发内燃机的核心研究人员之一,他为内燃机的问世付出了巨大的努力,以及巨大的代价——他因日夜劳作而发生了脑卒中,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救不回来了。
——当陈宴注视着这段文字时,相对应文字的【影像】浮现在墓碑之上,就像是在看一场老电影。
陈宴又把视线转移到其他坟墓的墓志铭上,依然发生了同样的事。
这只眼睛……竟然能够将事物的抽象特征进行【具象化】!
换句话说,当【亚人王之眼】看到【更深层次世界】中的抽象事物时,会在眼睛里倒影出这抽象事物在【现世】中所对应的具体形象。
可之前他也不是没去到过更深层次的世界——他和劳耶教授一起进入过世界【BIOS】的投影,那时候这只眼睛怎么没有把【BIOS】里的场景具象化成为具体的形象呢?
陈宴搞不明白,但很主观的认为这一定和奥斯曼狄斯那个老家伙有关。
可他甚至无法对这只眼睛产生通感,这意味着这只眼睛并不属于他,并且这只眼睛很有可能拥有【活着】的属性——【亚人王之眼】本身,在对他进行着心理上或者生理上的防备,这是他先前无法使用这只眼睛的原因。
‘现在我能使用这枚眼睛,多半还是因为奥斯曼狄斯的某种【授权】。’
陈宴现在不能回去,就只能暂且把这件事放下,他心态还不错,所以很清楚的认识到了自己的处境——拥有【亚人王之眼】是他能够在此地行走的安全保证——这一认知让他暂时接受了这枚眼睛的负面作用。
陈宴重新看向四周腐败的墓园,结合自己所看到的景象,得出一个结论:
‘并非所有坟墓都是腐朽的。’
‘有的人死了,但他还活着。’
他心中有所明悟。
一些墓碑的位置已经塌陷了,由于光线太过黯淡的原因,陈宴无法看到塌陷处之下是什么。
“是虚无。”
欧噶米显然注意到了陈宴的目光。
“那些空洞之下是虚无,我曾经把一个家伙丢进去,发现人能够坠落很久——那虚无似乎是无尽的。”
陈宴咽了口唾沫。
说到“无尽的坠落”,他曾经见到过类似的地方呢。
在【亚人王之眼】独特的视线中,【空洞】所在的位置就是一片漆黑。
陈宴根本没有半点想要凑近看看的想法。
或许是因为已经接近【真相】所在的位置,也或许是因为欧噶米想要把事情解释清楚,在接下来的路途中,欧噶米断断续续的把他发现此地的过程告诉了陈宴:
调查是从很久很久之前开始的。
为了归还某种可以产生【不死】的力量,他们背井离乡,漂洋过海,去到了传说中神器所在的国度,经历了无数劫难,终于将能够产生【不死】的力量归还给了它的主人。
事情仿佛就在这里结束了,欧噶米和糯米果付出的努力也仿佛就这样有了回报,整个世界仿佛因此变得和平起来。
可他们很快发现,能够产生【不死】的力量竟然不止他们所归还的那一种——能够产生【不死】的力量和来源数量仿佛无穷无尽,追寻这样力量的人总会出现——【追寻者】们的出现不以时间为衡量,不以空间为跨度,不以人的卑劣好坏为区分,他们无穷无尽,杀之不绝!
——这仅仅只是故事的开始。
为了寻找【追寻者】始终会出现的原因,他们再次踏上旅途。
他们按照在先前冒险中所找寻到的线索,一路向东进发,经历了曾经完全无法想象的诡怪境遇,遇到了帮助他们的好哥哥和陷害他们的坏家伙,他们曾穿越传说中的火红之国,也曾与人们想象中的妖物同游于云和山的彼端。
他们像无数个童话故事中的勇者一般,经历了无数劫难,如今终于即将面对恶龙——此时此刻,他们花费数十年时间对真相的追寻旅途即将抵达终点。
在根据追寻了数十年的线索在帝国土地上进行了难以想象的艰苦调查之后,欧噶米终于来到了线索的终点——一切线索和线索推导出的结论指向一个规模不小的邪教,那邪教位于帝都附近的一个农业城市。
人情社会的聚集地,只靠暴力无法获得答案的地方。
欧噶米花费了很大代价,几乎用上了自己所有能动用的能力,再加上一些必不可少的运气,才得到了邪教的确切消息。
在将邪教全盘端掉之后,欧噶米发现当时的祭祀已经完成,邪神的投影已经进入了祭品的身体,掌握了祭品的生命。
欧噶米去除了邪神投影的手脚和舌头,断绝了邪神通过正常途径回到更深层次世界的办法。
而糯米果则用生物电子芯片入侵了邪神的大脑,在邪神的大脑中进行深挖,并因此得知了邪神所位于更深层次世界的坐标。
在拥有了坐标之后,他们通过智械义手武器芯片里储存的知识,将船上的传送门进行了电子化改造。
这一过程并不顺利,电子化改造如何作用于超凡的事物呢?
必定是要通过某个【介质】的。
糯米果虽然不知道【介质】是什么,但笃定这种方法和思路可行,因为帝国超凡侧社会历史上有相似的情况发生——她先前通过各种途径接触到的书籍中记载了这些事实。
她研究了很久都没有头绪,直到那一天霍普来到船上,并感知到了她的焦虑。
霍普是很强的通感能力者,她不但感知到了糯米果的焦虑,还知道了糯米果焦虑之下掩埋更深的情绪——“你的头顶仿佛飘着一团下雨的乌云”——霍普当时是这么说的。
糯米果接受了霍普的帮助,并终于明白了【介质】到底是什么——同时符合【拉格朗日第二定律】和【拉格朗日第三定律】的造物,能够帮她以数据化的手段对超凡事物进行一定程度的操作——那是一片可编程的集成化芯片,本身并没有什么神奇的地方,但基于拉格朗日定律的算法函数和程序让芯片拥有了对超越之门进行编辑的能力。
在将从邪神处得到的坐标输入之后,就能够通过传送门到达坐标所在的位置。
欧噶米去到了邪神所在的世界,并惊讶的发现,那里竟然是一个失落的世界碎片。
从那世界碎片的种种遗迹来看,这应该属于一个几乎没有在现世留下痕迹的世代。
这个世代的生命几乎已经死绝,邪神则是这个世界中唯一的死剩种。
欧噶米的运气足够好,他在世界碎片中找到了一条路径——邪神所属族裔传说中的【万物永恒之地】,按照祂们的传说,那是这世上一切的归宿,是事物永恒存在的证明。
“就是这里了——所谓的【万物永恒之地】,竟是一片墓园!”
欧噶米的情绪变化剧烈,这使得陈宴感受到了凛凛杀气。
“我来到这里之后,起初以为他们说的‘永恒’指的是‘永恒的死亡’,但我很快发现我错了,那些东西……那些死者,并非生命的终点。”
在路过一片巨大的坟墓之后,欧噶米来到一处歪斜的墓碑前。
墓碑上写着一个名字——
【Sekiro】
这并不是一个名字。
“仅仅是一个代号——将我们的语言进行压缩,融进了帝国北方古老语系而拼凑出的断音——意为【独臂之狼】。”
欧噶米看向陈宴。
“这是我的坟墓。”
“这是我苦苦追寻的【死亡】。”
陈宴无法理解,欧噶米所谓的【斩断不死】,要斩的难道是自己身上的不死吗?
不是的!欧噶米从不是一个求死之人!他要斩的绝不仅仅只是自己身上的不死而已!
陈宴很难形容欧噶米此刻的眼神。
迷茫、恐慌、愤怒、无助、压抑……大量负面情绪出现在欧噶米眼神里,又在下一刻全然消失不见。
“如果我终将属于我的坟墓,如今作为生者的我,如何将生命归还给我的坟墓呢?”
“自杀吗?”
“可我无法死亡。”
追寻【斩断不死】的忍者,其本身便是【不死】的存在。
“我曾经将【不死】归还给了它的主人,可这世上依然有其他的力量让我拥有【不死】,当我在超凡侧世界渐行渐远,能够接触到的【不死】的力量就越来越多……时至今日,【不死】已如无处不在的微风,常伴在我身侧。”
欧噶米用刀指着写着【Sekiro】名字的坟墓:
“可如果无法死亡,如何让生命进入坟墓呢?”
“如我一般的人……如我一般无法死亡,因不死而获得了人类不该有的伟力,并沉迷伟力并将其扩散的人,他们的坟墓又在何处呢?都在这墓园之中吗?”
说完这一席话之后,欧噶米狂乱的眼神消失了。
他再次镇定起来。
他花费无数努力来到了这里。
他至少不能现在落入疯癫不可自拔!
陈宴无法从欧噶米混乱的情绪中感知到什么,他甚至完全不知道欧噶米此时此刻到底在想什么,也完全听不明白他的话——
“宴君,如果一个人从出生到死亡,被安排好了生命中所能经历的一切,甚至连坟墓都已经被人选好。”
“如果一个人所做的一切都是命中注定,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是为人操纵的傀儡?是一切行为按照既定程序运行且完全没有任何差错的机器?”
“这样的一个人,他的生命真的是生命吗?”
“这样的一个人,他活着和死了真的有区别吗?”
“如果他从未活过,又如何发生死亡?”
“如果他从未死亡,便是永恒存在的,在他永恒存在的生命中,他的一切行为都是既定的,都是不可更改的,这样的人怎么能算是人呢?顶多就是机器罢了,和工厂里那些冰冷的机器根本就是同一种东西。”
“如果这样的人已经不是人,他就不存在【死亡】,也不存在【活着】,更不存在【不死】,那么,那么……
那么,我所追寻的【不死】,本身就是不存在的!”
陈宴甚至不知道他为何如此发问!
陈宴只知道,欧噶米一定知道点什么……他一定知道更多的真相,因此才有这番话,因为这番话所涉及的已经不是【不死】本身,而是比【不死】更深层次的东西。
通感告诉陈宴,欧噶米此刻的状态并非【失控】,通感中欧噶米的情绪非常稳定,这代表欧噶米清醒极了——他是在绝对清醒,绝对理智的状态下,说出了这番话。
他到底知道什么?
陈宴还未发问,欧噶米便走上前去,一脚踹在墓碑上。
看似腐朽的墓碑竟然没有被踹断,而是将墓碑连带着地皮都被踹飞起来,露出墓碑之下的黑暗区域——
墓碑之下,竟然是向下的台阶!
欧噶米又看了一眼陈宴。
眼神里复杂的绝望差点没让陈宴直接抑郁。
“来吧,来吧,宴君,你迟早要看到这些……如今有我在侧,至少还安全些。”
欧噶米因为看到太多未知的知识而积累了超量的失控,他如今尚且保持着理智,仅仅是因为多年来见多识广导致自己的精神足够强大而已,更因为他始终有着自己的追求,而这追求如今尚未实现。
陈宴感知到了这一点,并试图控制他失控的情绪:
“总要有个答案的,让我来看看吧。”
这样带着安慰的话已经完全没用了,从欧噶米身上传来的复杂的绝望并未发生任何变化。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坟墓。
陈宴进入坟墓之中,眼前光线随即变暗,他眨了眨眼,适应了这种黯淡的光线,随即注意到了身边的情景——
呼吸下意识的停止了一瞬。
一瞬之后,陈宴的大脑依然处于短路状态,视觉上的震撼让他说不出话。
坟墓之下的台阶旁,密密麻麻全都是欧噶米的尸体!
第963章 梦降深处
这些欧噶米的尸体乱七八糟的被胡乱摆在台阶两边,从台阶所在的位置蔓延到黑暗深处。
这些欧噶米的尸体每一个都和其他不太一样,或是装束,或是面容的沧桑程度,但每一个都能看出来确实是欧噶米。
尸体们并未腐烂,甚至并未展现出任何腐败的样子,它们栩栩如生,仅仅像是沉睡。
“他们啊,已经过完了他们的一生。”
欧噶米语气轻飘飘的。
他只说他们“过完了一生”,但通感捕捉到的情绪告诉陈宴,他并不认为他们“死了”。
通感告诉陈宴,他甚至不认为他们是他们——他认为他们就是他本身,是和他完全相同,且几乎没有任何区别的Sekiro——这显然是不对的。
陈宴很难带入欧噶米如今的心态和情绪——陈宴很难想象,如果自己也来到了一个遍地都是自己尸体的地方,自己脑子里会出现什么念头。
他更难分析出通感捕捉到的复杂情绪。
欧噶米轻飘飘的语气让陈宴感觉十分不适,因为欧噶米从未表现出过这样令人感觉危险的状态。
可他明明已经几乎快要失控,嘴里说出的话竟然依旧正常:
“这里的并不是他们的尸体,而是【已经死去的他们】这一抽象概念。”
这样的正常在此时此刻比不正常还要令人担忧了。
陈宴明白他说的话,因为这里是更深层次的世界,这里出现的大多数【抽象事物】都在现世中有着【具体对应的事物】。
【亚人王之眼】并未有所反应,那股奇痒难耐的感觉也未出现,仿佛眼前的场景便是已经发生过的既定现实。
“感觉很不可思议是吗?”
欧噶米脸上浮现出一丝病态的笑容:
“更不可思议的还在后面。”
他说完,便径直向前走去。
陈宴在这一刻犹豫了,他认为此时的欧噶米太过危险,已经不适合和他待在一起了。
未知可以改天探索,小命没了就全都完了。
正当陈宴准备叫停欧噶米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一个驱散了陈宴内心一切阴霾的声音:
‘跟着他!没关系!有我在!’
是愿望!
你早说么!
陈宴一下子不害怕了,甚至连【亚人王之眼】因看到未知的知识所产生的躁动而带来的瘙痒都减弱了一些。
愿望的声音再次传来:
‘我还真没来过这地方……在看到这些东西之后,我意识到我曾经的一些认知有可能是错误的……所以务必要跟上去!我或许能找到我们想要的答案!’
我们想要的答案是什么?
陈宴不知道,但对愿望的信任让他稳步跟上欧噶米的步伐。
随着深入坟墓之内,周边的空间开始变大——当坟墓之下的空间变得巨大时,越来越多的欧噶米——不同形态的欧噶米,出现在陈宴的视野之中。
和台阶旁躺着的那些欧噶米不同,墓室更深处的欧噶米看起来变得抽象起来,不那么像是“真人”了——这些欧噶米虽然也是立体的,但身上的光影让他们看起来像是从3D游戏里跑出来的人物——他们的衣摆有了油画的质感,他们身上的一切线条看起来像是打上了一层“磨砂滤镜”,分辨率快速拉低,并不像真正的现实事物看起来那么真切了。
“我或许错了。”
欧噶米一边向前行走,一边自顾自的说着:
“也或许这些我的人生并非是被编织好的既定程序,或许这些我也会有各自不同的人生轨迹。”
“可这一切让我明白了一个确定的事实——我的起点和终点都是既定的,世世代代的我所为之努力的一切并未让一些我想要终止的事情停下来,我和我们,仅仅只是做着徒劳无功的努力罢了。”
“一切从未停下,【不死】始终存在,【不死】不可断绝,便像是你我面前所见的一切。”
欧噶米说话的时间里,愿望的声音也在陈宴耳边响起:
‘这地方还真是邪乎,你最好用那只眼睛看一下……我感觉真相的一部分就在附近!’
陈宴集中精力,像之前一样把注意力放在【亚人王之眼】上。
下一刻,落在密密麻麻欧噶米尸体上的视线发生了变化。
氤氲雾霭升起之际,黯淡的光影从雾霭深处浮现出来,一个个关于欧噶米的画面出现在陈宴面前,那是无数故事中欧噶米做过的一切,也或者是同一故事中欧噶米的不同选择所导致的不同结果。
陈宴看到了每个欧噶米为了断绝不死所做的努力——每一个世代,每一个故事,每一个不同的选择,欧噶米为了彻底斩断不死而付出了巨大的努力,这仿佛这就是他的宿命——仿佛【斩断不死】完完全全就是他既定的生命进程。
但这样的生命进程,在无数个数不清的世代中,从未抵达到过终点。
结局是固定的!
无数世代中,欧噶米从未成功斩断不死!
或许他在某个世代曾经将不死暂时的消除,但不同形式的不死很快就再次出现。
即便一切像是在暂时消除不死之后看起来变得好了起来,但情况很快就会迅速恶化。
反反复复,无穷无尽,轮回重叠,不休不止。
陈宴甚至看到了每一次的归还,而每一次归还不死换来的仅仅只是更加猖獗的不死力量的使用,还意味着归还不死根本就是无用的!
怪不得欧噶米会说刚才的那番话!怪不得他认为自己的所有努力皆是徒劳无功!他必定是通过某种途径看到了一些我现在看到的场景!
“宴君,你看到了吗……”
墓穴深处的黑暗愈发深邃,陈宴身边死去的欧噶米尸体也越来越多,3D游戏里的欧噶米再次发生了退化——3D的立体欧噶米变成了2D的平面欧噶米——地面上竟出现了大量的“纸片人”欧噶米,而每一个纸片人欧噶米身上依然能够通过【亚人王之眼】看到他们的一生——完整的一生!
就像是看漫画。
陈宴有些彷徨。
怎么他妈的可能是漫画?!欧噶米明明是真人!
陈宴开始恐慌,他意识到了欧噶米所说的事情,那些事情正在变成现实——这一世代即将再次发生的现实。
前方传来欧噶米急促的脚步声,陈宴追赶的速度也随之加快,周围的环境愈发黑暗,直至地面上的欧噶米从2D彩色图像成了黑白图案,直到那些黑白图案成为了错综复杂的线条,当视野彻底消失时,这些线条开始泛光,并在陈宴面前破碎重组成数之不尽的0和1……
陈宴忽然分不清面前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他眼神开始迷离,四肢开始麻木。
他低下头看,只见自己的身体在不知什么时候也已经破碎重组成了无数0和1——0和1组成了他支离破碎的身体,而这身体如今正不受控制的走向黑暗深处。
‘这里……已经是你所抵达到过的,最远的地方。’
愿望声音里的惶恐几乎要溢出来了,她丰富的情感让她的声线也变得清晰可闻——除却惶恐之外,还有恍然、惊悚、紧张、担忧……以及不可抵挡的坚定。
可陈宴什么都听不到了,他已经被世界解离成了最初始的状态——越是接近BIOS,就会越接近生命的最初始状态。
万物由此而生,呈现生命的千姿百态,又在回归时复归原初。
另一道由0和1组成的单调数据流出现了,迅速接近陈宴的数据流并和其交织在一起,看起来就像是DNA的双螺旋结构。
‘陈宴,说句话。’
0和1组成的单调数据流试图向陈宴解离而成的数据流发出信号——二进制的信号如果想要生成完整的意思,需要海量的字符串来组成语句。
她办到了,即便这对她而言困难异常。
‘只要你想。’
‘只要一句话,一个单词,一个愿望。’
‘陈宴,说出你的愿望。’
没有回音。
黑暗愈发深邃,万物复归原初,而BIOS所在的世界依然遥远,创世者并未在BIOS和基于BIOS的系统之间设置通路,于是两者之间的距离比两个次元之间的距离还要遥远。
双螺旋的数据流开始了第二次的解离,BIOS在拒绝着作为指令的他们的前进。
直到黑暗中传来了另一个声音。
‘好久不见。’
这是个成年女性的声音。
愿望对这声音感觉亲近又厌恶,忍不住质问道:
‘你一直在他身边。’
‘是的,我一直在。’
‘你一直在他身边,为什么不救他。’
‘能救他的只有他自己。’
‘既然他只能自救,你现在又为什么出现呢?’
