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8章 思家情切
天宝十五载(757年),年底。
唐军与叛军作战,已经将近整整一年,双方人马都是困乏,故而时近年关,战事渐歇,两方迎来了一段难得的休憩。
段秀实去了敦煌,孔攸驻守灵武,李光弼去了安西军和北庭军的驻地,周钧难得给自己放了个假,赶往了家人所在的凉州。
骑马走在凉州城内,周钧远远看向家宅的方向,心中有些感慨。
在外征战数年,都未归家,如今也不知家人是什么模样。
行至公主府的门前,孙阿应先下了马,去了门房通告,驸马回来了。
周钧将马交给亲兵,刚刚走进前院,就听见后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一身月黄短襦、如琬似花的尹玉,看见周钧,不顾旁人,快步冲了过来,紧紧抱住了后者。
周钧伸出手,搂住尹玉,隐隐能够听见她在小声啜泣,便低头说道:“我回来了。”
尹玉沉默不语,只是抱住周钧,迟迟不肯松手。
就在这时,一个年约四岁的男孩,在几个下仆的陪同下,悄悄走到廊道里,小心看了过来。
周钧看向那个男孩,又向怀中的尹玉问道:“那是……逍儿?”
尹玉抬起头,擦拭了眼角,转头说道:“逍儿,还不过来见你阿耶?”
周逍闻言,连忙走了过来,学着大人的模样,向周钧稽首拜道:“阿耶。”
周钧轻轻放开尹玉,笑着看向周逍,心中感慨万千。
离开长安时,周逍尚小,还不会说话,如今却已经这般大了。
周钧让周逍起身,又问了些学业和近况,最后对尹玉说道:“先进去吧。”
尹玉点头。
一行人走向后苑的大门,周钧远远看见,萧清婵、宋若娥二女,侍立在苑门处。
二女瞧见周钧,脸上皆是激动之色,碍于公主在场,只能循礼而为。
周钧看向众女,想起这几年的遭遇,轻轻叹了一声,接着说道:“凉州的冬天,酷寒难捱,都别站在院子里了,进屋吧。”
走入后苑的正堂,周钧坐下来,萧清婵取来温茶,又递上了干巾。
周钧擦洗了脸孔,这才端起茶水,抿了一口,顿时感觉整个身体都放松了下来。
尹玉坐在他的身旁问道:“二郎这次归家,应是能住的久些了吧?”
周钧:“明年早春,大军自灵武开拔,出兵河北。我在凉州过完年,就要出发,过去筹备战事。”
尹玉听完说道:“二郎能在家中过年,那也是好的。”
周钧:“你们这次从长安来凉州,路上可有什么变故?”
尹玉:“叛军南下,四处都是不太平,路上遇了一些麻烦,多亏了骆安源麾下的士卒,这才没出岔子。”
周钧点头,又问道:“我的父母,还有兄长呢?”
尹玉:“公婆住在南城,阿兄和虞珺娘住在离这里不远的宅院,他家的儿子周尚,常常来陪逍儿玩闹。”
听见父母和兄长无碍,周钧松了一口气。
见周逍站在门口,满脸好奇的看向自己,周钧招了招手,示意他靠过来。
待儿子走近了一些,周钧开口问道:“离开长安,来了这凉州苦寒之地,可有什么不习惯?”
周逍声音稚嫩,但话语中有着同龄人少见的成熟:“阿耶,长安虽好,但繁华会迷了眼睛,安逸终会消磨了意志。”
周钧听到这里,愣了片刻,问道:“这话是谁教你的?”
周逍不敢撒谎:“是师公。”
周钧转头看向尹玉:“师公是何人?”
尹玉:“师公乃是庞左监,他是逍儿的蒙学,又不肯以老师自称,逍儿便称他为师公。”
周钧恍然。
周逍此时忍不住问道:“阿耶,师公为何没有来凉州?”
周钧沉默了片刻,对周逍说道:“他留在长安,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周逍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周钧想起庞忠和,心中有些郁郁,向周逍摆了摆手,示意后者可以出去玩耍。
周逍面露喜色,向周钧告辞后,快步出了堂门。
尹玉见周逍走远,向周钧问道:“我听旁人说,马嵬坡兵乱,禁军中的陈玄礼将军,带兵杀了杨氏一族,又威胁父皇去杀贵妃?”
周钧:“陛下令高力士勒死贵妃,倘若我再迟来一步,怕是就无力回天了。”
尹玉惊到好半晌没有说话。
回过神来之后,尹玉叹道:“难怪贵妃来了公主府,见到我之后只是哭泣,问她却又不肯详说。”
周钧:“任谁遇到这等事情,怕是都会心生悲戚。且先不说这个了,太阳快落山了,吃晚饭吧。”
尹玉点头,向下人吩咐,准备晚饭。
吃过了晚饭,入了房中。
俗语有云,小别胜新婚。
更何况,周钧与尹玉已经数年未见,二人欲念使然,更是抵死缠绵,几乎折腾了整整一夜。
第二日清晨,周钧迷迷糊糊醒来,见尹玉睡得香甜,不仅胳膊搭在自己的胸口,就连大腿也探出被褥,架在了自己的小腹上。
在晨曦的照耀下,周钧放眼看去,眼前的一番『美景』,当真可谓冰肌玉骨,吹弹可破。
周钧小心翼翼的朝外挪去,离开了被褥,又胡乱套了件衣服,慢慢朝屋外走去。
走入卧室的外厢,周钧发现萧清婵居然早早的来到了厢房,不仅准备好了新的衣物,连热水、漱盐等等,也一齐备全。
长期在军中生活的周钧,如今难得回到家里,索性也不再忙活,任由萧清婵帮自己洗漱更衣。
看着仔细为自己绑着腰带的萧清婵,周钧轻声问道:“你家里人如何了?”
萧清婵柔声回道:“托公主的福,母亲和小妹都随车队来了凉州,又有宅子可住,衣食无忧。”
穿戴整齐后的周钧,看着蹲在地上还在收拾的萧清婵,一把抄住后者的腰肢,将她拉到了自己的身边。
萧清婵本想惊呼,想起公主还在房中,连忙用手捂住了嘴巴。
周钧:“这些年,我虽然四处奔波,但家中之事还是知晓的……宅中之人,就数你最为低调,但府中的度支人事等等,处理的井井有条,从未出错。这些年来,倒也是难为你了。”
萧清婵听见这话,顿时红了眼睛,低声说道:“清婵不敢邀功,只要二郎能够安心在外做大事,我做的都是应该的……”
周钧闻言,叹了一声。
萧清婵成了自己的妾室,这其中有机缘巧合,也有情非得已。
她无论文才、处事、心思等等,皆是上等,而且为人低调,只知道埋头做事,从不会争夺些什么。
画月离开大唐之后,周钧原本担心府中无人打理,所幸还有萧清婵处理日常。
萧清婵偎在周钧的怀中,感觉到一双大手,慢慢在身上游走。
身体发热、呼吸急促的同时,萧清婵心知此时不是时候,连忙抵住心猿意马,挣脱了周钧的怀抱,又脸颊羞红的小声说道:“二郎,公主在房中,莫要胡来。”
看着萧清婵飞快的逃出房间,周钧笑着摇摇头,站起身向屋外走去。
第509章 权术
在家中住了数日,周钧难得享受了一段时间的天伦之乐。
这一日,宫中内侍传来了李隆基的口谕,令他和尹玉动身去往御所赴宴。
李隆基自从逃难来了凉州,全国各地的不少官员,闻讯纷纷赶了过来,只为向皇帝表明忠心。
尤其是东西二都的官员,再加上凉州本地的大族,竞相觐见,誓要效忠陛下。
在一众官员的吹捧之下,李隆基心中宽慰的同时,喜好排场的毛病也再次显现。
宫中在御所里大摆宴席,款待各地前来的宾客,数日不歇。
周钧得了邀请,带上尹玉,坐着马车前去赴宴。
路上,周钧掀开帷帘,见城中不少地方,聚着许多衣衫褴褛的乞丐,便转过头来,向赶车的孙阿应问道:“凉州城中依然还有流民吗?”
孙阿应:“回主家,如今城中的流民,虽然已经迁走了不少,但依然还有许多人不愿西迁。”
周钧:“为何不愿西迁?段秀实有令人说过,但凡是迁往安西的大唐百姓,每人都有安家费,而且住所皆由官家提供吗?”
孙阿应:“说了,但是安西毕竟遥远,百姓大多又留恋故土,不少人宁可留下,也不愿意迁走。”
周钧听完这些话,沉默下来,又看向窗外。
大雪覆盖之下,冻死者比比皆是,尸体被埋在雪中,衣衫被人夺去,只有泛着青紫的手脚露在外面。
周钧放下帷帘,陷入了沉思。
尹玉见周钧面色凝重,在一旁说道:“二郎,每逢初一、十五,府里都会在街市上布施……如今城中的流民,已经比先前减少了许多。”
周钧闻言,轻轻握住尹玉的手,换了一个话题,向孙阿应问道:“阿应,你跟着我多少年了?”
孙阿应:“阿应跟着主家,好似快十年了……”
周钧:“十年前,你就是亲兵队头,如今还是一样,你难道就不想换个职事?”
孙阿应一愣,连忙问道:“主家,可是阿应做了什么错事?”
周钧笑道:“你做事尽心尽力,未曾出错。只是,男儿志在四方,征战沙场,青史留名,才不负一生所愿……你难道不想吗?”
孙阿应沉默了片刻,回道:“主家,实话实说,阿应也是想过,但您身边总要有人护得周全。”
周钧:“这你无需忧心,我只问你一句,倘若有机会可以领兵作战,你可愿往?”
孙阿应犹豫许久,最终说道:“愿意。”
周钧点头笑道:“那便好。”
马车停在凉州御所的大门前,周钧搀着尹玉,下了马车,在内侍的陪同下,入了正殿。
偌大的殿堂之中,聚满了来自四面八方的贵宾。
当内侍大声唱出周驸马和万春公主的名号,原本吵杂的大殿,突然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众人不约而同将目光投向了殿门。
周钧搀着尹玉,在旁人敬畏、谄媚、羡慕、嫉妒、敌意的注视下,径直走向最内侧的御座。
来到李隆基的面前,周钧和尹玉稽首拜倒,口中又称了父皇。
李隆基哈哈大笑,起身离开御座,走下台阶,亲自将周钧和尹玉带到殿中央,又当着众人的面说道:“朕离开长安,去往灵武平叛,一路上尝尽了人间冷暖。到头看来,只有我这个女儿,还有这个女婿,才是真正贴心之人!”
殿中众人闻言,心中有些讶异,陛下居然说出此言,可见对于万春公主和周驸马的评价,是从未有过的赞誉。
说完,李隆基又招来贴身内侍,要与周钧夫妻二人,共饮一杯。
周钧躬身谢恩,眼角处却发现端酒来的太监,不是平日里常见的高力士,却是与自己相熟的范吉年。
周钧起初还不明白,为何高力士不侍在李隆基的左右。
直到他看见了御座旁的杨玉环,心中才明白了过来。
与陛下饮尽杯中之酒,周钧和尹玉入了席。
周钧见席中皆是山珍海味,琳琅满目,一眼望不到头,再回想起城中的流民景象,心中有些郁郁,慢慢放下了酒杯。
尹玉看着殿中的歌舞,兴致正高,对周钧笑道:“凉州曲不似长安,胡腔回荡,别有一番风趣,改日找来曲谱,也让宋若娥和许合子她们瞧瞧。”
周钧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
席中有官员,起身来向周钧敬酒,其中有不少长安投来的朝官,如吏部尚书、同平章事(位同宰相)房琯,黄门侍郎崔涣等人。
一众人来到周钧面前,先是见礼,接着夸赞了一通后者的功绩。
周钧只是微笑,心中知晓,这群人欲言之事,怕是不止这些。
果然,房琯说道:“驸马麾下如今已有三十万大军,收复两京指日可待。”
周钧心中疑惑,灵州附近连十五万军队都凑的勉强,三十万大军是怎么回事?
房琯:“既然兵多将广,何不早日进军,收复都城?”
周钧看向周遭的官员,见每个人的脸上,皆写着一样的想法。
他心中知晓,这些人大多都是文官,从未上过战场,故而不知晓唐军的困境和叛军的实力。
于是,周钧解释道:“粮草不足,军饷尚缺,只能暂令休整。权盐法发布之后,财政压力大大缓解。故而,初春时分,就能用兵了。”
黄门侍郎崔涣在一旁说道:“崔某听闻,权盐法实施时,有军队盘剥民财,抢夺私产。此举倘若不察,恐失民心。”
周钧听到这里,看了崔涣一眼,又抬起头,看向不远处的河西节度副使崔冕一眼,心中有些明了,正待说话。
房琯此时说道:“那群目不识丁的兵卒,倘若不许些好处,如何能使唤他们上阵厮杀?当下是非常时期,应当便宜行事!”
房琯此言,将崔涣噎的说不出话来。
周钧见状,发现即便是这群走在一起的文官,但也有着不同的派系,貌合神离,其中关系可谓是错综复杂。
宴席渐晚,周钧打算带上尹玉回家。
向李隆基告别之际,周钧见一旁的内侍范吉年使了个眼色,便记在了心上。
回家途中,周钧让孙阿应将尹玉先送回府中,自己则留在御所外等待。
不多时,有小太监出门,再请周钧去外廊的栒房。
周钧入了栒房,发现范吉年坐在房中,拱手互道之后,便坐了下来。
周钧见范吉年身着紫衫,开口贺了一声官运亨通。
范吉年笑的勉强,说道:“陛下深宠贵妃,马嵬坡之后,担心后者有心结,便将高力士调至了内府,由老奴顶了上来……原因嘛,周二郎自然是懂得。”
周钧微微点头。
范吉年:“陛下从八月起,就接见了不少南方投来的朝官,心中想要回到长安的念头,与日俱增。”
周钧:“今日宴席之中,那宰相房琯就是其中之一。”
范吉年:“不错,房相来了凉州之后,九月底就上了一封奏疏,自请为先锋,想要南下收复长安和洛阳。陛下以周二郎为天下兵马元帅为由,拒绝了这一请求,但心中却种下了回去的念头。”
周钧:“今日我听房琯说,有三十万大军,这是怎么回事?”