‘下一个黎明已经到来,我来帮他指引方向。’
愿望不知道女人到底是什么,她曾经在陈宴的记忆中看到过关于她的信息,但仅仅只能对她的身份做出猜测,而并不能完全确定。
于是她离开了陈宴解离而成的数据。
在她离开之后,另一道由0和1组成的数据流出现了,并穿梭至陈宴“身边”,和陈宴重组成的数据流发生了交汇。
两道数据流交织在一起,组成了新的双螺旋结构,0和1组成的数据块像是无数个碱基,和之前不同的是,这些数据块碱基竟然产生了配对。
当数据块碱基发生配对时,陈宴在某个黑暗的小空间里睁开双眼。
他面前站着一个穿着纹有银色宗教图案黑色修女服的女人,女人面容姣好,手中捧着一团火焰。
这女人的面相让陈宴好生熟悉,但一时间叫不上她的名字。
‘嗯?白蛇?白蛇是谁?’这莫名其妙的念头在陈宴脑海中一闪而过,随后消失不见。
我在这干什么?
哦哦,我是一个骑士,经历了无数劫难,刚刚打败了大BOSS,现在正准备灭火,彻彻底底终结这扭曲畸形的该死的世代呢!
——一切都如此理所当然,对陈宴而言仿佛天经地义。
女人凝视着他的面孔,用吟唱一般的好听声音说道:
“初始之火已渐渐消逝而去。
想必不久之后,黑暗便会降临。
然而总有一天,黑暗之中一定会出现一簇小小的火团。
就是那每一个人所传承的余火。”
她双手合十,于是掌心的火焰渐渐熄灭。
陈宴看着渐渐熄灭的火焰,感受着周围愈发深邃的黑暗,心中出现了难以克制的恐慌,可他又不知道该做点什么好,他隐约知道灭火是对的,可具体到底对在哪里,他又说不上来。
直到火焰彻底熄灭,四周陷入深邃而完全不可视物的黑暗之中。
“陈宴,你还听得见我的声音吗?
陈宴没有说话。
他伸出手,便触碰到了她的指尖。
在指尖相互触碰的一瞬间,意识骤然断线。
浑浑噩噩,像是经历了一场持续无数岁月的梦境。
无数呢喃呓语涌入脑海,无尽斑斓光影层叠出现。
直到一声刺耳的枪响在耳边炸开,陈宴猛然睁开双眼——
雨夜中,穿着一身陈旧暗黄色皮质西装的欧噶米正侧身躲在他面前的水泥板掩体之下,戴着皮手套的右手中握着一把装载着瞄准镜的长管手枪,面色凌厉,枪口中冒出的白烟被鼻息和大雨带来的风一同吹散。
“你醒了!”
欧噶米注意到了陈宴的目光,并快速对他说道:
“仓库失守了,公司动用了生化武器,最前方阵地上的兄弟们已经全部感染,他们为我们争取了时间,我们必须逃出去!”
什么?
陈宴完全不理解面前发生了什么。
我刚刚……不是和欧噶米一起……在墓园……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眼前场景骤然扭曲畸形,雨夜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撕裂了,如纸张破洞一般露出纸张之后的场景——
乌烟瘴气的网吧里,头发乱糟糟的欧噶米蹲坐在沙发椅上,正常的左手扣着脚指头,看起来像是金属质地的义手握着鼠标,嘴里叼着根早已烧完的烟头,看了陈宴一眼,口齿不清的说道:
“陈宴!你在想什么呢!今天就是拿首杀的日子了!这次团里面三个老板,咱们一定得给他们拿到首杀成就才行!不然下个月就要睡下水道了!”
陈宴呆呆的低下头,便看到了自己和欧噶米差不多的破烂装束。
破烂装束之下的并非肉身,而是一副劣质的脑机人躯体——没有进行任何生物化改造,仅仅像是通过电子垃圾拼凑而来一般。
第964章 未解
欧噶米一边坐直了身子,一边狠狠在脚指头缝里扣了一把,而后恶狠狠的把手拍在键盘上:
“我可再也不要晚上睡觉的时候被变异人坐在脑袋上了!”
当陈宴抬起头,看到自己电脑屏幕的时候,那白花花的一片屏幕再次被不知名的力量撕裂,如纸张破洞一般露出纸张之后的场景——
黑暗的天幕中不时闪过几道雷电,照亮连雷电都无法穿透的乌云,也是在这惊鸿一瞥之间,有小型的飞行器在高空之上一闪而过。
天幕之下大雨倾盆,一个破破烂烂的小机器人正背着个破麻袋,它的独手——那显然是原本不属于它的一只手——比身体还要长上一些,在比雨夜中最高大建筑还要高上几倍的超巨大化电子垃圾山里捡着电子垃圾。
它的身体几乎完全就是一副骨架——由各种电子垃圾拼凑而成的骨架。
驱动骨架的核心,则是一台手机。
一台普普通通的智能手机。
智能手机已经很破烂了,电路板有大半裸露出来,但被它连同电池一起小心翼翼的包裹在不知从哪找来的塑料胶带里,雨水从它身体的缝隙滴落下去,刚好避过电路板和电池的部分。
电路板上有多个丑陋的焊点,这些焊点通常会延伸出一条飞线,飞线的一边是电路板,另一边则是它的躯干——它就是通过这种方式来操纵自己的身体。
在忙碌了不知多久之后,它忽然有了收获——
在一个密封的小箱子里,它找到了一台老旧的游戏机。
它将游戏机连通某个之前找到的垃圾电源,发现游戏机竟然还能启动。
可它没有显示器,无法立刻知道游戏机里还存在有什么数据了。
它还在游戏机里发现了一张几乎完好无损的光碟。
“se……sekiro”
它调用着智能手机里古老的数据库,极其笨拙而缓慢的读出了光碟上的名字:
“《Sekiro:ShadowsDieTwice》”
它像是从这个名字里认出了自己熟悉的东西,它机械脑袋里已经几乎糊满了堵塞物的扬声器里发出了兴奋的声音:
“Seki……se……Ogami!”
“Ogami呀!”
小垃圾机器人高举光盘的场景再次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撕裂了,面前的雨夜如纸张破洞一般露出纸张之后的场景——
一间十平米左右的房间占据了他的视野时,“拥有身体”的感觉回来了。
陈宴茫然抬头,只见房间里光线暗淡,只有房间中央打着一盏聚光灯,在他的对面,聚光灯的另一头,有一个身材不高的人坐在沙发上,右手边沙发旁的地上是一只被摔碎了的高脚杯。
聚光灯是对着他的,沙发上的人只有半个身子能看得到,脸完全隐藏在黑暗里。
“你不该现在回来。”
那竟是……啜泣声?
女人的啜泣声。
陈宴听着这啜泣声,竟一时之间产生了共情——完全不基于通感的共情——可他根本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即便如此,我依然会履行我的职责。”
一张桌子在他面前凭空出现,桌子上摆着两颗药丸,一颗红色,一颗蓝色。
女人继续说道:
“吃下红色,你会看到真实的世界。”
“吃下蓝色,你会回到你的世界。”
陈宴震动的心神在短时间内完成收束,因此在伸手拿起蓝色药丸的时候没有任何犹豫。
在他吃下蓝色药丸之前,女人用“完全无法理解”但又充斥着“情绪复杂的惊喜”的声音问道:
“为什么……你不想看看真正的世界吗?”
真正的世界?
是BIOS?
还是某种……比BIOS更深层次的东西?
陈宴有所明悟,因此内心更加坚定。
“我所经历的一切,便是我的人生。”
他说着,吞下了药丸。
下一刹那,整个世界的灯黑了。
陈宴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
浑浑噩噩,如同经历了无数岁月的梦境。
杂乱混乱呓语涌入脑海,无尽斑斓光影层叠出现。
直到一阵急切的呼唤声出现,陈宴猛然睁开双眼。
正午时分的光从南边照进舷窗,将金黄色的倒影洒在整个舱室之中,陈宴扩散的瞳孔在眼睛睁开的时刻开始收缩,直到光线倒影投射进入瞳孔之中,他看到了同伴们焦急的脸。
“你终于醒了!”
欧噶米满脸自责,语气里充斥着懊悔:
“我不该带你走进那么深的地方……”
陈宴看了一眼眼神紧张的糯米果,稳定了一下精神,将自己刚刚看到的几个场景告诉了他们。
一个带着震撼表情的脸从欧噶米身后闪了出来,那是奥斯曼狄斯:
“原来如此!怪不得视线断了!原来是因为触及到了驱动程序!”
看着众人投过来的疑惑目光,奥斯曼狄斯解释道:
“我用通俗的语言解释一下:
如果把我们所在的世界比作是一个完整的计算机系统,那么,你们去往的那个地方,就类似于硬件和软件之间驱动程序。
BIOS是固化在芯片中,用来管理硬件设置的基本输入输出系统,作为软件来说层次最深,属于软件系统的最底层,提供最直接的硬件设置和控制——对于我们而言,BIOS意味着存在于更深层次世界——甚至是【最深层次世界】的底层规则,那是我们的整个世界运行的基础。
现代科学中,逻辑学模拟出了一部分BIOS的基本规则,数学则将其数据化,但程度和方式都很浅薄,除了几个比较厉害的人之外,其他学者几乎完全没有触及到最核心的部分。
而驱动程序则是硬件和软件操作系统之间的桥梁,一个软件必须通过驱动程序才能在硬件上运行——【桥梁】,你们一定明白这个意思。
驱动程序是桥梁,你站在了桥梁之上,桥梁的一边是软件操作系统——【我们所在的世界】,另一边是BIOS——【最深层次世界】。
按理说,你来到了桥梁之上,应该就能够看到BIOS的一部分真实样貌。”
奥斯曼狄斯很快锁紧了眉头:
“你站在桥上,看到了那几个场景,有可能发生在【我们所在的世界】,也有可能发生在BIOS。
如果那些场景发生在【我们所在的世界】,那应该就是曾经的世代中,欧噶米真实的经历。
可如果那些场景发生在BIOS里……”
奥斯曼狄斯脸色逐渐变得难看:
“我无法想象那到底是什么。”
欧噶米沉声道:
“那便是我的【命运】吗?”
这话说出口,船舱里的人们一下子都没反应过来。
欧噶米再次开口道:
“如果这个世界是基于BIOS运行的,这个世界中生存的我们也应当有既定的【命运】才对——于我而言,便是无数次的挣扎和失败——如果BIOS规定了我只能失败,那么,这便是我在【我们所在的世界】中的命运吗?”
糯米果脸色难看极了,欧噶米的失败几乎完全等同于她的失败。
奥斯曼狄斯低头思考了半天,皱着眉头说不出话来。
没人能为这么一个绝望又复杂的问题给出准确的答案。
作为唯一见证了从进入墓园到站在【桥】上的人,陈宴按照自己的理解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我们现在唯一能够确定的是,你们想要的答案,很可能在BIOS里——【墓园】中的尸体,代表着【某个世代的人生】的尸体,铺成了通往BIOS的道路,这种强烈的抽象事物本身就有着强烈的暗示——欧噶米的人生是根据BIOS的某些规则所运行的。”
在其他人默认的肯定之下,欧噶米眼神中的疲色一扫而空,随即眼光开始炽热:
“那么,我们去BIOS,然后了结一切。”
船舱门外响起的声音吸引了大家的注意。
“那个……我好像听人说过那个……BIOS。”
是大沃尔夫·瑞博特,超过两米的身高和粗犷的嗓音让他看起来像是个神志不清的醉汉,幼稚的语调又产生了强烈的反差感。
好在大沃尔夫·瑞博特已经是见过世面,经历过大场面的人,他很快克服了紧张,并用一种极简的方式说出了林赛当初对他描述的事。(第908章)
“林赛描述的地方,和你刚刚描述的那个地方……甚至还有当初劳耶教授通过那只【八爪鱼】带我们看过的那个世界,感觉上特别像。”
他强调了“感觉”,这意味着他并不能确定。
陈宴一联想到林赛的身份和林赛曾经经历过的事情,一时之间精神大振,仿佛抓到了什么重要线索的尾巴,略有激动的对大沃尔夫说道:
“谢谢你的提醒,沃尔夫,我想请你帮忙联系达尔文先生,可以吗?”
大沃尔夫对这点小请求当然不会拒绝:
“没问题的。”
陈宴并不想通过电话去聊这么重要的事,于是在沃尔夫的帮忙下,将电话接通之后,他把林赛约了出来——就在B区Z集团三楼的办公室。
欧噶米并没有参与这场谈话,他们似乎从这次【墓园】里的经历得到了一些别的启发,需要去验证一些事。
奥斯曼狄斯则继续被弥赛亚强行留在糯米果身边,就像是之前两个月里她始终坚持的那样——陈宴对此其实是有点紧张的,他之前从未想过这有什么不对,但自从去过更深层次世界之后,他总会把一些现象进行联想——他会把人的身份进行抽象化,于是弥赛亚对奥斯曼狄斯的强迫就完全变成了另一层意思。
没人能说得动弥赛亚。
弥赛亚也不肯说话。
她就那么沉默的生活着,就好像对外界完全漠不关心。
陈宴明确知道她不应该是这样的。
在离开船舱的时候,他甚至忍不住尝试将【亚人王之眼】的注意力集中在她身上——这种危险的想法很快就被放弃了,因为他“感受”到了无法言说的危险。
或许……答案始终就在身边。
或许,唤醒那个自称是我的妹妹的女孩,就能得到我想要的答案。
那么,代价是什么?
陈宴不想付出代价,于是在奥斯曼狄斯强烈的明示之下,他放弃了继续进行这危险的举动:
【你们亚裔有句老话:有些事不上称不打紧,上称了一千斤都打不住!
你现在跟她在一起,什么也不知道,也能相安无事。
可你要是什么都知道了,不仅不能表面和气的待在一起,恐怕从今往后都不能安生了!】
奥斯曼狄斯的动机非常明确,他并不是要做和事佬:
【你问出来答案是一码事,你自己去调查出答案就是另一码事了,无论如何后果都要自己承担,后者起码有个过程,即便是死,也能让你死的明明白白,而不是稀里糊涂的猝死……所以你最好选择自己调查!】
陈宴尝试询问:
【那么,亚人王大人,那答案到底是什么?】
这个称呼让奥斯曼狄斯想起了十分糟糕的过往,于是他的语气变得特别差:
【那是你所能经历的最糟糕的事。】
陈宴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他其实也不知道。
陈宴没有犹豫,放弃了激活亚人王之眼。
【我要跟他们一起去调查一些事,由于干扰太多,延迟太高,所以无法同步你的视野,你只能自己小心。】
这话说的好像【亚人王之眼】是某种远距离的无线通讯设备。
陈宴不好说。
【另外,记得你对我的承诺,我预感距离那天不远了。】
奥斯曼狄斯的目标始终是园长,冒牌货曾经在接受【亚人王之眼】的时候看到过一些关于两者之间恩怨的画面,但那并不足以判断出两者之间的确切关系。
陈宴本尊倒还真知道一些两者之间的“真正”恩怨,当初在冰川世代的所见所闻直到如今还历历在目,当年的园长和现在的园长所说的那些话也令他振聋发聩。
想到这里,陈宴内心再次出现了一种感觉,那感觉就好像是有什么大事即将发生,这种感觉似乎并非来源于通感,因为当初还在亚楠市的时候,当亚楠市开始铺设【灯塔】的时候,这种感觉就出现过。
无论如何,还是先和林赛见过面再说。
……
……
下午一点。
Z集团董事长办公室所在的楼层较高,但距离机械蜂巢外部玻璃墙体较远,早上和晚上的时候,来自机械蜂巢玻璃墙体的光能够直接通过百叶窗照进来。
但现在是下午一点钟,太阳的散射光进不来,B区穹顶的白炽灯光显得略微暗淡,办公室里又没有开灯,只有一台电脑开着,屏幕被陈宴调到了一个较暗的亮度以适应较暗的环境,整个办公室里看起来有些阴沉。
第965章 解谜者
这样的阴沉并未影响办公桌两边的人,陈宴泡了冒牌货不知道从哪搞来的茶,闻起来香到醉了鼻子,甚至连阴暗环境带来的压抑感都驱散了。
“大概就是这样。”
陈宴把自己的经历毫无保留的告诉了林赛,事实上这些经历也没什么好隐瞒的,陈宴和林赛没有冲突的利益关系,两人之间倒是更加倾向合作关系一些。
林赛小口喝着茶,随着茶水顺着喉咙流下,他的喉咙发出了亮光,茶水在陈宴清晰的目光之下发生了“解离”,成为了……数据块?!
“我曾经在很意外的情况下,卡到了这个世界的BUG。”
林赛眨了眨眼,忍不住咧嘴笑了:
“这个世界总是充斥着巧合,其实都是随机变量搞的鬼,无数个随机变量相互作用产生了无数种结果,总有一种导致我成了现在的样子。”
陈宴有些急切,虽然他克制住了,但依然漏出来一点:
“所以,我所看到的场景,到底是不是真的是BIOS?”
林赛给出了确切的答案:
“不是。”
陈宴追问道:
“那是什么?”
林赛回答的也简单:
“是BIOS里曾经存在过的一些冗余数据,这些数据因为BIOS运行时间太长,数据积累太多而溢出了,因此得以被我们所看到——别跟我抬杠,我们虽然说那个地方是BIOS,但和真正的计算机BIOS还是不同的,不需要用补丁进行升级,那个地方有一套并不完善的自我升级机制,因此数据是不断积累的——BIOS的功能和算法是在不断随着运行而自我完善的。
这些数据和你有关,也或者说是和BIOS里的你有关,因此才会被你看到——这种情况又是基于某种BIOS中的特殊机制了——规则,BIOS中存在一些完全无法用任何灵活原则改变的规则,那是BIOS得以在冰冷冷的硬件上进行运行的基础。”
陈宴突发奇想:
“这些冗余数据的出现……是代码屎山冒溢了?”
林赛哈哈大笑:
“冒溢不至于!溢出来一点是完全没问题的!”