范吉年:“河西节度副使崔冕,还有那些投来的朝官,说服了不少大族,有钱的出钱,有粮的出粮,在凉州、鄯州、甘州、兰州等地,募集了大约十万新兵。”
周钧听了一愣,河西募集十万新兵,此事从未有人上报过。
范吉年看见周钧的表情,轻声说道:“咱家说句实话,周二郎千万别忘心里去。”
周钧:“范公与某乃是生死之交,但说无妨。”
范吉年说道:“周二郎虽为驸马,但按照礼制,无论是做大帅,还是领兵,都有违礼制,故而朝廷中的不少人,都心生抵触,而且……”
周钧见范吉年吞吞吐吐,说道:“范公请直言。”
范吉年小心翼翼的说道:“周二郎出身寒门,流外铨入仕,在那些人的眼中,本就是异类。如今尚万春公主为妻,得了圣人的赏识,更是令他们嫉恨。再加上,周二郎为了筹措粮饷,引出权盐法,将私营夺为官营,已经犯了不少士族和大户的忌讳……”
周钧皱紧眉头。
范吉年叹了一口气:“咱家这次冒险见面,就是想提醒一声。周二郎万万不可以为得了陛下的赏识,就能高枕无忧,朝中许多人都在指着抓你的把柄,单单出兵,就是其中一条。”
周钧:“是否有人向陛下进言,称周某不愿出兵,是怯战畏敌之举?”
范吉年点头:“的确有人上了这样的折子,但圣人也清楚,潼关之事就是前车之鉴。倘若催得急了,说不定会铸成大错。”
周钧:“河西节度副使崔冕,还有朝中的不少官员,私募十万兵卒,却又不向我报,此事陛下也知晓?”
范吉年犹豫了片刻,最终轻轻点头。
周钧心中清楚,李隆基这是老毛病又犯了。
从王忠嗣开始,李隆基就一直在玩着平衡权术,扶持弱势方,打压强势方,确保朝中的任何一人,都不会一家独大。
周钧领了天下兵马元帅一职后,河西节度副使裴冕,还有一众朝官,出钱出粮募兵。李隆基看在眼里却不说话,此举等同于默许。
目的就是在于培养以房琯、崔冕为首的一只力量,与周钧分庭而抗,确保双方互斗,而皇帝就可以在其中均势得利。
范吉年见周钧面色不善,开口劝道:“周二郎莫要往心里去,陛下对你信任有加,只不过帝王对臣子向来如此罢了。”
周钧向范吉年说道:“陛下的心思,钧省得……范公大恩,某谨记在心。”
范吉年笑着说道:“周二郎能这般想,便是最好。”
第510章 高原之上(上)
吐蕃,拉孜翼,吡如氏。
安史之乱发生前一个月。
漆黑的深夜之中,吡如氏的族堡,被大火所点燃。
火光照亮了半边天空,即便远在数里之外,大火映照出的红霞,都清晰可见。
男人、女人、老人、孩子……惨叫声和恸哭声,响彻在夜空之中,汇聚在一起,仿佛是来自地狱,令人不寒而栗。
披甲持锐的凶徒,挨家挨户冲进房屋,不顾对方哀求,但凡是活人,先是杀死,再斩下头颅,提到族堡的场院之中。
这一场屠杀,从月亮升至正中开始,一直持续到了天边微微发亮。
吡如氏族本家的八十多名贵人,连同两百余名奴仆,被屠杀的所剩无几。
砍下的头颅,按照男女老少,进行分类,堆成了一座座小丘。
凶徒中有专人,负责一边查验死者的首级,一边按照名册核对。
一名浑身包裹在皮裘中的年轻人,坐在族堡城墙的断柱上,脸上戴着一副面具,看着城中的惨状,眼中只剩下麻木。
过了小半个时辰,一名凶徒清点完了受害者,走来向年轻人轻声回道:“桑赤若大人,吡如氏共计三百一十八人,这里有三百一十二个首级,还少了六个人。”
桑赤若看了一眼那名凶徒,眼神冰冷。
后者身体一颤,连忙说道:“我们再去找找,肯定有人藏了起来。”
桑赤若看了一眼天边,接着跳下断柱,走向族堡的深处。
还没走上几步,有凶徒跑来,向桑赤若喊道:“大人,找到了!他们躲在了石屋的暗室之中!”
桑赤若闻言,朝本家的石屋走去。
刚刚走到院口,他就看见一个身穿头人服饰、浑身是血的中年男子,手持横刀,护住了身后的妇孺。
“你们这些恶鬼!”中年男子挥动兵器,逼退了附近的敌人,大声喊道:“卑鄙无耻!”
桑赤若见局势僵住,颇为不耐的摇摇头,从部下手中取来硬弓。
张弓搭箭,桑赤若瞄准了中年男子。
只听弓弦嘣的一声,一根箭矢犹如闪电一般,刺入了那名中年男人的胸口。
带着不甘和愤恨,那男人慢慢倒在了地上,鲜血从伤口涌出,至死眼睛依旧不肯合上。
他身后的女人和孩子,见男子身死,一起扑到后者的身旁,放声大哭。
桑赤若见状,朝身边的部下沉声道:“还等什么?!”
凶徒们闻言,彼此对视了一眼,慢慢向前靠近。
妇孺之中,走出一名身穿锦衣、容貌姣好的贵女,她放下怀中的婴儿,拾起横刀,朝身旁的其他孩子说道:“你们都是吡如氏的本家贵人,与其落入贼手,不如随父亲去吧。”
说完,那女子手起刀落,居然砍死了身旁三名年纪稍长的子女,独留下一个在襁褓中哭泣的婴儿。
看着倒在血泊中的孩子,吡如氏的贵女满脸泪水,身体摇摇欲坠。
她提着带血的横刀,转过头来,向桑赤若跪下,口中大声说道:“长生灵在上!吡如氏中都是战士,我们承认失败,但从不畏惧死亡!今天,我命路已绝,只求你们看在神佛的面上,放过这个什么都不懂得的婴孩!”
说完,贵女将那婴儿拉到身旁,轻轻吻了吻后者的额头。
接着,他将刀夹在脖子上,毫不犹豫割开了自己的喉咙。
母亲的鲜血,犹如雨水一般,洒落在婴儿的身上,将原本洁白的襁褓染成了一片鲜红。
婴儿仿佛知晓亲人尽死,哭的声音也更大了一些。
见此形状,即便是那些杀人如麻的凶徒,此时也对那贵女心生敬佩。
有部下转头向桑赤若问道:“大人,我们该怎么办?”
桑赤若看向那个哭泣不止的婴儿,神色中闪过一丝挣扎,犹豫了片刻,最终说道:“名册中是三百一十八人。”
有人闻言,心中不忍,连忙说道:“大人,那不过是个婴儿,什么都不知晓。”
桑赤若转过身,丢下一句话:“三百一十八,不得少一人!”
月隐渐无。
吡如氏至此,再无血脉留存。
数日后。
吐蕃逻些城,各莫寺。
佛阁大殿,讲经堂。
罗诃大师坐在金梵丝帐之中,看着跪在殿中的桑赤若,笑着说道:“吡如氏的事情,你做的很好,祖赞非常满意。”
桑赤若伏在地上,沉声说道:“一切都听从祖赞和上师的吩咐。”
罗诃大师点头道:“桑赤若,你生具慧根,佛愿渡你……那些对祖赞心生叛念的部族,加上这个吡如氏,如今你已经处置了多少?”
桑赤若:“八个了。”
罗诃大师:“八个……密宗讲究修乘,一曰声闻乘,二曰缘觉乘,修行到了第九乘,便是圆满了。”
桑赤若抬起头来:“祖赞肯重用我了吗?”
罗诃大师:“只要你完成第九次修行,我便向祖赞发请,免除你的罪业,令你升入金帐为将。”
桑赤若闻言,连忙说道:“多谢大师……”
罗诃大师:“先别急着言谢,你要去处置的第九个部族,恐怕是最难的一次修行。”
桑赤若:“请上师明示。”
罗诃大师:“金帐次席,吐蕃副相。”
桑赤若一愣,心中顿时升起了不好的预感。
罗诃大师:“霞扎部族。”
桑赤若脸色刹那间发白,轻声念了一遍:“霞扎……”
罗诃大师:“霞扎部族的头人,身为吐蕃副相,纠集了大批信奉苯教的贵族,打算共同推翻祖赞,打压密宗,乃是吐蕃之中最大的叛党。”
桑赤若脸上阴晴不定。
罗诃大师看向桑赤若说道:“我听说,霞扎部族从前与噶尔部族向来交好,霞扎家的贵女央金,曾经与你还有婚约?”
桑赤若声音有几分颤抖:“是。”
罗诃大师:“处置霞扎家,你可能办到?”
桑赤若的脑海中,浮现出那张美丽的面容,不由闭上眼睛,额头隐隐有汗水析出。
罗诃大师没有等来想要的答案,加重了语气:“我再问你一遍,你可能办到?!”
桑赤若咬着牙齿,几乎是从喉咙中发出声音:“能……”
罗诃大师哈哈笑道:“那便好……霞扎家势力强大,战士众多,这次处置非同小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这一次我会调来僧兵,作为支援,再与你一起去。”
桑赤若将头重重的埋了下去:“我必定不会辜负祖赞和上师的期望!”
第511章 高原之上(下)
过了十几日,各莫寺向霞扎家发出了辩经的邀请。
霞扎家不知是计,答应了这一请求。
辩经当日,各莫寺纠集了数百僧兵,连同桑赤若麾下的士兵,假扮作辩经的僧人,进入了霞扎部族家的领地。
而霞扎家举行了盛大的宴会,又邀请本家和旁支的贵人们,齐齐来观看。
罗诃大师作为贵宾,坐上观礼台的最高处,身旁就是吐蕃副相、霞扎家的头人。
看着台下佛教徒和苯教徒,辩论着真密教义,霞扎家的头人向罗诃大师说道:“长生诸灵,自为天、地、河流和活物,流传已有千年。佛教密宗兴起于象雄,传教不到两百年,又怎能与苯教相提并论?”
罗诃大师笑而不语。
在辩经会场之外,桑赤若将全身裹在僧袍之中,低着头慢慢向霞扎家的内院行去。
中间有人问起,桑赤若只是谎称,去灵塔祈福。
就这样,穿过一层层哨卫,桑赤若距离内院越来越近,记忆中那张美丽的俏脸,也越来越是清晰。
“站住!”
一个浑厚的男子声音,叫停了桑赤若的脚步。
霞扎家的长子,央金的大哥,吐蕃千户赤烈多吉,盯着桑赤若的背影,一脸狐疑的说道:“你!转过来!”
桑赤若停在原地不动。
赤烈多吉见状,将手慢慢伸向腰间的兵器,口中说道:“我在哪里见过你,转过身来!”
桑赤若长吁一口气,慢慢转身,又看向了赤烈多吉。
后者一愣,皱紧眉头说道:“是你?”
桑赤若见周遭无人,压低声音说道:“我要见央金。”
赤烈多吉冷声道:“我的妹妹不会见你,你走吧。”
桑赤若向前踏了一步,沉声道:“我来这里,是为了救她!”
赤烈多吉:“救她?笑话!堂堂霞扎家的贵女,怎么会轮得到你这个落魄子来……”
话音未落,突然远处传来一声惨叫,接着喊杀声和兵刃相击声,此起彼伏。
赤烈多吉闻声,睁大眼睛看向远方,口中不自觉说道:“怎么回事?!”
桑赤若掀开兜帽,盯着赤烈多吉说道:“今日的辩经,就是一个圈套,各莫寺打算对霞扎家赶尽杀绝。”
赤烈多吉闻言大怒,抽出随身的兵刃,作势就欲离开。
桑赤若:“霞扎家已经被包围了,而且你的部族之中,出了叛徒。没有我的帮助,央金根本不可能离开!”
赤烈多吉先是看见辩经场处有黑烟升起,接着又听到霞扎家的望楼上,响起了十万火急的号角声。
心知局势不妙的赤烈多吉,看向桑赤若,犹豫许久,最终咬牙下定了决心。
他先是向桑赤若说道:“央金在西堡中游园,你带上这个,速速去寻她!”
说完,赤烈多吉摘下身上的腰牌,丢给了桑赤若,自己则拔出兵刃,全速跑向了打斗传来的方向。
桑赤若收好腰牌,一路飞奔,去往霞扎家中的西堡。
穿过数道关卡,入了堡门,桑赤若看见了央金独自一人躲在花园之中,满脸惊恐的看向远方。
“央金!”
听见这个熟悉的声音,央金不敢置信的回过头来。
桑赤若跑来,一把抱住这个朝思暮想的女子。
央金看着面前的男子,面露喜色,开口问道:“你怎么来了?”
桑赤若:“和我走!现在!”
央金没有丝毫犹豫,用力的点了点头。
二人离开西堡,又跑向后院。
攀上矮墙,桑赤若看向外面,只见族堡后门的山道上,密密麻麻都是赶来的骑兵。
心中道了一声来的好快,桑赤若无法,只能带着央金返回堡中,选了一处隐蔽的暗阁,让后者躲了进去,又用杂物和柜子将其封死。
做完这一切,桑赤若从怀中取出各莫寺的金梵,绑在了胳膊上,站在楼道处,假装在四处巡逻。
不多时,有僧兵来了楼下,看见桑赤若,先是一愣,接着又行礼称了一声大人。
桑赤若摇头说道:“这里的房间,我都搜查过了,四处都是无人,你们去别处看看。”
僧兵们不疑有他,纷纷离开。
桑赤若刚刚松了一口气,不远处又跑来几名士卒,走到他的面前,开口说道:“大人,罗诃大师正在找你。”
桑赤若心中一紧,只能依令。
来到场院之中,桑赤若瞧见霞扎家的众多贵人,跪成一排,不住的哀号和哭泣。
坐在上座的罗诃大师,瞧见桑赤若,笑着招了招手。
后者硬着头皮,来到前者的面前,又跪伏在地。
罗诃大师瞥了一眼桑赤若,转头向旁人问道:“霞扎本家之中,还有谁没有抓到?”
僧兵答道:“本家之中,只有次女央金,尚未找到。”
罗诃大师闻言,低头看向桑赤若,轻声问道:“你可曾见过那央金?”
桑赤若装作无事的说道:“我并没有见到。”
罗诃大师深看了一眼桑赤若,脸上露出微笑,朝僧兵说道:“族堡前后都被封死,那个女人绝对不可能逃出去……传令下去,四处喊话,如果央金不出来,便每隔一段时间处死一人。”
僧兵得令而去。
喊了好一会儿,见无人应答,僧兵们从霞扎家推出一名贵人,当众砍下后者的头颅。
听着回荡在耳旁的哭声,桑赤若面色凝重,双手不自觉握成拳头。
很快,又有一人被斩首。
直到被杀至第六人时,场院的边缘处,出现了一名满脸泪痕的女子。
桑赤若看见那个女子,痛苦的闭上了眼睛,一瞬间仿佛被抽干了浑身的力气。
央金踩着族人的血泊,慢慢走到场院的中央,美丽而又精致的脸庞上,除了悲伤,只剩下倔强。
罗诃大师上下打量了一番央金,不禁叹道:“早就听说霞扎家生着一朵雪莲,如今看来,的确名不虚传……今年各莫寺中的佛礼,尚缺一件法器,遇上这么好的材料,本应养上八十一天,再寻一大庆之日,活摘肉莲,做成法器……”
说到这里,罗诃大师看向桑赤若:“可惜,她倒是有些别的用处。”
很快,有僧兵取来一把锋利的匕首,交到了桑赤若的手中。
罗诃大师:“桑赤若,你历经了诸多修行,眼下只剩下最后一关了。”
桑赤若握住匕首的手,开始止不住的颤抖。
罗诃大师:“诸法色相,到头来不过是空虚幻境。『迷』即是凡夫,『觉』即是佛。是想要迷,还是想要觉,桑赤若,你该悟了。”
桑赤若迈着沉重的步子,慢慢走向央金。
女子看向桑赤若,眼中丝毫没有畏惧,反而神色坦然的迎了上去。
站定在桑赤若的面前,央金先是回头看了一眼族人的尸体,接着转过头来微微一笑,又轻声说道:“桑赤若,我先走了,记得帮我报仇……”
话音刚落,央金用身体遮住他人的视线,突然抓住桑赤若握住匕首的手,用力刺向了自己的小腹。
桑赤若感受到手上传来的温度,还未来得及抽手,利刃就已经没入了央金的身体。
鲜血从伤口处不断涌出,桑赤若浑身战栗,松开匕首,连忙想要伸手按住伤处,止住流血。
无奈涌出的鲜血越来越多,最终彻底带走了央金的最后一丝生气。
罗诃大师见状,一边点头,一边满意的说道:“桑赤若,你是我看好的学徒,想要以身礼佛,首先就要脱去红尘中的烦扰……你做的很好,没有让我失望。”
桑赤若抱着央金的尸体,跪坐在场院之中,耳中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数个月后,吐蕃逻些城,祖赞金帐。
赤德祖赞端坐在位上,听见大臣念出陇右寄来的书信,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惊呼道:“唐国发生了叛乱?”
大臣点头道:“唐国叛将安禄山,仅仅只用三天,就攻下了陪都太原,又在一个月后,攻下了洛阳,如今前军已经逼近都城长安。”
赤德祖赞大笑道:“神灵庇佑!这是上天赐给吐蕃的最好礼物!”
一旁的罗诃大师,站出来说道:“祖赞,倘若要对唐国用兵,我举荐一人为将。”
赤德祖赞:“你打算举荐谁?”
罗诃大师:“噶尔家的桑赤若。”
赤德祖赞一愣,随即笑了起来,开口说道:“桑赤若!”
与从前相比,如今的桑赤若身材瘦削、眼神冰冷,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凶兽的气息,令人望而却步。
听见祖赞呼唤的他,默默无言的走出列,跪伏在了地上,沉声说道:“噶尔家的桑赤若,听从您的吩咐。”
第512章 燃烧的沙漠
怛逻斯城以西,白水城以北,五弩戈壁(今奇姆肯特市)。
茫茫的戈壁滩上,狂风大作,一望无际的沙尘漫天飞舞。
两只望不到头的军队,分列在大地的东西两侧,严阵以待。
西方是大食呼罗珊的八万联军,由阿布·穆斯林亲率;而东方,是李嗣业率领的一万二千安西军主力,还有八千扈从军。
李嗣业透过头盔,看向远方的大食军队,开口说道:“都护说的没错,大食人永远不会从失败中吸取教训……他们贪图怛逻斯这片土地,从来都没有期望过和平。”
副将小声向李嗣业说道:“将军,鸿匠太学的那些匠人,还在前阵里……”
李嗣业一愣,转头怒道:“他们跑来这里做什么?!等会打起仗来,刀枪无眼,无论伤了哪个,都护怕是都要恼怒!”
副将:“匠人们说是准备好了新武器,等会要测试性能,必须留下。”
李嗣业喝道:“那些个武器,战前早就分派了士卒去操作,何需那些匠人留下?让前军虞侯将他们带到中军去,再派兵护住他们,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出营!”
副将答了一声喏,又将这道命令传了下去。
而在另一边的大食军队,阿布·穆斯林骑在马上,看向远方的唐军,面色凝重。
有千夫长走来,向阿布说道:“大人,风渐渐小了。”
阿布先是点头,接着问道:“南下的一万骑军,如今已经到了何处?”
千夫长回道:“负责奇袭的那只骑军,从药杀水出发,算算脚程,现在估计已经绕行到了拓折城。”
阿布:“在这里的八万大食联军,他们的主要任务,就是吸引住敌人的主力。而那一万精锐骑军,绕过唐军,长途奔袭怛逻斯城,才是这场战斗的关键。”
千夫长左右看看,见附近无人,小声向阿布说道:“总督大人,大食国内有许多人,都反对这场战争。尤其是哈里发,他对于您的决定,非常不满。”
阿布叹了口气:“我知道……但那些人根本就不清楚,如今的安西成了什么模样。有大食行商去了龟兹镇,回来向我来报。仅仅不过数年,安西已经彻底变了模样。大批唐人迁入,军队一再扩充,城市急剧扩张。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在大食的东方就会出现一个根本无法击败的怪物。”
千夫长闻言,面露惊诧。
阿布无奈的说道:“这一场战斗,对于大食而言,或许是压制安西的最后一次机会。”
说完,阿布看向天空,风势渐小,飞沙渐歇。
他抽出了随身的佩剑,朝左右点了点头,开口喊道:“前军压进!”
大食军队采用了野战中常见的阵型,即左右前中四军分列为『山』字形状。
其中,前军为重步兵和弓弩兵,左翼和右翼是混合骑军,中军则是主力和后备。
相比之下,唐军的阵型,则是非常古怪。
唐军的轻骑兵排成长列,分散位于阵型的最前沿,重骑兵被安排在了左右两翼。
而中军,并非是传统意义上的兵种分列,而是将重步兵、弓弩手、陌刀兵等等兵种,混合整编,五十人为一队,每一队又形成一个小型战阵。
大食军队向前压进了百米,距离唐军前阵的轻骑兵越来越近。
眼见唐军轻骑兵依旧没有动作,阿布·穆斯林心中狐疑,但又看不出什么异常,只能下令大军继续前进。
当两军前锋已经快要进入弓弩射程之时,唐军轻骑兵终于有了动作。
只见这些骑兵,从马匹的裢褡中取出火把,点燃后又扔到了脚下不远处的土地上。
这一幕在大食人的眼中,着实是古怪。
因为火把的落点,距离大食军队仍有数百米,根本不可能造成任何伤害。
做完这一切,唐军轻骑兵调转马头,向着唐军本阵飞快奔去。
然而,大食军中无人注意到,在戈壁滩上,有上百条事先挖好的人工沟壑,里面又有无数交织成网状的引火线。
火把触及引火线,后者在滋啦滋啦的燃烧声中,发出阵阵白烟,在沟壑中向着大食军的方向急速燃烧过去。
大食前军就这样朝着唐军进军,无形之中,也与烧过来的引火线越来越近。
终于,引火线的尽头没入大地。
唐军在战前,早已在地下埋设了上百个装有黑火药的小型木桶。
火线点燃地下的木桶,一瞬间,整个大地开始剧烈摇晃,仿佛爆发了一场强烈的地震。
紧接着,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此起彼伏,伴随强烈的闪光和暴起的火球,巨大的冲击力掀开大地,向着四面八方传播过去。
戈壁滩上的石头、土块,宛如子弹一般,四处飞溅,杀伤着附近的一切生物。
距离爆炸点不过十数米远的大食军前锋,几乎在一瞬间,就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
爆炸的气浪,火焰的灼烧、飞溅的碎石,使得数百名大食士兵丧失了作战能力。
但更严重的是,在这场突如其来的打击下,整个大食军队彻底陷入了混乱。
从来见过火药爆炸的大食士兵,将这场灾难归结到了神怒,第一反应就是丢下武器,掉头逃跑。
不仅是士兵,就连身为指挥官的阿布·穆斯林,在见识到火药的威力之后,也出现了短暂的失神。
在身旁将军的提醒下,阿布如梦初醒,连忙下令,让督战队砍杀逃卒,稳住阵脚。
就在这时,唐军中推出六门青铜火炮,又将炮口对准了乱成一团的大食军队。
装药、装弹、点火……数名炮手在炮队长的指挥下,所有动作一气呵成。
又是轰轰几声炮响,六枚铁弹宛如闪电一般,飞出炮口,直接朝着大食军队砸去。
大食军队前后挤成一团,士兵聚在一起,火炮无需瞄准,直接一头就扎进了人堆;再加上戈壁滩都是坚硬的地面,铁弹落下之后,不会陷入地下,反而会再次弹起,形成数次弹跳伤害,将杀伤力提高到了最大。
就这样,六枚铁弹在大食军队中开出了六条『血路』。
无论是人或马,但凡是血肉之躯,沾上飞驰的炮弹,绝无抵挡的可能。
一时间,血肉横飞,肢体掉落。
其中有一枚,甚至打到了大食中军,将阿布·穆斯林身边的一名亲兵,从马上砸了下来。
阿布·穆斯林此时脸色煞白,面对这些未知事物,原本战前思考的战术,眼下全部忘得一干二净。
他举起佩剑,用力拍向战马,连撤退的命令都来不及下,向着战场的边缘狂奔而去。
就在这时,李嗣业亲自敲响了战鼓,向全军发起了冲锋的命令。
唐军之前的五十人小队,形成了一个个小型战阵,将原本就乱成一团的大食士兵,分割成无数个集群,再各个击破。
而此时的阿布·穆斯林,已经逃到了战场尽头的沙丘。
就在他刚想策马爬上沙丘的时候,一只大食人组成的骑军,陆续出现在了沙丘顶部。
阿布·穆斯林见状,脸上露出喜色,向身旁的将领大声喊道:“我还没有失败,这是我先前布置的一万骑军!有了他们,我们就可以杀回战场,重整军队……”
有大食将领仔细看向那只『骑军』,突然大惊失色,朝阿布说道:“总督大人,您快看,那些骑兵不是我们的人!”