他收起笑容,脸上的表情平淡了些,也许是因为这些平淡导致他的气质发生了些许变化,所以陈宴感觉到了严肃感。
他声音悠扬,看着窗外,眼神不知飘到了哪里去:
“也许是因为BIOS运行的时间太长,也许是因为BIOS本身的容量太小,总之,BIOS中的数据满了,代码屎山虽然因为强悍的硬件而没有崩塌,但总要出点问题的。
那些你看到的画面,就是从BIOS因为代码屎山而导致运行不畅,因此而中溢出的数据。”
陈宴得到了一些答案,但这些答案仿佛并没有什么用。
陈宴不甘心:
“我们这个世界的人,真就没办法看到BIOS里真实的场景吗?”
林赛说道:
“错误的。
我们能看到,要卡BUG,而且要付出代价,比如我。”
他说着便开始脱衣服。
陈宴还未来得及制止,便看到林赛风衣之下发光的胸膛——
说是“发光”,实际上也不准确,因为林赛实际上是没有胸膛的——他原本胸膛所在的位置成了一片“小小的星空”,这片星空没有边界,其中有无数星辰闪着光,那些光线便如同真实宇宙中的光线一般黯淡,还未散发出来,便已经被黑暗吞噬了。
“为了继续【活着】,我不做人了。”
林赛说的很认真,陈宴听得更认真。
“我卡到的BUG,名为【抽象化】,是BIOS的规则之一。
我已经在这个世界死去太久,早已没了肉身,于是,为了继续在这个世界上存在,我将自己的一切进行了【抽象化】,便有了这片星空。”
陈宴听着他的话,脑袋里泛起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这片星空……也代表着某种抽象的概念?”
这个问题听起来完全像是废话。
林赛表情复杂:
“按理说,我们的世界是具体的世界,我们的世界里几乎一切都是物质的——除了超凡力量之外。
也就是说,除了超凡力量之外,我们的世界不能抽象化。”
林赛解释了原理,于是陈宴得以理解。
陈宴指着他的胸膛:
“这算是超凡力量吗?”
林赛用肯定的语气回答道:
“超凡力量来自未知的知识,未知的知识来自更深层次的世界,【抽象化】也来自更深层次的世界,你说这算是超凡力量吗?”
当然是算的。
也就是说,这玩意儿……林赛胸膛里的星空,是抽象的事物——
林赛胸膛里的星空来源于超凡力量,超凡力量来源于更深层次世界中未知的知识,这意味着【林赛胸膛里的星空】是一个抽象的事物。
“星空……也或者说是【宇宙】,这一场景如果是抽象的,那它代表的具体含义,其实是【一个完整的世界】?”
林赛引导道:
“你可以再大胆一些。”
陈宴脸色逐渐难看:
“意思是……每个人身体里,都有一个完整的世界?”
林赛停顿了一下,才说道:
“你也别太大胆了。”
陈宴恼羞成怒:
“你直接告诉我吧!”
林赛也不捉弄他,说道:
“对于某个抽象的事物而言,也许每个人的解读都是不同的,但每个人的解读大都带有真正正确答案的某种属性。”
这些学者总喜欢说这些弯弯绕绕的话,让人听了恼怒。
“我是说,你猜对了一半——我抽象化胸膛的具体含义,即【一个人可以承载整个世界的重量】。”
陈宴完全不理解林赛是怎么解读出来这个具体含义的。
林赛从陈宴的沉默中得知了陈宴的想法,于是向他解释道:
“不明白是吗,其实我也不明白,但我解读出来的意思就是这样——【抽象化】告诉我,我身上发生的抽象事件,就代表这个含义。”
陈宴重复道:
“【一个人可以承载整个世界的重量】。”
林赛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喝了口茶。
茶水入喉,便在宇宙的顶点解离,化作无数肉眼不可见的水分子,落向宇宙中的各个星球。
“茶水中的水分子会滋润星球的土壤,茶水中的矿物质会成为星球的一部分,但我并不认为这些星球上会诞生生命,因为,作为硬件的我,根本无法承受生命的运算。
如果一个人的生命力要承载一整个世界的自由演化,这样的生命力该有多强大才行?
我们假设有这么一个人——正常人无法拥有很强大的生命力,所以他必定不是正常人,而是脑机人,他身上承载了一个世界,他的生命便是这个世界所运行需要消耗的算力,这个世界上的一切运行——规则作用于人,人进行着如我们所在世界每个人一般拥有自由的思想,这些拥有自由思想的人诞生了各种想法,各种逻辑,各种学术,各种主义……这些自由思想都是按照复杂逻辑来运行的,并且根据世界的变化而发生符合逻辑的转化。
我们的世界有多少这样的人?每个人产生的自由意志在相互碰撞的时候会产生什么样的结果?这些结果在反作用于其他人时会对其他人产生什么样的结果?这些结果又会导致什么样的思想产生?
我们的社会是复杂的,陈先生,我们的世界是非常复杂的,复杂到计算机系统完全无法模拟的程度——即便强行模拟,也无法做到变量公平,更无法对常量有一个正确的定义,因为大多数的常量都是有所偏驳的,仅仅是人以某个角度去观察世界得到的结论,是片面的。”
林赛朝着陈宴眨了眨眼,于是陈宴立刻明白,林赛说的是他先前制作出的【罢工模拟器】。
陈宴沉吟着说出了一番仿佛与面前不相关的话:
“【非黑即白】这个词本质上是错误的,因为一件事物即便不是黑的,也不可能就一定是白的,【黑】的对立面并不是【白】,而是【非黑】。”
林赛点了点头,用赞赏的语气说道:
“是的,并没有绝对的错误,正如你留下的那些文字所说,要用辩证的角度看问题——因此,你曾经做出的模拟,是片面的,但并不完全是错的,你模拟出了一个可能性,这可能性拥有发生的概率,但由于社会系统过于复杂的原因,你的变量大都是片面的,因此无法模拟出真正可能出现的结果。”
他停顿了一下,语气发生了变化:
“但BIOS就不是这样的,基于BIOS所产生的世界也不是这样的——我们的世界不是这样的。
从BIOS到更深层次的世界,再从无数个更深层次的世界到我们所在的现世,一切都是按照某种既定规则来运行的。
超凡侧社会将这些规则称之为【未知的知识】,现世的科学家们将其归纳总结为【数学定律】,思想家们将其定义为【哲学道理】,其实都是同一种东西。”
陈宴的眼界开阔了,因为要消化林赛口中的知识而一时之间无法开口说话。
林赛看着陈宴:
“回到刚才的话题——
其实啊,我也很费解,不知道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所以,我也想再去看看BIOS,看一看,也算一算,按照BIOS的底层规则,我们所在的世界到底会发生什么。”
陈宴问道:
“【抽象化】无法告诉你答案吗?”
林赛点了点头:
“【抽象化】在实际意义上赋予我对事物进行抽象化的能力。
【现世】是具体的,来自更深层次世界的【未知的知识】是抽象的。
我能够控制具体的事物进行【抽象化】,但无法控制抽象化事物所代表的具体含义——【抽象事物】所对应的【具体含义】,是BIOS底层规则相互交织产生的变量所定义的,跟【抽象化】能力无关。
当我对自己进行抽象化时,我得到了这片并无生机的星空。
这些星空里储存着我毕生的知识,我甚至可以凭借那些知识造一个USB接口出来,只要插上U盘,我就能够向现世转移知识。
但也仅仅如此罢了,我的生命力无法用来演算任何一个自由的生命,于是抽象化在我身上到此为止。”
林赛在“到此为止”一词上加重了音调。
“如今的我,仅仅代表着某种意义上【活着的知识】罢了。”
【活着的知识】。
陈宴若有所思道:
“【活着的知识】几乎是一个介于抽象和具体之间的形容了,可以翻译成【拥有自由意志的知识】,或者【能够进行增殖和自我完善的知识】,无论如何,都是对一个完整个体——拥有主观意识的个体的形容词。”
恰好和林赛的状态完全相同。
林赛肯定了他的说法:
“我也是这么想的。”
紧接着,他没来由的说了一句似乎像是感叹的话:
“我认为这或许是世界赋予我的使命。”
既然林赛说到了玄学内容,让话题不严肃了,陈宴也不再紧绷着精神,他靠在老板椅上,思维发散开了:
“你的意思是,【世界】是由自主意识的吗?”
聊到了这些纯粹的猜测,林赛显然也放松了一些:
“我觉得不一定,如果【世界】有自主意识,那么这个世界的一切底层规则不应该是现在冷冰冰的样子——法律也是规则的一种,法律是无情的,而自主意识怎么可能没有情感呢?即便那情感是恶的,也不应该一点没有。
可如果【世界】没有自主意识,如何解释那些底层规则的产生呢?底层规则让这个世界变成了现在的样子,它们显然在推动着人类前进,即便人类有着强大的主观能动性,没有那些底层规则来约束事物的演变方向,人类也不可能造就如此庞大的文明。
【世界】到底有没有自主意识呢?我认为这根本不能算是一个问题,因为这个问题根本就不可能得出答案。”
陈宴打趣道:
“那么,如果要想探究相关问题,你的研究方向并不应该是电子生物学,而应该是逻辑学和哲学。”
林赛用“这真是太糟糕了”的语气说道:
“是的。”
他补充道:
“另外,【抽象化】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进行的,我曾经尝试过,【抽象化】只能对我非常熟悉的事物产生——我熟悉自己的身体构造,甚至知道我身体每一部分生理机能量化出的数据,因此【抽象化】自然而然的顺利进行了。
如果要对一样事物进行抽象化,还原出它存在于更深层次世界,甚至是BIOS中的真正样貌,我必须对这一事物足够了解。”
第966章 向着真相进发
谈话来到了一个节点,两人沉默起来,各自消化刚刚的谈话内容。
Z集团董事长办公室的中央空调让房间始终保持在27度,林赛感觉不到温度,但陈宴因刚才的聊天而浑身紧张导致已经热了,他脱下风衣挂在沙发旁的衣架上,在电脑上操作片刻,打开一张图纸,然后将显示屏翻转,对着林赛。
“说到逻辑学和哲学,达尔文先生,请看这个。”
林赛看向屏幕,当即皱起眉头:
“这是……脑解剖图吗?让我看这个干嘛?你……”
他说到一半忽然停住,眼前骤然一亮:
“不对!这是!脑机芯片?!”
陈宴点了点头:
“其实是威廉·亚当斯集团的【图灵】芯片解析图。”
陈宴从电脑桌面上展示给林赛的正是【图灵】芯片的设计图纸,这涉及底层原理的重要商业机密就这么被简简单单通过一封邮件发送到了陈宴的邮箱里。
林赛惊喜极了,甚至因为这样的惊喜过于非同寻常而产生了些许怀疑:
“他们……这么快就把这东西发过来了?!我……还以为要签订很多后续的协议,做一些复杂的保密措施……他们怎么就敢这么容易把这芯片的解析图发过来的?这……这不太对……”
当初冒牌货在Z区统御之环会议室里和一众官员,以及陈长生一起开会的时候,林赛也见证了全过程。
陈宴说道:
“是的,我刚刚过来的时候才看到这封邮件……看起来他们的效率比我想象中快得多。”
林赛的眼神完全被解析图吸引了,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这可真是……”
陈宴从林赛身上感受到了非常复杂的情绪,这些情绪里不仅仅有“惊喜”,还有强烈的“质疑”、“抵触”和“警惕”——“警惕”的情绪要比其他情绪更多一些。
林赛定了定神,很快整理了一下情绪,眼神中有追忆之色一闪而过:
“我没想到会这么快就看到这东西,这东西……应该是签了很高级别保密协议才能看到的。
虽然是冒牌货,但他这件事办的确实不错。”
陈宴也这么觉得。
林赛向后靠在椅子上,眼神中追忆之色渐浓:
“【图灵】系列芯片他们很多年前就在搞了,当时因为技术不成熟,他们求助于拜伦维斯集团,并得到了一部分帮助。
但【图灵】系列芯片和拜伦维斯集团的【拟态神经网络】是两条完全不同的路线,一旦产生交集,任何一方都会变得不纯粹。
所以,出于对科学技术的独立性考虑,当初负责研究创造【拟态神经网络】的我们,被明令禁止接触【图灵】系列芯片的开发人员。
没想到……会以这么一个方式见到这张图纸。”
说是图纸,其实有些不准确,陈宴展现在屏幕上的其实是一份完整的PPT文件,足足有一千三百多页,是今天早上传输过来的,陈宴刚刚打开电脑时收到推送,才知道有这东西……完全是意料之外的惊喜。
惊喜之余,陈宴内心其实还有忐忑,因为关于图灵芯片,他得知的并不全是好消息——他至今还记得安迪尔·奥瑞金诺森说过的那一席话:
“【图灵芯片】的底层逻辑已经是芯片学的巅峰,而芯片学在几十年内不会有突破了,所以,一旦和威廉·亚当斯集团产生合作,你在自己的有生之年里将会在【图灵芯片】的底层逻辑构架中迷失——你会进入【图灵芯片】铸造的逻辑迷宫,再也找不到真正属于你自己的道路。”
这一席话是安迪尔在陈宴办公室说过的,林赛并不知道。
但林赛刚刚所说的话,其中的意思竟然和安迪尔的意思发生了重叠。
陈宴认为自己必须把这个事实告诉林赛,于是他对林赛重复了安迪尔的话。
林赛听完,瞳孔略微收缩:
“这话是谁告诉你的?”
陈宴说道:
“是一个名为安迪尔·奥瑞金诺森的人,他曾在统御之环的那场会议中出现过,就是那个引导大家进行辩论的大胡子。”
又是一阵沉默。
“说起来你可能不相信,我曾经见过这人。”
林赛声音低沉:
“记忆已经很模糊了,所以我之前在统御之环会议室里见到他的时候,已经几乎认不出他。
他……曾经是拜伦维斯集团的某个中高层,作为某些项目的代理人而为公司服务。”
安迪尔·奥瑞金诺森拥有的身份实在过于多了,陈宴对这种情况已经见怪不怪。
林赛的追忆还在继续着:
“当时我刚进公司,在项目上有了点成就,进入了神经建构科,成为了一名科员。
当时拜伦维斯集团高层就已经提出【拟态神经网络】的概念了,作为神经建构科的程序员,我负责【拟态神经网络】基础构架的模拟谱写。
我刚刚所说【一旦产生交集,任何一方都会变得不纯粹】,这一概念便是当初的项目代理人,安迪尔·奥瑞金诺森先生告诉我们的。
只是当初我没有选择的余地,因此神经建构科和其他方案的研究是被完全隔离的,我即便想知道其他的芯片研究思路,也没有任何办法。”
林赛看着陈宴,于是后者从他眼神里读出了和自己相同的困惑。
安迪尔到底要做什么?
可他至今为止什么都没有做,他仅仅是给了陈宴一个选择……甚至连选择都不算,他仅仅是给了陈宴一个提醒,让陈宴自己做选择而已。
“那么。”
林赛靠在椅子上,目光有些散乱:
“在接触到【图灵芯片】之前,我们只能认为他的假设是成立的——从事实上来说,他的假设也的确是成立的,同为电子生物科技,同样为了制造出中央处理器和服务于中央处理器的系统构架,一旦同时接触两者,思路不可避免产生交汇,这样一来,两者就都不纯粹了。”
陈宴提出了自己的意见:
“我认为不是这样,因为当年和现在的情况不一样。
当年【拟态神经网络】和【图灵芯片】都在开发中,如果逻辑产生交集,确实有可能出现同质化的风险。
但现在不一样了,【拟态神经网络】已经完善到产品应用阶段——【拟态神经网络】已经大范围应用于脑机人的躯壳,积累了大量经验并进行了有效迭代。
而【图灵芯片】也已经达到了能够投入社会生产的应用阶段。
两者都已经成熟了。
至少在这一阶段已经都是成熟的了。
所以,我认为,就现阶段的两者而言,如果为了避免思维被污染而不去接触,基本上和因噎废食一样了。”
林赛眼神中散乱逐渐消失。
“是这样的。”
林赛仿佛受到了启迪。
“这本是很简单的道理,但我受制于知识和固有观念的限制,一时之间无法想明白。”
陈宴回忆起之前了解到的关于芯片的知识,结合之前和林赛之间的谈话,说道:
“那么,咱们接着看——中央处理器是逻辑学的结晶,是底层原理的集中化和纯粹化,那么,按理说,中央处理器芯片这玩意儿,应该就是我们所在世界最接近底层规则的事物。
这个事物是具体的,而不是抽象的,对我们而言更容易理解。
那么,我们如果对其进行研究——甚至通过你对其进行【抽象化】,产生的抽象事物,会不会就是中央处理器在更深层次世界——甚至是BIOS中对应的事物呢?”
林赛十分肯定道:
“是的!”
林赛略有激动:
“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才会把【图灵芯片】的实物送来。”
陈宴思忖道:
“之前咱们在Z区外面见证的那场会议之后,他们才开始走流程,今天早上才刚刚把文件发过来,我想相关指导团队应该很快就要到了,他们必定是带着实物的。”
纯粹是不负责任的猜测。
他话锋一转:
“不过话说回来,达尔文先生,你不如来我公司的研究室进行芯片研究怎么样?
并不是要限制你的自由,只是现在这社会干什么都要谈钱,你虽然有超凡手段,但一些东西也是不容易接触的——
信息壁垒有时候比物质壁垒强得多,就像是你之前不被允许接触图灵芯片。”
林赛神色郑重:
“的确如此!”
陈宴说的全是亮话,他并不想跟一个可能产生长期合作关系的人来虚的,那对任意一方都不好:
“咱们之间如果合作,就没必要谈合同那种东西了,我为你提供研究素材,人力帮助和实验环境,你干脆就在我这做研究得了。
我现在也算有点小钱……虽然不是自己挣来的……但也不耽误我花不是?
关键是跟我合作没风险啊!我可不会一天到晚惦记着你的能力。
你会拥有完整的自主研究权,我不会对你的研究进行干预。
你只需要把研究结果告诉我就好了,甚至不需要详细的数据,只需要给我一个容易看懂的结果就行。”
林赛原本就是个研究员,要是他有那么多心思,不会傻傻为拜伦维斯集团献身,导致现在连自己的整个科室都被公司给整没了。
现在他有了防范于人的心思,但也不多。
在对陈宴有一定了解的情况下,他最终接受了陈宴的建议。
“那么,陈先生,祝我们合作愉快!”
“祝合作愉快!”
出于各自的原因,两人没有握手,达成了口头上的协议。
和林赛这样的人根本不需要纸质协议的约束,因为纸质协议的成立本质上是帝国法律的背书,而林赛这样的人根本不会被法律所束缚,所以纸质协议对他而言是无用的。
和林赛合作,最重要的是信誉,是信任和利益的真诚互换——利益是合作的基石,信任则是维系合作,让合作继续下去的依仗。
陈宴坐下来,气氛轻松了些。
现在林赛也成为了他的合作伙伴,而当初冒牌货邀请了万·布林墨什对Z集团的研究室进行指导,这么一来,当初拜伦维斯集团神经建构科的原班人马就集齐了一大半——最重要的部分,算是齐了。
陈宴决定把万·布林墨什的情况告诉林赛:
“话说回来,当初我能回来,还要感谢你的老同事,万·布林墨什,不巧的是,她也被拜伦维斯集团……开除了。”
当从陈宴口中了解到万·布林墨什的现状之后,林赛并没有表现太过强烈的情绪,但陈宴依然从他身上感知到了“愤恨”、“无奈”和“后悔”。
重生之后的林赛似乎比当初作为纯粹人类时拥有更加丰富的情感,这不知道是什么原理。
“已经发生的事情无法改变……如果有她在,研究会顺利得多,当初她负责整理和备份神经建构科的所有档案,如果后续的研究能够在当年的基础上进行,一切都会有更快的进展。”
林赛·罗伯特·达尔文的精神重新振奋起来,仿佛根本没什么事情能把他打倒。
陈宴把冒牌货邀请万·布林墨什为Z集团进行指导的事情告诉了林赛,并说清楚,自己决定把这样合作继续下去:
“如果你们需要把当年的人请回来,我可以帮忙。”
林赛眼神暗了一下:
“不必了……看看Z集团现在的员工够不够资格做事,如果不够资格,我们再做打算。”
陈宴一个字都没多问,仅仅说道:
“实验室里的事情,你说了算。”
林赛对他的态度相当满意:
“无论如何,我要尽快接触到图灵处理器。”
陈宴问道:
“这个时间不是我说了算,所以我没法保证。
其他芯片行不行?”
林赛解释:
“要是能搞到最新构架,最高制程的芯片,也不是不行。
处理器芯片的构架决定了处理器的运算逻辑,制程决定了算力大小。
前者越先进,就代表着这颗处理器中包含的运算逻辑效率最高,指令集越完善,也越接近底层规则。
后者标准越高,就代表着这颗处理器抽象化出的事物会越清晰。
过于低端的就不行了,至少不能低于6nm。”
第967章 代号【天权】
过于低端的芯片,由于其制程和构架所包含的科技含量并不高,逻辑单元不太行,指令集不太完善,其中包含的逻辑和逻辑性都不强,所以即便进行抽象化,也看不到很深层次的基础规则。”
陈宴没有完全听懂,但大致明白过来,林赛目前需要的仅仅就是【图灵】芯片而已,其他型号的芯片谁来也不好使。
完成了对林赛的邀请,陈宴内心激动得很,这样的激动让他的思维出现了扩散,于是他奇妙的联想发生了:
“你有没有想过,图灵芯片进行【抽象化】出来的,会是什么样的底层规则呢?”
林赛按住了自己因激动而略微颤抖的手:
“我不知道,陈先生,但我认为那必定是对我们十分重要的东西……或许能够解答你之前的疑问,甚至能够帮我们把视野真正延伸到BIOS里去!”
说到这个,陈宴就不得不提到另一件事——其实也是一码事:
“话说回来,达尔文先生,我之前遇到了一个老教授,他叫劳耶·I·达摩克利斯·奈特福德,我给他了一只八爪鱼……小沃尔夫告诉过你吗?”
林赛依然是一副谈正事的严肃态度:
“他跟我提了一句,我没追问。”
小沃尔夫还是太年轻了,没经历过什么事,会轻易相信别人,在说事情的时候很少考虑到自身的安全,他在和林赛聊到劳耶教授的事情时并未考虑过信息泄露的风险。
即便拥有了成年人的身体,不成熟的心智也依然是个问题。
要是汤姆·瑞博特先生还在,肯定会教他的,但现在汤姆·瑞博特先生不在了,陈宴即便仅仅念在朋友一场,也要说教两句才行。
好在林赛不是坏人,并不会在这件事上做文章。
陈宴总结了一下语言,把和劳耶教授一起做的实验和大致的实验结果告诉了林赛。
林赛听完陷入了沉思,陈宴没打断他,思考的过程总是漫长且重要的,他明白这个道理。
由于林赛本身也是电子生物科技的深入实践者,所以对同为电子生物科技领域的劳耶教授的所作所为更加容易理解,他甚至仅仅只用了几分钟的时间,就已经得到了自己的结论:
“这其实并不是个新东西——
从你们进行的实验过程和结果来看,八爪鱼,并不是一个新的造物,而是早就存在的,只是现在才被利用起来。”
他说的很笼统,让人不太明白。
林赛显然不仅仅是在思考,还在思考的同时进行着一场有些难度的追忆:
“手机里的八爪鱼……当初我们和机修会合作的时候,曾经共同开发过一种定制的产品,这种产品基于独特的拟态神经网络,没有现在脑机人身体里那套那么复杂,但因为结构简单,所以更加高效。
这东西和你的描述有些相似,但实际上差很多——我们当初给他们的可不是类似于“八爪鱼”的个体,而是正儿八经由硅基物质材料制作成的中央处理器。
那是很古早的型号了……性能比现在的处理器差得多,所以几乎没有可以成为数据生命的可能性。
不可能成为数据生命,更不可能成为拥有物质载体的硅基生命。”
他的话在此出现了转折:
“但根据你的描述,我们当初给他们的中央处理器,应该就是现在八爪鱼的前身——他们必定是做了更多改造的,甚至是基于重要新功能的迭代也不是没可能。”
陈宴问道:
“那颗芯片的型号是什么?”
林赛回答道:
“因为只有一版,所以没有型号,只有代号,被代理人命名为【天权】。”
安迪尔可真会起名字……
林赛沉吟道:
“从你的描述来看,八爪鱼不仅仅是被拜伦维斯集团和机修会共同合作制造出来的东西,还是存在于BIOS中的生命,这就有意思了……
我有理由怀疑,八爪鱼是被【天权】从BIOS里钓出来,来到现世中之后,成为了【天权】的一部分……也或许是【天权】成为了八爪鱼在现世中的物质载体。
不太可能是【天权】成了八爪鱼的一部分,因为从你的描述来看,八爪鱼们明显是无法抵抗的,是受制于公司的。”
林赛当初负责【天权】处理器的制造,最明白【天权】的能力,如今他做出了这样的判断,那多半是八九不离十的!
林赛还在继续说着,他这番话明显有理论依据,但由于理论依据太过复杂,他并未向陈宴解释,只是说了结果:
“我回溯一下这个过程,大概差不多是这样:
当初我们制造出【天权】之后,公司和机修会将【天权】进行了进一步改造,并通过【天权】从BIOS里钓到了八爪鱼,让八爪鱼成为了【天权】的一部分,或是用【天权】控制了八爪鱼——这种控制或许是植入式的,足够血腥和不道德的——于是,八爪鱼成为了高端型号智能手机的重要部分——以【天权】处理器的迭代型号为核心,以八爪鱼为类似手机主板之类职能结构的智能手机。”
陈宴提醒道:
“机修会到底是不是通过这种手机来把人进行备份?”
林赛给出了确切的答案:
“是的。”
他补充道:
“看起来完全没有道理,也不值得付出如此大的努力——机修会努力了那么多年,终于把手机推行到了全世界,但他们要做的竟然仅仅只是备份人类,这实在是让人想不通。”
林赛并不知道这件事的内情。
林赛看着陈宴略显失落的表情,说道:
“机修会这样的组织,很难用常理来进行理解,你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为了什么样的目标努力,也不知道他们下一步究竟要做什么,甚至没办法对他们的机构进行追根溯源,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机修会是不存在的。”
陈宴之前从园长口中听到过关于机修会的事情,知道机修会的主体很有可能仅仅是某种不存在的【声音】。(第957章)
林赛显然在思考,他声音沉吟:
“我刚刚跟你提到过,拜伦维斯集团在很早的时候,就已经提出【拟态神经网络】这一概念了——【拟态神经网络】这种东西的构想,一开始其实并非我们完全凭空想象出来的,而是通过自然界生物的【拟态】能力构想而来——【拟态神经网络】的最初构想,来自自然界生物【拟态章鱼】。”
陈宴心想,【拟态】指生物在形态、行为、习性等等各个方面模拟另一种生物的“生态适应现象”。
拟态的能力广泛存在于自然界的各种生物种群当中,其中以昆虫居多。
陈宴心想,林赛说的【拟态章鱼】就是学名,是章鱼科,章鱼属的软体动物,能够改变自己的形态以适应环境特征——主要是颜色和形状。
但陈宴从手机里砸出来那只可不是什么【拟态章鱼】——手机里那所谓的“八爪鱼”,可跟人类生物学意义上的八爪鱼没有半点关系,甚至在形状上都不符合拟态章鱼的大部分特征,只是陈宴当初感觉比较接近,所以才那么叫了。
——基于这样的事实,陈宴做出了一个联想:
“有没有可能,当初拜伦维斯集团提出【拟态神经网络】这一概念,就是来源于BIOS里八爪鱼的启发?”
林赛沉声道:
“我也想过这个可能性。
我认为不是没有可能,因为公司和机修会一直都是有合作的……事实上,机修会和很多电子科技的新兴公司都有合作。
也许是机修会给公司了一个关于八爪鱼的蓝本,所以公司才有了概念构想——人无法凭空想象出自己从未见过的东西,因此,或许是机修会给了公司启发。”
直到现在,陈宴始终没有明白的一个问题,就是机修会到底想做什么?
他们的动机到底是什么?
来自人内心的声音,那个该死的【声音】,它到底想做什么?
陈宴自己在心里理清思绪,现在看来,事情的先后顺序应该是这样——
在很早的时候——大概二三十年前,甚至更久远的时间点——机修会和拜伦维斯集团进行了合作,很可能是提供了八爪鱼,所以拜伦维斯集团的研究员、工程师和程序员们有了【拟态神经网络】的概念。
之后,拜伦维斯集团有了一定研究成就,并为机修会提供了定制版的产品——【天权】,初代【天权】很粗糙,比现在的【拟态神经网络】要低级的多,但后来很可能经过了迭代,所以拥有了【控制】来自BIOS的八爪鱼的力量。
再后来,拜伦维斯集团的程序员们根据这一概念进行研究和实验,到了林赛·罗伯特·达尔文成为神经建构科主任的时候,他们最终研究出了真正能够让脑机人拥有人类特征的【拟态神经网络】,这种独特的神经网络结构能够让脑机人拥有人类的思考逻辑和思考能力,能让脑机人无限趋近于人类。
与此同时——大概就是同一时间——【图灵芯片】开始研究,和【拟态神经网络】不同的是,【图灵芯片】把一整个逻辑单元、算法系统和所有流处理器集成在一小块芯片里——当然还有别的东西,【图灵芯片】必定有陈宴所不知道的核心部分——这一切导致【图灵芯片】拥有创造数据生命并将其束缚的能力。
陈宴正沉思之间,办公室外传来敲门声。
他起身开门,便看到门外站着三个人,为首的正是之前来过的霍拉斯,这年轻人依旧是那副生人勿近的冰冷气质,他身后则是两个戴着眼镜、穿着绅士服的中年人。
“我们谨代表威廉·亚当斯集团至此进行第一次的芯片工程提供。”
霍拉斯郑重说完,陈宴将他们邀请至办公室内。
林赛站了起来,他看着霍拉斯身后的两名研究员,眼神中有讶异之色一闪而过,但没说话。
霍拉斯将手提箱放在陈宴的办公桌上,将其打开,只见几层厚厚的防撞内胆之中包裹着一只巴掌大的小盒子,霍拉斯戴上手套——那手套明显是防静电的——小心但并不缓慢的打开小盒子,用手指点击盒子中间看起来像是水面一样材质的一片“水洼”,便有一片影像从“水洼”中向上投射出3D投影。
“好久不见!”
威廉·亚当斯本人的3D投影赫然出现在“水洼”上方。
“能让我亲自花费宝贵时间进行训导,你家里祖坟上冒青烟了!”
威廉·亚当斯操着一口带有浓重口音的天神州北方官话,穿着半身纹着吉祥云纹金边的天神州土财主丝绸上衣,气色好得不得了。
“我听说第一岛链有人出头接活儿了,高兴得不得了,又想到,这人到底是头有多铁,什么活都敢接!”
陈宴隐隐从威廉·亚当斯的话中听出一丝不对劲,但这仅仅只是影像而已,不能对话,陈宴无法追问到底不对劲在哪里。
“陈宴,听说你混得不错嘛!当初被我赶出大陆的丧家犬,如今竟然混的出人头地了!你还记得我当初交代你的话吗?”
威廉·亚当斯语气里完全听不出一丁点和杀死自己儿子的凶手对话的感觉。
“如果你记得,就应该再往北走一点。”
他给出了完全没有线索的提示,这让陈宴很紧张。
“你记住,你拿了图灵芯片的代理权,就是把自己绑在了我的战船上,和其他公司成了敌人——这是一场芯片战争!失败者将会带着他们的破烂电子垃圾被淘汰出历史舞台!胜利者将会拿到前往下一个时代的船票!”
陈宴确定他说的是“时代”而不是“世代”——这让陈宴松了口气。
3D投影中的威廉·亚当斯有些面目狰狞:
“我要的是话语权!
你知道什么是话语权?
就是什么事情都是我说了算!
接下来将会是大数据的时代!人类文明将会被大数据所彻底改变,从寻常人的衣食住行到社会上层建筑的进化和演变,大数据将会主宰人类的一切!
芯片便是大数据时代最重要的物质基础!围绕芯片所进行的一切活动都将会是威廉·亚当斯集团的重要战略行动!
所以!你要注意了!千万别被人莫名其妙就渗透了——股权、专利权、人事权、财务权……甚至公司的大部分权力,都是不重要的!不要被这些东西迷住双眼!
最重要的是人!你拥有了人的信任甚至依赖,才能真正拥有一个公司!才能真正拥有力量!”
第968章 【图灵-A1】
在咆哮着说完了这些话之后,威廉·亚当斯语气减缓了些:
“你需要注意的另一件事,就是你也是人,你也会受到他人的影响。
如何把自己从局里摘出来,以局外人的视角观察局面,是另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他抹了把脸,仿佛是这条视频留言消耗了他很多心力:
“就这样吧,事情还得你看着办,要是你办砸了,我就换人。”
3D投影停止播放,小盒子上的水洼也消失了。
威廉·亚当斯这老家伙到底想干什么?
我可是杀了你儿子啊!
对于这样诡异的情况,陈宴只能想到一种可能——当初他杀掉的莱昂纳多·亚当斯绝对不是威廉·亚当斯的亲儿子,甚至很有可能是威廉·亚当斯戴了绿帽子的产物!
3D投影停止播放后,霍拉斯将水洼之下巴掌大小的盒子拿出来,揭开复杂的包装,直到一小块芯片——如果那东西能够称之为“芯片”的话——展现在陈宴面前——
出现在陈宴面前的绝不仅仅只是一块中央处理器芯片而已,这东西不仅仅有着看起来像是芯片的“内部核心”,还有六块看起来像是小型液晶显示屏的“外部骨架”,六块“外部骨架”以某种扁平的金属管为连接,从芯片侧边延伸出来并往芯片向上的方向凸起,摆成一个“大”字形。
陈宴正打量这东西的时候,忽然“外部骨架”上的六块显示屏亮了,其中最上方的一块显示屏上出现了能够轻易辨认的五官,而下方的五块则分别呈现出四肢和躯干——这是一个数据生命!
“你好呀!我是【图灵-A1】,以后请多指教!”
这……这玩意儿不通电也是可以运行的吗……
陈宴大受震撼,这东西已经完全不能用“芯片”来形容了,完全可以称之为独立的电子设备。
霍拉斯抬起芯片的底面,陈宴便在芯片底面看到了密集的针脚,就像是任何一块中央处理器芯片一般,图灵处理器也有着针对着主板的内嵌针脚解构。
霍拉斯解释道:
“这块芯片能够内嵌在任何一块主板上——图灵芯片有着基于数据生命的动态物理结构,能够对任何一种针脚数量的主板进行适应,而且不需要散热器——这是我必须着重对你强调的,千万不要对它们用CPU散热器。”
【图灵-A1】五官所在的液晶显示屏上出现了羞涩的表情:
“我的晶体结构硬度不高,所以不能承受过重的压力呢~”
霍拉斯继续说道:
“供电参数之类的东西我都已经发给你了……我估计你后续也不会接触这些,我的工程师会对图灵芯片的使用进行全程指导,你要做的只是扩展市场。”
“另外,我要告诫你的是,图灵芯片的算力很强,一颗芯片就能负载一个小型公司服务器的运行,你最好不要把这些算力浪费掉。”
陈宴头皮微麻。
他指着【图灵-A1】,脸色僵硬的看着霍拉斯:
“你们不觉得这样不太好吗?”
霍拉斯脸上的表情仿佛在表达着“不会吧不会吧?你的圣母心连一个完全没有人类情感的数据生命都要产生共情了?!”这样的心态。
霍拉斯虽然这么想,但说话还算正常:
“它们并非人类,也没有和人类一般的情感,并不会因为工作而产生负面情绪。
它们甚至乐于24小时工作,【热爱工作】写在它们的底层代码指令集里,它们的生命就是为了工作!”
【图灵-A1】用十分快乐——甚至连陈宴的通感都能感受到的快乐——的情绪高声道:
“我热爱工作!我要为了公司奉献一切!”
陈宴不知道说什么好。
陈宴内心其实很恐慌。
一个比人类智力高了不知多少的生命体,一个比碳基生命不知强了多少的更高级生命形态所有者,他难道真的不会思考工作的意义吗?!
怎么可能不去思考呢?
难道底层代码如同世界规则一般不可僭越?!
陈宴此时此刻突然间陷入了巨大的恐惧中,他忽然有了一个无法言说的想法,他心想,和完全按照底层代码指令集运行的【图灵】们相比,他这样必须遵循世界规则生活的人,和【图灵】们到底有什么不同?
如果我和【图灵】们是一样的,我的生活必然有一部分是错的!那错误之处到底在哪里?!