阿布·穆斯林一愣,再定睛看去。
只见那群骑兵,身穿的铠甲并非是阿拔斯军队的规制,打出的旗帜居然是伍麦叶帝国的王徽。
阿布·穆斯林浑身颤抖的说道:“这不可能……”
一名戴着面具、身材纤细的骑军首领,从伍麦叶军队中,策马走了出来,又将一物抛向了沙丘下方。
待那物滚落到了阿布·穆斯林的脚下,后者低头看去,发现那居然是阿拔斯骑军指挥官的头颅。
阿布·穆斯林双眼一黑,再也支撑不住,直接从马上摔落了下来。
第513章 好消息和坏消息
身处在凉州城家中的周钧,收到了两份军报,其中报来了两个消息,一好一坏。
好消息是怛罗斯城外,安西军完胜大食军,杀敌四万,俘敌两万。敌方主将阿布·穆斯林在逃跑途中摔落马下,伤重而死。
坏消息是吐蕃大军在大将桑赤若的带领下,从紫山(今巴颜喀拉山)东进,先后拿下了陇右军占下的西倾、雅磨塘、浑谷等地。面对陇右军占领的石堡城,吐蕃仅仅只用了三千山傀军,攀上悬崖,绕到了侧方,内外夹击攻破了城池。
面对这两份厚厚的战报,周钧本着先看坏消息的习惯,首先打开了陇右军的战报。
吐蕃军早先在石堡城大败,不得不向后退却,让出了大片的领土,一直退守到白兰山一带,利用高原优势重新建立了防线。
而哥舒翰也趁此机会,指挥唐军西进,占领了大批的领土。
然而,安史之乱爆发后,大批陇右精锐被抽调到了洛阳和潼关,只留下少数士卒,分散驻守在各地的烽堡之中。
陇右本就地广人稀,募兵非常困难。
哥舒翰被调入长安之后,接任陇右军的大将,在兵力本就不足的前提下,犯下了分兵的大忌。
吐蕃军的主帅桑赤若,看准了这一点,先是将精锐战士组织为骑军,再利用骑兵的机动力,绕过了那些唐军驻兵的烽堡,快速穿插到后方,掐断了唐军前线和后军相互联系的要道。
如此一来,唐军的前线,无法收到后军的指令,而后军对于前方发生的战事,也是两眼一黑。
不仅如此,唐军前线的补给,例如粮食、物资等等,也彻底中断,再也无法得到补充。
至此,唐军前线的那些烽堡,成了一座座孤岛,被吐蕃大军围困之后,一个又一个被攻陷。
陇右军无法,只能集中剩余的兵力,死守石堡城,试图利用地形优势,来阻止吐蕃人的前进。
天宝八载,哥舒翰曾经率领十万大军,进攻石堡城,最终虽然攻克,但却付出了六万唐军战死的代价,可谓是损失惨重。
陇右军据守石堡城,认为该地易守难攻,吐蕃人想要拿下,势必一样要付出极高的代价。
事实上,不仅是陇右军,吐蕃人自己也视石堡城为绝地,甚至起了一个恰如其分的名称——铁仞城。
然而,吐蕃军大将桑赤若,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仅仅只用了三千迷桑山民,就攻下了这座易守难攻的城池。
周钧心中满是疑惑,翻开军报后方的情报册页,只见上面这般写道:
迷桑山民世世代代住在深山之中,靠着打猎和采药为生,在山麓之中,常常健步如飞,又被称为『山傀』。
吐蕃军为了攻下石堡城,专门征集了大批的迷桑山民,又专门训练了山地作战之法,最终编为『山傀军』。
临战时,吐蕃军大将桑赤若,将三千山傀士卒,还有他们的家人统统聚集在一起。
他当众发话称,进攻石堡城途中,倘若有人怯战逃跑,全家连坐处死;倘若攻入石堡城,无论功劳大小,皆赏赐有土地、牲畜、奴隶、绢帛等物。
恩威并施之下,山傀士卒忘却生死,奋勇向前。
他们利用族中流传的攀山工具,在付出两百余条人命之后,终于成功爬上峭壁,出现在了大唐驻军的身后。
吐蕃军内外夹击,唐军仅仅只是支撑了半个时辰,便全军溃败,被杀、落崖者不计其数。
陇右军经此一役,几乎全军覆没。
看完了陇右战报,周钧长长的叹了口气,又翻回到战报的第一页,看着吐蕃军主帅的名字——桑赤若三个字,陷入了沉思。
从敦煌之战开始,再到陇右之战,桑赤若这个名字,在战报中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
统看下来,只要是他指挥的战斗,无一不是胜仗。
但是,最关键的是,周钧可以肯定,在史书之中,根本就没有这样一位吐蕃名将。
历史在某些地方,量变引起质变,已经开始出现了一些完全不同的迹象。
放下陇右战报,周钧又拿起了安西战报。
阿布·穆斯林不出他的所料,果然率兵发动了第三次怛逻斯会战。
事实上,阿布·穆斯林发动这场战争的时机,看下来,并没有什么问题。
大唐发生内乱,叛军攻城略地,情势万分危急,朝廷甚至要抽调边军回防;安西军和北庭军,抽调了一万五千人,赶往中原地区,西域内的唐军数量处于历史最低水平;安西节度使以及大批将领,也随之离开,整个安西军队的控制,也处于相对薄弱的时期。
所以,阿布·穆斯林在这个时候,发动第三次怛逻斯会战,如果站在纯粹战略的角度上来看,非但没有任何问题,反而是一步好棋。
然而,阿布没有料到的是,这场战争除了那些能够看见的因素,还有许多看不见的因素。
比如呼罗珊行省的人民,对于阿拔斯军队的不满,已经处于爆发的边缘;再比如,画月所率领的伍麦叶起义军,在隐门、大食教团、埃及军团和帕帕尔人的帮助下,已经羽翼渐丰;当然,最后也是最重要的,火药和火炮的问世……
两军开战之前,安西军将决战的地点,安排在怛逻斯城西边的五弩戈壁,其实是安西军内部经过慎重考虑后的结果。
五弩戈壁多是沙丘和石地,常年被风沙所覆盖,能见度很差,将黑火药装桶埋入地下后,大食人在进军时,很难会察觉;而且那里的地面,大片大片都是戈壁滩,坚硬而又广袤,非常适合火炮的跳弹式进攻。
这些因素归总到了一起,第三次怛逻斯之战还没开打,阿布·穆斯林的胜算就已经少了八分。
即便如此,真正看到安西军报之后,周钧才发现,自己或许还是低估了热兵器对于战争的影响。
按照李嗣业在军报中的说法,阿拔斯军队遭遇到火药桶爆炸之后,虽然炸死者不过数百,但数万大军已经处于完全的混乱之中;之后的火炮攻击,杀伤虽然不过十数人,但却最终引发了敌人的溃败。
黑火药武器声势虽然浩大,但是在没有批量化列装的前提下,杀伤力其实并不明显;未知事物所引发的恐惧,才是阿拔斯军队失败的最终原因。
看到这里,周钧也发现了安西军火药武器的两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
热兵器投入战场之后,在战争初期,可以借着敌方不熟悉武器的前提下,造成一定的威慑能力,取得战场优势。
但是,一旦敌方适应了热兵器,这种威慑力就会大打折扣。
第二个问题。
当前的青铜火炮,数量少,成本高,而且非常依赖于地形。
万一作战场地不是类似于戈壁的硬质地面,那么炮弹很可能就会陷入土中,无法弹射,威力也就会大打折扣。
所以,想办法改进火炮,让其更加适应于战争环境,也是当务之急。
第514章 一国二君
天宝十六载(757年),一月底。
安西军、北庭军、朔方军,经过数个月的养精蓄锐,集结于灵武,随时准备拔营。
周钧处理完凉州的公务,打算向李隆基告别,赶往灵武,指挥接下来讨伐史思明的战斗。
这一日,周钧带上尹玉,夫妻二人入了御所,在内侍的引路下,去往内苑。
还没有走到苑门,周钧隔了很远,就听到了李隆基的笑声:“哈哈,苍天有眼,死得好,死得好!”
尹玉听见后,奇道:“父皇在说谁?”
周钧心中有数,嘴中说道:“且去看看。”
入了内苑,平日里总是郁郁寡欢的李隆基,今日居然破天荒般的在院中手舞足蹈,大口喝酒。
周钧与尹玉稽首拜见之后,李隆基一把拉起二人,大笑着说道:“安贼死了!”
周钧心中暗道果然,脸上则装出一副吃惊的表情。
安禄山自从做了大燕皇帝,暴饮暴食,日渐肥胖,各种并发症也随之而来。他不仅浑身长满毒疮,就连眼睛也瞎了。
疾病缠身的他,脾气变得喜怒无常,对待下人,动则打骂,有时甚至以酷刑罚之。
安禄山的谋臣严庄,被其用棍棒击打之后,怀恨在心,找到了安禄山之子安庆绪,二人一番合计之后,便打算下手杀了安禄山。
史书之中,严庄和安庆绪说服了数个皇帝的近侍,众人一起下手,用短刀等利器杀了安禄山。
事后,由于安禄山的尸体一片狼藉,严庄和安庆绪无法将其公布于众,只能将安禄山草草下葬,又谎称皇帝暴死。
而在新的历史之中,严庄和安庆绪下手之前,作了一番合计,担心安禄山倘若死于兵刃,身上的伤口可能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于是,严庄趁着安禄山熟睡之时,指挥侍卫用铁链将后者的手脚捆在床上,又用麻绳绕在安禄山的脖子上,由数人拉住绳子的两头,向两个方向用力拽拖,就这样活生生绞杀了大燕的开国皇帝。
之后,严庄假传圣旨,称安禄山将皇位传给了晋王安庆绪,后者奉安禄山为太上皇。
御所之中,李隆基说完了这些,也是一声叹息:“朕没有手刃安禄山这个乱贼,实乃是憾事……说起来,此獠最终死在了自己的儿子手中,当真是应了那句话——天道好轮回。”
周钧陪着李隆基说了一会儿话,抚琴养心的杨玉环走了出来。
周钧见状,连忙起身,向杨玉环行了礼。
杨玉环笑着摇头道:“周二郎无须多礼,倘若不是你,我怕早已是一抔黄土,你可算是我的恩人。”
李隆基听见这话,脸上有些尴尬,轻轻咳了一声。
杨玉环瞧了一眼李隆基,向一旁的尹玉说道:“囡娘,与我一起去后苑散心,且让男子在这里说话便是。”
尹玉笑着站起身来说道:“好。”
待二女出了小院,周钧陪李隆基说着安禄山的事情。
过了好一会儿,内侍范吉年突然跑了过来,脸色发白的朝李隆基说道:“陛下,不好了!”
李隆基皱眉说道:“什么不好了?”
范吉年犹豫片刻,回道:“监察御史第五琦回来了。”
李隆基奇道:“第五琦?朕让他去江南,监督南方缴纳税贡,他跑回凉州来做什么?”
范吉年面露难色,建议道:“陛下,第五琦就在御所门外,不如召他来询问详情?”
李隆基:“让他进来。”
第五琦进了院门之后,李隆基和周钧都是吃了一惊。
他出发的时候意气风发、踌躇满志,回来的时候却是面容憔悴、风尘仆仆。
李隆基看着第五琦,问道:“你这是……?”
第五琦见到李隆基,再也忍不住情绪,语带哽咽的跪下说道:“陛下,臣险些就回不来了!”
李隆基一愣,沉声道:“细细道来!”
第五琦开始讲述自己的经历。
他从灵武出发,一路南下,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抵达了江南西道的治所豫章郡(今南昌市)。
向府所的官员说了来意,第五琦掏出圣旨,原本以为豫章郡的郡守,会亲自出来听旨。
哪料到左等右等,郡府的主官们,一个都没出现。
而且,府所中的那些官员,看着第五琦,都在窃窃私语,目光就好似在看动物园中的奇珍异兽。
第五琦见状,自然忍不了,站在堂中大声怒道:“圣旨已到,尔等目无君上,反了不成?!”
听见这话,豫章郡的司马,终于不好再躲,一脸凝重的走了出来。
他先是看了一眼第五琦手中的圣旨,接着拱手问道:“上官自称江淮租庸使,欲调江南税贡去往朔方,这道旨意,出自何处?”
第五琦怒道:“自然是朝廷的旨意!”
豫章司马咬了咬牙,又问道:“何处的朝廷?”
第五琦听见这话,怒到五官都变了形,大吼道:“大唐有几个朝廷?难不成一国尚有二君乎?!”
豫章司马看向第五琦,丝毫没有畏惧,非常认真的又问了一个问题:“敢问上官,今年的年号是什么?”
第五琦闻言,看了一眼周遭的官员,每个人的脸上不见戏谑,心中也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便回道:“天宝十五载。”
豫章司马:“此言差矣,今年是至德元载。太子在襄阳称帝,改年号为至德。”
第五琦听到这里,脑中轰的一声响,不自觉问道:“你再说一遍!”
豫章司马又重复了一遍。
第五琦睁大眼睛,嘴巴哆嗦了好久,终于挤出来一句话:“此乃篡位!”
豫章司马沉声道:“大唐于危难之际,太上皇假称御驾亲征,实则不顾长安百姓,出逃蜀中,不理社稷。而陛下身为太子,誓与叛军一决生死,亲率二千禁军,先是解了南阳之围。中间未曾歇息,又经淮河一路向东,经过寿春、凤阳,最终在雍丘大败叛军大将令狐潮,最终保了江南平安。此等功绩,乃是明君之相,何论篡位二字!”
第五琦的脑门上青筋凸起:“太子与禁军大将陈玄礼,于马嵬坡发动兵变,诛杀右相及杨氏一族,又意图对圣人不利,后来还是安西节度使周钧救驾及时,这才解了兵变之围。太子眼见谋乱失败,领了两千禁军,只能远走南下……这些,难道你们都不知晓?!”
豫章司马还有诸多官员闻言,皆是一愣。
第五琦:“太子弑君,此乃不忠;得旨不归,此乃不义!陛下又如何可能会把皇位,传给这样的人呢?!”
豫章司马迟疑了许久,最终对第五琦说道:“一面之词,不足采信。”
第五琦愣在原地,见周遭官员也是一样的态度,浑身哆嗦的说道:“太子呢?太子人呢?他可敢与我对质?!”
豫章司马:“陛下定建康(今南京)为新都,如今正在操练士卒,打算早日收复唐土,又如何会理会你?”
说完,豫章司马朝左右使了个眼色,说道:“来人!先将这位上官『请』到栒房中去,好生招待!”
第五琦被人抓住手脚,拖向后厢,心中惊骇的喊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第五琦讲到这里,声泪俱下,对李隆基说道:“陛下,臣被他们关在栒房之中,只能假意求曲,使得他们麻痹大意,之后寻了一个机会,这才逃了出来。一路上风餐露宿,提心吊胆,终于回到了这里……”
话音未落,怒火中烧的李隆基,浑身抽搐了几下,口中大喊了一声:“贼子啊!”