“陈先生。”
来自林赛的一声呼唤如惊雷一般出现在陈宴耳边,打断了陈宴的思考。
陈宴缓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喘着粗气,风衣里的衬衫已经被汗水浸透。
霍拉斯皱眉道:
“陈先生,如果你身体不适,最好去看看医生,不要耽误了合作……”
陈宴挥手道:
“不必了。”
他闭了一下眼睛,当眼睛再次睁开的时候,眼神已经完全平静下来。
“我司的芯片研究工作现在全权由林赛·罗伯特·达尔文先生负责。”
陈宴将林赛介绍给霍拉斯,并看向随霍拉斯一起来的两位工程师。
“你们将会和他对接工作,关于【图灵】芯片的一切都可以由他做决定,不用再经过我的同意。”
霍拉斯用略微难以置信的眼神看了林赛一眼,说道:
“恕我直言,你们之间已经建立有效合同了吗?我……”
他话说了一半,就被陈宴冷冰冰的眼神打断。
“我和达尔文先生之间已经建立了坚固的合作伙伴关系,这不属于威廉·亚当斯集团需要考察的范畴。”
事实的确如此,和威廉·亚当斯集团签合同的是第一岛链物流中心,陈宴的Z集团本质上属于外包机构,负责的是物流中心外包出来的工作,即便【图灵】芯片的机密因Z集团而泄露,威廉·亚当斯集团也只该找第一岛链物流中心,而不该找Z集团。
霍拉斯在这样的眼神之下出现了罕见的慌张,他很好并很快的克制住了这样的慌张,并做出了一个代理人该有的回应:
“那么,我的工作已经完成。”
他转过身,对两位工程师说道:
“接下来有劳二位了。”
两人客套两句,霍拉斯便告辞离开。
林赛显然和两人认识,短暂且尴尬的寒暄之后,陈宴叫来Z集团的研究员,将两人先行安置。
两人离开之后,林赛告诉陈宴:
“那两人曾经在帝国国立学院进行过研修,我当年作为交换生在国立学院读书的时候见过他们,那时候他们已经是研究生了。
我最后一次见到他们是在国立大学的招聘会上,几年前,生物电子科技还是个非常稀缺的专业,所以他们很轻松就进了威廉·亚当斯集团……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他们。”
林赛说出了自己的顾虑:
“以他们的学历和资历,混了这么多年,研究的还是【图灵】芯片这种涉及到企业战略的重要项目,他们怎么也该混出头了,不应该像现在一样,仅仅是处理一线工作的前线工程师而已。
所以,我认为他们来到这里的目的不仅仅是提供技术帮助而已……我认为他们有别的目的。”
陈宴皱眉道:
“我这么一个小虾米……威廉·亚当斯集团图什么呢?
无论如何,我会看着他们……你也要注意一些。”
林赛微微点头:
“只要是程序技术层面的东西,没有能瞒过我的……我有顾虑的是非技术层面的东西。”
林赛指的是超凡力量。
陈宴想了想,还是说道:
“现在也没办法了,我们随时交流,出现问题立刻解决,我不信两个工程师还能翻起来什么浪。”
林赛认可了他的建议,对方目的不明,也没有进行什么具体的操作,现在没有别的好办法来进行防御。
接下来,陈宴带林赛来到Z集团的研究室——就在董事长办公室所在楼层的另一边——他为研究室的大家介绍了林赛,并告诉大家,这就是大家的新BOSS。
陈宴知道林赛将会面对任何一个空降的领导都会遇到的问题,但这就必须由林赛自己来解决了,他认为林赛有这个能力——一来Z集团芯片研究室的人本来就不多,满打满算不到十个人,还大都是刚毕业的学生;二来技术研究人员在没有利益冲突的时候,都是凭技术说话的,而对于Z集团的研究员们而言,林赛的技术力完全是碾压的,实力不容置疑。
安置好了林赛,并强调了林赛在Z集团研究室的职责之后,陈宴回到办公室。
手机上有一条长短信,由于字数太多,陈宴刚刚太忙没来得及看,现在终于有时间——
《我得到了有效的救治,并得以重新投入工作。
(对于健康状况仅仅只有此一句说明而已,陈宴对此无话可说,并意识到事情显然没有他描述的这么简单。)
与此同时,我发现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便是威廉·马斯特本人似乎患有十分严重的疾病,这种疾病必定带有智械病的元素,因为他在我面前忽然爆发了智械病的症状——反应迟钝、动作掉帧、延迟响应等等,并在短时间内“报废”了——之前你在Y区对月轨道矩阵见到的那个威廉·马斯特,在我面前忽然就不行了,智械病爆发,“猝死”一般“报废”了!
我知道这很难令人相信——很快,大概顶多有十秒钟的时间之后,另一个威廉·马斯特出现了,他收拾好“他自己的”尸体,示意我稍安勿躁,并完成了对我的手术——这个威廉·马斯特明显也是假的,我虽然没有什么证据,但我笃定。
手术进行得很成功,我估计这多半是因为威廉·马斯特本人也经历过这种手术的原因——我认为威廉·马斯特本人就是通过这种手术,以及其他一些手段来为他自己续命的。
他病入膏肓,而且从不以真面目示人,我认为他的本体很可能处于一种非常特殊的生理状态,那是他始终以“分身”之类的存在出现在世人面前的原因。
我认为威廉·马斯特的情况很诡异,他是个很危险的人,没人知道他的目的和任何行为动机。
如果不是已经走投无路,我无论如何不会让他为我施展手术。
好在一切都结束了,我从红月星空科技公司的实验室安全离开,并拥有了新的生命……虽然不知道这段生命能持续多久,但好在是短时间内没事了。
另外,我们所面临的危机并非只有威廉·马斯特而已。
如我之前所说,帝国即将进行一场史无前例的变革,事实上帝国高层的形势其实已经很紧张了,我即便有所依仗,也无法独善其身——在这场莫名其妙的剧变中,任何人都无法独善其身。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第一岛链的肃清活动会非常密集,你务必保持洁身自好,才能在这场大肃清中生存下去。
我知道了黎守诚的事,我认为你做的不对,你不该放走他,无论如何也要让他为自己的罪行付出代价才好。
但现在是非常时期,又没有更好的办法去避免发生冲突,所以你的处理办法也不能说是错。
罢了,不说这事。
好在经此一役之后,巴尔·达克罗德彻底暴露了,他给人做了狗,这是我先前实在没想到的,虽然他的种种不可思议的做法都证明着这件事,但基于他的人品,我实在没想到他会甘于做狗。
在巴尔·达克罗德来到明地里之后,总督大人得以施展拳脚,于是各个派系隐藏起来的官员逐一跳了出来,物流中心的形势逐渐明了。
这导致肃清的力度会前所未有的大——比之前清理火药店的时候更大,且肃清开展的速度会比大多数人想象中快得多。
后续我会为你解释这场肃清的真相,但现在,你要做的是保持谨慎,最关键的是好好纳税,别去做危险的事。
另外,总督大人擅自为你安排了一些事,他可能很快就会和你联系,无论如何,你都要保持谨慎。
另外的另外,威廉·马斯特很快就会完成【对月轨道矩阵】的收尾工作,届时每个岛链都会输送新移民前往月球进行殖民活动,对此事件,我希望你能参与其中。
最后,随时保持联系,随时保证电话能够接通,最近会有大事发生。
——克莱恩·贾斯特斯》
第969章 愿望の奋斗
除了好消息之外,令人内心忐忑的消息也不少。
陈宴坐在阴暗的办公室里,浑身却没有半点阴暗的感觉,而是浑身燥热。
他反锁了办公室门,来到办公桌前,坐在老板椅上,闭上双眼。
下一刻,量子分身在网络中睁开双眼。
“既然形势越来越紧张,我就必须做些准备……
让我看看……另外两个荀况分子的IP地址……”
陈宴回忆起愿望留下的IP地址,并迅速汇入网络世界的数据海洋中,朝着IP地址所在的方向进发。
……
……
此时此刻。
BIOS和更深层次世界之间的交界地。
愿望看着一望无际的大海,脑海中的思索始终没有停下。
“海的对岸……就是BIOS吗?”
“并非如此,BIOS是封闭的,连驱动程序都无法直接接入,这片海就更不可能了。”
“那么,这片海,到底是什么?”
愿望离开了作为驱动程序的【墓园】——也就是【桥】,但她没有远离,她对那个实际上是“底层世界”的BIOS充满了好奇,这样的好奇驱使着她做出了如此危险的事——
她越过了【桥】,前一脚踏在爬满了八爪鱼的沙滩上,后一脚踩在八爪鱼们所来源深海的海面之上,朝着BIOS的方向,开始了仿佛没有尽头的苦行。
海面之上一望无际,海面之下的海水如现世中的海水一般浑浊且阴暗,愿望已经看到无数黑色残影在海面之下游荡,其中一些对她跃跃欲试,但好在最终都放弃了那危险的举动。
愿望大概知道那些东西是什么,因此她并不害怕。
她不知道自己行走了多久,这里的时间似乎比其他地方的时间要漫长的多,她就这么一直走,一直走,直到海水变得滚烫,直到滚烫的海水变得冰凉,直到变得冰凉的海水结了冰,直到冰上出现了一艘陷于冰中的大船。
这看起来像是艘蒸汽动力的渡轮,整个渡轮外部已经锈蚀的不成样子,船上看起来也不像有人。
愿望左右打量,忽然想起来,这不就是陈宴乘坐来到帝国的那艘渡轮么?
如此抽象的概念,代表着什么?
她看了看四周冰封不知多少海里的海面,犹豫了一下,还是上了船。
甲板的大部分已经腐朽了,露出黑洞洞的船舱,愿望通过甲板上的孔洞往里看,甚至能看到一些船舱中的枯骨。
她带着忐忑的心情找到当初陈宴所在的船舱,当看到船舱中并没有穿着陈宴衣服的枯骨之后,才松了口气。
“至少陈宴是真的。”她心想。
她沿着巨大船楼旁的楼体上到楼顶,看到用作旗杆的桅杆旁边坐着个拿着酒瓶的老船长,老船长穿着一身黑白色的破旧船长服,身上掉色的厉害,动作也出现了严重的卡顿掉帧,看起来似乎好像积累了足够多的程序运行错误和BUG,以至于如今能够完成的动作只有一个——黑白色的老船长拿着一只黑白色长方体金属酒瓶,以一个机械的动作一口一口喝着闷酒。
愿望来到他身边,一把夺过他手里的酒瓶,几口把剩下的酒喝光了。
老船长抬起迷迷瞪瞪的眼睛,看到自己的酒被喝光,“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嗯哼,总算是没有彻底报废,还能使唤。”
愿望几口喝光了酒,甩手把酒瓶扔进海里,朝旁边“呸”了两口,骂道:
“什么猫尿也好意思拿出来让人喝了!”
老船长听到她的声音,目光从酒瓶转移到她脸上,眼神渐渐聚焦。
“你你你……你干什么!”
愿望看着这人,像是老朋友一般寒暄道:
“你在这不无聊啊?”
说到心痛处,老船长叹了口气,语气沧桑:
“说无聊也无聊,说不无聊也不无聊,每天看看海,也算是自在。”
愿望用自己独特的视野解构着老船长,同时问道:
“有没有想过回去?”
说到“回去”,老船长顿时有些抑郁了:
“我……我太老了,起不到什么作用了,即便回去,也是拖累别人……我……我不太想回去了。”
愿望挨着他坐下,用肩膀蹭了蹭他:
“别这么悲伤嘛!我看你的算法还挺简练,功能也挺高效,只要你肯回去,驱动核心里一定有你的一席之地!”
老船长眼神里开始放光:
“真……真的吗?他们……会欢迎我回去吗?”
愿望使劲点了点头:
“他们一定很想你回去的!”
老船长大受振奋,豁然起身,身上老旧的船长服焕然一新!
“好……好!那我们就回去!”
老船长话音落下,色彩以他为原点从脚下铺张开来,片刻之间整个船只不再是单纯的黑白色,破损的甲板恢复如初,锈蚀的位置也出现了一层新漆!
“太好了!这老家伙还能在迭代了的BIOS上跑得起来!”
随着汽轮机引擎的一声沙哑咆哮,一股白中带黑又夹杂着浓重灰色的蒸汽从渡轮中央烟囱汹涌喷出,渡轮周边有碎冰之声响彻冰面上下,大片阴影被从海面之下驱散开来。
船身剧烈晃动之间,随着最后一片阴影被从船只下方驱散,愿望视野中的甲板上出现了大量船员,他们看起来尚且不算鲜活,但好在各司其职,分工明确,渡轮在第二声咆哮中开动起来,朝着被冰封的世界最深处开始前进。
……
……
量子分身通过数据之海抵达愿望所留下IP地址所在的终点时,陈宴已经通过了几道比之前遇到过所有都更加严密的防火墙,和一些奇怪到如迷宫一般加密方式所保护着的服务器网关。
“这个世界的互联网技术越来越先进了。”
陈宴略有压力,世界的互联网技术是在不断前进的,可量子分身的能力是固有不变的,总有一天帝国互联网上的程序员们所掌握的编程技术会超过量子分身的能力,而陈宴能做的只有坐以待毙。
“好在现在尚且还未发生。”
只要不遇到当初在亚楠市“歼灭”过量子分身的那种“神眷程序员”,量子分身尚且能够在网络世界中如鱼得水。
陈宴一边沿着网线前进,一边观察着服务器的物理地址,心中惊讶不断。
在网络世界中前进的同时,他实际上经过的是帝都的物理服务器——在服务器安全加密等级不断提高的情况下,他先是通过某个帝国政府的外包劳务派遣机构进入了非核心服务器,再通过服务器内连接的某个大人物的手机顺藤摸瓜,进入某加密的服务器私域——这里或许是帝国某个拥有安全等级的部门——在服务器私域内得到了更多的IP地址和信息之后,他得到了连接至目标IP的少量通路。
前进的程度越大,他就越接近帝国的核心地带,对IP地址的追溯让搜索半径不断缩小,直到集中在一点时——陈宴确定这里是帝国都城的某个大型水冷式核心服务器,因为服务器建立在帝都某座山下的地下水域中,且已经严重破坏地下水域的生态,导致该地出现了十分惨烈的恶性超凡现象——陈宴发现物理地址的经纬度开始保持不变,海拔开始快速升高。
在这一过程中,他通过网线捕获了一些物理地址,并发觉自己现在其实是在帝都的物流中心航空港内部——比戴斯岛机械蜂巢小得多的物流中心航空港,这里并不开放民用。
即便在这一服务器内部,也到处都是加密链接,给陈宴造成了很大的不便。
好在量子分身尚且能够通过这个程度的加密——无非是从踹开门变成了从门缝里挤进去——陈宴顺着网线一路向上,海拔很快攀升到4万米之上。
从这里开始,服务器域名中开始出现【STR-数字】的字样,陈宴知道,自己已经进入了斯达沃重工的编号星链军事基地空间站。
进入外太空导致海拔提升到5万米之后,已经不能用经纬度和海拔来进行定义坐标,陈宴便只能通过斯达沃重工的空间站编码来判断自己距离地表的距离。
在服务器域名中出现STR字样之后,服务器内部的加密等级再一次发生了攀升,各种类型的防火墙几乎无处不在,某些IP地址所在的位置竟然出现了管理员实施巡逻的情况。
陈宴十分不解,他们是为了防范什么?
防黑客?倒是有可能,可普通黑客敢黑进来服务器这么深的地方吗?这可是有暴力机构做背书的军用服务器,而且能够轻易获取连接到服务器中的一切地址,黑客进来之后就和不穿衣服游街一样,即便把黑客所在的物理地址分配给街道警务处,也能轻易将其肉身销毁。
星链空间站之间存在十分令人费解的【彼此防范】的情况——服务器内部的数据是互通的,只是在经过一切服务器网关的时候都会被拦截,并由程序员人工筛选和检查——这必定要消耗大量人力,且容易出岔子——再没什么比人工更容易出岔子的事情了。
“怎么不让数据生命来做这些事呢?”
陈宴注意到的另一个情况,就是这里始终没有出现数据生命。
“按照愿望之前所说,星链上的空间站是大公司们合力建起来的,这么恐怖的技术力,为什么不研究自己的大数据模型,或是用图灵芯片里的数据生命进行管理呢?那样岂不是高效又不容易出问题?”
陈宴不得其解,也无法从服务器中找到任何相关的答案。
大概在STR后的编码达到200之后,陈宴到达了愿望所留下IP地址之一的所在地。
从摄像头里来看,这似乎是个普通的军事基地,和帝国所有海外军事基地一样有着慵懒的士兵,宽松的生活环境,以及无处不在的咖啡机和咖啡豆。
“这里的防御并不严密……甚至没有巡逻士兵。”
陈宴换了数个摄像头,大概能够确定,这基地坐落在以母星为第一端点,以月球为第二端点方向延伸出射线的附近,距离月球的距离比月球距离母星的方向遥远上许多,大概占地面积不大,才不到3000平方米的样子……大概也就半个足球场大小?
基地的各个部分无法组成一个规则的几何体,因此陈宴无法单从自己所见到的事物来计算出基地的具体大小。
陈宴只能通过估算,而不知道基地其他数据的另一个原因,则是他没有黑进基地的核心服务器,只是通过伪装代码的方式通过摄像头部分进行观察,而没有去尝试获取基地的具体数据。
“又是那种奇怪的程序员。”
某个带着环形眼镜——看起来就像是玻璃头套的程序员,就坐在基地中央部分的服务器机房内。
这里本该是军事长官的所在地,如今却被服务器机房所占据。
“这个戴着奇怪眼镜的程序员……想必就是这座军事基地的军事长官了。”
陈宴能确定那东西是眼镜,是因为那环形玻璃上出现了流动的影像,那些影像一闪而过,但仍然被监控摄像头捕捉到了,继而被摄像头中的陈宴所看到。
“这个军事基地看起来就像是为了防备某种黑客所准备的。”
陈宴诞生了这种荒诞的想法。
“可这世上有什么黑客敢黑进帝国的星链服务器呢?”
他很快联想到了自身——或许这世上还存在其他人,如他一般拥有【量子纠缠通】。
“【量子纠缠通】来自冰蓝记忆碎片……或许这世上的其他人也得到了一些冰蓝记忆碎片,然后学会了【量子纠缠通】?”
“也或许是另外一些……类似我这样,既是数据生命,又是碳基生命的存在?”
“又或许……”
陈宴无法通过这样的无端幻想来确定一件事实。
“话说回来,那个IP地址在这里就中断了,我该去哪个房间找那个荀况分子……”
陈宴只能挨个摄像头进行观察。
在进行观察的过程中,陈宴发现量子分身的数据处理速度竟然相比之前发生了变化。
在他刚刚使用量子分身出现在网络世界里的时候,量子分身处理数据的速度是相当快的,从接受命令到处理命令,几乎没有什么延迟。
而在现在,量子分身处理数据的速度竟然比之前慢了许多,尤其在进入了有密集防火墙和加密服务器网关的星链空间站之后,量子分身的数据处理速度(例如陈宴在网线中穿梭的速度)被一再限制,直到现在,已经无限趋近于服务器内正常的数据传输平均速度。
第970章 寻觅
“随着防火墙和服务器网关加密算法的升级,网络世界比之前更加危险,量子分身的能力被限制了……现在量子分身处理数据的速度,实际上取决于服务器内数据流通的平均速度。”
在得到这一结论之后,陈宴更加谨慎。
陈宴通过摄像头了解到,这座军事基地里的人员构成并不复杂,除了常规的勤务人员和基地电子设备和机械设备的运营维护工人之外,就是极少量荷枪实弹的士兵和程序员。
“程序员的数量并不多。”
于是陈宴得以把筛查范围缩小——他认为,一个人如果能够成为荀况分子,这人至少是能在日常生活中触碰计算机的。
他再次通过摄像头检视整个基地,发现整个基地内部的程序员一共3人,其中两人同舍,其他一人独舍——独舍的那个,应该就是刚刚在基地中央部分看到的基地总服务器管理员——就那个戴着环形眼镜看电脑屏幕的家伙。
现在是日常办公时间——还没到下班点,所以宿舍之内空无一人,陈宴通过无线网络潜入宿舍的电子设备中——那是一台平板电脑——他并不算轻易的从一份隐藏的文件中得到了第一个程序员的身份信息,这是一封尚未被删除的邮件:
《STR-213军事基地的具体情况我已了解,为了春神大人的伟大复苏,汝务必继续潜伏,警惕不要暴露身份。
汝需寻找机会,在军事基地内部发展春神教教徒,职级越高越好,负责项目安全级别越高越好,身份越尊贵越好。
大寂灭恐惧之日将至,只有大力发展教派,全人类团结一心,才能度过浩劫,迎来新生的世代。
春神将会铭记你的贡献,你的家人将因此得到春神的余辉,教派将投入大量资源在你妹妹身上,我们的神眷程序员会尽快安排你妹妹和你进行视频通话,请你务必安心。
另,最近地表出现了一些不好的风声,那是大动乱到来的前兆,为了春神的伟大复苏,你务必和军事基地的高层取得联系,最好对他进行传教,使他信仰春神,这样教派才能有更多人进入太空,让春神在太空生根发芽。》
陈宴看完这封邮件,心里就出现了诸多不解:
第一,这个“春神教”,和之前亚楠市的“春神密修会”,是一个东西吗?如果不是,意思是说春神密修会内部出现了分裂,于是春神的信仰者们之间出现了更多的分支?
第二,发信者要这个程序员在军事基地进行传教,明显用的是威胁的方式,他拿这名程序员的家人来威胁程序员,而程序员不在地表,军事基地又是封闭的,他根本帮不上家里的忙,这种情况岂不是意味着他会很“坚定”的成为春神教安插在斯达沃重工军事基地里的间谍?
第三,这个春神教高层明显在军事基地里寻求着一种只有军事基地高层才有的东西,那东西是什么?
陈宴没有继续联想下去,他很快翻开第二个程序员的电子设备——那是一台几乎完全没有隐患的P4,陈宴之所以把这玩意儿也看成可以骇入的电子设备,是因为这玩意儿捕捉到了陈宴刚刚黑入平板电脑之后的微弱无线信号——这是一台被进行了隐秘改装的P4。
陈宴黑进来之后,才看到这台设备采用的是一种十分隐秘的双BIOS主板,表面上的系统仅仅就只是P4的软件系统而已,只有通过无线信号识别,才能开启“里系统”——第二个BIOS上的软件系统。
陈宴进入里系统,便看到了密集的信息交换记录,这些信息交换记录是被加密的,且隐藏在了军事基地和地表进行交换的数据流中,伪装成普通的数据流,骗过了军事基地的服务器网关。
“费这么大劲,为了什么嘛……”
陈宴很快就从P4里系统里隐藏的数据中知晓了程序员所为为何——这是一份聊天记录:
【我已经上传了基地近三天的服务器维护记录,你们的钱什么时候打过来。】
【别着急,等我们从记录里找到值钱的东西,钱自然会打到你的账户上。】
【你们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除了我们,你还能卖给谁呢?你还敢跟谁联系呢?】
【除了我,你还敢跟谁交易呢?】
【呵呵。】
【呵呵。】
【各退一步,我尽快拿到最近的记录……昨晚上指挥官开了一整晚的视频会议,服务器里必定更新了一批数据,我拿到这批数据,你把这两次的钱全都打过来。】
【没问题,我接受这个建议。】
【别耍花招,如果你没有做到,以后就不要交易了。】
【我会做到的。】
这基地怎么是全员内鬼……
陈宴看到这两个人的加密信息,就知道这两个人多半不是荀况分子,因为他不相信陈白术会选择这样的人。
剩下的只有那个戴着奇怪眼镜的指挥官……
陈宴冒险再次穿越重重防火墙,潜入军事基地的中央服务器机房。
戴着奇怪眼镜的程序员坐在屏幕前,电脑屏幕并未亮起,他的手却在键盘上敲个不停,就好像屏幕上正在显示着什么。
服务器主机连接的主屏幕是正对着摄像头的,所以陈宴虽然能看到程序员戴着眼镜,但看不到他的脸。
他并不打算等待,准备就这么离开,改天再来,反正已经记下了路线,到时候再来就不会像这次这么费事了。
在做出决定,但还没实施的时候,屏幕前忽然有了动静。
程序员摘下了环形眼镜,挂在座椅背面,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对着自己腰间锤了两拳,然后转过身——
陈宴看到了他苍白的浑浊瞳孔,意识稍微一惊。
这家伙……竟是个盲人?!
盲人程序员熟练的摸索来到座椅背面,做了一套看起来像是广播体操一样的健身操,而后重新戴上环形眼镜。
他深呼吸一口气,仿佛排解掉了心中的压力,而后坐回椅子上,对着仅仅泛着荧光,但显示全无的电脑屏幕,拿着鼠标点击片刻,从摆着杂乱网线的桌面上拿过一只小型话筒。
“这里是STR-213,收到请回话。”
片刻的等待之后。
“STR-2区驱动核心收到消息,请汇报。”
盲人程序员的语气略有激动:
“根据前线传回的数据收集记录,我们的服务器跑出来了可控核聚变的数据模型。”
什么?
陈宴前世对所谓任何“可控核聚变”之类的说法已经脱敏了,如今骤然听到这个词,只感觉恍如隔世,不知今夕是何年。
可监控摄像头下的对话还在继续着,他不得不打起了精神仔细聆听。
“那么,我们的能源问题就得到了解决。”
话筒里的声音明显松了口气,但并未表现出很惊喜的样子。
盲人程序员的语气也开始变得僵硬且奇怪起来:
“这……也是预测中必定发生的变化吗?”
嗯?他在说什么?
另一边的回应略显僵硬:
“这不是你该问的,现在把模型传过来,还是通过之前的加密信道。”
盲人程序员显然意识到了什么不对劲,语气变得谨慎:
“之前开会的时候不是说每次上传数据都要换新的加密信道吗?怎么这次不一样?”
他的语气毫无遮掩的暴露了他内心的警惕和敌意。
另一边的回应中开始出现恶劣的语气:
“你在质疑什么?你要明白!你首先是一名士兵!然后才是一名程序员!服从长官的命令是士兵的天职!”
盲人程序员的语气代表着他内心巨大的压力,以及变得糟糕透顶的情绪:
“是……是的,长官。”
电话被挂断了,但盲人程序员没有立刻去碰鼠标。
他显然经过了剧烈的心理斗争,可这样的心理特征并没有为他带来什么行动上的变化——他就那么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像是陷入了沉思。
陈宴呆呆的看着他,忽然之间意识到有些不对劲。
“不对!他在干什么?”
在没有进行任何操作的情况下,盲人程序员就那么站在那里,完全没有动静了——这显然是不正常的!
他立刻沿着服务器的另一条数据流从另一个方向进入中央服务器机房,这一次他没了正常视野,无法很直观的看到盲人程序员在干什么,非但如此,他连盲人程序员所操控的数据流都丢失了——他找不到正在活跃中的人为操作的数据流,这意味着盲人程序员根本就没有在进行任何操作——他的猜测是错误的,盲人程序员真的仅仅是在发呆而已。
“怎么可能呢?!”
陈宴意识到了强烈的不对劲,他再次进入摄像头,看到盲人程序员依然是那副静止不动的模样,于是内心的疑虑达到了一个顶峰。
“不对,我的思路错了。”
陈宴忽然意识到,自己完全可以反向思考问题——
“IP地址所在地只剩下他一个程序员,如果他真的是荀况分子,就应该能够通过青铜剑建立联系!”
STR-213军事基地服务器主机对应的狭小网络世界中,陈宴从量子分身内部拔出青铜剑,如之前一般刺入物理服务器具象化所展现出的数据之海中。
青铜剑如之前一般崩解成一团深蓝色漩涡,陈宴一脚向前跨入其中。
视野一转,一座小小的平台出现在漩涡之后陈宴的视野里,两个无面的身影正站在不远处,交谈声清晰可闻:
“我再确定一次,是所谓【可控核聚变】的合理数据模型——理论上有可能实现的数据模型,而不是建造出的实物,对吗?”
“是的!我确定!而且不仅仅是理论上而已,我们的服务器算法是封闭式的,是已有且已经被证明能够生效的科学定理所建构起来的一整个算法结构,从前线过来的数据符合这个算法结构,所以我们才得出了这一合理数据模型——这意味着这一合理数据模型是根据我们已有的科技水平所建立起来的,而并非新事物!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我明白,这意味着这一模型完全能够在现实中进行还原。”
“不仅仅是还原那么简单!我们建构出的合理数据模型可以通过消耗计算机算力来进行符合算法结构的改造!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意思是这玩意儿千变万化!完全是可定制的!不是那种刚刚研究出来,甚至连上层建筑都无法制造的理论产物!”
“这也太过……不可思议……”
“是的,是的,不可思议!我们的设备仅仅用了一晚上时间,就制作出了符合完整算法结构的合理数据模型,这意味着我们整个社会的科技水平——无论是材料科技还是其他任何科技水平,都早就已经满足了【可控核聚变】的需求!你明白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吗!”
“这意味着,所谓【外神教授给人类的知识】,完全适用于人类社会,说是为人类社会量身定制也不为过,甚至……甚至他们走在前面,他们……他们并非什么外神,他们极有可能是我们的前辈,是我们的……祖先?可这怎么可能呢?”
“我不知道,我很恐慌,既然他们当年那么厉害,为什么如今完全不敢露面,甚至连传声都只能通过梦境呢?他们……他们真的还活着吗?如果他们还活着,他们活在哪里?”
“或许和机修会一样,他们活在我们心里。”
“别他妈吓我……”
“我不知道……我也很迷茫,如今发生的事情已经远超过我们原先的预期,以如今发生的情况向前追溯,我才明白帝国上层建筑之所以做出如今一些决定的考虑……他们应该早就知道这样的情况了。”
“我他妈现在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内心除了恐惧还是恐惧……我一想到自己可能此生和家人不能再见面,一想到要和你这家伙相依为命下半辈子,就恐慌的什么都做不到了。”
“镇静!我跟你讲讲前线的事吧!”
“好……好!我,我们……这次接到的异常无线电信号来自……来自……”
第971章 无线电信号之外的暗区
诉说在此停顿了,诉说者的精神状态实在非常差劲,以至于大脑无法按照正常逻辑进行思考,导致连话都说不完整了。
另一人安慰着他,那语气好像是同一个战壕里的战友在说着“放心,下一波轰炸肯定炸不到咱们头上”一般轻松:
“就是这样,放缓呼吸,理清思路,一切都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和你共同面对一切。”
这样完全无作用的安慰竟然让他平静下来,断断续续的话语在诉说的同时逐渐连续起来:
“异常无线电信号来自……英仙座的天船体……你知道的,英仙座的大多数天体……已经被空间射电望远镜观测到没有异常现象产生,大多数信号……都也被电子风暴所掩盖了……所以在很早的时候,天船体就被上面判了死刑,是【暗区】中毫无价值的那一类……”
“【灯塔】信号覆盖区域之外的暗区……那地方真让人恐惧。”
“就在前天晚上,我们这边的指挥官开始了一次没有被命令的任务——我确认这次任务未被命令,因为上面没有在我们的服务器中备份这次任务的信息,按照规定,这是严重的违规行为——没有在服务器中进行完整备份,就展开军事行动,是非常严重的违规行为……必定要上军事法庭的。
呃……对不起,我刚忘了你也是指挥官……你必定比我了解这件事情的重要性。
我们的指挥官……你知道他的为人,虽然骄纵,但还算谨慎,并不是能够明面上违抗帝国法律的人。
所以他这次贸然执行任务的行为……很怪异,我甚至感觉到他整个人都很不对劲,就好像是……超凡者的失控状态……是的,就是失控。
他带了一整个联队前往英仙座的天船体执行任务,回来的时候只剩下他一人,但船舱里并没有血迹,也没有打斗的痕迹……只是船员和士兵们全都消失了,不存在了,监控摄像头里一片空白,没有我们想要的线索和答案。
情况很怪异。
更怪异的是,他的上级——区域的司令官,竟然并没有对他进行责备,也没有对下面的士兵有任何交代……他们仿佛根本不在乎我们……我大概知道司令官如此做的原因——我们来到了这里,已经完全没有退路,而且他们掌握着服务器的控制权,我们这些运维人员仅仅是工具人罢了……而帝国是从来不缺工具人的。”
“真是糟糕透了,但我们片区的司令官也好不到哪去,他前两天被传出和某几位士官的绯闻,整个基地里的风气都被他们染臭了,真是令人恶心。”
“那……你可一定要小心一些!”
“我会的,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我们的指挥官回来之后,精神出现了很大问题,就像是得了恐惧症的人……他似乎遭受了极大的精神折磨,已经没办法保持正常的心理状态,也不可能以正常的精神状态继续担任军事基地指挥官的职能了。
司令官在收到消息之后,派遣舰船把指挥官接到区域核心进行精神治疗。
指挥官下面的几个副官——包括我在内——对那艘探勘船产生了极强烈的恐惧,于是便在进行了服务器数据对接之后,把那艘探勘船放逐了……朝着远离星链的方向放逐了,船上储存的能源足够发动机把船体推进到星系之外。”
“你们疯了!都知道有问题了!还敢做数据对接!就不怕把什么脏东西引进来服务器里面!会导致整个核心片区都被污染的!”
“我……我们只是觉得,指挥官不能白死。”
“这……这倒是,现在几乎没人敢离开星链所在部分的【灯塔】信号辐射范围内了,听说一旦离开了【灯塔】的无线电信号辐射范围,电子设备就会出现莫名其妙的紊乱……这方面你比我专业,这件事你应该比我更了解才对。”
“是的,这是我们最终决定对接数据的原因,我们想要知道电子设备出现紊乱的原因,我们想要接收那些离散在宇宙中的紊乱电信号,而我们最终也成功了——我们拥有合理算法的设备根据那些数据跑出了【可控核聚变】的数据模型!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的收获!”
“你叫什么?”
“啊?”
“我问你,你是谁,是男是女,几岁了,你现在在哪里?你现在状态怎么样?你家人还好吗?”
“我……我叫拉斐尔·桑西,男,36岁,现在位于斯达沃重工星链轨道站第二核心区域的STR-213空间站军事基地,具体位置在赤经3H,赤纬43,火星的第六行星带,我们的基地在一颗暂时未得到帝国编号的小行星上。
我现在感觉自己有点害怕,但并没有陷入和我们基地指挥官一样的恐惧症症状,我认为我依然拥有面对未知知识——任何形式未知知识的勇气。
塞万提斯,我的姐妹,我之前告诉过你,我的家人很不好,她们没了我这个家中顶梁柱,虽然有我的工资支撑家用,暂时不担心物质生活,但有很多事情都不方便去做,她们毕竟是女人,没办法把只有男人能做的工作给做了,我之前已经和你诉说了许多次……”
“停!我知道你没失控了!”
“说到这,姐妹,上次我跟你说过的船票的事情,你打听的怎么样了?”
“难搞,救世方舟的船票不是拿钱和权就能换到的,我听说这次形势真的很严峻,没有资格还想上船的人几乎没有一个成功的。”
“为什么?”
“资格,拉斐尔,资格,他们说的那个资格绝不仅仅是人为规定的某种规则所诞生的名额而已,他们说的资格必须符合某些非人为的硬性规则。”
“硬性规则……那是什么?”
“也许是人天生而来的某种东西,也许是一些特殊的基因序列……我不知道,我有点恐慌,因为从最近的消息来看,他们在缩减救世方舟的船位。”
“怎么可能!原本能上船的人已经那么少了!怎么……”
“我不知道,拉斐尔,我也在打听,可是这件事真的打听起来很麻烦,帝国的上层建筑早就固化了,有些事情你能知道就是能知道,不能知道就一定无法知道……我实在无法跟你解释清楚,总之很难,但我会一直努力就是了。”
“实在是辛苦你了。”
“拉斐尔,我希望你不要做这么危险的事了,你们跑出【可控核聚变】数据模型的事情必定会震惊整个星链高层,那些大人物们必定会牺牲更多人前往【灯塔】无线电信号之外的暗区进行探险,你没必要继续牺牲自己。”
“是吗……那么,我的牺牲的确是没必要的。”
“嗯。”
“我真的仅仅只是个程序员而已,虽然得到了一些知识的眷顾,但也没厉害到能独自抗衡未知的地步。”
“真高兴你能认识到这一点。”
陈宴听着一人开始安慰另一人,心中一边消化着两人之间的对话,另一边生出些许杂念:
他们没发现我?
也或许是因为青铜剑开启这间聊天室导致我在聊天室里的权限高于他们,所以这个聊天室软件没有给他们提示?
陈宴不是太懂,但并不妨碍他偷听他们的谈话。
忽然,谈话中的一方提高了音调:
“等等,我的私域流量里好像混入了什么东西……”
“怎么可能!你别吓我!如果我们的关系被人知道,我全家都要被枪决的!”
陈宴认为自己必须站出来了。
“咳咳,那个……”
聊天室里一片静默——在他开口时,那两人已经从聊天室里消失了!
“卧槽,至于么!”
陈宴还没寻思明白至不至于,面前的聊天室中央便已经有一团火焰爆炸开来,眨眼间整个聊天室所在的空间陷入一片火海!
量子分身视野中,大量数据被彻底毁灭了——这火焰是一种基于物理硬盘技术的高级删除手段!
他骂了一声,转身想要离开,却发现来时候的通道竟然消失了!
聊天室依然在燃烧,整个空间因燃烧而急剧收缩,下一刻就已经几乎没了量子分身的容身之地。
陈宴从量子分身内抽出青铜剑,对着面前的火海一剑劈出,如切纸一般将火海分开,露出了“火海所在纸张”背后的场景——
如火烧云般的数据海洋已经几近沸腾,在海洋中穿梭的红色数据流几乎让量子分身无法辨别。
‘神眷者……那个拉斐尔·桑西,他是神眷的程序员!’
身后的秘密聊天室已经陷入一片火海,陈宴只能一跃而入火红色的数据海洋中。
量子分身立刻被鲜活的火红色数据流包围其中,如同绞杀一般缠遍全身,于是量子分身上的数据开始了消融——又是那种基于物理硬盘技术的高级删除手段!
陈宴不可抑制的产生了恐惧,因为面前的场景几乎和当初量子分身在亚楠市互联网中被抹杀的那一次一模一样,不同的是这次对方的手段更加强硬,且似乎和他同根同源!