喊完,李隆基一个踉跄,直接昏倒在了地上。
第515章 江南局势
刚刚喝下安神药汤的李隆基,躺在床上,两眼无神的看向帷帐。
杨玉环坐在床边,一边拭着眼泪,一边唤着三郎。
过了好一会儿,李隆基侧头看向身旁的杨玉环,轻声说道:“请房相和周二郎一起进来。”
杨玉环点点头,起身出了房间。
周钧在院中,正在与第五琦交谈。
在得知李亨在襄阳称帝,又定都建康、另起炉灶之后,周钧满是惊诧。
细细询问之后,他心中又只剩下感叹。
当真是时也,命也……
史书中的李亨,去了灵武称帝,先后获得了河西军和朔方军的支持,又得了郭子仪、李光弼两位大将,这才稳住了局势,一步步逐渐占了上风。
周钧原本以为,堵死了李亨北上的这条道路,这位历史上的唐肃宗没了根基,再也无法翻身,却不料他居然死里求生,转道去了江南。
而且,根据第五琦的叙述,李亨也当真是冥冥之中,似有天佑。
他南下襄阳之时,南阳城正是战况最激烈之时,守将鲁炅孤立无援,眼见就要城破地失。
李亨的到来,等于给整个江南战场,带来了一阵及时雨,使得大唐南方的官员,都有了主心骨。
原本有叛唐投敌念头的人,不敢再升起贰心,原本不肯支援友军、只想自保的人,也重新归入了李亨的麾下。
南阳城的解围,让李亨在江南声势大涨,聚集了许多人望。
但对于整个江南而言,南阳之战不过是一场大胜,真正让李亨彻底站稳脚跟的,却是另一场足以锁定江南胜局的战役——睢阳之战。
雍丘位于陈留南方,乃是去往江南的门户。
叛军一旦占领雍丘,就能开始攻打睢阳(今商丘)。
一旦睢阳失守,叛军就能乘船,经睢阳渠,入淮河,再下黄河,最后一路南下,直接进攻凤阳。
如果凤阳再丢了,那么叛军就可以兵临建康城(今南京),到了那时,整个江南的局势就会一发不可收拾,再无转圜的余地。
驻守雍丘的守将名为张巡,洛阳失守之时,雍丘城中只有唐卒三千,而且粮食物资等等,皆是不足。
面对攻来的数万叛军,雍丘城中的高级将领,纷纷劝说张巡,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早日投敌。
张巡假装同意了他们的请求,又谎称明日召集所有将士之后,再商量投降之事。
第二天,待将士到齐,张巡挂出了一张李隆基的画像,率领将士集体朝拜,又向画像泣道,大敌当前,当为大唐忠士,虽死无憾。
众将士感念张巡之赤诚,皆对天起誓,人在城在,绝不降敌。
张巡于是下令,杀了所有想要叛唐的将领,又令麾下坚守城池。
处理了内部危机之后,张巡率领三千将士,在雍丘阻截叛军大将令狐潮的三万大军。
这场仗打了差不多有数个月,张巡面对十倍的敌军,几乎用尽了一切计策,包括但不限于夜袭、诈降、空城计、离间计、借箭等等,杀敌超过万人。
就这样,张巡从天宝十四载的年底,仅仅凭借三千唐卒,就守住雍丘长达半年。
最后,安禄山在得知此事之后,大为恼怒,撤了令狐潮的职,又令麾下大将尹子琦替之。
尹子琦得令之后,倾巢出动,不仅带了河北军等正规军,还将突厥、奚族、拔汗那等等部的精锐也悉数带出,兵力达到了令人瞠舌的十几万。
张巡自知雍丘城无法抗敌,只能退出城外,领兵向南进入黄河的最后一道屏障——睢阳城。
由此,整个安史之乱,或是也是整个中国历史上,最为惨烈的一场守城战——睢阳之战,正式拉开了帷幕。
为了尽快拿下睢阳城,尹子琦刚一上来就发动了疯狂的进攻。
开战第一日,仅仅半天时间,双方就鏖战二十多仗。
为了鼓舞士气,张巡不得不亲自上阵,与士卒们共同杀敌,这才堪堪打退了第一日的攻势。
在这之后的一个月,叛军大将尹子琦见久攻不下,便下令围城。
睢阳城中本来有6万斛粮(约720万斤),基本够守军吃一年时间(平均每人每天2.2斤)。
但是河南节度使却把一大半的粮食调拨给了濮阳和济阴两地。
更让人无语的是,济阴得到粮食之后,就投降了叛军。
所以,开战之后,不过两三个月,睢阳的粮食就要告罄。
睢阳城粮食见底之后,每一个士兵,每天只能分到一勺米。
实在饿的不行了,城中将士就开始捉老鼠吃。
老鼠吃完了,就吃铠甲和弓箭上的皮子。皮子吃完了,就把纸和树皮、草根搅在一起生吃。
在这之后,每天都有唐军士兵饿死在城头,张巡实在无法,只能派出麾下大将南霁云,带领了三十名骑兵冲出了睢阳,到三百多里之外的彭城(今徐州)求援。
驻守在彭城的河南都知兵马使许叔冀,不肯援粮,甚至紧闭城门,避而不见。
南霁云在城下破口大骂,眼见无法,只能又转道去了临淮,向贺兰进明求救。
后者听完战报,认为睢阳城必定失守,再去支援也是无益。
南霁云一边痛哭,一边祈求道:“城也许还没有陷落,如果已经失守,我就以死谢罪。”
贺兰进明见南霁云如此忠勇,便想把他留下来为自己所用。于是便大摆宴席,想要说服南霁云留下。
后者拔出佩刀,砍断一根手指大喊道:“霁云既然不能完成任务,请留一指以示我不负主将。”
说完,南霁云将那根断指留在案台上,自己独自离开。
就在南霁云对外求救的这段时间里,睢阳城中的士兵们连纸都被吃光,饿到了极点,被逼无奈的张巡只好下令食人。
之后的细节,倘若全部写出,恐会招来审核,故而以史书为记:
城中粮尽,易子而食……巡(张巡)乃出其妾,对三军杀之,以飨军士。曰:“诸公为国家戮力守城,一心无二,经年乏食,忠义不衰。巡不能自割肌肤,以啖将士,岂可惜此妇,坐视危迫。”将士皆泣下,不忍食,巡强令食之……乃括城中妇人,既尽,以男夫老小继之,所食人口二三万,人心终不离变。
史书中虽然如此,但在新的历史之中,却出现了一定的改变。
李亨率兵经淮河,抵达寿春时,听闻睢阳苦战,便派出天使携带圣旨,赶往各地。
圣旨中写道,天子南巡,令江南各州府驰援睢阳,不得有误。
也正是这道圣旨,去往各地借粮的南霁云,终于在真源、宁陵等地,等来了援军和粮草。
而原本苦守睢阳的张巡,在得知李亨抵达寿春之后,也看到了取胜的一丝希望。
李亨在发出圣旨之后,又令自己的儿子,广平王李俶坐守凤阳,全权指挥前线的军队和粮草调度。
至此,原本是一潭死水的江南防御线,全部被调动了起来。
叛军前期的进攻势头,被逐渐遏制,作战双方,开始进入了作战相持阶段。
听完第五琦的叙述,周钧心中叹了一声。
李亨在襄阳称帝,使得江南的战局逐渐稳定下来,这固然是好事,但是至此大唐被割裂成了南北两个部分,由于中间还隔着安史叛军,这使得想要在短期之内完成统一,几乎已是不可能的事情。
而且,鲁炅和张巡两人,二人以少敌多,皆是慷慨赴义,在历史上都是赫赫有名的将领。
尤其是后者,放眼整个安史之乱,论起守城的本事,倘若将张巡放在第二,恐怕无人敢称第一。
这样的人,投入李亨麾下,将来也必定是个麻烦。
周钧正在想着,院外急匆匆来了一人,却是宰相房琯。
二人对视了一眼,都在疑惑之时,范吉年从房中走了出来,对周钧和房琯说道:“陛下有召,请二位跟我来。”
入了卧室,房琯看见躺在床上、有气无力的李隆基,先是吓了一大跳,接着在听完了李亨称帝的事情之后,勃然大怒道:“此乃篡位之举!”
李隆基看向房琯和周钧,低声说道:“朕自知年事已高,精力不济,朝中大事便要托给你们二人了。”
房琯和周钧闻言,一起跪下。
李隆基招了招手,范吉年连忙上前,扶起皇帝。
将目光投向周钧的头顶,李隆基慢慢说道:“叛乱四起,情势危急。朕担心你身兼数职,无法顾忌全面,便令房相从旁协助,周二郎可有异议?”
周钧心中清楚,李隆基这话,不仅是在尝试分权,同时也是在试探自己。
于是,周钧稽首拜道:“臣无异议,一切听从陛下的旨意。”
李隆基闻言,欣慰的笑了起来,对二人说道:“开春之后,兵分两路。周二郎向东,攻克河北,房相向南,收复长安。”
第516章 红颜
从御所中出来,周钧回头看了一眼楼宇阁台,面有所思。
尹玉在一旁瞧见,忍不住问道:“二郎,怎么了?”
周钧思虑片刻,回道:“陛下刚才交代了兵事,下旨令房相领兵收复长安,又令我攻克河北。”
尹玉:“怎么了?哪里有不对吗?”
周钧向尹玉说道:“第五琦今日说了太子称帝一事,陛下恼怒以至晕厥。醒来之后,对于江南却只字不提,仅仅只说了与叛军作战的计划。”
尹玉想了想,也觉得奇怪:“依着父皇从前的性子,倘若遇上这样的事情,必定会发旨声讨,再派兵拿人,怎么今日却什么也没做?”
周钧皱起眉头,回头又看了一眼御所,接着对尹玉说道:“回去吧。”
尹玉点头,先上了马车,接着面露喜色的与周钧拉着家常:“二郎,今日见了贵妃娘娘,她说过些日子,便要来府中长住。”
周钧:“长住?”
尹玉:“二郎去了灵武,怕是很久不能归家,贵妃娘娘思念逍儿,又不喜宫中的沉闷,故而想来府中住些日子。”
周钧:“贵妃搬过来,怕是会惹得陛下不快?”
尹玉压低声音,凑到周钧耳旁,悄悄说道:“二郎,我只与你说,你莫要告诉旁人。”
周钧轻轻点头。
尹玉:“贵妃娘娘对我说,自从来了凉州,父皇整日里只知道饮酒,常常酩酊大醉,夜不归宿。娘娘说了几次,父皇不仅丝毫未改,还出言训斥了她。娘娘实在忍受不了,这才想着出宫散心。”
周钧:“原来如此。”
尹玉:“要我说,贵妃娘娘也是可怜,杨氏一家全部惨死在马嵬坡,只留下她一人独活。大唐乱成如今的模样,父皇每日里只知道借酒消愁,我又听说不少官员,在私底下把贵妃骂作祸水……”
周钧叹道:“大唐落入今日的田地,又岂是一女子之功?世人利欲熏心,争权夺利,致使天下大乱,百姓流离失所……祸事之后,追索元凶,上不能怨天,下不能责己,怪来怪去,只能把罪过推到一女子身上罢了……”
尹玉听了不停点头。
接下来,周钧很快便要离开凉州,能够留在家中的日子,也是越来越短。
家人不舍的同时,只能尽力多与他相伴。
这一晚,尹玉带周逍去内苑休憩,周钧则在书房中忙着整理军报。
月上中梢,周钧忙完公务,收拾好书册,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就听见门口传来一阵轻微的声响。
周钧开口问道:“是谁?”
一身鹅黄长襦的宋若娥,一边揉着惺忪的双眼,一边走进来呼了一声二郎。
周钧见她面有倦色,便问道:“你一直在外面等着?”
宋若娥:“二郎在忙公务,若娥便在外屋候着。”
周钧搓了搓宋若娥发冷的双手,劝道:“进了屋,直接说一声便是。”
宋若娥摇摇头,拉着周钧的手,向屋外走去,口中还说道:“今日来了客人,已经等二郎好久了。”
周钧:“客人?”
宋若娥拉着周钧,一直入了自己的卧房。
借着屋中的烛火,周钧定睛看去,却发现一身翠衫的解琴,也在房中。
解琴正在慢火炖着果茶,看见周钧入门,站起身行了万福,又道了一声二郎。
鼻中闻着果茶的淡淡香气,周钧看向解琴,笑着问道:“何时来的?怎么不见你露面?”
解琴淡淡一笑。
宋若娥抢着说道:“她脸皮薄,躲在房中,不愿出去!”
解琴闻言,白了宋若娥一眼,换了一个话题:“二郎很快便要去灵武?”
周钧点头道:“过几日便要走了。”
宋若娥从炉上取下果茶,给三人各倒了一杯,说道:“听你们二人说话,拖泥带水,怪没劲的。”
周钧饮了一口解琴泡的果茶,一股沁人肺腑的暖香,从食道向着全身上下弥漫开来,让人不禁发出满足的叹息。
解琴偷偷瞧了周钧一眼,轻声说道:“二郎倘若喜欢,不如记下配方,去了灵武,每日也可喝上此茶。”
周钧摇摇头:“配方不过是一张纸罢了,倘若换了泡茶的人,这味道,便淡了。”
解琴听见这话,心中受用,面上也不禁露出笑意。
宋若娥在一旁听了许久,终于不耐烦了起来。
她先是踢了鞋子,接着一把将解琴拉到卧房的大床上,伸出手就去解后者的裙带。
解琴猝不及防之下,大惊失色的问道:“你做什么?!”
宋若娥飞快脱下解琴襦裙的裙带,又将手伸向后者的里袄。
解琴一把抓住袄扣,面露羞恼,向宋若娥喝道:“你这憨娘,作死啊!”
宋若娥:“上次你我二人,与二郎饮酒作诗直到深夜,当晚又大被同眠,你可不是这般矜持的。”
解琴闻言,满脸绯红,口中支支吾吾道:“那是……那是喝了酒……”
宋若娥转头,见周钧站在卧房门口,将手中解琴的裙带扔在地上,又笑着说道:“二郎光看着可不成,还不过来帮忙?”
周钧看向扔在眼前的裙带,无奈的笑了笑,走向了卧室的大床。
有道是:
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
待得云雨稍歇,解琴搂着周钧,看向另一边体力不堪、呼呼大睡的宋若娥,忍不住小声埋怨道:“叫嚣的最欢,求饶的最快。”
周钧抱住解琴,轻声问道:“之前我与你说的事情,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解琴闻言一愣,不自觉将头埋在周钧的胸口,低声说道:“妾身不成的。”
周钧:“为何不成?难道你不想入府?”
解琴犹豫片刻,说道:“妾身有自知之明,论容貌、论才学,皆不如他女,唯有搜罗情报,整理局势,尚有一些本事。与其入府,引来他人非议,不如留在凉州城中,仿效花琼楼,为二郎重新铺设耳目。”
周钧低头看向解琴,叹了一口气,问道:“你可想好了?”
解琴:“妾身想好了,二郎先前给我的财货,我用它们在凉州城花门楼中,挑了一处上佳的宅子,改做乐伎苑。如今,装修已近尾声,下个月就能开张了。”
周钧点头说道:“既然你打定了主意,我也不再劝你。眼下倒是有个人,他与我素来有旧,又承过我的恩情,你可以与他多联络。”
解琴:“是谁?”
周钧:“司礼内常侍,范吉年。”
解琴:“范吉年?可是陛下身边的那位掌印太监?”
周钧:“就是他。”
解琴思索片刻,向周钧问道:“二郎是想借着他,打探陛下的虚实?”
周钧:“有道是有备无患,宫中倘若真的起了什么心思,提前寻些蛛丝马迹,总比一无所知的好。”
解琴点头说道:“妾身听闻宫中正在招纳宫婢,不如借着这一层关系,与范公牵线接头?”
周钧:“好,就这么办,倘若需要什么,你只管来府中索要。”
第517章 河北攻略
离别的一日终究到来,周钧告别了家人,踏上了去往灵武的路。
抵达灵武军营之后,周钧还没来得及歇息片刻,属下来报,说是有几批客人,正在帐外等候。
听见第一批客人的名号,周钧连忙起身,也顾不得换身衣服,直接从帐中去了议事堂。
回纥部葛勒可汗突利施,携着长子赫达日,次子移地健,来了灵武,只为专程见周钧一面。
周钧与突利施在帐中见了面,二人不约而同发出大笑。
突利施上前一步,左臂抱住周钧,右手握拳贴在后者背上,行了漠北部族中亲属挚友间才能见到的贴身礼。
周钧如法炮制,也抱着突利施行了礼。
接着,周钧舍了上座,直接陪着突利施来到侧席,一起坐下之后说道:“家中有事,耽搁了几日,还望恕罪。”
突利施摆手说道:“周二郎说这话便是见外了……你我上次见面还是在长安城中,如今天下却成了这副光景。”
周钧感慨道:“世事难料。”
突利施也不打算再拐弯抹角:“大唐与回纥向来交好,河北叛军又曾经多次侵扰我部,于情于理,我也应当派兵支援……这一次,我带了麾下的四千精骑,供大唐驱使。”
周钧闻言,喜道:“钧在此谢过!”