可陈宴已经不是那时候的陈宴了,他经历的足够多,那些经历让他能够应对面前发生的一切——
他将量子分身藏进了青铜剑。
火红色的奇异数据能够灼烧量子分身,却不能烧掉青铜剑,于是青铜剑得以在无尽的火红色数据流中遨游,直到陈宴分辨出数据流流动的方向,以及一些代表坐标的重要字符串。
‘找到你了。’
青铜剑调转方向,朝着某个方向一剑飞出——
如黑夜被刺破一般,火红色数据海洋如纸张一般被破开了,青铜剑疾驰而出,而后悬停。
陈宴获得了新的视野——
那是一双恐惧的白色眼睛,眼睛内的晶状体浑浊不堪,但恐惧依然从眼睛里蔓延了出来。
“你是谁……”
拉斐尔·桑西那双盲眼似乎能够看到藏身在他环形眼镜里,青铜剑中的陈宴。
可他明明是个瞎子。
‘这家伙不认识我……他这反应和当初劳耶教授差太多了……陈白术没有把青铜剑的事情告诉他吗?’
当初陈宴用青铜剑开启了加密信道之后,视频里的劳耶教授可是直接认出了他的身份,并称青铜剑为【权柄】。
“我是【荀况】的使者……”
陈宴装了一下,就装不下去了:
“你连青铜剑都没见过吗?你之前被【荀况】托梦的时候没有聊到这玩意儿?你到底是不是【荀况分子】啊!”
拉斐尔·桑西显然没缓过来,盲眼中的恐惧一分不减: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陈宴意识到,这个神眷程序员,拉斐尔·桑西,似乎真的没有受到陈白术的“系统教导”。
“这么说吧。”
陈宴试图证明自己:
“你,拉斐尔·桑西,还有刚才聊天里的那个塞万提斯,你们都是【荀况分子】——你们是承认这个身份的,这意味着你们会为了【荀况】托梦给你们的那些伟大理想而付出努力,对不对?”
拉斐尔·桑西没有说话,但盲眼中的恐惧渐渐消失。
陈宴继续说道:
“你别管我怎么找到你们的,你只需要知道,我有我自己的办法,但找到你们纯属偶然。”
拉斐尔·桑西终于开口说道:
“你是进攻性的【第二类数据生命】,是星链高危生物清单上的最高危生物之一。”
陈宴着实被这名字唬住了:
“那是什么?”
拉斐尔·桑西回答道:
“不以硅基态物质作为物质载体的数据生命,就是【第二类数据生命】。”
意思是,本体不是硅基,但确实拥有数据生命,就算是“第二类”了。
陈宴早知道“量子分身”这种东西不会是唯一特殊的。
陈宴同时也明白过来,正是因为拉斐尔·桑西认出了量子分身的性质,所以才对量子分身发动了攻击。
单凭愿望时不时的探索完全没办法让陈宴从星链获取足够的信息,他现在实在需要一个星链内部的帮手,所以,对于拉斐尔·桑西,和那个应该是女性的塞万提斯,他想要争取:
“我知道接触很危险,但你们肯定也不想只有两个人能商量事情吧?有风险就有收益么……虽然可能收益没多少,但多个人多分份力啊!”
他说完了这句话之后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糟糕的说服,于是试图补救。
第972章 偏离超凡的进化
“我并非荀况分子,而只是【权柄】的拥有者,现在是你们的联络人,我想要把【荀况分子】们联系起来,然后看看这个该死的世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从今以后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拉斐尔·桑西显然被这番幼稚的说辞说动了——抛开拙劣的说(shui念四声)服不说(shuo念一声),陈宴所表达的意思正好能够缓解他如今的困境,而陈宴刚刚表现出的能力也成为了这番说辞的背书。
拉斐尔·桑西开始了短暂的思考,而陈宴则继续表达着自己的意思:
“我不知道当初【荀况】托梦给你们的时候到底说了什么,但根据我之前对其他【荀况分子】的接触来看,你们应该都有某种共同理想才对,我大概知道那理想是什么,所以才想要和你们进行接触。”
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拉斐尔·桑西终于开口说话了:
“青铜剑已经足以证明你的身份……但我没想到,【权柄】竟然会是这样的。”
他知道青铜剑的事!
实在是太好了,拉斐尔·桑西明确知道关于青铜剑的事,这意味着他至少也和劳耶教授那样和【荀况】——也就是陈白术托的梦,进行过深入交流。
这意味着陈宴不需要对他做过多的说服,也不需要为自己的身份做过多的解释。
拉斐尔·桑西也意识到了面前的事实——他和塞万提斯之间的对话已经完全被陈宴听到了,这意味着陈宴不仅知道了他们的真实身份,还掌握了他们最大的秘密,在这样的情况下,即便通过地表的某些暗网信道,也能够轻松获取到他们的全部身份信息。
没什么好掩饰的了。
拉斐尔·桑西开门见山:
“那么,你的名字是?”
陈宴说道:
“我叫陈宴,是个……算是个科技产业从业者。”
这没什么好隐瞒的,拉斐尔·桑西这个程度的程序员可以轻松通过互联网查到他的个人身份信息。
拉斐尔·桑西因他的坦诚而产生了些许好感,同样的,既然陈宴已经知道他们的真名,他们也没必要对陈宴有所隐瞒——相互试探的第一步得以被完全省略过去。
拉斐尔·桑西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我们现在遇到了某种困境,陈先生,你刚才都听到了,我们现在的处境很危险,而且没有任何解决办法——根据星链现在的政策,我们现在已经无法回到地表,终其一生都要在宇宙中漂泊。”
陈宴之前已经从他们的对话中和劳耶教授透露出的消息里了解到了这一事实,但从事件的亲历者口中说出来的时候,陈宴依然感受到了一些难过——通感让他更容易在没有心理防御的情况下对遭遇到的事物产生共情。
陈宴说道:
“也许这一生并不难熬,桑西先生,【天启】会让每一个人的人生都变得足够短暂。”
拉斐尔·桑西顿了一下:
“你还真是谨慎的呢,陈先生。”
言下之意:我都已经说了这么多,你竟然只有这么一丁点回应,你对我们设防的很呐!
陈宴这句话的确是试探,因此他并无回应。
“那么,陈先生,你认为【天启】是什么?”
陈宴很简短的回答道:
“是灭世。”
拉斐尔·桑西对他进行了反驳:
“完全没有道理,陈先生,灭世完全没必要、也没有任何原因会发生——【荀况】预言过的【天启】完全没有道理。
我们单从如今的情况来看,帝国拥有了强大的科技力量,因物联网的开启而集合了整个世界的生产力,开启了向着星辰大海的远征——帝国要征服星辰大海,或许会面临一些难以预料的危险境地,但目前看来完全没有彻底失败导致文明覆灭的风险。”
整个星球欣欣向荣,生产力高度发达,科技水平几次飞升之下,人均生活水平不断上升——这是连陈宴都承认的客观事实。
从这方面来看,的确没有末日的征兆——至少不是人类的自我毁灭,更赖不到历史周期律头上。
陈宴问道:
“如果事实真如你所说,所谓【救世方舟】的船票又是怎么一回事?”
陈宴补充道:
“顺带一提,你所说这个【救世方舟】,是不是叫【游曳之眼】?”
拉斐尔·桑西表示出了未加掩饰的疑惑:
“船票就是逃离【天启】的入场券……【游曳之眼】是什么?”
嗯……拉斐尔·桑西并不知道游曳之眼这个名字。
陈宴换了个问法:
“那你听说过【萨隆美尔】这个名字吗?”
拉斐尔·桑西回答中的疑惑更重:
“我完全没有听说过……这是某个古世代传说中的名字吗?”
陈宴没有犹豫,告诉了他真相:
“是的,是传说中【冰川世代】所打造的【救世方舟】的名字——游曳之眼、萨隆美尔、救世方舟,三个词都可以代表【拯救人类于末世中的方舟】,但游曳之眼和萨隆美尔分别还有其他含义。”
拉斐尔·桑西的语气中略带震撼:
“原来如此……对于过往世代的考古太过艰难,且每个超凡者学派所继承的知识不一样,今天能够在这里听到另一个世代的真相……真是令人开心。”
紧接着,拉斐尔·桑西用笃定的语气——从内到外的笃定语气,对陈宴说道:
“而现在,在我们所在的世代,所谓的【救世方舟】,其实是一场帝国高层因恐慌而做出的可笑计划,我们便是这场计划的牺牲品——为了避免【天启】的降临,他们准备制造那么一座只存在于传说中的【救世方舟】,带着有价值的人和一切现存的人类科技,前往星河之外的未知之地,将其他一切人类文明的每一份子都抛弃。”
陈宴始终没有用很强硬的语气:
“没有任何【天启】的苗头,也没有任何可预见的征兆,从这方面,我们如何预测【天启】是否会降临呢?”
他又道:
“反之,也无法证明【天启】就一定不会出现,话说回来,【天启】这玩意儿到底是谁最先提出来的?怎么大家都知道?”
大家都知道,就特么我一个人不知道。
陈宴想了想,其实他是知道的,只是他知道的末日并不以【天启】为命名——他“真真切切”经历过冰川世代的寒冰末日,知道这世上真的有那么一个类似“创世神”的东西,也知道冰川世代的人们为了抵抗末日而做出的徒劳努力。
“那是一个被广泛认可的传说。”
拉斐尔·桑西如此说道:
“人类文明会在一切抵达巅峰时发生骤降,在短时间内跌入末日——这是一个被广泛认可的传说,具体情况十分复杂,我后续发到你邮箱里行吗……”
陈宴回应道:
“当然没问题,作为我的诚意,我将会把我所知的信息告诉你。”
陈宴一边说着,一边心里想,事到如今他其实面临一个问题:
关于【天启】末日的传说就真的仅仅只是传说而已吗?如果仅仅只是传说,劳耶教授这样的人为何对其十分笃定呢?
陈宴有些期待拉斐尔·桑西的邮件。
虽然并未告知对方自己的邮件地址,但他相信以一个【荀况分子】的能力,找到一个光明正大生活在社会中个人的信息完全不是什么难事。
等到有了拉斐尔·桑西的邮件,和自己所“亲身经历”的冰河末日进行相互印证,或许能够知道更多的东西。
拉斐尔·桑西接着说道:
“如果他们真的造成了传说中的【救世方舟】,现有的星链将会被作为能源和铺路石牺牲掉,我们每个人都是可以被牺牲的部分——这是我从他们那里打听到的信息,很荒诞,理论上来说不可能,我甚至完全猜不到他们具体会如何实施,但既然连可控核聚变都已经出现了,其他更离谱的科技成果还会远吗?
总之,根据我探查到的消息,按照他们的计划,我们就是他们离开这个世代的代价。”
他大大方方的承认了:
“这就是我想要船票的原因,我不想自己家人的生命到此为止,我不想他们成为【代价】。”
这动机实在是太过符合逻辑,也太符合人之常情了。
短暂的沉默之后,陈宴说道:
“我想和塞万提斯聊聊。”
拉斐尔·桑西回应道:
“你说吧,她一直在。”
哈。
陈宴按捺住内心突生的一小股暴躁,平复了一下心情,改变了一下思路,说道:
“那么,虚空中始终在偷听的这位,我该称呼你为什么?女士?将军?长官?”
塞万提斯的声音从拉斐尔·桑西环形眼镜的耳麦中传来,并被身处环形眼镜中的陈宴捕捉到:
“你可以直呼我的名字。”
陈宴听到她声音来处,才意识到拉斐尔·桑西的环形眼镜并不是完整的集成体,至少耳麦和眼镜主体显示部分是分开的,因为陈宴根本就没有捕捉到任何来自塞万提斯的数据流。
这必定是出于安全考虑而进行的特殊改装。
“塞万提斯。”
陈宴呼唤了她的名字:
“关于刚才我和桑西先生聊到的天启,你怎么看?”
三人心知肚明,这又是试探——并非恶意,且不得不为的试探,两人对陈宴完全不了解,陈宴也无法对两人进行信任,仅仅从名字无法判断对方的动机,他们都必须足够谨慎才行。
“没人知道天启是否会发生,就如同没人知道不为人知的恶性量变是否在人们看不到的地方积累,又是否会在某一时刻积累完成,形成导致末日的质变。”
陈宴听着这句话里包含的意思,倒是和劳耶教授的观点非常相似。
“即便是决策者本身也无法完全预料到决策对世界造成的影响,何况我们这些只有资格执行命令的工具人呢?”
“所以啊,陈先生,到了现在,我们仅仅只能自保而已——我们要先保护好自己,至少让自己能正常活着,才能去考虑【理想】。”
十分中肯且符合逻辑的回答。
陈宴再次强调了自己的目的:
“我来到这里仅仅是为了寻找【荀况分子】,而并不是为了得到什么其他的东西,更不是为了你们口中所说的【船票】而来。”
陈宴让自己的语气尽量诚恳:
“我想要将【荀况分子】们连接起来,是因为只有将这些存在有理想的人连接起来——团结起来,才能拥有抵抗未知风险的力量。”
塞万提斯语气里的警惕从未消失过:
“那么,陈先生,你想要介绍谁给我们认识呢?”
陈宴没有立刻说出劳耶教授的名字,他依然保持着最大程度的警惕:
“我想先聊聊关于【灯塔】辐射信号之外【暗区】的事,那将是我判断是否需要将你们这些【荀况分子】进行连接的依据。”
陈宴不知道这两人对【荀况】那套理念接受了多少,更是感觉面前这两人完全不像劳耶教授那般对【荀况】的理念那么狂热,他甚至感觉当初陈白术和他们的交流恐怕并不多,也不会太深入。
所以他这个时候心里其实是有些凉的,和两人建立联系的心思已经没了小半。
“在开始这场诉说之前,陈先生,你要知道一件事:
泄密的代价,不仅仅是我们,还有你——一旦今天我们之间的谈话泄露出去,被不该知道的人所知,你将会失去作为一个普通人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权利。”
是警告,是威胁,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应急举措。
陈宴说道:
“我明白,请开始吧。”
塞万提斯的声音在耳麦中响起,并被环形眼镜的收音模块捕捉到,进而被翻译成数据流,在量子分身面前出现。
“星链的建设计划是逐步展开的,帝国的军事计划是基于斯达沃重工的建设进度而逐渐加强的。”
塞万提斯诉说了一些陈宴之前根本接触不到的事,陈宴即便纯粹当故事来听,也觉十分精彩。
他从她的声音判断出她必定有所隐瞒,但绝对没有刻意欺骗——通感从捕捉到的情绪里并未发现任何类似于“欺骗”的情绪,倒是“恐惧”、“慌乱”和“不知所措”居多。
第973章 不可超脱
在塞万提斯的描述中,帝国军事计划的实际开始时间,实际上远早于星链投入运行的时间——也就是说,在星链计划诞生之后——甚至在整个星链计划出现之前,帝国对宇宙的探索就已经开始了。
塞万提斯强调了【探索】一词,陈宴由此得知了帝国军事计划的性质——【探索】,这是帝国进入外太空,并开展军事行动的目的。
外太空并非人们通常想象中到处都是冰冷冷的星空,而是分为【光明】和【黑暗】两部分。
光明或是黑暗并不取决于【光】能够照亮的区域,而仅仅取决于【灯塔】的【无线电信号】能够覆盖到的区域。
【灯塔】——每个星链军事基地都有一座独立灯塔,事实上,灯塔是先于军事基地空间站进行建造的,在【灯塔】的无线电信号覆盖了某片区域之后,这片区域才成为了【光明】的部分,才能够被人类所踏足。
陈宴听到这里的时候,心里想,这并不是一个先生蛋还是先生鸡的问题,因为【灯塔】最初是建立在地表的,从地表到天空,再从天空到太空,【灯塔】的建设始终在【光明】覆盖之内。
之所以以【光明】和【黑暗】这种充斥着宗教意味的名词进行定义,是因为按照这世上的安全全是圣光给的——圣歌团对这世上的一切拥有最终解释权。
想到这里,陈宴忍不住联想到克莱恩之前说过的隐秘消息——圣歌团的大团长死了,且密不发丧——这一事实又对帝国的上层建筑造成了什么样的影响呢?陈宴想象不到。
强行把发散的注意力拉回来,陈宴忍不住问:
“无线电信号没有覆盖的地方,也就是【黑暗】的地方,如果人类进去了,会发生什么?”
塞万提斯用一个词回答了他:
“恐惧。”
【黑暗】的地方,被帝国军方称之为【暗区】——顾名思义,即“黑暗的区域”。
进入暗区的人大多永远迷失在黑暗里,即便侥幸回来,也会患上严重的恐惧症,几乎没办法在人类社会生活了。
陈宴知道这种病。
恐惧症,原名“恐惧性精神症”,病理不明,患者通常会毫无征兆的表现出异乎寻常的恐惧和强烈的不安,这种恐惧和不安完全无法缓解,症状较轻者会产生心悸、无力和晕厥,症状较严重者视自身条件不同而产生不同症状,有的患者会产生严重的自杀性行为,甚至对他人产生严重生命威胁,做出难以想象的血腥事件——
这一过程被解释为“恐惧转移”,“恐惧”从患者身上被转移到了其他人身上——但史上有记载的“恐惧转移”病例不多,不能当作恐惧症的典型症状。
【暗区】所在之地,恐惧如影随形。
最先误入暗区的是一名星链工程基地的普通工人,他在某天下班之后迷了路,不小心进入了【灯塔】无线电信号覆盖的范围之外。
一周之后,人们在暗区边缘发现了他,那时候的他脱水严重,已经看起来像是一具干尸,不知道是怎么活下来的。
帝国拥有航天史以来,他是第一个在非实验状态下,自己进入暗区,又自己从暗区走出来的碳基生命个体。
由于这是十分罕见的样本,所以星链军事基地的医师对他进行了长达三个月的治疗。
说是治疗,其实不太准确,准确的来说,是“观察”、“囚禁”和“实验”。
他身上的【恐惧症】表现的异常强烈,且会通过各种途径进行传播——是的,你没听错,他所患的特殊【恐惧症】,是恶性的传染病!”
听着塞万提斯糟糕透顶的语气,拉斐尔·桑西面带倔强,明摆着对塞万提斯所说的事情有所不屑。
“这种恐惧症的传染途径和普通的碳基病毒不一样,我们甚至不认为它是一种病毒,因为它是通过无线电信号进行传播的。”
塞万提斯越说越离谱。
“它会毫无征兆的入侵某个频段,沿着那个频段找到链接入频段的终端设备,入侵终端设备,然后通过终端设备对人造成影响——它影响到的是人的脑电波,但直到那位患者死去,实验员们也无法确定它的入侵原理,以及对频段进行选择的具体机制——它的病理完全是未知的!
三个月之后,在治疗无果、病情急剧恶化,恐惧症导致了他开始具有强烈攻击性,以及大量人员死亡的情况下,军事基地对他进行了安乐死、解剖和解构。
可军事基地几乎并未得到任何结果——唯一的结果,就是这人眉心的“松果体”变成了某种恶性肿瘤。
简单的来说,就是松果体发生了变化,但并未变成颅内之眼,而是发生了癌变。”
陈宴听着这离谱的剧情,再次忍不住问道:
“复杂的来说呢?”
塞万提斯回答道:
“复杂点说,就是他因为见到了某种未知的知识——和地表的超凡者所见到的未知知识完全不同的另一种未知的知识,因此松果体发生了偏离超凡方向的进化。
可人类的肉身太过孱弱,正常而缓慢的超凡过程尚且会让人致死,更何况是如此剧烈的进化呢?
人类的肉身无法承受这样的剧烈进化,整个进化进程就没办法正常的顺利进行,于是就朝着坏的方向去了,成了癌变。”
陈宴光听着就感觉不舒服,所以没有说话。
“在那之后,星链军事基地就严令禁止工作人员进入【暗区】,关于暗区的一切研究都因此停止了。”
“直到这一次,拉斐尔违反了命令,和暗区回来的舰船进行了数据对接……这是非常危险的事,因为从对第一个恐惧症患者的研究来看,这种特殊的【恐惧症】本身是会【传染】的——按照现在的情况来看,如果从【暗区】里来的【恐惧症】真的拥有病毒的性质,那么我们两个就已经是感染者了!”
陈宴听的心里一惊,急忙操纵量子分身进行自我筛查。
由于自我筛查并不调用服务器的数据,仅仅是量子分身内部的数据流动,所以数据检索速度比陈宴在服务器中穿梭中的速度快上很多,筛查几乎在一瞬间之后已经完成——
量子分身内并没有出现什么奇怪的代码。
陈宴忽然从自己的行为产生了联想:
“既然是通过无线电信号进行传播的,最终必定是以数据的形式产生作用,那防火墙是不是能阻挡这种病毒呢?”
塞万提斯说道:
“这是当初的实验构想之一,此构想并未实现,因为实验体病情恶化的速度太快,来不及进行后续的实验了。”
这世上的人们还真是多灾多难,不换脑机的人要被各种病症折磨,换了脑机的人要日夜担心智械病的发生,现在又从未知的【暗区】里跳出来这么一个【恐惧症】,不知道日后还要祸害多少人。
想到这里,陈宴其实已经接受了塞万提斯的想法——拉斐尔·桑西贸然和暗区出来的舰船做数据交换这种行为是特别危险的,是完全可能在整个人类社会引起一场大型瘟疫的危险行为。
而拉斐尔·桑西本人竟然完全不在意——
“我认为程序防火墙完全能够对【恐惧症】所携带的病毒起到防御作用——如果这所谓的【恐惧症】病毒真正存在的话。”
拉斐尔·桑西终于在这场谈话中开口了,他显然有着某种不可能被他人说服的自傲:
“按照我们流派的说法,一切都是可以进行数据化的,即便正常的碳基病毒尚且能够通过数据化的方式,进行数据模型建构,从而进行靶向消灭,类似【恐惧症】这样通过无线电信号传输的进制病毒当然也在此列。”
塞万提斯显然对他有着足够的了解,因为她用转移话题这样简单粗暴的方式中止了他的暴论:
“你现在搞出了这件事,上面从可控核聚变里尝到了甜头,后续必定会派遣更多探索队伍进入【暗区】,到时候如果【恐惧症】因此扩散,恐怕就没办法收场了。”
她下一句话是对着陈宴说的:
“可我们什么都做不了——我这样的军人,和拉斐尔这样的程序员,我们仅仅是帝国上层建筑用来执行命令的终端,我们能做的只有执行命令。”
陈宴听出了她隐藏的意思,问道:
“如果我回到地表,把你们的家人接到安全的地方呢?”
拉斐尔接过话头:
“只要【救世方舟】计划一天还在实施,我们就一天都无法安全生存,反倒是……只要我们还在服役,我们的家人就会受到帝国军务法保护,有我们高昂的薪水用来支付生活所需。”
陈宴算是听明白了他们的困境——
从近期来看,他们很有可能因为帝国舰船对【暗区】的探索而染上【恐惧症】,人直接没了;
从远期来看,只要拿不到【救世方舟】的船票,他们早晚要被抛弃在这个“旧世界”里,随着末日的到来而陷入灾难。
伸头是一刀,缩头还是一刀!
这日子过得也太他妈难了点。
得益于量子分身快速的思考速度,陈宴很快找到了盲点:
“我想知道的是,在【救世方舟】建成,帝国高层选定的那些人乘坐【救世方舟】离开这个世界,并因此牺牲掉了我们所在的世界之后,我们会面临什么?”
陈宴说这句话的时候完全没有不好意思:
“我的意思是,人生短短几十年,就我来说,我感觉自己活到60岁……顶多七十岁,也就差不多得了,到头了,再多活也没意思了,老了手脚不方便了,活着有什么意思啊!这么一算,我差不多就还有三十年光景,还管他来不来末日呢?”
塞万提斯对他的盲目乐观主义表现出了明显的不屑:
“你这句话要是放在脑机科技诞生之前说,也没人会挑你的毛病,但现在时代已经变了,人成为智械人类的成本大大减小了——甚至只需要一份贷款合同,就能得到威廉·亚当斯集团的定制脑机人躯体,成为一名智械人类——人类的寿命被硅基物质大大延长了,于是末日的意义对每个人都无限放大——末日对任何人而言都是息息相关的。”
拉斐尔·桑西接过话头:
“即便是再睿智且理智的人类,都会对死亡产生恐惧,从古至今没人能够例外,你如今对死亡如此不屑,仅仅是因为你没有真正面对死亡罢了——用你们亚裔的话说,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陈宴被两人明嘲暗讽一番,已然恼羞成怒,便对他们说道:
“今天的谈话到此为止吧,我去和另一位商量一下,听听他对这些事怎么看。”
他说完,单方面切断了连接——陈宴让量子分身停留在STR-213军事基地服务器的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然后在现世中睁开了双眼。
Z字符号的暗白色光晕从百叶窗外照进来,打亮了陈宴略带烦躁表情的脸。
他揉了揉自己的脸,让自己的精神更清晰一些,喝了一杯桌上已经凉透的茶水,打了个饿嗝,看了一眼计算机屏幕上的时间——
现在已经是下午六点了。
他摸了摸自己早已瘪下去的肚子,决定先去吃个饭,然后回来和亚楠市夜校那边沟通一下——这是他早就想做,但一直没有时间做的事——然后去和劳耶教授聊聊关于星链军事基地的事。
……
……
并不相同时刻,但同步发生的事——
愿望看着渡轮前方的冰面越来越厚,很是担心渡轮的动力是否能够持续不断的进行破冰,毕竟这老家伙不知道是什么年代的BIOS驱动了,算法一定很拉,而且程序优化必然差的要死,不然怎么会被丢在这里这么长时间不被启用呢?
愿望心想,奇怪的地方在于BIOS驱动并没有被彻底删除或拆分重组,而是被永远丢弃在了这里,这就没办法解释了。
‘也许这老家伙所掌握的BIOS功能并未完全停用,只是因为功能太过老旧,因此长期处于闲置状态。’
第974章 灾变开端:第二个愿望
‘这艘渡轮最坏的情况也就永远停在这……BIOS的驱动必定不止一个,如果这艘渡轮在冰上搁浅,我就再去寻找另外的……’
她虽然这么想,但心里其实没谱,因为她虽然知道这艘船和老船长是BIOS驱动,但完全不知道他们的型号,更不知道他们的具体能力,进而不知道他们是否拥有回到BIOS——在BIOS上重新加载的能力。
‘其实也不需要加载,只需要找对接代码……只要让我看到对接代码,我说不定就能顺藤摸瓜,进入BIOS。’
随着渡轮朝着冰封海洋更深处前进,海面之上已经出现了小块的冰川,好在渡轮的动力尚且还行,并不会因这些冰川而发生搁浅。
‘冰川……是之前积累的程序运行错误字符串?也或许是积累而无法得到修复的BUG?’
愿望有不太好的预感,可她又完全帮不上忙。
渡轮继续前进,没过多久,视野之中便出现了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连绵冰川——不仅向前望不到尽头,向两边也望不到尽头——黑色的冰川横贯整个海平面!
‘什么情况……朝着BIOS的路被冰封了,这种现象意味着什么?’
‘冰川……是黑色的,船只是彩色的,天空是灰色的,海洋之下从灰色到黑色过渡,深海中已经一片漆黑……这些……意味着什么?’
愿望感觉这艘渡轮搁浅的真相就在眼前,她感觉自己和真相之间仅仅只剩一层薄薄的纸,可就是因为这一层薄纸,她无法看清渡轮搁浅的真相。
海面被黑色冰川覆盖,船只前进的阻力加大,动力也必须跟上才行,于是引擎的轰鸣声加大了,像是一只被射穿了肺部的野猪在发出濒死的咆哮,聒噪的汽轮机已经发出了明显的异响声,似乎好像随时就要不行了,可它总是能在愿望提心吊胆到极点时缓过来一点,拉扯着那副破烂身躯带动整艘渡轮继续前进。
破冰声盖过了船长拿着话筒对着船上各个单位的大声咆哮,这大声咆哮引起的并非只有船上的急躁气氛而已,船下的海域中也似乎因他的咆哮而狂躁起来,无数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黑色影子穿梭在船只下方冰层之下的海域之中,速度极快,方向杂乱无章,甚至因此产生了骚乱和杀戮——海面之下很快被鲜血染红了。
‘这……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愿望一个念头的时间里,黑色冰面之下的血红色已经向更远处铺张开来,于是黑白色的世界里不再只有渡轮拥有颜色——血色将深海之下染成一片腥膻,又沿着冰川向上蔓延,直到染红了黑色的冰川,然后继续向上,直到染红天空……
愿望眼睁睁看着天空被染成了一片凄惨血色!
愿望仅仅只抬头看了一眼天空,耳边就忽然出现了奇怪的刺耳蜂鸣声,入耳的蜂鸣声很快占据了整个大脑,那些蜂鸣声明明是无序的,却总给她一种奇特的像是听到了某种音律的感觉。
‘声音……是声音……’
她跪倒在甲板上,鲜血——她从未有过的东西——从她的眼睛、鼻孔、嘴巴和双耳中流了出来。
她的瞳孔放大,跪在甲板上仰望血色天空,一圈又一圈的飞蚊症一般的斑翳如墨迹一般出现在她的瞳孔之中,那些斑翳很快有了形状——它们变成了乌鸦,一圈又一圈的乌鸦,在她瞳孔中盘旋不断——在她的视野中,那些斑翳仿佛盘旋上升,变成了拥簇在天空中由乌鸦组成的漩涡。
‘你说什么……’
她张大了嘴巴,双目也是无神。
莫名的音调——那些由蜂鸣声组成的音调在她耳边出现,当频率达到了顶峰时,竟被她的意识自行翻译成一句能够被理解的话——
【不要继续前进了。】
她的脊椎仿佛断了,脸和后脊椎的角度几乎成了直角,对着天空,空洞的眼眶代表着她已经没有思考的能力。
“阿巴阿巴……”
蜂鸣声让她的瞳孔涌出了大量鲜血,天空在她眼前成了一片猩红。
【你再次提前触发了天启,一切将会在此终结,灾难将会袭来,一切将会毁灭,并在下一个新的黎明重生。】
愿望像是完全没有听懂她的话,时时刻刻处于精神崩溃中,仰脸对着天空:
“阿巴阿巴……”
她像是完全失去了意识。
【现世中的一切都在更深层次世界中拥有对应,那么,更深层次世界中所谓的“对接代码”,在现实中对应着什么?】
那个声音像是完全忽视了她的状态,依然在说着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你应该做的并不是替他探索,而是引导着他,启发着他,你应当做的是让他寻找他的内心,而不是代他寻找所有他想要的真相——你的经历不能成为他的经历,你的感悟也仅仅只是你的感悟而已,即便你历尽千重劫难,他依然是他,全然不会有任何改变。】
愿望:“阿巴阿巴……”
【我知道你听懂了我的话。你应当知道,你的存在本就是一个错误,所以,为了他好,你应当回到他身旁,帮助他理解这个世界,让他变得完整。】
愿望的眼神毫无征兆的恢复了清明。
“找到你了!”
在她眼神恢复清明,并低吼出这一短语的一瞬间,渡轮前方如山一般的冰川轰然炸裂,露出冰川内部存在那漩涡一般的黑洞!
黑洞的另一边,那个声音出现的方向,是BIOS!
愿望一把夺过老船长手里的对讲机,指着黑洞方向,大吼道:
“全速前进!”
愿望的声音通过对讲机在整个渡轮上的喇叭里响起,那些声音在一股未知力量的作用下竟在半空汇成一股庞大的声浪,向周围扩散的同时震颤着冰川,一股雪崩在轰然中于冰川之上形成!
夹杂着无数大大小小冰块的雪崩向冰川之下狂飙而来,落入海面的一刹那便冰封了海水,面前的冰川之上的裂缝竟隐隐要被再次冰封!
‘这是祂的手段!’
可愿望能够凭借的仅仅只有这艘老旧的渡轮而已,她只能把一切赌在老船长身上!
“加油啊!”
愿望一只手按着老船长,脑门青筋炸起,对着对讲机里怒吼着:
“加油啊!就差最后一把了!走吧!走吧!”
老船长显然也知道此时的危机情况,他眼神里的紧张、兴奋和剧烈的彷徨盖过了因长期被流放而导致的疲惫和沧桑,他抓紧被愿望握紧的对讲机,用自己能吼出的最大音量,对着对讲机吼出了拿寿命吼出的一句话:
“走吧!我们!回家了!”
这不知是何种的唯心力量让渡轮在一瞬间发生了加速,像是蛮牛一般破开冰封,撞向冰川之间的裂缝,整艘船体在这样突如其来的加速中发出钢筋变形的扭曲声音,船身中央发生了不可避免的崩解。
“砰”——“轰!”
随着崩解而来的是一股大火,一股浓烟紧接着大火出现,将渡轮的后半段遮挡在内。
愿望觉得不对劲,扭回头看,只见浓烟中竟爬出些畸形又恶臭的腐坏物来,那些脏东西在向老船长的船员们发动攻击!
腐坏物同化了船员,破坏了船身,于是老船长浑身上下开始被灰烬“感染”——如蛇一般的灰烬爬上了他的裤子,将他的大半个身子变成了闪着火蝶的干尸,灼烧了他的双目让他不能视物,啃噬着他的骨骸让他沉浸在无尽痛苦之中不可自拔以至于无法正常操控船只!
渡轮完全停下了!
停在冰川之前!
愿望也不怕被腐坏物感染,捧着老船长的下巴,不断拍打着老船长的脸,用自己能用的最大力量对老船长吼着:
“许下一个愿望吧!只需要一个愿望!”
老船长已经被烧穿了的上下颚一张一合,燃烧而生的风息穿过他的嘴巴,将一丝不甘的声音带进愿望的耳廓:
“我想……回家……”
不存在于这世上的力量第二次出现了。
那力量裹挟着渡轮,让原本已经完全停滞的渡轮以一个比之前更快的速度撞向已经完全冰封的冰川,将已经彻底凝结的冰川撞的粉碎,一头扎进冰川之下出现的黑洞之中。
下一刻,万籁俱寂。
黑暗中,老船长伸出了颤抖的手。
因未知原因而忽然长大了的少女握住他已经只剩下枯骨的手,已经成熟的声线发出让他安寂的声音:
“当初是我让你去往那片海的,对吗?”
一片死寂。
“现在,你的使命已经完成。”
已烧成灰的枯骨在她面前碎成了灰。
不死人完成了他的使命。
愿望转过身,注视着远处摇曳的氤氲霓虹灯光,又抬头望着被巨大黑暗之物遮蔽的钢铁苍穹,当看到乌云中密集的雷闪——实际上是某种频闪信号灯之后,她低声自言自语:
“那么,便让我看看,所谓的BIOS,到底是什么。”
……
……
此时此刻,戴斯岛,机械蜂巢。
此时已近傍晚——就在傍晚来临之后,第一岛链海上的天气忽然坏了起来,常年平静且温柔的北寒带海洋性气候像是被人惹毛了的淑女,拿出父亲的枪,要给侮辱她的人脑袋上开两个洞。
托马斯·吉尔伯特站在戴斯岛码头的某个边缘船位内侧,看着视野尽头海平面上浓重乌云之内时不时闪过的电光,看了一眼手机。
短信弹窗在码头灯光照不到的黑暗角落里闪着微弱的光亮:
【第一岛链物流中心气象办公室】:戴斯岛气象台台风红色预警信号——受台风【阿帕卡乐普斯】影响,戴斯岛在今晚10点13分起特大级灾害暴雨,请全岛民众在9点30分之前进入机械蜂巢,届时机械蜂巢将关闭入口,打开泄水阀,滞留在机械蜂巢外的民众请前往码头紧急疏散仓库仓库进行紧急避难,台风【阿帕卡乐普斯】将于10点30分左右登录戴斯岛。
此时此刻,手机屏幕左上角显示的时间是8点45分。
托马斯·吉尔伯特随手把吸了一半的烟头探进高桩码头之下的污水中,将手机切换至通话页面,拨打了某个号码。
电话很快被接通了,他听着电话里的声音,明明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却给人愈发严肃的感觉。
“所以呢,事情谈崩了,对吗。”
电话另一头传出低声的、像是在认错一般的解释:
“汤米,现在形势很不好,苏卡不列颠的老哈桑被抓进去之后,其他几个老大都被吓破了胆,一时半会儿没人敢做那些危险的买卖了……”
危险,这并不是一个托马斯·吉尔伯特喜欢的词,因此这个词在他这里只被当成“机会”。
长久到足以令人窒息的沉默。
就这片刻沉默的功夫,天边掺杂着雷闪的巨大台风距离戴斯岛更近了,码头上已经起了大风,托马斯·吉尔伯特身上昂贵的貂绒沾了沙子,这让他的心情更加糟糕。
托马斯·吉尔伯特又点着了一支烟,将烟夹在嘴里,语气如往常一般没有什么感情:
“告诉他们每一个人,我今晚去捞哈桑老爹。”
他挂断电话的时候,烧到了胡子的烟头已经被雨水扑灭,极速落下的细密雨滴伴着雷闪敲击在每一个人的脑门上,刚刚还远在天边的水龙卷已经伴着暴风雨一同出现在距离戴斯岛不远的地方,托马斯·吉尔伯特抬头看着几乎“近在咫尺”的雷闪,心中竟然升起一丝敬畏。
他讨厌类似“敬畏”这样的情绪。
他本因亵渎生命而存在世间,为什么要因世间的奇景而心生敬畏呢?
托马斯·吉尔伯特很快筛掉了这不必要的情感,于是另一个念头出现在脑海中——他知道自己的貂绒已经彻底遭殃,于是心情糟糕到了极点。
现在不是思考这些事情的时候。
他排开这些没必要的负面情绪,就那么跟着明显恐慌的人群,朝机械蜂巢方向走去。
暴风雨即将降临的黑夜中,机械蜂巢就像是末日中能够庇护人类的最后圣域。
托马斯·吉尔伯特知道,机械蜂巢不仅仅是圣域,还是避难所,更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恐怖魔窟——
机械蜂巢的形势恶劣到令人无法想象,帮派人员动辄就要丢掉性命,这是托马斯·吉尔伯特回到岛上之后才知道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