突利施回头看向自己的两个儿子,犹豫片刻后说道:“至于四千回纥精骑的主将,我打算让我的大儿子、回纥太子赫达日领兵。”
赫达日闻言,面露喜色,出列说道:“父汗请放心,儿臣必定不会堕了回纥的威名。”
突利施的次子移地健,皱着眉头,开口问道:“父汗,您派出回纥部最精锐的骑兵支援大唐,难道大唐就不应该向我们回馈一些礼物吗?”
突利施一愣,朝移地健喝道:“兄弟之间,何谈馈礼二字?!”
周钧笑着向突利施说道:“可汗息怒,回纥助大唐一臂之力,从礼节上来说,大唐的确应该回馈一些礼物……回纥部需要什么,但说无妨。”
突利施迟疑片刻,回道:“倒是有一样东西,实乃回纥急需之物。”
周钧:“何物?”
突利施:“云茶。回纥的大多部族,都已经喝惯了朔方的云茶,如今战祸切断了商路,漠北再无云茶可买,大家又喝不惯原先的油茶,人人都是苦不堪言。”
周钧想了想,回道:“朔方茶坊如今因战火而关闭,只要能收复潞州、相州等地,茶坊就能重新开张。回纥部这四千精骑,既然借给了大唐,那么朔方会每个月支付给回纥定量的云茶,以充作租庸费用,如何?”
突利施喜道:“如此便是最好。”
众人又商量了一番细节,周钧先是起身送离了回纥人,接着向侍从下令,集合将领。
他自己则是回营梳洗一番,换了一身衣服,最后赶往了军营中帐。
军营中帐,郭子仪、李光弼、仆固怀恩等等将领,还有孔攸等一众随军文官,皆身处帐中。
待周钧入了中帐,文武官员纷纷见礼,口中称道大帅。
周钧入了上座,看了一圈周遭,开口说道:“正式军议开始之前,营门外有一位远道而来的客人。”
众人正在不解之时,周钧出言让侍从领那人进营。
一位风尘仆仆的老者,颤颤巍巍的走入营门。
那老者当着众将的面,向周钧稽首拜道:“潼关后营掌书记高适,见过大帅。”
听见潼关二字,诸将都是一惊。
李光弼看着高适,恍然道:“我认识你,你是哥舒翰幕僚中的长史。”
高适惨然一笑:“败军之将罢了。”
周钧:“潼关之败,并非一人之过,你先起来说话吧。”
高适挣扎着站起身,将一方帅印,一柄佩剑放在了面前,向周钧说道:“这些都是哥舒大帅的遗物。”
周钧低头看去,只见那佩剑的剑鞘上依然有着血迹,不禁深深叹了口气。
高适躬身说道:“哥舒大帅死前,提到了王都护。”
此言一出,帐中的诸将皆是一愣。
诸如郭子仪、李光弼、仆固怀恩一类的将领,皆是出自北藩,众人之前或多或少,都曾在王忠嗣的麾下职事,说到底都是王都护带出来的将士。
高适:“王都护被李林甫所害,哥舒大帅被杨国忠所恶,二人皆有报国之心,到头来,却都是过不了谗言这一关。”
周钧听到这里,不禁深瞧了高适一眼。
后者话中有话,周钧是听懂了。
沉默了片刻,周钧说道:“来人,先将哥舒大帅的遗物,妥善收好……高长史,你也下去休息吧。”
高适向周钧拱了拱手,慢慢退出了营外。
高适走后,营中气氛沉闷,诸将都是面有所思,李光弼与哥舒翰相熟,更是面有悲色。
周钧见状,开口说道:“我适才见了回纥部的葛勒可汗,他答应派出四千精骑,协助大唐平叛。”
郭子仪思虑片刻,出列说道:“回纥部的四千精骑,倘若安置妥当,能派上大用场。”
周钧:“依你之见,应当如何安置?”
郭子仪:“回纥早些年内乱时,河北曾经趁机攻伐拔野古、仆骨等部族。攻下部族之后,河北从中抽调数万族人,充入军中。”
周钧:“拔野古、仆骨出自乌古斯八姓,回纥部这四千精兵,可以攻心为上,说服这些部族重新倒戈?”
郭子仪:“正是。”
周钧向郭子仪点头道:“此计可行,那回纥部这四千精兵,又应当由谁策应呢?”
郭子仪:“太原知兵马使仆固怀恩,在东受降城职事时,与回纥部素来有旧,我在此荐他前往。”
周钧向仆固怀恩问道:“由你率兵策应回纥部,去说降拔野古、仆骨等部倒戈,你可有信心?”
仆固怀恩:“末将定不辱命!”
周钧道了一声好,又问道:“回纥部那里便这般定下,那接下来与河北史思明作战,诸将可有法?”
李光弼出列道:“末将请缨,愿率兵作为前锋。”
周钧:“史思明大军屯于九门一带,从常山出发,到那里尽是小路,而且两旁都是山麓,易守难攻,你有办法能够通过?”
郭子仪在一旁说道:“史思明之前派出骑兵,等待朔方军主力通过,再专门偷袭我军的送粮队,致使我军数次断了粮草,这才使得朔方军不得不放弃九门县城,退守土门。”
李光弼:“但凡是用兵之策,可一可二不可三,我有一法,可以应对。”
周钧见李光弼信心满满,点头说道:“那好,我便令你为前军主将,负责打通土门关去往九门县的通路。”
李光弼大声领命,又退回列中。
周钧与诸将又定下了进军的计策。
仆固怀恩率领一万朔方军,策应四千回纥精骑,从云中进入漠北,再绕行至可敦城(今乌兰巴托),说降拔野古、仆骨等部族,进攻河北军的后方。
李光弼为前军大将,率领安西军、北庭军一万二千精兵,另有两千凉州营,从土门关出发,攻入常山,打通去往九门县的道路。
周钧则和郭子仪一起,坐阵中军,率领朔方军主力,跟在前军之后,攻向九门。
定下了各部的职责和任务,周钧发下调集军队的将令,整个灵武大营,在一道道军令之下,如同一部战争机器,开始全速运转起来。
半个月后,数只大军从灵武开拔,奔赴前线。
至此,大唐的河北攻略正式拉开了帷幕。
第518章 请君入瓮
天宝十六载(757年),三月初。
李光弼前军一万五千人,从土门关进入常山郡,一路上几乎没有遇到像样的抵抗,顺利进军至九门县向西八十里的上硖邑,并扎营安寨。
李光弼心中清楚,这一路行来如此顺畅,一是因为常山郡经历了数次大战,郡中人丁凋敝,城池破损,燕军已经没有可以用来驻守的据点;二是因为史思明打定主意,想要引诱唐军深入,再利用袭击粮道的老方法,来获取胜机。
事实上,也正如李光弼所料,九门县中的史思明,收缩兵力死守县城,打的就是袭击粮道的主意。
史思明帐下子将翟祖荣,领了一千五百骑军,从九门县北门出发,绕开唐军前营,隐匿行于山麓之中,接着折返向常山郡内的小道。
在山道旁埋伏了整整一天一夜,燕军将领翟祖荣终于等来了好消息。
手下有斥候来报,说是有一只唐军的运粮队,正在沿着常山小道,向上硖邑行去。
翟祖荣记起临行前史思明的警告,心中谨慎,开口问道:“运粮队有多少守军?”
斥候回道:“两千人。”
翟祖荣皱眉道:“唐军这一次倒是学聪明了,加强了运粮队的兵力。”
斥候又说道:“将军,负责运粮的唐军,有不少都是白发苍苍的老卒。”
翟祖荣一愣:“你看仔细了?”
斥候:“千真万确,那些老卒走路都不利索,行上一段路,就要休息一会儿。”
翟祖荣拍手笑道:“唐军数次失利,兵力不足,就连那些行将就木的老东西,都拉来充数了!这可是上天赠予我立功的好机会!”
说完,翟祖荣大手一挥:“儿郎们,出发!”
燕军的一千五百名骑兵,行至唐军运粮队扎营的地点。
翟祖荣站在山坡上,放眼望去,只见唐军营地位于峡谷之中,两边都是山地,只有头尾可以通行。
翟祖荣不禁笑道:“这负责运粮的唐军将领,也是个草包。在这里扎营,一旦开战起来,地势狭窄,根本无法腾挪,想逃都无处可逃。”
翟祖荣再靠近一些看去,只见唐军运粮队的营地中,的确有众多行动不便、白发苍苍的老卒,此时的他心中更是大定,开口说道:“等会只需一个冲锋,就能打散这群老弱病残……至于那些粮食和辎重,也别烧了,能带走的全部带走,也是功劳一件!”
燕军士卒闻言,纷纷称喏。
每个人的脸上都是面色轻松,似乎接下来的一战,已经十拿九稳。
翟祖荣翻身上马,抽出佩剑,大喊了一声杀。
燕军一千五百骑军,呈雷霆万钧之势,从山坡上冲将下来,直接朝着唐军营地袭去。
随着距离唐军越来越近,骑在马上的翟祖荣,吃惊的发现,唐军那群『老弱病残』,不仅没有溃散,反而将粮车合围起来,形成了『车阵』。
吃惊归吃惊,但是翟祖荣心中依旧认定,这一战必是燕军大胜。
很快,燕军冲到车阵面前,刚打算靠近,无数根丈许长的铁矛从车阵中刺出,将数十个靠近的骑兵,直接刺翻在马下。
翟祖荣连忙大喊道:“抓钩!”
燕军骑兵甩出抓钩,套在大车之上,想要借助马匹的力量,破坏车阵的阵型。
未料到,车阵在抓钩的拖拽下,仅仅只是挪动了寸许,最后屹立在那里,丝毫不见损坏。
有眼尖的燕军骑兵发现,唐军每一辆大车的侧板上,都有铁制的套环,彼此之间,又用铁链连在了一起。
就在这时,唐军车阵之中,发出一阵嗡嗡炸响的弩机声。
宛如蝗虫一般的弩箭,射向燕军骑兵。
几个呼吸之间,燕军有数十人,被射杀在了马上。
翟祖荣此时再也升不起抢夺粮食的心思,急忙向麾下发令:“扔火油!烧掉这车阵!”
伴随着一瓶又一瓶的火油被抛入车阵之中,意想之中的大火并没有升起。
早有准备的唐军,从辎重中取出成袋成袋的黄沙,直接扑灭了火油。
翟祖荣此时终于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面前的唐军实在是邪门。
他有心想要下令撤退,但又实在咽不下这口气。眼前这帮老弱残兵,打退了燕军的精锐,这件事一旦传将到史思明的耳中,自己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就在左右为难之际,峡谷两头突然传来了轰隆隆的马蹄声。
阵尾负责警戒的燕军士兵,撕心裂肺的喊道:“是唐军的骑兵!他们从两边包围过来了!”
翟祖荣脑中轰的一声响。
他此时终于明白了过来,这只运粮队根本就是一个请君入瓮的圈套!
唐军之所以将运粮队的营地,安札在峡谷之中,根本就是有意而为之,为的就是困住燕军的骑兵,使其无法逃脱。
翟祖荣手足发冷,刚想下令全军撤退。
原本围成一圈的车阵,突然从内部被打开。
一位须发皆白、身着明光铠的老者,一边活动着脖子,一边在众多刀盾手的护卫下,慢慢走了出来。
那老者盯着翟祖荣,沉声说道:“示敌以弱,不可鑫战……你这蠢货,可能知晓,老夫得了这条军令,陪你们玩闹到现在,有多么乏闷!”
翟祖荣看向那老者,心中惊惧:“你究竟是谁?!”
老者从麾下手中,取来一把通长一丈的陌刀,耍了个刀花,开口说道:“老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凉州营申叔公是也!”
说完,申叔公带着唐军,从车阵中冲出,直接撞入了燕军的骑兵之中。
只见申叔公手中的那把陌刀,但凡遇敌,先斩马腿,再斩骑士,只需两刀,干净利落,宛如砍瓜切菜一般,无人可挡。
唐军原本那群颤颤巍巍、走路都要喘气的老者,如今突然精神抖擞,作战起来犹如猛虎一般,杀敌如入无人之地。
燕军误入圈套,又身处峡谷,遭受两面伏击,如今士气降到最低。
面对这群打起仗来不要命的老卒,燕军根本升不起任何死战的念头,调转马头,就想逃跑。
就在此时,李光弼和褚良山率领的两路安西骑军,共计四千人,已经从峡谷的两头,呈两张大网一般,彻底包围了燕军。
三面夹击之下,翟祖荣所率领的一千五百名骑兵,根本无路可逃,最终只能纷纷向唐军投降。
尘埃落定,浑身是血的申叔公,将陌刀交给身旁的部下,看着面前的战场,大笑着说道:“痛快!痛快!数十年了,从大非川开始,就再也没有打过这么痛快的仗了!”
李光弼骑着马,来到被俘的翟祖荣面前,开口问道:“你可愿降?”
翟祖荣心中清楚,遭此大败,就算回到九门,史思明也绝计不会放过自己。
于是,翟祖荣向李光弼稽首拜道:“某愿降。”
李光弼点点头,对褚良山说道:“传令下去,让我军将士,换上这些敌军士卒的衣服,再收拾好粮车,准备出发!”
第519章 首次照面
夜幕将至,一只打着燕军旗号的车队,浩浩荡荡行在山地之中,最终停在了九门县城的北门前。
城楼上的燕军守卒,凑近火把,向城下看去,只见大将翟祖荣坐在马上,仰头看了过来。
守军士卒认出翟祖荣,立即喊道:“是翟将军!”
一阵通报之后,北门守军的都尉匆匆赶到城头,对翟祖荣拱手说道:“翟将军恕罪,按照军中规制,但凡是入城人马,都要经过查验,我这就安排……”
话音未落,城下有骂声传来:“我们在外面累死累活打了胜仗,连口热饭都还没吃上,不少兄弟身上都挂了彩,尔等缩在城中,就知道发号施令!”
守军都尉皱眉道:“此乃军中规制,翟将军也应知晓。”
翟祖荣骑在马上,一言不发,脸色阴沉不定。
守军都尉见状,惴惴不安,心中想道:翟祖荣乃是史思明手下的爱将,之前在与朔方军对阵时,数次袭击粮道,为燕军立下了赫赫战功。得罪了这样的人,万一以后公报私仇,岂不是祸事?
此时的翟祖荣是有苦不能言,他骑在马上,左右皆是唐军,数把短刀抵在肋上,只要他敢乱动,下一秒怕就是要血溅当场。
守军都尉就在犹豫之时,城下车队中,有伤兵躺在板车上,突然口吐鲜血,眼见就要不活了。
顿时车队之中,一阵鸡飞狗跳,有人去寻伤药止血,有人大骂守军见死不救,场面一片混乱。
守军都尉头疼不已,最后摆了摆手,对手下说道:“开城门,先救治伤员。”
待得城门被缓缓打开,燕军『车队』鱼贯而入,停在城楼下的场院之中。
守军中有士卒靠近大车,见上面覆盖着厚厚的麻布,开口问道:“翟将军奔袭唐军粮道,这里面都是缴获来的粮食和辎重?”
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燕军士卒中有好事者,掀开麻布,探入脑袋,刚想看看缴获。
一阵刀光闪过,硕大的头颅在飞溅的鲜血之中,直冲上天。
“杀!”
一阵大吼之后,无数全副武装的唐军,掀开粮车上的帷布,从其中跳出来,直接扑向了北门的守军。
猝不及防之下,许多就近的燕军守卒,连武器都来不及抽出,就被砍死在当场。
仅仅半刻钟不到的功夫,九门县北门就全部落入唐军之手。
李光弼骑马进入城门,看向城中军营的方向,向麾下说道:“敌军大部如今驻扎在城外,一旦得知城中的变故后,会快速驰援过来。所以,此战利在兵贵神速,必须在最短的时间里,打乱敌军的指挥,引发敌军的混乱!”
接着,李光弼看向身旁的副将褚良山:“良山,你带八百骑去往敌军城中的军营,鼓噪作响,引敌人生乱。”
褚良山:“喏!”
李光弼又看向裨将伍克第:“克第!你领五百人,守住北门,敌军大部驰援之时,你一定要尽力防守,撑到我军的援军到来!”
伍克第:“喏!”
李光弼:“其余人马随我来,一起杀向敌军中营!”
此时的燕军中营,史思明一脸阴霾的坐在上座,看着案台上的书信,眉头紧锁。
史思明之子史朝义,躬身说道:“父亲,陛下驾崩一事,已经在军营中传开了,士卒们议论纷纷,军心不稳。”
史思明摇头道:“此事不宜宣扬,对内就说是谣言,传令下去,不得妄议!”
史朝义迟疑片刻,点头应下。
史思明:“陛下戎马一生,终成大业,不料最终却死在了自己儿子的手中。”
说完,史思明看了史朝义一眼。
后者连忙垂首不语。
史思明:“安庆绪弑父夺位,虽然坐上了皇帝的宝座,但是此人胸无大志,又贪图享乐,不思上进,大燕这大好的河山,怕是要断送于此。”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一阵嘈杂声。
史思明抬起头来,不悦的问道:“怎么回事?军中禁止喧哗,是何人这么大胆?!”
不多时,有侍卫跌跌撞撞跑进营中,大声喊道:“大帅,不好了!唐军打进城里了!”
史思明一惊,站起身来,不敢置信的问道:“唐军驻扎在八十里外,中间又有无数我军的游哨,是如何打进来的?!难不成,他们都长了翅膀不成?!”
侍卫摇头道:“大帅,我也不知,只是城中火光四起,又有许多人在厮杀,大家都在喊,唐军入城了!”
史思明心中恼怒,猛拍案席,大声吼道:“取甲胄和兵器来!我倒要看看,城中这群人,是什么来路!”
史思明麾下的近卫,还有中营的士卒,在营门外的场院里开始集结,准备向火光升起之处行进。
还没走上几步,燕军士卒就听见黑夜之中传来一阵整齐而又沉重的马蹄声。
史思明久经军阵,光是从势如闷雷一般的马蹄声中,就能听出来者怕是难缠。
他扬起马鞭,向手下大声喊道:“列阵,列阵!准备迎敌!”
就在燕军士卒们慌乱列阵之时,李光弼率领的骑军,从街道的一头疾驰而来,向着史思明的所在,快速袭来。
倘若对上的其他唐军,史思明的部下或许还能稳住阵型,再守住战阵。
但是,李光弼麾下的骑军,乃是安西军中的精锐。
这群骑兵,来自安西四镇,曾经对阵突厥、吐蕃、大食等等国家,无论单兵素质,还是作战经验,都要远远强于不少军队。
更何况,这只部队没有参与安史之乱前期的战斗,养精蓄锐已有多时,战力处于巅峰状态。
只见李光弼将具环骑兵列在前锋,又将轻骑兵置于中阵,两旁则是游走的弓骑兵。
两军刚刚照面,安西军前阵的具环骑兵,利用长街发力带来的巨大冲击力,仅仅只是一次冲锋,就打散了还没来得及结阵的燕军士卒。
轻骑兵从中阵向前,利用具环骑兵打开的敌阵缺口,踏着地上那些哀嚎惨叫的燕军士卒,快速穿插其中,以具环骑兵作为小队结点,在一定的作战半径之内,来回反复的冲杀着剩余的敌军,使其无法结成防御阵型。
待得燕军前阵士气崩溃,开始出现逃兵之时,原本负责远程压制的弓骑兵,从两侧补上,使用弓箭不断打乱和驱赶敌军,引导敌方溃兵向后冲击本阵,再配合具环骑兵和轻骑兵,不断向前推进,周而复始,最终使得整个敌军部队,引发雪崩式的溃散。
这一套战法,是安西骑军打击吐蕃步军的方法。
史思明在先前的战斗中,一直对阵的是朔方军。
由于洛阳和潼关之战,朔方军被抽调了不少士卒,致使兵员素质参差不齐,训练无法到位,所以在与史思明作战之时,朔方军鲜有如此大规模的复合式骑兵混编作战。
而如今,安西军作为一只史思明从未遇到过的对手,刚一踏上河北战场,就给燕军带来了莫大的震慑。
不到一刻钟,史思明见本部士卒已经有了崩溃之相,心中焦急的同时,顾不得其它,大声吼道:“顶住!不许退!我军的大队人马就在城外,很快就能驰援到这里……”
话音未落,一根箭矢擦着史思明的头皮,直接射了过来。
史思明惊出一身冷汗的同时,这才发现,刚才自己的吼声,使得唐军发现了自己的位置。
深知其中的危险,史思明再也顾不上指挥战斗,调转马头,带着亲兵全速向城外逃去。
至此,史思明麾下的数万九门大军,在主帅溃逃的前提下,已经彻底锁定了败局,再无翻盘的可能。
第520章 空城
三日后,周钧带着朔方军主力,进入九门县城。
城中四处都是战火的痕迹,尤其是北门,地面上暗褐色的血迹,已经深深陷入了泥土,不管怎么冲洗,都无法抹去。
郭子仪在拿到战报之后,来向周钧报:“前军大将李光弼,先是以运粮队为诱饵,设伏全歼了翟祖荣麾下的一千五百名骑兵。接着,他令唐军骑兵换上贼军的军服,又令步卒躲入粮车,假扮成大胜归来的模样,就这样骗过贼军外围的重重哨岗,直接进入九门县城之中。”
“入城之后,前军副将褚良山,率领八百骑在城中四处放火,又呼喊唐军破城,致使贼军大乱。李光弼趁此机会,指挥骑军,奇袭县城的中营,杀敌无数。史思明眼见不敌,溃败从南门逃走。”
周钧听到这里,不禁问道:“李光弼当下身在何处?”
郭子仪:“史思明逃出城外的时候,李光弼率部一路掩杀,如今不知身在何方。”
周钧看了一圈周遭,开口问道:“战死俘敌之数,可统计出来了?”
郭子仪:“大帅,史思明在九门县中,驻扎有三万大军。其中,城外有东西两座大营,各自驻军一万两千人,城中驻军六千余人。经此一役,贼军死伤、被俘者过半,其他人都逃向了南边。”
周钧:“那我军的损失呢?”
郭子仪:“前军战死、重伤者六百余人,其中损失最大的一部,是前军左厢的三旌和四旌。编内有五百人,战死、重伤者将近两百人。”
周钧:“这一部比起其它部,怎么会死伤如此惨重?”
郭子仪:“李光弼进入九门之后,留下五百人驻守北门。这五百人,在城外贼军的攻势之下,整整坚持了一个时辰,确保城门没有丢失,这才使得前军大部能够顺利进入城中。”
周钧听了有些动容,开口问道:“这部人马由谁领兵?”
郭子仪:“听说是归义军中的一名小将,名为伍克第。”
周钧:“走,我想见见他。”
郭子仪向属下说了几句,接着便领着周钧入了城中的府所。
在伤兵营中,一众伤员听见大帅来了,顾不得伤情,纷纷跪倒在地。
周钧入了营中,一边说道劳苦,一边又让众人回去休息。
入了侧厢的栒房,周钧终于看到立下大功的伍克第。
后者虽然遍体鳞伤,但伤口处涂抹了蒜精伤药,伤情已经逐渐稳定下来。
周钧止住伍克第的起身,向后者问道:“你来自归义军?”
伍克第激动不止,连忙点头。
周钧:“你麾下只有五百卒,却直面贼军万人,难道就不畏惧吗?”
伍克第憨直说道:“起初站上城楼,见贼军漫山遍野涌了过来,心中也是怕的……但克第受了李将军的托付,又得了兄弟们的信任,岂能临战退缩。”
周钧问道:“李光弼平日里待你们如何?”
伍克第:“将军平日待士卒如同兄弟手足一般,食同案,寝相邻,但凡是得了赏赐或是缴获,也总是与吾等同享,从不克扣。”
周钧闻言,不禁点头,李光弼带兵有方,由此可见一斑。
伍克第说上兴头,又开口道:“不怕大帅笑话,克第愚钝,听不懂那些之乎者也的道理。从前在军中,上官总是训教吾等,说是身为唐卒,就当奋进舍身。克第那时不明白,唐卒二字的深意。跟了李将军,他对我们说道,如果没了唐卒,贼寇就能欺辱百姓,劫掠良家。因此,唐卒杀敌,亦为国士,所忠之事不过四字——保家安民,这才是我们存在的意义。”
郭子仪在一旁听了一愣,忍不住深看了伍克第一眼。
周钧闻言,微微一叹,拍了拍伍克第的肩膀,起身离开了房间。
来到伤兵营的大门外,郭子仪拱手向周钧说道:“李光弼早先身陷囹圄,长达三年之久,倘若不是大帅施以援手,他怕是难以重见天日。大帅得此良将,实乃大唐之福,天下百姓之福。”
周钧轻轻点了点头。
回到中军营帐,有侍卫来报,说是前军副将褚良山回来了。
周钧和郭子仪闻言,来到营门,只见满面尘土的褚良山,快步走了上来,大声喜道:“大帅,前军幸不辱命,杀得贼军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周钧询问细节。
褚良山讲述了九门城破后的战事。
原来,史思明率领亲兵溃逃之后,李光弼率军一路追击,没有给前者任何重整军队的机会。
从九门开始,再到逢壁(今石家庄东郊),又至稿城(今藁城),最后追到了赵郡府城。
整段路程,将近三百里,士卒在马鞍上进食,甚至睡觉也在马鞍上进行。
史思明的部队,中间数次聚拢,想要回身反击,都被李光弼打退。
就这样,李光弼率领的骑军,一边追一边打,杀敌加上俘虏近三千余人。
终于,史思明带着数百败军,逃进了赵郡府城,李光弼这才停止了追击。
褚良山说完这些,对周钧又说道:“末将得了李将军的命令,将俘虏的敌兵,带回中军,再暂代前军大将一职。
周钧问道:“由你来暂代前军大将,那李光弼去做什么?”
褚良山摇头道:“末将不知,只知道李将军在补充了兵力和补给之后,率军去了北方。”
周钧疑惑道:“赵郡在九门的南方,李光弼跑北方去做什么?难不成他想率军去奇袭叛军的城池?”
郭子仪摇头道:“李光弼麾下如今只有骑兵,缺少攻城器械,而且叛军北方大多都是坚城,即便是奇袭,想要攻下其中一座,怕也并非是易事。”
周钧思虑许久,最后说道:“暂且不管李光弼,那史思明,如今躲入了赵郡府城,他手中可用之兵,仅仅只有数千人,眼下正是进军的好机会。传令下去,命令大军原地休整一日,明日向南开拔,目标便是赵郡府城!”
郭子仪躬身称喏。
数日后,周钧领着大军向南进入赵郡。
军队行至赵郡府城,只见城头上旌旗招展,守军林立,想必是严阵以待。
抱着谨慎行事的想法,周钧先是派出一只数千人的前锋,靠近城墙,打算试试敌人的虚实。
前锋士卒,举着盾牌,小心翼翼的向城墙靠近。
一百步,七十步,五十步……
眼见前锋进入了敌军的弓弩射程,城墙上依旧是毫无动静。
周钧心中正在疑惑敌人的意图,一旁的郭子仪突然惊道:“糟了!中计了!”
周钧一愣,看向郭子仪。
郭子仪指着赵郡府城,对周钧说道:“大帅,倘若我没料错,此城早已是空城了!”
周钧闻言,愣道:“空城?”
不多时,前锋到达城门,快马来报,城楼上空无一人,守军都是纸扎的草人,手中的武器也尽是一些木头杆子。
郭子仪此时向周钧分析道:“史思明在九门县大败,领兵向南入了赵郡。表面上看起来,他是想进入河北的第二道防线,依托赵郡、信都、新乐这三座互成犄角的城池,来阻止唐军进攻的步伐。但实际上,这些不过都是障眼法,史思明真正的打算,是想收缩兵力,放弃第一道和第二道防线,直接退守到博陵、河间一带。”
周钧听到这里,逐渐明白了过来:“史思明向南逃入赵郡,不过是想把我们的注意力吸引过来。趁着我军向南集结之时,他再虚晃一枪,趁势向北边逃窜?”
郭子仪点头称是。
周钧心中叹了一声,史书之中评价史思明狡诈如狐,果真不假。
第521章 木刀沟之战
安平县北,一只打着史字旗号、近万人的燕军部队,行进在道路上。
史思明骑在马上,看向远方,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史朝义在一旁说道:“父亲,向北再走上三天三夜,就能抵达博陵了。”
史思明幽幽说道:“九门城破的那个晚上,你也瞧见了那只唐军骑队,我问你,他们与以往唐军有何不同?”
史朝义想了想,说道:“在巷战中,唐军骑兵大多都是下马,以步阵接敌……那一晚,那只骑军即便是在狭窄的街道中,也始终保持着骑兵战阵,这对骑军大将的指挥能力要求极高,也非常考究骑兵的配合和经验。”
史思明点头道:“你说的不错,我们遇上了一个难缠的角色。”
史朝义:“父亲,赵郡府城地处咽喉要道,就这般放弃,未免有些可惜。”
史思明瞪了他一眼,说道:“蠢货!倘若换做从前,我自然要坚守赵郡,但陛下驾崩的消息,闹得整个河北沸沸扬扬,难保其中不会有些人生出贰心。万一我在前面拼死拼活,有人在背后捅了我刀子,那个时候又当如何?!”
史朝义恍然大悟:“父亲放弃赵郡,原来是担心后方不稳。”
史思明:“你别看大燕前几年打的顺风顺水,但国内拉帮结派,势力林立,隐患越来越重。前段时间,平卢游奕刘客奴、先锋使董秦叛乱,杀死了平卢节度使吕知诲,率军一路南下,连续攻破了榆关(今秦皇岛抚宁区)、渔阳(今天津蓟州)等镇,兵锋直指范阳。如果不是范阳城坚固,武备充足,说不定就要酿成大祸。”
史朝义:“河北至今屹立,全赖父亲维系。”
史思明闻言,有些得意的说道:“远的不说,就拿这次赵郡来说。唐军做梦也不会想到,我率兵南下不过是虚晃一枪……一群小儿,还不是被我耍的团团转。”
史思明麾下的大军,又向前行进了半日,来到深州和瀛洲的交界,一处名为木刀沟的峡谷。
史思明骑在马上,放眼望去,见地势险要,不禁笑道:“你看此处的地形,山崖两仞似刀斧之功,又有密林生长于崖顶,难怪被当地人称为『木刀沟』。”
史朝义放眼望去,果然如此。
史思明又道:“此地是去往博陵的必经之地,倘若在此设伏,可以藏兵于密林之中,待敌军靠近,以落石断其后路,再以弓弩居高临下射杀……伏兵不需多,只千人把守,纵然数万大军也无法通过。”
史朝义闻言,见岩壁陡峭,密林深幽,心中升起几分恐惧。
史思明不在意的说道:“可惜了,那群唐军蠢笨如猪,眼下还在赵郡攻打那座空城,怎么可能飞到这里来……”
话音未落,山崖上传来一声巨响。
只见数十块磨盘大的巨石,从山崖上滚落了下来,直接堵死了燕军的后路。
突逢变故,史思明目瞪口呆,惊到险些从马上摔落。
紧接着,无数箭矢从山崖上,射入燕军之中,几个呼吸之间,就带走了数百条生命。
史思明发怔看着两旁的山崖,整个人彻底陷入了混乱,口中喃喃说道:“这不可能……这群唐军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史朝义举起盾牌,遮住史思明,口中大喊道:“父亲,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史思明如梦初醒,连忙下令道:“抛下辎重,全速前进!以最快的速度通过这道峡谷!”
燕军开始冒着箭矢和落石,向前快速突进。
才走了不到百米,前阵的骑兵经过道路时,路面上突然出现了许多数米深的大坑,燕军士卒猝不及防,连人带马全部摔入了坑中,惨叫声和马啼声不绝于耳。
史朝义脸色惨白,心中只剩下绝望,向史思明说道:“父亲,前面被挖了无数的陷马坑。”
史思明此时终于反应了过来,木刀沟的这群唐军,准备充分,怕是已经设伏多时。
就在此时,山崖上传来一声大喊:“尔等还不投降?”
史思明心中惊骇,令手下向崖顶问道:“来将何人?!”
崖顶又有喊声传来:“某乃前军大将李光弼是也,史贼现在自缚请降,可饶你不死!”
史思明一愣,低声自语道:“李光弼?难不成就是那个夜袭九门的李光弼?”
史朝义从一旁走来,轻轻呼了一声:“父亲。”
史思明向他看去,只见史朝义找来一名身形与自己相像的亲兵。
史思明几乎一瞬间就明白了儿子的深意。
没有丝毫犹豫,史思明脱下帅袍,又穿上史朝义递来的兵卒短衫。
穿上短衫的史思明,命令麾下分成数部,各自逃散。
接着他又下令,让那穿上帅袍的亲兵,混在其中,一起逃跑。
那穿上帅袍的亲兵,跪在地上向史思明磕了个头,接着混迹在乱军之中,和其他燕军向峡谷口一窝蜂的逃去。
崖顶上的唐军见状,纷纷喊道:“贼酋逃跑了!”
箭矢再次落下,伴随着惨叫声和求饶声,燕军宛如被收割的麦秆,一批又一批的倒下。
趁着麾下吸引了唐军的注意力,史思明此时带上亲信,贴着山崖,小心翼翼的向着前方行进,拼尽全力,终于逃出生天。
木刀沟一役,史思明麾下,好不容易收拢而来的一万大军,被落石、箭矢、陷坑所杀者足足有六千余人,自相踩踏而死者大约有两千人。剩下的人中,大部分失去斗志,扔下兵器,原地投降。
只有数百人拼死逃出了唐军的伏击圈,侥幸留了一命。这其中,就包括了史思明。
惊魂未定的史思明,带着残兵进入博陵城。
还未等他喘口气,有斥候带来了军报,说是朔方军主力已经北上至安平,再过数日就会兵临城下。
博陵城中有守军万余人,城池坚固,粮草充足,所以史思明听到唐军即将抵达的消息之后,倒也并不慌张。
让他感到不安的是,燕国皇帝安禄山驾崩的消息,虽然极力掩饰,但终究还是传了开来。
再加上,九门县和木刀沟两场大败,燕军实在是输得太惨,将近四万精兵就这样白白的没了。
所以,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河北不少州县纷纷传来消息,说是各地的义军,又有了死灰复燃的苗头。
在这样的情势之下,周钧率领的朔方军、安西军和北庭军主力,共计八万大军,抵达了博陵城下,开始了河北攻略中的第一场围城战。
第522章 定策
唐军大营,军议帐中。
周钧端坐在上座,正在听取部下汇报着近日来的战况。
听完之后,周钧向帐中文武说道:“九门和木刀沟两场战斗,我军杀敌、俘敌近四万。这四万人,不仅是贼军精锐,而且皆是史思明的嫡系。论起首功,当推光弼。”
李光弼出列,躬身向周钧谦道:“末将不敢贪功,皆是大帅指挥有方,士卒奋勇杀敌。”
周钧摆手说道:“这两场战斗,无论谋略、胆识还是用兵,大家都有目共睹,你无需自谦。接下来,诸位商讨一下,应当如何攻下博陵这座坚城?”
郭子仪出列道:“晋武帝时,高阳国的治所就在博陵。博陵城周旋可容万人,墙高二丈,雄伟坚固,观遍河北,也是佼佼者。”
李光弼接着说道:“博陵城不仅主城坚固,而且又有镛城、瓮城等等,易守难攻,的确是个麻烦。”
周钧想了想,问道:“城中可有人心向大唐?能够策反作为内应?”
郭子仪叹道:“难,史思明当年进入博陵时,下的第一道命令,就是不受降,不俘敌,杀尽城中官员,又将自己的亲信,安置在城防之中。故而,博陵城中恐怕难以安置内应。”
周钧:“这般看来,博陵城这块硬骨头,只能拼着牙口硬啃下来了。”
郭子仪和李光弼对望了一眼,二人又不自觉撇开头,齐齐称了一声是。
站在一旁的孔攸,此时突然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周钧。
周钧瞧见孔攸的举动,先是一愣,接着记在心上,又向众将问起了另一件事:“房琯所率领的军队,如今到了何处?”
郭子仪说道:“房相麾下有二十万大军,如今分成东西两路,西路军已经推进至陈仓,距离长安只有三百里;东路军抵达洛交(今陕西富县),剑指潼关。”
周钧有些吃惊。
房琯出发时,说是十万大军,其实兵力不足八万,眼下军队居然扩充到了二十万之众。
又仔细听了一会儿,周钧这才明白过来,与自己麾下这种实打实的精兵路线不同,房琯讲究的是军队多多益善,二十万士卒之中,不仅有正规军,还有临时募集的新兵,甚至包括了各地的府卫和义军。
而且,李隆基对房琯寄予厚望,无论是物资还是粮草,都优先补给,甚至还将两员大将,程千里和王思礼,当做副手,派到了房琯的军中。
也正因为有了这两位副将打底,房琯在行军打仗途中,虽然偶尔有些问题,但还是一路打到了长安附近。
郭子仪又道:“外界已经盛传,房相二十万大军,从东西两边夹击长安之敌,叛军望风而逃,收复都城指日可待。”
周钧想起史书中对于房琯的评语,摇摇头,也不好当众说些什么,只能下令诸将各自备战,军议解散。
散会之后,周钧想起孔攸,便招后者入了内帐。
待孔攸入帐,周钧问道:“伯泓可有计教我?”
孔攸直接说道:“想要攻下博陵城,攸有上中下三策。”
周钧一愣。
好家伙,刚才在大帐中,郭子仪加上李光弼二人,一条计策都没想出来,孔攸却说他有三策?
周钧:“愿闻其详。”
孔攸:“先说下策,唐军八万精锐,围住博陵,日夜轮番攻城,再从贼军俘虏中挑出一些,每日向城中大声劝降。如此一来,攻城、攻心双管齐下,少则三月,多则半年,博陵可拿下。”
周钧听完皱眉,这下策,就是眼下正在做的事情。
自己麾下的这八万士卒,是朔方军、安西军和北庭军中的百战精兵,拿来攻城,固然能成事,但是攻下博陵之后,想必是死伤惨重,得不偿失。
于是,周钧问道:“那中策呢?”
孔攸取来舆图,指着博陵城的位置,对周钧说道:“博陵近滱水(今唐河),每到春汛,长津泛澜,水祸连连。”
周钧吃惊道:“你的意思是……”
孔攸:“主上等待汛期来临,再掘开滱水东堤,水淹博陵。如此一来,不费一兵一卒,就可轻取该城。”
周钧:“滱水一旦决堤,势必将席卷整个博陵县,到那时怕是生灵涂炭。”
孔攸:“不仅是博陵县,还有蠡吾县、聊城县等等数个县城,一旦滱水决堤,大约有十数万百姓,会受水灾之困。”
周钧犹豫道:“掘开堤坝,固然是能取胜,但是此举恐失天下人心。”
孔攸笑道:“主上请想,适才在帐中,您向诸将问策,郭子仪和李光弼对视之后,皆有为难之色,最后选择闭口不言,却是为何?”
周钧反应了过来:“你是说,郭子仪和李光弼都想到了这条计策,只不过水淹博陵有伤天和,万一事后传出去,那么献策之人怕是要被天下人所唾骂?”
孔攸轻轻点头。
周钧长吁一口气,思虑良久后说道:“此计缓议,我记得你还有一条上策未说?”
孔攸向周钧笑着说道:“上策,便是围而不攻,静候史思明自己出城。”
周钧疑惑道:“围而不攻?等史思明自己出来?这可能吗?”
孔攸:“安禄山正月里横死,史思明在河北的声望,又因九门和木刀沟两场大败,接连受损。房琯又率领二十万大军,逼近长安。贼军此时的形势,可谓是危急。”
周钧:“即便如此,史思明在博陵城中,尚有过万大军,又怎会舍弃城防,冒险主动出城?”
孔攸此时说道:“主上怕是忘了,北路还有一军,由仆固怀恩和回纥人率领,正在策反拔野古和仆骨部。一旦他们成功,就可以从北方攻下平卢,再从后方向范阳包抄。而且河北诸多部族,例如同罗、奚族等等,都是迫于安禄山才投靠贼军,一旦安禄山已死的消息传到这些部族耳中,他们还会继续听从贼军的命令吗?”
周钧在心中仔细思考,仆固怀恩率领的北路军,如果真的能够说反拔野古、仆骨部,甚至能够拉拢同罗部和奚族,那么河北的北部地区,就会呈现势力反转的现象。到了那时,燕军在兵力上将会彻底丧失优势。
孔攸又说道:“主上不妨想想,如果史思明听闻北路军,绕行大漠,从北方进攻河北大本营,而拔野古、仆骨等部又纷纷叛离,此时的他又会作何打算?”
周钧:“范阳乃是河北的根本,史思明必定会考虑放弃博陵,火速驰援范阳。”
孔攸:“不错,一旦北路军进攻范阳的消息传来,史思明必定会考虑北上。所以这上策,最关键的就在于一个字——诱。我们所要做的,就是让他曲解我军的意图,并让他『看到』我军防守中的破绽,最后引诱他放弃博陵,主动出城。”
周钧:“应当如何引诱他出城呢?”
孔攸:“一、我军可以假装分兵,让史思明以为我军派出了一只偏军,北上去协助仆固怀恩围攻范阳。而城外唐军的目的,不是为了攻城,而是为了将其拖在博陵,使其无法支援范阳。二、我军还可以懈怠防备,故意放出缺口,让史思明看到突围的可能,进而诱使他逃出城外。”
周钧听完,轻轻点了点头,沉声说道:“既然如此,我们且先等等北边的消息。倘若仆固怀恩在回纥人的帮助下,真的能够说反那些部族,那么这场战斗就会轻松许多。”